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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蘇抹微在內室裡聽得一頭霧水。
袁福離去後,鄰居家陪酒的叔叔也來了,蘇老爹在正堂開了酒席,陪著原齊之喝酒。
蘇大娘重新回到內室,看見蘇抹微正坐在窗前的花凳上若有所思,便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咱娘倆在內室吃點吧!原以為原家女婿是不來的,咱關門吃個團圓飯就行了。」
蘇抹微笑道:「和娘單獨吃我更開心。」
「外面姑爺那裡有十二道菜,四冷盤,八熱菜,咱娘倆只有六道菜,就湊合著點吧!」
蘇抹微嗔道:「娘,您怎麼這就把女兒當外人了?」
蘇大娘笑了,又歎口氣,摸摸女兒綰起的發髻,「已經成為他人婦,可不就成了外人?」
蘇抹微還要撒嬌,蘇大娘拍拍她的手,「先吃飯,一會兒菜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蘇抹微幫著娘親挑魚刺,把挑好的魚肉放到她碗裡。蘇大娘看著比婚前更為嬌媚的女兒,心裡又疼又酸,她這從小就伶俐聰慧、勤勞善良的女兒啊,以後真的就生死都在豪門大宅了,就算她想管,都管不起。
所以,她只有傾盡所能把所有大宅門裡的那些陰私之事告訴女兒,那些見不得光的爭寵內斗,那些陰狠毒辣手段,她的女兒可以不做,但不能不知道,不能不防範。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在大宅門裡生活,如果連這點自覺都沒有,恐怕會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娘兒倆絮絮叨叨講了許久,蘇抹微越聽越驚心,她簡直難以相信,那些內奼女人居然如此狠心?人命似乎如螻蟻,輕易就能毀去。
蘇大娘放下手中的筷子,用帕子抿了抿嘴角,冷笑道:「才講這麼點你就受不了了?你可要在那種環境裡生活一輩子的。以後飲食起居都小心著點,千萬別著了人家的道。等你懷了身孕的時候就更要注意,內宅裡滑胎是常事,一屍兩命更不希罕。」
蘇抹微感到分外難受,小聲叫道:「娘。」
蘇大娘歎氣,「你要記住最要緊的一點,要想過得好,就要牢牢抓住自己男人的心,讓他的心一直在你這裡才行,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那什麼女誡、女則的,你要倒背如流,行為上也不要讓人抓住錯處,但真照做就是傻子了,沒有男人會真的喜歡木頭人的。」
蘇抹微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蘇大娘忍不住嗤笑,「豪門貴族就是這樣,表面上道貌岸然,實則最骯髒的事兒都發生在那些人身上。所以你要多看多聽,少說少做,禍從口出,做的多錯的多。」
蘇抹微黯然點頭,「是,我一定聽娘的。」
「必要的時候有必要的手段,千萬別被世俗規則給束縛住。」蘇大娘又叮嚀道。
「是,女兒都記住了。」
「你記住了,卻未必懂。」蘇大娘捏了捏眉心,猶豫了片刻才下了決心,道:「你大概還在好奇今天來的那人吧?是,他說的沒錯,娘出身袁家,和那袁可望是同父異母的姊弟,說起來,娘也算是出身名門了。」
這下,蘇抹微是真的驚呆了,好久,她才小聲問:「那為何娘這麼多年和他們斷了聯系?」
蘇大娘冷笑幾聲,「何止是沒了聯系,娘在袁家的墳頭只怕早已長滿了荒草。」
蘇抹微一陣驚愕。
蘇大娘用手揉了揉越發疼得劇烈的眉心,停頓了一會兒才道:「我的母親是父親的原配夫人,但是不得父親喜愛,所以一直被留在鄉下老家伺候公婆,我也跟在母親身邊過活。後來,我的祖父母都相繼過世了,那時候父親在前線打仗,無法回家,母親又因為操勞過度而病逝,臨走前囑咐我到金陵尋找父親。我那時候才十五歲,在鄉下已是舉目無親,給金陵的信也久久沒有回音,只好變賣家產,帶了銀兩上路,路經徽州時候遇到攔路劫匪,被抓到匪窩裡。」
蘇抹微的手死死抓住母親的胳膊,她萬萬沒想到一向冷漠的母親居然經歷過這麼多的人生磨難。
這哪裡是一個弱女子所能承受的?
被迫嫁入原府做沖喜小妾,蘇抹微以為自己已經遭受了莫大委屈,可是和母親所遭遇的災難相比,算什麼呢?
蘇大娘拍拍女兒的手,「沒事,你看我現在不過得挺好嗎?」
蘇抹微的眼都紅了,淚水在眼眶裡搖晃。
「我的僕人被殺,我被抓去,害怕受辱,卻又不甘心自盡,發現那劫匪中的二當家面目斯文,言行舉止與其他粗魯匪徒截然不同,而且他看我的時候眼神中頗多不忍,我便趁機向他示好,表示願意做他的女人,如果不行,就寧願去死,也不想被其他的粗魯男人糟蹋。我是故意引誘他的,為了活下去。」
蘇抹微微微張開了櫻唇,她似乎第一次認識自己的娘親。
蘇大娘道:「這就是我告訴你的,人命大過天,只要能活著,比什麼都強,如果和命相比,那什麼婦德婦訓都是狗屁。」
蘇抹微雖然還不太明白這些,但已經覺得自家娘親的不凡。
「娘親當年也和你一樣像朵花兒似的,那些劫匪哪裡肯讓?劫匪頭子要納我做第三房小妾,二當家的似乎在猶豫,我就故意選擇在下人送飯之前上吊了。」
「娘!」
「沒事,沒事。」蘇大娘笑了笑,「下人及時救了我。二當家的見我真的『視死如歸』,便央求了劫匪頭子,可劫匪頭子不答應,他便半夜偷偷背了我逃出了匪窩。」
蘇抹微已經聽入神了。
蘇大娘的神色卻黯淡下來,「他原來也是官家子弟,因為父親被冤枉下獄,一家人屈死,他才逃出來落草為寇,可畢竟不甘心,想為父親洗清覓屈,知道我出身不凡就想藉此搭上袁家的門路,我們也算彼此利用。我們吃了很多苦,甚至沿街乞討,才跌跌撞撞地來到了金陵城,我以為我終於苦盡甘來,誰想到……」
一想到當年的舊恨,蘇大娘還是忍不住咬牙道:「袁家得知我曾經被匪徒劫去,還曾經在匪窩待過幾天,他們忽然就翻臉不認人了,他們說袁家的大小姐早已病死在了半路上,我是冒充的,把我趕出了家門。」
蘇抹微大怒,忍不住站了起來,說:「娘!袁家太過分了!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蘇大娘自嘲一笑,把女兒帶來的那塊回門錦帕給她看,冷冷的道:「還不是為了這個?不管我是否清白,只要被人劫掠過,就怕流言傷人,袁家是怕我給他們帶來難堪。」
「娘可是他們的親女兒,親姊妹啊!」蘇抹微氣憤道。
「所以說,豪門大族啊。」蘇大娘臉上的嘲笑之意更深,「面子大過天。當然,袁家人是要面子,不要臉不要良心。最讓我難過的是,救我出來的二當家,不僅沒能伸冤,反而在表明了自己的身分後,被袁家當作逃犯捉拿交給官府,最後死了。」
蘇抹微的眼淚頓時奪眶而出。
蘇大娘的眼神悲涼而深邃,緩緩道:「是我害了他,是我……那時候我舉目無親,賣了身上最後一個首飾葬了他之後,沒有能力報仇,也無法報仇,終於對這人世感到了絕望,便打算投河自盡以謝罪。」
「娘!」
「湊巧那時你爹去河邊取水做豆腐,救了我。」蘇大娘低頭,笑了笑,「後來你就知道了,我們有了你,然後又有了你弟弟。」
蘇抹微終於明白了她為什麼總覺得自家母親和左鄰右捨的婆娘們不一樣,母親畢竟出身名門,自幼受過良好教育,所以能書會畫,氣質絕佳,就算多年市井生活都無法抹去她骨子裡大家閨秀的風范。
蘇老爹並不認識幾個大字,教育蘇抹微和蘇抹雲姊弟倆的是他們的娘親。在蘇抹微的印象裡,蘇大娘一向氣質優雅,談吐不俗。蘇抹微進入原家大門之後,見多識廣,才恍惚意識到蘇大娘可能出身不凡,她身上有那種大家閨秀特有的氣質。
而今,蘇大娘親口證實了這一點。
蘇大娘也許並不愛丈夫吧,也或許對那位二當家的歉疚太深,所以才多年來都郁郁寡歡,不見喜色。
蘇老爹大字不識幾個,又怎麼能瞭解妻子豐富敏感的內心世界?但是畢竟這麼多年攜手走過來了,就算不能稱心如意,多少也有了患難感情。
因為有這樣出身不凡、教養良好的蘇大娘,才能養育出蘇抹微這樣一位知書達理的姑娘,否則,就算蘇抹微外貌絕佳,欠缺了教養,終究會失去幾分靈秀之氣。
蘇抹微很是為母親心疼。
蘇大娘摸摸女兒的頭,「所以,你知道咱們和袁家的關系了吧?如果他們找上你,這個親,咱是不認的。」
蘇抹微重重地點頭,「我明白。咱不高攀那『清白』的高門大戶,我寧願做個賣豆腐家的女兒。」
其實蘇大娘擔心的是袁麗華,袁家和她的恩怨這輩子都難消,如果袁麗華嫁進了原家,到時候蘇抹微的日子怕是要不好過。
傍晚的時候,蘇抹微要隨著原齊之回原家了,這一次蘇抹雲倒沒有哭,反而笑得開懷,蘇抹微有點驚訝,問他:「捨得姊姊離開了?還是有什麼好事了?」
蘇抹雲對她扮了個鬼臉,「姊夫說不能告訴你!」
蘇抹微好笑地摸摸他的頭,回頭看自家夫婿,原齊之還是面無表情,只是眼睛深處略帶了笑意,表示他心情還不錯。
蘇抹微踏上小馬車時,還是忍不住落了淚,這一去,以後再難回得了娘家了。
做妾,真的好不自由。
原府
夏日天亮得早,東方已明,院子裡的空氣格外清新。
因為良好的作息習慣,原齊之和蘇抹微都一大早就醒了。
蘇抹微服侍著丈夫穿好衣服,見他一身緊身短打扮,不由得好奇道:「這是要去做什麼?」
「練功。」
原齊之的院落名為「雪松園」,院子裡廣植雪松。風起時,聽松濤陣陣,也是一大享受,院落裡有個小閣樓就叫「聽濤閣」。
雪松園是原府西區最大的園子,除了主院落之外,內部又分設了三個小院子,蘇抹微就被分到了一個小院子,但是她還未住進去。這些日子因為她要負責為原二少爺沖喜,才有幸暫時住進了原齊之的主院之中。
原齊之的主院頗大,主建築為五間寬敞明亮的高瓦屋脊帶廊簷獸雕的正房,是主臥室與休憩用的房間。正房兩側有耳室,西側有偏房,東側以抄手游廊與院子的南部建築相連接,南部則為原齊之的客廳、書房、兵器室等。
前院劃出了一塊土地做為原齊之的演武場,場邊羅列著刀槍劍戟各色兵器,有專門的小廝負責管理維護。
現在,原齊之就在演武場內耍起了花槍。
蘇抹微未出嫁前,此時正應該在蘇家幫助老爹做豆腐,如今卻是連早餐都不用她准備,實在無聊,於是也跟著跑來觀看夫君大人練功。
原齊之的槍長丈餘,是用整根的白蠟樹干製成,槍把粗如兒臂,槍頭點點寒光,蘇抹微看著就覺得煞氣沖天,只不知這搶到底挑過了多少敵人。
武將手中的兵器,就猶如文臣的筆,更如皇帝的玉璽,是關系性命的至寶,原齊之顯然也對他的長槍極有感情,他先是摩挲了一陣長槍,似乎在感受它的每一分每一毫,然後才抖超了大槍,練起了武藝。
原齊之休憩時,見蘇抹微看得興孜勃勃,不由得湊到她身邊一本正經地對她道:「我現在才發現了一個練習大槍的最大好處。」
「什麼?」蘇抹微好奇地問。
「可以練習腰力啊,對男人實在好處多多,娘子也可以跟著沾光。」原齊之意味深長地瞄了幾眼她鼓鼓的前胸和平坦的小腹。
蘇抹微愣了一下,然後才陡然意識到他在暗指什麼,不禁大為羞窘,狠狠瞪了原二少爺一眼。
這位據說在戰場上凶神惡煞一般的少將軍,其實根本骨子裡還是個統褲子弟,就會調戲女人!
等原齊之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水打濕,他才結束了訓練。
蘇抹微見他辛苦,忍不住勸道:「你才剛蘇醒沒多久,還是多休息幾天再練吧。」
她暗自提醒自己,今天一定要找大夫問問,原齊之剛剛蘇醒就這樣又是房事又是練槍的,到底對身體復原有沒有妨礙?
原齊之接過她遞過來的溫熱帕子,仰頭望了望天,視線遠遠投向北方,那裡,才是他的人生主場。
「月棍年刀一輩子的槍,要想練好槍法,是要一輩子勤練的,我怎麼可能再休息呢?敵國的大軍也是不等人的。」
「對軍國大事我一竅不通,可我只知道一件事。」
「什麼?」原齊之回眸看她。
「我只知道,沒有一個健康的身體,一切理想都是無用。」
原齊之怔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大手把她攬進懷裡,使勁揉了揉,恨不能把她揉緊自己身體裡。
「你說得對,我以後會注意的。」他又壞心地補充一句:「如果身體不夠好,也不能讓娘子滿足啊。」
蘇抹微被他摟在懷裡,被他身上的汗味熏得直皺眉,又聽他在胡說八道了,忍不住伸出小手在他腰間狠狠掐了一下。
原齊之笑著一把將她凌空抱起,原地轉了幾個圈,嚇得蘇抹微哇哇大叫,他這才放下她,拉起她的手,「走,跟我去給母親請安。」
蘇抹微臉上的笑容淡了,有些遲疑地問:「這……不合禮數吧?」
按照大家族的規矩,少爺們的小妾、通房丫鬟這些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平時是沒有資格到當家主母跟前請安問候的。
以原齊之為例,如果原齊之娶了正妻,身為小妾的蘇抹微一大早先到他的正房跟前伺候,服侍她起床,穿衣、梳發、洗漱等等,比貼身大丫鬟也好不了多少。然後,正妻去給當家主母的鄭氏請安,而蘇抹微並沒有資格跟隨前去,只能轉回自己的小院子裡發呆。
因為很難見到長輩主子們,所以即使正妻虐待了小妾,小妾也難以找人伸冤,除非她的男人肯維護她。但是大家族的規矩,男人一般不插手內宅之事,後院女人再多,也都歸正妻統管。
小妾如果受寵,會被男人的正妻和其他妾室忌憚和排斥,甚至陷害,如果不受寵,又會被下人怠慢,甚至刁難生活所需。所以,小妾的生活真的是處於水深火熱,相當難熬。
進入原府之前,蘇大娘給蘇抹微講了許多大宅門裡的陰私之事,也講了不少女人迫害女人的手段,也就是世人所謂的「宅斗」,其驚心動魄處並不亞於男人之間的戰爭。
蘇抹微已經明白自己的娘親為什麼會對這樣的生活瞭解甚深,但是她最擔心的還是自己以後的日子,擔心原齊之的正妻什麼時候入門,擔心有一天自己會活得生不如死。
原齊之見她明亮的目光黯淡下來,小臉也有些蒼白,心底暗自歎了口氣,摸摸她的頭,說:「管他什麼禮數,你既然嫁給了我,我說的話就是規矩,其他一概不用理會。」
蘇抹微雖然對大家族繁雜的規矩很不耐煩,卻也忍不住對原齊之的大言不慚嗤之以鼻,嘲笑道:「哄小孩的吧?」
只要公公婆婆一個「不孝」的大帽子扣下來,原齊之肯定就大氣不敢吭,還說什麼「他自己的規矩」。
原齊之笑道:「看看,敢對夫君沒大沒小,你這是合了什麼規矩?」
蘇抹微一窘,緊抿了嫣唇不再吭聲。
她反省自己是否真的對原齊之不夠尊敬,是否在他面前太過恣意隨便了?是否太過口無遮攔了?
不知為何,人人都怕的「修羅殺神」原二少爺,她卻不怕。
從他醒來看過她第一眼,和她說過第一句話,她似乎就已經不再怕他了。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他對她沒有惡意。甚至,如果不是她太自以為是和自作多情的話,他也應該是有點喜歡她的吧?
她立即警醒自己,以後要更加恪守本分,注意言行舉止,切不可恃寵而驕,否則一旦男人的寵愛沒有了,她的日子可就更難熬了。
原齊之在她的額頭敲了一下,「又在胡思亂想。我可告訴你,你既然要講規矩,怕踏錯半步,那就一概只聽我的話就好。沒聽過那句話嗎?女子要出嫁從夫的!如果有誰挑你的錯,你就只管說是我的吩咐,為夫一概為你擔著。」
蘇抹微對他展露一個明媚的笑臉,「那你可要時時刻刻記得這句話喔。」
話是這麼說,她心底卻在暗自想:信你話的才是傻子。
蘇大娘早就再三警告過她:「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最不可靠的就是貴族少爺們的甜言蜜語。他今天對你說,明天就會對別的女人說,總有一天他自己都記不得自己到底對誰說了什麼,更違論負責了。
或許因為蘇抹微沖喜有功,所以鄭氏看到蘇抹微跟隨兒子來給自己請安時,並沒有擺什麼臉色,但也沒有理她,也不讓她伺候,只任憑她行完禮之後在一旁傻站著。
蘇抹微倒因此松了口氣,沒人注意她正好。
原齊之問完安後就離開了,鄭氏房裡留下的都是女眷,包括原父原北顧的三個妾室,以及原家長媳雲青蘿,和原家的庶女原宜之。
本來這些人應該一起去給更高的長輩何氏太夫人問安,但是太夫人自從何家落魄之後,就一直吃齋念佛,不耐煩這一套羅唆的規矩,只准她們初一十五到她跟前問候。
原宜之來得早,見蘇抹微沒人理,孤單單挺可憐,便湊到蘇抹微身邊,悄悄拉拉她的手,小聲問她:「你還好吧?」
蘇抹微回握她的手,捏了捏,說:「很好,謝謝你。」
原宜之雖然是庶出,但畢竟是正經的原家小姐,沒人鼓勵她和妾室們多打交道,就連生她的周姨娘,鄭氏也不讓她多加親近,鄭氏當時說:「免得不學好,自降了身分,白白讓人家恥笑了去,日後說親也不好說的。」
但是原宜之喜歡蘇抹微,覺得她雖然出身平凡,卻充滿了一種貴族女子少有的生命力,眼睛是那麼清澈又有神采,很迷人。
原宜之更加小聲道:「以後有機會我去找你玩啊。」
蘇抹微喜道:「歡迎之至。」
在原府,能遇到一個看得起她的女眷實在太不容易了,蘇抹微也很喜歡原宜之。
等蘇抹微回到雪松園,吃上早餐時,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
她不由得暗自感慨——大宅門的規矩真能餓死人。
飯後,原齊之去了前院書房,蘇抹微回自己的小院准備做鞋子。
准備好針線,蘇抹微拿著原齊之以前的舊鞋比量大小,琢磨著怎麼裁剪,或者找和安、和寧問問以前有沒有留下鞋樣子?
和安、和寧是原齊之房裡的大丫鬟,比蘇抹微的身分低不了多少,又因為是家生子,整個原府都混得很開,蘇抹微平時是沒有權力指使她們的。
她正要讓喜蓮去問問和安,和安卻急匆匆走了進來,道:「姨奶奶,大少奶奶來看你了。」
蘇抹微很驚訝,急忙放下手中的針線活,讓喜蓮牧好,又用手撫了撫頭發,轉頭問喜桃:「沒亂吧?」
喜桃仔細看了看,見沒什麼可挑剔的,於是問:「要不要再多戴件頭飾?太太昨天賞賜的金頭面裡那件挑心怎麼樣?」
蘇抹微擺擺手,「不用了,跟我出去迎客吧!」
戴再多首飾,她也只是個小妾,和人家嫡長媳這種正經主子是沒法相提並論。
她甚至都沒有資格跟著原齊之稱呼雲青蘿「大嫂」,只能和那些奴婢一樣尊稱她「大少奶奶」。
蘇抹微猜不透尊貴的大少奶奶怎麼會紆尊降貴地來到她的小院子,卻不得不笑臉柑迎,擺足誠惶誠恐的姿態。
雲青蘿這次來的架勢不小,她在前面走,後面還有十幾個丫鬟各抱著兩匹布料和棒著首飾匣子。
蘇抹微在小院門口相迎,她的小院子幾乎裝不下這麼多人,不免有點疑惑:「大少奶奶,您這是?」
雲青蘿笑了笑,「咱們到屋裡說話。」
蘇抹微急忙道:「快請,快請。」
雲青蘿回頭又自己的大丫鬟枝兒吩咐道:「你協助和安先把這些東西放到空的廂房裡。」
枝兒與和安一起應道:「是。」
枝兒與和安指揮著那些小丫鬟去忙,雲青蘿則隨著蘇抹微一起走進堂屋正廳坐下。
喜桃上前為雲青蘿敬茶,手都不由得有些發抖,她還從來沒有如此近距離伺侯拋內宅正經的女主子。
雲青蘿此時生下長女不久,坐月子時被她的夫君養得太好,身子比從前略微豐腆些,她最近正愁著如何恢復以往身材。其實她身材高姚,骨架又纖細,多一點肉顯得性感,充滿少婦獨有的嫵媚風韻。
因為夏日炎熱,又是在內宅走動不出二門,所以她到蘇抹微這裡來,也只是在白綢竹葉立領中衣外,多罩了一件淺紫雞心領繡梅花的霞影紗褙子,清新淡雅又高貴脫俗。
蘇抹微不得不承認雲青蘿身上那大家閨秀的氣質,確實和她平常所見的那些平民百姓姑娘有很大不同。如果不是雲青蘿因為剛生了女兒不久,身上多了幾分特有的母愛,多了幾分人間煙火的氣息,她只怕要把雲青蘿看做仙女了。
民間也多有漂亮女子,但氣質和大家閨秀相比,就真的天差地別了。
雲青蘿見蘇抹微非常謹慎,不肯多開口,便直爽地笑道:「剛才搬來的那些布匹、首飾和其他的一些珍貴小東西,都是二弟原本寄存在他大哥那兒的,如今他也算成了家,這些東西便要物歸原主了。還有一些大的東西,稍後再送過來。」
蘇抹微有些疑惑,想了想,才回道:「這些東西還是由和安保管吧?」
按理,丈夫交給內宅的內帳,理應由正妻掌管,正妻未進門之前,由管事嬤嬤或者貼身大丫鬟暫時代管,沒有讓一個小妾插手的道理。
雲青蘿意味深長地看著她,道:「由誰掌管是由男主人說了算的。二弟說要交給你負責,你便多操勞一點。」
雖然說男人一般不問內宅之事,但是如果他真要過問,還真沒有人能質疑他的權威,正妻一樣能被丈夫架空,何況是要寵愛一個小妾。
雲青蘿是嫡女,她的生母被父親的側室排擠,最後抑郁而終,所以她對側室、小妾、通房丫鬟統統沒有好感。
但是蘇抹微的身分有點特別,她本是艮家女子,並沒有因為貪圖榮華富貴而想來權貴人家做妾,她本來有定好姻緣的正經未婚夫,可以做體面的正妻,卻因為一個沖喜,而被迫進入原府淪為小妾。真要計較起來,蘇抹微是權勢迫害之下的受害者。
所以,雲青蘿對蘇抹微多少是有些同情的。
而經過這兩天的冷眼旁觀,她發現蘇抹微謹慎守分寸,但又不全是阿諛諂媚,初入權貴之家也不顯得畏畏縮縮,後來又知道她竟然讀書識字,甚至還寫得一手好字,竟是個難得的有見識女子,這又讓雲青蘿高看了幾分。
再加上原府大少爺原修之特意暗示過自家娘子,二弟對這個沖喜小妾很有些特別的感情,要待她好一點,私下多關照一點。
所以,雲青蘿今日才會親自前來。
雲青蘿親手將一本帳簿交給蘇抹微,說:「這是二弟自從十四歲上戰場以來積攬下的家底,你可要看好了。我聽說你在娘家時也學過一些管家理帳,應該沒什麼問題,只不過二弟院子裡的人多一些而已。你如果還有什麼不懂的,可以隨時過來問我,或者讓喜桃、喜蓮過去問枝兒也行。」
其實雲青蘿覺得很好笑,私底下曾打趣自家的夫君,說他們原家的少爺們怎麼都會私設小金庫,一旦在外面賺錢發家了,交回家中的錢物都是算得剛剛好,一分不肯多給,真正珍貴值錢的好東西卻都自己偷偷留了下來。原修之這個長兄立了個壞榜樣,他下面的弟弟們也都有樣學樣,真讓人無語。
不知道的人,恐怕會以為原家兄弟不和,各自為政吧?雖然實際上他們手足情深,遠超過常人。
原修之聽了妻子的打趣,慢條斯理地回答道:「男人要生活也不容易啊,沒有小金庫,哪裡能追求到真正的意中人呢?」
現在,原齊之的小金庫交給了蘇抹微,就像當初原修之婚前把小金庫都交給雲青蘿做嫁妝,是一樣的道理吧?
因此,雲青蘿也更加意識到了蘇抹微在二弟的心中分量有多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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