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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 -【不倫剩女(剩女駕到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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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8 06:13:4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綠光 - 不倫剩女(剩女駕到之三)

提到潘老爺的第十九房小妾,那真是個蛇蠍女,
仗著受寵不但苛扣其他小妾的月銀,還虐待喪母的潘小姐,
最最最教人不齒的是,身為庶母竟想勾引在朝為官的嫡子……

哇哩咧,讓她穿越到這種惡女身上,老天是想整死她是不是?!
更慘的是,據說潘老爺已被這身體的原主人給毒死,
說真的,以她一個來自現代的女律師來看,案情有諸多疑點,
偏偏唯一能幫她洗刷罪名的潘大少爺對她超級感冒,
無奈之下,她只能用激將法激他授權她查明事實揪出真凶,
幸好他雖然對她有偏見,但並未昏庸的讓主觀影響判斷,
只不過討厭就是討厭吧,儘管後來她證明了自己的清白,
可在他的心裡,她仍是那個浪蕩成性的十九娘,
不然不會在她要求有個產業打理時故意派她去掌管花樓,
既然如此,她被尋芳客出言羞辱不是正中他下懷,
他借酒裝瘋把人家痛揍一頓又是在演哪一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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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8 06:14:20 |只看該作者
讓穿越不只是穿越--綠光】

這是一篇穿越文。

可是對我來說,它應該更貼近重生文,或者是前世今生。

不過,以主軸來說……還是穿越。(我是鬼打牆了嗎?呵)好吧,橫豎都是穿越文,但就是想要加點東西,讓穿越不只是穿越,給穿越一個名正言順的任務。

於是,故事就這麼來了。

一個魂穿到架空時代的女律師,盡其一切努力,只未來換得矯正未來的機會,所以說是重生咩。這回字數也爆得太多,光是在一些旁枝末節上就花費字數著墨,所以感情方面自然是淡了點。

可是,真淡了嗎?

我倒覺得還好,有些刻意,只是想作前世今生的對比罷了。其他旁枝末節,是個人近些年感觸良多,故意置入,但裡頭的韻味,我想只有我自己才看得懂,但沒關係,那些都不是重點。

是說這是我的老毛病,總想要在一本書裡塞太多東西,反倒容易導致模糊焦點,下次會改的……呃,應該。

寫作時,我反覆地聽著「玫瑰人生」這首歌。

咳,我想沒聽過的看官可能不少,但有興趣的人可以去找找,我各人偏愛從歌裡尋找些許靈感。

這首歌微酸微甜,很搭這書裡的氛圍,也讓我寫作時特別有感覺。

總而言之,這個系列終於寫完了,很難得的花了這麼長的時間寫,不過由於今年是養病年,只好乖乖地放慢腳步了。

咱們下個系列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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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8 06:14:30 |只看該作者
楔子【錯過】

她被隔絕在外,以一道名為錯過的無形之牆。

在冰冷的病房外頭,她只能用雙臂環抱住自己才能不至於崩潰。

就在剛剛,他迴光返照之際,她才得知一個真相。

他說:「我辜負了我太太,也辜負了你。」

她怔住,不能確定他的話是不是自己想的那個意思。

他說:「剛剛我作了一個夢,夢中有你和她,像是前世,也夢見了我們初遇的那一天,但我們錯過了……前世錯過,今生依舊錯過……如果不是緣分不夠深,我們又怎會一再錯過……」

聞言,她才如大夢初醒。

原來,他也愛她,一如當初她對他一見鍾情,但他最終選擇的是陪同她一道前往應徵工讀生的好友,而事實真相卻在他生命的盡頭,才讓她知道。

之後,她被好友推出病房,不允許她待在這個空間送最愛的他最後一程。

錯過……原來,他們彼此相愛,但卻擦身而過,他只能是她的Boss,她只能是他的下屬。

可是,她好愛好愛他!

打從初見,她的心就再也不屬於自己,就算無法相戀、就算無法相守,她還是願意跟在他的身邊,從不逾矩表白愛意,只要能時時看著他就好,如此三十年,真相竟是……錯過。

淚水潰堤的瞬間,撐住身體的最後一分力氣,隨著淚水消逝。

老天啊,別讓他們再錯過!

告訴她,到底要有多深的緣分才能讓他們不再錯過?

她願意獻上一切,只求一世與他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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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8 06:14: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夢如人生】

心痛欲死,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她真的覺得自己死了,渾身飄飄然,不知過了多久,一股弔詭寒意從四肢末端蔓延上來,冷得她直打哆嗦,下意識地將自己蜷縮成一團。

然而,這一動,彷彿感官跟著復甦,呼吸間有股強烈的腐臭霉味,教她微皺起眉,不得不張開眼。

黑暗。

舉目是一片黑暗,讓她分不清方向,更難以辨別這是何處。

唯一能確定的,這兒不是她的房間,空氣中瀰漫的氣味陌生得教她心生警戒。

律師的直覺告訴她大大的不對勁,她迅速坐起身,卻發現身上的衣料質地極為細滑,而且沒有領子。

「這是什麼衣服?」話一出口,她不禁一愣。

這嗓音……她皺著眉,繼續尋找衣服的領子,同時感覺雙眼已經適應黑暗,透過遠處一把微弱火光和左邊上的淡淡光芒,她隱隱勾勒出所在之地的輪廓。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當嗓音隨著意念逸出時,她再次怔住。

這嗓音很像是自己的,但卻像是年輕時的嗓音。

撇開這點不談,這地方看起來簡直像座監牢,而且非常簡陋粗糙,空氣像是不流通的,瀰漫著各種氣味。

重要的是,她為何會待在這種地方?

她不是在病房外嗎?

忖著,黑暗中傳來類似鎖鏈撞擊的聲響,隨即是沉穩往下的腳步聲。

難道說她死了?

而那鎖鏈聲,就是傳說中的鬼差拘魂?

她面無驚懼地朝聲源望去,想看看稗官野史裡記載的鬼差到底生得什麼模樣。

要是能被帶走,對她而言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要是走得快些,也許她還能追得上Boss的腳步。

只是,鬼差也要提油燈?

而且服裝還真像是古裝劇裡衙役穿的衣服,再看面貌也是挺人模人樣,沒有半點陰森氣息。

「大人,這裡。」那「鬼差」朝後恭敬喊著。

她正疑惑地皺起眉時,一抹身影緩緩地挪到她前方,藉著油燈的火光,她可以清楚看見那人的模樣,濃眉斜飛入鬢,俊眸亮如黑曜石,挺鼻下是張厚薄適中的唇,漂亮五官組成看似粗獷卻又相當有型的臉,尤其是當他揚笑時,看起來像個大男孩,但當他擰眉不語時,威凜懾人。

儘管此刻,這人面無表情,但她知道的,她知道他喜怒哀樂時的各種面貌。

「Boss,是你來接我?」她顫著聲問,雙手握著冰冷的鐵欄,淚水在眸底打轉。

老天真是太厚愛她了,竟在這最終時刻讓Boss來接她……如此一來,她是死而無憾了。

聞言,那男人揚起濃眉,似笑非笑地問:「十九娘,你何以篤定我是來接你回府?」

淚水還在眸底,但瞬間像是凝結似的,她怔怔的問:「十九娘?」那是誰?

「幾滴眼淚就想買我的同情。十九娘,你也未免太異想天開?」

不帶感情的冷漠低嗓教她狠狠打了個顫。

不對!

他不是Boss,他只是一個相似的人,可為何如此的相似?簡直就像她初次遇見他的模樣時,只不過……

直到這時,夏取憐才驚覺他的髮型、裝扮都像個古人。

一襲暗紫色蟒袍,腰束玉帶,襯出他高大俊拔的身形,而腰間銜綬系印,頭上戴了頂黑色長冠,不像是尋常人……他是誰?

而她在哪?

男人冷睇著她,只見她表情從一開始的欣喜到不解,但就是沒有半點驚懼,彷彿置身事外。

「十九娘,本官聽聞你被押進大牢後始終昏迷,特來一探,如今你既已甦醒,那就等著知府大審吧。」話落,他轉身欲走。

要不是聽說她像是死了一樣動也不動,他壓根不想理睬。

「等等,你剛剛說什麼?」夏取憐急喊,就怕不問個清楚,自己真要死個不明不白。

她摸著泛疼的額頭,不意摸到一手的濕意,卻管不了那麼多。

男人回頭,幾不可察地哼笑了聲。「是我說得不夠明白,還是你打算裝蒜?這可不是能關起門來處理的家務事,你以為在府衙大審,容得了你裝瘋賣傻?」

「為什麼要在府衙大審?」她試著釐清來龍去脈。

看來這兒真是某處的監牢,更貼切的說是古代的府衙大牢。

而她,又為什麼會被關在這裡?又或者該說……這身體的主人到底犯了什麼罪?雖然她一頭霧水,但從他的裝束還有她這件沒有領子的衣服,她猜自己八成是魂歸某個朝代。

也許是自己已經死了,所以魂魄進入某個平行世界……

不過那些都得先擱置不管,眼前最重要的是,她不接受莫須有罪名!

「裝得還挺像一回事的。」他嘲弄的諷刺。

「請你告訴我!」夏取憐神色不驚不懼,只求個明白。

這下子,真教潘急道有些意外了。

何時他爹的十九姨娘也有這般從容不迫的氣勢?

她最拿手的,不就是撒嬌挑逗,以舞誘人嗎?不管何時瞧見她,那雙狐媚的勾魂眼老在他身上打轉,什麼時候瞧她如此正經來著。

眼前演的到底是哪一出?她想演,也得瞧他有沒有興趣配合。

「十九娘,你毒殺了我爹,人證物證俱在,由不得你裝無辜。」如今,他只想回太尉府好生休息。

像是聽見多麼離譜的事,夏取憐錯愕地看著他。

那神情教潘急道忍不住笑出聲。「十九娘,依我看,下輩子投胎時,就別當舞孃了,改當戲子吧。」這般好演技,要是沒機會好生發揮,那真是太可惜了。

「我要抗告!」她突道。

「嗄?」他呆了下。

「我要抗告,就算是死囚,也有權利寫張抗告狀,替自己洗清冤屈!」她緊抓著鐵欄喊冤。「人不是我殺的!」

她不能保持緘默,先不管她為何來到這裡,重要的是,她不能莫名其妙地死在這裡!

睇著她半晌,潘急道微瞇起眼,隔著鐵欄蹲在她面前。「十九娘,你在玩什麼把戲?」一個不識字的舞孃,也敢挑戰王朝律法?

再者。什麼叫抗告狀?他連聽都沒聽過,她是怎麼吐出這句鬼話的?

「我沒有,我可以發誓,我真的沒有傷害任何人,我只是想要還自己清白罷了。」雖說她是個專打離婚訴訟的律師,但道理都是一樣的,只要給她機會,她一定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

「抱歉,我沒有辦法保你回府。」注視她良久,潘急道起身撣著袍角道。

說得倒挺像一回事,看在他的眼裡,不過就是為了脫罪的謊言罷了。儘管以他和知府大人的交情,他可以暫時保她,但沒那必要。

誰的罪,合該誰去受。

「等等,我受傷了,我要求保外就醫。」見他要走,她忙喚。

她記得明清時朝,對囚犯極為憐憫,是可以保外就醫的,就希望這裡也有同樣的人道制度!

「受傷?」

「你看。」她伸出手,讓他看沾在掌心上的血。

潘急道微揚起眉,「傷在哪?」

「這裡。」她指著頭上。

她剛醒來時,還不覺得痛只感到冷,可慢慢的,隨著知覺變得清晰,開始覺得頭痛得像是有傷口,一摸,感覺濕稠,她猜八成是血,如今就著燈火一看,果真是。

如此一來,可以讓她先離開這裡吧!

潘急道就著燈火看她的額角,俊眸微瞠,忙對身旁的衙役下令,「打開,我先送她去看大夫。」

「是!」衙役急急打開鐵欄。

那傷不是在頭,而是在額角,血跡從傷處到她肩頭都有……這傷口不小!

聞言,夏取憐總算鬆了口氣,但才剛鬆懈,頭痛伴隨著強烈的疲倦感,如浪般將她捲進黑暗裡。

「十九娘!」鐵欄一開,潘急道長臂一探,將軟倒昏厥的她攔抱在懷。

瞅著她青白臉色,他無奈歎了口氣,打橫將她抱起。

雖然他不想蹚這渾水,但如今,似乎也由不得他了!

張眼,夏取憐神色不變地盯著陌生的床頂,不疾不徐地閉上眼,好一會才又張開,但映入眼簾的,依舊是雕花嵌玉的床頂板。

幾不可察的,她歎了口氣。

看來,她是真的掉到某個年代、某個空間裡了。

可是,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她來到此處?難道說她真的死了?可就算死了,她也應該是到所謂的地獄天堂去,怎會是換了時空、變了軀殼?

老天如此安排,到底是何用意?

想起最後的記憶,胸口那份激動痛楚似乎還殘留著,那個她愛了一輩子的男人總教她難忍心痛……忖著,腦海中不期然浮現那位和Boss相似的男人。

難不成老天是為了成全她才將她送來這裡?

可那個人不是Boss!就算面貌相似,內在的靈魂是截然不同的。

不一樣,完全是不一樣的。

想到這裡,額角傳來的痛楚如針扎般教她微瞇起眼,發出細細的嘶嘶聲。

「夫人,你醒了。」

一旁傳來的喚聲,讓她微愕了下,徐緩望去,只見是一名身穿天青色衣衫,頭紮雙髻的小丫頭。

「夫人?」她喃喃念道。

怪了,那人不是叫她十九娘嗎?

該不是她一入睡,又換了時空、變了身份?

「夫人可有覺得哪兒不舒服?」小姑娘走到床畔,面無表情地詢問。

在夏取憐眼裡,這個沒有表情的標緻小丫頭,就像是一張沒有色彩的細緻素描讓人覺得可惜。

「我是夫人?」

既然摸不著頭緒,不如主動問個清楚。

小丫頭怔了一下。「啊……夫人果真是傷到頭了。」

頭?夏取憐撫上痛處,卻發覺已經包紮好。想來也上過藥,才會引發陣陣刺痛。

這樣說來,她應該還在同一個時空裡,畢竟這傷還在。

不過……「我剛剛不是還在牢裡?」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問詳細點保險。

「是啊,是大人將夫人帶回府中醫治的,而大人現在正在主屋大廳向大夫詢問夫人的傷勢。」小丫頭有問必答,態度謙恭,但漂亮的水眸一點溫度也無,看她就跟看個陌生人沒兩樣。

夏取憐想了下,道:「我都記不得了,就連我自個兒是誰都忘了。」

小丫頭依舊神色不變,亦沒搭腔的意思。

見狀,夏取憐證實了心底的臆測。「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碧落。」

「你是我的貼身丫鬟?」

「是。」

「跟在我身邊多久了?」

「大約一年八個月。」

聞言,夏取憐無力地閉上眼。

這個身體的原本主人的人緣大概不太好。否則,這丫鬟的反應不會是這樣。

正常而論,主子受傷,做丫鬟的至少該顯露些許的擔憂或不捨,然而沒有,在這丫鬟的眼裡,她只看到鄙夷和嫌惡,儘管這丫鬟自以為掩飾得還不錯。

問她為何如此敏感?

律師嘛,有人欣賞就有人討厭,得罪的人更是不少,特別是那些因她而付了大筆贍養費的花心男,看她的眼神,有時就跟刀子沒兩樣。

眼前最麻煩的是,她沒有盟友提供她足夠的證據和消息,如此一來想替自己洗刷冤屈,那就難了。

正忖著,突然聽到門板被推開的聲響,她抬眼望去,原以為是那位大人來了,豈料是個身穿素白襦衫,滿頭珠簪的姑娘,後頭還跟著幾個扎雙髻的丫頭,一副皇后出巡的陣仗。

這裡應該不是皇宮吧……她微微蹙眉。

「哎唷,瞧見這眼神了沒?你們一個個都要好生學習,要是他日犯了錯,才能討主子歡心,免去責罰。」那身穿素白襦衫的姑娘大搖大擺走到床邊,居高臨下,盛氣凌人的睇著她。「世憐,你以為在大人面前裝無辜,就可以免去殺害老爺的罪嗎?」

夏取憐仔細留意,努力地搜集訊息,可惜的是沒有任何可供參考的有用言論,她只好看向貼身丫鬟,問:「碧落,她是誰?」

聞言,朱袖怒擰黛眉。

「她是袖夫人,老爺的第三房夫人。」碧落依舊面無表情道。

「喔。」夏取憐點點頭,看向袖夫人。「你好,不好意思,我忘記了所有的事,所以不記得你。」

「天曉得呢?傷到了頭嘛,要編什麼謊,有誰能證明真偽?但就算如此,你也休想逃過死罪!」朱袖瞇起眼,神色狠厲懾人。「因為最寵你的老爺已經死在你的手中了!」

瞅著她半晌,夏取憐神色未變地再問:「請問老爺是怎麼死的?」

朱袖聽了,那雙水靈靈的眸子簡直快要瞪凸。「這事得要問你啊!」

「我忘了。」

「你……」朱袖被她那平靜無波的表情給氣得揚著蔥指指著她怒道。「一句忘了,不代表事情就沒發生!」

那尖銳嗓音引發她的頭痛,夏取憐虛弱地閉上眼。「我沒要推卸責任,只是覺得如果老爺最寵的是我,那我又為什麼要殺老爺?」其實她也只是想找出蛛絲馬跡,她大可不必那麼激動。

朱袖愣了下,隨即又惱火地咬牙道。「真是好笑了,這事得要問你這個兇手,問我怎會知道?」

「那麼事發當晚,有誰在場目擊?」

「嗄?」

「既然袖夫人如此確定我就是兇手,那就代表有人撞見我行兇,是不是?能否告訴我那人是誰?」

朱袖呆住,不只因為她的問話,還因為她不疾不徐的態度。那般沉靜淡定,彷彿就算天塌下來,她都能反手頂回去。

這世憐到底是何時練就這般鎮定的本事?以往要是和她槓上,總是沒兩句話就大動肝火,今兒個到底是怎麼著?

還是說,這其實是她的計謀,故作沉穩?

「沒有任何人目睹你行兇。」

低沉男音響起的瞬間,房內所有人,除了夏取憐之外,全都回頭欠身喊道:「大人。」

夏取憐望去,不動聲色,儘管心底早起波濤。

「除了碧落之外,全都下去。」手一揚,潘急道不容置喙地道。

「是。」

朱袖趕忙帶著丫鬟們離去,連氣都不敢吭一聲。

潘急道徐步走到床邊,對上她那雙剪水秋眸,眉頭微揚。「感覺如何?」

「頭痛。」

「還沒喝藥?」潘急道回頭問著,就見碧落從桌上端來被晾置許久的藥碗。「都過了多久,你居然沒讓她喝下藥?」

碧落垂著臉默認不是。

「不是碧落的錯,是我一醒來拉著她問一些事,她才會忘了。」夏取憐倒也不是替她緩頰,只是道出真相。

但這一句話卻教碧落眸底閃過一絲疑惑。

潘急道不耐地擺擺手。「快喝。」

碧落端藥碗來到床畔,扶著夏取憐起身,打算要餵她喝藥,但她卻逕自接過藥碗,豪氣地一飲而盡,再秀氣地揩去唇角的藥漬。

「不苦?」潘急道微詫地問。

「很苦。」但是良藥苦口,她總不能讓自己一直那麼虛弱,她必須將身體養好,才能打贏這場仗。

潘急道玩味地打量著她。「如你所願,你可以在府裡休養到傷口好為止,暫時不用回大牢。」

「我不會再回大牢,因為我會找出真相。」

「十九娘,我爹死於砒霜之毒,而你房裡的珠寶匣裡,搜出了約莫三錢的砒霜,你還有什麼好狡辯的?」

「就算如此,也不能證明我就是兇手。」她態度沉著,口條清晰,透出一抹不容侵犯的氣質。

雖說她也不能確定這身體的原本主人是無辜的,但沒有查個水落石出之前,誰也不能定她的罪。

「你要怎麼查?」潘急道雙手環胸。

方纔和大夫談過,她的傷勢極重,在監牢裡還能保住這條命,簡直可以用不可思議來形容。

所以,她這是大難不死之後,遺忘一切,個性丕變?

「只要大人別急著要我回監牢,我一定可以找出證據。」

「就憑把一切都給遺忘的你?」不是他要小看她,而是眼前的狀況對她而言大為不利,沒有半點扭轉乾坤的可能。

「我身旁的人總沒忘吧。」她目色清明,彷彿已應找出應變之道。

潘急道挑高眉,被她勾出了興趣。「好,我就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不過你要記得,我只是想讓你心服口服,不是相信你的清白,期限一到,我會立刻將你押進牢裡,屆時你會落得什麼下場,應該不用我提點。」

「謝大人。」她淡道,目光迎視著他。

一個月的時間,她不確定夠不夠用,但至少他已經讓步。

「不知羞恥。」潘急道突然哼了聲。「十九娘,你要搞清楚,我可不是我爹,不會被你一記眼神、一聲嬌嗲就改變決定。」

話落,他轉便離房。

不懂他這反應所為何來,夏取憐愣了下。

「我做什麼了嗎?」她喃喃自問。

「夫人看大人的眼神太露骨了。」碧落在旁淡聲提醒。「大人已經警告夫人多次,但夫人似乎一直學不會教訓。」

「露骨?」她只是直視他說話……

「是。」

夏取憐垂斂長睫。

八成是因為女子不得一直盯著男人的臉才有此認知上的誤會,看來這是個對女性頗嚴苛的年代呀。

但不管怎樣,在這多事之秋實在不該再添亂,她要記住這點才好,偏偏那張臉……唉,她需要一點時間免疫。

「夫人早點歇息吧,晚點要再喝藥時,奴婢會喚醒夫人。」

她點點頭也好,腦袋老是昏昏沉沈的,總得多休息才能恢復體力。

她認命躺下,隨即像是想到什麼,脫口問:「他為什麼喚我十九娘?」

「請夫人尊稱大人。」

「我記住了,那你可知道原因?」

「因為夫人是老爺的第十九房小妾。」

夏取憐怔了下,向來平靜無波的面容出現些許裂縫。

第十九房的小妾

她壓根沒想到自己的身份會是某人的小妾,這個消息對她而言,才是真正的惡夢。

更可怕的是,這府裡到底還有多少小妾?

被殺的老爺到底是何身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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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8 06:15: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抽絲剝繭】

「老爺在京城經商,名下產業有織造場、布莊、木造行和花樓,也經手南北貨買賣和其其他生意,奴婢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但潘府算是京城的富戶。」

「就如此?」夏取憐微訝。

她以為死去老爺的來頭會更了得。

「夫人?」

「沒事,那麼老爺可有與人結怨?」

在床上躺了幾天,昏沉沈的腦袋總算清醒一些,她便開始打探消息,期盼找到對自己有利的線索。

「不曾聽聞。」

「那麼這宅子裡,還有幾名妾?」

「包含夫人在內共有十九名。」

夏取憐吁了口氣。「不過是一般富戶,有必要納這麼多妾嗎?」還是說,此地的民俗風情便是如此?

「十九名小妾不算多,聽說有的富戶,小妾再加上通房丫鬟就有數十人。」

「難不成這也是一種彰顯自己能力的象徵?」當不了皇帝,用這種方式稍稍滿足自己?

「夫人的意思是?」碧落不解地問。

「……沒事。」稍稍消化剛得手的消息,她瞥了眼外頭,只覺陽光普照,花木扶疏,這般好時光囚在房裡,真是太難可惜,再者光待在房裡,靠碧落提供消息,進度實在太慢。「碧落。」

「夫人?」

「我想到外頭走走。」

「可是……」

「放心吧,我好多了,而且我也需要熟悉一下環境。」說著,她逕自掀被下床,起身站了下,確定頭不怎麼昏,才又邁了兩步。

「夫人如果要外出的話,至少讓奴婢將夫人的頭髮紮起,否則披頭散髮在外,難免惹人閒話。」碧落趕忙扶著她到梳妝台前坐下。

夏取憐微揚起眉。這丫頭最近跟她熟絡多了,還會擔心她的行徑惹人閒話……但當看到鏡中的自己時,她思緒一頓難以置信。

「這是我的臉?」她輕撫著自己的臉。

「是啊,夫人只是忘了。」不以為意,碧落拿螺鈿月牙梳替她梳髮,再輕手繫上彩繩。

雖說這樣的打扮並不合宜,但夫人頭上紮著布巾,也只能如此了。

「夫人,好了。」繫好彩繩,碧落發現她竟看著鏡子發呆,不禁低低一喚,「夫人?」

夏取憐緩緩回神,唇角輕逸難解笑意。

這也真是太巧了……這張臉竟和她年輕時樣子如出一轍,讓她看著看著,一時間以為時光倒轉。

這臉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老天是打算讓她的人生重來一次嗎?

她這個靈魂都快五十歲,早就達到八風吹不動的超然境界,但看到鏡中的自己,竟教她恍惚起來。

「走吧。」歎了口氣,她起身,由著貼身丫鬟攙著。

屋外艷陽高照,日光流麗,她,瞅著滿庭院的花草樹木,它們的色彩是如此濃艷鮮明。

「碧落,怎麼外頭不見半個人?」她徐步走著,偌大庭院卻是半個人都沒有。

「這兒是夫人的院落,自然沒有外人。」

「也沒有其他丫鬟?」照那位袖夫人的說法,她如此得寵,她身邊的丫鬟數目,應該不輸人才是。

「夫人出事之後,其他丫鬟便自己另選主子。」碧落低聲道,像是極不願意道出實情。

當初她不是沒有想過投靠其他主子,但終究過不去自己良心那一關,這才選擇留下來。

「可以這麼做嗎?」她訝道。

「自然是不行,但夫人被發現跌落在藏元樓的拱廊下時,大伙都以為夫人已經死了,在這種狀況下,追不得已,大伙只能另覓主子。」碧落一席話說得委婉,彷彿怕她秋後算帳。

夏取憐隱約察覺她的用心,但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另一件事上--「我怎會跌落在拱廊底下?」所以她的傷就是因此而來的?

「不知道。」

「既然大伙都認為我已經死了,為何還將我押進大牢?」她沉吟著,走了幾步,覺得頭有點昏,索性到幾步外的亭子歇會。

「是袖夫人的意思。」

「她憑什麼這麼做?」

「因為老爺那時已死,先前和老爺相處的人唯有夫人。」

「是嗎?」夏取憐捧著額頭,努力將細節連結在一塊。「碧落,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能不能告訴我?」

這樣東補一塊、西補一塊,實在太沒效率,還會讓她更混亂,倒不如先將整個圖拼出輪廓,再細細拼湊。

碧落想了下,娓娓道來。

「那是初一的晚上,老爺被發現死在房中,總管立刻報官,後來便發現夫人跌落在拱廊下。」

「為何我會變成嫌疑犯?」太不合理了,是不。

「因為那晚夫人和老爺在房裡不知道在談什麼,待了約莫一個時辰才離開。」碧落回想著。

「這麼聽來,你一直都跟在我身邊?」連時間都記得這麼清楚,那就代表當時她是守在門外的吧。

「不,夫人是獨自前往藏元樓替小少爺蓋被。」

「小少爺?」

「夫人的兒子,無量少爺。」

夏取憐呆住。「親生的?」

「當然是夫人懷胎十月產下的。」

夏取憐遲遲無法回神。老天這玩笑也開太大了,她連男朋友都沒交過,這一下就讓她體驗當母親。

想了下,她決定先將這問題拋到一邊,再問:「為何那晚你沒有陪我一道前往探視小少爺?」

「夫人每晚到藏元樓,都是獨自前往的。」

「喔?」這麼說來,這個身體的原本主人做這件事是習慣。「這件事不就許多人都知道?」

「除了聚香水榭的十六位夫人,其他的,但凡丫鬟都知曉吧。」

「是嗎?」意思是說,她一口氣可以淘汰十六個人,再慢慢篩選?「但我還是不懂,為何我明明已經受傷了,卻不將我送醫,反倒將我押進大牢。」

「因為袖夫人和夫人向來是死對頭,夫人出事,她當然會把握機會壓著打,再加上夫人身上有酒味,總管研判夫人是和老爺一道喝酒,而老爺的酒杯裡被驗出砒霜,夫人房內的珠寶匣又被搜出砒霜,所以就……」

夏取憐閉上眼。就憑這樣便定了她的罪,難怪古代有那麼多冤獄。

「我的珠寶匣呢?」她問。

「被大人帶走了。」

「老爺的遺體呢?」

「在府衙殮房,夫人問這個做什麼?」

「還自己清白。」

碧落不解地望著她,只見她揚唇似笑非笑道:「碧落,你也認為老爺是我害死的?」

「奴婢不知。」

「碧落,你知道嗎?一般來說,會對熟人動殺機,如果不是為財就是為情,可袖夫人說了,老爺最寵我,在這府裡我是可以呼風喚雨的,讓我得以如此的正是老爺,你說,我殺我的靠山做什麼?」

行兇必有動機,可是殺人對身體原主根本沒有任何好處,她是殺心酸的嗎?

「可夫人說不定是為了讓小少爺可以繼承……」

「這府裡可還有其他繼承人?」

「大夫人生下大人沒多久便去世,幾房小妾中,只有你和另一位已經過世的夫人膝下有子女……聽說大人早就不打算繼承家業,而心屏小姐更不可能,這……」碧落說著,突然愣住。

「這就對了,又沒人跟我搶,我何必行兇?」

碧落難以置信地望著她。夫人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不但待她變得和氣,就連個性也沉穩許多,說起話來更是有條有理,彷彿早有因應之策。

碧落難以置信地望著她。夫人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不但待她變得和氣,就連個性也沉穩許多,說起話來更是有條有理,彷彿早有因應之策。

「所以,有人嫁禍夫人?」

「應該吧。」她淺噙笑意地看向貼身丫鬟。「可是碧落,在此之前,你肯定也認為兇手是我吧。」

沒有責怪的意思,她只是道出事實。

她想,她絕對不是個好主子,否則不會在她出事之後,所有丫鬟就作鳥獸散,無人與她共患難。在這種情況下,大伙會先入為主地替她貼上標籤,在眾口鑠金下,就算人不是她殺,恐怕也會落得莫須有的罪名。

「奴婢……」

「碧落,或許你對我仍有疑慮,不過時間會證明一切的,我只希望你能多告訴我一些訊息,否則我要如何替自己脫罪?」休息夠了,她徐緩起身,發現不遠處有道在林園間若隱若現的長廊,決定這一次要走到那兒。

碧落點著頭,輕攙著她,將自己所知的大小事項一五一十的告知。

夏取憐這才知道,原來她走了這麼遠,都還在她專屬院落疏月樓的範圍。

據碧落的說法,這裡在主屋之西,疏月樓旁便是藏元樓,再往西就是大人以往住的大風樓,而主屋以東則是袖夫人朱袖所在的逢德院和掌內務的二夫人牧慧娘所居的明貞院。

這些院落裡,就數疏月樓佔地最廣,百植花木,其間街廊渡橋,假山流水簡直鬼斧神工,饒是北邊那十六名小妾合居的聚香水榭都不及疏月樓一半大,由此可見世憐得寵的程度。

「這樣聽下來,那位心屏小姐所居何處?」

「她……」

碧落的話未竟,不遠處響起尖銳的斥罵聲,夏取憐目光投向那個方向,問:「難不成這就是小少爺的聲音?」雖然聽不清楚在說什麼,但那聲音聽起來稚嫩極了。

「是。」

「他在罵什麼?」

「呃……」

見貼身丫鬟有口難言,她也沒為難她,雞西朝前走去,心想去會會那個孩子也好。不管怎樣,才五歲的孩子,總是需要人關心,尤其在這人情薄如紙的宅院裡。

但,當她走過拱門時,那刻薄的叫罵教她愣住--

「你這個小賤種,以為我娘現在不在就打算欺負我了嗎?告訴你,我才是這潘府的主子,你不過是個--」

伴隨著謾罵,揚起的手要落下,卻在半空被握住,潘無量怔了下,橫眉豎目地瞪去,看清來者時,他不禁一愣,隨即欣喜若狂地撲進她懷裡,嗚咽喊道:「娘,你回來了,怎麼都沒人跟我說?」

這個連她腰都不及的小孩竟動手要打個小丫鬟?夏取憐本來打算教訓他一頓的,但一聽她哽咽的嗓音,心不由得微軟。

「娘,沒事了吧,一切都沒事了,對不對?」潘無量從她懷裡抬頭,眸底含淚,小嘴卻是笑咧著。

夏取憐瞅著他半晌,突然決定這臉蛋怎麼和Boss也那般相似?

這麼說來,難不成他和大人都跟老爺長得相似?

「娘,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我剛才教訓那賤種不夠重,你不開心?」潘無量揪著她的裙問。

聞言,夏取憐眉頭微蹙。「你說什麼?」她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她呀,你不是說要是瞧見她就得好生教訓一番,別讓她想在府裡作威作福?」潘無量指著跌趴在地的小姑娘。

夏取憐順著他比的方向望去,就見那小姑娘長得清麗秀妍,身穿粗布衣裳,感覺上比碧落還不如,不禁疑惑地問:「碧落,她是誰?」

「她是心屏小姐。」碧落站在兩人直接,不敢貿然將潘心屏拉起。

夏取憐瞠圓水眸。

潘府的唯一千金?可這姑娘的裝扮看起來比碧落還要寒傖得多……而且潘府小少爺還說,是為了讓娘開心才欺負這姑娘……她有些頭痛地揉著眉間,沒想到這府裡問題竟這麼多。

更可怕的是,她這身體的原本主人恐怕正是始作俑者。

想了下,她朝潘心屏走去,伸出手道:「潘小姐,你不要緊吧?」

本是出於善意,豈料潘心屏卻如遇毒蛇猛獸,嚇得連滾帶爬地蜷縮在廊柱邊,表情寫滿恐懼,渾身顫慄不已,儼然像個飽受家暴的孩子。

夏取憐呆住,不是因為自己的手正尷尬地伸在半空中,而是她懷疑,世憐可能曾經親手傷害過她。

「娘,你為什麼要理她?你不是都說她是個蝕白米的小賤種嗎?」潘無量天真地說著,極盡可能地復刻母親說過的話想取悅她。

以往,只要他學說每一句話,娘總是很開心的。

「不准這麼說!」夏取憐微惱喝斥。

這真是個教人頭痛的家庭問題,比要她洗刷自己冤屈還要讓她不知所措。

「可是……」潘無量瑟縮了下,不懂娘怎麼變了。

暫且將潘無量擱到一邊,她眼前要處理的是這位潘府千金。

夏取憐徐步走向她,就見她害怕得都想爬上廊柱了,她才趕忙停下腳步。

家暴的受害者面對加害者必是恐懼萬分,此刻她要是再接近她,只會讓潘心屏的內心創傷更嚴重。

就算想要交談,恐怕效果也不好。

「碧落。」她低喊。

「夫人。」

「小姐住在哪兒?」

「小姐就住在藏元樓的僕房裡。」

夏取憐濃睫微掀。「從今天開始,她就住進疏月樓,方才咱們要轉進藏元樓前,不是還有一座樓閣,就讓她住那裡,再撥幾個丫鬟伺候她。」

雖說烙在潘心屏身上的傷害,並非她造成的,但如今她既已撞見,就不能坐視不理,也算替這個身體的原本主人贖罪做彌補。

「夫人?」碧落詫道。

「不成嗎?還是說府裡的丫鬟發派要經過二夫人的允許?」碧落剛剛提過,府內內務和女眷都是由二夫人掌管的。「還是說,我無權安置小姐?」

「不,既然夫人已經好轉,原本服侍夫人的丫鬟本該回疏月樓服侍你,夫人可以從中再撥派幾個給小姐。」碧落望著她,總覺得她清醒之後像個陌生人,行事作風和以往是南轅北轍,但眼前的她比以往的她要好上太多。「小姐在府裡……少有人理睬,夫人如此安排,想必不會有人有異議。」

夏取憐微揚起眉。這麼聽來,潘心屏在府裡豈不是一點地位都沒有,就連二夫人也不管她?

她歎了口氣,看著驚懼得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的潘心屏,心底泛開陣陣痛楚。

她從小就是個天之嬌女,有父母兄長疼愛,儘管一生未嫁,但兄長早就允諾要養她一輩子,反觀潘心屏雖有千金之名,在這府裡卻受盡欺凌而無人對她伸出援手。

說起來,潘大人這位兄長未免太混蛋了!

深吸口氣,她望向潘心屏。「潘小姐,我為我以往傷害過你,深深感到抱歉,希望你可以給我機會好好彌補。」話落,朝她彎腰請求。

原本嚇得面無血色的潘心屏,怔愣地看著她。在她的記憶之中,憐夫人不曾對她這般低聲下氣過,她該不是撞傷腦袋,導致性情大變?

還是說,她是為了脫罪才拉攏自己,打算利用自己?

「娘,你為什麼要對這個小賤種哈腰認錯?」扯著母親的裙,潘無量氣憤不已地瞪著潘心屏。

「住口!她是姊姊!」夏取憐難得的厲聲低斥。

潘無量眨了眨大眼,好委屈地扁起嘴。「娘以前不是這麼說的……」

「不管以前,就從這一刻開始,你要善待姊姊,絕對不准再口出惡言,更不准一點教養也無的欺負人。」夏取憐放軟聲調,但口吻透著不容置疑的強硬。

「為什麼?」潘無量兩泡淚水已在眸底待命。

「因為以前是娘做錯了,可娘現在知錯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懂嗎?」

「不懂。」

「往後娘會好好跟你解釋,眼前你必須先跟姊姊道歉。」她將他拉到潘心屏面前,壓下他的頭。「跟娘一起說對不起。」

潘無量扁著嘴,嘴巴是張開了,但沒發出半點聲音。

「說!」夏取憐強硬道。

潘無量感到委屈,不懂以往明明是對的事,為何現在卻變成錯的。

夏取憐耐心等著,對身體的原本主人生起微微的反感。

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卻和自己個性迥異,她作夢也沒想到自己在穿越之後竟成了個可惡小媽……這事得盡快修補,否則潘心屏真會老死府裡無人聞問,而才五歲大的潘無量長大後恐怕會成為無法無天的惡霸。

「在吵些什麼?」

聞聲,夏取憐鬆開壓制潘無量的手,回頭望去,就見潘急道和兩個陌生的男人徐步走來。

「大人、左總管、牟總掌櫃。」碧落欠身一一喊道。

潘急道目光掃過夏取憐和快爬上廊柱的潘心屏。「這是怎麼了?」

「大人沒住在府裡嗎?」夏取憐低聲問著。

「我住不住這兒重要嗎?」

「也許不重要,但不管打擾住在何處,潘小姐依舊是大人之妹,大人為何沒有半點手足之情?」

沒料到自己會被興師問罪,潘急道雙手環胸。「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跟左有和牟桑成正在大風樓商議潘家旗下產業的事,卻突然聽到一陣吵雜聲,走出門,就見潘無量對潘心屏高聲怒罵,正要阻止時,被她搶先一步,之後發生的事他全都看見了,但一時間也搞不清楚她到底是在作戲,還是撞壞腦子。

「大人要是對胞妹有一絲關心,豈會不知她在府裡受人欺凌?」她不能理解為何他能放任這種事。

聞言,潘急道唇角微掀,笑得嘲諷。「欺凌心屏的人不就是你?只要你不欺凌,她日子不是過得好好的?」不過她倒也沒說錯,他確實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不曾上心過。

夏取憐怔住,擠不出半句反駁之言。

雖說她很清楚,就算這個身體的原本主人不在潘府裡,潘心屏依舊會被邊緣化,可欺凌她的卻又是自己……不對,是這身體的原本主人。

喔,可惡透頂!世憐為何要這麼做?

她身為為弱勢女子伸張正義的律師,可穿越至此,卻是凌虐其他小妾孩子的惡婆娘,教她內心抗拒極了。厭惡透頂,卻也無計可施,誰要她頂替人家的身份,好壞都只能概括承受。

「那是我失憶前做的事,今後的我絕不可能這麼做。」最終,她只能這麼說。

「最好是如此。」潘急道哼笑了聲,對她的說法不屑一顧,目光掃過躲在她身後的潘無量。「把你那野孩子帶回去好生管教,要是再讓我瞧見他敢對心屏放肆,就換我來管教他。」

「不會的,絕對不會再發生這種事。」她始終垂著眼,拳頭在袖裡握緊。

「你要是有心要彌補心屏,儘管放手去做,左總管可以幫你調派丫鬟。」臨行前,他丟下這句話。

夏取憐猛地抬眼。聽他這話,似乎方纔這兒的事他全都目睹了。

這時他身旁一名身材比他矮些,面貌清雋的男人朝她微頷首。

左總管……她記下了。見潘急道像要離開,她才想起有正事。

「大人。」她急喚。

「還有什麼事?」他頭也沒回地問。

「我想看我的珠寶匣。」

潘急道微側過頭。「你想做什麼?」

「我想看上頭是否留有任何痕跡。」如果她沒記錯,砒霜是三氧化二砷,要是和銀放在一起會氧化,導致銀髮黑,古代試毒,多以銀針正是此故。

不過,就不知道珠寶匣裡有無銀製首飾。

潘急道微揚眉,忖了下道:「珠寶匣擱在大風樓,你要是想看,就跟上吧。」

「好,稍等我一下。」她輕點頭,走到左又面前。「左總管,心屏我要安置在疏月樓,煩請你調派幾個伶俐的丫鬟。」

「這是我分內的事。」

「嗯,麻煩你了。」話落,她回頭又道:「碧落,麻煩你再找人打理一間房,還有順便把小少爺帶過去,我去去就回。」

碧落愣了下才回。「奴婢知道了。」她愣住,是因為這些事根本不需要特別叮囑,更不需要用那麼客氣的口吻……教她不太習慣。

「好了,走吧。」

潘急道看她一眼,沒吭一聲,逕自走在前頭。

大風樓就在藏元樓隔壁,經過一道垂花拱門,循著拱廊往上,不過是十幾階樓梯,就叫她走得上氣不接下氣。

拱廊上是一處花廳,潘急道頭也沒回道:「在這兒等著。」

夏取憐喘得連應聲都不行,身子倚在石雕廊柱上,覺得自己像是快斷氣一樣。

看來這身子不趕緊養好不行,才一段路就喘成這樣,她要怎麼在一個月內找到還自己清白的證據。

想著,發覺有目光落在身上,她抬眼望去,就見是另一個剛才跟在潘急道身旁的男人,她微頷首,「牟總掌櫃是吧,我記得碧落是如此稱呼你的。」

她點到為止的招呼,反倒引起牟桑成的興味。「憐夫人看起來像是真把我給忘了。」

「不,是真的忘了。」又或許該說,根本未曾相識。

「應該是吧,要是以往的憐夫人,絕無可能如此和氣跟我對談。」

「是嗎?」她無心打探世憐的過往,反正就她這陣子的觀察,這個身體原本主人的人緣簡直是糟到極點。雖然她也是個不擅長處理人際關係的人,除非和工作有關,否則她就連聊八卦的興趣都沒有,但和世憐相比,她算是小巫見大巫了。

牟桑成本來打算再試探她一下,卻見大人已經捧個珠寶匣走來,於是打住。

「喏,就在這兒。」潘急道打開珠寶匣,不讓她接手,就怕她暗中動手腳。

夏取憐一看,不禁失望地垂垮下肩。

這珠寶匣裡金光閃閃,有各式各樣的金步搖,或綴寶石或綴翡翠,就是不見銀製首飾。

「怎麼,瞧出什麼痕跡沒?」

夏取憐沒吭聲,正要將珠寶匣闔上時,卻見盒緣有一層黑,不禁湊近一聞,問:「這盒緣是銀製的?」

「是又如何?」

「你瞧,只有這一處發黑。」她比給他看。

「那又如何?你藏砒霜在裡頭,銀器發黑是正常的。」

「不,要是砒霜擱在裡頭有一段時間,發黑的是一整圈,而不該只有一處。」

照這狀況看來,砒霜恐怕是臨時被放進去,如此一來,就印證了她的猜測。

因為她的分析,潘急道微揚眉。

「還有,我要看老爺的遺體。」

「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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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8 06:15:3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膽識過人】

殮房位於府衙後院,平常皆有衙役在外看守,偶爾有仵作待命。

正午時分,明明該是陽氣最盛之時,偏偏站在殮房就是有股陰風陣陣襲來。

「你確定你真的要看?」潘急道再一次確認。

「當然。」夏取憐再堅定不過地回答。

「殮房裡躺的可不只有我爹的遺體。」

意思是,她有機會看到滿坑滿谷的大體。

「那又如何?」雖說她不是警察,但因為工作需要,她也曾前往太平間確認死者的身份。「一樣都是軀體,只是有無靈魂存在罷了。」

說著,她不禁想,也許在現代她已經死去,否則她的靈魂又怎會來到這兒?

「既然你都不怕了,那就走吧。」潘急道逕自走在前頭。

夏取憐跟著踏進殮房。

四下燈光昏暗,唯有幾盞油燈掛在牆邊,映照出幾十張長形桌。空間裡散發各種氣味,讓人作嘔,但夏取憐眉眼未動。

「這兒。」潘急道走到一張長桌前。

夏取憐走向前,問:「我可以翻開這張白布嗎?」

「請。」

她翻開白布,瞧見一張黑中發紫的臉,臉形已經浮腫,完全看不出他和潘急道的相似之處。

「真搞不懂你,仵作都已經說了我爹是死於砒霜之毒,而你的珠寶匣裡你自個兒也確認有砒霜造成的痕跡,如今再看我爹的屍身,你到底是想證明什麼?」潘急道雙手環胸,看向他處。

「仵作可有說,老爺身上的毒是長時間服用砒霜,還是一次性?」她問著,俯近大體嘴邊像是在嗅聞什麼。

潘急道懶懶回眸,瞧見她的動作,一把將她扯起。「你在做什麼?」

「你幹什麼?我是在聞味道。」她微惱地甩開他,不喜被人打斷「工作」。

「味道?」都放了好幾天的遺體還能有什麼味道?

「一種服用過砒霜會遺留的味道,可味道是有,卻淡得讓我覺得不尋常。」

「何時你也懂得這麼多?」一個舞孃竟也能充當仵作?

自動忽略他的嘲諷,夏取憐認真地開始抽絲剝繭。「大人該知道,砒霜要致人於死,也要一定的劑量,而難道這兒沒有管制砒霜的買賣嗎?」

「砒霜是毒亦是藥,自然有管制,一次買賣頂多一錢。」

「那麼一錢的劑量毒得死人嗎?」她可不認為古代的砒霜成分有多純。

「難道就不會分批買?」他好笑道。

「分批買一次下藥?」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不耐道。

「大人,如果我要分很多批去買砒霜,那麼我的珠寶匣內就不會有只有一小處的暈黑。」唉,他只有那張臉和Boss相似,腦袋一點都不靈光。

「也許你一開始並非藏在珠寶匣裡。」

「好,就算如此,但如果我是一次下藥,那麼殘留在老爺嘴裡的味道,就不應該那麼淡,而是要再更濃一點的大蒜味或金屬味。」她選修過法醫方面的課程,這是在某堂課中聽到的知識。

「我們就非得站在這裡討論這種話題?」他不耐地擰起濃眉,順手抓起白布將遺體蓋上。「難道你不知道死者為大的道理嗎?」

夏取憐本想再找一些中毒後的特徵,但白布已蓋上,她要是再堅持下去,確實對死者太不敬。

看他大步離開,她正要提裙跟上,眼角餘光卻瞥見潘老爺露在白布外的手,而指甲……

「十九娘!」

外頭傳來他的吼聲,夏取憐低聲對著大體道:「潘老爺,我一定會為你找出兇手,也希望你在天之靈能夠安詳。」

話落,才疾步走到外頭,就見他和一個身穿官袍的男人在說話。

「就是她?」身穿官袍的男人微揚花白的羽眉。

「正是。」

「看起來身子倒是恢復得不錯,也許這案子可以擇期定審。」

「這事她說並非她所為,所以我給了她一點時間,讓她在潘府裡找出蛛絲馬跡,這一點還請知府大人通融。」

夏取憐有些意外。儘管惹他不快,但他還是不改承諾,甚至替她求情,讓她暫獲自由。

「難不成潘大人信了她所言?」知府大人微訝。

「這個嘛……」潘急道但笑不語。

也許一開始他只是想看她在搞什麼名堂,可現在他已經改變了想法,畢竟她要真毒殺了父親,斷不可能用那麼平靜的神情去面對父親的遺體,毫無懼色。

「仵作已經驗出是砒霜致死,也在她房裡搜出砒霜,這事……」

「大人,我能否請問仵作潘老爺身上的砒霜之毒可有跑遍全身?」在旁不語的夏取憐終於忍不住地發問。

「十九娘,知府大人在前,你問話要有分寸。」潘急道低聲斥責。

「對不起,是我太急了。」她垂顏道歉。

見狀,知府大人手微擺,在身後的仵作立刻上前一步,答到:「大人,潘老爺所中之毒確實已經蔓延全身。」

聞言,夏取憐喜出望外地抬臉。

「就算如此,那又如何?」知府大人年屆五旬,銳利目光鎖住她。

「我們可以……」

「十九娘,八字都還沒一撇,我勸你三思而言。」潘急道冷聲打斷她,不給她再開口的機會,逕自朝知府大人作揖。「大人,只要期限一到,我會再將她帶回府衙。」

知府大人點點頭,目送他們倆離去,這才低聲嘀咕,「怪了,潘府的十九娘是京城出了名的舞孃,怎麼今日一見,不見騷味,反倒是一身書卷味?」

「許是從良了。」仵作推測,畢竟他不曾見過以往的十九娘。

「不……簡直像是換了個人。」去年他壽宴時,潘老爺曾帶十九娘赴宴,如今對照那神色氣韻、風采氣度,簡直判若兩人。

教人納悶極了。

「大人?」仵作不解地喚道。

「算了,走吧。」橫豎這樁兇殺案很快就會落幕。

知府府衙外,夏取憐一鑽上馬車,先一步坐上馬車的潘急道立刻低斥,「下去!」

夏取憐一愣,一腳還停在馬車外,真不知道是要大著膽子上前,還是乖乖地往後退。

是說,他在氣什麼?

「我做錯什麼?」她不解的問。

為何氣氛變得劍撥弩張的?是因為認定是她毒殺了他爹嗎?可又覺得好像不是這個緣故。

「回你的馬車。」潘急道神色疲憊地揉著額。

瞅著他半晌,夏取憐低問:「是因為男女不得共乘馬車?」所以出門時才特地命人備了兩輛馬車?

這時代禮教極為嚴謹,若是如此,倒也說得通。

「不,是因為我討厭你。」潘急道語氣譏刺。

這下子真叫夏取憐結結實實愣在當場。

那成熟英俊的面貌,正是她和Boss初遇時的模樣,但這張臉卻毫無遮掩的彰露厭惡,她再淡定,心裡也會覺得受傷。

「我不懂我做錯什麼。」藏在袖裡的小手緊握著。

「光是你出現在我面前,就是一件天大的錯事。」

夏取憐垂斂長睫,微揚苦笑。老天這玩笑真是傷人,給了這人和Boss相似的臉蛋,就連嗓音也這般相同,彷彿真是Boss在責怪著她。

「既已是錯事,我也無從彌補,可我有話還未說完。」定了定神,她強自壓下那種受傷的感覺。

沒錯,這世界上,唯一能傷她的只有Boss,也唯有Boss能牽動她的喜怒哀樂。

「你還想說什麼?」潘急道調開目光。

「我……」

「大人,有馬車要停在府衙前,咱們……」車伕回稟報著。

不等潘急道發話,夏取憐已經坐在他對面的位子上,低喊道:「回府。」

「何時潘府輪到你當家作主了?」潘急道大眼微瞇,威凜懾人。

「抱歉,是我自走主張了,但馬車總不好一直擋著他人的路。」儘管他的態度很不客氣,她也不動怒,就事論事,口吻極為誠懇。「我只是想跟大人說,仵作的說詞印證我的想法,老爺服下的毒並非一次致死的。」

「真了得,不當舞孃反倒成了仵作。」他托腮譏諷。

夏取憐當作一陣風吹佛而過,逕自道:「我瞧見老爺的指甲上出現白色紋路,這代表這毒在他身上有二十八到四十三日了,老爺是被慢性毒殺的,也唯有如此,身上的毒才會跑滿全身。」

潘急道哼笑了聲。「那又如何?左總管說過,你幾乎每晚都會陪我爹喝上一杯,要是你每晚在酒裡下一點毒,如此就不會有太多砒霜擱在珠寶匣裡,這樣推斷豈不是更合情合理?」

「我沒有動機,我有兒子為靠山,而大人早已離家不繼承潘府產業,心屏又是個姑娘家,根本無權繼承,那我為什麼要毒殺老爺?」也許是她多疑,但她真的覺得他是蓄意把罪推到她身上。

「照你這麼說來,府裡其他小妾更不可能毒殺她們唯一的靠山,如今我爹一死,我就有權遣散她們,她們豈會傻得行兇?」

「那麼行兇之人必是老爺存在與否都不受影響之人。」她垂眼篩選著。

「放肆!你這是在影射本官嗎?!」

低咆聲爆開,嚇得她猛地抬眼。「不,我只是……」

「住口,從現在開始,我不要再聽到你的聲音!」

面對他聲色俱厲的怒斥,縱然有滿肚子疑問,她也只能閉口不語。

一路上,她沒再開口,心裡感到微微的刺痛。這人實在太沒修養,年紀說小也不小,又是位居高官,行事竟如此魯莽,態度恁的蠻橫……她根本沒必要為了他這種人感到受傷。

驀地,馬車停住,她望向車簾外,就見人來人往的。來時,她一心急著進殮房,無心欣賞這城中風光,如今才發覺這兒的人潮頗多,而且幾乎每個人的視線都投注在馬車前。

「發生什麼事了?」潘急道不耐問著。

「大人,我……撞到人了。」車伕顫著聲報告。

聞言,潘急道正要下馬車,卻見她快一步跳下馬車,等到他來到車廂邊時,她已經跪在地上,審視著那人的傷勢,之後不假思索地撕下裙擺,繫在那人的腿上。

她動作利落,如行雲流水,沒有半絲猶豫,繫好之後,她抬眼便問:「哪裡有大夫?」

圍觀者喊道:「前頭十字路拐右走到底,就有一家醫館。」

「可以幫個忙嗎?我抬不動他。」被撞的是個男人,依腳上的撕裂傷看,八成是被車廂銳角給撞上。

話落,有兩三個圍觀者自告奮勇,但手還未觸及那個男人,就被兩道冷峻的目光給逼退。

夏取憐見狀,還未回頭,一雙長臂就從她側邊探過,輕而易舉地將受傷的男人抱起。

「你給我待在馬車上。」拋下這句話,潘急道疾步朝下個十字路口走去。

「可是……」

「放肆!」

夏取憐怔了下,正暗惱他的霸道時,突然餘光瞥見有人靠近,她側眼望去,只見車伕不知從哪取來一件袍子,遞到她面前。

「夫人,趕緊圍在腰間吧。」車伕視線不敢亂飄。

「這是……」

「是大人剛剛脫下的外袍,要夫人繫在腰間,到馬車內等候。」

夏取憐微詫,這才發現自己撕開的襦裙裂得好徹底,露出半截玉白大腿,而四下投來的目光……她猛地抬眼,才發現圍觀者居然未散,一個個打量著她,她立刻將外袍繫上,跑上馬車。

她氣息微亂地坐在車廂內,外袍還殘留著他的體溫,教她微感不自在,於是將之擱置在一旁。

微掀開車簾看像外頭,圍觀群眾已經散去,大街上的人潮瀰漫一股朝氣、生命力,在流麗日光下,儼然像是一幅生動的畫。

不知過了多久,在流動的人群裡,她瞧見他的身影。

他高大昂藏,在人群中特別顯眼,不知道遇到了誰,他別開眼啐了聲,狀似不屑,但眉眼卻是帶著笑,柔和了那雙威厲的眸,教她的心隱隱悸動著。

原來,在熟識的人面前,他是有溫度的,是這樣截然不同的面貌。

唯有在她面前才時而譏刺、時而冷漠……不是想要得到他的青睞,但被那張相似的臉給漠視,總教她有些難捱。

交談完畢,他才徐步回到馬車上。

「遮著。」一見自己的外袍被扔在一旁,他微惱地將外袍丟向她。

也不和他爭辯,夏取憐垂著臉攤開外袍蓋住腳。

馬車輕輕駛動,她始終垂著臉。

「你上哪學那種包紮法的?」他突問。

「……」

「拿喬了不成?連話都不會回了?」他微惱道。

夏取憐幾不可察地歎口氣。「大人剛剛說了不想再聽到我的聲音。」所以她很努力地保持緘默。

潘急道以為她是故意拿話堵自己,但看她的表情,又不像這麼一回事,彷彿她不過是逆來順受罷了。

「當我沒說過那句話,現在先回答我,你是上哪學那包紮法的。」剛剛打斷她,是因為她的推測敲動他內心的臆測,令他不快。

「沒特地上哪學。」她當然不會告訴他,她曾經在護理課學過基礎包紮法。

「可大夫說你包紮的方式可以成功阻止出血,教他相當驚艷。」大夫誇得口沫橫飛,彷彿光那包紮就救了那人一命似的。

「大人謬讚了。」

「十九娘,你是真把頭給撞壞了?」

這可不是句玩笑話,他是說真的。誰要他落差這麼大,大到他甚至懷疑她根本不是十九娘。

他所認識的十九娘是個對男人相當有手段的狐媚女人,在男人面前呢噥軟語,哄得男人心花怒放,但面對同為女人的那些小妾時,可是極盡鬥爭手段,不容他人掠奪她所擁有的地位。

如今撞傷頭後的她卻變得沉靜大方,那雙總是狐媚的水眸,眼波流轉間也不具有任何魅惑之意,反而異常清明聰慧,就連說起話亦頭頭是道,壓根不像是演技。

就在剛剛,她不假思索地救人,甚至撕下自個兒的裙擺,沒注意自己洩露春光,而那專注的眼神、從容的態度實在不像是任性刁蠻的十九娘。

他快要被她給搞糊塗了。

「也許。」她不置可否道。

她又能說什麼?姑且算是吧。

「我可以派人查探誰在城裡買了砒霜。」他突然表示。

夏取憐猛地抬眼。「大人這是在幫我?」

「是幫我爹。」他沒好氣地道。

「多謝大人。」她由衷道。

潘急道別開眼,當沒聽到。

驚覺有抹暗紅爬上他耳根,夏取憐忍不住盯著他看,太教人意外了,原來這個男人挺彆扭的。

「十九娘!」他沈聲警告。

儘管雙眼未動,他也知道她又恬不知恥地盯著自己,只是目光和以往不同,不再是令人厭惡的挑逗誘惑。

「大人,我能否再請你幫個忙?」她轉移注意力道。

「說。」

「我有個方法可以找出兇手,希望你能夠配合。」

「喔?」他托腮睨去。

唷,頭撞壞了,反倒足智多謀了?

回到潘府,夏取憐回房換衣。

一見她的狼狽樣,碧落驚詫問:「夫人,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得會你陪我一道上主屋大廳。」

「是。」儘管有滿肚子疑問,但她的身份也不便開口詢問,只得趕緊幫她換衣裳。

在她們到達之前,主屋大廳,裡裡外外早已人滿為患。

夏取憐一見,心想潘急道果真也想一試她的法子見真章,如今就盼這法子湊效,千萬別再節外生枝。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好像大伙都到了?」碧落低嚷道。

潘府裡頭,小妾加上所屬丫鬟,就有數十人,主子們全都在廳裡,而丫鬟們則在廳外議論紛紛,不過一看到夏取憐,瞬間鴉雀無聲。

沒回答貼身丫鬟的問題,夏取憐徐步踏進主屋大廳,就見潘急道站在一名婦人前方,那婦人約莫四十開外,面容白皙,水眸流轉,不難想像年輕時的嬌俏模樣,如今眸噙慈愛,唇角淡抹笑意,不知道和潘急道在說些什麼。

「大人。」猜想她應該就是碧落提過的二夫人,夏取憐邁步朝他走去。

潘急道回頭。「十九娘,這府裡,唯有見二娘時不得怠慢,先跟二娘問安。」

果然如此。夏取憐徐緩欠了欠身。「給二夫人請安,望二夫人一切安好。」雖說她此刻的外貌約莫二十出頭,但她的靈魂卻比牧慧娘還要老上許多,要她問安,還真教她有點不太習慣。

「傷好些了嗎?」牧慧娘嗓音低柔,眸噙擔憂。

「一切安好。」

「看來確實是連我都不識得了。」牧慧娘從她的目光看出端倪。而她並未搭腔,牧慧娘這才又心憐地拍了拍她的手,「有空就到明貞院走走。」

「是。」她溫順地應答,覷這牧慧娘,只覺這人蕙質蘭心,性情溫婉,給人相當好感。

「好了,談正事吧。」見寒暄夠了,潘急道立刻導入正題。

夏取憐點頭,回頭正要開口,卻被朱袖給打斷,「大人要咱們到主屋大廳,到底是要做什麼?」

「準備將你們遣散。」潘急道隨口道。

朱袖臉色忽白,唇顫了下。「可是大人,老爺尚未入土為安,再者,兇手也尚未伏法,大人又何必在這當頭遣散咱們?」

「放心,我爹已經擇期入殮,而兇手,很快就有眉目。」

「兇手不就是她?」朱袖毫不客氣地指向夏取憐。「大人該不是念著幾分舊情,所以打算找替死鬼吧。」

夏取憐微揚起眉。幾分舊情?難道這身體的原本主人和潘急道曾有什麼關係?

「放肆!你是在質疑本官?!」潘急道聲色俱厲地低咆。

瑟縮了下,朱袖噤聲不語。

銳眸掃過一圈,潘急道沈聲發話。「方纔我就派人傳話,要你們包括丫鬟,都把指甲都剪勻,現在把手全都伸出來。」

幾個小妾儘管不明就裡,但還是乖乖地把手伸出來。

朝夏取憐使了記眼色,潘急道和她一道循序查看每位小妾的手,就見她們的指甲全都修成圓頭,如玉貝般秀潤。

來到朱袖面前時,朱袖神色鄙夷地伸出手,夏取憐仔細看過,又繞到下一個,之後便說:「所有丫鬟排成一列,自己上前,把手伸出來。」

猜不出她葫蘆裡賣什麼藥,朱袖微動氣地說:「潘府何時輪到你當家作主了?」

「她不過是代本官傳話,你道這家裡是誰作主?」潘急道眉眼一沈,威凜懾人,嚇得朱袖不敢再出聲。

丫鬟們一個個上前,夏取憐就連掌心都不放過,一一審視過後,在眾人面前,貼近潘急道低語,彷彿告知誰是兇手。

似對這消息頗意外,潘急道微揚眉,垂睫尋思片刻後道:「我知道了。」

一句「我知道了」在眾人內心發酵,猜測話中之意。

大廳裡裡外外安靜無聲,像是在等待潘急道發話,最終反倒是夏取憐慢條斯理地解釋,「剛才我和大人前往府衙殮房,和仵作發現了老爺被毒殺的幾個疑點,可以確定老爺之死與我無關,於是大人派人追查城裡砒霜買賣的明細,畢竟買賣砒霜是要署名的,屆時只要那名字是府中任何一人,又吻合我方纔所見,那麼,兇手是誰自會水落石出。」

潘急道確實已經著手追查,如今放出這個消息,是要逼真兇連夜逃亡,再趁機逮人。

說時,她環顧四周,自然沒錯過朱袖瞬間蒼白的臉。

是她?!忖著,她不著痕跡掃過每個人的神情,卻瞥見牧慧娘唇角有摸隱忍的笑,帶著冷意,彷彿對這件事的處理不以為然,或者是她已知幕後兇手是誰,如今不過是等著鬧劇落幕?

她從事司法工作二十多年,自詡善於依照人對事物的反應解讀心思,但這一瞬間,她卻難以判讀。

也許是因為她手頭上的訊息實在太少所致吧。她不動聲色的想著。

「可大人既已追查,又特地把咱們找來做什麼?是真的要把咱們給遣散了?」一名小妾怯怯地問,對未來無所憑靠感到彷徨。

「待真相水落石出之後,我會給你們一筆錢,也算補償。」潘急道自認仁至義盡。

聞言,幾名小妾神色哀戚,卻又無法替自己爭取什麼,畢竟膝下無子,如今老爺殞逝,這家中自然是由潘急道作主。

「好了,全都回去。」他擺了擺手。

話落,眾人散去,唯有朱袖臨行前,不住地回頭。

偌大的廳裡霎時只餘三人,幾名牧慧娘的貼身丫鬟和碧落還在外頭候著。

「二娘,你也回去歇息吧。」潘急道暖聲道。

夏取憐發覺他對二夫人的態度跟其他小妾截然不同。

「確實已知兇手是誰?」牧慧娘柔聲問道。

「這個嘛……十之八九吧。」

「是嗎?」牧慧娘笑柔了眼。「能讓真相大白,還憐兒清白是好事,再者,也得趕緊讓你爹入土為安才是。不過,光是看看手,就能猜出兇手,你葫蘆裡到底是在賣什麼藥?」

「那是因為十九娘說,長期碰觸砒霜之人的手必定有傷,才要特地檢查手指。」這法子他從未聽聞,不過聽她說得言之鑿鑿,他就姑且試試。

「原來如此。」牧慧娘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麼。「有空多回府,別等府裡出事才回來。」

「知道了,二娘。」送牧慧娘離開大廳,潘急道吐了一口氣,當察覺身旁投射而來的視線,他沒好氣道:「戲都演完了,你還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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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8 06:15:4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水落石出】

「大人和二夫人的感情真好。」她有感而發。

「那當然。」他毫不否認,卻也不多作解釋,冷眼看著她。「還有問題?」

「大人,事情水落石出之後,你真要遣散那些小妾?」

「凡是膝下無子者,一律遣出,任何大戶人家都是這般處置,難道你還有更好的做法?」潘急道雙手環胸地反問。

夏取憐聞言默然。

「沒事就回去。」潘急道擺了擺手,像在驅趕什麼似的。

「沒有法子讓她們待下嗎?」

潘急道愣了下,似笑非笑地望著她。「怎麼,原來一個人撞傷頭,不但會行俠仗義,還會悲天憫人,那你多年前就該好好撞幾回才是。」

夏取憐眉眼不動,對於他的譏諷和這個身體原本主人的壞人緣已在逐漸適應中。況且比起自己的感受,如今她比較關心的是那些小妾的未來。

「那你說,我留著她們做什麼?她們是我爹的妾,大部分年歲都比我小,難不成還要我侍奉她們?」無意與她爭執,潘急道就事論事。「這做法不是我定下的,但有前例可循,我就照辦。」

「這是家事,一切大人說了算數,大人大可不必遵循舊法。」她回得不疾不徐,秀雅面容依舊無波。

「我何必那麼麻煩?」潘急道笑得冷冽。

在他看來,這個做法沒有什麼不好,至少可以讓長期烏煙瘴氣的潘府歸於平靜。

夏取憐垂下睫,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雖說她不清楚這兒的律例,但光看夫死就能將小妾掃地出門,小妾們一點人權都沒有,就知道這個朝代對女人並不寬容,被趕出府,她們的日子恐怕不會好過。

「還有事?」他不耐地趕人。

想了下,夏取憐問:「不知道大人手上有無關於律法的書冊?」

「嗄?」

「今晚必能查出真相,所以我想要寫訴狀,可我不知道這兒的訴狀要怎麼寫的,所以想看一下相關書冊。」

像是聽到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潘急道一雙豹眼都快要瞪出。「早知道撞到頭有這麼多好處,也許我也該撞一撞。」他低聲咕噥著。

「大人?」她沒聽清楚。

「我手上沒那種東西,回頭再幫你找律典,你湊合著用吧。」

「先謝過大人。」

「……你真的看得懂?」他忍不住問,不希望自己特地把書招來,結果只是個幌子。

「應該吧。」篆隸楷行都成,就怕是草書,讀起來就費勁了。

「你最好看得懂。」

「那麼晚上就煩請大人打點了。」

「這事不勞你叮囑。」

淡漠中帶著些許譏刺的口吻教她不再開口,欠了欠身,夏取憐和貼身丫鬟先行離開大廳。

回到疏月樓,碧落終於忍不住地問:「夫人真已查知兇手是誰?」要是以往,這話她是決計不會問出口的,但眼前的夫人和過去的她大相逕庭,待人寬厚真誠,讓她也漸漸不再防著她。

「十之八九。」

「真的?」碧落錯愕極了,但轉念一想,也對,要是沒有實證,大人又豈會陪著她起舞?「那人是誰?」

「晚一點你就知道了。」對這話題,她顯得意興闌珊。

明明對她而言,最切身的問題便是這樁,但她卻莫名疲憊,坐在錦榻上,她閉眼不語,心知肚明突來的低落和那人絕對脫不了關係。

那人的冷漠,甚至偶生的厭惡,都像把利刃殺進她的心底,疼得她無處喊冤,只能無奈承受。

為何如此待她?她並不打算將他視為Boss的替身仰慕,她很清楚他們是不一樣的,是兩個不同的個體,但仍難忍有著相同容顏的他反唇相稽,只求平靜相處,也算是奢望嗎?

思緒被佔據,思索了下,她張眼問:「碧落,在進潘府前,我和大人可算是舊識?」她記得碧落說過她看大人的眼神太過露骨,但部落說時並不覺驚愕,可見她早知此事。

想了下,碧落啟口道:「關於這點奴婢知道的不多,只聽說,夫人原本是宮中舞伶,皇上賞賜給某位大人,而那位大人再轉送給大人,可大人沒收,把你送給了老爺。」

夏取憐神色未變,只是對世憐的命運感到些許感慨。

原來,她像是一件物品可以任人轉送,而大人會將她送給老爺,是因為她曾做了什麼惹惱他的事,還是他本就討厭她?

「夫人別誤會,大人在朝為官,朝堂間為了拉攏勢力,多少會以美人相贈,可大人向來是不收的。」

「喔?」所以無關喜好,純粹只是不想被迫牽上關係?朝堂間的爾虞我詐是她沒設想的部分,如此說來,至少他是個潔身自愛的官,不與人結黨營私。

所以他對她的態度淡漠,源自於世憐背後的勢力?如此一想,她心裡稍稍釋懷。

「如今大人官拜太尉,要不是老爺出事,恐怕大人連回府的時間都沒有。」

「聽起來大人和老爺之間的關係極為不睦?」其實她也察覺,大人對於老爺的死似乎半點悲傷也無。

「聽府中嬤嬤提過,大人對老爺極不諒解,因為當年大人的母親臥病在床,老爺不聞不問還納了妾,府裡張燈結綵納第五位小妾的同時,大人的母親卻是病死在房裡。」

夏取憐輕呀了聲。

難怪他對那些小妾冷漠無情,也對同父異母的手足毫不關心,這整件事情中最混蛋的就是好色的潘老爺了。

「雖說府裡幾個夫人是按照順序排的,可事實上當初老爺納的小妾已有數十位,要是哪位夫人去世,就再納個小妾補空缺。」甚少有機會和主子提府裡的小道消息,如今夏取憐問起,碧落說得可盡興了。「好比剛才在大廳裡,夫人沒發現排行在前的夫人有些還很年輕?」

「大概吧。」事實上她注意的是每個人的神情,倒沒注意那些人的容貌。「不過你不是跟我說,目前府裡只有十九名妾?」

「嗯,在納了夫人之後,老爺就沒再納過妾,其他的則是因故死在府裡。」

「這未免太玄?」如此算來,死在府裡的妾恐怕難以計數。

碧落壓低聲音說:「就好比後宮,嬪妃總是容易出事。」

夏取憐瞭然地點頭。原來是這樣,難怪小妾那麼多,子嗣卻不多。

看來這府裡的問題確實不少,但不管怎樣,眼前最重要的是養精蓄銳以處理晚上即將發生的事。

如果她推測無誤,今晚就是關鍵了。

夜色如墨,萬籟俱寂。

潘急道托著額在主屋書房裡看賬冊,大手快速地翻閱著,教人不禁懷疑他到底有無將上頭文字看個仔細。

坐在他對面,陪著一起挑燈夜戰的牟桑成則是一筆又一筆的核對,面色有些凝重。

「大人,吃點宵夜吧。」左又端著兩份宵夜從外頭走進來。

「先擱著。」潘急道頭也沒抬道。

左又只好將宵夜擱下,走到牟桑成身側,瞧他臉色凝重,不由得低聲詢問,「怎麼,有問題?」

「大大的有問題。」牟桑成朝他眨眼笑著。「我居然看不出這賬冊有任何問題。」

左又眼皮抽動,懶得理他。

找不出問題就是沒問題。兩人打小一起在潘府長大,一個主外一個主內,一個性子偏冷,一個天性如火,是潘老爺在世時最倚重的左右手。

「我這兒問題才大。」潘急道哼了聲,將賬冊丟到牟桑成面前。「麻煩幫我看看,是不是我眼花了、」

那本是府內私帳,記載府內女眷的每月花銷,看得他額頭青筋跳顫,手心直冒汗,突然有股衝動,想把那些女人全都趕出府外!

「哇!」牟桑成才翻開兩頁就咋舌。「真是厲害,才一個月花銷竟然高達五百兩銀……瞧瞧,過年那個月還高達上千兩,難怪老爺生前老向我喊窮……這種花用法,縱有金山銀山,遲早敗空。」

「所以我就說了,納那麼多妾做什麼?不過是蝕米罷了,偏偏他現在人走了,卻把這個爛攤子留給我!」潘急道一把火燒得可旺了,原因無他,就出在他身有官職。

下個月十五就是開朝日,一年一度的聖典,鄰國使節都會進宮慶賀,而他這個太尉卻因為家中有喪,把正事都丟給副將處置,自己留在府裡替父親擦屁股!

一個月五百兩,那老頭以為他是皇商不成?饒是皇商衛凡家花費也沒像他這般闊綽大方!

「大人,死者為大。」左又淡聲提醒。

「我當然知道。」所以他沒去鞭屍,給足面子了。

「大人,只事問題不大,等將那些小妾遣出,再收掉旗下幾家不賺錢的鋪子,再加上努力開源,潘府的財務只會更好。」見氣氛微僵,牟桑成挑起別的話題。「不過,大人是真信了憐夫人的法子?」

「這事的確是疑點重重,我儘管想讓事情早點塵埃落定,但也不想要冤枉了無辜。」想起十九娘,他直覺她身上謎團難解。

「大人怎會相信憐夫人的說法?」大人向來厭惡憐夫人,絕不與她獨處,可這回竟會配合她,讓人不得不好奇。「你不是認定她就是兇手?」

面對他的問題,潘急道沉默不語。在尚未到大牢探視十九娘之前,他幾乎認定她就是兇手,可她清醒之後,沒了以往的清艷狐媚,反倒是恬雅清冽,冷靜又從容,將所有事情分析得教他無從反駁。

其實她揣度的方向無誤,但他卻不願意朝那方向去想,所以在她提起時才會動怒。

「大人手邊的書冊不是王朝律典嗎?」

牟桑成的問話打斷他的思緒,他垂眼望去,把書往前一推。「那是十九娘說要看的,我找衛凡借的。」

「她?她不是不識字?」府裡女眷幾乎都不識字,這是當初老爺自個兒設下的條件,以防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我在想,她之前該不是裝的吧。」

「可一個舞伶能懂多少字?律典用詞可是艱澀難懂,她看這個做啥?」幫助入眠嗎?

潘急道撇了撇唇。「她說要寫訴狀。」就算十九娘真的識字,這律典可不是尋常人看得懂的,更遑論她還說要些訴狀……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狀況。

牟桑成瞪大眼。「訴狀?」

「很教人期待吧。」他嘴角一掀,要笑不笑的。

牟桑成張著嘴。訴狀一般都會請狀師代寫,未曾熟讀過律典者,根本寫不出來。

一個女人要寫訴狀……這有趣了。

「對了,左又,我爹是從什麼開始開始不收識字的妾的?」潘急道突問。

會這麼問,是因為之前納的妾都是多才多藝,不知何時起他爹轉了性。他雖是去年才搬出潘府,但對府裡的事幾乎是一無所知。

「差不多是第五個小妾時吧。」左又瞇眼,狀似回想,卻聽到外頭有動靜,他回頭望去,就見一名太尉府的侍衛走來。

「大人。」那侍衛抱拳作揖。「在後門外逮著一名行蹤可疑的丫鬟。」

「喔?」潘急道揚高眉,問著總管。「左又,府裡的丫鬟可以隨意離府嗎?」

他從未經手家務,對如何管束下人們也不曾聞問,如今先確定一下較妥。

「就算有主子要丫鬟外出,也必須先告知我一聲。」左又淡聲道。

潘急道了然點頭。「初六,你把人押上哪了?」

「回大人的話,就在主屋大廳外。」那侍衛答道。

潘急道迅速站起身。「左又,走吧,去瞧瞧是誰的丫鬟,再差人通知十九娘。」此刻他的心情五味雜陳極了。

因為還真被十九娘給猜中,要是那丫鬟真是她在大廳上留了心的婉兒,那就絕了!

夜半三更,主屋大廳燈火通明,在場的有潘急道和夏取憐以及被押跪在地的婉兒,潘急道已經差人通知她的主子前來。

但都已經快兩刻鐘,依舊不見她的主子前來,潘急道不耐地招來總管。「派人去催,要是她再不來,我就直接將人押進她的逢德院!」

左又領命正要離去時,廳外右側小徑,一抹鮮艷身影蓮步款移而來。

朱袖一進廳,先是朝潘急道欠了欠身。她脂粉未施,面容顯得蒼白而疲累,有幾分在睡夢中被吵醒的模樣。

「大人,發生什麼事了?睡得正好卻被擾醒,真是的……」她嘟囔著。

定定地望著她,夏取憐心裡已有答案,只是仍有些疑惑。

「朱袖,瞧瞧跪在你面前的是不是你的丫鬟?」潘急道態度從容不迫,彷彿心底已經有數。

朱袖狐疑地往前探,那丫鬟聞聲回頭,兩人一照面,她微詫地喊,「婉兒,你在這兒做什麼?怎麼……大人,這是怎麼了?」

「何不問她?」潘急道懶得看她演戲。

「婉兒,發生什麼事了?」

「夫人……婉兒對不起你。」婉兒泫然欲泣道。

「對不起什麼?」

「我……」婉兒咬了咬牙,猶如壯士斷腕般,看向潘急道,泣道:「大人明察,奴婢私自離府,是因為憐夫人要奴婢嫁禍袖夫人,奴婢不肯,所以才打算連夜潛逃。」

聞言,潘急道饒富興味地看向夏取憐。「十九娘,你怎麼說?」若非他已察覺有異,瞧這丫鬟如此唱作俱佳,他還真會信了呢。

夏取憐微愕,但不是因為婉兒的嫁禍,而是他詢問了她的想法,像是間接地信任她……

心隱隱的顫動著,有股暖意不斷地擴散,饒是自己正被嫁禍,她也不以為懼。

「婉兒,我為何要你嫁禍袖夫人?」夏取憐收拾悸動低問。

「大人,每晚都是奴婢服侍老爺和憐夫人吃宵夜,是憐夫人要奴婢在老爺的酒裡下砒霜的!」婉兒一口咬住。

「那麼你共下了幾晚的砒霜?」夏取憐淡聲問著。

「整整三十天。」

「既是如此,那麼我給了你什麼好處?」夏取憐不疾不徐地套話。

「這……每回事成,你都會給奴婢一些首飾或銀子。」

「所以不是我威脅你,是你自願成為共犯,一旦我有罪,你也得跟著陪葬?而你已經做好心理準備?」

婉兒一怔,像是完全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面上浮現微慌。

「大人,何不命人查看她包袱裡有無銀兩首飾等貴重物品,要是有的話,她便是我的共犯。」夏取憐思緒清晰,有條不紊地說。「左總管,府裡可有人能夠證明每晚確實是她服侍我和老爺用宵夜?」

潘急道手指動了動,初六立刻扯下婉兒肩上的包袱,倒出裡頭之物。

左又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回答。「這事可查,但據我所知,不會每晚皆是同個丫鬟伺候,畢竟她並非憐夫人的丫鬟,但要是憐夫人與她有所關聯,那麼……」他語帶保留地打住。

「大人,這包袱裡裝的只有金子。」初六將包袱倒盡,低聲稟報。

「婉兒,既然你要連夜潛逃,應該會帶著我的賞賜離開才是,那麼這些金子又是打哪來的?」夏取憐善於抽絲剝繭,一步步以話術誘她不打自招。

「那些不義之財奴婢才不屑要!」

夏取憐搖頭歎了口氣。「婉兒,你這話是矛盾的,如果你不要不義之財,為何要跟我合作,收下之後才反悔?再者,如果我要你嫁禍,就不會每晚去陪老爺喝酒,而是會把機會讓給袖夫人,還有,如果我神機妙算到知道會東窗事發而預留後路要你栽贓袖夫人,你為何直到現在才舉發,而不是在下午時把事情給說清?」

「奴婢人微言輕,說了誰信?」

「好吧,那麼我問你,我如何威脅你?」她也不強逼,轉了個方向再問。

「你逼奴婢嫁禍袖夫人。」

「我如何逼你?難不成我會殺你嗎?」

「天曉得!你連老爺都敢毒殺,再殺一個人有差嗎?」她被問得心慌意亂,但還是緊咬著這一點。

夏取憐像是頗為認同地點點頭。「有理,可是……我什麼時候威脅你的?」

「就在兩個時辰前。」像是沒想到自己必須回答這麼多問題,婉兒愈應對愈是氣虛。

「兩個時辰前,那就差不多是用過晚膳之後。」夏取憐估算著。「我在何處威脅你?」

「就在逢德院外。」她硬著頭皮道。

「是嗎?」沉吟著,夏取憐看向潘急道。「大人派出的侍衛,從下午就一直守在疏月樓外,我有無外出,找來一問便知,大人,不如就請那些侍衛來證明是誰在說謊。」

聞言,婉兒臉色瞬間蒼白。

潘急道驚詫不已,只因她這一席話,比刑部審案還要犀利,聽似無意,卻是繞過圈子後硬逼這對方進入死胡同。

他暗為她喝彩,沒想到她竟如此聰穎冷靜,從循循善誘到當頭棒喝。簡直是一絕!

「大人?」夏取憐不解的低喚。

為何盯著她不語,難不成他又不信她?不,不會的,儘管對她帶有偏見,但這個男人並非不明是非之人,否則他不會把大局交由她掌控。

潘急道猛地回神,不敢相信自己像是著魔似的轉不開眼。挲了挲下巴掩飾窘態後,他低聲道:那幾個侍衛是我派去的,有何動靜會主動稟報,不需要特地查問,反倒是你,婉兒,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他的目光冷沈寒厲。

「奴婢……」婉兒慌了,不住回頭,頰上卻硬生生被打了一個巴掌,摔跌在地。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還不趕緊交代清楚,難不成真要讓大人辦你死罪?!」朱袖氣急敗壞地罵。

婉兒滿臉驚愕,說不出話來。

但此舉卻教夏取憐不滿極了。「其實也無須再多說,在下午瞧過婉兒的手後,我便和大人說過,此事婉兒必定脫不了干係,而婉兒連夜潛逃,只是怕大人查處是她去買砒霜,如今婉兒為嫁禍我而編派如此說詞,要說後頭無人指使,誰信呢,袖夫人?」

「你這話莫不是在嫁禍於我?」朱袖神色一凜。

不與她爭辯,夏取憐一針見血地道:「朱袖,你知道嗎?長期碰觸砒霜皮膚會潰爛,就算皮膚無礙,指甲也會留下痕跡,像是白色的直紋或橫紋,那都代表著毒透過皮膚侵入體內。」

聞言,朱袖藏在寬袖裡的雙手緊握成拳。

「而我的手,」她徐緩地伸出手。「完好無缺,就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再一次地伸出手證明自己的清白?」

下午看過每個人的手之後,她懷疑的人有兩個,一個是婉兒,一個是朱袖,而婉兒又是朱袖的丫鬟,如此一來等於印證了事實,但她不能理解的是,為何朱袖要這麼做?

朱袖膝下無子,難道她就不怕老爺亡故,她會被遣出府外?

在馬車上,雖然和潘急道相談不歡,但她還是不住地思考,在這府裡,到底有誰是就算老爺亡故也不受影響,甚至不用被遣出府的?

「來人!」

潘急道低喝一聲拉回她的思緒,就見兩名侍衛已經奉命上前架住朱袖,硬是拉出她的手。

「住手,你們……」朱袖再掙扎亦是徒勞,在她的貝甲上確實出現橫條白紋。

「朱袖,你還有什麼好說的?」潘急道起身走到她面前。

她氣憤抬臉。「這是嫁禍!」

「明日我確認砒霜買賣之人,就知道到底是不是嫁禍。」

聞言,朱袖氣勢消減大半,整個人萎頓下來,彷彿就連雙腳都站不穩。

「朱袖,你為何要這麼做?」夏取憐低聲問著。

「因為老爺已經決定要讓潘無量繼承潘府!」

「難道你不知道失去老爺,你將流離失所?」人證物證,再加上朱袖自白,這樁案件已是破了,可不知為何,她就是覺得古怪。

朱袖殷紅大眼死瞪著她。「只要我接養潘無量,不就能順理成章地待在府裡?只要沒了你和老爺,我就能這麼做,就像當年二夫人接養了大人!」

沒想到還有這招,夏取憐輕呀了聲。只是,為了一己之私而痛下殺手,未免太可惡。

「所以你毒殺老爺,再將我推下廊階?」她推論,卻怎麼想都覺得不合理。

「你不是我推的……我既然打算毒殺老爺,就是要嫁禍給你,還推你做什麼?」朱袖突然低笑如夜梟啼叫。「世憐,你不用開心得太早,在這府裡想要你死的絕對不只有我!」

夏取憐眉頭微鎖。

這一團亂中還不容易理出一點頭緒,但朱袖的話又讓她暗自警戒。

「來人,將她們押進府衙大牢!」

「是!」

侍衛立刻將朱袖主僕押著走。

大廳突然寂靜起來,在這夜半時分,只聽聞燭芯燃燒的聲響。

「恭喜,你無罪了。」良久,潘急道才似笑非笑道。

「那麼,我不用寫訴狀,或者是上府衙訴說原由?」

「既已找到真兇,你自然不用再上府衙,不過你要的律典,我已經幫你找來。」潘急道從懷裡取出來時順道帶上的律典。

「如此看來是大同小異了。」她快速翻閱,讀著王朝律例,只覺得這真是個封建時代,將女人囚禁在芥子般的空間裡,徹底扼殺。

「你真看得懂?」什麼大同小異來著?她有時說話還挺妙的。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人往後有何決定?」

「我?」

「大人要是不回潘府,這滿屋女眷何以維生?」

「我說過了,我會給她們一筆錢將她們遣散出府,只要她們省吃儉用,下輩子至少衣食無虞。」

「非得這麼做?」律典記載,女子出閣被休,要是娘家不肯收留,就得自覓去處,也不得再改嫁……這些小妾無子無父,將來還能依靠誰?

「十九娘,這些小妾每月花銷得費上五百兩,潘府可不是金山銀山禁不住她們這般揮霍,而我也沒必要奉養她們。」他不懂自己為何要向她解釋這些,也不懂她為何要一直跟他吵這個,這明明與她無關。

五百兩的數字教她嚇了一跳,但她還是不肯放棄,問:「如果我們可以自給自足呢?」

「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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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8 06:16:0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限期一月】

毒殺老爺的真兇為朱袖的消息,在天亮之後,立即傳遍潘府,另一方面在罪證確鑿之下,知府大人升堂問審,判了朱袖和婉兒死刑,等候秋決。

此事已經落幕,但潘府的小妾們卻仍人人自危,她們擔憂著自己即將被趕出潘府,失去依靠。

幾日後,夏取憐要碧落通報所有小妾到疏月樓。

她們無一敢拿喬,畢竟她們都知道,世憐雖然無法掌管內務,但有個子嗣的她,地位並不亞於二夫人,遑論,她們都看得出潘急道近來對世憐已經另眼相看。

「夫人,其他夫人都到了。」碧落到寢房通報道。

「我知道了。」拿起隨筆畫的圖,夏取憐順手闔上已經看了大半的賬冊。

這些賬冊是潘急道交給她的,起因是兩人的一樁交易--

「你們要如何自給自足?」

揪出真兇的那天,潘急道如是問她。

「潘府旗下有諸多產業,只要撥一門生意讓咱們營生便可。」她想過了,與其放她們離府自生自滅,倒不如把大伙團結在一塊經營生意,互相有個照應。

「我為什麼要給你們一門生意?」他好笑地問他。

「否則大人要回來主持潘府嗎?」

「潘府產業自有牟總掌櫃處置,不勞你費心。」潘急道冷哼了聲。

說到底,還是為了潘府產業,這個女人,虧他好不容易對她有些改觀,豈料骨子裡的貪婪習性依舊不改。

「大人,為何不肯撥點心神在這個家?要是大人當初沒有離府,也許老爺也就不會遇害。」她是律師,也許不是最頂尖的,但要誘人入圈套,對她而言並不是難事。

「難不成你認為我爹的死是我造成的?」潘急道瞇起眼,有些懷疑自己聽到什麼。

「雖然不能說是共犯,但事實的確是你默許了這場謀殺。」

「好笑,天曉得這府裡好好的怎會發生這些事?」這說法教他動怒,她彷彿在指責他冷眼看著一切發生。「況且他會落得如此下場,是咎由自取!」

就算他和老頭極不對盤,也不會明知有人要殺他而不告知!

「不,你知道的,因為你剛剛就在防我,怕我貪了潘府產業,這證明你知道這府裡的小妾都是有私信的,而你沒有盡孝,勸老爺防備,放任就等於是見死不救。」

「放肆!」潘急道往花幾一拍,立刻揚起木屑。

夏取憐微愕了下,懷疑那花幾是三合板做的,否則怎會不堪一擊。再抬眼,她神色不變,繼續勸說:「親情血緣是切割不斷的,就算對那些小妾沒有感情,那麼心屏呢,她是潘府千金,不該被當個奴婢看待……難道大人不願意為她主持公道?」

「十九娘,你到底想說什麼?」他真是有些糊塗了。

他不懂這麼做對她有何好處,竟讓她不惜惹怒他也要爭取到底。

「大人,我認為潘府必須好好整頓,要是大人覺得府裡女眷只會蝕米,那麼就讓她們自己打理生活,讓她們靠一技之長攢錢,給她們魚吃,不如給她們魚竿教她們如何釣魚。」

「我憑什麼相信你?」

「只要大人在府裡,我做了什麼,難道還逃不過大人的法眼?甚至大人可以派侍衛守在疏月樓,盯住我的一舉一動。」

潘急道徐緩坐下,拿起早已涼掉的茶輕啜著。「十九娘,你到底是在打什麼主意?」

「大人,我只是不希望她們流離失所。」她由衷道。

同是女人,女人的難處她都懂。

「十九娘,到底是誰把你推下廊階還不清楚,這府裡的每個人都可能是兇手,你犯不著為她們請命吧。」

話說回來,真是可笑,她又是何時和那些小妾交情好到為她們請命?以往的十九娘,嗆辣刁蠻,雖然難相處,但心思一目瞭然;如今的她讓人越看越模糊,尤其是不按牌理出牌的做法,簡直教他摸不著頭緒。

「大人,一碼歸一碼,總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再者無憑無據就懷疑一個人,那是非常失禮的事。」

不假思索的回答和有條不紊的說話方式,教潘急道不自覺地睇著她。

她表情看起來冷淡,可那嗓音是有暖度的……真是教人摸不透。

「你明明就忘記一切,偏又古道熱腸起來……也是,依你的性子,要是還記得一切,又怎麼可能為她們請命?」他狀似喃喃自語,尋思片刻,掀睫道:「照你說的去辦,也不是不行。」

「大人又和條件?」談判總是需要條件交換的。

「想經營的生意由我指定,而且我要你一個月內讓生意蒸蒸日上,否則你就跟她們一起離開潘府。」

「所謂蒸蒸日上要有個明確的數字,日後才不會引發糾紛。」

面對她一板一眼的性子,他真不知道自己是該讚賞還是該冷哂。「好,只要你有本事將收入提高一成便成。」他想也不想道,腦袋裡已有想法。

「我明白了。」

「至於是哪門生意,我會要牟總掌櫃將賬冊交到你手上。」話落,他立刻起身。

「沒問題,那麼這段時日,希望大人能多待在府中,如此才能盯著我是否做出不合宜之事,再者大人也能和心屏多增進手足之情。」她欠身,渾身散發一股如山谷清泉般清冽的氣質。

潘急道盯著她,濃眉微微攢起。

「大人?」她不解地喊道。

她難以讀解他眸中的思緒,但他這般看她已是第二回了。

潘急道猛地回神,捧著額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一再像著魔般看她。

十九娘是個美人,狐媚妖嬈,就算曾經教他心動過,但也已是過去,怎麼近來總讓他一再反常?

八成是因為她性子轉變太大,才會教他迷惑。

對,一定是這樣。

「我知道了。」擺了擺手,他大步離開,甩開她,甩開心頭陌生的悸動。

翌日,她就收到牟桑成送來的賬冊。

大人撥了兩家商行給她,她學過會計,看帳對她而言,一點都不困難,困難的是,這是兩家虧損嚴重的商行。

她沒機會做市場調查,就連這地方的風俗民情都不懂,無從理解為何兩家商行虧損連連,尤其一家還是花樓。這銷金窩,從古至今皆如其名,男人夜擲百金,照理說,不可能虧損才對。

而另一家是家南北貨商行,賣的東西琳琅滿目,柴米油鹽醬醋茶幾乎都包了,還有不少其他城鎮特有的乾貨蔬果,種類太雜,也許就是虧損的原因吧。

她大略猜想,但終究只是猜想,手上還有太多資料待她研究。

「夫人真要替其他那些夫人謀生計?」

「要不呢?」

瞧她移步前往花廳,碧落百思不得其解。

在這府裡,各人是自掃門前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她不能理解夫人為何反其道而行。

花廳裡,十多位小妾等著,個個臉色肅穆,倒有幾分秋決的肅殺氣息。

夏取憐一坐上主位,一一梭巡過眼前每張臉。昨日在主屋大廳,她瞧過她們臉,各有風情,小家碧玉,天香國色,要艷要媚要柔要美,無一不缺,全是上得了檯面的美人,只可惜一個個面無表情,甚至是防備警戒著。

她原本猜想會有一、兩個過來巴結攀關係的,畢竟在這府裡,母憑子貴的她地位並不低,事實上卻沒人靠近她,甚至沒人看她一眼。

忍不住歎了口氣。她原本就是個不善交際的人,所以也沒什麼知心朋友,然而這個世憐比她還慘。

「各位。」她揚聲喊著。

瞬間,她們一個個神色緊張地看向她,彷彿她是青天大老爺,她們這些人犯正等著她的判決。

「你們可有人識字?」她問過碧落,府裡小妾皆不識字,但她還是想確定。

只見一張張臉表情錯愕又不解,但還是無人搭腔。

夏取憐暗自思量,再問:「好吧,不識字可以教,不過我聽說你們懂女紅,會縫能繡的……對了,哪一位是錦繡?」

一名面貌秀妍的小妾輕聲答道:「我就是錦繡。」

「聽說你繡工一絕,是真的嗎?」

「……是大家不嫌棄。」

「那麼像這種圖,你繡得出來嗎?」她攤開隨筆畫的幾張草稿。

錦繡湊近一瞧,紙上畫著栩栩如生的鳥獸,甚至還有龍鳳和麒麟等祥獸。

突然,有人忍俊不住地笑出聲。

純粹是笑,沒有嘲諷、沒有惡意,不過聲響不小,而且數目也不少。

夏取憐面有赧色,「我畫得不是很好。」水墨畫和書法是她打發時間自學的,稱不上作品,勉強端得上檯面罷了。

「夫人,幾位夫人不是在嘲笑你的畫功,只是覺得這等祥獸,但凡學過女紅的,大抵都會。」碧落輕咳了聲,將笑意從嘴邊掩去。「不過據奴婢所知,放眼咱們潘府,能將祥獸繡得最好的是艷夫人,而錦繡夫人繡得最好的則是花草。」

「艷夫人?」

被點名的豐艷,人如其名,美顏勾魂眼,徐步上前,瞧了眼畫紙,再望向夏取憐。「憐夫人何不直接道明要咱們姊妹來所為何事。」

被她驚艷到,夏取憐忍不住讚歎,直到她開口才收斂心神,將自己盤算道出。「各位姊妹,我有個想法,希望大家可以一起並肩努力。」

「什麼意思?」

她徐緩起身。「前兩日,我和大人做了一樁交易,要他把潘府幾門生意撥給咱們營生,如此一來,姊妹們便無須離府。」

話落,眾人莫不詫異地望著她。

老爺已死,大人本就沒有必要留下她們。在來時的路上,她們曾經揣測,世憐八成是打算棒打落水狗,將她們恥笑一番再苛扣她們的錢財。

沒想到--

「憐妹妹此話是真是假?」豐艷改了稱謂,就盼她所言為真。

妹妹……她的靈魂年紀當她的娘都綽綽有餘。不過既然換了年輕身子,就當自己人生也重來了吧,夏取憐不動聲色的忖著。

「當然是真的。」她把還待在後頭的幾名小妾招來,攤開圖,開始講解。「大人說只要咱們可以自給自足,就讓咱們繼續待著,而大人交給我的是一家南北貨鋪子還有一家花樓。花樓我尚未瞭解,不過對於南北貨鋪子,我有個想法……」

她想過了,與其賣那些有的沒的,不如賣這個年代沒有的東西,而手提包應該是最適合的,她們可以打造各式各樣的布制手提包,一來實用,二來可以作為噱頭,一旦蔚為風潮,經營上就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一票人聽得一愣一愣的,半晌說不出話。

「你們覺得如何?」她話落,等著有人發言。「咱們集思廣益,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

「……憐妹妹,你說的手提包不知道該怎麼做。」看著她的手繪圖,有人覺得那包包看起來有些奇怪,更不知道要如何縫製。

「我知道怎麼做。」這也算單身的好處,讓她什麼都學了些,簡單的手工藝難不倒她。「不過我想知道用什麼布料比較妥當,繡什麼圖案最吸引人。」

難題一解開,大伙開始七嘴八舌地提供意見,不管是花草祥獸都有人愛,她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也可以靠自己的手攢錢,腦中的想法甚至被稱為「創意」。

一群女人熱絡討論著,霎時間,花廳裡簡直像是菜市場,而夏取憐還嫌不夠吵,把外頭等候的丫鬟也喚進來一起動腦。

這對丫鬟們而言,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從不知道自己也有可以發言的一天。

「到時候咱們先分類,縫製的一組,繡圖的一組,只要當月賺了錢,就拿出來分紅利。」夏取憐大略說出心中的藍圖。「還有,丫鬟們要是得閒時,幫得上忙的,就按件計酬。」

聞言,丫鬟門懷疑詫異不已,不知此話是真是假。

「憐妹妹說得是挺吸引人的,可咱們怎麼知道賬目到底對不對?」有人大膽提問。

「所以,大夥一起習字學數吧。」夏取憐噙笑道。

「嗄?」

「我正打算替無量找個夫子,屆時大夥一起學,識字之後,可以多多看書,一來修身養性,二來可以曾廣見聞。」依她所見,這些人本性並不壞。

她們爭權奪利,起因於己身無所依靠,想要找張牢靠的長期飯票,若能讓她們自食其力,這種狀況應該可以消解。

「咱們也能學?」她們一個個難以置信極了。

「當然能,只要想學,一點都不晚。」

「你為何要為咱們做這麼多?以往你不是恨不得將咱們趕出去,怕咱們多花了小少爺可能繼承的家產》?」

劈頭而來的質問,教夏取憐哭笑不得。

「過去種種猶如昨日死,今日我在此……」她深深地一鞠躬道歉,「跟大伙說聲對不住,保證往後再也不會了,也希望大伙都能和平共處。」

「你不會今日這般說,明日又換個說詞吧?」又有人質疑。

「那麼,等到明日你不就知道了?」唉,原來還有這種前科,這世憐也真的是太過分了,難怪會被孤立。說到這裡,她想起一個人,不禁道:「對了,大伙跟我一道來吧。」

沒人追問去哪,順從地跟著她轉過長廊,來到位於疏月樓和藏元樓中間的一座樓閣。

只見潘心屏正站在一叢盛開的梔子花前發愣。

「小姐。」夏取憐輕喚,不敢靠她太近。

果然如她所料,一聽到她的聲音,潘心屏立即倒退數步,一臉驚恐,甚至是駭懼得看著她身後的大陣仗,像是懷疑她又要如何凌虐她。

「各位,務必記住,這位是潘府千金,還望各位見著小姐時以禮相待。」說著,她朝潘心屏欠了欠身。

身後所有人馬上跟著照做。

太久不曾被如此重視,或者該說尊重,潘心屏渾身不自在地想往後退,逃離這些美艷的妖魔。

「小姐,不打擾你了,我們這就退下。」她此舉只是希望所有小妾跟著尊重潘心屏而已。

飽受家暴的孩子,要撫平其心理的創傷,拔除恐懼的種子,不是那麼容易的……她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太急反倒只會造成潘心屏的壓力。

目送著一大票人離開,潘心屏內心疑惑不已。

她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用過膳後,夏取憐搭乘馬車前往位在城中的南北貨鋪子。店面頗大,各類貨品皆陳列架上,一目瞭然。

她指尖觸摸橫架,半點灰塵皆無,貨品陳列的方式也極為簡單明瞭,不管是香料還是米糧全都分類一架,而貨品看起來也頗為新鮮,方才進鋪子時,夥計的招呼方式尚可,為何會虧損連連?

「夫人。」

耳旁有人喚著,她循聲望去,只見是個身子像柳葉般單薄的男人,像是風一吹便會飛走,他此刻正不安地等候她差遣。

「是穆掌櫃?」

「小的正是。」

「穆掌櫃不必緊張,我來只是想詢問為何這家鋪子會賠錢。」她一進鋪子便表明身份,讓夥計將掌櫃找來,看掌櫃的模樣,他應該知道如今這鋪子已歸她打理。

「這個嘛……」穆掌櫃像是有口難言,又像是不願和婦道人家提起太多。

「穆掌櫃,這鋪子要是無力回天,恐怕你要餬口飯吃也難了。」她並非危言聳聽,而是依賬面所見的數字,這間鋪子確實難以維繫。

聞言,穆掌櫃牙一咬,將一切全盤托出。

望著鋪子外熙來攘往的人潮,夏取憐靜靜地聽著,逐漸明白為何客人就是不上門。起因在潘老爺做生意太隨性,雖說這南北貨鋪子裡有不少同業沒有的珍品,但買進的價格太高,以至於售價無法壓低。

相同的物品,潘家南北貨鋪子硬是比人家貴十文錢,想當然耳,顧客不會上門。

聽完,夏取憐跟著穆掌櫃前往後院的倉庫盤點,卻被滿坑滿谷的存貨給嚇呆。

「這跟賬面上的存貨數量不符吧。」牟桑成給她的賬冊寫的數量,恐怕只有這倉庫裡的一半。

穆掌櫃搔了搔頭。「小的不敢將實際數字添上去。」

夏取憐暗歎口氣。難怪那帳她怎麼對都對不起來……環顧四周,她像穆掌櫃一一討教著各種貨品,最終擬定作戰計劃。

聽了她的經營策略,穆掌櫃一臉難以置信。「夫人,要是真這麼做,會虧死的。」

「穆掌櫃,貨品只有賣出去才有錢,放著就永遠是存貨。」唯有將這些貨品先出清,她才有錢再購新貨。「況且是不是賠……掌櫃的何不再算算?」

促銷活動搭上贈品,但願真能造成搶購風潮。

這賭注她押得相當大,只准成功不准失敗。

一整個下午,她都和穆掌櫃在倉庫裡盤點存貨,直到夜幕低垂,她才又乘著馬車前往城西的迎春閣。

將日城的青樓楚館一律設在城西麗水河畔,入夜燈火通明,倒映河中,像是與黑夜爭奪地盤,搶得一地喧鬧,而迎春閣就在其中,五層樓的建築,鑿石穿銜,飛廊斜階,此刻三樓以下的雕花門板全開,得以窺見裡頭早已人滿為患。

這教夏取憐不解極了。既是高朋滿座,怎麼可能還虧損?

踏進閣內,笙歌不歇,卻掩蓋不了放肆的喧囂。夏取憐看了下四周,隨即有個人迎上前來。

「憐夫人?」女子以酥軟聲調輕問著。

「海棠?」夏取憐看著負責打理這家花樓的老鴇,不知是她保養得宜還是真的年輕,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而已。

「正是,憐夫人請往裡頭走。」海棠婷裊旋身,為她帶路。

望著她的背影,夏取憐不禁佩服她走路時竟能讓羅裙搖擺如浪,再看她身形端正、容貌上等,和照面的客人熱絡寒暄,可見處事手腕之圓滑,那為什麼這家花樓還是虧?

她和海棠來到一處臨窗靜地。

這兒位置高,方便眼觀四方,掌握現場,又有面繡紗屏風遮擋,保有些許隱私。

「我聽牟總掌櫃提過了,就不知道憐夫人今兒個前來是為了……」也不囉嗦,海棠才剛坐下,吩咐人送上一壺溫茶就開門見山地問。

「我看客人不少,你也挺有手腕的,可為何迎春閣還是月月虧損?」她沒有費心去看迎春閣的帳,因為她很清楚這種聲色場所的帳不比一半商行,可以動的手腳太多。

海棠靜靜地打量她,適巧溫茶送上,她替她斟了杯茶。「問題就出在老爺太過闊綽。」

夏取憐偏頭想了下,開口道:「賒賬問題?」這個問題她倒是沒想過。

「憐夫人真是聰穎,我不過是提個頭,你倒是一點就通。」海棠微詫,總覺得聽來的和實際目睹有出入。

聽說憐夫人刁蠻任性,在府裡作威作福,而老爺向來由著她的,可對照眼前,怎麼看都覺得她儘管有雙天生的狐媚眼,但卻目光深斂,不流露半點輕浮,清冽如泉。

「算來這是僅有的可能性了。」夏取憐望向四周,只覺這家花樓到處都極具巧思,雕樑畫棟,珠簾玉砌,雖是奢華倒不顯俗貴。「海棠,那些賒款有法子取回嗎?」

「連借據都沒有要如何追討。」海棠笑得一臉無奈。「我勸過老爺很多回,偏偏他就是不聽,差點就債台高築。」

「如今老爺已經去世,總不會再再有人賒賬了吧。」

「不,仍然有好幾個客人,因為老爺生前允諾永不收款,而在迎春閣快活卻不用花半毛錢。」

聞言,夏取憐眉頭微蹙。「可老爺都過世了。」

「商人重諾,哪怕老爺已經去世,只要咱們迎春閣還存在一天,就得信守承諾。」

夏取憐嘀笑皆非,認為信諾不該用在這種地方。

想來她也真傻,這些事情牟桑成豈會不知情?就是早已摸底底細,才把這爛攤子丟給她。

這可怎麼好?

一旁,海棠忽地低聲道:「夫人,你在這兒稍候片刻,我去去就來。」

也不等她響應就起身離開,她順著海棠離去的方向望去,就見一個男人扯著一位小姑娘毛手毛腳,儘管臉上濃妝艷抹,穿著暴露,但那小姑娘怎麼看頂多十四、十五歲!

「張老闆,你這沒心肝的,人都已經踏進這兒,竟然不先找我。」海棠靠過去,抓著他的手往自個兒腰間一帶。

有溫香軟玉投懷送抱,張老闆自然鬆開那名小花娘。

「你別冤枉了我,還不是看不到你才找個面生丫頭充數。」張老闆摸著她滑膩的香腮。

海棠欲拒還迎,張口輕咬他的指頭,有意無意地撩撥。「算你有良心,不枉我日盼夜盼把你給盼來了。」她笑得冶艷,風情萬種,柔荑朝後擺著,示意小花娘先離開。

張老闆豈受得住她的撩撥,大手直接扣住她俏臀壓在身前磨蹭,正當他狂吃豆腐時--

「啊!」殺豬般的聲音爆開,引得海棠注目。

海棠怔了下,發覺壓在身後的手勁不見,回頭望去,竟見夏取憐冷著臉反扣著張老闆的手。

「放放放手……」震天暴喝隨著夏取憐使勁化為氣虛央求。

「憐夫人,快放手!」海棠趕忙阻止。

「他騷擾你!」夏取憐瞪著男人,冷眸眨也不眨。

海棠錯愕地看著她,旋即低低笑開。「這煙花之地本是如此,夫人無須大驚小怪。」

「我不是大驚小怪,只是不能容忍,而且剛剛那位小姑娘是花娘嗎?」她問出自己最在意一事。

「是啊,上個月才買進,剛剛及笄。」

眉頭深鎖,夏取憐不敢相信海棠竟把人比作貨物,是可以銀貨兩訖的。雖說她也清楚這世道本是如此,可是在她眼裡,這是販賣人口,是將雛妓推入火坑!

在現代,她為家暴婦女奔波,為受虐女孩請命,可來到這裡,為了生存,她竟要泯滅人性,違背己身處事原則?

不,她寧可餓死!

「十九娘,你在這裡做什麼?」

身後傳來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她徐緩回頭,對上鶯燕環侍的潘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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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毛頭小子】

這一幕看在他人眼裡再尋常不過,但夏取憐卻是不能接受的,感覺就像是看到向來潔身自愛的Boss出現在酒店裡,而且陪侍的全都是未成年,形象徹底幻滅。

「你那是什麼眼神?」潘急道敏銳地察覺到她目光的轉變。

這十九娘實在教人搞不懂,有時含情脈脈地看著他,有時則滿懷思緒地感激他,而如今那雙大眼分明噙滿不屑和鄙夷。

說真的,他長這麼大,還不曾被人如此直接地鄙夷過……他是殺人放火了嗎?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她眸色冰凍如霜。

她說不清內心的感受,既失望又受傷,好像還夾雜著憤怒。

「是我先問你的,該是你先回答我。」潘急道撇下偎在懷裡的兩名嬌俏花娘,大步走到她面前。

「大人是腦殘了不成,忘了你已把迎春閣交由我打理?」夏取憐淡漾笑意,口吻像是閒話家常,用詞卻是非常犀利。

「腦殘?」他微瞇起眼。

「啊……」有人低吟著,但完全被忽略過去。

「你知不知道我可以治你罪?」潘急道居高臨下地逼近她,但她毫不閃躲,勾魂水眸像是要噴出火焰般得瞪著他。

「啊啊啊……」那聲音像是要斷氣一般。

「治什麼罪呢?」她根本沒在怕。

「治你辱罵朝廷命官。」

「大人,此言差矣,先別說這兒並非朝堂上,依王朝律例,大人尚未迎妻,我擁有庶子,身份等同二夫人,憑什大人喚我一聲十九娘,我教導晚輩合情合理。」

一般而言,除了正室和老爺,誰也不得在嫡子面前端起長輩架子,唯一的例外是擁有庶子的側室。

果然是個女人要想有立足之地全看肚皮爭不爭氣的男權時代!

潘急道怔住。那日拿律典給她,看她不過是隨便翻翻,沒想到還真把條例給記下,不過饒是如此,也別想要他低頭。

「十九娘,這兒可不是家裡,本官不需要領你的教誨。」

「朝堂之外,不管身在何處,我就是你的長輩。」如果可以,她也不希望拿輩分壓他,可是瞧瞧,上妓院就算,還找小妹妹下手,她看不過去!

「你!」

「啊……」

「吵死了,誰啊!」到嘴的話被虛弱的呻吟聲打斷,潘急道惱火地朝聲源望去,就見她還扣著那人的手,而那人已經跪倒在地,臉色蒼白如紙。

「十九娘,你還不快放手!」

冷哼了聲,夏取憐鬆開手,下一瞬,張老闆直接痛趴在地。

「你這是在胡鬧,竟敢傷人。」潘急道惱火道。

剛剛就是瞧見她出手,他才想過來解圍,然而她嗆辣的說法惹出他一肚子火,也就把這事給忘了。

「大人這不是在說笑,我不過是個弱質女流,手無縛雞之力,哪裡傷得了人?」她皮笑肉不笑地說。「倒是你,掛喪期間怎能涉足聲色之所?」

「你未免管得太寬了?」潘急道微微動氣。聽聽她那說話的口吻,還真當自己在念兒子!想當他娘?她還不夠格!

王朝律例不需守孝三年,但掛喪的一年內是不得涉足聲色之所的,問題是,他並不是來玩樂,而是有正經事在身!

「你!」她不想管束他,也不是真心要他替老爺守孝,只是純粹不想看到他左擁右抱,尤其偎在他懷裡的花娘,還都是未成年少女!

「沒事早點回去。」潘急道啐了聲,拉起半昏厥的張老闆,交給迎春閣的護院送回家,而回頭他恐怕的想想如何才能將此事善了。

真是的,果然是婦道人家,連他當官的都知道開門做生意和氣生財的道理,她倒是想把財神爺打殘了。

怒瞪著他摟著兩個未成年少女上樓,夏取憐有股衝動想要把他給拖下樓,帶回家好好管教。

憐夫人?

耳邊響起海棠的輕喚,她驀地回神,問:「你沒事吧。」

海棠結結實實怔了下。

打從她賣身進花樓,有誰真正擔憂過她?就算好不容易熬成老鴇,環繞在身旁的不過是討好巴結的話,沒有一個真心的。

可素未謀面的憐夫人竟為她動手教訓客人,還如此關心她。

「我沒事。」好歹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海棠內心翻湧著,面上笑道:「但是憐夫人沒必要這麼做,不過是家常便飯的小事,海棠早已習慣。」

「我知道。」她當然很清楚花娘們的處境有多低微。「但是我看不過去。」

她怎麼也無法平心靜氣看花娘們被騷擾,她從小受的就是這樣的教育,哪怕換了時空,對的事就該堅持到底,她才不會愧對自己。

海棠聞言揚揚眉。「總覺得憐夫人和老爺說的不太相同呢。」

「許是鬼門關走了一回,性情也變了些吧。」她輕描淡寫道,拉著海棠走到角落。「海棠,我有些事想問你。」

「夫人儘管問,海棠知無不言。」

「今日起這迎春閣是交給我打理了,不過掌事是依舊是你,所以我想問你,咱們能不能換個經營模式?」

「嗄?」

站在五樓露台上,夏取憐眺望麗水風光,暑氣被陣陣夜風吹散,刮動她一襲柔紗襦裙,飄渺虛幻得猶如夜色裡的一副畫。

她極美,卻不是美在其色,而是媚在其韻,雅在其質。

此刻,她倚在檀木欄杆,絲竹聲隨著大敞的門飄到她耳裡,但沒沒有解掉半分憂愁,反倒教她眉頭深鎖。

到底她要怎麼做才能讓這些花娘脫離這種生活,又擁有一技之長?不成,絕不能再這樣下去!她什麼生意都能做,就是不能靠女人賣春賺錢。

海棠給了她一些建議,雖說仍是下九流的生意,但肯定比花樓要來得好,只是潘急道給的時間有限,要是未在一個月內讓生意好上一層,就怕她真得帶著府裡的女眷一起喝西北風。

忖著,她徐步下樓,走過男人尋歡的雅房外,聽著那聲聲喧鬧幾乎壓過絲竹聲,她眉頭不禁微蹙,加快腳步想要回一樓,但長廊口卻傳來一道怒斥。

該不是有人鬧事吧?她朝聲源走去,遠遠的就見一名虎背熊腰的男人擒著一位一身湖水藍的小花娘。

海棠說過,迎春閣裡,若是灑掃跑堂的丫頭,清一色穿紅色窄袖短衫羅裙,見習的花娘則是身穿湖水藍寬袖長身羅裙,她們是不陪客的,只在雅房裡倒酒餵食,這些規矩上門的客人不會不知道。

惱著,正欲向前之際,一抹高大身影先一步從側面廊道走來,一把抓住那男子的手,噙笑道:「這不是萬二少爺嗎?你不找個風情萬種的解語花陪伴,抓個沒長肉的丫頭做什麼?」

「你誰呀!敢管大爺好事……」洪亮聲音在回頭時消去,戾氣消退換上笑臉。「這不是潘大人嘛,能在這兒遇見你,真是三生有幸。」

潘急道堆起比他還燦爛的笑,但笑意不達眼底。「可不是?看在機會難得的分上,就別找這種不識情趣的小丫頭了吧,本官讓海棠幫你找幾個美人。」

站在後頭,夏取憐瞧見他負在身後的另一隻手輕擺著,示意小花娘先行離去。

「這怎麼好意思?小的雅房裡就有兩個識情趣的,小的現在就回房去,」萬二少爺陪足笑臉,邊說邊往另一頭廊道退。

「不送。」潘急道朝他頷首,目送他確實進房,這才準備回自己的雅房,卻在轉身之際撞見一張熟悉臉孔。「你怎麼還在這兒?」

「我不該在這兒?」她反問。

剛剛,在他笑臉退去的瞬間,她瞧見毫不掩飾的厭惡和鄙夷,讓她心頭一動,也許她的那雙眼也看到這世間諸多不公而不平著,只是他比她習慣也比她沈得住氣,他沒有她想的麻木。

「迎春閣裡龍蛇混雜,你這時分還在這兒,會被人……」話說到一半,他突然打住。

「你把迎春閣交給我,圖的不就是這點?」她沒好氣道。

她猜他要嘛是想羞辱她,要嘛是想讓其他人來欺辱她。畢竟要讓生意有起色,她不可能不過來看看,而他最終的目的就是逼她打退堂鼓。

初見面時,他的外貌身形和Boss相似到會影響她的心緒;然而他個性太差、嘴巴太壞,讓她很快地把他和Boss的形象給切割乾淨,她甚至認為他連Boss一根頭髮都比不上。

直到剛剛,他為一個小花娘挺身而出,她的心不禁有些動搖起來。

那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動作,是男人都該這麼做,可他那神情偏是觸動了她。

「由著你想,回去吧。」潘急道輕嘖了聲,不作解釋地離去。

但夏取憐只是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心緒複雜。

唉,人真的不能太空閒,一旦有空就胡思亂想。

來到這世界,一陣兵荒馬亂,讓她暫時遺忘Boss逝去的哀傷,但如今想想,她之所以能夠壓抑悲傷,恐怕是因為這裡有個他。

是他,不是他……她真不懂老天為何要如此折磨她。

為何要安排如此奇怪的旅程給她?如果她已經死了,就該讓她進入輪迴,等待和Boss相遇的機會,而不是……思緒突然頓了下。

如果不是輪迴,而是回到前生呢?

Boss在迴光返照時,曾說他作了個有她的夢,像是回到前世……然而他們依舊錯過……

思及此,她思緒一頓。

不對,如果他們之間只是不斷錯過,那她回到前生做什麼?毫無意義嘛,所以,這裡不是前生,那些臆測只是她的癡心妄想。

「哎呀,哪來的標緻花娘,怎麼以往從未見過?」

身旁傳來聲響,她下意識抬眼望去,發現是兩個陌生男子。「兩位誤會了,我並非迎春閣的花娘。」看來這裡非久留之地,她還不如早點回府,想想應對之策。

正要離去,手卻被扣住,她回頭想也沒想地要還擊時,一條強而有力的臂膀橫過她面前,阻止了她的行動,也抓住對方不安分的手。

「龐大人,你真的是誤解了。」潘急道笑道。

夏取憐怔怔地望著擋在面前的高大背影。

過去無數次她據理力爭,惹火被告時,Boss總是像這樣將她護在身後,就算他們永遠以上司下屬身份相處,Boss總會在她需要時出現在她面前。

「怎麼,難不成這花娘是你的相好?」扣住她的男子正是工部員外郎龐度,外形出眾,然而打量人的眸光太過淫瑣。

潘急道嘴角抽了下,還未回答,龐度身旁的男人就先開了口。

「龐大人,你誤會了,這位可不是花娘,也不是潘大人的相好,而是潘老爺的第十九房小妾。」他名教喻和弦,長了一張教人難猜年歲的清秀面貌,此刻嘴角噙著一抹無害笑意。「想當年,她可是亢大人府上首屈一指的舞姬世憐。」

龐度回想了下,看向夏取憐的眼裡是訴不盡的扼腕。「就是亢大人賞給潘大人的那位舞姬呀,想當年她舞技超群,一支霓裳九天飛舞,無人能出其右,本官有幸見過一回,為之撼動,沒想到今日能再見上一面。」

說著,他促狹地望著潘急道。「潘大人,當年你怎會將她送給親爹當妾?」

「在下尚未娶妻,哪有先納妾的道理。」潘急道笑意猶在,眸色卻已冷了幾分。

「喔,那你可嘗過她的滋味?」龐度笑睇著夏取憐,彷彿對她極為垂涎。

潘急道眉頭微皺,眼看笑意就快要掛不住,喻和弦適時地開口緩頰。「龐大人這麼說實在太荒唐,豈有人會這麼做?」

「哎,難道你不知道大鄒國曾有君王搶了子媳,亦有帝王搶了父嬪?」龐度哼笑,甩開潘急道的手。「不過潘大人可要知道,這要是在咱們金烏,就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了。」

「龐大人多想了。」潘急道面上笑意不復存在。

「龐大人,潘大人之所以將世憐轉送給親爹,不就是因為潘大人看不上世憐?」喻和弦邊說,邊引兩人回雅房。

「既是如此,何不將她讓給本官?」

「大人……」

喻和弦帶著苦笑的嗓音傳來,而夏取憐依舊盯著潘急道的背影。

原來他看不上自己……看不上,是她的容貌還是出身?喉頭像梗了塊硬物,正壓抑難受時,她卻瞧見他負在身後的手不斷擺著,示意她趕緊離開。

沒來由的,她抹起淺淺笑意。

哪怕只是一個再微小的動作,只要有些許擔憂她、保護她的意味在,她的心就會難以自持地感動著。

不過,要是再待在這兒,難保不會再節外生枝。

下樓時,想著剛剛那人大膽又放肆的言論,她不禁疑惑,潘急道為何會跟那種人在一塊?

隨著夜色漸深,迎春閣終於稍靜些許。門口,不少花娘正在送客,而夏取憐和海棠關於迎春閣未來經營模式的討論也告一段落,她拿起紙筆,將改變事項寫下,打算交由海棠全權處理。

看著她的字跡,海棠再次驚艷不已,讚道:「憐夫人寫得一手好字呢。」

「會嗎?」她以往閒來無事時,就喜歡練練書法,意在修身養性,沒想到如今倒有了實質上的用途。

「總覺得越和夫人交談,越覺得和老爺說的截然不同。」

夏取憐聽著,不著痕跡地打探。「喔,那麼老爺是怎麼說我的?」

聽她噙著笑意詢問,再加上一晚相處下來,發現她確實沒有半點架子,海棠於是放大膽子道:「老爺總說夫人不安分,老想掌權,拗著他再多給點承諾,可儘管老爺再三保證,夫人還是不斷地在府裡鬧事,讓他極為頭痛。」

話落,瞧她頓了下,海棠趕忙噤聲,就怕自己的口無遮攔惹惱了她。

「海棠。」夏取憐擱下筆低喚。

海棠誠惶誠恐地欠身。「是我放肆了,夫人既已忘過往,那就讓那些往事隨風而逝吧。」

「我沒怪你,只是我想知道我在府裡鬧了什麼事?」光看府裡女眷待她的態度,她就知道世憐非常顧人怨,但可以一口氣得罪這麼多人,她也想知道世憐到底做過什麼。

「呃……」海棠欲言又止。雖說她看起來態度溫和,可畢竟不是什麼好話,誰知道她聽了會不會惱羞成怒?

「儘管說吧,海棠,你只是說出事實,並非造謠或譭謗,我沒道理罰你的。」瞧她神情,夏取憐不難猜出她的心思。

想了想,海棠簡略道:「其實也沒鬧什麼事,只是想要府裡其他小妾都以夫人為尊,可有人不買賬,再加上幾房小妾各有擁護,私底下明爭暗鬥,鬧得老爺頭疼,有陣子乾脆都住在迎春閣。」

夏取憐不語垂下長睫思索。

這些話聽起來沒什麼疑點,可要是細細分析,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海棠,老爺是許諾了我什麼?」半晌後,她問道。

「不外乎就是潘家產業未來將交給夫人之子。」

「這事府裡的女眷都知道嗎?」

「不……應該是不知道的,因為老爺怕又起紛爭,不過或許正因如此,所以夫人心裡總覺得不踏實吧。」同樣是女人,夫人的心思倒也不難猜測。「但老爺確實是最疼夫人的,每個月給的花銷用度和首飾都是最多的。」

「既然如此,為何府內小妾卻不買賬?」就算世憐再惹人厭,但為求自保,多少還是會討好她吧。

「這……我就不清楚了。」身在花樓,海棠自然知道話點到即可,犯不著傻得道出是她氣焰高漲犯眾怒的事實。

夏取憐輕笑,對海棠沒說出口的事猜出七、八分。如此歸納起來,世憐是個極沒安全感的人,這難道和她的出身有關?

「海棠,你可知我今年幾歲?」

海棠有些啼笑皆非,「算了算,夫人今年也該二十有一了吧,聽說夫人是六年前四月及笄時,由大理寺卿賞給大人,可不知何故同年六月,大人就將夫人交給老爺……」說到這兒,她意會到儘管用字婉轉,但還是會令人難堪,趕忙打住。

不以為意,夏取憐笑了笑。

難怪這肌膚如此滑膩,好年輕啊,她已經忘了二十一歲是什麼樣的心情。

而世憐和潘急道相識時才十五歲,如此年輕的年紀,卻已忙著爭權奪利,真是太浪費生命了,然而許是這樣的世道逼得她不得不如此吧。

「海棠,未來迎春閣轉型的幾個方向我都記在這兒,你自己拿捏,要是有什麼異動,我會再找你商量。」她徐徐起身。

她手邊有太多事要忙,沒時間傷春悲秋那些不屬於她的過往。

「夫人真是太客氣了。」沒想到她真打算全權交給她,海棠有些受寵若驚。

「我沒有客氣,交給你的工作可是一點都不輕鬆。」她很清楚自己的一些理念雖然可行,執行方面還是要依靠海棠這種手腕高超的人。

海棠起身欲送她,外頭忽然響起凌亂的腳步聲,門板隨即被推開來,一名花娘驚慌失措地喊道:「嬤嬤,不好了,潘大人和龐大人打起來了。」

夏取憐詫異的微揚起眉。

一旁,海棠急道:「派人去把牟總掌櫃找來,找護院上樓。」

「是!」那花娘匆匆而去。

夏取憐想了下道:「我去看看。」

「可是……」怕她受到波及,海棠面有難色。

「不礙事,再者男人鬧事,有女人在場當和事佬,有時更能息事寧人。」想起稍早龐大人的出言不遜,她不禁懷疑自己可能是引發兩人動手的原因,就算無關,身為老闆,她也該去看看。

「也好。」略微思索後,海棠也覺得她說得有理。

於是,兩人立刻趕往潘急道所在的雅房,豈料到時,事已平息。龐度正被喻和弦給攙著,而潘急道身形歪斜,像是隨時都會倒下。而房內,桌掀屏倒,窗破牆毀,一片狼藉。

「海棠,真是對不住,都怪我不好,不該讓潘大人喝了酒。」喻和弦苦笑連連,但看在夏取憐眼裡,只覺得他的道歉壓根不誠懇。

「果然……」海棠無奈歎了聲,又道:「龐大人沒事吧?」

話剛落下,瞥見夏取憐伸手拉住眼看要往後跌的潘急道,她嚇得大喊,「別!」

還未反應過來,夏取憐就感覺有陣拳風掃到面前,她下意識地往後退,反手扣住,再借力使力地壓制住他。

海棠驚呼不已。「夫人,你沒事吧?」

夏取憐淡道:「沒事。」她又看向潘急道,只見他殷紅的眸失焦,像連她是誰都不認得。

「龐大人沒事,在潘大人翻桌前,我就已將醉糊塗的龐大人扶起了。」喻和弦笑臉迎人,回著海棠的問話,雙眼卻如鷹眼般盯著夏取憐。「海棠,沒驚動龐大人守在迎春閣外的侍衛吧?」

「沒,要是引起那些侍衛的注意,事情可就麻煩了。」她由衷道:「喻爺,這回真是太感謝你了。」

「舉手之勞罷了。」喻和弦終於收回目光,攙著龐度往外走。「我先送龐大人離開,至於潘大人,還是叫護院過來伺候吧。」

「勞煩喻爺了。」海棠恭敬地欠了欠身,回頭忙要夏取憐鬆手。「夫人,你可以放開大人了。」

「他要是又動手呢?」夏取憐睨她一眼。

眼前的潘急道,儼然像個酒品奇差的暴徒。瞧,那雙眼眨也不眨地瞪著她,要不是她會擒拿術,真不知會被他打成什麼德行……真不敢相信他是這樣的人。

「唉,大人什麼都好,就是酒品糟了些,也正因為如此,大人從不喝酒的,要是他因公到迎春閣來,我總會派兩個花娘伺候,不讓人發現他喝的是茶。依我看,今兒個根本就是被龐大人設了局。」

夏取憐斂睫不語。原來她誤會他了,他既非上花樓玩樂,就連兩個花娘都是掩護用的。

這麼說來,他倒是個自製的人,偏偏有人就是要惹得他鬧事。那龐大人也是個官,要真把他打成怎樣,想私下解決恐怕得費一番功夫。

只是有人會故意討皮痛?還是之後可能得到的利益讓對方甘願挨一頓揍?

忖著,她開口問:「剛剛你喚的喻爺到底是何方神聖?」

「他……」

「十九娘,你是把老子當賊了不成?」潘急道突然低聲啟口。

「酒醒了?」

「老子沒醉!」

夏取憐點點頭。「每個醉鬼都是這麼說的。」

「放手,我要睡覺。」

「你確定會乖乖地睡?」

「廢話!」

想了下,夏取憐示意海棠退開一些,這才緩緩鬆開鉗制,但雙眼警戒的緊盯住他,以防他再有任何脫序的動作。

潘急道只是惡狠狠地瞪她一眼。「你何時練就了這身蠻力?」

「我只是借了你的力,你愈是使勁,就會愈疼。」

潘急道啐了聲,搖搖晃晃地走向雅房內角落的檀木大床。

「大人,這兒要整理才成,到隔壁雅房睡吧。」海棠伸手要阻止,夏取憐抬手制止。

「大人,請隨我來。」夏取憐語氣不卑不亢。

「你叫,我就走,你把我當什麼?」他哼笑了聲。

「自然是大人,不過大人要是怕了,我也不勉強。」

「我怕?」他不禁發噱。

「既然不怕,那就跟上吧。」

「跟就跟!」

就這樣,腳步踉蹌的潘急道來到隔壁雅房,重重地往床一倒,像真醉得想睡了。

「太好了,大人今兒個肯定喝得不多,所以酒八成也退了。」尾隨而來的海棠鬆了口氣。「夫人,咱們先下樓吧。」

「不,你先去把護院找來,我這這兒等著。」酒鬼鬧事的本領可是一絕,要是無人在場,不知道他又要發什麼酒瘋。

她能制伏大人,有她在應該出不了什麼亂子。想著,海棠也就安心地先下樓去。

夏取憐坐在錦榻上等護院到來,瞥見他猛地坐起身,但他只是乾嘔兩聲,又痛苦地倒回床上。

床邊花架上早有備好的水盆,夏取憐順手擰了濕手巾替他拭臉。

臉上的涼意教潘急道舒服地微瞇起眼。

失焦的眸子睇著她半晌,他突然咧嘴笑,伸手輕觸她的頰。

她怔了下,本要揮開他的手,但視線一觸及他展笑的模樣,心不由自主地輕顫,神色恍惚起來,直到他的唇貼近,她嚇了跳,想退開,但他的動作更快,大手按住她後腦勺,舌已經撬她的唇,堂而皇之地鑽入。

從未有過的親密,霸道的席捲她的感官,她無法抗拒,整個腦袋轟轟作響,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大……」伴隨著開門聲,來人話語急收,但她已驚醒過來,扣住那雙在她身上造次的手,夏取憐一個回身,將人拋摔在地。

「混賬毛頭小子!」咒罵著,她抹了抹嘴,跨過他,開門離去,瞧也不瞧門口的牟桑成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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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8 06:16:4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心疑】

聚香水榭過去從未有如此熱鬧卻又和諧的一刻,花廳裡,檀雕八角大桌和雕花團椅全被移到他處,改擺上數張長桌和繡架,二十幾名女眷聚集在一起,一個個忙著手上的女紅,誰也不得閒能聊上幾句。

直到外頭突然下起雨,才打破這方天地的寧和,也教伏案認真計算成本和賣價的夏取憐抬眼。

豆大雨水打在瓦上,發出悅耳敲擊聲,好似原始又清脆的古曲。花廳前的垂花小徑直通一座人工湖泊,湖面被大雨打出圈圈漣漪,泛起陣陣煙嵐。

「這水榭真是美呢,可惜疏月樓裡沒有這等風光。」夏取憐輕揚笑意。想不到下起雨時,這湖面煙波飄渺,詩情畫意極了。

「以往疏月樓裡也有一座人工湖泊的。」一旁埋頭刺繡的碧落低聲回應。

「是嗎?那……」

「之前有人推夫人落湖,夫人不諳水性,差點溺死湖中,之後夫人便要老爺將湖泊給填平。」

夏取憐張了張嘴,最終只能無奈地閉上。

她又能說什麼?所以說,海棠說的鬧了些事,原來是這些呀。

沒有回頭,她也可以感覺到身後有數道目光射來。

芒刺在背啊……她們會不會以為她打算翻舊帳?

與人相處,真的是門大學問,辛苦打下的信任因為一點誤會或嫌隙化為烏有的例子比比皆是,所以她才覺得麻煩。

可是,好不容易有個共同目標,讓大伙可以相安無事地共處,要是因為今日一席話再掀波瀾,豈不是白費她之前的努力?

「對了,小包的繡活現在忙到哪個階段了?」她回頭笑問。

她將手提包分成兩種尺寸,款式略微不同,小包就像是出席各種社交活動的晚宴包,形式小巧圓飽,而大包則是方便外出採買,所以形式方正好收納。依照昨兒個畫的圖稿,她親自裁布,教導眾人如何縫製,至於繡圖,全權交由她們處理。

沒想到才一晚就已經有成品,而且數量多到她懷疑她們根本是不睡覺的埋頭苦縫,總之,她已經暗訂一個包,打算訂出價格後自掏腰包購買。

「憐夫人,小包繡圖共完成有九個,繡的都是簡單的花草圖案,我覺得雖然配上柔緞的布料增加質感,但還是稍嫌單調,所以……」錦繡取出一個半完成的小包,繡的是湖畔垂柳,不過還特地縫上一顆顆小碎珠,彷彿柳絮漫天。

夏取憐趕緊接過手,愛不釋手地輕撫包面。

「這麼做,會不會太多此一舉?」錦繡怯聲問著。

「不會,美極了,像這手提包,再高的價碼我都肯買!」

夏取憐話一出,所有女眷全都擱下手中的活,聚在一起欣賞,順便腹誹錦繡竟然私自加工博取注意。

「真、真的?」錦繡受寵若驚道。

「當然,不過這些小珠是什麼?」夏取憐指著上頭的小珠問。

「它們是珍珠,本來是一串珍珠鏈,不過因為珍珠實在太小,我乾脆拆了,將它們縫在上頭。」

「錦繡,你真是天才,懂得舉一反三,真的是太棒了!」夏取憐由衷誇耀,還不住讚歎。

「那也沒什麼了不起,我正打算以片片螺鈿縫成鳳尾,經光線一折射,說有多光艷就有多光艷。」不服氣的豐艷哼了聲。

「螺鈿?」

「是呀,而且咱們還可以加上玉片,或者是珊瑚。」看她有興致,豐艷索性說出自己的意見。「還有,繡線也是一門學問,老爺名下有家織造廠,生產的繡線五顏六色,只要平整繡好,可是會出現片片流光的,另外還有款錦綾,布料上呈現的錦紋雖說比不上尋陽的流金綾,但也是大內曾採買過的上等錦綾。我瞧這提包有意思,要是用不同等級的布料、繡線做變化,也可以吸引一些官家千金夫人。」

夏取憐聽得一愣一愣。是誰說她們不事生產的,聽聽,這番見解,要是有機會大顯身手,還不是當代奇女子?

豐艷話落,瞧她吭也不吭一聲,擔心自己的大放厥詞,惹她不快,於是改口道:「當然,憐夫人若是有自個兒的想法,我照辦就是。」

「不……」夏取憐突然握住她的手,驚得她想抽也不是。「豐艷,我覺得你有經商的頭腦,你的看法很獨到,很有創意的!」

被如此稱讚,豐艷狐媚大眼眨了眨,有幾分的驚喜,但她末了只是撇了撇嘴,「王朝可是不允許姑娘拋頭露面做生意的,就算我已經出閣,但我的身份……」

「我才不管那些。」夏取憐含笑打斷她未竟的話。「我決定了,這圖要如何設計、要添加什麼飾品,全由你做主,寫成清單給我變成。」

「我又不識字。」豐艷抿緊了嘴。

「啊……」夏取憐扼腕極了。

有這般聰穎靈活腦袋的女子,真要因為不懂字給束縛在這院落裡?

正尋思解套之法,突然聽到潘無量的聲音,「娘!」

這聲娘聽在耳裡,真不是普通的心虛,但她還是抬眼望去。

亭外,潘無量一馬當先跑在前,後頭有幾個小丫鬟追著。

不一會,他跑進廳裡,一臉驕傲地揚著手上的紙。「娘,你瞧,我會寫自個兒的名字了!夫子說我名喚無量,前途無量!」

夏取憐接過紙,看著上頭歪七扭八的字,她含笑輕撫著他的頭。「無量真棒,會寫字了呢。」

說起來,這件事又讓她對潘急道有些改觀。

他雖然一副不愛理睬潘府家務事的模樣,但她一向他央求找幾個夫子教潘無量習字唸書,他倒是沒有二話的立刻允諾,更加證明他是個公正之人。

「娘……」潘無量開心地拉著她的衣裳。

她不解望去,瞧他張開雙臂,才知原來他要討個擁抱,想了下,她輕輕地抱了抱他。她是個喜歡獨處的人,因為所愛無緣,所以終生未嫁,根本沒想過自己會有孩子的一天。

可是抱著潘無量,莫名的教她的心益發柔軟起來。

明明就不是她的孩子,但還是能勾起她內心的母愛。

「娘,我很乖,對不對?」他撒嬌地把臉偎在她頸間。

「嗯。」

「那……我帶回的數數,可不可以不要學?」

夏取憐聞言被逗笑。「你倒也有幾分奸商特質,很懂得如何議價。」

「奸商?」潘無量眨眨大眼。

瞧他不懂,她想了下道:「無量,能夠習字學數數,那是因為你身在富貴之家,又是個男孩子,所以你要珍……」她突然頓住。

「娘?」瞧她沉默,潘無量以為自己說錯話,忙道:「我學就是,娘要我學什麼我都學,只要娘別不理我就好。」

娘對他一直以來都是疼寵有加,每晚入睡前必定陪伴他,可近來娘都不來看他,而且娘的個性變了,他好怕有一天娘不要他了。

「不……」輕輕地放開他,她抬眼看向在場所有女眷。「夫子們不教你們,我教。」之前她曾拜託夫子也教導府中小妾丫鬟習字,但卻遭到拒絕,夫子不願說明原因,可她知道又是男女不平等的觀念使然。

本來她答允她們的事已遺憾收場,可如今想想,為何非要夫子教,她識字,更懂數數,只要她們有心學,她沒有什麼不能教的!

「夫人教?」女眷們愕然。

「對呀,咱們可以早上花一個時辰習字,下午再花一個時辰學數數。」她已經開始敲定時間,安排課程。

「真的可以嗎?」豐艷怯怯地問。「當初老爺要小妾全是不識字,就是怕小妾們因識字而插手商事。」

「豐艷,老爺已經不在,咱們想活下去就得靠自己攢錢,我覺得大伙都是聰明的,要是因為不識字而終老在這院落裡,豈不是太可惜?」夏取憐環視每個人。「這件事咱們通力合作,只要有心就能繼續。」

女眷們不敢相信她對這事如此執著。其實她們不意外夫子不肯教導她們,也認命了,沒想到她反而比她們還堅持。

「大伙不吭聲,我就當大伙都答允了,明日開始上課。」夏取憐笑瞇眼道:「好了,咱們繼續工作,我會幫各位記下做了多少。」

要是她夠聰明,就不該繼續攬事上身,畢竟眼前她還有花樓的事要忙,可要她坐視不管,她就是做不得。

有才能的人不該被困縛在性別裡。

女眷們看著她的目光有些不同,一個個回到繡架前,心緒各異。

而潘無量則疑惑不已。真不是他的錯覺,娘和以往不一樣了,以前娘總是不屑和她們來往的,可如今她們可共處一室。

「娘。」每個人都在幹活,就連娘也回到書桌前,彷彿把他給忘了,他趕忙拉拉她的衣裳。

「怎麼了?」

「娘……」他撒嬌想要討個抱抱。

「該準備上課了吧。」說著,她指指門外等候的丫鬟。

潘無量扁嘴,垮著肩,垂頭喪氣的離開。

望著他的背影,她無聲失笑,再把心神放回桌面的算式,忖著還得找牟桑成詢問一些布料繡線的金額,突然,一聲尖叫劃破寧靜而來。

嗓音淒厲,帶著莫大的驚恐,教她心頭一顫,才剛起身,已有丫鬟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

「夫人,不好了,少爺和小姐都掉進湖裡了!」

頭痛欲裂。

張開眼的瞬間,潘急道真的懷疑自己的腦袋會裂開。

「大人,你終於醒了。」那嗓音很輕、很柔,像是從鼻子哼出的氣音。

他瞇緊眼,與此同時牟桑成已經遞了碗藥湯過來。

「該死。」他低咒著,表情很猙獰,但聲音同樣像是從鼻子哼出來,半點殺傷力皆無。

沒辦法,他頭痛欲裂,丁點聲響都能將他逼瘋,只好逼著自己也要放輕音量。

掙扎著坐起身,他環顧四周才接過牟桑成手中的藥碗,一飲而盡後,他倚在床柱上,一聲不吭。

牟桑成將藥碗擱在桌面,忖度了下才回頭問:「大人可還記得前晚的事?」

「你是問龐度那個欠揍的傢伙?」回想起來,他怒意依舊難休。

話題老繞在十九娘身上,說什麼想一嘗她的滋味……混蛋,真不知道他聖賢書讀到哪去,竟連那種淫穢不堪的話也吐得出口!

人家都已是一個孩子的娘,他也一再意淫,簡直丟盡文人的臉!

「呃……」事實上他想問的是另一個人,但既然都已經提到龐度,那--「我聽海棠說喻爺也在場。」

「可不是。」他頭痛地揉著眉心。

他身為宮中太尉,基本上和工部的龐度扯不上邊,但問題就出在一批宮中所需的建材。

前幾日,宮中刮起一陣怪風,殿前軍宿房的屋瓦被掀開,他請將作監修繕,結果將作監的宦官卻將工務提報給工部處理,向戶部要了一筆款項,補了宿房上的屋瓦。那時他正忙著處理父親後事並不知情,直到復職回宮才發現那筆款項高得嚇人。

他差人暗中調查,得知是龐度向民間商賈喻和弦購置瓦片和木材,那喻和弦做的全是轉手買賣,本業則是票號和下九流生意。

因為懷疑兩人掛鉤,他本想先找龐度探口風,豈料昨晚喻和弦也跟著來,可見早有防備。

「也不知道是誰露了口風,喻和弦一碰面便提起那些建材價格為何飆漲,他都這麼說了,我還能怎麼著?」潘急道悻悻然地撇嘴。

打從去年新帝上任,雷厲風行地肅清政風,不管是中央還是地方官員,只要敢貪污受賄的,全都沒好下場。如此殺雞儆猴,倒也讓官員們安分一些,可近來似乎又蠢動起來。

「嗯……」牟桑成認同的點著頭,但還有事讓他百思不得其解,「大人又是怎麼會跟龐大人打起來?」

既然正事沒譜了,應酬一下就是,何以會大動肝火?他認識的大人並非如此沈不住氣的人啊。

「我喝醉了。」說到這點,潘急道更火了。「海棠知道我不喝酒,派了兩個花娘在我身旁替我掩護,可誰知道喝到一半,龐度那傢伙話越說越臭,而我也不知道怎麼喝的竟然喝到酒,啊……反正,我就是被擺了一道!」

不過他還是忍住了,從頭到尾都沒打人,頂多是翻桌砸杯盤洩恨而已。

「如果大人真醉了,龐大人恐怕已經被大人打死。」他可不認為憑喻和弦擋得住大人的怒火。

揉眉頭的動作一頓,潘急道撇了撇嘴。「我要是沒醉,怎會胡亂打人?」他酒品糟糕可是他身邊人皆知之事。

也正因為如此,他能不碰酒就不碰酒。

「也對。」牟桑成煞有其事地點頭。「不過,我聽海棠說,龐大人身上一點傷都沒有,被喻和弦給護得好好的。」

「你煩不煩,沒什麼事好問了?」不過就是喝酒鬧事,犯得著逼問?

見他眼有怒氣,牟桑成也不再追問,可是有件事他想他是有必要告知的。「橫豎大人確實是醉了,所以大人也不記得後來發生什麼事?」

「……我沒忍住,動手打了龐度?」他問得極輕,畢竟到後頭酒力開始發作,他實在沒印象自己做了什麼。

打了龐度,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尤其龐度是大理寺卿的二女婿,而大理寺卿在去年被他參了一本,雖說找了替死鬼解了危機,但兩人梁子也從此結下,那老賊一有機會就找他麻煩。

「不。」

「不然?」

牟桑成聳了聳肩,一臉沒什麼大不了的表情道:「只是我剛好撞見大人輕薄了憐夫人。」

潘急道一雙眼徐徐瞪圓,之後又緩緩瞇起,輕搖著長指。「不可能的,你少嚇唬我。」

「我拿這種事嚇唬大人做什麼?」

「所以……」他尾音拉得極長,見牟桑成用力點著頭,他不禁捧額呻吟。「我是怎麼了……」

鬼迷心竅?還是被十九娘給下咒了?

「不對,她為何會在這兒?我明明要她走了!」他突然大吼,瞬間像有把刀剮進他腦門,痛得他抱頭不語。

「好像是憐夫人有意要收了花樓的生意,昨兒個就是和海棠談這事才會撞見大人鬧事,然後……聽海棠說,大人像個孩子般中了憐夫人的激將法,乖乖地走到這房裡睡。」

像個孩子般中了激將法這段他拒絕聽進腦袋,重點全放在--「她憑什麼收了花樓的生意?我是要她提高營收,她要是敢收了迎春閣,我就要她立刻離開!」隨著昨晚他沒印象的事一併滾出他的視線!

他忍她夠久了!

他討厭她是眾人皆知之事,儘管近來對她稍稍改觀,但他可不會像他爹一樣由著她擺弄。

將花樓交給她,除了帶著些許刁難成分,更是為了確定她是否真心為那幾個小妾請命,他無心害她受到半點侮辱,也正因為如此,昨晚面對龐度的尋釁,他才會惱得翻桌洩恨。

「大人,海棠說,憐夫人打算把花樓改成舞坊酒樓。」

「嗄?」

「有些花娘本身就身懷舞藝,所以憐夫人要她們自個兒編舞,當成是酒樓的餘興節目,分成幾個時段,再打出優惠,吸引客人上門。」像是想到什麼,牟桑成又道:「昨天經過南北貨鋪子時,我瞧見鋪子前竟貼著優惠字報,那折扣簡直是不可思議,最特別的是還有分時段搶購,例如買一斤吞雲城的草蕈,就可以以半價購得一斤尋陽城的珠米,看似賠本賣,可我算過了,一加一減,賺了近一成的利潤……

而且優惠方式還有好幾種,全都賺了近一成的利潤,聽掌櫃的說,那字還是她親筆寫的,原來她真的識字,還寫得一手好字。」

聽到最後,潘急道眉頭都快要打結。

當初十九娘向他要律典時,他以為她是裝模作樣,可她卻是一目十行,還真的把內容記下來,結果她的本事還不只這樣,除了寫得一手好字外,她還有成本概念……她真的是他認識的那個刁蠻任性的十九娘?

「大人也覺得頗錯愕吧。」牟桑成邊說邊搖頭。「我是老爺親自教導出的總掌櫃,可我從未想過可以如此做生意,那優惠吸引了大批人潮爭相搶購,這是南北貨鋪子多久未曾見過的榮景啊。」

潘急道好半晌發不出半點聲音。

一個出身宮中的舞姬怎會懂這麼多?

不可能,就算她傷到頭,也不可能在醒來後轉變這麼多……

「大人,和憐夫人的賭局恐怕你會輸喔。」牟桑成幾乎已經預見未來。「不知道到時候能不能向她討教討教。」

潘急道橫眼瞪去。「討教什麼?身為潘府的總掌櫃,你向一個舞姬討教,羞也不羞?」

「大人,這叫不恥下問。」做生意的利之所趨,面子和裡子當然是後者重要。「不過最重要的是,大人要怎麼跟憐夫人道歉?」

「我為什麼要跟她道歉?」

「我親眼瞧見大人強吻了憐夫人。」

「說不定是她霸王硬上弓!」並非企圖卸責,而是她有紀錄!

就因為如此,所以他討厭她……以前的她。

「不,我瞧見是大人扣住憐夫人的後腦勺,而另一隻手已經……」牟桑成摸了摸自個兒的胸,意思已經夠明顯。

潘急道臉色忽青忽白,直想撞死在床柱上算了。

真是喝酒誤事,他的一世英名全毀了!

「算了,去就去,橫豎我又不是故意的!」

悻悻然一吼,頭又痛得教他悶哼了聲,疑惑這回酒醒,怎會頭痛得如此厲害,簡直像是被人痛打過。

牟桑成見狀搖搖頭,無奈歎氣。「大人會覺得頭極疼,有一部分大概是被憐夫人給摔的。」

聞言,潘急道一雙眼幾乎要瞪凸。「她摔我?她有什麼本身摔我?」開什麼玩笑,她嬌弱得他只要一隻手就可以把她給掐死。

「嗯……大人可以不信,不過小的認為有必要提醒你,尤其憐夫人離開時還恨恨地罵了聲--」他斟酌著要不要完全重現。

「罵什麼?」能罵什麼?不外乎就是登徒子罷了,有什麼不好說出口?

「毛頭小子。」

「毛頭小子?!」有沒有搞錯?!他可是大了她好幾歲,敢教他毛頭小子!

「大人想找憐夫人理論,得想想後果。」牟桑成好心地提醒。

潘急道頭痛得閉上眼。頭一次,他被人痛宰還不得反擊,能怪誰,全都怪他酒後亂性!

「下次誰再敢給我喝酒,我就宰了誰!」氣死!

潘急道坐著馬車回潘府,半路上雨勢漸大,馬車一停,他不等門房打傘便要進屋,卻見有人正要走入隔壁大門。

「戲武!」他忙喚。

名叫戲武的少年回頭一望,展顏一笑施禮,徐步走向他。「大人。」

「竹安現在如何?」他關心的詢問。

潘竹安,原名夕顏,小名葫蘆,是隔壁皇商衛府奶娘之女,從小與他以及皇商衛凡玩在一塊,他一直很喜歡她,可惜後來她被衛凡迎娶為妾,而他也將情感轉化為兄妹之情,豈料夕顏在產女後身亡。

當初得知夕顏死訊時,他大醉一場;六年後,夕顏魂附在自己的畫中重返人間,如今她改了名,成了他的義妹,兩個月前才從他的太尉府風風光光出閣,如今有孕在身,被衛凡給禁足在房裡,就怕憾事重演。

而戲武則是葫蘆重返人間流浪在外時,好心收留她的乞兒,如今被接進衛府,成了衛家養子。

「葫蘆很好,只是天天被衛爺纏得受不了。」戲武笑道。

「是嗎?」潘急道笑柔了眼,想了下,再壓低聲音問:「沒再聽到她說瞧見什麼吧。」

當初夕顏從地府私逃,儘管以畫重生,但地府也派出鬼差拘提,要不是遇到貴人相助,恐怕早再返地府。

「大人要是擔心,何不過府一探?」戲武笑問。

「不了,我還在掛喪期間,就怕沖煞她。」潘急道輕拍他的肩。「雨下大了,趕緊回去吧。」

「大人保重。」

潘急道微頷首,走進門內,問過下人夏取憐人在何處後,他往聚香水榭而去。

後院水榭,他未曾去過,甚至萬分厭惡,只因那兒是爹的小妾所居之地。那種淫亂之處,只會教他想起母親去世時的無助。

然而,如今他卻因為十九娘對母親的死感到起疑。

猶記得母親死時,十指指甲全都是白色細紋,正是十九娘說的長期服用砒霜的現象……也許是巧合,可十九娘說得言之鑿鑿,教他不禁動搖。

話又說回來,十九娘只是個舞姬,怎麼可能懂得這些?

太教人匪夷所思了,而且除去一身皮囊,她的沉靜氣質和從容儀態,一點都不像趾高氣揚的十九娘,簡直就像是……魂魄被替換一般。

當初夕顏回魂找他求救,因為容貌已改,所以他認不出她,直到她提起兒時記憶,他才難以置信卻又不得不接受她真的是夕顏。

如果夕顏可以回魂,那十九娘被移魂……

思緒被前方的吵雜聲給拉回,他抬眼望去,幾個丫鬟頂著大雨跑來,一見到他便大聲喊道:「大人,小姐和少爺掉進湖裡了!」

「怎會掉進湖裡?」潘急道臉色微變,不等丫鬟回答,疾步朝水榭的人工湖泊奔去。

那湖畔栽種白柳,就是為了防止有人掉進湖裡,可還是有人掉下去……

繞過彎廊,他跑進雨簾之中,就見一群女眷圍在湖邊,有人拿長竿,有人在岸邊疾呼,接著一夥人全都湊到岸邊,像是在拉什麼。

「發生什麼事了?」一到岸邊,他重聲一喝,所有女眷一見他,嚇得馬上讓開一條路。

潘急道望去。

湖裡,夏取憐一手將潘心屏拽到身前,再讓潘無量攀在她肩上,另一隻手則抓著長竿,而岸邊拉著長竿的正是幾個小妾,她們同心協力地將她拉上岸。

「還不去拿布巾、燒熱水和煮熱茶,快!」豐艷跪在岸邊,一將潘心屏拉上岸,便張聲喊著。

幾個丫鬟立刻趕回廚房準備,其他人則回房取傘拿布巾。

潘急道因眼前的陣仗而愣住,因為那幾個老死不相來往的女人竟互助合作了。

「快快快,先到廊邊避雨。」先將孩子交給碧落,夏取憐還沒爬上岸,已經開始催促她們去避雨。

「你趕緊上來,妹妹。」錦繡握住她的手。

夏取憐借力欲上岸,沒想到小腿突然抽筋,而且是狠狠地抽緊,直往大腿而上,痛得她鬆開手,瞬間身子便往湖裡沈。

「夫人!」碧落衝上岸,卻來不及抓住她的手。怔了下,她回頭吼道:「人呢,到底把左總管找來了沒?!」

眸光一對上身後的人。她卻狠狠一怔。

「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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