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個人言論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綠光 -【不倫剩女(剩女駕到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1
發表於 2021-3-28 06:16:5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心動】

沒想到來的不是左總管,而是大人,碧落還沒反應過來,潘急道已經快步越過她身旁,躍進湖裡,不過眨眼工夫就將夏取憐撈上岸。

潘急道快步把她抱進廊上避雨,她痛苦地呻吟著,雙手直抓著腿。

暫且將她擱置在地上,潘急道避不了嫌地往她腿上一按,問:「這裡?」

「嗯。」她面色蒼白地點著頭。

潘急道立刻往腳跟的方向推拿,她痛得要縮回腳,卻被他拉回,用更大的蠻勁伺候。

「不是這樣!」她飆著淚拍打他的手,抓住他的手往上,貼在她布料濕透而若隱若現的大腿上。「從這裡往下慢慢推,你輕點。」

瞪著她的大腿,潘急道不敢相信她竟如此明目張膽地調戲他。難道一切都是他想岔,她分明還是那個一再勾引自己的十九娘?

但掌心下的大腿緊繃痙攣著,他才發現原來她是從大腿處開始抽筋,趕忙放輕力道替她推拿,

好一會,他感覺她腿部肌肉不再緊繃,而是柔軟極富彈性……心思一偏,他馬上抽手,低問:「沒事了吧。」

「謝大人。」深吸口氣,夏取憐徐緩坐起身。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問,抬頭看向在場所有女眷。

不看不打緊,一看教他忍不住想笑。那些在他印象中總是濃妝艷抹、衣著鮮麗的小妾們,如今一個個釵倒發散,渾身濕透,臉色蒼白……向來自私自利的她們竟會為了她如此狼狽。她到底有什麼魔力收買了這些人?

「大人,因為小姐和小少爺掉進湖裡,憐夫人才會躍進湖中將他們救起。」碧落低聲解釋。

「為什麼他們倆會掉進湖裡?」他的目光落在潘心屏和潘無量的臉上。

兩人似乎驚魂未定,一時間也無法說清。

「無量,你和姊姊,誰先掉進湖裡?」夏取憐目光銳利地看向孩子。

潘無量囁嚅著,小嘴抿了抿道:「是姊姊把我推進湖裡的。」

站在他身後,剛披上布巾的潘心屏一愣,旋即神色驚慌地往後退,有種百口莫辯的味道。

那神色潘急道一看就知道潘無量在撒謊,但他還沒開口,夏取憐已沉著聲問:「潘無量,我再問你一遍,誰先掉進湖裡。」那嗓音極輕極冷,彷彿隱忍著什麼,潘急道不由得看了她一眼。

也好,他也想知道她會如何處置這件事。於是,他索性等著看戲。

「就姊姊她……」

「潘無量,人生在世,不怕做錯事,就怕一錯再錯,不知悔改……我要你讀書,不是要你求取個名,繼承潘府產業,我是要你學聖賢,我要你行的直坐的正,仰不愧天,俯不怍人,如果你連實話都說不出口,從此之後,也別叫我娘了。」

一席話說得義正詞嚴,教潘急道目不轉睛地瞅著她。明明這般柔弱,剛剛還痛得掉淚,如今卻是神色冷肅,剛中帶柔地勸戒。

莫名的,心隱隱激動著,為了她眉眼間的正氣。

「娘……」潘無量小嘴一扁,淚水已在眸底打轉。

「碧落,扶我回房,由著他去吧。」夏取憐也不囉嗦,發話道。

碧落趕忙將她攙起。

見她要走,潘無量趕忙撲抱著她的腳,哭喊道:「娘,是我錯了,我不該推姊姊入湖。」

她徐緩回頭,問:「你為何要這麼做?」

「因為、因為……」他抽抽噎噎哭得好不傷心。「娘都不理我,趕我去讀書,我經過穿廊,看見她躲在柳樹後偷看娘和其他姨娘,所以故意嚇她,誰知道她就掉下去了,我想拉她,卻也跟著一塊掉下去。」

「姊姊掉下去時,你會怕嗎?」

「會。」

「怕什麼?」

不知潘無量,所有人都因為她的問話而感到錯愕,不懂她這麼問的意義何在,只有潘急道靜靜地注視著她,彷彿透過對話摸清她魂魄的輪廓。

「我……怕娘罵我。」

閉了閉眼,夏取憐暗歎了口氣,回過身走到潘心屏面前,二話不說地跪下,嚇得潘心屏直往後退。

「夫人!」碧落想將她攙起,卻被她撥開手。

「小姐,是我教子無方,是我的錯,你罰我吧。」

面對她的低姿態,潘心屏只能怔怔地看著她。

「娘,是我的錯!」潘無量撲進她懷裡,緊緊地抱著她。

「是我的錯,我沒讓你知道,你該怕的是將害死一個人,你該怕的是一命抵一命,你該怕的是……良心的譴責,而不是我的一頓罵!」

「娘,我記住了,我全都記住了,往後絕對不會了。」潘無量跪向潘心屏。「姊姊,我錯了,我以後絕不會這麼做了……」

潘心屏瞧他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和以往欺負她時的囂張惡劣大相逕庭,心不禁發軟。「我沒有生氣,你們起來吧。」

「娘,姊姊原諒我了,你起來。」潘無量不捨地撫著她的腳。「娘的腳剛剛還痛著,別跪了……」

夏取憐抓著他的肩頭,與他平視。「無量,你要記住,只要你犯錯,娘就跪,你犯幾次,娘就跪幾次。」

「娘,我再也不敢了。」潘無量哭皺小臉,眼淚鼻水混著發上滑落的水。

夏取憐抱了抱他,把他交給碧落。「備熱水讓他泡澡,還有小姐的熱水要先備好,你們也趕緊去泡澡,否則會生病的。」

沒想到她竟還心繫著她們,眾女眷心頭微微暖著。

攙起她,豐艷揚笑道:「要泡澡也是你先,你腳還疼著呢。」

「我不礙事,大伙動作快。」雖說已是七月天,可大雨一下,也是有些寒意。

「走走,大夥一塊,夫人和小姐索性也在咱們水榭尋個方便,夫人要是不習慣和咱們共浴,還有間客房可以暫歇。」

「那就麻煩大家了。」

「不麻煩……」

「那……小姐,就這兒泡個澡,把身上弄暖再回去吧。」夏取憐回頭詢問潘心屏的意見。

潘心屏怯怯地點了點頭,便跟上腳步。

一票女眷,走的走,散的散,瞬間只剩潘急道渾身濕漉漉地坐在穿廊上,從頭到尾都沒有人關心他半句,他也不在意,放任心底那抹悸動直往深處而去,直到左又的驚詫聲響起--

「大人,你怎麼……會著涼的!」

潘急道抬眼,瞧他快步跑來,不禁低低笑開。

身體是挺冷的,但心卻是暖的,腦袋還不住地回想她剛剛鏗鏘有力的話語,那神韻、那眉眼……

他幾乎篤定,她,不是十九娘。

夏取憐張羅著所有人泡澡,就連丫鬟都沒遺漏。面對她的轉變,眾人錯愕之餘更覺受寵若驚,對她的好感漸增著。

趕碧落去泡澡之後,她自己才進入一間小房泡澡。

熱氣驅散身上的寒氣,她舒服地微瞇起眼。現在的她,彷彿回到年輕時,就算熬夜也不覺得累,有足夠體力應付一大堆的瑣事。

然而,暖熱的水卻教她昏昏欲睡,眼皮愈來愈沈,直到不自覺地閉上雙眼。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潘急道開了門,在門邊停留了下,沒見著人,原本要離開,但目光卻突然定在屏風後,想了下,他低喚道:「十九娘?」

沒有半點響應,他想了下,直接走向屏風後--

「十九娘,你在做什麼?」

低咆聲驚醒了她,一張眼見到的就是那張教她魂牽夢縈的面容,滿是擔憂和緊張,和那晚輕薄她的醉人神情截然不同,而那張唇開開闔闔,到底在說什麼?

初醒的腦袋運轉得極慢,見他的臉越貼越近,就連手都探向她,她想也沒想地抓著他虎口,借勢反扣,立刻聽他悶哼了聲。

「該死,你在做什麼?!我只是……」

一條布巾落在她臉上,她驚嚇地扯開,欲起身,這才發覺自己泡在浴桶裡。

會泡在浴桶裡,自然是一絲不掛的……思及此,她立刻拿布巾裹住自己,怒目瞪著他。

「你少腹誹我,我只是怕你淹死在浴桶裡,那布巾要將你包住抱起罷了,你犯得著把我當成登徒子?」瞧他多君子,就算有一肚子火也只能對著牆壁發作,誰要她不著寸縷。

他的眼直瞪著浴桶旁的牆,惡狠狠地幾乎要瞪出兩個窟窿來。

「你這毛頭小子還沒受夠教訓嗎?」她出聲低喝,心裡又氣又急。

先是輕薄她,如今更是大膽地進房偷窺她泡澡……簡直是混蛋加三級,打死都不足惜!

「毛頭小子?」他眉頭打結。「十九娘,你憑什麼教我毛頭小子?真把我當兒子看待不成?!」

「就憑我大你二……」她突然噤聲。

慢著,雖說她的靈魂大了他二十歲,可如今這個軀體的年紀只有二十一……

「二什麼?」他瞇眼等待下文。

「大人,麻煩先離房。」在只有一條布巾蔽體的情況下,她沒有辦法和他好好說。

潘急道立刻轉身出去,不過並未離開,而是立在房門前,儼然像是她專屬的侍衛,替她守門。

夏取憐趕忙七手八腳地把衣裳套上,等一切打理妥當,發現他的影子投映在房門上,她不禁疑問:「大人還有什麼事嗎?」

雖說她不該在浴桶裡睡著,但他更不該企圖抱起她……就算房內的燭火再微弱,他肯定也瞧得清水面下的赤裸軀體,這種情況真是教她頭痛,罵也不是不罵也不是。

「進房再談。」

再堅決不過的語氣,逼得她只能硬著頭皮開了門。「可以說了嗎?」門已開,但她不打算邀他進門,畢竟他有前科,儘管他現在沒喝酒,但她可沒忘記他剛才的唐突舉動。

面前的她一頭檀發披散,襯得小臉更加輕靈秀雅,尤其是那雙水眸,以往總是噴著一層霧氣,流露我見猶憐的氣息,但如今卻是沉靜淡然,彷彿泰山崩於前,也不會教她皺上眉頭。

「大人到底有什麼事?」她被那直接的打量目光逼得往後退上一步。

潘急道立刻上前一步,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你為何此刻才在泡澡?」他回房打理好,來到水榭時,已有不少小妾丫鬟聚在花廳裡,一個個忙著手邊的繡活,簡直把水榭變成了繡坊。

「大人只是想問這個?」她納悶極了。

這有什麼好問,關他什麼事?

「桑成說,你在南北貨鋪子弄了特惠活動。」

「有問題?」

「誰教你的?」

「我自己想的。」

潘急道撇了撇嘴,又問:「聽說你要將迎春閣改成舞坊酒樓?」

「不成?」

「也不是不成……」潘急道垂眼瞅著她,突問:「你何時識字了?」

怔了下,夏取憐神色不變道:「以往就會。」

聽說潘老爺後來納小妾皆要不識字的,但她是大人轉贈給老爺的,就算破了此例,也只能怪大人沒事先查清楚,只要咬定這一點,應該就不會露出馬腳。

畢竟,總不能要她自己招認她根本不是世憐吧。

就怕這話一出口,沒人相信不打緊,說不準還會被當成瘋子看待。

潘急道又點點頭,彷彿對她這般說詞壓根不以為意。「那你又是何時學會泅技的?」他再問。

「……我不懂,只是憑著一股勁想救人罷了。」

「喔?可我記得你怕水。」他揚笑,再逼近一步。

陰影襲來,教她下意識地後退。「大人,要是你的骨肉掉進湖裡,難道你會因為怕水就見死不救?」

「當然不會。」

「那不就對了。」她抬眼與他對視,不容他再步步進逼。

「也對,不過……你的腳痙攣,你倒是懂得如何處置,如果沒學過泅技,又怎會知道這些?」

夏取憐不解地微偏螓首。為何她覺得他這席話像是在刺探她什麼?

難道他發現她並非真正的世憐?不,這種事如果不是發生在身上,誰會相信,所以,他不可能懷疑她不是真正的世憐,頂多是奇怪世憐變了性子。

「昨晚……不對,是前晚,聽說我冒犯了你,還請包涵。」他突道。

聽桑成說他醉了一天一夜,還真是喝酒誤事,不過也教他因此撞見更多可以證明她不是十九娘的事實。

沒想到他話題轉這麼遠,竟繞到這事,夏取憐愣了下。「我沒放在心上,還望大人往後別再喝酒。」除了這麼說,她還能如何?

遭他輕薄,她也還擊了,再者,他是醉糊塗了,要不以他討厭她的程度,怎會這麼做。而她,就當是被狗舔了下。

但想是這麼想,臉還是不自覺地燙了起來。

有些事不想就不會在意,偏偏經他一提及,那些羞人的記憶全都回籠了,她想起他的吻、他的放肆,想起他剛剛把她渾身都看遍……心跳得極亂,而她只能強撐著神情不變。

「沒放在心上?」他細細咀嚼她的話意。「可我希望你放在心上。」

她不解看向他。「大人……是要我懲罰大人嗎?」他都有心和解了,有必要討罰嗎?

潘急道抽動眼角。「花樓改成酒樓也好,省得你……」像是想到什麼,他順便解釋,「我不否認將花樓交給你是要刁難你,但我從不希望你在花樓受到半點羞辱,這點請你務必相信。」

過往就算兩人之間有什麼誤解,他也不在意,可從這一刻起,他不允許他倆之間存在任何誤解。

夏取憐簡直是一頭霧水。

「還有,我不是你想的那種好色之徒,上花樓有花娘陪侍,那是因為……」

「海棠說過了,我也很抱歉不知始末就胡亂責罵大人。」她淡聲打斷他,水眸漾著訴不盡的疑惑。「可大人說這麼多,到底是想說什麼?」

她感覺得到他極具誠意地求和,可是,有必要向她解釋這麼多嗎?

「我說這麼多,你還不懂?」他無奈歎口氣。

他明示加暗示,把話說得這麼白,怎麼她卻像木頭一般?

「請大人明示。」她不喜歡拐彎抹角,更不願意把心思放在猜測上頭。

「十九娘,不……憐兒。」

聽他這麼親暱的喚她,夏取憐心底一顫,抬眼瞅著他漾滿笑意的眸,為他的改變又迷惑又心慌。

不能否認,她對這張臉沒有招架之力;不能否認,她沒有自己想的無動於衷。

「先前,咱們之間有許多誤解,不過既然是誤解說開便是,重要的是,從今以後……」他突然頓住,略略回頭,無聲咂嘴,改口交代,「下個月,宮中舉辦開朝大慶,有他國使者會入宮慶賀,我恐怕有斷時間無法回府,等我忙完,咱們再好好聊。」

夏取憐的心被吊得老高,但他這個始作俑者卻突然喊卡,正當她不解欲問時,卻聽到腳步聲,朝門外望去,是二夫人帶著幾個丫鬟從小徑走來。

是因為二夫人來,他才打住話?

那他……到底要說什麼是不宜讓二夫人聽到的?

「二娘。」

她兀自發愣之際,潘急道已走出門,迎向牧慧娘,她也趕忙跟著出門問安。

牧慧娘笑睇兩人一前一後到來,待發現後頭不見半個下人,她不禁臉色微僵。「大人,已是掌燈時分,該用膳了。」

「可不是,正打算找二娘一道用膳呢。」潘急道揚笑道。

「是嗎?我還以為你是要找憐兒一道用膳……你該知道,那於禮不合。」

牧慧娘話說得溫婉,可潘急道豈會不知道她在暗示他不該和「世憐」走得太近。但聽在夏取憐耳裡,她逕自解讀為這朝代禮法嚴苛,男女本不該同桌用膳。

「當然,我找十九娘不過是想確認她身上是否有傷。」潘急道笑著回答,一邊攙著牧慧娘離開,走了幾步突又回頭朝她眨眼。

夏取憐目送他們一道離開,好半晌回不過神。

「夫人,你怎麼站在這兒?」碧落梳洗完畢,趕忙要來服侍她,卻見她披髮站在外頭出神。「雖說雨已經停,可夜風不止,夫人該再搭件衣裳才好。」

夏取憐置若罔聞,人就像是被潘急道那道臨別秋波給定住了。

那眼神好淘氣,彷彿兩人直接再無隔閡,而且他剛剛頻頻解釋,也不難聽出有示好之意,那欲言又止的話語,透著些許不尋常,就好像是要對她說……

「夫人,你的臉怎麼這麼紅,該不是染上風寒了吧?」碧落被她瞬間翻紅的臉給嚇了跳,拉著她急往屋裡走。

「不,不是,我只是……」她囁嚅著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她只是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好像在對她告白……

一樁沒有講清楚說明白的告白懸在夏取憐的心中,教她心神不定。

然而,他早已聲明有要務在身,根本無暇回府,再加上她手邊的工作也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她只能將心思壓下,打起精神應付工作。

但一得閒,她便忍不住想--

她喜歡的是他,還是把對Boss的感情投射在他身上?

怎麼會這樣?光是一場曖昧不清的示好就教她患得患失……明明不久之前,她還心痛得無以復加,為什麼轉眼就又能愛人?

不可諱言,她的心思被那個男人牽引著,打從相遇開始,她的眼就追逐著他的一舉一動,因為他而讓她遺忘失去Boss的痛,可這是愛嗎?

她被自己搞迷糊了,理不清這一團亂的心緒。

慶幸的是,工作上的一切皆完美進行著,多少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手提包一上市立刻大受歡迎,原因就在,手提包不但美觀,也比時下其他攜帶東西的器具來得實用。

南北貨鋪子的優惠打出名號,再加上手提包的上架,幾乎讓鋪子擠得水洩不通,天天門庭若市,不過幾天,手提包就已被搶購一空。

人手不足的情況下,夏取憐於是前往迎春閣,詢問所有花娘,要是無意轉司舞伶的,全都可以除籍從良,到潘府工作。

詢問過後,有的不善女紅,有的基於現況而無法專職,夏取憐毫不勉強,帶著有意願的花娘和丫鬟回府,全力趕工,勉強應付了目前市場所需。

到了隔月初一,她結算南北貨鋪子的賬目,沒想到盈餘竟高出以往數倍,開心之餘,她又把每人應得的紅利,一一分配。

「十兩銀子?」拿著手中的銀子,豐艷難以置信極了。

「會不會太少?」夏取憐低問,又趕忙道:「我計算過了,咱們現在賣出的包有四款,兩款走高檔路線,因為材料成本高加上鋪子人事,一隻包大約賺二兩銀子,所以……」

「可我只做三隻包而已,那應該只得六兩吧,」這些日子,她努力習字學數,簡單的加減她已會算。

夏取憐笑了笑。「可是你提供了這麼多好創意,當然要有獎勵呀。」

豐艷好半晌說不出話,眸底有著激動的淚水,可唇卻是勾得好柔好媚。「這是我頭一次自己攢了銀兩呢,而且十兩……遠比我在府裡的每月花度多上許多。」

夏取憐本來揚著笑意,但聽她這麼一說,不禁微愣。「豐艷,你每月花度就連十兩都不到?」太奇怪了,她記得大人說過,府中所有小妾一月花度就要五百兩。

豐艷頓了下,睨了眼其他人,才低聲道:「以往你總會苛扣咱們的用度。」

「我?」夏取憐嘴角顫了下,是真的笑不出來了。

「不是夫人,夫人每個月的花銷也沒有十兩銀。」碧落忍不住替她辯白。

「那會是誰?」其他小妾問道。

「還能有誰?」碧落小小聲地說,不敢指名道姓,就怕替自己招來麻煩。

夏取憐想了下。

府裡掌管內務的是二夫人,雖說她也只是妾,但憑著輩分最高又是接養潘急道的後娘,儼如當家主母,自然每個月花用都得經過她。

是她?她真會這麼做?

顯然也都想到這上頭,大伙噤聲不語,沒了剛剛領餉銀的歡愉。不想大伙的思緒集中在此,夏取憐又對著帳一個個發著餉銀。

領到額外餉銀的丫鬟無不開心得手舞足蹈,忙不疊地向她道謝。

就連才剛轉到潘府工作的花娘、丫鬟,也都領到些許餉銀,對夏取憐言出必行的做法極為感動。原本還抱持著的不安全都一掃而空。

末了,夏取憐看著手中最後一張明細,疑惑的問:「怎麼沒瞧見小姐?」

花廳裡,一個個我看你、你看我。「這時分許是在自個兒院落裡用膳吧。」

「小姐都沒在這兒和大夥一道用膳?」

她這陣子總是在外奔波,甚少留在府裡和大夥一道用膳,不清楚狀況。

「怕生吧。」豐艷哭笑道。

那抹苦笑裡藏著不需言喻的心知肚明。

夏取憐想了下。「我去看看她,你們也要歇會,別讓自己太累了。」

眾人應了聲,待她一離去,廳裡瞬間爆開陣陣歡呼聲,彷彿為能夠憑己力攢錢而歡欣鼓舞著。

夏取憐聽著,不禁也輕漾笑意,但才走出小徑,卻突然暈了下,幸虧身後的碧落眼捷手快地將她攙住。「夫人,你不打緊吧。」

「沒事,只是暈了下。」她揉著眉心。

「夫人身上有些發熱,該不是染風寒了吧?」

「應該不是吧。」

「要不夫人在這兒等奴婢,由奴婢將小姐的餉銀送去。」

「不,我也想探探她。」想治好她的心病,就得與她適度接觸,要是放著不管,就怕會教她往殼裡縮得更深。

「夫人這樣怎麼成?府裡鋪子兩邊跑,再加上花樓又要改成酒樓,老是忙得天昏地暗,就連坐下來好好用頓膳都不成,身子怎麼撐得住?」碧落不禁叨念著。

「我沒事。」夏取憐笑道,因為她知道,碧落是真心關心著她。

和當初相比,如今的相處真是好上太多。

來到小樓閣時,潘心屏果真正在用膳,一見她到來,雖說沒往常那般驚恐,但還是有些畏縮,不敢與她對上眼。

「小姐,豐艷跟我說你也幫著做了些縫製的工作,所以我按件計酬把你那份也算了出來,餉銀我就擱在這兒,不打擾你用膳了。」話落,她擱下銀兩明細,徐徐欠身,欲回頭時頭又暈了下,潘心屏嚇得站起身,所幸碧落已經將她攙住。

「夫人,這樣不行,得先找大夫替你看看才成,你頭上先前才受傷,要是因為忙累而犯疾,那該怎麼辦?」

夏取憐閉了閉眼。唉,自己八成仗著這副軀體年輕,操勞過頭,有些貧血了。

「沒事,不需要勞煩大夫,我還得將已經趕製好的包帶到鋪子才成,有客人等著要呢。」她拚命三郎的個性不管到了哪時代都改不掉。

「可是……」

「咱們快走吧。」說著,她回頭朝潘心屏笑了笑,徐步離開。

睇著她的背影半晌,潘心屏才走到花架前,取下明細餉銀,神色恍惚起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
發表於 2021-3-28 06:17:4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前世今生】

當夏取憐乘著馬車來到南北貨鋪子外時,卻聽到裡頭傳出爭吵聲。

以為是有人買不到包而起衝突,她趕忙下馬車,穿過看熱鬧的人潮走進鋪子裡。

「發生什麼事了,掌櫃的。」她一進門就問。

一見她來,穆掌櫃猶如抓住浮木,忙道:「夫人,他們是對街的同行,說咱們的優惠打壞行情,要咱們不准再優惠。」

打量著眼前兩名彪形大漢,再見掉在地上的貨物,夏取憐問:「掌櫃的,這東西是他們砸的?」

「是啊。」

「唷,原來,潘家的鋪子竟是女人當家。」其中一名彪形大漢嘲弄道,目光淫瑣地打量夏取憐。

另一名立刻附和。「女人只管躺在床上伺候男人,到這兒瞎攪合什麼?教個能主事的出來,給個公道。」

「我就是公道。」當沒聽到他淫言穢語,夏取憐徐徐撿起地上的貨物。「這些貨物落地沾了土,無法賣出,還請兩位買單,優惠價八兩。」

「咱們兄弟不跟女人一般見識。」

「既是如此,兩位必是仕紳之流,這八兩不會賴掉的,對不對?」夏取憐笑臉迎人道。

兩人臉色忽青忽白。話說到這個分上要是不給錢,顯得他們無賴,在這麼多人面前,他們面子可掛不住,但要給了錢,那不是偷雞不著蝕把米嗎?

「咱們還沒問罪你為何一再優惠,打壞行情呢!」

「敢問兩位,王朝可有規定,開門做生意不能一再優惠?」

兩人不禁語塞,暗道這女人不是普通的棘手。

「是沒這規定,可這是行規,你破壞行規,咱們就有理質問你。」男人說著,臉色狠厲起來,有幾分脅迫的味道。

「做生意各憑本事,拿行規壓人算什麼?」她面無懼色,話說得不疾不徐。

「你……」

「要是不服,你們也可以搞個大優惠,再者,要說我破花了行情,據我所知,你們鋪子吞雲的草蕈賣得比我們便宜。」定下這價格時,她自然問過穆掌櫃一般賣價。「那麼,豈不是也等於壞了行情?」

在正式經營南北貨鋪子之前,她像穆掌櫃討教了許多關於買賣的問題,除了幾種管制貨物,好比鹽、茶有所謂的公定價格,其他的買賣都是自由且開放的。

「你……你根本是強詞奪理!」

「是不是強詞奪理,圍觀的人心裡自有公允。」她纖手往外一指,再將貨物擺在兩人面前。「八兩,多謝惠顧。」

「你!」兩人說不過她,又聽到身後響起陣陣譏笑聲,哪裡吞得下這口氣?「砸了鋪子!」

夏取憐早猜得到這結果,也不阻止,橫豎待會要他們一併買單便是。

要是不給,告官便是!

但兩人見她涼涼看戲,不禁更加怒火中燒,一掌揮向她,她早有防備,但要躲閃之際頭卻暈了下,說時遲那時快,一條有力的臂膀橫過面前,輕而易舉地擒住男人的手。

男人原本怒氣衝天,但一瞧見來者,當場怔愣得說不出話。

「來人,押進府衙。」潘急道推開男人的手,吩咐的同時,回頭查看夏取憐的情況,只見她臉色蒼白、身形搖搖欲墜,他眉頭一皺。

「你身子不舒服?」問著,他輕握住她纖弱的肩頭。

夏取憐瞇眼瞅他,還未答話,心已開始狂亂地跳動,她只能垂眼掩飾緊張,低聲問:「大人不是該在宮中?」

「確實是,但你夠了得,聽說推出一種什麼手提包引得王公貴族家中女眷個個趨之如騖,甚至有錢還買不到,所以有人托我一道前來,就盼看在我的面子上,可以讓她買到。」看她臉上悄悄浮上紅暈,有了些許血色,潘急道才有心思和她調笑起來。

「誰托你?」

「大理寺卿千金,」他指向後頭。「亢緹。」

她順著方向一探,看見那人,猛地抽了口氣,黑暗瞬間吞沒她的意識。

傅織雨,她的好友。

高中畢業那年,她考上第一志願法律系,於是趁著開學之前,找了一家律師事務所打工,想借此累積經驗。

面試時,她找了好友一道前去。

當她踏進辦公室,看見那人時,心底漾起莫名悸動,光是一眼,就那一瞬間,她遺失了她的心。

但就在她回頭尋找遺失的錢包時,在原地等她的好友被追來的他撞倒,腳被花瓶的碎片割傷,傷到神經,從此再也不能一圓舞者的夢。

她和他,就此錯過。

一錯過,就是一生無緣。

她就連在病床前,送他最後一程的權利都沒有。

就連哭,都得壓抑著不讓任何人聽到。

心碎一地,痛得她無法呼吸……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他說過的話--

剛剛我作了一個夢,夢中有你和她,像是前世,也夢見了我們初遇的那一天,但我們錯過了……前世錯過,今生依舊錯過……如果不是緣分不夠深,我們又怎會一再錯過……

夢……前世……有你和她……

織雨,她看見織雨了,這是他們的前世,還是巧合?

黑暗之中,她不停地問,卻沒有人能夠給予答案,但有雙溫柔的手不斷地撫著她的臉,粗糙的指尖刷過臉頰,有些刺痛,不過並不令人討厭,而那微涼的溫度,彷彿可以抹去她體內的不適和燥熱。

甚至,就連那藏在心間的悲傷也能被點點消除。

是誰?誰能帶走她的悲傷?

她掙扎地自黑暗中張開眼,對上的是那雙沈斂幽深的眸,那張教她魂牽夢縈的容顏……

「Boss……」她喊著,伸手想要觸摸他。

指尖感受到的是比想像中還要細滑的肌膚,如此真實地傳遞到心底,再也不是觸摸不到,再也不是被隔絕在一牆之外。

她想要擁抱他、佔有他,不讓任何人搶走他……如果他們之間只能一再錯過,為何要讓他們相遇?

如果老天給她再次相遇的機會,那麼不給,誰來,她都不給!

絕不要再錯過,不要!

思緒激動著,她伸出雙臂緊緊地將眼前的男人抱住,像是唯有這麼做,才能教自己安心。

「夫人……」身旁有人驚呼著,她也不管,牢牢地擁住他,好怕再失去,好怕他走得太遠,讓她永遠追趕不上。

身體燥熱無力,力量流逝著,但她依舊緊揪著不放。

因為她怕,好不容易找回來了,萬一又弄丟了怎麼辦……

「無妨。」男人啞聲喃著,托住再度陷入昏迷的她,當輕柔地將她安置在床上,他才發現她的手竟還緊揪著他的袍角。

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他擰了布巾拭去她滿臉淚痕。

「大人,交給奴婢服侍吧。」碧落在旁,委實覺得這動作太不合宜,開口說道。

「退下。」潘急道低聲道。

「可是……」迎向他揚起的冷眸,碧落心裡打了個顫,只能欠了欠身。「奴婢告退。」一離開房,她便趕緊去找左又。剛才大人看夫人的眼神……不行,這事絕對不成,得趕緊阻止才成。

潘急道毫無顧忌,一切順心而行。

手巾一次次地拭去床上人的淚,但才拭乾,不一會雙頰又被淚水漫過,就連發都濕黏貼在額上。

眉頭打結,他低聲問:「你到底在哭什麼?」

那淚水淌進他心底,引得他心間發痛,想起娘離世前,也總是無聲落淚,淚濕衣襟。

他知道,娘的淚是為爹的辜負而流的,而她……

「誰辜負了你?」定定地注視她半晌,他徐徐俯身,吻去她不斷滾落的淚。「不論你是誰、不論你來自何方,今後有我在,絕不讓你流淚,所以別哭了,有我在,我在……」

也不知她是聽到他說的話,還是哭累了,淚水終於停住。

他不捨地撫著她的頰,仔細打量她,發現她瘦了不少,就連眼窩都深陷了。都怪他走得太急,忘了告訴她,那一月期限已經不算數,她無須再為那些小妾四處奔波。

再次擰乾手巾擱在她的額上,他輕柔為她收攏髮絲,目光落在她緊揪衣袍的手,大掌輕輕包覆。

不知過了多久,門板咿呀一聲被推開,他頭也沒回,只問:「藥熬好了嗎?」

「大人,藥熬好了,讓其他人照料憐夫人吧。」開口的是左又,身後跟著的是豐艷和碧落,門外還有不少小妾守著,個個擔憂的張望房裡。

「不用。」他伸手,等著藥碗擱上。

左又將藥碗遞給他,目光落在他的另一隻手,眉頭微皺著。「大人,時候不早了,用過晚膳也該回宮了。」

開朝節慶,多國使節到來。

身為宮中太尉,此刻他該坐鎮宮中,而不是守著憐夫人,甚至還握住她的手。

「三更天再喚我。」他不容置喙道,單手托起她,讓她依偎著自己,吹涼湯藥,再小口小口地餵著。

「可是……」

「別讓我說第二次。」

「是。」左又回頭,朝面露震驚的豐艷和碧落使了記眼色,一道退出房外。

走到房外,豐艷和碧落對視一眼,有志一同地選擇封口,畢竟茲事體大。

但也走不開,仍和一夥人守在房外,懸著一顆心。

直到三更天,有人端了藥碗前來,碧落微愕地瞪眼:「小姐?」

「我……我到廚房幫忙,剛好有丫鬟熬好湯藥,所以我就拿來了。」潘心屏怯怯說著,打算將藥碗交給碧落,但左又卻順手接了過去。

「交給我便成,小姐和諸位夫人還是早點回去歇著,碧落留下即可。」他淡聲吩咐著。

「是。」眾人應了聲,卻沒打算離開,想等大人離去再進房探視。

一進房,左又低喊了聲,便將藥碗遞了過去。

潘急道托起夏取憐,正打算餵她,她卻像是突然受驚,伸手不知要抓什麼,行動時打到他手中的藥碗,大半湯藥濺在潘急道身上。

「大人!」左又上前一步要接過藥碗。

沒事,別大驚小怪。

看著剩下幾口的湯藥,潘急道淡道:「再熬一帖。」

「是。」左又沒急著吩咐下去,反倒是等著他將少許的湯藥餵好,然後提醒,「大人,已經三更天了。」

「知道。」看著仍被揪住的袍角,潘急道想了下,索性脫下來。「憐夫人要是有什麼狀況,立刻派人通知我。」他起身道。

幾番思量,左又大著膽子道:「大人放了太多心思在憐夫人身上,這不是好事。」

「怎麼,我的事也由得你置喙了?」潘急道似笑非笑道。

「大人,畢竟憐夫人是老爺的……」

「住口!」潘急道低斥。

他知道他們的身份會是層阻礙,但那又如何,她又不是真正的十九娘,深深吸引他的是住在這具軀體裡的靈魂,不需要別人來指指點點。

「大人……」他不能不說,儘管不明白大人為何態度轉變,但他和憐夫人之間是萬萬不行的。

「我的事……」身後突然傳來嘔聲打斷他的話,潘急道回頭望去,竟見床上人虛弱地乾嘔著。

他走向床邊,一把將她摟起,毫不介意衣衫可能被她嘔出來的東西弄髒,但她嘔出的卻是一口血。

一股惡寒衝向心口,他暴吼著。「找大夫,快!」

左又立刻踏出房門,房外頓時起了陣陣騷動,潘急道無法管,只能將她緊擁入懷,卻意外從她口中聞到一股氣味。

她曾說過,凡是砒霜中毒者,口中會有金屬或大蒜味。

難道……

左又連夜派人找來大夫,大夫一診治,確實人是中了砒霜之毒,再驗碗裡的藥渣,銀針瞬間發黑,可見下的砒霜有多重。

「大夫,她不要緊吧?」潘急道急問。

「夫人累神損心,心中又有鬱結,如今再加上砒霜之毒,情況有些不樂觀,不過,老夫會開上等藥方,先穩住心脈,再慢慢地醫治。」

「要是缺什麼珍稀藥材,儘管開口便是。」

「夫人眼前最重要的是必須好生靜養。」大夫思索了下,才放膽道:「而且千萬不得再讓她嘗到半點毒。」

「本官知道了。」潘急道面色冷沈,讓左又送大夫出府。

當目光落在面無血色的夏取憐時,一股燎原怒火在他胸口醞釀著。他大步走出房門,看著一張張疲憊又擔憂的面孔,突然掀唇冷笑。

「戲倒是做得挺足的。」

眾女眷臉色微變,雖知他在嘲諷,卻覺得太無道理,豐艷不禁挺身詢問。「我不懂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

「還要本官明說嗎?」潘急道斂笑,眸冷如刃。「說,是誰下的毒手?」

女眷們面面相覷,一個個跪下。「我們不知道!」

「有本事下毒,沒膽子承認……」他徐步下階,來回審視。「無妨。來人,一個個都給本官押進大牢。」

「大人!」碧落大著膽子喊出聲。「夫人說過,行事必有動機,如今夫人待咱們極好,咱們為何要毒害她?」

豐艷也忍不住替自己辯駁。「可不是?憐夫人幫著咱們攢錢,給的餉銀遠比一個月的花度還要多,甚至還教咱們習字學數……咱們為何要傷害她?」

想起近來造成搶購的手提包,潘急道撇嘴哼笑。「怎麼,難不成她給的餉銀能超過二十兩?」儘管那些包近來大受歡迎,但扣除成本、人事開銷,能給的餉銀也是有限。

「二十兩?」豐艷搖頭失笑。「以往府裡給的花度也不過五兩銀,經過苛扣拿到手的能有三兩就要偷笑,大人說的二十兩我是見都沒見過。」

潘急道微揚起眉,看其他女眷皆點頭,他思索片刻,低聲道:「好,這事暫且不管,如果你們真的掛心十九娘的安危,那麼告訴我,誰最有動機殺害她。」

幾人苦思著,豐艷忽然想到什麼的說:「小姐!剛剛那碗藥也是小姐端來的,而且小姐說不準是記恨夫人以往的欺凌,所以逮著機會報復,要不,這麼晚了,她為何會到廚房幫忙?」

她話落,所有人齊齊回頭,就見潘心屏抖如秋葉,不住地搖頭。「不是我……我只是擔心憐夫人是因為救我而染上風寒,所以到廚房幫忙,我……」

潘急道微瞇起眼。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他一直不放在心上,當然對她也就不甚瞭解,但看她膽怯不安的神情,不像是裝的。

當初十九娘被推下拱廊,他沒追查,是因為他不在意,再者她又有心替女眷們請命,既然她都心胸寬大地想要將此事粉飾過去,他想自己也沒必要多事,然而事實上,那位兇手始終躲在暗處。

更教人不敢相信的是,竟挑他在場時動手,要不是那碗藥湯被十九娘打翻大半,恐怕她……

「心屏,在廚房裡熬藥的是誰?」不敢再深思下去,他把心神擺在揪出兇手上。

潘心屏還未開口,後頭兩名丫鬟已經嚇得跪下。「大人明查,不是奴婢下的毒。」

潘急道望向她們,卻根本搞不清楚她們是隸屬哪個院落的,幸好左又已經返回,他使了記眼色,左又立刻走到他身旁。

他低聲問,左又瞥了眼,立刻答道:「她們是在廚房工作的三等丫頭,不隸屬任何一個院落。」

「期間還有誰進過廚房。」

「回大人的話,奴婢記得有小桃、桂兒、蜜兒……」

被點名的丫鬟趕忙跪下。「大人,奴婢只是擔憂憐夫人身體,到廚房看藥熬好沒有,奴婢斷不敢下毒的。」

一個個丫鬟急聲明志,幾個主子也替自己丫鬟說話,一時間房門外鬧哄哄的,惹得潘急道益發頭疼。

「全都給本官閉嘴!」他咬牙低斥了聲,瞬間眾人噤若寒蟬。他眸銳如刃,一一審視後,喊道:「心屏,跟我進房。」

聞言,潘心屏渾身顫得像是快要散了一般,硬著頭皮跟他進房。

「我再問你一遍,你確實沒有下毒?」背對著她,潘急道擔憂的凝睇著床上昏迷的人。

要心屏進房,只因她的膽怯裡還藏著恐懼,恐怕另有隱情,他急於查出兇手,但也不想冤枉無辜,何況那只會讓真兇逍遙法外。

潘心屏忙道:「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大人……」

「你真不恨十九娘?」他回頭,冷聲問道。

「我……」

「她過去對你諸多凌虐,如果不是她,你不會在府裡過得這般委屈,不是嗎?」雖說他並未親眼見過十九娘凌虐她,但看潘無量對她無禮的咆哮和拳打腳踢,不難想像她在府裡的日子有多難捱。

不恨嗎?他不信。

「我……恨。」咬著牙,她淚水滑落。「她欺凌我,苛扣我吃穿用度,讓我過得比一個丫鬟還不如,每晚闔上眼,我就開始害怕她隔天會如何整治我,我每晚都在想,為何娘不來帶我走……」

潘急道濃眉緊攢。「所以……」

「可我沒有下毒,我……」她吸了口氣,吐實道:「我承認,當初是我將她推下拱廊的,但那是因為我聽說她要害爹,我氣急了,所以才……」

「你聽誰說她要害爹?」潘急道抓住疑點追問。

「嗄?」跟不上他跳躍的思緒,潘心屏一頭霧水地看著他。

當初憑著一時怒氣將憐夫人推下樓,她事後後悔害怕得要命,真以為她被自己害死了,然而幾天后,她又突然出現在她面前,而且像是變了個人般,不再找她麻煩,還要大家以禮待她,她嚇死了,以為又是什麼新的凌虐手段。

直到相處之後,她發現憐夫人真的變得不一樣了,她這才真正安心。

「誰跟你說,十九娘要害爹?」他沈聲低問。

父親的死,表面上看起來已經水落石出,然而其實他心裡一直有所懷疑,關鍵就出在十九娘提過的砒霜中毒現象。不敢點出,是因為他不希望事實真如自己所料。

這樁事,說到底就是有人借刀殺人,既可以除去最受寵的十九娘,還能遣散所有女眷,知道誰能得到最多好處,幕後黑手,已是呼之欲出。

十九娘猜不著,那是因為她沒有記憶,但她一提出疑點,他便猜出躲在暗處的兇手是誰。

「丫鬟。」潘心屏怯怯地說。

「哪個丫鬟?」

「我不知道,只記得那兩天,總有丫鬟在討論這件事。」

「討論的丫鬟可有在門外?」

「我不知道,因為我沒有看到人。」

「那聲音呢?你總認得出吧。」

「……應該沒有在外頭。」

潘急道垂斂長睫不語。

當初爹被毒死時,十九娘已經已經趴臥在藏元樓的拱廊下,兇手大概以為十九娘必死無疑,如此一來,死無對證,她就能掌管整個潘府,沒想到十九娘不但沒死,醒來後還脫胎換骨般展現她的生意頭腦,甚至府裡的小妾也一個個被她的誠意感動,在這府裡的聲望凌駕了其他人,也莫怪會再次引來殺機。

說到底也算是他的錯,是他疏忽大意了,偏偏他陣子忙著宮中的事,無暇回府。

「大人,真的不是我,我可以發誓,這段時日她的改變,我感覺到了,她真的和往常不一樣,況且證明爹不是她殺害的,我沒有殺她的道理。

再者,當初如果不是我怕她肚子裡的孩子會奪走爹對我的疼愛,先一再傷害她,她後來也不會處處針對我,我是咎由自取,可是大人,相信我,那是因為我當時年紀笑不懂事,我改了,真的改了,被整治過,我才知道過去刁蠻任性的自己有多可惡,所以對她除了恨,我是有些感激的,況且她現在以禮相待,如此真誠,我真的……」

「我們是兄妹吧,喊什麼大人。」潘急道輕聲打斷她未竟的話。

潘心屏怔望著他,唇角掀了掀,未語淚先流。

「大哥,你相信我嗎?」

歎了口氣,潘急道輕撫著她的頭。「抱歉,我是個不盡責的大哥。」

十九娘說的對,他因為對父親的怨,所以不曾在意過這府裡的人,哪怕是與他有血緣關係的心屏和無量。

府中會鬧出這麼多事,他難辭其咎。當年的心屏確實是刁蠻得令他生厭,也正因為如此,後來就算她被整治,他也相應不理,可如今想來,他是在替自己找理由開脫,如果當她是妹妹,當她行為偏差時,他可以教、可以罵,然後卻放任不管。

潘心屏搖了搖頭。「大哥能相信我,我真的好開心。」

「回去歇息吧。」

「我不能留下來照顧憐夫人嗎?」

「不用,時候不早了,幫我教左又進來。」他輕拍著她,隨即坐在床畔,若有所思地睇著床上人。

「是。」潘心屏回頭出房。

一會,左又踏進房內。「大人。」

「吩咐下去,從這個月開始,所有府內花度交由帳房處理,二娘的花度每月十兩銀子。」

「大人這做法……」

「我自有打算。」

「是。」左又應了聲,有些為難地啟口提醒。「大人,五更天了。」

「你持我的令牌找初六,傳我口訊,這幾日府中有事,我不便進宮。」他取下腰間令牌丟給他。「順便幫我把桑成找來。」

「大人,你這……」左又不敢相信的瞪著令牌。大人竟為了憐夫人而擅離職守,要是宮中出了什麼亂子……

「去!」

左又猶豫了下,終究還是舉步離開,順便遣散所有女眷,房門外瞬間安靜下來。

潘急道凝睇著夏取憐,有力的長指輕挲過她的頰。

眸色深沉得教人看不透。

半夢半醒之間,她依稀聽到有人在耳畔說話,一嗓音低啞,一嗓音稚嫩。

「就跟你說下來。」低啞嗓音已有微怒。

「可娘都不醒……」稚嫩嗓音怯弱哽咽卻不依,聽起來已有兩泡淚待命中。

「你要是壓著你娘,她就再也不醒了。」低啞嗓音帶著幾分威脅。

「嗚……」

當稚嫩嗓音發出壓抑的低泣聲時,她不自覺微笑,睜開沉重的眼皮。

一張小臉哭得涕泗縱橫的,看見她醒來,潘無量突然瞪大眼,雙手往她脖子一摟,開心喊道:「娘,你終於醒了。」

她腦袋混沌,一時間想不起他是誰,直到陰影襲來,她抬眼望去,一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容教她脫口喊出,「Boss?」

聞言,潘急道微瞇起眼。

認真算來,這是她第三回喚他這個名字。

「娘,大哥欺負我,都不讓我見你。」潘無量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不忘告狀,要將礙眼的大哥踢到天涯海角去。

夏取憐怔了下,神智逐漸清明,想起自己身子何處,拍撫著潘無量。「娘生病了,所以大哥不讓你見娘……」意識到什麼,她頓住。

大哥……無量教他大哥,他教她十九娘……

不久前,她才用長輩的身份教訓過他,可那是因為沒想過兩人有任何的可能,如今心動了,她才驚覺,在這個時空裡他們是真的沒有任何可能,她和他之間橫亙著這個孩子,她和他之間相差了一個輩分。

定定地注視著他,心隱隱痛著。

終究還是錯過?

「你在想什麼?」潘急道低聲問道。

「沒。」她苦笑搖頭。

這是什麼樣的命運?

那酷似織雨的姑娘出現,教她開始懷疑,這時空會不會就是Boss說過的前世,但不管是或不是,已經不重要了。

不管她心動的原因,是將對Boss的感情投射在他身上,還是單純的為他這個人傾心,他們之間都有道跨不過的鴻溝。

還是錯過……還是錯過……

「娘,你為什麼都不理我?」

眨了眨酸澀的眸,她勉強安撫著。「娘只是剛醒,有點累而已。」

「無量,過來。」潘急道伸手要將他抓回。「你娘剛醒,別讓她太累。」

潘無量很想抗議,可話到嘴邊,還是乖乖地嚥下,任由大哥抱進懷裡。

「你先吃點東西,待會得再喝一碗藥。」他話落,碧落立刻端著清淡的膳食走來。

看了眼貼身丫鬟,夏取憐想了下,問:「我怎麼了?」她的記憶只到她瞧見那位酷似織雨的姑娘。

「大夫說,夫人是勞累過度。」碧落輕聲回答。「都說夫人該休息的。」

「是我不好。」她苦笑了下。

都怪她仗著這軀體年輕,明明這身體早就在跟她抗議,她還是置之不理。

她試著要坐起身,卻發覺渾身沉重得幾乎無法動彈。

「我來。」

一條有力的臂膀托著她坐起,讓她可以舒適地倚在床柱邊,她輕聲說了謝,不解地問:「怎麼我覺得自己虛弱極了?」她以往也曾連續幾個日夜不眠不休地工作,但也不至於如此。

「因為夫人還染上風寒,許是之前躍進湖救少爺小姐事就已落下病根。」碧落垂著眼,照著之前潘急道的吩咐說,不打算讓她知道有人對她下毒。

「原來是這樣……」難怪她會昏昏沉沈,渾身乏力。

沒再多說什麼,碧落端個矮几擱在床畔,正打算餵她用膳時,房外傳來丫鬟們的問安聲,竟是牧慧娘來了。

牧慧娘一進門,目光就落在抱著潘無量坐在床邊椅上的潘急道身上。

「大人,要是不知情的人瞧見,還會以為你們是一家三口呢。」她輕笑道,面容慈祥,卻是話裡藏針。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3
發表於 2021-3-28 06:17:57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真相大白】

夏取憐眉頭微蹙,正要開口,潘急道已經起身,將潘無量擱在椅上,笑容可掬道:「二娘說到哪去了,不過是因為十九娘病了,我才守在這兒罷了。」

「可我聽說,大人這幾日都未到宮中。」牧慧娘喟歎了聲。「眼前正要舉行開朝聖慶,大人身為宮中太尉不在宮中,反倒待在疏月樓裡,這事要是傳出去,就怕有心人造謠生事。」

聽這話,大人似乎一直守在她身邊……夏取憐揚眉,睨了碧落一眼,只見她神色未變,乖巧地舀粥喂自己,一時間也難辯狀況。

「二娘說的是,不過我這麼做自有我的道理。」潘急道笑意不減地迎向她。「二娘,我已經決定將府中產業交由十九娘打理,我在這兒等著,就只為等她醒來,告訴她這個消息。」

牧慧娘溫婉的容顏閃過一絲惱意。儘管神情變化得極快,但還是被夏取憐捕捉到。

「大人怎會有如此打算?」牧慧娘勉為其難地笑問。「這不會太突然了嗎?」

「二娘,桑成說先前我撥給十九娘打理的南北貨鋪子,才半個月的時間,利潤就提高一倍,她如此有本事,將產業交由她打理我也放心,加上有桑成在旁督促,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不過……一個婦道人家,掌管潘府所有產業,怕會遭人打壓。」牧慧娘委婉的暗示。

「誰敢懂我潘府的人?」潘急道斂笑,不怒自威。

「可是……」

「二娘,這事我已經決定了。」潘急道沈嗓多了幾分不允許干涉的強勢。「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宮了。」

「去吧。」知道改變不了他的主意,牧慧娘只能拍拍他的手,暫且按兵不動。

「二娘也早些休息吧。」話落,潘急道頭也不回地離去。

屋子突然靜默下來,夏取憐初醒,根本搞不清楚狀況,但也能感受到瀰漫在空氣中的尷尬。可她累極,就連話都不想說,便由著氛圍繼續僵持下去。

「憐兒既已醒了,往後要是大人又來探視,不該讓大人久留,這個道理你該懂的。」牧慧娘嗓音依舊溫婉,但眸色多了分凌厲。「畢竟憐兒是老爺妾室,不該和大人獨處,這事要是傳到外頭,可是有損大人聲名。」

夏取憐再搞不清楚狀況,也知道她是在警告自己了。「憐兒明白,謝二夫人教誨。」她低聲應著,就連笑容都很勉強。

「明白就好,用過藥後,早點歇息。」

「謝二夫人關心。」

目送牧慧娘領著丫鬟離去,夏取憐原就不餓,如今更是失了胃口。

而潘無量則是偷偷又爬上床,偎進她懷裡。「娘,我不喜歡二姨娘。」

「為什麼?」

「她總是在爹面前笑臉待我,在爹後頭就冷臉瞪我。」

夏取憐微愕。他的話和她認知的牧慧娘有出入,但她也知道小傢伙沒必要說這種謊,更何況,在上次的落水事件後,這孩子變得老實許多。

「夫人再吃點吧。」碧落舀了口粥,送到她唇邊。

她搖了搖頭。「我吃不下。」輕揪著她的手。「碧落,我睡了好幾日嗎?」

「夫人已經昏睡了八天。」

「八天?怎會如此?」風寒加上疲累,也不可能昏睡這麼久吧。

「因為娘中毒了。」潘無量從她懷裡探出頭,想也不想的說。

碧落來不及阻止,只能硬著頭皮對上主子質問的眼神。「夫人一開始確實是病了,可不知道是誰在夫人的藥裡下毒,所幸大人發現得早,如今夫人體內的毒已經祛除,這事大人也在查了,夫人儘管放寬心地靜養便是。」

說完,看了潘無量一眼。唉,原來她們幾個丫鬟私下交談時,小少爺將她們的話一字不漏地聽進耳裡。

為什麼要對她下毒?沒了她,對誰最有利?夏取憐又驚又疑。

「娘不要怕,有我在,我保護娘。」潘無量用他短短的手和身子包覆著她,五歲大的他雖然稚氣,卻也有他的堅持和霸氣。

夏取憐聽了,心底發暖。「那你得趕緊長大才成。」

「要等到像大哥那樣可以把娘抱進懷裡,才能保護娘嗎?」潘無量童言童語地問。

「嗄?」她是不是聽錯了?

面對小傢伙萬般肯定的眼神,她只能找貼身丫鬟問個清楚,而碧落無奈地歎口氣,用力地點頭。

很好,說好不能說的事,全因為小少爺變得不能不說。

「夫人昏倒的那一晚,也不知是身子難受還是怎的,突然將大人緊緊抱住,還不停哭著。」

夏取憐瞪大眼。「我?」

「嗯,後來因為夫人中毒,老是發出夢囈,又緊抓著大人不放,大人偶爾會將夫人抱進懷裡安撫。」

想像著那畫面,夏取憐小臉不自覺地發燙,同時也尋思著自己為什麼會那種反應。

似乎是因為遇見酷似織雨的姑娘,掀開她一再壓抑的愛恨嗔癡,教她興起想要爭奪強佔的心理。

她真是病昏頭了,竟會生出那般心思,甚至還抱著大人不放……「大人應該將我推開的。」她捂著臉低吟。

難怪二夫人特地前來探視兼警告,恐怕是有人撞見,將這事傳到她耳裡。

「奴婢也是這麼認為。」

「大人怎會……」

「因為大哥喜歡娘啊。」潘無量一針見血地插話。

「無量,不得胡說。」夏取憐滿臉通紅地低斥。

他怎麼可能喜歡她?他說過,他討厭她的。推翻掉這個可能,但下一秒,她又想到前些日子他未竟的曖昧告白……難道他真喜歡她?可他沒想過她的身份嗎?

儘管她不是真正的世憐,然而在外人眼中,他們一個是嫡子,一個是庶母,是改變不了的事實,就連她都跨不過道德的界線,他身有官職,讀盡聖賢書,豈會不知道後果?

再者,他不介意嗎?

「是大哥說的。」潘無量可憐兮兮地扁起嘴。「娘說不可以說謊,我不會再說謊。」

夏取憐怔了下,望向貼身丫鬟。

碧落默然無語,間接給了她答案。

如果消息都已傳到二夫人耳裡,那豈不是代表大人的心思,府裡眾人皆知?他為什麼這麼做?他應該要避嫌的。

她惱著,可是心卻也騷動。

好久了,她是如此渴望被愛。

她的情像是一份鏤在靈魂裡的咒,哪怕在不同的時空中,她也不停的尋尋覓覓,許下千萬心願,翼求相逢,就算有緣無分,她也甘心守在他的身邊,隨著他的一舉一動而喜怒。

最終,她的愛圍城一座牢,她被困縛著,只怕無數個來世,都得經歷同樣的錯過,同樣的心痛。

如果可以愛、可以被愛……即使踏過道德界線,從此墜落地獄,她也無悔。

很快的,夏取憐清醒的消息傳遍潘府,幾乎每日,女眷們都會聚到她房裡,說著她昏迷這些天發生的事。

「當大人問起我那些手提包的事時,我覺得我的心就快要從嘴巴裡跳出來。」豐艷說著,光是那雙靈動大眼就很有說故事的天分。

「大人又不是三頭六臂。」夏取憐輕笑。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她也能夠擁有這麼多的朋友,一道用膳閒聊……雖然有點吵,但她一個人靜得太久,熱鬧些,才有生活的感覺。

「你當然這麼說,問題是,在咱們眼裡,大人可是手握咱們生殺大權的人,怕他是應該的。」豐艷一席話獲得其他女眷的附和,她忍不住又道:「況且,大人皮相雖好,但眉頭一攢,鬼見了都發愁。」

說時,還不忘回頭望去,就怕話題人物不聲不響地出現在門外。

「是嗎?」夏取憐歪頭道。

怎麼她從不曾覺得他是可怕的?

不管他用再冷漠的眼神看著她,或者是用再無情的話嘲諷她,她不曾感覺他有一絲可怕,更別說,在他那冷沈的神色下,其實有顆非常溫柔的心。

他對人,無情的只有表面,像是為了建立某種威信,否則,他當初大可不需要理睬她的要求,逕自將女眷們趕走便是。

「是啊,你問她們。」豐艷手一擺,眾人點頭如搗蒜。

夏取憐忍不住被逗笑,再聽她們說著這幾日的工作是有潘急道發落,待她們的態度也比以往要好上太多……越聽就越想他。

聽說王朝開朝慶日就快到了,各國使節到來,所以他得留守宮中,然而之前他卻伴在她身邊長達八天……毫不避嫌,甚至不假他人之手的專心照料她。

碧落還說,她服藥之前,總是由他先嘗過。

心頭發暖,相思成災。

她好想他……

「憐妹妹,你到底聽見了沒?」

她猛地回神,才發覺房內女眷一個個臉色凝重地看著她。「怎麼了?」為何大伙的表情如此沉重?

豐艷無奈地搖頭歎氣。「我說,你和大人年紀相近,他伺候你已是不合常理,更別說大人他……總之,就算我不提點,相信你自己應該也很清楚。」她努了努嘴,示意偎在她懷裡睡得正香甜的潘無量。

夏取憐淺淺漾笑,輕撫小傢伙的頰,卻沒有回答。

她不清楚。

在愛情面前,她已經什麼都看不清。

一開始是將他視為Boss,所以不管他如何對待她,她都很難對他真的生出厭惡之情,也正因為如此,在迎春閣裡瞧他左擁右抱,她才會一時氣得失去理智。

要說是他破壞Boss在她心底的形象也行,但她對他動了心是事實,否則理智如她,怎會為他而喜,為他而憂?

他雖然帶有偏見,卻不會因此完全否定她這個人,雖然態度淡漠,但他仔細聆聽她的請求。

是不是前世今生,是不是Boss的魂魄,已經不重要,她只知道自己動情,而他待自己若非有情,又怎會如此不避嫌?

好想愛他。

壓抑三十年的愛,彷彿被封印三百年,如今咒被解除,她甘願挑戰道德的界限,只為獲得所愛。

只要他一句話,哪怕是天涯海角,她都跟隨。

「憐妹妹,你到底是聽見了沒?」瞧她漾笑,豐艷心裡反倒更加不安。

「我……」

「這是怎麼著,全都聚在這兒,是不打算讓十九娘好好靜養不成?」

潘急道冷沈嗓音突然從門外傳來,房內一票女眷二話不說起立站好,一個個垂著臉問安欠身,快步離去。

不過轉眼間,她的房間已被淨空。

夏取憐始終垂著眼,看著那雙烏頭靴徐步來到面前。思念氾濫,心跳快得像就要不能呼吸,教她更加情怯,不敢抬眼。

「把少爺抱走。」潘急道淡聲吩咐。

守在床畔的碧落應了聲,輕柔地抱起潘無量,但才一離開床板,小傢伙就突然張開眼,睡眼惺忪地看向大哥,眨了眨眼再看向碧落,立刻像只滑溜的魚跳回床上。

「少爺……」

「不准跟我搶娘,娘是我的。」他化身為八爪章魚,手腳並用地攀在夏取憐身上。

碧落正待再哄勸幾句,潘急道已經大步上前,一把拎起潘無量,拋給了她。

「帶走。」

「你欺負我!」潘無量掙脫碧落的懷抱,撲到他的身上。「娘是我的,不許跟我搶。」

潘急道冷眼瞅著他撒野,一隻手就輕而易舉地將他拎起,直接丟到門外。

碧落驚呼一聲,趕忙跑出房門。

潘急道快手關上門,聽著潘無量在門外哭喊,「你給我記住,我會長大,你會老,等我長大,你就知道了!」

「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你長不大?」潘急道開了條門縫,怒目一瞪。

瞬間,潘無量噙在眸裡的淚水滂沱而下。「娘,大哥欺負我……」

聽著兩人對話,夏取憐忍俊不住地笑出聲。

「娘笑我……我好可憐,娘還笑我……」嗚的一聲,他窩進碧落懷裡尋找安慰。「我不要娘了……我只要碧落就好。」

「小少爺乖,奴婢帶小少爺回房,不哭了。」

潘無量的哭聲隨著碧落的溫柔勸哄聲漸遠,潘急道啐了聲,環顧房內,到底擺滿椅子和繡架,他隨手勾了張椅子坐到床邊。

「一票人打擾著你,你要如何靜養?」他不快抱怨。

「不礙事,我好多了。」房裡少了潘無量,突然安靜下來,反令她不知所措。

明明如此思念,如今他就在面前,她反倒是情怯,羞澀得無法看他一眼。

「是嗎》」潘急道抬手覆在她額上,她卻像是受到驚嚇,往後一退,教他的手揚在半空中,有幾分尷尬。「我只是想確認你身上的熱退了沒。」

「我沒事。」她始終垂著臉。

潘急道看出她的異狀,但一時猜不透她是防備還是羞怯,索性換了個話題。「雖說我已打算把家業交由你打理,但你還是先把身子養好再說,到時候桑成會輔佐你,不會把所有重擔都壓在你身上。」

「大人為何這麼做?」她不解的問。

這話題成功轉移她的注意力,也不會再緊張得連話都不會說。

「因為桑成誇你將南北貨鋪子經營得有聲有色,再者,潘府產業確實需要一個主事者,我人在朝中,是不可能再接管家中產業的。」

「大人,那不過是……」

「就當是無量長大之前,你先幫他守著家業吧。」說著,突然聽到外頭傳來極細微的腳步聲。

他目光銳利如刃,彷彿可以劃開牆面,瞧見躲在外頭的人是誰。

思索了下,他欲起身,卻感覺袍角被扯住,回頭一看,對上她帶著羞澀泛著霧氣的眸,他的心顫了下。再聽她怯聲問--

「大人要走了嗎?」

這下子,他十分確定,她對他並非防備而是羞怯。

也對,他毫不避嫌,她這般聰穎,也該懂得他的心思。

只是眼前這時機……

「十九娘,你這是在做什麼?」他似笑非笑地問。

帶著輕嘲的低嗓教她錯愕,看他漾著些許惡意的眉眼,她心隱隱顫著。「大人,你……」

「十九娘,你該不是誤解了什麼吧。」他笑歎,輕輕地拉開她的手。

誤解?是她誤解了?

「還是說你死性不改?當初一再引誘我,被我嚴詞拒絕才作罷,如今我爹死了,你又故態復萌?」

「我……」被拉開的手,空虛得什麼都沒抓住。

耳朵嗡嗡響,心跳失序,恐懼自四面八方靠攏而來。

「你是不是傻了?你都已經替我爹生了個兒子,我和你之間豈有什麼可能?」說著,他看向門外,思索了下再望向她,她的臉色依舊蒼白,濃睫垂斂教人讀不出思緒。「早點歇著吧。」

末了,他只能低聲叮囑,快步離去。

夏取憐沒再喚住他,聽到門開門關,突然掀唇笑了。

像傻瓜似的。

千頭萬緒剪不斷理還亂,結果竟只是她的一廂情願。原來他根本無意,只是好心照料她,只是因為她病著,才將她緊擁在懷。

他並不愛她。

嗯,也對,畢竟她已經出閣,孩子還得喚他一聲大哥,他怎麼可能和她在一起?

這樣也好,好歹她是個律師,怎能允許自己做出不倫之事?

可是,她的心好痛……

「娘,大哥呢?」

稚嫩嗓音傳來,她抬眼望去,雙眼模糊得看不清孩子的臉。

「娘,你怎麼哭了,是不是大哥欺負你?」潘無量撲到她懷裡,用小小的臂膀抱著她。「娘,不哭,等我長大,我幫你報仇!」

就是擔心大哥欺負娘,他才會趁著碧落不注意溜回來,沒想到真的是這樣。

聽著,她哭了,也笑了,緊緊地回抱他。「沒事,你大哥沒欺負我。」

「那娘怎麼哭了?」

「娘哭,是因為開心。」

「啊,是不是夫子說過的喜極而泣?」

「是啊。」她笑得眉眼彎彎,淚水卻是決堤不止。

「那娘在開心什麼?」他不解的問著。

「娘開心……終於可以死心了。」

她討厭不上不下,老是懸著心,給她一個痛快,別再讓她患得患失,她不想再用三十年的時間,假裝自己過得很好、很幸福。

老天跟她開了個大玩笑,給她一世的壽命,卻給她兩世相同的經歷,注定只能在一旁看他珍惜守護另一個人……這這一次,至少她有兒子和朋友,她可以不用假裝忙碌掩飾孤寂,哭的時候也可以有人陪。

心再痛,總有放下的一天。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

一抹身影來到帳房,確定裡頭無人才輕推開門,熟門熟路地摸到五斗櫃前,從最底下的抽屜裡找出一把鑰匙,打開藏在書架上的一隻木匣,將幾張千兩面額的銀票揣進懷裡,正打算上鎖時,門板卻突然被推開,嚇得人影手中鑰匙掉落在地,發出清脆聲響。

「二娘,這麼晚了還不睡?」提著油燈,潘急道笑容可掬地問。

一身冷汗涔涔,牧慧娘一腳踩住掉落的鑰匙,揚笑問:「已是亥時,大人怎麼還沒回宮?」

「我正打算回宮,卻聽到帳房有聲響,還以為有賊呢。」他掃過她的腳下。「二娘,這時分怎會在帳房裡?」

「我睡不著,到處走走,也是聽到這兒有聲響,才過來探探。」聽他的話意像是沒發現異狀,牧慧娘微微寬心。

「既是如此,二娘怎麼沒提著燈?不怕危險?」

「沒想那麼多。」

「是嗎?」他不置可否的撇唇,走向她,大手一攙。「時候不早了,我送二娘回房再回宮。」

「不用了,大人既然有要事在身就先去處理,別……」話未竟,潘急道攙住她的手微微一扯,扯動衣襟,讓懷裡的幾張千兩銀票掉落在地。

登時,她目瞪口呆,一時間找不到搪塞的借口。

潘急道拾起,看她一眼。「二娘何時缺這麼大面額的銀票?想拿總得告訴帳房一聲才成。」

「我……」

「不過這面額如此大,就怕跟帳房說了也不會給。」他不甚在意地將銀票往五斗櫃上一擱。「算了算,二娘的馬商缺口極大呀。」

聞言,牧慧娘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潘急道也不急著解釋,只是低喚了聲,「桑成。」

牟桑成旋即手中拿著賬冊走進帳房。

一仔細看那賬冊上的字,牧慧娘瞬間面無血色,滿臉是無力回天的絕望和憤恨。

「二娘,既然要做,就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你用了潘府的元押請了商號,豈不是留下證據,要我不揭穿都覺得對不起自己--」接過賬冊,他大略翻過,輕點著頭。「還挺賺錢的,說來二娘也有經商的腦袋。」

當得知女眷們被苛扣花度,再加上心屏道出有認不出嗓音的丫鬟在疏月樓造謠,他立即想到二娘,因為當時聚在外頭的丫鬟,唯獨不見明貞院的丫鬟,而有本事苛扣女眷花度的,除了掌管內務的二娘,還能有誰?

如此大費周章地佈局,無非就是為了潘府的家業,要是她從以往就苛扣如此大筆的花度,累積起來肯定是一筆財富,拿去經商利滾利,也不是不可能。

而一個婦道人家想要經商,絕非易事,但要是借用潘家元押,打著潘家名號,再托人打理,那就不難了。於是,他先前連夜將桑成找來,為的便是查清事實。

一確定事實,他設了個局,讓桑成命人找上二娘的馬商談筆大買賣,未來吞下可觀的利潤,馬匹不足的她肯定會想法子添購馬匹,然而他已下令女眷的花度不再經過她的手,沒了這筆錢,再加上他表明要將家業交給十九娘打理,無計可施之下,她只能鋌而走險。

巧的是,他今日回府原是想要對十九娘表明心意,豈料二娘就躲在外頭竊聽,他轉而喝斥了十九娘,讓二娘認為他待她如昔,因而大膽行事。

當然,這些細節,他沒必要對二娘交代。

「大人若真這麼認為,為何不將潘府家業交給我?」牧慧娘冷著眼,既然大勢已去,她也不打算頑抗編謊。

「我爹說過,經商者,重諾守信。」他沒什麼興致地將賬冊丟還給牟桑成。

「十九娘重諾守信,而且也不會像二娘老在背後玩些小伎倆,好比苛扣女眷們的花度,好比煽動朱袖殺了我爹,又好比設陷阱讓心屏推十九娘跌下拱廊……二娘確實聰穎,可惜用錯地方。」

其實二娘做的事,只要稍有心眼就能看穿,之所以不曾留心,那是因為他從未對她起疑。

牧慧娘抿了抿嘴,沒承認也沒否認,反問:「大人捫心自問,老爺待咱們可好?當年你還那麼小,便將你交給我,伺候不管咱們母子生活,我要是不強硬一點,就怕被後院那群豺狼虎豹給吃了,哪能拉拔大人長大?」

一席話說得溫婉動人,意在勾起他的年少記憶,想起她是如何含辛茹苦地拉拔他長大。

潘急道低低笑著,旋即像是想到什麼,忍不住放聲大笑。

不解他為何突然大笑,牧慧娘神色微動。就她瞭解,他從不是個愛笑之人,唯有到隔壁衛府時,才難得聽到他的笑聲。

而眼前的他笑得張狂放肆,卻只教她心驚膽。

「二娘,朱袖說,只要把罪推給十九娘,屆時她就能接養無量,有無量在,就能保證她從此生活無虞……」頓了下,他斂笑抬眸,眸冷如刃。「二娘,我娘是不是你毒殺的?」

牧慧娘眼皮跳了下,神色微慌,卻又很快地收斂。「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大人不會打算強扣莫須有罪名吧。」

「時隔二十年,確實是無憑無據,所以我不過是順口問問罷了。」但他已經幾乎篤定此事與二娘脫不了干係,甚至當年爹為何執意要不識字的妾室,許就是她出的主意,以防有人得知她從中動了多少手腳。

過去,他總是冷眼旁觀,畢竟連爹都不在乎後院那些女人怎麼鬥得你死我活,更別說,他打從心底認為是那些女人和他親爹害死娘的。

在他心裡,後院那些女人一個個毒如蛇蠍,為了自己的利益,再骯髒、再可怕的手段也使得出來。

然而十九娘卻改變這一切,讓始終針鋒相對的女眷們可以和樂融融地共處,她確實與眾不同。想到她,他唇角不自覺勾起。

「大人這又是在笑什麼?」牧慧娘緊盯著他,如今他一笑,總教她心生無邊恐懼。

潘急道微愕,摸著自個兒的臉,問:「我笑了?」瞧她一頭霧水,他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二娘,看在你拉拔我長大的份上,很多事我可以不跟你計較,但我要收回這家馬商,還有,你必須即刻離開潘府,從宗譜上除名。」

「你要趕我走?」牧慧娘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二娘,你煽動朱袖毒殺我爹,這事我要是告上府衙,那可是死罪。」他還懂得飲水思源。就算她是虛情假意也罷,當初如果沒有二娘,只怕他早成了個到處惹是生非的地痞。

這讓他不願押她上府衙治罪。

「你根本就沒有證據,你不能……啊!」牧慧娘話未竟,手已被他一把扣住,清楚讓人瞧見她指甲上密佈白色細紋。

「證據多得是,要是真惹惱我,就算無憑無據,我一樣辦得了你!」他怒聲低斥,眸底再無寬容。

見狀,牧慧娘顫巍巍地跪下。「大人,你要是狠心將我趕離潘府,豈不等於逼我去死?」她聲淚俱下地請求。

「如果這樣就是逼你去死,那麼那些因你而死的人難道就該死?」他甩開她的手,背過身。「左又,送牧慧娘離開,不准她再踏進潘府一步!」

聽他連名帶姓地喊自己,牧慧娘背脊發涼,知道他是鐵了心要趕她出去。一直守在帳房外的左又立刻進屋,扯著牧慧娘走。

「大人,看在我照顧你多年的份上,你留下我吧,讓我為所犯之錯贖罪,大人,我真的知道錯了!」

潘急道沒回頭,左又毫不容情地扯著她,直到她聲音漸遠,潘急道才閉了閉眼。「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話落,踏出帳房外。

跟隨在後的牟桑成,見他前往的方向,趕忙繞到他面前,將他攔下。「大人,夜已深,大人該回宮了吧。」

「桑成,你這是在做什麼?」潘急道冷睇著他,不怒自威。

「大人……」牟桑成將賬冊捲起,輕敲著額,試著找出委婉的用詞。「你該知道,憐夫人是老爺的妾室,你伺候照料她,就已經不合常理,要是這時分再探望她,就怕人言可畏。」

他知道這是件苦差事,可左又都向他求救了,他怎能袖手旁觀?再者這事要是處理得不妥,就怕大人的官職都會受影響。

「那又如何。」

牟桑成心頭一驚。「大人,這事要是傳到外頭,大人的烏紗帽恐怕不保,甚至還會招來殺身之禍呀!」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況且大人在朝中樹敵頗多,要是被人逮住機會,哪會不加以打擊。

「大不了不當官,我就當個閒人讓十九娘養我。」潘急道無所謂地聳肩。

「大人!」牟桑成五官都扭曲了。「大人難道都忘了?當初為何考取功名,你說要造福百姓,你說要讓百姓得以安身立命!」

「當今聖上知人善任,王朝在他治理之下必定人才輩出,不差我一個。」他也是個凡夫俗子,也想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

「大人,」牟桑成再擋。「請三思!」

「我不只三思,我已經想了大半個月。」潘急道一把推開他。眼前,他只想趕緊跟十九娘解釋,他說的那番話不過是權宜之計,絕非真心嫌棄。

他要她,不計任何代價,若問他為何,他只能說,他不想錯過。

「大人,初六求見!」

正要往疏月樓而去,後方傳來左又的喚聲。他回頭望去,只見一身戎裝的初六疾步走來。無須稟報,光是初六的眼神,他便知道宮中出事了。

望了下疏月樓的方向,他握了握拳,只能先隨初六回宮。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4
發表於 2021-3-28 06:18: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願與咒】

幾日之後,為了迎春閣重新開張一事,夏取憐撐著剛痊癒的身子前往迎春閣和海棠詳談細節。

迎春閣的門面並非改變,只是已經換上新的匾額,上頭還罩著紅布,就等著明日吉時揭開。

走進迎春閣,依舊高朋滿座,喧鬧不休,不過至少少了些送往迎來的花娘,讓她心裡覺得舒服一些。

「夫人,你……」見她面色蒼白,身子消瘦不少,經人通報而來的海棠趕忙牽她到角落坐下。「聽說你病了,現下可還好?」

「好多了。」夏取憐漾笑。「真是對不住,說好內務細節交給你,其他的交給我,可最後全都賴給你了。」

海棠眨眨眼。「沒呀,該你做的部分,全是大人發落的。」

「他?」她微愕,一聽到那個人,心還是疼著。

這幾日,他未曾再來探視過她,她是既失落也慶幸。失落他的無情,慶幸他的清醒,然而兩種情緒輪番折磨著她,待在房裡,只是教她更加惶然。

說好了,心底不再只裝一個他,可明明心是自個兒的,偏偏如此不由己,總在午夜夢迴想起他。想起審朱袖時,他的信任,想起迎春閣裡,他的護衛,想起睡夢之中,他的溫柔……

越想遺忘,記憶卻反而更加清晰,一再與自己作對,凌虐她。

「是啊,其實大人也是能經商的,只是年少時與老爺槓上,怎麼也不肯接管家業,逕自考取功名去。」沒察覺她的異狀,海棠說得眉飛色舞。「若是大人願意辭官掌管家業,老爺在天之靈不知該有多欣慰。」

「人各有志,或許他志在為民喉舌。」不經細思,話已脫口。

她不禁想起當初Boss說過,他本是檢察官,可後來實在是受不了官僚體制才毅然辭職。

「也對,我聽老爺提過,大人當初就是為了百姓才考取功名,他是一心為民的,老爺雖然對他無心接管家業頗有微詞,但當初大人考上武狀元時,老爺也是引以為傲。」

「大人知道嗎?」

「怎會知道,他和老爺是水火不容,幾年沒說上一句話是正常的,去年大人升為宮中太尉,便搬進太尉府,直到老爺去死,他才回府。」海棠聳了聳肩,接過丫鬟遞上的茶水。「不過就算是大人尚未搬入太尉府時,他也是待在宮中較多,老爺早就習慣,總說自己沒了兒子。」

「是嗎?」頓了下,她掀唇苦笑。

說好了不想他,偏偏就是會不經意追問關於他的過往。

「呃,夫人別在意我心直口快,說了些不得體的話。」

她疑惑抬眼,螓首略偏。「什麼意思?」

「夫人既沒聽清楚,那就……」

「海棠的意思是,潘老爺說自己沒了兒子,豈不是等於忘了自己還有個叫潘無量的兒子。」

戲謔笑嗓傳來,夏取憐略回頭,認出來人。「喻爺。」

「看來真是病了,氣色不佳。」喻和弦打量著她。

他的目光教她下意識地閃避,心底有種莫名抗拒,不想和這人靠太近。

「喻爺,你真是的,憐夫人既然沒聽清楚,你又何必挑出來說,這不是在數落我的不是嗎?」海棠嬌嗔道。

「話是潘老爺說的,你不過是轉述,有什麼關係?」喻和弦噙著笑意在夏取憐對面落座。「再者,世憐也沒擱在心上,對不對?」

世憐?夏取憐愣了下,這才想起「世憐」是這個身體原本主人的名字,甚少人喊,久了她也就忘了。只是,姑娘閨名,是可以由著他這麼喊的嗎?

「世憐,看來你真是把一切都給忘了呀。」喻和弦笑意無害,可那雙眼卻是銳如鷹目。

心底警鈴大響,直覺的,她認為這個人認識世憐。

「喻爺,你怎麼可以喚憐夫人的閨名?」感覺不妥,海棠溫婉制止。

「世憐,我總是這般喚你的,不是嗎?」喻和弦笑瞇眼道。

夏取憐神色不變,看向海棠問:「我之前提過的茶葉和果子酒,可有備好?」

「有,都已經備妥。」

「順便要大廚準備幾樣拿手菜,咱們好好設計開張新菜單。」

「好。」知道他們有話要談,海棠於是先去張囉。

待她一走,夏取憐打開天窗說亮話。「喻爺認識我?」她平心靜氣地審視他,不怕被看穿,就怕沒看清眼前這個人。

「不只是認識。」自動自發倒了杯茶,他朝她笑得曖昧。「咱們之間有著很深很深的交情。」

夏取憐心頭微顫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俊秀面容噙著溫柔笑意,而他的手甚至已經橫過桌面握住她的,簡直就像是在暗示他們之間有過一段情……不可能吧,世憐不可能那個荒誕至此吧!

「憐兒。」他喚道。

她想也沒想地甩開他的手,還未開口,一道陰影已經襲來,她橫眼望去,竟見來者手持短匕意欲行兇,眼見短匕要落在喻和弦的肩上,她不假思索地出手反扣對方的手,順勁反轉。

喻和弦慢半拍地回神,此時短匕已掉在椅旁,他錯愕不已地看著夏取憐。

「喻和弦你這個小人,竟仗著女人保護你,你不要臉!」被夏取憐擒拿的男人扯喉痛斥。

喻和弦眸光微動。「自己沒本身就要反省。」話落,稍微拉開夏取憐的手。

一得解脫,男人有如惡狼撲去,要跟他拚個你死我活,卻被喻和弦反手一揮,跌到隔壁桌,發出巨響,引來滿廳注視。

「真是抱歉,要是砸壞什麼,我會照價賠償,至於那個人,找護院丟了出去吧,別讓他待在這兒丟人現眼。」喻和弦笑容可掬地對幾步外的丫鬟表示,回頭看向夏取憐的眸色,萬分複雜。

一會兒,廳裡又恢復原本的喧鬧,甚至無人過問那人和喻和弦究竟有何過節。

「你真的是世憐嗎?」他突問。

夏取憐心顫了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也許她和世憐確實有極大的差別,但失憶的說法是最佳的擋箭牌,潘府裡沒人懷疑她的身份。

「世憐……」他啞聲喚道,伸出的手還未觸及她,她已經飛快退了一步。

夏取憐十分防備,然而對上他似有萬千愁緒的眼,她竟覺得有些不捨。

不捨?這不可能是她的感受,因為她根本不認識他,那麼,是殘留在這身體裡對他的記憶?

當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不捨時,到底是怎樣的情分?

她不敢想,不敢再往下想。

世憐再刁蠻撒潑,也不可能紅杏出牆吧……

「也許你忘了所有的人,但有個人你始終沒忘。」苦笑了下,喻和弦縮回手。

聽著他沒頭沒尾的話,夏取憐儘管不解也不想追問。她不想知道太多內幕,只要沒聽到,她就可以假裝不知道,讓生活變得簡單一點。

看來往後她必須想辦法閃避這個人,盡可能的別再和他有所接觸。

「喻爺,我還有試……」

「想不想知道一個消息?」他卻打斷她的話。

「我還有事。」她客套笑著。

她不想知道太多消息,就怕是一個個圈套。

「潘大人在宮中出事了。」

就在經過他身邊時,這句用氣音道出的話教她頓住,她抬眼瞪向他。「什麼意思?」

「聽說潘大人前幾日擅離職守,結果鄰國的齊月皇子遺失了一樣隨身物品,這事可大可小,就端看齊月皇子的態度,決定皇上懲處的輕重。」

夏取憐錯愕不已。前幾日……難道是他照顧她的那幾天?

這幾日他都沒回府,她以為他一直在宮中忙著,會不會其實他……「大人被囚禁了嗎?」她忍不住追問。

「這就不得而知了,潘大人行事作風果斷剛強,在朝中敵人不少,要是有人在這當頭參他,恐怕難以大事化小。」

聞言,夏取憐走過他身側,就連跟海棠也不打聲招呼,只想著要如何進宮探視潘急道。

「你去哪?」

「喻爺逾矩了。」她甩開他握住的手。

「你進不了宮的。」

「總有法子。」

「你非見他不可?」

「我……」她該冷靜,不讓他察覺她對大人的情,可此刻她辦不到。

「如果你非要見他不可,就到衛府走一趟,請皇商衛凡帶你進宮。」

「皇商衛凡?」

抱著忐忑的心情,來到衛府,她才知道原來衛府就在潘府隔壁。

她不知道該以何為由請求對方幫忙,可事到如今,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鼓起了勇氣,她敲了門,說明來意,所幸門房雖然一臉為難,還是幫她通報。

坐在廳裡,她滿腦子都在思索如何拜託對方,不久,主人就來到廳裡。

衛爺,有張非常陰柔俊魅的臉,和大人是截然不同的類型,就連眸色都比大人要冷上幾分。

見狀,她心一沈,以為想說動他幫忙難如登天,豈料--

「阿潘發生什麼事了?」

「阿潘?」誰?

「潘急道。」

「喔,大人他……」她趕忙將從喻和弦哪裡得知的消息說一遍。「懇求衛爺待我進宮,我只想確定大人是否安好,絕不會給衛爺添麻煩的。」

衛凡眉頭微皺,不發一語。

見他穿著一件夏衫常服,面有倦色,夏取憐心想這深夜時分登門請求協助的確失禮,可不一試,讓她坐在府裡等消息,她會發瘋的。

「走吧。」衛凡突然站起身。

「嗄?」

「你不就是為了見阿潘才來求我?」衛凡輕彈了記響指,守在亭外的總管立刻差人備馬車。

「我沒想到衛爺竟然肯幫……」她甚至還沒開口談酬金,他就答應了。

「我是不知道你何時跟阿潘走得這麼近,但我和阿潘有二十幾年的交情,我怎麼可能坐視不管。」

夏取憐垂著眼,沒多說什麼,就怕話多露出破綻。

她怎會知道大人和衛爺有二十幾年的交情?苦笑著,不禁想起喻和弦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但旋即她用力甩去那多餘的心思。

當務之急,她必須先看到大人,確定他一切安好。

然而她和衛凡分搭兩輛馬車前往皇宮時,卻發現雖是夜裡,通往皇宮的街道仍全都塞滿慶祝開朝慶日的人潮,馬車行走得非常緩慢,讓她的心又急又亂。

好不容易通過人潮,來到懸福門外時,方下車,卻見潘急道已從宮裡走出來。

「他不是好好的?」衛凡回頭問道。

夏取憐也是一臉錯愕,喻和弦騙了她?問題是,他騙她做什麼?

疑惑之際,她瞥見潘急道身旁還有個人。是織雨……不,他說過,那人是大理寺卿千金,只是一個酷似織雨的姑娘罷了。

兩人有說有笑,潘急道不知道聽到什麼,竟連連失笑,那場景、那畫面,一如往昔,凌虐了她三十年,想不到,如今,她還得再嘗一次?

不,她不要了!她再也不要為他牽腸掛肚,不要滿心只裝著他!

「走!」她突然喝了一聲,跳上車,車伕儘管不解,還是依言緩駛離去。

衛凡微揚起眉,搞不清楚狀況之下,只得拿好友出氣。

「阿潘!」

聞聲,潘急道吩咐禁衛送亢緹上馬車,旋即疾步來到他面前。「竹安出事了嗎?」竹安有孕在身,衛凡緊張兮兮,說在生產前都要伴在她身邊,如今他竟出現在懸福門外,豈不是意味著--

「你少給我烏鴉嘴!」衛凡毫不客氣地抬腿踹去。

「喂!」潘急道躍起閃過,橫眉豎目地瞪他。「不然你到底是來幹嘛的,專門來找我吵架的?」

「問你家十九娘!」

「十九娘?她……」

「她三更半夜上衛府找我,說你出事,要我帶她進宮,結果呢,你倒是快活得緊,有佳人為伴有說有笑,我倒像個傻子替你著急!」說到這裡,一肚子火更旺,又賞他一腳。

這回,潘急道沒閃過,痛得呲牙咧嘴。「是她求的,又不是我求的,這也要怪我!而且我是真的出事,只是現在沒事了。」

齊月皇子丟了隨身物品的事被大理寺卿那老傢伙知曉,立刻到皇上面前參他,所幸齊月皇子不計較,在皇上面前保了他。

「是啊,現在沒事,早晚肯定有事。」懶得理他,衛凡逕自上了馬車。

「你詛咒我很痛快?」從小到大,兩人一旦槓上,總要唇槍舌戰一番。

「還可以。」衛凡冷哼了聲,放下車簾,馬車立刻駛離。

怒瞪著馬車離去,潘急道突然想起伊人,左看右看。

可懸福門外到大街上處處是慶祝開朝慶日的人,哪找得到佳人?他不禁跳腳罵著。

「臭衛凡,十九娘呢?」

喻和弦獨自坐在迎春閣臨窗一角,謝絕花娘伺候,望著窗外景致出神,直到一輛馬車急停在迎春閣前。

猛地起身,他快步走到外頭,就見車上人面無血色的下了馬車。

「如何?衛爺不幫你嗎?」

他之所以這麼問,那是因為她要是進宮,不可能這麼早就回到迎春閣,再者,馬車上也不見潘急道的身影。

夏取憐冷睇他一眼。「你到底有何企圖?」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微愣,見她從身旁踏進迎春閣,立即跟在她身後。「到底發生什麼事?」

夏取憐沒吭聲,逕自踏進大廳,海棠立即迎面而來。

「海棠,東西可已備好?」她打起精神問道。

「全都備好,擱在喜字房裡,可是……」海棠擔憂的看著面色慘白的她,「明日再調吧。」

「不,明日就要開張,不能再拖,等我調好,我會寫好方子,屆時再要廚房照做便是。」話落,不等海棠回應,她拾級而上,轉進喜字房欲關門時,卻見喻和弦仍然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你到底想做什麼?」

「到底發生什麼事?」

夏取憐微歎了口氣,由著他,她走到桌前,看著桌上幾道大廚拿手菜,還有兩隻甕和兩壺茶。她不想談剛剛所見的事,大人和那酷似織雨的女子談笑風生的畫面,太刺眼,也太傷人。

「世憐。」喻和弦輕握住她的手。

她想也不想地甩開他。「喻爺,請自重!」

「我只是想知道發生什麼事,潘大人他已經沒事了嗎?」

忍不住再歎口氣,她坐到桌前動手調製著酒。「我不知道他到底有什麼事,衛爺領我進宮時,在懸福門外,只見他和大理寺卿千金有說有笑……我看他滿好的,哪有什麼事?這般戲弄我,有趣嗎?」

她沒心情也沒興趣揣測喻和弦告知她這消息是出自什麼心思,她的眼被那一幕燙得發痛,只能一如往常,找事讓自己忙碌得不去多想。

喻和弦垂睫思索了下。「看來大理寺卿千金依舊對潘大人極具好感,否則不會出手幫他。」

無從判斷他話中真偽,夏取憐不想響應,只是開了甕,將酒和茶依比例舀入被中。

「一直以來,大理寺卿就極想拉攏龐大人,可惜潘大人一直無意合作,唯一的例外是,他收下你。」

「可他很快就把我送給他爹。」她淺笑著,嘴角有抹自嘲。

她並不特別,在他眼裡,她只是個對他有所圖的棋子,但就算他們的相遇並如此,她也不見得能夠走進他的心裡。

聞言,喻和弦不禁輕歎。「世憐,不管你有無記憶,你的心裡始終還是只有他呀。」她若有似無的自嘲,證明了她的心已經被俘虜。

捧著酒杯的手顫了下。這話意味著,原來世憐也曾喜歡過他?

若有所思地看著手中的酒杯,她遞給他。「要不要嘗嘗?」

喻和弦接過手,錢場了一口,濃眉微揚。「有意思的味道,上哪學的?」

「自個兒想的。」

「到底是因為你失憶,還是進了潘府後改變太大,為何我總覺得你不是世憐?」

她不置可否地聳肩,替自己調了杯茶酒啜飲。「之前種種譬如昨日死,過去的就不需要再多談。」從喻和弦的話可知他認識世憐在世憐認識大人之前,對她瞭解甚深,也因為如此,那杯茶酒,他連問都沒問就喝,足見多信任她。

但他和世憐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她沒興趣探究,如今這個身體的主人是她,感情自然也以她為主。

「也對。」喻和弦輕晃著酒杯。「世憐,別強求不屬於自己的。」

「可不是。」她一飲而盡。

發覺茶味太香,遮掩了水果酒特有的甜味,她又動手調整比例。

「別再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哭。」

突如其來的話教她的手微顫,茶酒濺出杯外。「你恐怕有所不知,我在潘府裡可是眾人懼怕的心狠手辣之人,整治下人毫不手軟,豈可能躲起來哭?」

「潘府是什麼地方,你當我不知道?在那種猶如後宮的地方,為了自保、為了保住孩子,你當然得比誰都狠,但是……」他輕柔地握住她的手。「你天性善良,若非逼得你無路可走,你又豈會忍心傷害人?」

她怔怔地望著他。是如此嗎?

原來,世憐竟如此可憐?她身上的利爪是為了保住孩子……

碧落和無量都說過,每晚,她都必定走一趟藏元樓替無量蓋被子,若非真心疼愛那孩子,她又豈會夜夜惦記,怕無量踢被,怕他熱著凍著?

若是如此,世憐豈不是和她相同,重複著同樣錯過的命運……不管是那個時空、不管是何時相遇,總是有緣無分。

「可不可以幫我解開身上的咒?」她突道。

「世憐?」

「我受夠了……」她不知道鏤在她靈魂裡的到底是咒還是願,是她求來的還是他人下的,但如果結局是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和織雨幸福相守,她寧可不要再追尋他的背影,讓一切回到最初,她寧可不要相遇!

喻和弦定定凝睇她半晌。「世憐,如果潘府讓你不快樂……跟我走,好不好?」他啞聲請求著。

望著他,夏取憐忽地笑了。

她的酒量一向不好,才一杯茶酒就讓她鬆懈的道出內心話,可這人眼神如此真摯,是真心待她好。可惜的是,她的心尚未清空,裝不了其他人。

「可不可以當朋友就好?」她笑問,有些微醺的憨恬。

喻和弦喜出望外道:「當然好。」他是求之不得。他難以忍受她將自己遺忘,然而,只要她願意親近自己,就算遺忘過往又何妨?他們多得是數不盡的將來。

「真的?」她一逕笑問。

「當然。」他輕拉著她坐下。「只要你好,我就好,你在哪,我都守著你。」

夏取憐一怔,心沒有半絲動搖,卻為他一席話動容。她有些醉,分不清真偽,但她知道,她想要的不過是最愛的男人能夠如此對她說。

偏偏她想要的總是得不到。

她有著美滿的家庭,父母兄長疼愛,外貌極佳,學歷一流,就連工作都無可挑剔,但在她光鮮亮麗的外表下,誰都不知道她有顆寂寞到快要死掉的心。

她一次次地死在Boss的幸福裡,用謊言包裹著孤寂,從未有人看穿。

「喻爺這席話未免太過荒唐!」

門板伴隨著沉沉怒吼聲被推開,夏取憐錯愕地回頭,門口潘急道冷沉著臉,目光不善地掠過她,停在喻和弦身上。

「潘大人……」喻和弦微詫。

這時分,就算開朝慶日已經結束,但有許多他國使節尚未離開迎賓館,潘急道應該守在宮中,以防再有同樣事件發生,畢竟可不是每一次都有人為他解圍。

「還不放手!」一個箭步,潘急道擒住他的手。

反手一扣,喻和弦勾笑道:「大人何必如此大動肝火,簡直是把世憐當成自個兒的媳婦。」

「誰允許你喊她閨名!」潘急道不再客氣,旋手反握,使了十足十的力道。

喻和弦面色緊繃,卻沒打算就此罷手。「怎麼,喊她閨名還得大人允許不成?潘老爺都管不著了,大人也未免管得太寬了?」

「她是我潘府寡婦,不可能改嫁,你休想打她主意!」

「依我所見,大人才是該斷了念頭,別忘了世憐是令尊的側室,育有與大人同脈之子,大人可得慎行。」

「你!」潘急道目呲盡裂,握得喻和弦的手青黑一片。

「兩位、兩位……」跟著的海棠不知要如何勸解,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夏取憐眸色醺然,徐緩探手。「不許吵,到此結束。」那口吻甜柔,簡直就像是哄小孩一般。

瞧她臉上傻氣的笑,潘急道怒火更旺。「海棠,將喻爺請出房外!」

「這……」海棠哭喪著臉,好聲好氣地全島:「喻爺,明日迎春閣重新開張,今兒個你就早點回去歇息了吧。」

「怎麼,迎春閣是這麼做生意的?」像是和潘急道槓上,喻和弦不依不饒。

「喻爺,這……」海棠臉上的笑都僵了。

「要本官把你轟出去才痛快?」潘急道橫眼瞪去,眸底有著毫不掩飾的妒意。

他討厭喻和弦,一直以來,未曾變過!

「大人是嫉妒了?」喻和弦笑得挑釁。

「住口!」

「猶記得那晚和龐大人在雅房一聚時,龐大人三句不離世憐,滿嘴淫猥之詞,大人才大動肝火翻桌……是不是因所有人都有權得到世憐,唯有你不能,所以惱怒難休?」

夏取憐正消化著喻和弦這番話,潘急道已經一把拽起他,她隨即起身勸和。

「大人,到此為止。」她溫聲道,腳步踉蹌了下。

潘急道只能鬆開喻和弦,快手環過她的腰,穩住她。

「世憐,咱們明日再聊。」彷彿目的已經達到,喻和弦朝她漾開無害的笑容便離去。

海棠趕忙跟上,就怕這位大爺待會改變心意又上樓惹得大人發火。

「嗯,明日再聊。」夏取憐笑瞇眼地點著頭。

她也想問,他剛剛那些話到底是何用意,雖說明著像在激怒大人,可卻又像是在暗示她,大人是在意她的。

「還有什麼好聊的?!」潘急道沈聲怒咆。「你到底在搞什麼鬼?沒人告訴你,三更半夜不該和男人獨處嗎?你不知道要避嫌嗎?」

「可大人也是三更半夜還待在我房裡,壓根沒避嫌。」她囁嚅道。

「你拿他跟我比?」他一雙大眼簡直要瞪凸了。

她笑了笑,問:「有何不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5
發表於 2021-3-28 06:18: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終成眷屬】

「你!」潘急道咬了咬牙。「當然不同!」

他真不知道該拿她如何是好!她總是如此,一再地左右他!

衛凡說十九娘擔心他出事,於是上衛府央求他帶她進宮,雖然不知她從何處得知消息,但這教他鬆了口氣,心想她應該是沒將他那日的權宜之計放在心上。可事後他沒找著她,便向宮中告了假,趕回府裡想向她確認心意。

豈料,她根本沒回府,問了碧落,這才知道她為了迎春閣明日重新開張去了迎春閣,他馬不停蹄地趕來,誰知道竟撞見她和喻和弦有說有笑,甚至對方滿嘴曖昧,而她竟未喝斥,簡直是要把他給氣死!

「哪裡不同?」她歪頭問,好奇他的答案。

「我……我要你!」潘急道低吼道,臉上微紅,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赧。

夏取憐眉頭微皺。「要我什麼?」

愣了下,潘急道咬牙低咒了聲。「我要你什麼?好,問得好!」他索性將她打橫抱進四柱大床,圈禁在自己雙臂之間。「我要你的人,我要你的身子,我要你這輩子只能跟著我,世憐,你到底聽懂了沒?」

她瞠圓水眸,之後使勁地掙扎。「我不叫世憐!」

「好,那告訴我,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她驀地呆住。他說什麼?他……

「我知道你不是世憐,我也不在乎你是打哪來的,橫豎這輩子我是要定你了,你休息再跟喻和弦暗渡陳倉!」

像是被雷打到一般,夏取憐目瞪口呆說不出半句話。

「你怎會知道我不是世憐?」好半晌,她才能逼自己擠出這句話。

「因為你的性子和世憐截然不同。」

「可就算如此,你怎麼……」

「衛凡的娘子是我的義妹,她死了六年,借畫還魂,所以,就算你是移魂,我也不覺得意外。」

教人不敢相信,他那說法彷彿打一開始他就懷疑她不是世憐,如此荒誕的事,他竟然輕易接受。

「反正,我是絕不允許你和喻和弦再見面,你聽見了沒?」心底還惱著,但面色已霽。

「我是把喻爺當成朋友。」

「哼,世憐也是這麼說的。」他哼了聲。「可她卻背著我三番兩次和他見面。本來想破例收下她,但她的不檢點惹火了我,甚至在府裡跟我爹有說有笑,還握著他的手。我一氣之下把她轉贈給我爹,豈料她卻變本加厲,在府裡作威作福!」

「在你眼裡,世憐就那般惹人厭?」要是如此,他又為何會破例想留下她?

潘急道抿了抿唇。「不,世憐非常的惹人憐愛,我確實曾經動心,但我無法容忍她背著我勾搭其他男人,我甚至懷疑無量是那男人的種,加上後來只要我一回府,她就千方百計地勾引我,我才更無法忍受。」

夏取憐不禁微抽口氣。世憐的形象在她腦海中經由眾人的說法不斷地重組拼湊,但卻怎麼也拼湊不出最完整的世憐。她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

還有,世憐和喻爺……「如果你懷疑無量是喻爺的種,那……你還要我?」

「要。」

「就算我是老爺的妾?」

「要!我說了,就要你一個!」他吼著。「我在意清白,但我更在意眼前的你,誰要你不早點來到我身邊?我有什麼法子?」

眼前的她擁有世憐的軀體,但她不是世憐!她聰明善良,而且獨立堅強,她如一道溫暖春風吹進他冰封的心,她教他看見人性的美好,她教他不想再錯過。

被他那近乎執拗的口吻給逗笑,夏取憐輕撫著他的臉。「可是,你不是說,要我別癡心妄想?」如此的近,跨越所有束縛,她竟可以觸摸到他,感覺他的體溫,這一刻,她笑著,卻又突然想哭。

「那是說給二娘聽的,她……她的事,我往後再告訴你。」

「可是,你剛說我不得改嫁,你和我……」

「無法成親也無所謂,橫豎我就要你,大不了到時候咱們一家子遷往南方,經商維生不就得了。」

「你不當官了?」

「只要能與你相守,不當官又何妨。」

「大人……」紅著眼眶,她纖手捧著他的臉。

相守,她盼的求的也只是相守,是的,成不成親無所謂,重要的是,他們終於能夠在一起。

「我只問你一句,你要不要我?」他啞聲問著,包覆著她的手。

「我要……我願意把魂獻上,換得一世相遇不離散。」她是如此渴望他的一世相伴,不管是要從她身上奪去什麼,她都願意。

「就算你會一輩子背負污名?」

「我不過是愛著你,何來污名?」

潘急道突然笑瞇眼,欲吻上她時,再問:「博思是誰?」

她呆住,攢眉不解他問的是誰。

「在大牢見著我時,你就這麼喚過,前陣子你病著時也曾這麼喚過……那是誰?博思該不是喻和弦的字或乳名吧?」

意會過來,她忍俊不住地低笑出聲。

「你在笑什麼?」他咬著她的唇。

她羞澀地望著他。「大人既然知道我不是世憐,我又怎會識得喻爺?」

「那好,博思是誰?」

「大人,你相信前世今生嗎?」她突問。

「無從評論。」

「可我信,正因為相信,所以此刻我才會在你面前。」同樣的魂在不同的時空裡輾轉去留,就算離散,終有再相聚的時刻。

「所以……博思到底是誰?」

面對他的打破沙鍋問到底,她笑得眉眼彎彎。「不告訴你。」

也許,在很久很久以後,她會告訴他,但是眼前,大人在吃醋呢,就讓她自私一點,再品嚐一下吧。

「看我怎麼刑求!」他佯裝凶狠。

她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彷彿回到年少,那般純真,無視世俗,只為愛沉淪。

隱約聽到遠處傳來細微的碰撞聲,夏取憐眉頭皺了下。

「碧落?」她低喚道。

到底是在吵什麼?難不成是豐艷又搬著繡架來了?

等了會,等不到貼身丫鬟的響應,她疲憊地張開眼,眼前是桃紅色的床幔,蝶翼般薄透的紗質,讓房內擺設若隱若現,更難分辨此刻的天色。

「碧落?」她不禁再低喚一聲。

這是哪裡?這兒不是她的房,而且怎麼好像有東西在被子下扣著自己。

正打算拉開被子,卻聽到--

「碧落不在這兒。」

像是裹著磁粉的低啞嗓音在背後響起,她先是愣了下,旋即回頭,撞進兩泓深幽如子夜的黑眸裡。

「大人……」她倒抽口氣。

他長髮披散,黑眸慵懶半瞇著,讓那張原本粗獷俊爾的臉透著難喻的性感,而長髮披落在赤裸的胸膛上,遮掩不了那刀鑿般的線條……

「怎麼反而清醒了還比較識風情?」他沙啞喃著。

夏取憐還沒反應,一燒燙的異物已經抵著她,而那扣住她腰際的竟是他的手,再看他的另一隻手就覆在她胸口,而她根本是赤裸的,尤其在她轉身後,被子滑落至腰際,羞得她只能用雙手護在胸前。

「大人!」等等,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你想用昨晚喝醉這理由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他長臂微微使力,將她拽進懷裡,用彼此的體溫熨燙彼此,強迫她正式兩人有肌膚之親的事實。

夏取憐嚥了口口水,向來沉靜的眸顯露微慌,小臉更是瞬間爆紅。

她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

昨晚他們……她作夢都不敢想,有朝一日,她可以和所愛的人纏綿一夜,而當他的熱度熨燙著她時,她所有的記憶瞬間被喚醒,她想起他是如何放浪地一再索求,體內還殘留著未退的餘韻。

「想起來了?」他俯近親吻著她的唇。

她顫慄難休,光是赤裸肌膚貼覆,就教她渾身彷彿有電流竄過。「大、大人……」

她一張口,他隨即霸道地封口,唇舌恣意地糾纏,掠拂過唇腔內每一處甜蜜。

「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他啞聲喃道,大手沿著纖細的腰肢而上,攫住柔嫩的酥胸,粗糙的指腹摩挲過蓓蕾,惹得她發出陣陣低吟。

「大人,別……」她羞澀地推開他,發現他沒強硬地索求,她正鬆一口氣時,乳房上傳來的濕熱教她倒抽口氣。「大、大大大人……」

潘急道唇舌時而輕嚙,時而舔弄,長指更是已經來到腿間那騙潮濕,緊窒的入口淌著蜜液,感覺她正為自己綻放,他再也無法忍耐,將灼熱的慾望送入。

感覺她已為他做好準備,他不再如昨晚那般憐香惜玉,放任慾望一次次深鑿。

隨著他的抽送,她難以自遏地發出嬌吟,烙鐵般的巨大充盈著她,面對陌生又來勢洶洶的情慾,她不自覺地蜷起腳來,卻阻擋不住那般放肆的熱流在體內翻湧。

直到--

「大人真在裡頭?」

門外的聲響教床上交纏的身影一頓。

「是。」

「……就大人一個?」

之後沒有半點聲響,夏取憐猜測,許是被問話的海棠只能用搖頭表示。

「你先下去忙吧。」

「是。」

細微的腳步聲離去,夏取憐趕忙以口形道:「大人,先起來吧。」她不敢出聲,就怕會被門外的牟桑成聽到。

額上不滿細碎汗水,潘急道附在她耳邊啞聲道:「我不認為這狀況我離得開你。」

熱氣吹送著他難遏的情慾,教她滿臉羞紅。她知道他肯定不好受,她甚至可以感受到那灼熱充滿生命力地在她體內劇顫,像是急於得到釋放。

「可是……」不待她開口,蠻橫的力道教她狠狠地咬住唇,不敢逸出半點聲響,但越是忍耐,體內堆棧起的火花像是要將她灼傷一般,她慌亂她瘋狂,彷彿無法再承載更多的歡愉,她發狠地往他肩口一咬。

潘急道粗重的氣息噴灑在她耳邊,伴隨著悶吼聲,這場歡愛才畫下休止符。

事後,他靜伏在她體內,享受著高潮餘韻。

「大人,趕快起來。」她小聲催促。

她這才想起,今日是迎春閣重新開張的日子,外頭的匾額是看吉時要揭布的,她得趕緊下樓才成。

「桑成已經走了。」他當她是羞赧有人在門外。

「就算桑成已走,我還是要趕緊下樓,今兒個有很多事要忙的。」如今想來,那碰撞聲,八成就是海棠正依著她的吩咐調整桌椅。

「你以為我會讓你以這模樣下樓?」他沒好氣道,從她身上退開,赤裸著身子掀開床幔。

夏取憐羞得別開臉。不一會,他踅回,當濕涼的手巾撫過肌膚,她才知道原來他是去取手巾替她拭身。

「我、我自己來。」她想要搶過手巾卻撲了空。

「怎麼,連這麼點趣味都想給我搶走?」

「我……」她從未嘗過男歡女愛,這種親密是她想都沒想過的,教她哪能冷靜、哪能不害臊。「大人,我自己擦。」

更別說,此刻那雙手一直在她身上遊走,害她泛起陣陣顫慄。還有那雙眼,簡直教她羞得不知道要把眼擱到哪去。

「叫什麼名字?」他突問。

「嗯?」

「我說,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夏取憐。」

「憐?怎麼都有個憐字……也對,不管是外貌還是性子,都惹人憐愛。」替她擦拭完畢,蓋好被子,他才俯到她眼前,輕啄她的唇。「往後就叫你憐兒。」

一聲憐兒教她的心狠狠激動著。「大人,真信了我所說的話?」

「除了移魂,你告訴我,還有什麼可以讓不識字的世憐識字,可以讓不懂泅技的世憐躍湖救人,可以讓向來刁蠻的世憐變得如此沉靜淡定?」他撇撇唇道。

疑點早早存在心中,只是他需要多點時間確定罷了。

「在大人眼裡,世憐真是一文不值?」

潘急道斂下長睫。「我不知道,也許是,也許不是,又也許是潘府的後院改變她的性子,如你說的,許多錯誤都是因為我對那宅子不聞不問才間接造成的,所以從今以後,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

「這樣很好。」她笑瞇眼道。

「至於樓下的事,就交給我張囉,你在房裡歇著。」那笑意太甜,怕自己又忍不住起了慾念,他隨即起身。

「可是……」

「沒有可是。」他霸道的說。

她那春潮方退的柔媚神情,他是不允許任何人瞧見的。

夏取憐抿了抿嘴。「可我說了要弄的茶酒,到現在都還沒調配出來。」

穿好衣物,潘急道瞥了眼擱在桌上,早就涼透的菜色和茶、酒。「那你就待在房裡好生研究,我差個丫鬟在外頭候著,你缺了什麼,喚她一聲便是。」

「大人不需要進宮嗎?」

「開朝慶日已過,宮中沒啥大事。」他想也沒想到,束緊長髮,才又坐回床邊,稍稍交代了這些天宮中發生的事。「天大的事都有我在,你無須擔憂。」

「所以,大人和大理寺卿的千金並無關係?」她試探性地問。

她的心裡其實是矛盾的,儘管對他一心渴望,但一想到織雨,她總有種身為第三者的尷尬和罪惡感。

「她找我問你鋪子裡還有沒有那個手提包……」瞧她臉色陰沉,他湊近吻她。「昨兒個是不是瞧見她和我走得太近,吃味了,所以就轉頭走人?」

她勉強笑著,很難向他解釋自己的心境。

「怎了?」

「我……」

「大人。」門外響起牟桑成的喚聲打斷她未竟的話,夏取憐慶幸地微鬆口氣。她和織雨的事難以解釋,她根本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到樓下等我。」他簡短吩咐。

「是。」

「要是倦了就再睡會,別急著張羅那些雜事。」

溫柔的叮囑完,他拾起被拋到床邊的衣裳。

夏取憐以為他是替她整理衣裳,豈料他竟掀開她的被子,嚇得她趕忙拽得死緊。

「大人不是要下樓了嗎?」

「怎了,我教你難受了,一見我掀被就緊張兮兮的。」他啐了聲。

「不是,我只是……」她羞得臉都臊紅了。

「平常伶牙俐齒的,如今倒是連話都說不清,真是難得。」他笑咧嘴,把她的貼身衣物擱在枕邊。「本來是要服侍你的,但既然你不要,我就不勉強了,反正往後咱們多得是時間培養閨房情趣。」

夏取憐滿臉通紅,怎麼也擠不出半句話應對,只能瞧他一臉春風得意地離開。

羞赧地窩在床上,她滿心的不敢置信。

原來她真的可以和他在一起,原來她穿越至此,是為了不再錯過。

迎春閣重新開張,揭開紅布,匾額上是龍飛鳳舞的「狀元樓」三個大字。

紅布是由潘急道揭的,外頭登時響起陣陣歡呼聲。未及晌午,樓裡已是座無虛席,小二滿堂跑,聲聲吆喝。

到了午時一刻,一樓主廳正中央,出現一圈的樂師,舞伶上場,曼妙舞姿引得客倌歡聲雷動。

席間小二手捧竹筒穿梭各桌,讓每位客人抽出載明各種獎項的卷紙,獎項不算大,不過是加贈拿手菜,或者是贈壺酒、茶水,但新奇的噱頭,總讓人趨之若鶩。

「好樣的十九娘,真是了得。」站在大門旁的通廊前,潘急道忍不住地讚道。

問過海棠,他才知道這些玩意兒都是憐兒的主意,樓裡歡笑聲不斷,卻不是以往那種讓人覺得刺耳、心生厭惡的笑聲。

往樓外望去,還有等著空席的排隊人龍,當中不乏攜帶家眷、呼朋引伴的,聽著樓裡爆開陣陣的驚呼聲,頻頻引頸張望,想知道賣的什麼名堂。

「大人看起來真是春風得意。」身旁的牟桑成冷不防道。

笑意凝在嘴邊,潘急道眸色沈了幾分。「何時和我說話也這麼拐彎抹角了?」

「只是沒想到大人真會一意孤行。」海棠說,大人和憐夫人相處一夜,直到天亮,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能發生什麼事,大伙心知肚明。

唉,誰不要,他偏要找上憐夫人,真是……

「你該知道,我一旦決定的事,誰都改變不了。」他滿不在乎地笑著。

「可當初是大人將憐夫人轉贈給老爺,如今卻……」牟桑成忍不住歎了口氣。「大人,往後,無量少爺到底叫大人一聲大哥還是爹?」

別說這事會讓潘府、大人名譽掃地。

亂了無常,這可是大罪!大人身為宮中太尉,豈可能不知?

「都好,我不在乎。」那是世憐的孩子,不是憐兒的孩子,但如果憐兒疼他,他也會疼他。

說著,眼角餘光瞥見一抹身影正在和海棠攀談,之後海棠指了指樓上的方向,潘急道不快地皺起眉。

「大人……」頭好痛,他不懂,大人當初不要的,現在為什麼又當成寶?

「這事不用再談。」潘急道擺擺手,刪過小二,攔住那人。「喻爺,上哪?」

喻和弦抬眼,臉上抹著無害的笑。「潘大人,這狀元樓不是給人用膳之處?問這話不是多餘?」

「確實是給人用膳之處,要不本官為何要攔下你?」

聽至此,喻和弦也惱了。「潘大人到底是在怕什麼?」

「本官有什麼好怕的?」

「既是不怕,為何老是要攔著我見世憐?」

一聽他喊心愛女人的閨名,潘急道再也沈不住氣。「她是你能隨意見的?」就算憐兒非世憐,但他就是不想讓兩人獨處。

「怎麼,還要大人允許不成?」喻和弦哼笑了聲。

「就是要本官允許!」

「憑什麼?」

「就憑本官--」

「大人!」話未竟,牟桑成已經快步上樓,擋在兩人之間,擠出和氣生財的笑臉道:「今日狀元樓座無虛席,看熱鬧的人也就不少,請兩位適可而止。」

兩人還未開口,房裡的夏取憐已經推開門,不解的看著他們。

「發生什麼事了?」

一見她,牟桑成笑臉幾乎快掛不住。

「咱們先進房再說。」家醜不可外揚,他立刻拉著兩人往喜字房去。

潘急道微惱地等著自家總掌櫃,但繼之一想,有自己在場,諒喻和弦也不能如何。就讓他盯著,看喻和弦到底想搞什麼鬼?

三人一道進了房。

桌上的飯菜已經全都布上新的,但她絲毫未動,像是忙著研究那幾甕酒和茶。

「不是跟你說,這些事不急嗎?」潘急道略略不快。

「就邊吃邊弄。」見著他,還是難以遏止心底那股羞意,她垂眼回道。

但那粉顏裹上的羞赧,教明眼人一目瞭然,牟桑成略微別開眼,恰恰對上喻和弦冷沈的眸。

「別弄了,快點用膳,都什麼時候了。」潘急道催促著,拉著她在桌邊坐下。

「你用了嗎?」

「用了,快吃。」他將碗筷推倒她面前,另外拿起筷子替她布菜。「多吃點,太瘦了。」

聞言,夏取憐心裡又是一陣感動,卻瞥見她碗裡的菜已經疊成一座小山,趕忙阻止。「大人,我吃不了那麼多。」

「吃不了也得吃。」

「可是……」

牟桑成心裡歎了口氣,正欲阻止兩人散發出新婚燕爾的氛圍時,喻和弦已經快一步開口,「要是不知情的人瞧見,準會以為兩人是對新人吶。」那哂笑的口氣引得潘急道不悅抬眼。

「你也可以滾了吧。」他口氣不善道。

微揚起眉,喻和弦繞到夏取憐另一邊坐下。「潘大人真是貴人多忘事,忘了那日在迎春閣裡,要不是我護著龐大人,恐怕那事早已鬧到皇上面前,哪能讓潘大人今日如此滿面春風。」話落,他還逕自拿筷用膳。

「好笑,你和龐度是一丘之貉,眾人皆知,說穿了,那天肯定是你在本官茶中摻了酒,企圖讓本官鬧事。」

「潘大人此言差矣,在下只是個商人,哪兒有利就往哪走,犯得著害大人嗎?」

「可不是?光是這回開朝慶日,為了容納各國使節,迎賓館特地修繕,有工部的穿針引線,喻爺可是轉手賣出不少昂貴的建材。」意指他根本和龐度狼狽為奸,拉高建材費用,從中賺取佣金。

「潘大人,宮中用材,本就昂貴,在下已是薄利買賣了。」

「笑話,我潘府也有經營這門生意,豈會不知道那些建材分明買貴了。」

「既是如此,大人該向皇上諫言徹查才是,拿在下這種小老百姓開刀,實在沒道理,對不對,世憐?」他笑吟吟地望著夏取憐,不忘夾了塊炙燒肘子到她碗裡。「多吃點,你真是太瘦了,潘府太苛待你了。」

豈能容許他如此造次,潘急道長臂橫過,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牟桑成急忙要阻止,但夏取憐只是慢條斯理地將兩隻酒杯各自放在兩人面前,恬淡開口,「嘗嘗我這回調配的味道如何。」

潘急道燒到腦袋的火,被她這把溫嗓給澆得半熄。「你知道我不喝酒。」

「所以我調的是大人能喝的酒。」

「還是不要,憐夫人不知道大人的酒量有多淺……」牟桑成一下向東,阻止喻和弦被打,一下向西,阻止大人喝酒,覺得自己真的好命苦。

「有事,我負責。」夏取憐淡道。

揚起眉,潘急道拿起酒杯嗅聞了下,有種甜潤酒香,他笑道:「那好,萬一我酒後鬧事,先向喻爺說聲抱歉。」話落,他一飲而盡,酒香入喉竟成齒頰生香的茶味,甚至還有淡淡桂花香。

「好喝嗎?」她笑問。

「不錯,這裡頭真有酒嗎?」

「有,酒是穆家酒廠的桂花釀,而茶用的是吞雲利興鎮的墨香。」

前些日子,她到迎春閣時品了不少茶,對這款墨香極為鍾情,它極像烏龍茶,茶韻深濃,入喉回甘,可以將最溫淡的桂花釀酒味吞噬,卻不掩其味。

潘急道愣愣地瞧著她,只覺得她真是十八般武藝皆通,還未開口誇讚,已被喻和弦搶白。

「跟昨晚搭配三白的青柳相比,今兒個的茶酒香醇濃郁,令人回味。」喻和弦讚不絕口。「想不到最下等的墨香茶,能配出如此出色的茶酒,真令我驚艷。」

像是惱他把話都搶光,潘急道橫了他一眼。

「喻爺,天生我材必有用,就端看是放在什麼位置上。」夏取憐客氣有禮地再替他斟上一杯,輕聲問:「喻爺找我,有何指點?」

剛剛聽他們的對話,她知道大人是拐著彎讓她知道喻和弦是何等人物。可是,這樣聽來,又有哪裡不對勁。

喻和弦把玩著酒杯。「我想跟你合作。」

「合作?」

「不准!」潘急道重咆拒絕。

喻和弦笑了笑。「我聽人說,如今潘府當家做主的是世憐,大人還是回宮中鎮守才妥,否則宮中再出什麼亂子,就怕大人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砍。」

「聽誰說的,喻爺?」潘急道微瞇眼。他不信喻和弦是一時嘴快說溜嘴,畢竟一個能夠接大內買賣的傢伙,又豈會這般大意?

難不成,他是在間接告知他什麼?

畢竟憐兒當家作主一事,唯有潘府中人才知道,府中那幫女眷全被憐兒給收服了,若說有誰可能外傳,恐怕只有二娘。

「大人還需要在下點明?」喻和弦哼笑了聲。

「不勞你,桑成,送客。」

喻和弦輕擺手,制止牟桑成,對著夏取憐道:「世憐,我對你推出的手提包極有興趣,前些日子有齊月商旅向我打探,所以想問你,有沒有意願做這筆生意。」

「這個嘛……」她垂眼忖度。依目前的人手,光要應付眼前的訂單已是忙得不可開交,再加訂單,恐怕要擴廠……

「你又在打什麼主意。喻和弦?」軍宿房和迎賓館修繕,工部皆購下他手中的高價建材,光這事他就覺得有鬼,眼前還牽上一條齊月的線,怎麼聽都有問題。

「商人還能打什麼主意?說穿了,不過是追求利益,我只是看好這筆買賣,如此罷了。」喻和弦一副坦蕩蕩的樣子。

「是嗎?」潘急道哼笑,啜了口茶酒,打從心底不信。

喻和弦早在多年前就和大理寺卿走得極近,這些年聖上徹查貪瀆,大理寺卿卻總是能全身而退,要說喻和弦沒使上一點力,他才不信。

「大人對我諸多防備,到底是在防什麼?」喻和弦拿起酒杯敬他。「我身為商賈雖是重利,但不曾為財而傷過人,大人如此防我,難不成是因為我對世憐有意?」

聽至此,夏取憐小手在桌下輕抓著潘急道的,就怕他沈不住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6
發表於 2021-3-28 06:18:5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流言】

潘急道冷笑。「你還真是不死心,從六年前至今竟還在癡心等候……可惜你是白費心機了,憐兒連你是誰都不記得,你還眷戀什麼?」

牟桑成的心顫跳了下。

憐兒?這稱喚豈不是擺明大人和憐夫人之間關係匪淺?有點心思的都聽得懂,大人也真是太故意了!

喻和弦倒沒太大的反應,只是笑著搖頭再啜了口茶酒。「大人也真是奇怪,當年亢大人將世憐贈與你,你不要,送給親爹,她還替你爹生了個兒子;如今大人卻又吃起回頭草……我才想問大人是在玩什麼把戲。」

「那孩子不是你的?」潘急道不承認也不否認,反倒是把問題又丟回他身上。

「大人真做此想?」喻和弦沉著臉,斂去笑意。「大人可想過這話重傷了世憐的清白?」

潘急道微揚起眉。「說說而已,犯得著這般惱怒?」

「說來大人也真是可悲。」喻和弦失笑搖頭。

「哪兒可悲,說來參考。」

「沾染父親側室,難道大人會不知道已經違反倫常?」

這話雖是對著潘急道說的,但夏取憐總覺得他的指控蜇進她的心底,不怎麼疼,卻教人難受。

「那又如何?」潘急道反握住她的手。「反倒是你,也該知難而退,少在憐兒面前走動,教人看了生厭。」

聽至此,牟桑成無力地閉了閉眼,索性找了角落的位子坐下。

「聽起來倒像是嫉妒。」

「是不爽。」

「都好,反正只要世憐好,我就好,我別無所求。」他再次舉杯敬他,飲完擱到夏取憐面前,很自然地等著她斟酒。

「你算什麼東西,說的是哪門子的情話。」真教人極度不爽。

就算他很清楚憐兒對喻和弦一點意思都沒有,甚至世憐也不曾與他有染,但這男人的糾纏不休就是礙著他的眼。

「是情話嗎?我倒沒感覺。」不予置評地聳了聳肩,喻和弦轉向正幫他斟酒的夏取憐勸說。「齊月這筆買賣是可以做的,你好生考慮。」

「我會的。」將酒杯再遞給他,她抬眼與他對視,只見那雙黑眸誠摯沒有半點算計,無限柔情地凝睇著她。

怪的是,她竟不覺得羞澀,反而心底發暖,而且無關男女之情。

「看夠了沒,喝完可以滾了!」潘急道不悅喝道。

「直到今日才知潘大人是如此小鼻子小眼睛的男人。」喻和弦搖頭歎氣,像是感到失望。

「桑成,送客!」見他一飲而盡,潘急道毫不客氣地下逐客令。

牟桑成摸摸鼻子,可憐自己頂著總掌櫃之銜,卻老是幹些小廝的活。

「惹人生厭的傢伙。」人才一走,潘急道就啐了聲,卻聽到她低低笑著,他不禁佯裝凶狠湊近她。「哪兒好笑了?」

「大人有些孩子氣呢。」

「那要看在誰的面前。」他哼了聲,像是想起什麼,他又開口,問得小心翼翼。「倒是你,我剛剛說了那麼多,像是懷疑你清白之類的話,你……沒生氣吧?」

她輕搖著頭。「你懷疑的不是我,再者,喻爺一席話也等同洗刷了世憐的清白,當初大人確實是誤解了世憐。」

「沒誤解,她本就不該和男人私會,是她不自重在先。」他撇了撇唇。「要是入了我的門,她還依舊這麼做,我是可以休妻的。」

「聽起來像是嫉妒呢。」

潘急道嘴動了動,卻沒有反駁,因為就連他都覺得真像是那樣。

「不管那些。」逝者已矣,關於過去,他並不想討論。「反正往後不許你和喻和弦私下見面。」

「約在這樓裡,大庭廣眾之下呢?」

「嗄,你還想見他?」

「我覺得這筆買賣是能做的。」於私,她不討厭喻和弦,於公,把生意往外推可是不智的。

「你就不怕惹惱我?」

她輕捧他的臉。「大人,我的心在哪兒,你會不知道嗎?」

「少灌我迷湯。」他哼了聲。

「大人,沒有迷湯,只有我的一心一意,大人不信?」

「有個法子可以讓我相信。」

「什麼法子?」

「吃飽了沒?」他突問。

「飽了。」

「那還等什麼?」說著,他打橫將她抱上床,放下床幔。

沒想到他竟無視禮教,這時分還打算同她耳鬢廝磨,夏取憐驚呼出聲,「大人,我還沒將茶酒的配方……」話未竟已遭封口。

儘管光天化日的,但對潘急道而言,禮教什麼的,偶爾參考就好。

頭兒變了。

潘急道的下屬都明顯感覺到他整個人都不同了。

好比說,以往宮中守衛只要出了點差池,頭兒不需要開口,只消一記眼神,大伙便嚇得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但是數日前,他們和皇城衛一起到北郊演練出了紕漏,他們一個個面無血色,準備自請處分,他卻說:「忘了陣形?不打緊,下回記得就好。」

禁衛們錯愕地面面相覷,懷疑他是哪根筋搭錯了,要不怎會半點責怪也無,甚至唇角還微微上揚。

過了兩日,禁衛之中有人睡過頭,延誤巡邏的時間,被人一狀告到他面前,那禁衛已有心有準備會被革職,豈料他只是拍拍他的肩,說:「不准再有下次。」叮嚀時,口吻還噙著笑意。

再看他近來春風拂面,笑臉迎人,即使宮中秋賞到來,瑣碎雜事一大堆,他依舊噙笑處置,沒了去年的煩躁不耐。

禁衛們無不額手稱慶,雖不知道是什麼改變了他,但都極樂見頭兒的改變。

只是,約莫三天前,頭兒又變了。

「一個個腦袋都殘了是不是?都說了禁衛巡邏改四班制,單班八人,為何昨兒個有人說一個單班才六個人?」

「可頭兒你不是說,值寅時那班的可以排六個人?」初六往他肩頭一搭,卻在對上頭兒的眼後緩緩地縮回手,瞪向幾個不知死活的禁衛。「搞什麼鬼?腦袋全都睡殘了不成,頭兒說八人就是八人,哪來的六人?全部扣餉!」

話落,轉向潘急道的臉瞬間堆滿笑意。「頭兒,這麼做可好?」

潘急道陰惻惻地笑。「話都被你搶了,還有什麼好不好?」

初六心尖一抖。大事不妙,溫煦如春風的頭兒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殘虐的魔頭,大伙皮得繃緊一點。

可身為副將,他有責任打探一點消息,讓底下人知道這段時日該如何應對。

「頭兒,發生什麼事了?」

「關你屁事?」口氣超沖的。

初六嚥了嚥口水。「關心你嘛……」好害怕,可是外頭那麼多雙眼在瞧,他這副將為了面子怎麼也得頂住。

「要是真有心,就把這幾個蠢東西管好,再有下次……」潘急道不言而喻的警告教初六頭皮發麻。「想榮升的人多得是。」

「頭兒,我立刻好生操練這幾個蠢東西,絕不會再有下次!」

「還有,我待會要走,若是明天再讓我聽到有人告狀……哼哼,北郊近來閒置著,看我怎麼好生鍛煉你們這些不爭氣的!」

「是!」這話一出,就連初六心都抖得慌。

雖說時節近秋,可秋老虎發威還是噬人的熱,照頭兒操兵演練的法子,沒個七天七夜是出不了北郊的……光想,初六都想哭了。

望著頭兒拂袖而去的身影,禁衛們不禁想問,到底是誰不知死活地捋了虎鬚,連帶地把他們也給害慘了?

潘急道哪裡知道下屬在想什麼,在回府的路上,他冷臉緊繃,一臉遇神殺神、遇鬼殺鬼的森寒神情,像是全天下都對不起他。

他本來是快樂似神仙的,可近來有人不知死活地一再挑戰他的耐性極限,把他從雲端給踹到谷底,他要是還笑得出來,就真是的是腦殘了!

問他被誰給踹下山谷?不就是府裡那堆不長眼的混賬!

他天亮進宮,日落回府,和憐兒享受著新人般的甜蜜滋味,然而從幾天前開始,有群礙事的混賬開始破壞他的美麗生活。

一連數天,教他憋出一肚子火,所以今兒個他特地要憐兒到狀元樓等他。

她可以假巡視之名和他幽會,一道用膳,一道同枕共眠,在那兒不會有閒雜人等妨礙,就他和她。

想著,笑意徐徐爬上唇角。

然而,久違的笑意,就在他踏進狀元樓後,徹底凍結。

「大人,這兒。」

潘急道死死地瞪著自家總掌櫃那刺眼笑意。「你是不是太閒了一點?」重點是,除了他之外,府裡那幫女眷也在!

大伙全都閒得發慌,所以一個個來破壞他的好事嗎?!

「大人,話不是這麼說的,我身為總掌櫃是得到各個鋪子走動走動吧。」牟桑成壓根沒將他的怒火看在眼裡。

「牟桑成,你是把我當傻子了不成?」他咬牙道,往廳裡走去,一見心愛女人揚笑揮著手,他惱怒著卻又不捨對她發火,只能勉強地勾勾唇角。

桑成在打什麼主意,他會不知道嗎!

如今想來,說不定府裡的女眷和無量都是經他挑動,才會不知死活地佔去他和憐兒相處的時間,如今他轉移陣地,想不到這混蛋擋得上癮了,就連這幫女眷都給他一併帶出門。

存心想看他翻臉就是。

「大人,今兒個憐夫人把那批送往齊月的貨給交了,為了犒賞有功的女眷,今兒個才特地包下狀元樓的大廳,讓大伙開心,這是憐夫人的美意,你可別錯怪她。」牟桑成聰明的把夏取憐推出來當擋箭牌。

聞言,潘急道皮笑肉不笑。「別以為我沒法子治你。」

「要是能讓大人花點心思在我身上,倒也不錯。」

「那點心思不算什麼。」費點神將這些閒雜人等攆除,換得旖旎纏綿的春宵一刻,是值得的。

冷冷看了牟桑成一眼,他才徐步走到心愛女人身邊,不苟言笑的冷臉,嚇得豐艷和錦繡立刻往兩旁退開。

潘急道大剌剌地在夏取憐身旁坐下,還未開口,她已經開始替他布菜,讓他的不滿稍稍減了幾分。

「生我的氣?」將碗遞到他身上,夏取憐笑問。

潘急道勉強地勾了下唇角。「沒有。」只是和他想像的有所落差,心情不好是正常的。

前幾日,被潘無量霸佔了床和憐兒,怎麼扒都扒不開,氣得他險些把潘無量往門外丟,偏偏憐兒寵那臭小子,他能如何,只能孤枕冷被到天亮。

不想再被潘無量害了自己的好事,翌晚,他提早回府逼著那臭小子含淚入睡,回頭進她寢房,誰知道她的寢房卻變成繡房,一屋子的女人談笑風生兼忙著手邊的活兒,憐兒則一臉抱歉地朝他笑著。

他能如何?他能如何!

自然又是孤枕冷被到天亮!

如今完美的計劃變成一幫人的聚會,他沒發火,已算是極有修為。

「我很感謝豐艷她們日夜趕工,所以……」

「用膳。」他淡聲打斷。

夏取憐落寞地垂下臉。

她的髮梳成城裡正時興的懶人髻,幾綹發從額際鬢角滑落頸項肩頭,優美的頸線,教他的心蠢蠢欲動,但她那失落的神情,教他心間發疼。

「憐兒,我……」

「欸,大人也來啦。」

話到一半,聽到那道輕浮笑嗓,他額上青筋跳顫,橫眼望去,果真瞧見喻和弦那傢伙。

「大人辛苦了。」喻和弦笑臉迎人地走來,眼見要往夏取憐另一邊的座位坐下,潘急道二話不說地將夏取憐拉起,和她換了位置。

喻和弦也不介意,坐下後就開始用膳。「秋賞就快到了,怎麼大人這時分沒待在宮中?」

「你未免管得太多?」潘急道沒好氣道,臉更是臭到極點。

「那倒是,還請大人見諒。」喻和弦笑意不減地用膳。

廳中舞伶已經翩然起舞,他無心欣賞,反倒不斷隔著潘急道和夏取憐交談。

「廚子手藝真是不錯,這拿手菜確實是一絕,比雙喜樓的招牌菜還教人難忘。」

「雙喜樓?我沒去過。」她笑答。

潘急道悶著頭用膳,覺得自己似乎很多餘。

「真的?雙喜樓可是號稱將日第一樓,你居然沒去過。」

「沒什麼機會。」

潘急道沉著臉,心裡腹誹就是有人見不得他們恩愛獨處,他才沒機會帶她去,不過,也許明兒個可以去一趟,訂間雅房,愜意又悠閒地度過一晚。

「那真是太可惜了。」頓了下,再開口時,又有撩撥某人情緒的嫌疑。「下回我帶你去,就當是去刺探軍情。」

潘急道橫眼望去。敢情這傢伙是把他當死人了。

他不吭聲,就當他不存在了?

「這個嘛……」夏取憐有些遲疑地。

「不勞喻爺。」潘急道淡聲替她回絕。

這傢伙根本就是打著合作之名行騷擾之實,真要合作,改天給他做不完的事,看他還有沒有時間到憐兒面前閒晃!

「是嗎?」喻和弦微揚起眉,後頭響起如雷掌聲,望去,這才知一支舞已經結束。「世憐,難得有這機會,要不要上去跳段舞?」他笑問。

夏取憐微愣了下。

舞?她連土風舞都不會。

潘急道來不及阻止,女眷們已經跟著起哄。「是啊,憐妹妹,跳段霓裳吧,當年你在府裡小跳一段,那雪中迴旋教咱們驚艷極了,今兒個就讓咱們回味回味。」

夏取憐苦笑連連。

聽說世憐是位宮中舞伶,舞藝冠絕群倫,可她又不是世憐,她……

「怎麼,出了府就連規矩都忘了?」潘急道把碗重重往桌面一擱,嚇得女眷們縮成一團,不敢再鼓噪。

知道他是在幫她解圍,夏取憐趕忙安撫。「大伙說笑的,大人何必認真?」

「這事能說笑嗎?」潘急道沉著臉道。她難道不知道有的事可以用失憶圓過去,有的卻不行,世憐是舞孃出身,跳舞已經是種本能,就算失憶也不可能變得對跳舞一竅不通。

見大廳突然靜默,而樓上似乎也有人在看好戲,夏取憐想了下,道:「不如,我來為大伙唱首歌吧。」

潘急道橫眼瞪去,不敢相信他都已經扮起黑臉幫她,她還不領情!

這幫女眷們就對她這麼重要?為了安撫她們,她甚至可以不顧身份在大庭廣眾之下一展歌喉?

女眷們無人敢再吭聲,反倒是樓上有人聽到,不斷地鼓掌叫好。

潘急道臉色寒鷙,他再憤慨也不可能喝斥眾人,掀了自個兒底牌……可又實在不喜見她取悅眾人,她是他的,她的美好應該是屬於他一個人的!

「大人,你可要仔細聽。」起身時,她貼近他低喃了聲。

潘急道微揚起眉,心想她唱歌原來是要對著他唱,不可否認,心裡的不快多少被撫平一些,只是難免仍有微詞。

若是要唱給他聽,也該是在房裡,怎會是在這裡唱給一夥礙眼的閒雜人等聽?

他捧著酒杯輕呷,嘗出是她調配的茶酒,隨即一飲而盡,之後便聽她啟唇唱著,「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一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

還未嚥下的茶酒,噗的噴灑在桌面上。

潘急道抹了抹嘴,難以置信她用低柔嗓音唱著歌詞如此慷慨的歌。

別說他,就連樓上憑欄聽歌的客人,也都眉頭快要打結,怎麼也沒想到姑娘家會唱出此種正氣之歌。

但半晌之後,潘急道像是明白她的意思,突然咧嘴笑了。

身旁有人幫夏取憐打著拍子,潘急道睨了喻和弦一眼,有些意外他竟沒有半點驚詫之色。

待一曲將歇時,喻和弦忽道:「大人,世憐從前總是依著你的喜好為喜好,如今竟不唱那旖旎情歌,唱起這剛強的正氣歌……大人啊,善待世憐吧,她縱有種種不好,也是為了討好大人,也是為了保住孩子,多珍惜她吧。」

潘急道眸色複雜,難辨他說這些話有幾分的真心,但就像他說的,世憐似乎真處處討好他,只是太過久遠,他已經記不得。

如今回想,他只有淡淡的愧疚。

因為,真正的世憐已經死於藏元樓的拱廊下,而她會落得這般田地,不也是他造成的?

「大人,我唱得不好聽嗎?」唱畢,夏取憐徐緩坐下,面對鴉雀無聲的景況,她有些赧然。

虧她對自己的歌喉還挺有自信的,但參加合唱團是多年前的事了,所以或許她唱得走音了也說不定。

「很好聽……很適合你。」潘急道笑道。

喻和弦說錯了,這歌是憐兒愛的,並非投他所好。放眼這世間,憐兒是他見過最講公平正義的女子了。

瞧他臉上沒有半點怒氣,她不禁笑瞇眼。「是嗎?」

「要是待會可以陪我,那就更好了。」他貼近她,啞聲低喃。

夏取憐豈會不懂他的意圖,他正值年輕氣盛,總是貪歡。想起他的狂野熱情,她的小臉悄悄泛紅。

「那咱們就一道吧。」喻和弦很哥兒們地搭上他的肩。

潘急道眼角抽搐。「你哪位?」一張床只能容納兩個人,三個人太擠了,滾遠點,少礙眼。

瞪著他,卻見他越靠越近,壓低音量道:「大人,隔牆有耳亦有眼,大人行事要諸多小心。」

潘急道眉頭微攏。「你到底是在打什麼主意,喻和弦?」

這話聽起來像是要幫他,可放眼朝中,誰都知道大理寺卿亢烈打從一年前被他參了一本之後,記恨到現在,而喻和弦向來和亢烈那一派走得極近,他若幫他,豈不等於是自廢武功?

朝中人脈不好經營,要是選錯邊,虧的不只是銀兩,可能連命也得賠進去,相信其中的利害關係他該是不需要提點他的。

「我說過,世憐好,我就好,可要世憐好,前提得大人寢食無憂才行。」

「真是寬闊的胸襟吶,喻和弦。」潘急道哼笑了聲。

這話說得真情至性,他姑且聽一半。

不管怎樣,原本惡劣的心情總算平復一些,而且看著憐兒和女眷們有說有笑,他除了有些被忽略的不滿,站在她的角度,他其實是為她開心的。

這世道的女人尤其可憐,被禮教囚禁,蜷縮在府院的一角,只能從一個小角瞧見殘缺的天。

讓她多些姊妹淘,多到外頭走動也是好,不過……「憐兒,時候差不多了,咱們也該溜了吧。」他湊近她提醒。

至少今兒個該好生慰勞他,他已經不想再孤枕冷被到天亮!

秋賞逼近,潘急道留守宮中的時間愈來愈長,連著幾天都碰不到一面。

夏取憐這才明白為何那日他索求得那般熱烈,原來他早預見接下來的日子會忙得無法回府。

忖著,她羞澀也笑得柔媚,閉上眼,浮現在面前的是不同風情的他,像個男人沉穩冷厲,像個大孩子一般耍賴央求,無數個他,都是他,教她思念。

眼見今兒個就是宮中秋賞,待結束之後,他會在今晚就溜回府,還是明日一早才回來?她要不要先備些宵夜等他?

「夫人,到了。」

經碧落開口提醒,她才回過神,扶著貼身丫鬟的手下了馬車。

馬車就停在潘家織造廠外。前些日子她和牟桑成商量過後,決定將織造廠後一列老舊院落修繕為製造廠,將所有女眷都移到此處,讓豐艷和錦繡一道管理。

為此,還征了不少善女紅的姑娘家,應付龐大的訂單。

這其實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她本來只是想靠手提包讓府中女眷能夠自食其力,有個技能傍身,不過既然有這樣的市場,把規模擴大也沒什麼不好,畢竟如此一來可以增加就業率,讓姑娘家多些營生的選擇,不至於總是被迫淪落花樓。

織造廠裡繡架整齊有序的排開,姑娘們一個個埋頭做事,豐艷和錦繡拿著紙張,不知道在比劃什麼,兩人說著,面色逐漸凝重起來。

「怎麼了?」夏取憐踏進房內問道。

兩人同時望來,就連忙活的姑娘也一致抬眼,看著她的目光有幾分古怪。

「憐妹妹,怎麼來了?」豐艷迎向前,偷偷將紙張塞給錦繡。

夏取憐不解地皺眉,「你和錦繡在討論什麼?」

「沒什麼。」豐艷笑著,示意丫鬟趕緊上茶。「到這坐會,這天候也不知道怎麼搞的,明明都入秋了,還熱得教人煩躁。」

夏取憐聽著,眼睛餘光卻瞄向將紙張藏在櫃子裡的錦繡,同時發現有不少繡娘不住地偷覷她,可一對上她的眼,又趕忙垂下頭去。

她心知有古怪,但也不急於查探,反倒是順著豐艷的話回著,「今兒個熱,記得要差人備些涼湯,別急著趕貨,休息也是很重要的。」

「憐妹妹,你放心,這點事我注意著。」豐艷笑意輕淺,像是沒什麼事,可眼神卻極為飄忽,像在隱瞞著什麼。

「那就好。」她垂斂長睫。

她不認為豐艷和錦繡會背著她搞鬼,可她確實被防備著。

啜了口涼茶,她一起身,豐艷便跟著起身,她不禁好笑道:「豐艷,我想瞧瞧這幾個新來的繡娘的繡活如何。」

「很好,都不錯。」豐艷答得極快,亦步亦趨。

「比得上你嗎?」她徐緩地走,沿路隨意看著繡架上的繡圖,直往櫃子的方向而去。

「當然比不上我。」瞧她前進的方向,豐艷忙向錦繡使了記眼色。

錦繡立刻從旁走來,親熱地拉著她。「憐妹妹,看看我的新作,我特地用了三色繡線,繡了幅山景圖,還綴上細貝和鳥羽,你來瞧瞧。」

「櫃子裡藏了什麼?」夏取憐止步,打開天窗說亮話。

錦繡一愣,看向豐艷,豐艷則是神情頹敗地皺起眉。

「咱們姊妹有什麼不能說的?」

「我們不是存心要瞞你,」豐艷歎了口氣,從櫃子裡將紙張取來。「只是不想讓你瞧見這些惡毒流言。」

夏取憐接手一看,紙張上寫著潘太尉與其父側室有染。

心狠狠地抽了下,她神色不變地問:「這從何取來的?」

「大街上有許多鋪子都收到這紙。」豐艷氣憤不平地說。「可惡,簡直胡說八道。」

夏取憐聞言低低苦笑著。

胡說八道?不,這是再真實不過的事,但化為文字十足的傷人。

如果大街上的鋪子都收到這紙,那麼宮中呢?她的心隱隱不安。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7
發表於 2021-3-28 06:19:1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十惡不赦】

秋賞,金烏王朝一年一度的宮中大宴,舉凡皇室宗族和王公大臣,皆是攜眷共襄盛舉,自然宮中守衛要比平時來得森嚴些。

原本秋賞,是要讓後宮一些秀女使出渾身解數來獲得皇上的垂青。但當今聖上即位之後,廢除選秀,秋賞就成了重臣千金覓得良婿之處。

而皇上也樂見年輕官員和重臣千金互動,要是哪對看對眼了,在龍心大悅之下下旨賜婚,一段千古佳話或許就此產生。

這些事本來和潘急道無關的,但是--

「你這東西是打哪來的?」潘急道沈聲質問,冷眸定在手上的紙張。

「在懸福門外。」初六壓低聲音道:「後來屬下派人到城裡,才發現隨處抓都一大把。」

潘急道撇唇哼笑。他早知道,他和憐兒的私情早晚會露陷,而他也不怎麼在意,因為他問心無愧,他愛的是憐兒,不是世憐,不是大家所以為的潘府十九娘,只是她們終是無法切割的。

說到底,是命運捉弄人。

六年前的他,太過年輕氣盛,待人處世不夠圓滑,就算當初不能諒解世憐的行為,也不該衝動的將她轉贈給爹。

害得他的憐兒要為此受委屈,只是如果他沒有把世憐送給爹,憐兒還能來到他身邊嗎?唉,他都不知道該感謝老天的安排,還是怪老天跟自己開了個大玩笑。

「頭兒,你說這該怎麼處理?」瞧他臉色冷沈,初六請示。

「怎麼處理?」他咀嚼著話。

「還是我派幾個精明的到城裡打探消息,也許可以找到造謠生事的傢伙。」初六出主意。

「不用。」潘急道意興闌珊地將紙揉成團。

「可這事要是不處理,萬一……」

「初六,有些事要是追查反而顯得心虛。」將紙團丟給下屬,他才淡聲道:「走吧。」

「是。」初六跟在他身後,將紙團收進懷裡。不管怎樣,這事總不能在宮裡蔓延開來,就算頭兒不在意,但畢竟茲事體大。

每年的秋賞,幾乎都是在金闕宮後方的楓苑舉行,時序入秋,穿插在默林間的楓樹已染上微紅。

但無人欣賞這爛漫景致,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一些重臣千金的獻藝上。

席位沿著明華池畔安排,潘急道走到皇上身後,耳邊絲竹聲不斷,偶有人獻唱,歌聲雖美,可他就是會情不自禁想起心愛女人唱的那首正氣歌。

放眼王朝,有哪個姑娘會如她那樣唱著正氣歌?

想去她,他唇角微揚。今晚送走賓客後,不管多晚還是回府一趟吧,不知她是否會為他備上宵夜呢?

「笑得這麼開心,是發生什麼好事了,急道?」皇上巳九蓮回頭睨他一眼。

當年他還在東宮時,急道還是剛拿下武狀元的毛頭小子,和他交談總是少了拘謹,但他反倒因此感到貼心,畢竟在宮中能說上幾句真心話的人不多,可惜幾年過去,急道也沉穩內斂不少。

「回皇上的話,微臣只是覺得這歌聲好聽。」他隨口謅著。

「喔?」看著正在台上歌唱的姑娘,巳九蓮濃眉微揚。「敢情是郎有情、妹有意,否則大理寺卿的千金怎會直瞧著你?」

潘急道微愕,抬眼望去才發現真是亢緹。「不,微臣只是覺得歌聲不錯罷了,微臣和亢小姐素不相識。」

「素不相識?可朕聽說你有回還特地帶她在城裡逛著?」

「皇上,那是因為亢小姐對潘家鋪子一款貨品極感興趣,才會要微臣親自帶路,盼能買到手罷了,微臣萬萬不敢高攀亢小姐。」他盡量把話說得委婉又清楚,就盼皇上別一時興起亂點鴛鴦譜。

「高攀?宮中太尉是正二品,大理寺卿也不過是正三品,哪來的高攀?」也不知道是刻意打探還是怎的,巳九蓮不讓他就這麼打發過去。

「皇上,微臣……」話未落,前方響起驚呼聲,潘急道一看,不假思索地飛身一躍,落在那獻藝的平台上,一把揪住險些掉落明華池的亢緹。

瞬間歡聲雷動,有人不住叫好,更有人促狹喊著男才女貌天造地設,教潘急道險些黑了臉。

一群無聊又吃飽撐著的蠢官!

「真是抱歉,潘太尉。」亢緹羞澀地垂下臉。

「是我逾矩了。」確定她站穩,潘急道趕忙鬆手。「在此告退。」

他正要回崗位司其職,卻聽到有人喊道:「潘太尉,雖說人不風流枉少年,但你家有美眷相伴,別連亢小姐都要招惹呀。」

潘急道橫眼瞪去,在黑壓壓的人群裡,找到了龐度。

「龐卿,潘太尉尚未成親,更未納妾,家中何來美眷?」像是被挑起興致,巳九蓮追問道。

潘急道撇嘴哼了聲,不跟著起舞。

說呀,沒憑沒據能奈他何!

「回皇上的話,卑職聽說潘太尉對父親側室幾番染指,夜夜春宵,正因為如此,前段時日宮中禁衛才會一再出紕漏。」龐度說完還得意的看了他一眼。

「龐卿所言可屬實?」巳九蓮面色微沈,直盯著神色未變的潘急道。

「皇上,微臣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期滿您,您可以查問潘太尉這段時日日夜守宮中有幾回,便可知道卑職是否屬實。」

龐度話一出,眾禁衛無不憤慨,尤其初六更是氣得跳腳。

反觀潘急道老神在在,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龐度。竟挑秋賞告他的狀,唉,就說這群文官只會道人是非,毫無建樹,就連挑撥的招數也爛到他想唾棄。

要告狀,先端出證據吧,蠢材!

「潘太尉……」巳九蓮沈聲道。

潘急道嘴巴動了動,正欲替自己辯解,哪知有人先一步為他仗義執言,而且那人還是--

「皇上,龐大人醉了,還請皇上恕罪。」亢烈起身道。

潘急道垂斂長睫,思忖亢烈這老狐狸替他解圍的用意。

龐度是他的女婿,他們是一丘之貉,而亢烈恨他牙癢癢的,絕不可能挺身護他,會這麼做,必有目的。

眼角餘光瞥見亢緹羞澀地垂下臉,他心頭一凜,隱約猜出亢烈用意。

「亢卿,這事可不是龐卿醉了一句話就能算了的,要知道與庶母有染,那可是十惡不赦的大罪。」巳九蓮托著腮,狀似慵懶,眸色卻透著令人顫懼的冷厲。

亢烈苦笑了下,「皇上恕罪,其實是龐員外郎誤解了,這段時日教潘太尉提早離宮的是微臣之--」

「皇上,龐大人既已喝醉,不如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別讓這無心之過擾了今晚的秋賞宴。」潘急道嗓音洪亮地打斷亢烈未竟的話。

如今,他總算明白為何亢緹這些時日老是接近他,原來是在替自己鋪路。

老狐狸,想把女兒嫁給他,好拉攏他,女兒想嫁,也先問問他肯不肯娶!

「這個嘛……」巳九蓮沉吟,長指在頰上輕敲。

「皇上,就算潘太尉有意掩護,但老臣還是得據實以報,這些日子是因為小女纏著潘太尉才會讓他提早離宮,擅離職守,還請皇上恕罪。」亢烈以不容打斷的速度說著。

潘急道閉了閉眼。真沒想到會被這老傢伙給擺了一道,一定要逼他搞得大伙都難看才痛快?

「喔,難不成他們……」巳九蓮噙笑看著兩人。

-潘急道立刻單膝跪下。「皇上,微臣擅離職守是因為家中有事,與亢小姐無關。」

「急著護人了。」巳九蓮低笑。

聞言,潘急道眼睛都快噴火了。

他哪裡是護人來著?

「既然如此,不如就由朕替兩位指婚。」

潘急道濃眉緊攢,不顧後果地說:「皇上若要指婚,微臣便解甲歸田!」

「放肆!」

「皇上,臣心中已有屬意的姑娘,等著掛喪結束與她共結連理,再者臣為她擅離職守,自知不該,還請皇上賜罪!」潘急道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雖然這其實不太容易。

他不擔心自己獲罪,但就怕害到心愛的女人,千錯萬錯都讓他一個人擔了,亢烈這群人更別想利用這點來牽制他。

潘急道豁了出去,把罪攬上身但旁人的反應可就大不相同。

亢烈鐵青著臉,亢緹則是面色忽紅忽白,難堪地快步離開,週遭更是響起陣陣竊笑,像是在嘲笑亢烈故意逼婚,卻被潘急道反將一軍,面子裡子全都丟光了。

思索片刻,巳九蓮擺手道:「潘太尉擅離職守,此事待朕查明再論,接下來還有哪家的千金要上台獻藝?」

聞言,負責安排的宮人趕忙張囉。

亢烈以身子不適提早離開,潘急道則是冷眼看著他氣急敗壞的身影,心裡沒有半點痛快,因為他知經的麻煩還在後頭。

辭官,他真的想辭官,就不知道皇上首不首肯。

輕啜著下人奉上的茶,喻和弦眼角餘光瞥見一抹被小廝帶往偏廳的身影。

牧慧娘?他微瞇起眼思忖,會被帶往偏廳,這就代表她已不是初次拜訪亢府。

他垂睫不動聲色,突然聽到大門口傳來亢烈的低咆聲,也不知道哪個倒霉的下人受了池魚之殃,被甩了耳光也不敢吭聲。

他優雅地將茶杯擱在花几上,起身撣了撣有些發皺的袍,走到門口恭候亢烈到來。像是還不解氣,亢烈一路罵罵咧咧的--

「他以為他是誰?不過就是個武官莽夫,老夫看得起他,他還不識抬舉,竟然反咬老夫一口,將老夫的美意都踐踏在地!」

喻和弦垂著眼忖度。看來今晚秋賞宴上,潘急道給了亢烈大難堪。

「大人,那潘急道確實不知好歹,大人看不能再放任他。」身旁同行的男人說著。

哼了聲,亢烈走到廳口,這才瞧見喻和弦。「喻老闆?」他顯得有些意外。

「大人,喻老闆已經恭候多時。」臉上挨了巴掌的總管小聲稟報。

瞥他一眼,亢烈走進廳裡。「喻老闆,你有什麼事?」

認出跟他一起回府的是工部侍郎,喻和弦頓了下才旋回廳內,問:「放眼朝中,敢跟大人作對的就數潘大人了,大人這般惱火,該不是潘大人趁著秋賞胡亂告大人的狀吧。」

「憑他?」亢烈哼笑了聲。

「若不是如此,大人怎會怒氣衝天?」

亢烈悶不吭聲,好一會才將實情道出。

聽完始末,喻和弦搖頭失笑。「這潘大人是不懂眼色,還是沒將大人放在眼裡?但不管怎樣,在下有個法子可以整治他,就端看大人想不想消心頭這把火。」

說來也巧,這下不需要他多費口舌,就能進行計劃。

「什麼法子?」如喻和弦所料,亢烈極有興趣。

「很簡單的,只要……」喻和弦走上前,將計劃簡單說過一遍。「如此一來,不就能將潘家置於死地?」

亢烈拂著長鬚,沉吟著。「聽起來是不錯,可這豈不是讓潘急道逃過一劫?」

「這個嘛……」

「大人,若想出口怨氣,我可以幫你。」廳外響起一道溫潤嗓音,引得眾人望去。

工部侍郎看了亢烈一眼。

亢烈微擺手,示意此人無須防備。「牧氏,上回你也是這麼說的,可本宮並未瞧見你有何貢獻。」

「那是因為時機尚未成熟,但剛才站在廳外聽喻老闆這麼一說,我倒有個好法子。」牧慧娘從袖中取出一張紙,上頭有著指印。「三個月前,我手上有批貨送往齊月,但卻被扣在邊關,要是大人能在裡頭添加點什麼,還怕不能將世憐給往死裡打?」

「世憐下場如何,本官一點興趣都沒有,本官要整治的是潘急道,你這個二娘要是對他尚有幾分疼惜,那咱們的交易就不需再多說。」亢烈沒好氣道。

「潘急道將我趕出潘府,他都不念我為潘府做牛做馬二十年,我還管他死活?」牧慧娘神色陰狠,悻悻然地哼了聲。「大人有所不知,潘急道確實對世憐上了心,先前甚至還為了她擅離職守,要是從世憐這邊下手,依潘急道愛之入骨的程度,肯定會為她擔下一切,屆時他就會落到大人手中,由著大人要殺要剮。」

「喔?」撇唇笑了笑,亢烈接過她遞上的紙張。「要是事成,本官不會忘了你的好處。」

「大人,牧氏說的沒錯,我曾經幾次故意接近世憐,潘急道都又氣又急的,何況如果不是愛瘋了,他哪來的膽子和庶母勾搭在一起?」瞧他神色和悅許多,喻和弦補上一句,盡心討好。「只要抓緊世憐,潘急道可就無法翻身。」

「好,就這麼辦,讓本官瞧瞧他到底有多癡心,要是他狠下心不睬世憐死活,本官也有法子將他打進大牢!」今兒個丟的臉,他要潘急道加倍奉還!

喻和弦舒眉笑道:「看來大人已有完全準備,在下先慶賀大人心想事成。」

亢烈哈哈笑著,彷彿已經預見潘急道淪為階下囚的模樣。

喻和弦笑瞇了眼,卻無人能猜出他的喜悅所為何事。

夏取憐備了宵夜,卻等不到潘急道歸來,心急如焚,但也無計可施。

等到天空翻出魚肚白,依舊等不到他歸來,她歎了口氣,想自己去打水洗漱,然而才剛踏出房外,便見牟桑成臉色鐵青走來,她的心一緊。

「牟總掌櫃。」她輕喚,心被不安給佔據,無法冷靜。

牟桑成直朝她寢房而來,可見是來找她的,臉色如此凝重,難不成是急道在宮裡出了事?

「你就非得害得大人死在宮中才開心?」牟桑成劈頭就罵。

她退上一步。「大人出了什麼事?」

「你在意嗎?要是在意,為何無視我的警告,硬是要和大人在一起?」他咄咄逼人的態度讓夏取憐無力招架。

「我……」

「先前你要大人找本律典,你既已看過,豈會不知大人要是和你在一塊,犯的便是十惡不赦的大罪?!」

「十惡不赦?」倒抽了口氣,她想起讀過的十惡,包括謀反、謀大逆、謀叛、惡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義、內亂……

她的臉色瞬間蒼白如紙。「內亂之罪……」

「對!大人為你犯的便是內亂之罪,如今城裡街坊皆傳出流言,要是有心人在皇上面前煽風點火,你可知潘府會落得什麼下場?」

夏取憐踉蹌了下,背貼上屋牆,錯愕得說不出話。

她犯了一個大錯。

她只想到和急道之間的不倫有違道德,壓根沒想到內亂之罪。

所謂內亂之罪,指的正是和祖父或父親的側室通姦……十惡不赦之罪,嚴重的話,是會被吵架滅族的。

身上一陣惡寒,此時此刻,她真實地感覺到這個時空的可怕。

如果潘府因為她的過錯而被滅族,那急道肯定首當其衝,如今他一夜未歸,難不成是被皇上給押進大牢了?

「我說桑成……誰允你恐嚇憐兒的?」

一道懶懶的嗓音傳來,教兩人看了過去。

望著徐步走來,滿臉疲憊又微噙惱意的潘急道,夏取憐淚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大人,這事不能不處理,再這樣下去……」牟桑成無懼地迎向他責怪的目光。

他身為總掌櫃,潘府就像他的家,大人就像是他的手足,他無法坐視不理。

「住口,下去。」

「大人!」

「我昨晚已向皇上提起辭官一事。」他突道。

牟桑成愕然。「皇上怎說?」

「不准。」走到夏取憐面前,潘急道輕輕撫去她滑落腮邊的淚。「但我不會放棄,我會想辦法讓皇上答應的,所以你就……別哭了。」

「你沒事吧。」她哽咽問道,想細看他,但淚水卻模糊了她的視線。

「我有事。」瞧她臉色變了下,他趕忙解釋。「為了秋賞善後,我值了一整夜的班,現在困得要命,不過待會再睡,我想要你先陪我一道用膳。」

雖說吃不得宵夜,但改一道吃早膳也是不錯。

應允的話到嘴邊,她卻硬生生打住。

「碧落呢?」不見她寢房裡外有半個丫鬟,他奇怪問道。

「我讓她去哄無量入睡。」

聞言,潘急道不禁扼腕。看來昨晚她早有準備,偏偏皇上找他麻煩,派了他不少差事,才教他忙到現在。

但沒關係,之後多得是時間,至於無量那小傢伙,找個人隨便哄著就好。

「無妨。」回頭看牟桑成還在身後,他隨口吩咐,「桑成,回去時順便差人送早膳過來。」

「不,送到大風樓。」她沈聲道。

「憐兒?」

「從今以後,你不准再踏進疏月樓一步。」

潘急道無力笑著。「憐兒,桑成說著玩的事,你也當真。」回頭,他會掐死桑成,真的。

「現實就是現實,不會因為我們自欺欺人就有所改變。」先前沒想到便罷,如今既已知道,她不能也不敢再錯。代價太大了,她沒有豪賭一場的勇氣。

「我都說了要辭官,屆時咱們到南方去,天高皇帝遠的,誰管得著咱們?」潘急道臉色微沈。

「皇上准了嗎?皇上會准嗎?再者眼前有人散步著咱們的私情,這事可有掩藏的機會?」

「沒有真憑實據,誰辦得了我?」潘急道撇唇哼了聲。

「大人……我怕。」她真的很怕,怕到不敢想像後果。

「有我在……」

「正因為有大人在,我更怕!這事牽連的層面太大,我……」她微微向後退了一步。「是我不該奢求……儘管有所缺憾,但曾經擁有就夠我回味一輩子,期待來世再聚。」

至少他們曾經心心相印,曾經擁有彼此,太貪心是會有報應的。

「那真是抱歉,我要,就是永遠,要回味也要你陪,我不靠回憶過活的。」潘急道不由分說地將她拽進懷裡。「我要的就是一生一世,天曉得到底有沒有來世,天曉得來世裡有沒有你,我眼前就有你,我為何還要盼到來世?」

他微惱低罵,氣她的膽怯,更氣自己不能擋下那些風風雨雨才教她心生恐懼。

夏取憐微慌地抗拒著。「不!不成,不管怎樣,大人不能再踏進疏月樓。」

潘急道氣惱地將她揪得更緊。「我是潘府的主子,誰能管我上哪?」

「你不走……我走!」夏取憐死命地掙扎,眸中有著無法撼動的堅定。

「你!」

「大人,不要逼我,我會說到做到,去你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抽緊下顎,潘急道回頭瞪著仍站在原地的牟桑成,吼道:「這下你滿意了?!」

話落,他疾如勁風地離去,連再看她一眼都沒有。

牟桑成朝她微頷首,才快步追了上去。

而她,望著他的背影,直到淚水徹底決堤,模糊了她的世界。

她該要感謝的,她曾經擁有過,不像原來的世界,她只能遠遠地看著他活在一牆之外。

她愛過,他也愛她,夠了……不能再貪心了。

潘急道惡劣的心情表露在臉上,不管是在宮中宮外,人見人閃,無人想與他攀談,身為副將的初六更是有多遠閃多遠,不敢噓寒問暖自找罵挨。

可憐潘急道,無人能懂他心中的苦。他頭一回深愛一個人,沉浸在愛情的大海裡,誰知才一轉眼,已是風雲變色,海上暴風硬是將兩人給吹散。

掌燈時分離開宮中,他竟不知該往哪裡去。

爹未亡故之前,他總是理所當然地回去城北太尉府,爹亡故之後,他習慣性地回潘府,如今,他不知道該往哪去。

回到潘府,憐兒不肯見他,只會讓他的心情更加鬱悶,偏偏皇上又不准他辭官,他三番兩次的辭官已惹得皇上不快,想再提也得過一陣子。

在皇上答允之前,潘府他是踏不進去了。

看著夜色,他拐了個彎,朝狀元樓而去。

華燈初上,狀元樓裡座無虛席,舞伶正在中央起舞,他卻連看一眼都嫌煩。

隨意挑了個臨窗位置坐下,店小二都還沒上前招呼,一道令他厭惡到極點的嗓音已經先殺到面前。

「大人。」

「滾。」他看也不看一眼。

「大人別急著動怒,在下有件重要的事想跟大人說。」喻和弦揚著無害笑臉,沒將潘急道那冷臉看在眼裡。

「滾!」這回語氣加重,惹來鄰近幾桌側目。

「事關世憐。」

潘急道抿了抿嘴。「她能出什麼事?」她現在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把自己鎖在疏月樓裡,身邊大小瑣事,有不少人能幫著,根本不需要她出門。

「近個把月前,咱們不是還在這兒慶祝齊月那些貨物已經上路?」聽他語氣緩和了幾分,喻和弦乾脆大方地在他面前坐下。

「重點!」

「那貨被劫了。」

「關世憐什麼事?」

「我擔心那批貨會被掉包。」

潘急道皺緊眉頭,低問:「走的是哪條線?」通往齊月的幾條官道皆有步兵,不可能會有山賊作亂,除非走的是捷徑。

「往屠雲縣那條路。」

潘急道想了下。「不可能,那裡有屯兵,而且是武和軍的步兵區。」身為宮中太尉,他執掌宮中禁衛和軍司,和兵部走得近,自然熟知地方佈兵。

「所以這貨被劫,豈不是有鬼?」

「你的意思是……」他沈眉斂目。

武和軍……如果他沒記錯,武和軍的軍頭和亢家走得極近。

「我怕有人會以假換真,屆時隨便編派個罪名,我和世憐的麻煩就大了。」雙手一攤,喻和弦滿臉無奈。

潘急道定定地看著他,那眸色雖然慵懶卻銳如刀刃。

「喻和弦,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適巧小二送來茶水,他隨意點了幾道菜和一壺茶酒。「亢老頭如果要對付我,這步棋下得極好,確實是抓住我的弱點,但你又是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這個男人教人捉摸不透,他無法信任他。

「大人,我說過,世憐好,我就好,可要世憐好,就得大人過得好……大人何不與我一賭,賭過了可就天下太平。」喻和弦笑得寓意深遠。

「我不拿世憐賭。」

「不,大人只要拿命賭便可,我保證絕對讓世憐全身而退。」

潘急道微揚眉,似笑非笑地啜著茶水,隱隱猜到喻和弦要他拿己身為餌了。

也好,他也可以利用這個機會逼出憐兒,他受夠她一直躲著他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8
發表於 2021-3-28 06:19: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捨己為憐】

「現在?」正和兒子一道用膳的夏取憐,微愕地望著前來捎訊的牟桑成。

「是。」

「喻爺呢?」

「在大廳候著,大人正在問他一些事。」牟桑成神色恭敬地說。

對她的態度改變,是因為她一諾千金,立場堅定地一再抗拒大人,所以他也願意相信她,她確實是一時昏頭才會天真地以為可以和大人廝守。

「怎會這樣?」夏取憐不解低喃。

送往齊月的那批貨竟會在半路上遇劫,如今要想把東西找會,竟還要她和喻和弦一道前往當地府衙報案才成。「牟掌櫃,我非去不可嗎?」

「照律例是如此沒錯。」

「那兒很遠嗎?」

「來回約莫四十來天吧。」牟桑成頓了頓,像是想到什麼又道:「夫人無須擔心,左又已經派幾個下人收拾行囊,而且有喻爺在,一丁點事不難處理的。」

「可是……」望著正看向自己的小傢伙,她朝他笑了笑,催促他趕緊用膳。

這事教她感到古怪。依大人的性子,豈可能讓她和喻爺獨處,尤其這一去,來回得費上四十天、

猜想她遲疑是因為放心不下孩子,牟桑成趕忙表示。「大人說了,憐夫人要是不放心無量少爺,可以帶著孩子一道前往,身邊再帶幾個伶俐的丫鬟,如此路上也不至於無聊。」

「我手邊的事怎麼辦?」她從前陣子就開始接手潘府產業,儘管她總是把事交給牟桑成處置,但狀元樓和織造廠一向由她親自打理。

「夫人可以暫時交給我打理。」

「這更奇怪了。」簡直是趕鴨子上架,不管答不答應,她都非去不可似的。

「何處奇怪?」牟桑成眉心跳了下。儘管他不清楚大人送走憐夫人的用意何在,但他樂觀其成,不願在這當頭被她看出破綻。

「我去問問。」

「夫人不如等用完膳再前往。」

夏取憐想了下,陪著潘無量用完膳,這才帶著他一道前往。

但她要前往屠雲縣的消息像是瞬間就傳開,只見女眷們全都聚到主屋大廳外。

夏取憐簡直是啼笑皆非。這陣仗好像她不走都不行。

心底苦笑連連,直到見到站在大廳裡,身上還穿著禁衛軍袍的潘急道,她像是忘了怎麼呼吸,只能癡癡的看著他。

幾日沒見到他了?她不敢細數,就怕越數越思念。他還是如記憶中一般俊朗,唇角那抹笑意柔和了那張稍顯粗獷的面容。唯有靠近他,一再地探入他的心底,才懂得他那雙刀刃般銳利的眸子藏著無限柔情。

像是察覺她的到來,潘急道側眼望來,笑意從他的嘴邊朝眉眼間擴散。

那笑意教她心底悸動。

天,她是如此地貪戀他的笑容,多盼望他的笑意可以更深更濃,無憂無愁。

但細細一打量,潘急道眉頭卻不禁微皺。

她瘦了,下巴更加尖細,就連眼窩都深陷,整個人氣色不佳,他氣得想罵人,氣惱下人和眾多跟她稱姊道妹的女眷,為何沒將她照顧好,然而一想到造成她如此的人可能是自己,他只能握緊拳頭。

「憐……十九娘,桑成應該都跟你說過,事不宜遲,既然都已經準備妥當,那就趕緊動身吧。」潘急道目光近乎貪婪地注視著她。

幾日了?該死,他已經整整十日沒見到她。如果可以,他多想擁有她入懷狠狠的吻住她。

「有必要這麼急嗎?」她疑惑道。

剛剛才告訴她,現在就要她起程,一去要四十來日,難道不覺得太倉卒,簡直像是要將她趕出門。

「早去早回嘛。」潘急道笑了笑,抱起黏在她身旁的小傢伙。「無量,跟著娘前往,一路上乖點,要是讓我知道你不乖,回來看我怎麼整治你。」

「我才不會呢,我最乖了,娘最疼我了。」說完,還忍不住炫耀一番。「瞧,娘做的包包,可以裝紙筆呢。」

潘急道看著他斜掛在他身上的方形小包。

和外頭賣的截然不同,布料也顯得硬挺些,上頭還繡著「無量」兩個字,沒來由的,他有點不爽、

「我的呢?」他忍不住問她。

沒料到他會這麼問,她愣了下。那方形小包是無量討著要,她才做給他的。

「大哥沒有。」潘無量笑得像得志小人。

潘急道哼笑了聲,掐住他的頰。「不用這麼驕傲。」臭小子,看他不爽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潘無量被掐得發痛,跟著還以顏色。「我就這麼驕傲。」他知道,有娘在,大哥不可能真對他動粗的。

眼看這一大一小互掐臉頰,眾人莫不傻眼。

豐艷忍不住低聲道:「我突然覺得少爺和大人長得真像。」

其他女眷點頭如搗蒜,就連一旁聽到的牟桑成都無法反駁。

確實是像極了,五官相似,就連那神韻……他甚少仔細看過無量少爺,如今咦看才驚覺這兩人簡直像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可是,大人長得像母親,壓根不像老爺,為何無量少爺會像極大人?

「好了,別玩了。」夏取憐伸手要將孩子抱回,潘急道卻直接把潘無量往地上一丟。

「哎唷,好疼啊,娘……大哥欺負我。」潘無量可憐兮兮地偎向她腳邊,卻在夏取憐沒瞧見時,朝潘急道做了鬼臉。

那十足小人的模樣,教潘急道氣得牙癢癢。

「好了,大哥跟你鬧著玩的,不疼。」輕揉著兒子的頰,她抬眼看向潘急道,卻見他貼得極近,眸有怨懟,一副也要她揉揉的表情,她不禁失笑。「無量人小力氣小,應該不疼。」

「你確定?」他粗聲粗氣地問。「我頰肉都快要被他扯下來了!」

臭小子,等著瞧,改天好生伺候他,要他往後看到他,立刻哭著逃回房去!

「我代無量跟你道歉,好不好?」她忍住笑意道。

「那就照我的規矩。」他貼近她耳畔,低啞又曖昧地道,「我等你回來。」

聽懂他話中的曖昧,夏取憐瞬間羞紅小臉,但又怕女眷看出端倪,她趕忙別過臉。「時候不早,我們要起程了。」

「走吧。」他抱起抗拒不休的潘無量,用目光瞪到他僵硬如石。

來到門外,先將潘無量給抱上馬車,他隨即扶著她上馬車,用身子擋著背後的目光,一手撥開潘無量的臉,傾身吻上她的唇。

當她驚詫的張嘴,他的舌立刻鑽入她的唇腔內,不若以往吻得熱烈而瘋狂,而是裹著細雨般的柔情吻得她心顫難休。

「一路順風,憐兒。」半晌,他才啞聲低喃,不捨地撫著她的臉。「慢慢走,好好地玩,不用急著回來。」

夏取憐本是羞澀得不敢抬眼,但聽他這麼說,心生古怪,想追問,他已經退出馬車,徐緩地關上馬車門。

門縫中的光亮映著他溫柔神情,教她莫名不安著。

可是馬車已經往前行,探出車窗外,他早被女眷們給掩到後方,她看不清他。

馬車行駛得極快,儘管路上遇到一陣滂沱大雨,也沒有停歇的跡象。

坐在馬車內,顛簸得有些反胃的夏取憐,抱著潘無量皺起眉頭。不是她的錯覺,這馬車行駛的速度,活像有什麼在後頭追趕,眼看都快過晌午,也沒打算停下用膳。

「娘……我不舒服。」潘無量偎在她懷裡細聲道。

趕忙拍著他的背,她微微拉開車簾喊道:「車伕大哥,速度放慢點。」

「夫人,往前有間客棧,再忍耐一下。」車伕大聲道。

聞言,夏取憐也只能抱著潘無量忍耐,但直到天色快暗才來到那間客棧。看來車伕大哥說的一下,和她認知的極不相同。

「世憐,累了吧。」馬車門一打開,喻和弦已站在門外,伸手要扶她。

「喻爺,咱們每天都要用這種速度趕路嗎?」她抱著潘無量,等碧落從後頭跑來,扶她下馬車。

他們一行人,分乘三輛馬車,後頭那輛載的是碧落和兩個丫鬟以及幾箱行李。她和喻和弦分別坐一輛,打從出發到現在,根本沒講過半句話。

「不了,已經到了八里亭,今晚就在客棧好生休息,明日咱們就能放慢速度了。」有些尷尬地縮回手,喻和弦揚著笑意指向眼前的客棧。

「為何要特地等趕到八里亭才放慢速度?」她不解問著。

來自另一個時空,她對這國家一點地理概念都沒有。

「因為咱們今日得在八里亭過夜才成,剛剛來的路上你也瞧見了,沒村沒店的。」想著她失憶根本不清楚地形,喻和弦隨意編派說法。

事實上,出了八里亭才算出了將日城,如此一來也就躲過緝拿,算算時間,大人應該已經成了代罪羔羊。

「原來是這樣。」

走進客棧,才剛挑了位置坐下,店小二已經遞上茶水,喻和弦隨意點了幾道菜,抬眼問她,「夠不夠?」

「很夠了。」她垂著眼,輕聲喚著睡沈的小傢伙。

潘無量揉了揉眼,撒嬌地偎向她胸口。「娘,咱們到了?」問著,順便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餓了吧,吃點東西再睡。」她心疼他這麼笑就跟著她在馬車上受苦,就連午餐也是窩在車上吃了點乾糧。

「唔,可是……」他小臉微皺。「我想尿尿。」

想了下,夏取憐望向對座的喻和弦啟唇。「喻爺,我有點累,可否麻煩你?」

「這有什麼問題?」她確實氣色不佳,整個人像是瘦了一圈。「待會要多吃一點,中午趕路已經沒吃什麼了。」

夏取憐點了點頭,推著潘無量跟他一道。

潘無量本來是有些怕生的,但在她催促之下,只好跟著喻和弦去茅房。

兩人剛一走,店小二就送上第一道菜,夏取憐朝他漾笑,問:「小二哥,請問這兒距離屠雲縣很遠嗎?」

這一整件事,她怎麼想怎麼奇怪,可憐的是她身在陌生的世界,儘管感到有異也想不出所以然,最快的方法就是找人打探。

「屠雲縣?」店小二搔搔臉,有些苦惱地說:「夫人,小的不知道屠雲縣在哪,不過再往前走的話,就到了就月城。」

夏取憐神色不變地點點頭。「多謝你了,小二哥。」

店小二走後,她不禁看向窗外細雨。

果真有問題。眼前能肯定的是,大人要她走……她咬唇,心底泛開陣陣苦澀,拽痛她的心。

這麼做是對的,想要避禍,就得將她推開,只是……心底還是有些任性,希望可以貨在離他近一點的地方,儘管不能相見,至少能從別人口中得知他一切安好。

如今,竟連這點奢侈都化為泡影。

雙眼酸澀,她用力眨眼強忍著淚水,不想讓喻和弦和潘無量發現,直到門外又傳來客倌上門的聲音,來者就坐在身後那桌,待店小二上了茶水就閒聊起來。

「這回真是鬧大了呀。」

「可不是,就算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如今捅出這麼大的婁子,皇上肯定也不會輕饒。」

「是啊,潘大人這回是死罪難逃了。」

潘大人?!夏取憐驀地瞪大眼,回頭看著身後的兩個彪形大漢,正要開口詢問時,又聽另一個撇嘴道:「誰要他在秋賞上讓亢大人難堪?」

亢大人?她腦袋快速運轉。她記得聽誰提起過這個人……

「說來潘大人也真是傻,亢大人要把千金配給他,他該要滿心歡喜地接受,竟還當皇上的面說,皇上如果指婚,他就辭官……真是的,這種機會可是許多人求之不得的。」

「就是,不過或許就是仗著皇上看重才敢拿喬吧,掌管宮中禁衛軍司,那可是多少武官羨慕的位置,只是這回犯下通敵之罪,嘖嘖嘖,恐怕是難逃一死了。」

聽至此,夏取憐渾身涼透。

只因她已從這些話,聽出他們口中的潘大人即是潘急道。

難怪大人要她即刻起程,壓根不給她商量的機會,甚至還要喻和弦送她走,大人如此介意喻和弦,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

他之所以願意,那是因為他已知自身難保,那是因為他確定喻和弦會誓死保護她,送她走,只是為了讓她逃過死劫!

可通敵之罪……何來的通敵之罪?

不!她要馬上回將日城,她要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

夏取憐急忙起身,這時碧落正領著兩個丫鬟走來,不解滴問她。

「夫人,怎麼了?」

「我要馬上回將日城,馬上!」她緊握著貼身丫鬟的肩頭道。

「嗄?」

「娘!」潘無量的喚聲從身後傳來,夏取憐一回頭,他已經撲抱著她的雙腿,急聲問:「娘,你要去哪?」

夏取憐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應對,瞥見喻和弦走近,她冷聲道:「喻爺,我要馬上回將日城。」

喻和弦臉色變了下,旋即揚笑道:「怎麼了,該不是忘了帶什麼?不打緊,咱們一路上會經過許多城鎮,屆時再買即可。」

「我不去就月城,我要回將日城!」夏取憐沒了平常的鎮定,向來溫婉沉靜的眸如火焰般懾人。

喻和弦怔住,心思微動。「咱們不過是路過就月,過了就月,就會轉向屠雲縣的方向。」

「你還要瞞我!大人命在旦夕,你怎能帶著我離開大人身邊?可惡,你們都好可惡,萬一大人有個三長兩短,你們以為我還有辦法獨活嗎?」她受夠了,她不再接受這可恨的命運。

她不要總是在最後才知道他的消息,她不要連送他最後一程的權利都沒有!

喻和弦見狀歎了口氣。雖然不知她是從何得知消息,但她既已知道,要再照計劃進行是不可能了。

「走吧,回去吧。」她那狂亂而絕然的神情,教他無法再鐵著心扣住她。

「馬上,我要馬上回將日!」她一刻也無法停留。

她怕,她怕來不及……劇烈恐懼如一張大網般籠罩著她,幾乎將她吞噬。

回程的路上,喻和弦向她全盤托出。

「亢大人在咱們的那批貨裡藏了黃金和鐵砂,這些東西一旦運往齊月,就足以構成通敵之罪。」事實上,貨物根本沒有被劫,而這一點他後來也向潘急道吐實,並和他共擬計劃。

「這又關大人什麼事?那批貨是我簽的名!」她的嗓音忍不住地尖銳起來,而她已經無心安撫驚慌失措的潘無量。

「是如此沒錯,但為了實行我們的計劃,所以我要大人在貨單上簽下名字,以證明是他簽准,這罪自然要往他身上查。」見她怒瞪著他,喻和弦不禁苦笑。「這也沒有辦法中的辦法,畢竟牧慧娘都拿出一張蓋有你指印的紙,想將之前運往鄰國卻被查扣的那批貨栽贓在你身上。

「你想想,你不過是個平民百姓,要是進了府衙,誰保得了你?再者,你認為潘大人會坐視不管?與其如此,倒不如讓潘大人先將罪往身上攬,他有皇上當靠山,就算要審,也是由皇上主持,屆時我再出面作證,不就什麼事都沒了?」

夏取憐幽幽開口。「如果真是無懈可擊的計劃,為何要將我送走?」

「這……」喻和弦不禁語塞,沒想到她在慌亂之際,還也能看出盲點。

「那是因為大人沒有十足十的把握,他怕屆時自己逃不過,整個潘府都得跟著陪葬,所以才會要我帶著無量走!」她越說越激動。

喻和弦沉默下來,良久才歎了口氣。「其實,也許該說大人信不過我,我說我有法子,就是有法子,為了你,我一定會將他給救出的。」

「要是不信你,他不會讓你帶我走。」

「是嗎?」

夏取憐看著車簾外,暗黑的路徑上,唯有車篷上的風燈引路。

她想回去,想要趕緊回去,她好不安,她好怕……

一夜未歇,三輛馬車回駛,一路顛簸得潘無量無法入睡,她只好將他抱進懷裡細聲安撫。

她的眼始終盯著外頭,看著天色由暗轉亮,她一再壓抑的心更加慌亂急躁。

就快到了,就快了……她雙手合十地祈禱著,請求老天別那麼殘忍。如果是她太任性,要求得太多,那就罰她吧,怎麼罰她都好,只求能讓大人逃過死劫。

眼看著明明是早晨,可天色卻陰霾得像是快要入夜,空氣之中瀰漫著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

一進城,馬車立刻朝正中御街走,打算到了正日路再拐往府衙,豈料還未到正日路,便已被擁擠的人潮給擠得動彈不得。

「發生什麼事了?」喻和弦掀開車簾問道。

車伕只得向附近的人詢問,之後才放聲道:「潘大人被定了死罪,現在被囚車押往秋門問斬!」

心像是有把刀刺入,夏取憐雙目霎時殷紅。將懷中的潘無量遞給喻和弦,她推開車門,隨即隱入人潮裡。

「世憐!」喻和弦大喊,急急下了馬車,將孩子交給碧落,趕忙追了過去。

夏取憐撩起裙擺在人潮裡鑽動,不住地說:「請讓讓,借過……對不起,請讓讓……」話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

別……老天啊,請別如此無情,別讓他倆又一次地生死兩相隔,既是她犯的錯就由她承擔!

她見縫就鑽,可雙腿卻直髮軟,心焦急得快發瘋,她不住地呼吸,不住地張喊,請求前頭的人讓給她一條路走。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耗費多少氣力,她終於來到秋門前,就見宮中廷尉開路,後頭是被押在囚車上的潘急道,他一身素白,長髮披散,模樣狼狽,但他的神情卻是剛毅不屈,讓圍觀的百姓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他,目無鄙夷,語無動笑。

她的眼前一陣模糊,淚水佔據了她的世界。

雙腿再也無力行走,她渾身顫抖不休,一股氣硬生生梗在胸口,教她快要不能呼吸。

然後,他,看見了她。

他的嘴動了動,緩緩地別開眼,彷彿不識得她,讓她的淚水奔流不止。

「大人!」她喊道,無視旁人目光,走近囚車。

「退下!」押囚車的廷尉重斥。

潘急道抿緊嘴,還未開口,囚車另一頭響起一道溫涼的嗓音,「讓人見最後一面,有這般難嗎?」

夏取憐緩緩望去,就見那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站在囚車另一頭。

「織雨……」不,她是大理寺卿的千金!像是想起什麼,夏取憐走向她,雙膝跪下。「亢小姐,求你救大人!」

她可以的,她一定可以的!

「起來,不許跪!」潘急道惱聲大吼。

「你起來吧。」亢緹淡聲道,動手拉她。

「亢小姐!」夏取憐緊揪她的手。「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救他的。」

「我沒辦法……大人已經認罪,我還能如何?」亢緹笑容苦澀,比她還無奈。「如果他答允親事,這事也許還有解,可我爹問過他,他不肯,所以……」

夏取憐怔愣地跪在地上,望向潘急道。「大人,你為何要認罪?」

「事是我做的,你快走吧。」他別開眼。

「你為何不答應?迎娶亢小姐有何不好?」

潘急道難以置信地瞪著她。「我寧死也不會答應!」

「我卻是寧願你娶她也不要你死!」

「可是我不要辜負你,我不想欺騙自己的心娶一個不愛的人。」他歎了口氣。「你走吧,大理寺卿說過,用我的命可以讓潘家逃過大劫,雖然家業充公,但只要人平安,總可以安身立命。」

夏取憐這才明白,他早就想妥一切,甘願用他一個人來換取潘府上下的平安。

「皇上呢?喻爺不是說皇上會支持大審,為何你不對皇上道出實情?」緊抓住囚車的柵欄,她淚眼婆娑,心如刀割。

「哼,皇上沒空理我生死,這案子是大理寺卿親審的。」言下之意像是在嘲諷喻和弦將一切想得太簡單。

或許連他自己也把自己看得太重要,皇上非但沒有親審,甚至大理寺卿還速審速判,不給人翻案的機會。

夏取憐張大眼,掩嘴嗚咽。

那還有誰能幫她?誰……還有誰?

環顧四周,秋門外的人群,一張張的陌生臉孔,無人能伸出援手。

「時辰到!」耳邊傳來廷尉冷酷無情的聲音,猶如鬼差拘魂。

幾個宮中禁衛上前,打開囚車,將雙手縛於身後的潘急道押到廣場上,讓他跪伏在地,而手持長刀的劊子手早已等候多時。

「不要、不要!」甩開禁衛的鉗制,夏取憐一把奔到他身旁,死命地抱著她。

她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就為目睹這一刻?

老天,那帶她走吧,既然要如此殘忍,乾脆連她一起帶走!

「你快走!」潘急道吼著,雙目殷紅。

「如果沒有人幫得了你,我就跟你走!」她緊緊地摟住他。

潘急道為此動容,喉頭不斷緊縮,無法擁抱她,只能將頭貼在她的頸項上,望著逐漸走近的禁衛。

他們都是他麾下的子弟兵,不敢輕舉妄動,等著他的吩咐。

「來人,將她拖走,要是拖不走,那就一道上路!」朱紅桌案後的亢烈,將刑牌一丟,喊道:「行刑!」

潘急道閉了閉眼,朝幾個禁衛輕點頭,他們立刻明瞭,上前將夏取憐拉開。

「不!」夏取憐死命地抓住他,指卻從頸項滑落,就連衣襟都抓不住,就像是這個人即將消逝,即將從她的指縫間溜走。

「保重,憐兒。」他徐緩張眼,揚笑道。

夏取憐一怔,不懂他為何總是瀟灑、總是從容,為何在這最後時刻,仍是揚笑要她保重?她不像他,她總是牽掛、總是眷戀,她放不下,從未能夠放下!

她抖若落葉,被扯離他的身邊,眼見劊子手來到他身後,揚起的長刀泛著清冷光痕,她不禁放聲慟哭。

「不要!誰、誰來救救大人!放開我……」

命運竟是如此難測,送行前的竟是最後一吻、最後一個擁抱……早知如此,她管什麼十惡不赦的罪,橫豎老天就要剝奪她的一切,橫豎老天就要將她逼上絕路!

「天啊,為何還不開眼?」她尖聲喊著,痛恨這世間的不公,朝堂奸臣以莫須有之罪名就可以輕取人命。

如此不公不義,老天到底有沒有長眼!

驀地,天空爆開電光,隨即轟隆作響,就連大地都為之撼動,雷聲連綿不絕,教劊子手揮刀的手頓了下。

就在這當頭,馬蹄聲逼近,有人高喊,「聖旨到!刀下留人!」

亢烈聞聲再丟刑牌,「行刑!」

劊子手回頭望他,與此同時,幾個禁衛和藏在人群裡的潘府女眷下人全數衝到潘急道面前,將他團團護住。

「聖旨已到,不得行刑!」有禁衛高喊,附近響起陣陣附和聲。

聲浪大得幾乎掩過縱馬來到秋門前,朗讀聖旨的聲音。

夏取憐聽不見聖旨是何內容,她只知道,大人保住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9
發表於 2021-3-28 06:19: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當殿辯護】

金闕殿外,大雨滂沱,金闕殿內,氛圍凝滯。

高位上,巳九蓮面色寒鷙地瞪著亢烈,亢烈倒是死死地瞪著一同跪在殿前的潘急道和夏取憐。

半晌,巳九蓮才問:「殿下何人?」

夏取憐愣了下,等意會是在問自己,她趕忙抬臉,「民婦夏……世憐,是潘家當家的。」

「垂臉!」潘急道低喊道。

夏取憐趕忙垂下臉,這才想到皇上沒要她抬臉,這動作恐怕有所冒犯。

剛才進宮的路上,他們已經知道是衛凡去請來聖旨,而皇上之所以沒有主持大審,那是因為皇后動了胎氣,皇上一直守在她身旁。

看著兩人的互動,巳九蓮略有興味地揚眉問:「亢卿,你好大的膽子,竟然速審速判,是沒把朕給看在眼裡了?」

亢烈立刻雙膝跪下。「皇上恕罪,微臣之所以速審速判,是因為潘太尉犯的是通敵之罪,何況潘太尉也已認罪,否則微臣豈敢造次。」

「潘太尉,亢卿所言屬實?」

潘急道嘴動了動,夏取憐已經快一步搶白。「皇上,此為子虛烏有,潘大人是被逼得認罪,還請皇上重審!」

「住口!」潘急道沈聲喝斥。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眼前的是皇上,可不是什麼閒雜人等,一個大不敬之罪扣下來,他也保不住她。

巳九蓮表情教人讀不出思緒,半晌才問:「若說子虛烏有,可有證據?」

「皇上,潘家貨物在前往屠雲縣的路上就已被劫,莫名回歸後又被栽贓裡頭藏了黃金和鐵砂,請皇上聖裁。」完全沒了先前的脆弱無助,夏取憐眸色堅定,氣勢懾人,恢復她以往在法庭上的犀利作風,只要有翻案的機會她就不放棄。

「大膽刁婦,那貨單上有你和潘太尉的落款,還想狡辯?」亢烈手一伸,一旁的禁衛立刻遞上貨單。「還有這一張,三個月前的潘家貨物,同樣前往齊月,卻因裡頭藏有鹽茶等物而被扣在邊關,你還有什麼話說?」

話落,還氣得將兩張貨單丟向她。

拾起兩張紙,夏取憐仔細看過,淡淡漾起笑意。「敢問大人,三個月前的事為何直到眼下才被揭發?」

「那是因為邊關有潘太尉的友人,刻意壓下此事。」亢烈哼了聲。

「那如今又怎會曝了光?」

聽她循序漸進的探問,潘急道不禁無聲失笑。

看樣子她已經恢復冷靜,才能口條分明、沉著以對。偷偷朝上望了一眼,見皇上似有興味地托著腮,他暗鬆口氣。

「那是因為上個月前往齊月的貨被攔,溯往追查才揭露另一樁!」

夏取憐點著頭。「既是如此,難道潘家的人都是傻子嗎?」

此話一出,眾人皆不解,唯有潘急道理解她,因為他見識過她的能耐。

她不疾不徐道:「三個月前貨物被扣押,潘家人會不知道嗎?肯定是知道的,那又怎會傻得在三個月後再犯同樣的錯誤?」

亢烈神色變了變,撇嘴道:「也許是潘家人太過自負。」

「不對呀,大人方才說過,邊關有潘太尉的友人壓下此事,代表潘太尉的友人只能壓下此事,卻無法打通關,那潘家人為何還要冒險再試一回?」

他愣了下,咬牙道:「也許是要賄賂邊關守將,以為可以借此通行。」

「大人,這更不對了,潘太尉的友人如果能壓下此事,代表他位高權重,想要賄賂,也該是找他。」夏取憐神色淡定。「但潘太尉之友只能將事壓下,卻無所助益,潘家要賄賂又該找誰?」

「天曉得呢?這得問潘太尉!」亢烈悻悻然道,從沒想過世憐這丫頭是如此伶牙俐齒,幾乎逼得他節節敗退。「總之,那貨物確實是由潘家所出,而且有人可以作證。」他抬眼看向巳九蓮,「皇上,證人就在殿外等候宣召。」

巳九蓮哦了一聲,「那就請證人進殿吧。」

潘急道和夏取憐望去,瞧見牧慧娘低頭入殿,兩人面色不變,壓根不意外。

「皇上,她為已逝潘老爺的側室,她可以證明貨單的真假。」亢烈恭敬稟報。

「是嗎?從實說來。」

「皇上,那貨單確實是老身親眼看見世憐蓋上手印的。」牧慧娘說起話來顫聲連連。「世憐靠著老爺寵愛,在府裡作威作福,總會插手買賣,三個月前的貨單,老身察覺有異,可老爺卻是不聽,甚至慘死在世憐手中,沒想到潘大人還縱容她找了替死鬼。」

潘急道也不怒,老神在在的。

夏取憐高舉兩張貨單。「皇上,民婦既然識字,為何要蓋指印?」

面對她的直言,巳九蓮也不以為意,示意貼身太監將貨單取來。

牧慧娘怔愣了下,忙道:「說不定是你以為這麼做,可以死無對證。」

「牧氏,每個人的指印都不同,蓋下指印就等同落款。」潘急道淡淡地提醒。

牧慧娘心一緊,望向亢烈,亢烈卻是撇開臉不睬她。

「牧氏,三個月前的貨單,出貨日正是六月初二,那時我人在牢裡,代表這指印是在那之前不久押下的。」夏取憐平靜地望向她。「我要行兇,還要出貨,會不會太過忙碌?再者,我已經恢復記憶,我清楚記得,那日是你把我從拱廊上推下,再拉起我的手蓋上指印的。」

牧慧娘信誓旦旦說親眼看她蓋上指印,那就代表是她來到這王朝之前的事。在到來之前的事,她自然是不知情,但她可以猜、可以栽贓牧慧娘!

見牧慧娘臉色瞬間慘白,夏取憐不禁搖頭苦笑。她不過是隨便說說,想不到還真是如此。

「你胡說!推你跌下拱廊的是心屏!」

「你為何知道?」

「因為我……」她突然噤聲。

「事發當時,你若在現場,為何不阻止,又為何等著心屏離開,蓋了我的指印?」夏取憐連珠炮般地追問。

牧慧娘登時亂了心神,不知如何應對。

「皇上,潘老爺之死,乃是出自牧氏之手,她得知老爺欲將家業交給民婦之子,所以企圖行兇嫁禍,再將那批貨物賣往齊月,要是出不了關,大不了把罪推給當時以為死亡的民婦身上。」對於牧慧娘的所作所為,她早就聽急道說過,如此推算,合情合理。「三個月前那批貨,乃是牧氏主導,還請皇上聖裁。」

巳九蓮心下激賞,唇角隱隱浮現笑意。「牧氏之案送府衙一審,來人,將牧氏押下。」

「遵旨!」殿外侍衛立刻入內。

牧慧娘嚇得雙腿無力,嘴上不住地喊道:「大人,救我……」

亢烈瞧也不瞧她一眼,任憑她被拖出殿外,暗罵一聲之後,再道:「就算如此,上個月的貨單總可以證明是你所為。」

「這個嘛……」想了下,夏取憐不卑不亢的請求,「皇上,民婦可否請證人入殿?」

「准!」

殿外,碧落抱著哭喪著臉的潘無量,夏取憐朝小傢伙笑了笑安撫,再看向站在前頭的喻和弦。

喻和弦進殿,掀袍雙膝跪下。「草民喻和弦,叩見皇上聖安。」

「免禮。」

「皇上,草民乃一民間商賈,亢大人所提的貨單,乃是由草民牽線所做的買賣,而貨物中會藏了黃金和鐵砂,其實是……」他看向不明就裡的亢烈,揚聲道:「亢大人指使草民所為,請皇上恕罪。」

亢烈臉色大變。「你胡說什麼。喻和弦!」

「皇上,亢大人確實和喻老闆有幾分交情,要不怎會直呼喻老闆之名?」夏取憐不慌不忙的表示。

「你休想栽贓本官!皇上雙眼清明,不會被你的歪理給迷惑!」

「那麼,這個呢?」喻和弦從懷裡取出賬冊,高舉過肩。「皇上,宮中幾回修繕,皆是由工部介入將作監,工部咦低價購材修繕,再向戶部高價報賬,草民民不與官鬥,迫於無奈同他合作,可如今他連潘太尉如此有為的官員都想栽贓,甚至速審速判,草民只有捨命揭穿他的惡行,請皇上明察!」

貼身太監快快將賬冊呈上,巳九蓮快速翻閱,再想起工部的報價,怒聲斥道:「亢卿,你做何解釋?」

「皇上,這分明是嫁禍栽贓,請皇上明察。」亢烈跪伏在地。

喻和弦竟將他最後嫁禍的法寶都掀了底,甚至還反咬他一口!

「朕會好生查明真相,若是冤枉,朕會還你清白,若是屬實,」巳九蓮深吸口氣。「亢卿,別怪朕無情!」

亢烈渾身一顫,就連心都快要從胸口跳出。皇上登基以來,整肅貪官向來是雷厲風行,如今他罪證確鑿,想逃出生天斷不可能,既然如此……

「潘太尉無罪釋放,來人啊,押下亢烈和沐氏!」

亢烈猛地抬頭,怒指著潘急道和夏取憐。「皇上,潘急道有罪!他和父親側室苟合私通,乃是十惡不赦之罪,皇上不能輕饒!」要死,他也要拖這兩人陪葬。

像是沒想到會被他來了一記回馬槍,夏取憐和潘急道一怔。

巳九蓮微瞇起眼,望向兩人。

潘急道沉默不語,夏取憐亦然,都不願為自己脫罪而撒謊,甚至抹滅兩人的感情。

他們是相愛的,只是身份特別了點。

他們相視而笑,不管是生是死,都已決定共進退。

「皇上,潘太尉和世憐並未犯十惡不赦之罪。」喻和弦突道。

「此言何解?」巳九蓮問著。

「回皇上的話,在潘太尉將世憐贈給潘老爺之前,這兩人就互有情意,潘老爺後來之所以納世憐為妾,其實是因為知道世憐懷有兒子的骨肉,但兩人之間偏生有誤會,這才給她一個側室的名分好照料。」

喻和弦話一出,就連潘急道和世憐都錯愕不已。

「笑話,話是你說的,誰知道是真是假?況且你又是誰,你怎會得知這一切?」亢烈哼笑道。

「就憑我是世憐的兄長!」潘急道和夏取憐聞言都瞪直了眼。可喻和弦不管,望向巳九蓮再道:「皇上,草民一家原本是城中莊姓富戶,後來因為不答應與亢大人合作而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草民父母雙亡,親妹被下人護送離開,直到幾年後兄妹倆才在大理寺卿府中重逢,那之後我倆常聚在一塊,所以草民知曉所有事,而草民之所以為虎作倀,就為有朝一日替父母報仇雪恨……求皇上相信草民所言,草民願用性命擔保,再者……」

喻和弦請示皇上,得到應允便回頭,招呼著潘無量。

一見能進殿,潘無量立刻掙脫碧落的懷抱,跟在禁衛身後跑進殿內,一把撲進夏取憐懷裡。

「娘,不怕,爹說過,如果有天有難,只要我打開護身符就可以救你。」潘無量邊哭邊將斜掛的小方包打開,將東西全倒在殿上的紅氈毯上,不乏是些珍貴首飾。「娘,這些夠不夠救你?如果不夠,我再去跟隔壁的衛哥哥借!」

夏取憐不禁紅了眼眶。

潘急道瞥見當中有一個錦囊,打開一看,裡頭竟有一張字條,折得極為端正謹慎,他攤開一瞧,怔住說不出話。

「潘太尉,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巳九蓮開口問道。

潘急道掀唇笑了笑。「皇上,喻老闆所言不假,這是家父留下的遺書,寫了潘無量乃潘急道之子……」

貼身太監將字條呈上,巳九蓮不禁搖頭失笑。「潘太尉,你也未免太糊塗,竟連自己有個兒子都不曉得……朕罰你回家反省三日,三年後再成親。」

「謝皇上恩典。」潘急道跪伏在地,掩飾滑落的淚水。

老天,無量竟然是他的兒子,他只記得遇到世憐那時,夕顏方死,他心情大亂常喝酒鬧事,沒想到他還酒後亂性……而爹替他瞞著秘密,並留下遺書。

爹大概是怕直接告訴他,他會不信吧。

「大人,我們可以回家了。」夏取憐喜極而泣。

「是啊,一家三口……」潘急道摟著她,騰出一手逗弄著潘無量,卻感覺她壓在身上的重量愈來愈沈,他忙撐起她。「憐兒?憐兒!你不要嚇我,不要嚇我!」

思緒紛飛,順著流光,像是越過千重記憶,去到無數個前世。

最初的相遇時,她是棵樹,一棵溪邊的樹,看著年少的他、成親的他、失去一切的他。她看過他的喜怒哀樂,讓不懂七情六慾的她,染上各種色彩,不由自主地尋找他。

一世兩世,他們一次次地相遇,最終她忍不住地向佛祈願,求來相遇之緣。

佛,允了,她進了紅塵,這才發現,原來緣,是那麼難圓。

她用無數世的擦肩而過,換來一次的相遇,再用無數次的相遇,換來一世羈絆,還得再用無數世的羈絆,才換來無數次的錯過。

有時是她年華老去,他才出世,有時是苦等一世也找不到,有時儘管相遇,又因為誤解而分離。

於是,她不斷地追逐,一次次地失落,一次次地傷痛,卻還是執迷不悔,儘管那麼痛,儘管總是錯過,她還是執意地追,彷彿這份情已經鏤進魂魄裡,教她瘋狂而癡迷。

流光旋轉中,她瞧見年少的大人,一見傾心。

她千方百計地說服亢烈把她送給大人。

而後,她如願和大人在一起,在大人一次大醉時,她將清白獻給他,然而大人卻一點記憶也無。

她無所謂,因為她知道自己已是大人的人,她,心滿意足。

「你懷有他的身孕了?」

一個月後,她告訴大哥這件事。大哥臉上不見喜色,反倒為她憂心忡忡。

「他連跟你有肌膚之親都不記得,如今你有身孕……」

「大哥,放心吧,我今兒個會跟他說的。」她臉上滿是訴不盡的甜柔笑意。

十歲那年家中遭逢變故,她被迫和大哥分散,不久宮中舞坊招人,帶她在外頭流浪的下人將她賣進舞坊,幾年後她被皇上賞到亢烈府中,在那裡與大哥相逢,從而得知亢烈就是害他們家破人亡的元兇。

也因為如此,她急於離開亢烈府中,又在這時她遇到了大人,大人將她接進潘府,她以為自己遇到足以托付終身的良人。

尤其,大人的爹毫不在意她身份低微,還笑問她何時要過府。她相信有潘老爺作主,一切都會完美圓滿。

豈料,事與願違。

就在她回府向潘老爺告知有身孕一事,潘老爺喜上眉梢地輕拍她的手,她感覺自己重新擁有父親、得到家人時,大人回府了,冷瞅一眼,不發一語地回院落。

她趕忙跟上他的腳步,正要告訴他她有孕的消息時,他卻道:「從今天開始,你就到主屋。」

「為什麼?」她愣住。

他回眸,笑得冷鷙。「你說呢?外頭的男人你割捨不了,就連我爹都想勾搭,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把你送給我爹。」

她瞠圓水眸,難以置信。「大人,我和喻爺……只是朋友。」她咬牙道。

大哥和亢烈合作,就為有朝一日報仇雪恨,然而大人和亢烈同朝為官,她不敢對大人說明兩人關係,只能如此帶過。

「是怎樣的朋友都好,從此以後皆與我無關。」

「大人,你不能這樣待我,我已經……」

「出去!」

「大人,我已經--」

不等她把話說完,他就粗蠻地將她推出門外,用冷得教她膽戰心驚的眼神瞪得她無法把話說出,因為她知道,無論她說了什麼,他都不會相信了。

良人,她以為能托付一生的良人竟將她當成東西轉贈,還是送給他的父親……她痛苦淚流,滿腹委屈無處可訴,就在隔日,她成了潘老爺的第十九個小妾。

大人對她不聞不問,無視她的存在和求和,而潘老爺卻待她極好,像是要彌補大人虧欠她的,給她的總是最好的,只是暗處有太多潘老爺看不到的利箭,一再地傷她。

她一退再退,忍氣吞聲。直到有人連她腹中孩子都不放過時,她再也不退。

為了孩子,她必須堅強,她必須狠……為了活下去,就只是為了活下去,任何想傷害她孩子的人,她全都加倍奉還!

所以,她變得心狠手辣,對方狠,她就更狠,對方無情,她就更無情,直到有一晚,她從高處墜落,重摔在地。

昏暗的視野裡,她彷彿瞧見坐在席間為她的舞技出神入迷的大人。

「大人……」沒有人知道,在嚥下最後一口氣時,她喊的不是最親的兄長,更不是最疼的兒子,而是她一見傾心的男人。

他永遠不會知道,她是多麼愛他,他永遠不會知道通往大風樓的那道拱門邊上,深深印著她的足跡,因為她總是日復一日地站在那兒,只為能見上他一面,她只是想見他,只是想愛他……

過往的一切如流光掠過,那些被時間掩埋的悲傷透過流光淌進她的心底,直到一抹影子立在她的面前。

影子緩緩回頭,她驚見那是自己。

「別再錯過了。」影子說著,笑中帶淚。

「你是世憐?」

「傻瓜,你是我,我是你,我們是同一抹魂,你的到來是天意,讓無數個來世再也不會錯過。」

她聽著,發現影子愈來愈透明,像是要消失不見,她伸手一抓,卻抓到溫熱的大手,她驀地張開眼。

「你終於醒了。」

「我怎麼了?」看他青髭橫冒的模樣,像是過了一段極長的時間。

「你在殿上昏了過去,御醫說你是多日疲累,悲喜攻心,把我給嚇壞了。」他躺上床側,將她擁入懷裡。

「對不起。」

「醒來就好。」他疲憊不已地喃著。「喻和弦說,世憐那時和他見面,是因為她知道自己有孕,想告訴我,偏偏我把她送給父親而沒機會說出口,她恨我……」

「不,世憐不恨你的,她和我一樣,愛著你、愛著無量,才會為了保護無量變得那般可怕。」

「如果沒有遇見你,我永遠不會知道那些事。」

「你會遇見我的,在無數的前世、無數的來世,你都會遇見我,可你要記得珍惜我,記得我,不要錯過。」

他笑啄著她的唇。「我答應你,我會記得你,永不錯過。」

「說好了,Boss.」她笑著回應。

「又是博思?那到底是誰?」

「等你睡醒再告訴你。」她吻著他疲累得快張不開的眼。

「好,等我睡醒……」

看著他躺在身側入睡,模樣像個大孩子,她好滿足……她要的只有一個他,除了他,她什麼都不要。

等他睡醒,她要告訴他,他們的前世和來世,還有……她大他整整二十歲呀。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
發表於 2021-3-28 06:19:59 |只看該作者
尾聲

三年後,潘府張燈結綵,大紅喜字貼滿牆。

從一大早,鞭炮就放個沒完,像怕人家不知道潘府有喜。

賓客從早上便陸續進府,只因主婚人正是當今聖上,朝中重臣貴胄,無一缺席。

在迎親隊伍來到大門時,潘心屏已端好茶水候著,待新郎官牽新嫁娘下轎,她趕緊迎向前去。

「大哥、嫂嫂請用茶,祝大哥、嫂嫂永結同心、白頭偕老。」她揚笑說著吉祥話,飲過茶後,夏取憐從懷裡取出一塊玉放在茶盤上。

「嫂嫂……」

一看就知道那玉石價值不菲,潘心屏不由得看了大哥一眼。

「你嫂嫂給小姑的見面禮,是非收不可的。」潘急道笑道,輕掐著她的頰。

「謝大哥、嫂嫂。」潘心屏笑中帶淚。

在一陣陣的祝賀聲中,新人終於拜了堂,送進洞房。

而喜房裡,有一群不怕死的準備鬧洞房,但什麼都還沒做,就被新郎官噬人的目光給逼退到房外。

「喂,誰給潘大人喝酒了?」

「不知道!」

「他有喝嗎?」

「沒喝會是那種眼神嗎?好像要大開殺戒似的。」

眾說紛紜,唯有潘急道和夏取憐知道事實的真相。

掀開紅蓋頭,潘急道那雙眼柔情似水,迫不及待地吻上她的唇,唇舌交纏間,哪裡有什麼酒味。

「急道,還沒喝交杯酒。」她嬌喘提醒。

「喝了,好讓我把你折騰死?」他啞聲回道。

夏取憐羞澀不已,不知不覺中已被他壓倒在床,就在這時--

「好疼。」

一道稚嫩的嗓音從被子裡傳來,潘急道將她的衣襟拉攏,再一把掀開被子,果真瞧見潘無量躲在床上。

「無量。」潘急道咬牙,一把將他拎起。

「大哥,不要趕我走。」潘無量可憐兮兮地攀著他的手臂。

「誰是你大哥?」誰家的兒子,糾正了三年還叫大哥,真的很想跟他同輩分是不是?

「你呀。」潘無量很堅持。

潘急道眼角抽搐,眼角餘光瞥見夏取憐笑趴在床上。「隨便,這問題以後再討論,你先去找碧落。」

「不要,我要跟娘睡。」潘無量無比聰穎,趁他鬆手的瞬間,已經跳到夏取憐身邊,死死地拽緊她。

可潘急道是何許人也,豈容一個小子造次,他粗蠻地將他扯開,再拎到外頭。「和弦,看著你的外甥,不許他再鬧洞房!」話落,一把關上門,順便上栓。

「大哥、大哥,你開門,我不准你欺負娘!」

正要爬上床,聽兒子這麼一喊,潘急道就一肚子火。「這臭小子,年初帶他上街看花燈時,讓他坐在我肩頭看個過癮,結果他東一句大哥、西一句大哥,你知不知道旁人是用什麼眼光看我的?」

夏取憐掩嘴低笑。旁人能用什麼眼光?三年前皇榜一貼,將日城的百姓有誰不知道他是無量的親爹。

「大哥,你不要欺負娘……我告訴你,你會老我會長大,到時候……」

門被一把推開,嚇得潘無量兩泡淚自動回流,噤聲地望著他。

「叫!爹!」他咬牙道。

教了三年,是狗都會汪一聲。

「大哥……」潘無量嘩的一聲,哭得像個淚人兒。

「爹啦,誰是你大哥!」氣死他了,根本是故意和他作對。

「讓我跟娘睡,我才叫爹。」

「那你繼續叫大哥好了,我和你娘再生一個會叫爹的。」哼,稀罕,要兒子,他隨便生都一大群。

「爹!」潘無量小小年紀已懂得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一把抱住他的大腿。「爹,我的好爹爹,我要跟娘睡。」

潘急道聞言啼笑皆非。「兒子,我的好兒子,今晚我要跟你娘睡,所以,作夢去吧你!」動手要將他扯開,豈料這小子抱得死緊,怎麼也扯不開。

「好了,急道。」

「憐兒……」今天是他的洞房花燭夜……

得隙,潘無量一溜煙地跑上床,還很乖巧地分配位置。

「我睡中間,爹睡外頭,娘睡裡頭。」他已經就定位,拍拍床畔朝爹笑著。

潘急道眼角抽搐,用力地甩上門。「好,你好樣的,等著瞧,等你成親當日,老子就給你鬧洞房!」他要讓兒子明白,種什麼因,就得什麼果!

「急道。」夏取憐笑罵。

歎了口氣,潘急道褪去喜袍,翻身上床,故意往潘無量邊上擠,長臂一撈,將兒子娘子全都收進懷。

「爹爹,我快不能呼吸了。」潘無量被擠到手腳並用地掙扎著。

「不好意思,床小,請多擔待。」他口氣平板,沒啥誠意。

「急道。」

娘子一記不認同的眼光教他撇了撇嘴,自動退回到床畔,背過身不睬這對母子。

更可悲的是,他還得聽她溫聲哄著那臭小子入睡。

這算什麼?今日是他的洞房花燭夜!

也不知過了多久,背上友人輕敲著,他不爽地回頭,就見她纖指往唇上一指,再指已被哄睡的小人兒,最後指著隔壁。

瞬間,潘急道瞭然於心,牽著親親娘子下床,一把抱入懷。

這房間有門通隔壁書房,而書房也有張床……沒人規定洞房一定要在喜房裡,只要她願意,他哪裡都可以。

笑偎在他懷裡,夏取憐眉眼彎彎,無限滿足。

在這裡,她富有不已,有好友姊妹淘,有良人、有兒子,還有永不孤寂的心,她感謝上天,圓滿了一切。

這一生,足矣。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17 03:23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