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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岳靖 -【再次情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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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0 00:00:3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岳靖 - 再次情緣

在一個飄著細雨的寒冷冬夜,
趙鐸偶然地幫了發生意外的沉璧人一把;
原以為這不過是一次生命中不起眼的邂逅,
然而,上天似乎另有它的打算……
兩年後,臺北的冬夜同樣吹著寒風、飄著細雨,
可這回卻是她拯救了他——
歷經悲歡離合、生死無常,
他原本對於世間的一切已漸漸失去熱情,
可是,她的慧黠體貼、輕柔笑語,
卻一點一滴地暖熱了他冰冷無溫度的心,
他知道,他終於找到了命運中的天使,
他依戀一生的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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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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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0 00:00:56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冬天的雨夜,馬路上,一輛奧斯丁小車發狂地疾馳蛇行。過快的速度,讓不夠穩重的車體不時打滑、旋轉,看來危險萬分。

  骯髒的積水隨著車子駛過,濺汙了人行道。此時大約是午夜至淩晨時分,下雨的市區靜如死城。

  嘰——

  長而刺耳的煞車聲無止盡地迴響在空氣中,奧斯丁在十字路口疾彎,隨即砰地撞上路旁的消防栓。水柱在雨中噴開,引擎熄了火,車子不再亂闖狂奔,像是沒了氣的老牛,伏在路邊吐著白煙。

  久久,一輛銀灰色奧迪駛過,倏地停住。一名俊挺的男子背著相機下車。找好角度,調好光圈,正想按下快門,拍下這場雨中車禍時,他突然丟開手中昂貴的專業相機,大步跑向奧斯丁車門邊,用力拉開已經變形的門——

  車內只有一名年輕的孕婦。她絕美的臉上一片蒼白,兩彎秀眉蹙得扭曲,皓齒緊咬著下唇,神情恍惚,渾身顫抖,纖白雙手扶著腹部,似乎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天!真的是妳!」男子驚呼。彎低頎長的身軀,探進車內察看。「妳破水了!」他神色一凜,迅速脫下防水長大衣,包緊女子顫抖的身軀,將她抱出車外。

  「關絕……是你嗎?你回來……看我了呀……」女子氣弱地開口,雙眸無焦距地對著男子的俊顏輕笑地說。「關絕……真的是你……」

  男子攢著眉沒有說話。他不是關絕,但他知道女子口中的「關絕」是誰,也認得這名女子的身份——

  她是刑警大隊隊長的美麗未亡人,而「關絕」便是她的丈夫,亦是上個月在槍戰中,因公殉職的警界精英。

  儘管槍戰新聞熱潮已退,儘管當初警方對她特加保護,沒讓她曝光,但曾在關絕的告別式採訪時,對她有過驚鴻一瞥的他,卻可輕易認出她來,這也許是身為新聞人的敏感吧!

  「關絕……」女子聞聲呢喃。「……我……有點怕……你女兒……這麼小……就迷糊……不守時……居然……在這時候……急著要出來……你替……我說說她嘛……關絕……這壞……孩子……教我……擔心……害怕……」

  「噓,」男子打斷她的喃語,小心地將她安置在後座。「別擔心,不會有事!我馬上送妳去醫院!」繞回前座,他迅速飛車前往最近的醫院。

  「來不及了!你太太快生了,我們直接進產房!」一名醫師語氣堅定地命令。

  急診室裡,夜班醫護人員快速推著擔架床,往產房賓士。

  男子一面跟著跑,一面開口欲表明自己並非女子丈夫的身份。「對不起,我不……」一言猶未盡,一名女醫師便阻斷他——

  「你不想,還是不敢進產房?拜託拿出點男子氣概吧!你看不出來她很需要你嗎?」很是鄙夷地瞪著男子,女醫師幾乎是惡聲惡氣低咒。

  男子無語,垂眸看著緊抓自己大掌、喘息紊亂、痛苦呻吟的女子,俊顏突然浮現出複雜的表情——

  他是兩個孩子的父親,有兩次進產房的經驗,最近一次是兩個月前小女兒出生的午後,當時妻子也是這樣緊握著他的手,他十分明白女人生產時的痛苦與無助,妻子何其幸運兩次生產都有他的陪伴,但,這名女子呢?

  年輕無依的寡婦,夜半時分,突然面臨分娩的痛苦,單獨開著車,驚險上路找醫院,沒有丈夫、沒有家人,只有孤獨一人和急著出世的遺腹子……

  「……啊……好疼……關絕……別離開……別離開我……」女子陡然加重力道握住他的掌,氣息急喘、痛苦地乞求。

  美麗纖指傳來的冰冷,讓他的心莫名地抽痛一下,他抓回思緒,視線重凝於那張沁汗、蒼白的絕色容顏。

      「別擔心,我會在妳身邊!」溫暖有力的大掌回握她的冰冷柔荑,他俯身在她耳畔低語。

  「嗯……」女子安心地低哼,而後又痛苦地叫了起來。「啊……好痛……關絕……她弄得我……好疼……等她出生……你要替我……打打她……的小屁股……啊……又來了……好疼……」

  「噓……調整呼吸,別害怕,嗯!」大掌輕輕撫過她汗濕的臉龐。

      「會的!我會打打她的小屁股,嗯!」雖然只是安撫之言,但,他卻說得真心溫柔。

  同情也好,憐憫也罷,此刻,他實在放不下這名嬌弱臨產的無依女子,何況早在他將她抱出那部奧斯丁小車時,他就打定主意幫她這一遭了,不是嗎?

  產房的自動門雙敞。不再猶豫、不再對醫師解釋身份,男子緊握女子的手,腳步隨著眾人移動的方向,進入產房……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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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0 00:02: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三年後

  寬敞舒適、明淨素雅的會議室裡,所有人莫不屏氣凝神,豎耳聆聽男人沉鬱如藍調的嗓音。

  男人是個好看的高個兒,身材不輸給走伸展台的國際名模,黑髮濃密微卷、瞳眸深邃如海,他有張涵含成熟魅力的俊顏,但絕望與憂傷的氣息卻滿布他周身,使他整個人顯得縹緲又嚴肅、憂鬱又神秘。

  男人名叫趙鐸,三十二歲的報業钜子,結過婚,半年前妻女俱亡,成為年輕的鰥夫,勉強算得上是黃金單身漢,不過,是「二手」的,而且他還有一名剛滿十一歲的兒子。

      趙鐸原本是個風趣幽默、善解人意的主管,然而,自從妻女車禍身亡後,他變得沉了些、悶了點,總是惜字如金、不愛說話,成天工作,幾乎癡狂。他透過工作來麻痺自己心裡的傷痛,日子過得消沉無意義,但卻苦了他的員工部屬,讓他們得天天加班、超時工作,就像此刻一樣——

  面無表情的趙鐸,像個機器人般在台前交代著公事,即使氣氛沉悶、時間冗長,但他的部屬們仍恭敬傾聽、專注如一,沒人因為不耐煩而玩筆,也沒人面露倦容打瞌睡;不是他們不想,而是不敢,因為沒人想冒險試探老闆的情緒底限,他們寧可戰戰兢兢、強撐精神、徹夜開會,也不為一時的不滿而刺激、惹火老闆,導致丟飯碗的憾事發生。

  「……以上事項就這麼決定,各位有問題嗎?」止住低沉的嗓音,趙鐸眸光淡漠地掃過會議桌兩側的部屬。

  他們沒意見,只是靜靜地目視著趙鐸,趙鐸微微頷首,淡漠地宣佈。「散會吧!各位辛苦了。」公式化的慰勞後,他走進會議室前方的偏門。

  呼!老闆消失後,所有人均籲了口氣,癱趴在長桌上,心裡共同的想法是:終於結束了!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趙鐸不給自己片刻時間喘息,在黑暗中穿上大衣,背起萊卡相機,往門口移動。

  啪啪!兩聲微弱的雜音。辦公室的燈火倏地明亮,一名梳著刺蝟頭的高大男人打著呵欠,滿臉困倦地躺在趙鐸辦公室的長沙發上,他一手正貼著牆上的電燈開關。

  「大老闆,你可真難等咧!」男人搔搔頭,自沙發上起身,踢開腳邊的行李,走到趙鐸身前,拍拍他的肩。

  趙鐸閉了閉眼,阻擋突如其來的刺目光線。「阿中?」適應後,他張眸看清身旁的男子,訝異地低呼。

  「唔!原來你還認得出人!我以為你的神智只對工作有反應呢!呵!」諷刺一笑,他繞過趙鐸,大搖大擺地坐入辦公桌後舒適的皮椅。

  這位叫「阿中」的率性男子,全名為江之中,是位頂尖的攝影師,也是趙鐸的至交好友。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兒?」皺緊眉頭,趙鐸困惑地問。他與江之中上一次見面,是在妻女的告別式,那時,江之中對他表示過,未來五年內會隨南極探險隊,由南美雨林帶沿阿根廷海岸下行至極地,為地理雜誌做報導。至今,時間不過半年多,江之中不該出現在這裡的!

  「我怎麼出現在這兒?這個呀……」頓住語氣笑了笑,江之中抬起滿是塵土的高統靴放在潔亮的桌面上,神情變得無奈。

       「我乾兒子每天發信給我,要我救救他那喪失心智的‘工作狂’老爸,我能不來嗎?」視線移至趙鐸身側的相機,他十分清楚好友每日都在做些在麼。

        這傢伙白天通常是坐在辦公桌前埋首批公文;到了晚間,則帶著「萊卡」上街獵奇尋找獨家,非把自己累得像條狗,才不會有閒暇去思念妻女,這個男人就是這樣度過半年,弄得自己失魂落魄的,連十一歲的兒子都為他擔心!

  眸光一閃,趙鐸愣了下,低啞喃言:「你……雲起……他……你去看過他?」

  「哼!是呀!」冷嗤了聲,江之中微眯雙眸盯著趙鐸那僵直、不自然抖動的寬背。

      「那小子擾得我不得安寧,無法好好工作,我當然得先去‘教訓’他一番,誰教他父親一蹶不振、沉湎悲苦,無法教子,我這乾爹只好代勞了!」

  聞言,趙鐸身子明顯一震,腳步不穩地移至長沙發前,無限疲憊地坐下。「雲起……他……好嗎?」心虛與無力感同時湧來,他的嗓音抖得厲害。天!什麼時候開始他變成個失敗的父親?半年來,他沒去探望過被他以「遠離悲痛」為由送出國的獨子,更甚者,他幾乎忘了兒子的存在!

  瞥了眼趙鐸的表情,江之中揚了揚唇角。「也不知道是像誰?那小子顯然比你這個老子堅強多了!我風塵僕僕地去看他,他竟趕著我回臺灣‘救你’!哼……趙鐸,你真的愈活愈回去了,竟讓十幾歲的孩子這麼為你擔心!」語氣略微轉差,他揉揉鼻樑骨,緩緩閉上眼。

       他非常不欣賞一受打擊挫折,就消沉喪志的人,他以為趙鐸不該是這類的人!半年時間應該夠沉澱悲痛、走出心傷的,沒想到今日一見,趙鐸真如乾兒子所言的;「要死不活」、「沒個人樣」,實在是不長進透了!

  「雲起……他……為我擔心……」莫名的激動讓趙鐸窒了氣,想說的話無法表達。他是個脆弱又不稱職的父親,真的對不起年幼的兒子!

  「是呀!所以那小子要我來解救你,讓你別再耽溺於工作,忘了自己是個『人』!現在……」止住話語,江之中睜開炯亮的雙眸,自皮椅中站起身,闊步走向門邊,大掌拉開核桃木門板。

       「現在我回來了,你可以滾了,從此刻起,你的公司由我接管,你快滾吧!」雙臂環胸,背倚著門緣,他堅定地下令。他一點都不想失信於乾兒子,因此,今晚他非得將趙鐸「逐出」報社不可!

  趙鐸抬眼,眸底浮現悲痛,粗聲低吼:「你不懂的!阿中!我不能不工作!只要一休息、一個喘息,我就會想起她們:我的妻子、我的女兒……你不懂的!只有工作、不停地工作,她們才不會浮現在我腦子裡!工作、工作!是的!我得工作!我只能工作!哈……哈……我要工作、工作……哈……」神情張狂地苦笑,他背著相機激動地起身,步伐紊亂地走向門口。

  「哈……工作……我得工作……」失了心神似地,他在經過江之中面前時,不斷地喃語狂笑。

  江之中眉頭緊蹙,猛然扯下他肩上的照相機,使勁地往大理石地板一摔,昂貴的萊卡相機瞬間成了一堆廢零件。「我說了,你不需要工作……」

  「啊——」趙鐸嘶聲長吼,回身之際,鐵拳倏地揍上江之中的俊臉。「你懂什麼!你懂什麼!」半年的情緒壓抑,一下於爆發,他儼然成了負傷的野獸,兇狠的直朝江之中攻擊。

  吃了一拳的江之中,也被惹毛了,使出蠻力制住趙鐸,毫不留情地回以他兩拳。「是呀!我不懂!我他媽的根本不想懂你這個瘋子!」再補一拳,他揪著趙鐸的衣襟往門外一甩——

  淌著鼻血,趙鐸狼狽地跌坐在辦公室門外。江之中是個長期跑野外的冒險家,要比蠻力,趙鐸壓根兒不敵,被打慘是預料中的事。

  「你給我聽著,」握緊雙拳,江之中像是個天神般佇立在趙鐸面前,俯頭睥睨他。

      「我這麼說對嫂子和乾女兒也許失禮,但,你給我聽清楚了——為了‘死人,而遺忘活人的人,根本沒資格存在!所以,你想死就去死吧!別藉工作自憐自艾,反正你兒子比你獨立、比你堅強,根本不需要你這個‘廢物’老爸!你他媽的哪邊悲憐哪邊滾吧!在你恢復人樣前,別給我出現!滾!」砰地一聲關上門,江之中強硬地將趙鐸逼出哀痛的死胡同,不允許他繼續沉湎於絕境,為逝去的人兒束縛自我,一步一步地走向另一個毀滅!

  關門的劇響回蕩在整個長廊,趙鐸緩緩地抬起低垂的俊顏,眼神茫然地看著厚實的核桃木門,扶著牆,他踉蹌地起身,拖著步伐,氣息粗喘地往長廊盡頭走。

  疲憊與無力感充斥於全身的筋骨脈絡,孤寂感壓入他的心底,半年來,利用工作所築起的高牆,禁不起江之中殘忍犀利的實話,一會兒工夫便崩解頹圮。

  他是個廢物!

  是的!江之中斥責得很貼切!他的確是個「廢物」!是個無法克服悲痛、走出陰影的廢物!是個只會借著工作消沉度日,卻無法讓喪母的兒子倚靠的廢物!

  是呀!他這個廢物為什麼還在這兒呢!呵!

  「哈……滾!滾……是該滾的!趙鐸!你連你十幾歲的兒子都不如,還不滾嗎?哈……」帶著自嘲的苦笑喃語,趙鐸踏進電梯,負傷離開報社大樓。

                   ******************

  臺北的冬夜似乎很常下雨,潮濕的空氣加深了城市的冷酷與陰沉,這個地方向來就缺乏溫馨、開朗!

  然而,在這片冷漠的文明叢林,一家燈光明亮、溫馨和煦的咖啡館,綴點在小巷中,讓經過巷口的趙鐸,不禁被它吸引,移動腳步走近它。

  這棟被路燈照得閃爍的白色建築,有著翠綠植物包圍,像是被籐蔓環繞的象牙,很典雅,頗有法國普羅旺斯的味道。

  細雨朦朧,南歐風情的窗櫺上全是綠茵茵的花草,兩尊展翅的錫製小天使像是跳舞般,雙手互拉圈成一個小圓,很俏皮地佇立在店門口。那是雨傘架,幾把帶濕意的傘就放在小天使拉起的臂圈中。傘該是客人的吧!顯然這家溫馨別致的店尚未打烊,他要進去喝杯咖啡,今晚的他糟透了,他得找個地方緩和情緒,舔舐傷痛!

  夜在降臨,雨在飄,進去感受溫暖與平和吧!趙鐸閉上眼睛,神情憂愁地想著。半年來,他不給自己任何放鬆閑餘的時間,更別提喝咖啡了!忘了自己是個人的他,幾乎不記得咖啡的香醇了!

  叮叮噹噹的開門鈴聲,清晰地傳來,淡淡的咖啡香味在空氣裡漫開。

  趙鐸張眸。兩位年輕的女孩由店內出來,並肩站在拱頂棚架下穿雨衣。

  穿好雨衣,她們回身,推門探首。「沉姐,我們下班回家了喔!晚安,拜!」兩人異口同聲向店裡某人道別後,動作一致地戴上安全帽,隨即共乘一台機車離去。

  望著機車彎出巷道,趙鐸視線重凝於店門口。他乏力地撥開額前的濕髮,屈身嘔出突然逆流至喉間的鼻血,帶著渴盼歇息的疲態,他緩緩走向咖啡館,顫著被雨水淋得冰冷的大手,轉動門把,推門而人。

  置身於咖啡飄香的店裡,趙鐸目光炯爍地環視每個角落,一股激動感填塞了他的心——

  這裡的客席不是冰冷的鐵錫座椅,而是潔淨舒適的柔軟沙發,有別於屋外呈現的南歐風情,這室內裝潢,處處透出「家」的溫馨氣氛。

  深深吸了口氣,他漸感溫暖、慵懶,一時間,昔日妻子為他等門的情景,在他腦中浮現。

  「我回來了……」著魔似地喃言,他一步一步走向那張與他家客廳同款的長沙發。絲毫沒留意到由他身上滴落、和著鮮血的雨水,已汙了人家店裡的地板。

  陷坐在舒服的沙發中,趙鐸滿足地垂眸,心裡有著奢望:妻子開門的聲響、妻子關懷的問候、妻子纖柔的雙手按摩他酸疼的肩頸……甚至是宵夜的香味!

  天!多麼癡傻的期待呀!但,神奇的事發生了!

  喀地一聲,他聽見門鎖跳開的聲音,心跟著悸動起來。就算是幻聽,他仍渴求接下來的聲音——妻子美妙溫柔的關懷。

  「忘了什麼東西嗎?兩位小妞!」如他所願,一陣美妙溫柔的女嗓音,笑意盈盈地傳開。「妳們兩個迷糊蛋!我說過,下班回家前,都得檢查自己是否漏收了什麼,別讓我每晚都得等妳們踅返一次,才能安心熄燈打烊,別折騰沉姐,好嗎?小妞們!」

  女人的輕斥,嬌柔玩味,將趙鐸的思緒拉回現實。此刻,該要失望落寞了,因為他不該兀自沉醉,把別人的店當成「家」,還妄想妻子的嗓音入耳……呵?他果然如江之中所言,是個瘋子!

  「……東西拿好就快回家吧!天氣冷,別在外頭逗留……」女人溫柔地交代。婉轉明淨的嗓音由遠而近地清晰起來。

  趙鐸猛然睜亮雙眼,漆黑的瞳眸不再呆凝空洞,警覺似地掃視周遭,找尋說話者的身影。顧盼之間,空氣一下子變得寧靜,可他的心卻為那熟悉、悅耳的美聲,狂跳不已!他想馬上看到那聲音的主人。

  然,視線所及,卻沒任何人出現,他起了焦躁,有些坐不住。

  這典雅柔靜的咖啡館內,採「回」字型設計。大廳中央有四面實牆,高度直達天花板,是建築物本身結構、店主的私人重地,應屬樓梯間或休息室,而吧台則成口字圍著那間房室,散佈在吧台外側、井然有序的,則是客席。

  趙鐸坐在靠窗角落處,以方型格局而言,他坐的位置,視野算廣,但仍瞧不見另外兩邊。看來,說話的女人與房室的出入口,可能在那兩方之一。

  去找找吧!看看那女性是否是……

  「怎麼了?不應我一聲,怕我罵呀?」

  意念流轉間,趙鐸欲起身之際,正前方彎角走出一名抱著小孩的絕倫女子。

  女子的出現,使他胸懷一陣熾熱,目光滯留在她身上,心思全被吸了去。

  「我懶得罵妳們了,反正,小桐被妳們吵得挺習慣,每晚這個時刻總會自動醒來……」女子沒注意到趙鐸,抱著小女娃兒繞過每處客席,關掉牆柱壁燈與桌上夜燈。「看看妳們!收店收得燈沒關一盞,這哪叫打烊嗯?」

  趙鐸端坐不動,沒出半點聲,連呼吸都抑得細微,黑眸炯亮不瞬地凝望她。

  她穿著非常輕便的服裝,白色襯衫,黑色窄管九分褲,露出纖白細緻的足踝,腳上是素雅的平底便鞋,黑髮梳成髻,古典的木制發飾夾在下方,雪白額前垂著幾綹松落的劉海,輕輕掃弄那張清逸嫻雅的容顏。

  她很美,像是畫裡走出來的女神,容色秀麗,曲線曼妙,即使抱著孩子在身前,仍不掩其纖纖娉婷的身材。

  趙鐸記得她,只是沒料到兩人會再相遇。她有個迷人的名字,叫「沉璧人」,好聽得令人難忘。

  幾年前的冬夜,他偶然幫過她,那時,她是殉職警官的美麗未亡人,而今,同樣是冬夜,他們再遇一次,他也成了「未亡人」身份。天!這……這是上帝奇妙的安排或作弄呢?

  「呵……」大掌覆額,沉浸在思緒中的趙鐸聞聲苦笑。

  沉壁人聽到男人嗚咽般的低笑,停下手邊動作,望向角落,頹喪的男人身形映入眼簾,使她吃了一驚。原來,推門入店的是名疲累的客人,而非那對丟三落四的糊塗工讀生,難怪一直沒人回她話。

  深深吸了口氣,沉璧人將女兒托抱在肩膊上,柔荑輕輕拍撫著那圓小的背脊,邊哄著孩子邊緩步走向趙鐸。

  她想告訴他,店已打烊,但經過店門時,她發現地板上有著暈血的水漬,沿著走道,迤邐至角落處,,她皺起眉心,端詳著男人,懷疑他身上有傷。

  「先生,你受傷了嗎?」站定在趙鐸對面的短沙發旁,她輕輕地詢問。

  「悅耳的嗓音近在耳畔,趙鐸一震,抬首張眸,沉璧人果然在眼前看著他。這麼近的距離,她的美讓他看傻了,半晌說不出話。

  沉壁人也呆愣住了。因為他俊挺的臉上全是血,駝色的羊毛大衣也染了血漬,身上幾乎濕透,雨水自他發梢滴落,他狼狽不堪、悲慘至極,仿佛是剛出了車禍的傷者。

  「先生……你發生什麼意外嗎?」回過神,沉璧人低聲問道。「……你臉上流著血。」沒等趙鐸開口,她移身入吧台,取了一條毛巾,遞至他面前。

  潔淨的毛巾,雪白耀眼,趙鐸只是定定地直瞧,恍神得厲害,並沒接過手。

  沉璧人凝視著他,也緩緩坐入短沙發,將女兒攬抱於臂彎,伸手拉住他的掌,熟悉的觸感一閃而逝,她愣了下,但沒多想,便把毛巾塞人他手裡。「擦擦吧!你流著血,別讓它流個不止。」她大膽地握著他冰冷的手,語氣關心地提醒著。

  趙鐸垂下目光,看著那纖白柔荑覆在自己的手背,他突然清醒,如遭電擊般,驚慌失措地起身。「對不起……我很抱歉!我只是……只是想喝杯咖啡,沒注意到店打烊……硬是闖進,我……我嚇到你了,真的抱歉!」語無倫次地說著話,他撞歪桌子,繞出椅座,打算離去。他忘了自己被江之中揍得滿臉鮮血,竟在這麼晚的時間,如鬼魅般來這兒,鐵定嚇著她了!

  「抱歉……!我這就離開!真的……」他臉色一下子蒼白,腳步不穩地走了兩步。

  「先生!」沉璧人叫住他。「既然是進來喝咖啡,就別急著走,喝完了再走吧!」

  她說這樣的話,讓他無法再多走一步,只能僵直身子不動。

  沉璧人拿起桌面的毛巾,站起身,輕巧地繞至他面前,微仰美顏,專注地看他。「請休息一下,等雨停吧!」單手托抱女兒,她拿高毛巾,小心地拭著他俊臉上的血漬、雨水。

  對待一個初次見面、身份不明的陌生男人,她的舉動有太多的不適宜。只是,他的聲音延續了先前,她碰觸他時,一閃而逝的熟悉感,讓她下意識想接近他、看清他,確定是否認識他,或者他是店裡的常客。然而此刻,這麼近的接觸,她還是沒個想法。但,這男人肯定不是歹惡之人;他身上散發著孤寂,眉眼鎖著鬱悶,她感覺他是個痛苦的人,而且脆弱易傷。她不懂他究竟出了什麼事,可一杯咖啡,她提供得起,因此,她開口留他。

  「妳……」眼中閃爍著傍徨,趙鐸說不出完整的話,只能愣愣地看著她嫻雅恬靜的臉龐。

  沉璧人平靜地對他微笑,兩人眼神交會,空間中一片沉默,久久,她將毛巾塞入他手中。「我幫你泡杯熱咖啡,你請坐!」抱著孩子,她轉身進入吧台。

  趙鐸不自覺地跟著她。在她傾身要將睡著的女兒放人吧台內的一張小搖籃時,他突然覺得鼻腔一陣涼冷,跟著哈啾一聲,打了個噴嚏。

  「……媽咪……」小女孩驚醒了。還未被放入搖籃裡的小身軀又纏回母親懷中,可愛的短短四肢緊攀著母親,像只擅長爬樹的無尾熊,正巧她也是穿著無尾熊造型連身帶帽的睡衣。
      
      「媽咪……媽咪!」小女孩將臉埋入母親頸側,她仿佛被噩夢嚇醒般嗚嗚咽咽地。

  「沒事,沒事喲!小桐乖寶寶,快快睡,媽咪在這兒嗯!」沉璧人柔聲低喃,掌心輕拍女兒背脊。

  小女孩稚嫩的嗓音,即使哭鬧,仍是甜膩,讓趙鐸的心一寸寸緊縮、繃疼。下意識地,他探手撫揉女娃枕在母親肩頭上的小腦袋瓜。

  也許是他的觸摸有異於沉璧人吧!小女孩敏感地抬起頭,怯生生地看著他。

  趙鐸這才看清她那粉雕玉琢、神似沉璧人的小臉蛋。「……天!妳……長大了」長指輕輕描摩那嫩紅的頰畔,他不禁顫聲喃言。

  當年,除了負責接生的醫師,他是第一個擁抱她的人,這孩子的臍帶還是他親手剪的,雖然不是她的父親,但這個孩子與他卻有過特殊的親密。

  「……妳真的……長大了……好快……那時……三千公克都不到……」

  肩上小頭顱的重量驟失,背後低沉的男人語調,斷斷續續,似在感歎。沉璧人好奇地轉身,有些訝然地發現,趙鐸竟跟進了吧台。唔!怪不得他的噴嚏聲又響又近,連小桐都被驚醒!

  淡淡一笑,她和善地開口:「先生,吧台內「客人止步」喲!你在外面休息會兒,咖啡馬上……」

  「哈啾!哈啾!哈啾……」

  說沒幾句,趙鐸便側過俊臉,以毛巾捂住唇、鼻,兇猛地打了數個噴嚏,仿佛在抗議她的話,讓沉璧人母女目瞪口呆地盯著他。

  「很抱歉……我……」望著圓睜美眸的母女檔,趙鐸尷尬極了。「我……不是故意要進……哈啾……」他想解釋,但通紅的鼻子發癢不止,像是有水在鼻腔流動,讓他說不好話語,噴嚏連連。

  大男人的窘態,教人發笑。沉璧人眨眨眼,朱唇輕啟,嗓音中有著銀鈴般的笑聲。

     「你恐怕快感冒了,先生!我認為,你該換下那身濕衣裳……」說著,她悠然轉身打開嵌在牆裡的隱形櫥櫃,拿出大浴巾及衣褲,交到他手中。

     「這是店裡的制服,如果你不介意難看,就請換下吧!至少,它是乾爽的。更衣室在你剛剛坐的位子對角處……」她凝視著他,晶亮的目光中有著堅定,像是執意要他去做這事。

  趙鐸愣了愣,垂眼盯著整齊潔淨的衣物,幽幽開口;「謝謝妳!這衣服一點也不難看……」

  「那就快換上吧!我可不希望來我店裡的客人是病著離去的,也不希望你把感冒傳染給我女兒喔!」笑著截斷他的話,她將他推出吧台外,催促他去換衣服,免得慢一步便教病毒給侵略了!

  她率直的性子感染了他,不再遲疑,他緩步往更衣室走去。

  片刻後,趙鐸換好乾爽舒適的衣服,拎著濕重的冬裝,才轉過直角廊彎,沉璧人清亮優美的嗓音,便隨咖啡香傳來——

  「濕衣服請放在鐵籃裡,待會兒我幫你烘乾。醫藥箱在桌上,你的傷需要擦點藥……」

  趙鐸停住步伐,看著吧台高腳椅上的衣物籃,又瞥了眼角落客席桌上的白色方盒,心中湧起暖泉。

      天!這一切好似在家!她那種女主人的體貼與親切,擊潰了他以工作設防的心牆,他明白自己已無法再按捺,非得重拾「家」的回憶。今夜,他累了、傷了,再遇到她,是上帝的憐憫吧!若真如此,就允他喘口氣,讓他從她這兒貪些溫暖的關懷吧!否則,他會瘋掉,成為真正的「廢物」的……

  痛切的暗忖,他呼了口重氣,順從沉璧人的指示,把衣服放人籃裡,坐回最初進店時選中的長沙發,默默上著藥、看著她。

  她很忙碌;一手托抱女兒,一手煮著咖啡,動作熟練俐落,仿佛天天都是如此的工作著。

  半晌,她抬眼看他。「先生,我煮了薑湯,你先喝了,祛祛寒氣。」將厚實的馬克杯放上吧台,她微笑對他說,「很抱歉,人手不足,得請你自己端喔!」

  兩人視線再次交會,趙鐸短暫恍神。「啊……嗯!好的……」呆拙的應聲後,他才放下藥品,走向吧台。

  一靠近吧台,攀抓在她胸懷的小女娃便轉頭望向他。她張著寶石般的瞳眸瞅著他,稚嫩的小臉被咖啡白霧醺染得精神奕奕,看著他的眼神,仿佛認得他是誰……

      但,那是不可能的!因為,當年她不過是個剛出生的娃兒,連眼睛都睜不開,更別提辨人、記事。所以,她此刻望著他,該是撒嬌要他抱吧!就像他的小女兒……

  酸楚猛然窒塞胸腔,被他以工作鎮壓在腦海深層的女兒影像,不願受他遺忘的與眼前的童顏相容。他粗重地喘息,哐地將馬克杯放回吧台,整宛薑湯濺在晶亮潔白的檯面,引來沉壁人的注意。

  她停下手邊工作,看著眉心深皺的趙鐸。「怎麼了?太辣,還是太燙?」美眸忍不住流覽他全身,低聲笑道。「你若是店裡員工,肯定是最帥、最有魅力的服務生!不過,幸好你不是,否則我的店肯定會被大票女性擠得水洩不通!」

  呵!原來是他俊逸卓爾,天生吸引人,難怪她老覺得他似曾相識。其實,自己根本不認識他,只是單純受他吸引嘛!唉唉,沒想到她都二十五、六,一個孩子的媽了,竟還有「少女情懷」呵!愈活愈「年輕」了嗎?呵呵!暗暗自嘲淡笑,她重新注視他,再次開口——

  「辣點才能祛寒,你別不喝,得趁熱飲用……」

  趙鐸沒聽進她的話,表情茫然地開口要求。「可以讓我抱抱妳女兒嗎?」伸長雙臂越過吧台,他已碰觸到小女娃柔軟的睡衣布料。

  沉璧人詫異地挑眉。「你想抱她?」纖手撫了撫女兒戴帽的腦袋瓜,她懷疑地問。

  趙鐸頷首。「可以嗎?我會很小心的!」

  沉壁人為難地淡笑。「不是我不肯,只是……我女兒很黏我,又怕生……恐怕你會受不了她哭鬧……」

       因為是遺腹子的關係,女兒自小備受呵護,寸步沒離開過她,陌生人一近,便哇哇哭著找她,雖然嬌甜可愛,但很少有客人敢碰女兒的!除非那人是第一次來店裡,不知女兒其實難搞如魔頭,才會想接近這娃兒!

  「媽咪……媽咪!」沉璧人正苦惱沉思之際,懷中的小女兒突然甜甜地叫她。

  沉璧人嚇了一跳,低頭看著女兒,才發現這孩子壓根兒沒入睡,雙眸炯亮如火炬,精神得很!

     「哎呀!小丫頭,妳沒睡呀!媽咪抱得手都酸了,妳居然沒睡……」這就怪了!女兒清醒這麼久,該意識到陌生男子的存在,但卻沒因怕生而畏怯哭鬧,挺不可思議的現象!

  趙鐸聽到她說手酸,接著附和。「我幫妳抱吧!妳好方便做其他事。」

      他看得出沉璧人很寶貝女兒,但,他真的渴望抱抱這個孩子。他永遠記得第、次將她抱在懷裡時的感動,那時,她很溫馴地蜷在他臂彎裡,用那粉紅小手握著他的指,打太極般地動著小腳,就跟他的小女兒一樣……天!她根本是他的另一個小女兒呀!

  「先生你……」沉璧人看著他那不知何時扶上女兒背脊的大掌,又瞧了眼女兒嬌憨的小臉,心中驚訝、困惑:為何女兒這麼鎮定?一點也沒有怕生的跡象,恍若早巳熟悉他的碰觸。

  「叔叔,抱——」正當沉璧人恍神時,她這膽小怕生的女兒,竟在她懷裡轉向攀住那雙橫過吧台的男人健臂。

  男人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幼兒身軀,像個父親般輕撫那張精緻的小臉蛋。「叫小桐嗎?嗯……好乖!快三歲了吧!時間真快……」趙鐸喃喃低語,抱著關海桐走回長沙發前,舒服地坐下。

  胸前頓時空虛,沉璧人不可置信地看著女兒乖乖地倚偎在他懷裡,而他則垂眼凝視著女兒,大掌不時拍撫女兒圓小的肩頭,仿佛是沉醉在天倫樂的慈父。她呆住了,完全不知如何解釋眼前這幕景象。

  「嘩——嗶——嘩!」計時器發出聲響,讓她回過神。

  半晌,她輕輕地笑了起來。「天呐!先生,你的魅力果然不同凡響,連我女兒都抗拒不了你。」佩服地搖搖頭,她拿出精美的杯組,將煮好的咖啡倒出,然後,端起託盤,繞出吧台。

  她徐緩走向客席,傾身將託盤放上桌時,清楚地聽見他溫柔低沉地哼曲,哄女兒睡覺。

  頓時,無法描述的感動湧上心頭,她望著他,會心微笑。他已不較先前陰沉凜然,也許是那套乾爽的制服讓他全身煦暖,也許是嬌怯的女兒教他心情有了舒緩。此刻,他抱著女兒,疲態和哀痛轉成完全的滿足。要她不動容都難,很高興,她的女兒竟也能安撫人!

  笑了笑,她輕聲地問:「睡了嗎?她很難哄吧?」瞥見女兒的睡顏,她知道女兒已深眠。想不到這大男人哄孩子的功力這麼好,一會兒時間就讓女兒乖乖合眼安睡?

  趙鐸抬眼看著她。「我看是入睡了。」小小身軀平靜地起伏,該是潛入深深的夢境了。「……謝謝妳讓我抱她。」他沉聲對沉璧人說。空洞半年的心,因為實際的擁抱,得到了些許慰藉,讓他憶起自己還是個父親

  「別這麼說。是我該謝你,你幫了我一個大忙,讓我今晚可以好眠,不用再哄這個小丫頭。」她笑了笑,傾身抱回女兒,在他對面的短沙發坐下。「先生的大名是……可以問嗎?我女兒不怕你,我定要記住你,往後我忙不過來時,就可以請你來客串當‘保母’了!」挑了挑細眉,她半開玩笑地說。

  「趙鐸。我叫趙鐸。」望著她清逸典雅的笑顏,他沒浪費任何時間思考,馬上道出自己的名字。

  「趙先生……」呃……姓趙?這下,她肯定自己不認識他了,因為,在她與她死去丈夫的朋友中,沒人姓趙。對他的熟悉感,果然只是心理作用下的錯覺。「趙先生,今晚的咖啡,算我招待,謝謝你哄睡我家丫頭。要喝多少,儘管吩咐,但失眠可別怪我!」她無聲淺笑,直率地表明不為客人失眠「負責」的立場。

  趙鐸苦笑。天曉得,半年來,不需要咖啡,他也能失眠,因為他不能睡,只要一睡著,就會夢見妻女,非但得不到休息,還會有更多的身心折磨。

  「趙先生也有孩子吧?你很能照顧小孩,是個好爸爸嗯!」她其實想知道,他為何受傷,但若直問,他不一定肯說。所以,先問些孩子的事,再切問受傷之由,他也許會鬆口,尤其是他與女兒的互動中,看得出他是疼孩子的慈父,因此,以「孩子」為話題,該是妥切的!至少,她是這麼認為。

  可,趙鐸臉色卻倏然變得黯沉,執咖啡杯的手隱約顫抖,」不……不是的!我並……不是個稱職的父親……」他啞著嗓音,很壓抑地低喃。

  他又自沉於孤寂與鬱悶之中,讓她的心抽痛了下。「趙先生,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蹙著眉心,她不明白地問。難道「孩子」不是個好話題,她撩了他的痛處嗎?

  「不!我不是!我不是什麼好爸爸……」趙鐸突然站起,痛苦地提高嗓音。「我不是!」咖啡杯自他手中落下——

  精緻的骨瓷杯碎滿一地,發出清脆的聲音。

  「趙先生?」沉璧人嚇了一跳,下意識跟著站起,雙手抱緊同樣被驚嚇醒來的女兒。

  小女孩開始嗚咽哭啼。

  趙鐸心一震,凝視她們母女好一會兒,促聲道:「天!我……我很抱歉……我很抱歉……」手足無措地繞出坐席,他欲蹲身撿拾地上的碎片。

  「別撿!會受傷的……」沉壁人喝聲制止。

  趙鐸抬首,眸光對上她的,不堪與焦躁全傾而來。為什麼他非得讓她目睹他的狼狽呢?天呐!說到底,他真是個廢物,才會在此刻給她添麻煩!

  「啊!」他大叫,跌跌撞撞起身,沖出咖啡店,沒入雨夜深處。沉璧人的呼喊、關海桐的哭叫,全給他拋在腦後……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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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0 00:03: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連續數日的雨天終於轉晴,燦燦冬陽露出雲端,空氣裡彌漫著嚴寒難得的慵懶。沒那麼冷,暖洋洋地,今日很適合外出走走。

  一輛洗衣店貨車開進忠孝東路三段的巷道,識途老馬的駕駛入很快找到目的地,將車停在路邊,提著一襲罩著透明封袋的羊毛大衣下車,走進典雅的咖啡館。

  上午十一點的咖啡館,客人以男性居多,有點怪,不是假日,他們卻有閒暇在此喝咖啡。送衣服的少年愣了愣,但,眼光接觸到吧台年輕貌美的女老闆後,心中的困惑便有了解答。

  「嗨!大姐,我來了!」提高手上的衣物,少年笑嘻嘻地打招呼。

  「唉!這麼快就洗好了呀!果然是專家!」沉璧人將手邊的工作交給工讀生,看著少年笑了笑。「今天怎麼由你送衣服?你哥哥又去相親了呀?」

  「是啊!被妳猜中了。天氣晴朗,是相親的好日子。老哥都三十五了,再不成家,我老爸、老媽搞不好會氣得爬出墳墓海扁他咧!」少年扯了扯頭上的鴨舌帽,語氣閒適地與沉璧人哈啦著。「而且……洗衣店實在也需要一個老闆娘嘛!夫妻同心奮鬥,錢才賺得多啊!妳說對不對?大姐!」靠向吧台,少年露出皓白的牙齒笑問著。

  沉璧人瞥了眼他黝黑開朗的臉龐,點了點頭。「嗯,難得你這麼會為你哥哥想,他要知道,一定會努力物色個老闆娘的!」少年喜歡抬槓,她索性與他亂聊。

  「是啊!我本來就是個會為人想的傑出少年嘛!嘿……嘿」得意地發出笑聲,他又問,「大姐也一樣,何時要為咖啡店添位‘老闆’,好來個夫妻同心呢?」

  沉璧人輕笑地搖搖頭道:「我就是老闆呀!」雖然不排斥,但她很滿意目前的生活,因此,她沒想過再婚的事。

  「嘿,大姐,妳知道小弟我指的是什麼,」雙眸隨意溜轉一圈,他賊兮兮地建議。「我看大姐妳就在這些男客人裡,挑一個當‘男老闆’吧!反正他們都是為妳的美麗而來的,這些人條件都不差,該是這一帶的白領精英,妳要嫁給其中一個,搞不好事業會愈做愈大,一年開好幾家分店咧!考慮、考慮吧!大……」

  啪地一聲,鴨舌帽簷被壓了下來,蓋住他年輕帥氣的臉。「真是謝謝你這麼為大姐我著想,」沉壁人清亮優美的嗓音,似笑非笑地傳開。「我呀,有這家店就夠了,不需多開分店來徒增辛勞。還有呢,本人父母尚健在,不會氣得爬出墳墓海扁我,用不著急著結婚……」何況,雙親早巳因當年她執意下嫁無親無故的刑警丈夫,跟她斷絕關係,壓根兒不可能管她什麼,所以——

  「大姐我,不結婚也無所謂,沒啥要緊,懂嗎?」柔荑拍拍少年的頭,她不甚在意地說。

  「嘖嘖嘖,」擺動食指,少年頂高帽檐,反駁道,「大姐不結婚,哪會無所謂!像妳這麼美麗的女人不結婚,可謂我們男人的損失呀,這很要緊咧!」

  聞言,沉璧人搖首淡笑,對他抬槓的功力感到沒轍。「你呀,就是喜歡與顧客閒聊、扯嘴皮,你哥才不讓你外出送衣服。」瞧他,不過是送件大衣,便在這兒瞎混快一刻鐘,時間像是用來浪費似的!「把衣服給我,快去送下一家吧!」柔臂越過吧台,欲接收羊毛大衣。

  「別急著趕我啦!大姐。」反手將大衣提在肩後,他逕自說著。「今天只送你家的衣服,而且出來前,我早先關了店門,不必擔心什麼的!」

  沉璧人挑眉,一臉興味。原來這小子是特地為她服務呀!不過,這麼漫不經心地做生意……「你哥的店遲早被你拖垮……」低聲喃言,不再理會少年,她開始吩咐員工一些瑣事。

  少年沒聽見沉璧人對自己的「評語」,依舊滔滔不絕,半晌,腦中有個問題乍現,他脫口問出。「嘿,大姐,妳不結婚的主因,該不會是妳那短命、天壽的丈夫,死前要妳立了什麼‘守節一輩子’的鳥誓言吧!那人死了,還小心眼……」

  啪!腦袋挨了一記。鴨舌帽簷又垂至眼前。沉璧人嗓音再次罩下,這回,有點凶,頗有警告意味。

  「說話小心點,他可是會爬出墳墓海扁你的!關絕可是空手道高手!」因為有個女兒,所以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她喪夫,只是極少有人瞭解她亡夫的身份,有時難免拿他來開玩笑,讓她得擺臉色教訓人「尊敬死者」的道理。「要是不想被他在夢裡拆骨頭,就別亂說話,不尊敬死者,是會夜夜夢見他的!」

  少年調正帽子,一臉無辜地看著雙手插腰、挑眉嬌怒的沉璧人。「大姐誤會小弟了啦!我沒有不尊敬死者呀,只是質疑他是妳尋覓第二春的‘絆腳石’……」

  「你多疑了,」沉璧人瞪了他一眼,唇邊始終漾著喜怒不明的美弧。「他沒限制我什麼,反而每晚托夢要我幸福、逼我再婚,只是你大姐我眼光高、胃口刁,一般‘白領精英’根本不符合我的脾性,何況,對於那些想娶我的男人們,我還有‘特殊要求’呢!」

  「喔,」少年明白的點點頭,興沖沖地道,「原來大姐不喜歡這票人呀!」他雙手要帥的順了順頭髮道。「那大姐要不要考慮考慮本人呀,我啊,年輕有為、身強體健、熱血沸騰,年底就滿二十了喔!」

  他的話,讓吧台裡的沉璧人及從頭到尾「分心竊聽」他倆談話的工讀生全僵愣住了,她們瞠目結舌盯著少年喜孜孜的表情,心裡有了共同的想法:這個白癡,原來他真正目的是來「把」沉姐的呀!真是乳臭未乾的狂妄小鬼!

  這麼一愣,空氣中隱約可聞幼兒的低泣,沉璧人回過神,眉眼發亮地笑出聲。

  「你等會兒,我再跟你談。」眸光閃過精明,她轉身走向吧台內一面植物屏風的後方。

  「耶——我有希望,是不是?」少年看著兩名工讀生嚷道。

  「白癡!」她們同聲低喃,並抱著看好戲的期望,等著沉璧人出現。

  半晌,沉璧人抱著睡醒的關海桐繞出屏風,緩步走出吧台,在少年身側站定。

  氣氛瞬間肅靜,除了吧台內的器具聲、立體音響播放的古典樂,臨門這個面向的客席,人們全停止交談,而無法透視到的另三面吧台及客席,似乎電被感染,很有默契地安靜下來。

  大夥兒緘默不語,屏氣凝神地望著她們母女;沉璧人淡淡一笑,纖白玉手輕撫肩上的小腦袋瓜,低喃:「大家都怕妳喔,小桐!妳很乖,不要哭嗯!」女兒怕生,客人更怕她。店裡的熟客都知道,女兒容易受驚擾,大夥兒捨不得這甜美可愛的娃兒哇哇哭,一見著她,總會配合地消音噤聲,恍若當她是出巡的「城隍爺」呢!

  瞧瞧,適才向她「表白」的少年,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還冒著冷汗,真懷疑他之前的膽識到哪兒去了?

  玩興在嫻雅的美顏泛開,她以少年聽得到的音量,在女兒白皙柔軟的耳朵旁呢喃。「小桐,妳還記得這位洗衣店的哥哥嗎?他剛剛告訴媽咪,說要當妳的‘新爸爸’喲!」

  小女孩像聽得懂似的,轉頭盯著少年黝黑的臉龐,一雙大眼倏地聚足水光。「……媽咪……是凶凶的壞人……」

  「媽呀!妳可別哭……拜託……」少年哀聲討饒。他很怕沉璧人的女兒,一直很怕,因為這女娃曾讓他被「逮」進警局,差點成了犯人……

  那是在這家咖啡店未開業前發生的「烏龍事件」,那時,這店面尚在裝潢階段,他開車經過,心想,這種店肯定會有很多裝飾的桌巾、布巾、窗簾等等需要送洗的東西,該會是洗衣店的大顧客。為避免這門生意被同業搶走,他決定在這店未開幕的當下,先認識老闆,與人熱絡熱絡,好幫老哥攬個未來客戶。於是,他踏進尚在裝演的店家,但,裡頭沒見著任何大人,只有一名娃兒在娃娃車中睡覺。娃兒很可愛,白白嫩嫩的,像搪瓷娃娃,他忍不住摸了她的睡顏一下,只有一下的輕觸,她卻馬上驚醒,然後放聲大哭。

  幼兒的哇哇聲使他緊張,為了安撫、哄騙,他將她抱起,結果她哭得更驚天動地,沒多久,一名美麗絕倫的女子和幾個看似裝潢工人的男女,便出現在眼前。由於他天生就高大魁梧,又因暑訓剛下成功嶺,一頭「出獄」似的短髮,加上黝黑膚色,使得那些群起激憤的男工人,將他當成「綁架現行犯」押進了警局,當時他真的是錯愕極了,一點也無法為自己辯白。

  雖然,後來誤會解釋清楚了,老哥也多了一名客戶,但,從此之後,他卻怕死了那名娃兒,她簡直成了他的「天敵」、「剋星」。每次他來咖啡店,總會避開她,沒想到今天……

  「拜託……桐妹妹,別哭……求求妳……我真的怕了妳……」提著大衣,焦躁地在原地打轉,少年無措得想死。

  沉璧人低聲竊笑,故作正經地開口:「妳怕她!?這怎麼行?我說了,想娶我的男人得符合我的‘特殊要求’。這要求就是不怕我女兒,敢抱她、親近她才行,否則如何當好‘爸爸’呢!」

  「呃……不不不!」少年猛搖頭。「……我放棄!大姐妳就當我沒對妳表白過,請忘了小弟之前講的話,妳女兒太可怕,根本無人能接近她,這世上不可能有男人能符合妳的特殊要求,呃……這件……大衣……我放這兒,我回去顧店了,再見!」將羊毛大衣隨手放上吧台,少年受不了小女娃的嚶嚶低泣,在她轉為嚎啕大哭前,奪門離去。

  看著少年倉皇逃離的背影,沉璧人露出笑容。

  這世上不可能有男人能符合嗎?

  當然有,而且已經出現了——那個敢抱女兒、親近女兒,且女兒不畏懼的陌生男子。那晚負傷而來、負傷離去的男子……

  下午,她將去拜訪他呢!

  「呵……」銀鈴的笑聲輕揚,她提起羊毛大衣,抱著女兒,回二樓去。

  ****************

  為了將趙鐸的衣物送回,沉璧人午後帶著女兒出門。

  那夜,趙鐸留下的衣物裡,有兩張他的個人名片,

  使得沉璧人知道他的身份是「趙氏報業」總裁,且他的公司就在咖啡店巷口外的忠孝東路上,走路數分鐘就可到,但她卻開了車,只是車才拐出巷口,便噗噗地冒出白煙,然後熄火,再也發不動,她只好通知車場來拖車,剩下的路程只得靠步行。

  天氣雖晴朗,但仍是寒冷時節,因此,戶外偶有冷風吹襲。這就是她選擇開車的因素。不過,此刻車壞進場,她只好以育兒背帶將女兒固定在胸前,慢悠悠地徒步於人行道。

  女兒可能要感冒了。早上睡得晚,中午吃得少,臨出門前,又黏她黏得緊,怎麼也不肯自己走路,這是她開車的第二個因素。唉!伏在胸前的童顏,睡意綿綿地,很可愛,卻是每次生病的前兆。也許,去過趙鐸的公司後,該到醫院一趟……唔,可想而知,女兒一定又會哭得教人心疼、鬧得醫院裡雞犬不寧吧!

  呵?真是個天使臉孔的小惡魔呀!沉璧人淡笑暗忖。低頭吻吻女兒的額,抬眼間,她停下腳步。

  「到了呀!」站在報社的噴水廣場前,她略帶驚訝的呢喃。

  沒想到實際走來是這麼的近!轉個身,馬路上,車場的拖車正拉著她那輛老爺車經過。呵……這會兒,車子看來,真的多餘了!

  「這裡離我們家真近哩!小桐。」輕輕拍著女兒的小臀,她繞著圓型噴水池,欣賞著廣場的造景,一點都不急於進入報社大樓。

  廣場上,幾名看似退休的老人,坐在長椅上讀報、打毛線。噴水池是古羅馬風格。希臘諸神造型的大理石雕像,有坐、有臥、有站地散佈在池中,不規則的弧型噴泉恰巧淋洗著雕像,所以它們總是白晃晃地。而池底隱約可見錢幣蹤跡,原來,浪漫的人們將它當成了「許願池」,難怪每回開車經過這兒時,常是聚集了許多人。但也許是風大的關係,今天這廣場只有少數的人,不過這樣倒好,讓她怕生膽小的女兒可以自在些。

  「小桐,有噴水池喔,下來走走,讓媽咪的肩膀休息一下嗯!」揉揉女兒愛困的小臉蛋,她鬆開背帶,讓懷裡的嬌娃兒站在池緣上。

  「……媽咪……」半睡半醒間,突然離開母親溫暖柔軟的懷抱,使關海桐情緒緊張起來。

  沉璧人將女兒的毛線帽調高,優雅地坐在池緣。「妳看,是小天使瀑布呢!」圈摟著女兒的身軀,纖指指著噴泉中央一尊雕像,輕聲說著。

  幾朵水花噴濺在關海桐粉頰上,她張大黑白分明的水眸,半驚半喜地呼聲。「媽咪……是瀑布……天使哥哥在洗澎澎……」小手拉住母親的手臂,小臉蛋亮了起來,顯得精神多了。

  沉璧人笑了笑,抱緊她,心情愉快極了:或許可打消上醫院的念頭了。沒想到,這噴水池的魔力竟能讓女兒興奮快樂,完全褪脫病兆!未來,可得常來走走!

  以往,經過這裡時,透著車窗,隨意一瞥,只覺得這座城市建築兼具古典與現代,矗立在文明荒漠中,煞是顯眼。但她從未想過停下車參觀,即使住得近,也未曾想過來此感受獨樹一格的氣息。直至今日,慢悠悠在這兒午後散步,她才深覺,這棟大樓與其噴水廣場,帶給都會人的是一種生活上的風雅與悠閒,也難怪人們總愛在這廣場逗留,享受繁忙中少有的浪漫情懷。

  這兒是美好的休憩場所,就像她開設的咖啡館,同樣都提供人們喘息放鬆的機會,可她不明白為何趙鐸仿佛無法融入這樣的氛圍,而是緊繃著精神、十足地壓抑?為什麼呢?

  蹙眉噘唇,輕笑低歎,此刻,腦海中又浮現趙鐸那晚離去時的痛苦神情,好怪,她竟這麼擔心這名只見過一次、尚稱陌生的男子,真的好怪……

  太陽放射狀的美麗地磚,圓形服務抬坐鎮在中央,四周舒暢寬闊、無壓迫感,報社一樓大廳明亮得令人心情好。

  沉璧人抱著熟睡的女兒踏進報社。外頭正是日落時分。冬天的太陽總是早下山,剛剛女兒還高興地在噴水池畔「丟」硬幣給天使哥哥,才一個陶醉聽她童語向那雕像要討玩具,時間便悄然潛過,天色變得昏暗,許完願的女兒也累得攀在她肩頭。不過,幸好報社非一般商社,下班時間通常較晚,大廳上了燈,接待小姐依舊敬業地堅守崗位。可在這時刻來擾人家公司總裁是否恰當……

  停住腳步,沉璧人想了想,還是決定今日將衣物還他,但最重要的是——她要見他!理由不明,可就是想見他。

  她走到服務台前,在兩位年輕小姐瞠目驚然的表情下,沒有遲疑地開口。

  「對不起,小姐,我想見你們總裁,他下班了嗎?」沒有稟明身份,她問得有些急。

  兩名年輕女性被沉璧人天成的絕倫給震懾了,完全忘了「立即、禮貌回應來賓詢問」的專業素養。她們沒見過這麼有味道的美女,精明能幹、率直睿智、嫻雅絕倫……這類兼具感性與理性的特質,在她身上層露無遺,尤其是她們這種見過百樣人、服務過百種性格的接待人員,更能輕易感受。

  看著兩張呆滯的臉孔,沉璧人才意識到自己的要

  求是否太直接、太失禮,而嚇著她們,或者……

  「他下班了嗎?」緩下語氣,漾著笑紋問道。「如果他下班了,那……」

  「還沒?總裁還沒下班!」其中一位接待小姐回過神,想起她是來找總裁的。而她所言的「總裁」,該是江之中先生吧!因為公司原總裁因故暫不視事,所有權責已由國外回來的股東江先生接手,大家都知道現在的總裁只有江之中這個人,所以她要找的絕對是江先生!

  而且,若推斷沒錯的話,這位絕倫的女性和她懷中的孩子,搞不好就是江先生的妻女咧!

  「他還沒下班,那我可以見他嗎?」這次,沉璧人問得虛心。畢竟,一個帶著孩子的母親,要求見大公司總裁,挺怪異的!天曉得,這些接待小姐會怎麼想?

  「喔……喔!當然當然!」兩位接待小姐同時起身。「讓我們來帶領您吧!夫人!」

  夫人!?沉璧人玩味地圓瞠美眸:好有禮貌,居然尊稱夫人呀!

  「不麻煩你們。請告訴我,他在哪兒就行,這兒設計得挺獨特,我想走走看看,可以嗎?」她不是什麼上賓,實在不好浪費人家的時間,何況她們對她已太過客氣了!「妳們工作吧!我自己找他便成。」

  長官夫人都這麼說了,還能有別的意見嗎?兩位接待小姐互看一眼,達成默契,隨即和善地將公司辦公室的公佈圖交給沉璧人。

  目送沉璧人搭上電梯後,兩位接待小姐又面面相覷,同時說出——

  「江先生真幸福!」

  ***************

  門外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沉璧人有些忐忑、緊張。第一次見到趙鐸,覺得似曾相識,這會兒,又將見他,心竟不自覺地怦怦狂跳。到底怎麼了?她真受他吸引嗎?還是擔心他一出現,又是滿身傷痕呢?

  腳步聲頓住了,門被推了開來。

  沉璧人自沙發上站起,隨後愣住,步伐同時停止。

  「你是?」江之中蹙眉,看著眼前的美麗女人。適才,他在指導一些萊鳥攝影記者拍攝技巧時,接待室主任突然通知他:妻女來探訪!

  害得他大吃一驚,差點摔壞相機,天曉得,他江之中單身未婚,雖是居無定所的冒險家兼流浪者,但卻不曾有隨意留情的習癖,何況對於女人、對於性,他可挑剔得很!潔身自愛得緊,怎會莫名來了一對妻女?

  當下,他可火得咧,拋下一乾菜鳥,直奔總裁會客室,想瞧瞧是哪個女人,竟敢冒名自稱是他江之中

  的妻子!現在看到這面貌傾國傾城的佳人,火氣倏地消逝,對於她謊稱是自己妻子、混進報社的事,已不是那麼在意。不過,他江之中好歹不是個見色心喜的男人,他還是會盤問她為何冒他妻小之名,到底有何圖求?

  「……妳……」他正要開口。

  「啊!」她突然高呼,織指直指他鼻頭。「表哥!你是……之中表哥,對不對?原來你還活在世上呀!」

  沉璧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名身材高碩、相貌英武的男子,居然是她那名離家出走、生死成謎近十五年的表哥——江之中。

  ……還活在世上?這女的說這什麼話!他江之中一直活得很好哩!

  「小姐,妳到底是……」唉?江之中濃眉擰了起來,視線定在她臉上。這女的……剛剛叫他「之中表哥」!?

  「妳是……」他喃盲,攝影師靈敏的辨識力湧起。「璧人!妳……是沉璧人!」他轉而驚呼大叫。

  「噓……」微笑點點頭,她很快地恢復情緒,示意他放低音量。「你小聲點,表哥。」

  江之中抑住體內高漲的驚訝心情,大掌握住沉璧人雙肩。「妳怎麼會在這裡?」逍遙了十五年,他以為行蹤從未被掌握的,怎麼這會兒,表妹竟出現在眼前?

  「這還用問嗎?」她淡笑地說著。「我是來找報社總裁的。」這兒是「總裁會客室」,等在這兒,當然是要見總裁,顯而易見嘛!

  思緒流轉,她看向江之中。心想,表哥出現在這兒,也是來找趙鐸吧,這麼說,表哥認識他嘍!?也許可從表哥口中探得趙鐸。

  「找我做什麼?」江之中截斷她的思緒。「妳想找我,用不著冒我妻子之名嘛,璧人。」十五年了,他們終於掌握到他的蹤跡,並想利用他最信任的小表妹,讓他現身嗎?

  「找你?」沉璧人蹙眉,不解地笑了笑。「我為什麼要找你?我從來沒想過要找表哥。」十五年前,表哥由英國三一學院輟學、失蹤,整個家族找他找翻天,惟一不為他生死安危擔心的人,就是她沉璧人。這並非她當時年紀小不懂煩憂,而是她瞭解表哥正編織著屬於自己的精彩人生,過最適合自己的理想日子,所以她一點也不覺得該找他。也因此,剛剛認出他時,她才會有片刻的不敢置信。

  「是我父母要妳來的對吧!」搔搔頭,他咧唇苦笑。表妹自小伶利聰穎,她剛回答他,沒想過要找他,這意味她來是受託……或者該說是迫於長輩壓力,而非她自願。「他們要妳來找我是嗎?」

  沉璧人愣了愣,忍不住問:「表哥,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來找趙鐸,關姑丈、姑媽何事?」再說,表哥失蹤後,她幾乎不再涉足江家,幾年後,她也步上離家出走的後塵,壓根兒沒跟親人通訊,哪曉得家族親戚如何!?

  唉?趙鐸!?表妹她……

  「妳是來找趙鐸的?」他問。

  點點頭,沉璧人望著始終站在門口的江之中。「表哥不也是嗎?怎麼不坐下等?這兒的人們挺客氣禮貌的,讓我一路參觀到樓上來不說,還安排我們在這貴賓室靜待,幫我泡了香片……」頓住清美的嗓音,她坐下來,端起茶杯淺嘗了口。「我只說了,要見他們的總裁,就受到這般禮遇,甚至沒問我是誰,這公司很好客喔!」

  唔……是好「色」吧!江之中皺眉閉眸,對於一連串誤會、插曲,有了合邏輯的猜測:想必是趙鐸那幹訓練有素的下屬,一廂情願地認定這大美人為「江夫人」!

  哼!真是群多事瞎搞的傢夥。嗤鼻冷笑,他張開雙眼,走向單人沙發,坐了下來。「這些年來,妳過得還好吧,舅舅、舅媽呢?找趙鐸什麼事?」挑了根桌上煙盒裡的雪茄,在指間把玩,他接續道,「趙鐸不在公司。短期內,他都不在。」

  「為什麼?」有股失望在心頭盤繞,沉璧人急聲地說,「樓下的接待小姐明明……」

  「他們口中的總裁是我。」眸光對上她訝異的美顏,他有些粗野地蹺腳。「半年前,他妻女意外喪生,他走不出悲痛,身心狀況有些不穩,目前並不適宜工作。我同他是攝影學校時代的好友,又‘砸了些錢’在這報社,自得暫代他的職權。」由表妹的反應與報社員工的舉動,他十分明白表妹與趙鐸不熟稔,而且是第一次來這家報社,因此,不自主地多話起來。

  沉璧人沉默地垂下眼,視線停在交疊於膝的柔荑。在這一刹那,她竟有一種傷痛感。

  那男人——趙鐸,與她有相似的遭遇,性質卻大大不同。她丈夫關絕是為國家社會做事的,他的死,她雖有怨懟、有陰影,可還是坦然面對,因為她瞭解那樣的路是關絕自己選的,而且他走得無怨無悔。他一直是個隨時準備以小我換取大我的血性男兒,所以,當他出事時,她便安慰自己:至少這是他想要的死法。這麼想,她的心好過了些,也就坦然接受事實。她從來不是個會選擇逃避的人,所以她很快地振作,生下女兒,樂觀地過著每一天。

  但,趙鐸不同。他的妻女只是婦孺,可能柔弱得要人呵寵,卻被可怕的意外奪去生命,突如其來的打擊,加上「保護不周」的自責心理,的確很容易讓一個大男人走不出傷痛,陷入無止盡的悲情。難怪,第

  一次見到他時,她會直覺他是個痛苦之人!

  「我該怎麼找他?」啜了口茶,她輕輕地問。:「表哥知道他住哪兒嗎?他欠我一筆錢,我想親自找他要。」

  趙鐸欠錢!?江之中難以置信地瞪眼。

  「千真萬確。」沉璧人微笑頷首,攤手強調就是這樣。「別懷疑!」

  江之中搖頭,笑了笑。他不是懷疑,只是好奇,不過他還是暫壓好奇之心,將趙鐸的地址報給沉璧人。這是他對表妹的信任。因為,表妹有種鼓舞人心、為人解憂的本領,她常常在人毫無察覺的情況下,透視他人的靈魂,使人們對她敞開心房,所以,讓她見趙鐸,助他脫離傷痛陰霾,該是個不錯的主意,何況表妹是個妙齡絕色,要能與趙鐸激出火花,也是令人樂見的喜事哩!

  「謝謝你,表哥。等我向他收完錢後,再請你吃飯,慶祝我們重逢嗯。」記下地址後,沉璧人起身,行至雙人沙發前。

  「怎麼,妳要走了啊?不聊聊十五年來的生活嗎?」江之中將把玩多時的雪茄咬在嘴邊,看著她拿起披蓋在「抱枕」上的藍絨大衣穿上身,隨後她竟抱起那個雪白「抱枕」——

  「怎……怎麼是個孩子!?」他驚呼。雪茄和打火機同時落地,太詭異了,抱枕變小孩?這會客室是鬼屋嗎?還是能抓出白兔的魔術師帽子?

  「她本來就是個孩子。表哥幹麼大驚小怪?沒見過呀!」好笑地瞪了他一眼。動作自然地以育兒背帶將熟睡的女兒縛綁在懷中。「表哥,我們走了,有空來我家坐坐,我就住在二一六巷附近……」提起帆布長袋,她走向門口,喃言自己的住所位置。

  江之中無心聆聽她的話,在她打開門要離去時,衝口問道:「璧人,妳在當保母嗎?」

  「唉?」沉璧人轉身,困惑中帶優雅地歪斜著頭。「什麼意思?表哥。」

  「那個娃兒。」江之中繞出座椅,指著關海桐。「妳幫人帶孩子嗎?」惟有如此,才能解釋她懷中「小東西」的存在。

  「呵呵,表哥你真好笑。」輕笑兩聲,她對他招招手。「你過來看看她長得像誰?」流露著興味十足的眸光:表哥會嚇一跳嗎?希望他別驚吼才好!

  江之中走向她,站到她身側。她隨即拿掉女兒的毛線帽,撥順那黑軟的髮絲,好讓一張嬌嫩小臉展霹在江之中眼前。

  小女孩的臉白裡透紅,細眉翹睫,日式娃娃頭髮型黑亮整齊,可愛極了。雖然睡著,但那生輝的五官,卻神似……

  「她她她……」沒有大叫,但江之中仍驚詫得結

  巴。

  「我女兒,關海桐。」小心翼翼將毛線帽戴回女兒頭上,沉璧人淡笑。「不是幫人帶的,是我生的哦!」

  她生的!?哦!老天……「妳嫁人了!」大掌捏捏鼻樑,江之中洩氣地道。真搞不懂,在這種時興晚婚、不婚的年代,表妹幹啥這麼快跳人婚姻,等不及當黃臉婆嗎?真是!虧他還期待樂見她與趙鐸……唉!算了算了,就當他沒想過吧!現在,他想知道,哪個幸運傢伙得到表妹芳心?

  「聊聊妳的家……」

  「江先生,抱歉……」正當江之中要問及沉璧人的婚姻、家庭時,一名行色慌忙的女性,突然由門外介入。「江先生,國際生態協會的人到了,正等著您呢!」

  「啊!我居然忘了!」江之中大叫,這才憶及自身有要事。「壁人,妳……」

  「表哥去忙吧!我的事,改天再聊,到時你得把你十五年來的精彩生活告訴我喔!拜拜!」語畢,她踏出會客室,照著來時的路線走向電梯間,遇上喚她「夫人」的陌生人時,仍保持一貫惟美的笑容,頷首回應。

  ******************

  像是有股力量驅動著趙鐸,教他不得不再來到沉璧人的咖啡館。

  前天夜裡,他失態,狂嘯離去,嚇醒了小桐,她的哭聲、沉璧人的呼喚,在雨中、在耳畔,回蕩不去,一路伴隨他到家。之後,回憶更如脫韁的馬匹,從黑夜的盲點,朝他奔來。沒有工作,但妻女的形象奇異地不再出現,反而是沉璧人生產的情景,一遍一遍地在他腦海重演。

  那時,沒人知道他們是不相干的男女,產房裡的醫護人員全當他們是夫妻,不時要他在她的耳畔說話鼓勵,連沉璧人也完全將他錯認成自己的丈夫,手臂使勁攀纏住他的肩頭,在最後一陣痛感湧來時,她下意識地在他肩頭使勁咬了一口,他疼得悶叫,小嬰孩也呱呱落地。雖然與他沒有任何關係,他卻欣喜感動得發顫,恍若孩子是他的!那一刻,有種說不清的情感反射,讓他短暫出軌:他想守著她們母女,待在她們身邊!不過,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

  他的「陪產任務」完成,只能離開,什麼都不留的離開,以免徒增她的麻煩。於是,在心裡祝福她們母女後,他便默默地走出醫院,並將這事當成生命中「絕無僅有」的偶然,且從未遺忘,因為她給他的兩彎漂亮齒痕,至今仍留在肩頭,疤痕雖不復當年的明顯,但卻沒有消失。

  「先生,幫您加水?」陌生的女嗓音,客氣柔軟地落下。

  趙鐸回神,看向桌邊的女服務生。「謝謝。」將水杯由內側推出。

  女服務生倒著水,雙眸偷望著趙鐸。水杯八分浦後,她停住動作,問他:「先生在等人嗎?」這名一人店門,就引人注意的客人,外表英俊、完美,就是「後天性憂鬱」多了點,明顯有著心事,讓他們一群工讀生好奇地下注睹他的苦惱因素,並派出她來刺探一番。

  趙鐸愣了愣,定神看她:和氣的笑臉,禮貌開朗,該是受美麗老闆沉璧人的薰陶所至。「嗯,妳們老闆今天不在嗎?」想到她,一下午的等待化成問題,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

  「唉?你要找沉姐呀!?」不會吧!他在店裡坐了整個下午,是為了等沉姐!?那他的「後天性憂鬱」是

  哎哎!不可能、不可能!沉姐才不是那種會讓人苦惱、犯心事的人!

  「不可能……」女服務生搖頭喃念。

  女服務生頭搖得猛,趙鐸低歎,她不在,去哪兒呢?到醫院嗎?小桐是否感冒了?那夜,淋雨之後,他真的高燒生病,昨晚才有了好轉。病毒何時侵入體內,他並不清楚,也許是入店前。而他抱了幼小的小桐,若真是入店前,他擔心她抵抗不住病毒。

  「嗨,趙先生!」沉璧人突然出現。

  「啊!沉姐!妳回來了呀!這位先生……」

  「我知道,」沉璧人拍拍女服務生肩膀,阻斷她的懶。「去忙吧!沉姐累了一下午,晚上都交給妳們嗯!」

  女服務生點點頭,走回吧台區。

  「要吃點什麼嗎?我吩咐吧台做。」放下手中袋子,沉璧人淡笑問著趙鐸。剛剛還在外頭時,她就瞧見窗邊角落位置有人坐,才進門,工讀生便神秘兮兮告訴她,有個大帥哥在店裡「廝混」了一下午,看來憂鬱苦悶。因此,他們推派工讀生頭頭去「開導」他。

  「別瞎搞,惹怒客人!妳們這些小鬼!」當時,她這麼輕斥。然後,便往客席走去。愈走愈近,她的心也越跳越快了,直到此刻仍是如此。好怪!她到底怎麼了?

  趙鐸盯著她,沉默不語。與那夜相同,她坐在對面的短沙發,懷裡抱著熟睡的小桐,嫻雅地淡笑,只是今晚她沒梳髮髻,波浪似大臀長髮技在雙肩,多了分嫵媚,別有另一番風韻。

  「怎麼了,我看起來很糟嗎?」他一徑凝望著她,使她不自在地想起下午的奔波。她去了他家!淡水的豪華大別墅:大門深鎖、漆黑空蕩,根本不像有人住的家!

  表哥腦子混沌,給了她錯誤的訊息。別墅附近的人家告訴她,趙鐸公務繁忙,一個月前,已搬至市區,為了方便工作。真的是這樣嗎?她懷疑,他是不想觸景生情,但這是沒用的,他若不褪去自設的迷障、走出悲痛,無論住到哪兒,都是沒用的。

  「小桐……小桐還好嗎!有沒有感冒……」他搖了搖頭,不知該回答她什麼,索性問出前一刻的擔憂。

  唉!?沉璧人挑眉看他。這男人跟女兒投緣到通靈嗎?怎會知道女兒有病兆?

  淡淡笑了笑,目光移至女兒的睡臉。「精神差了點,應該是玩累了,今天下午,我帶她到報社的噴水廣場,又去了淡水呢!」她別具深意地說,抬眼凝視他。

  趙鐸一震,沒有思考的話便衝口而出。「你去找我!」真奇怪,她也沒這麼說,但他卻直覺是這麼回事!

  他臉上沒浮現傷痛,取而代之的是她沒預料到酌渴盼,仿佛他期待的正是這事兒。

  「嗯!我去找你。」她笑著承認。「我找你要錢呢,你欠我很多哦!」

  趙鐸不明白了。

  她斂去笑容,嚴肅地看著他。「那夜,你離開時,吵醒小桐,害我整夜失眠哄她,精神飽受摧殘,所以,那杯咖啡恕不招待,你得付我錢!還有,你留下的‘髒衣服’,除了羊毛大衣外,其他都是我親手洗的,你也要付我錢!而給洗衣店洗的大衣,我先墊了錢,你也要還我!還有還有……」

  「我知道了。對不起!」趙鐸抿唇淡笑,打斷她的「算帳」,自行坦白招供。「還有,妳借我的制服……不小心鉤破……」心好舒服,像是被風吹上了雲端,愉快、沒有壓迫。

  「啊!」沉璧人輕叫,唇角微揚,眸光精明的瞅著他。「你今晚要留下來當‘工讀生’,為我做牛做馬了,趙先生!」

  趙鐸先是一愣,而後笑了起來,英挺的俊顏顯現瑚。「小姐點些什麼呢?」離開座位,站在走道,曲身對她行禮,嗓音低沉地問。

  沉璧人笑出聲,搖搖頭。「不夠專業,得再訓練訓練!呵……」

  趙鐸凝視她,心有深深的感觸:有她在,傷痛似乎不是那麼難擺脫……

  正當他如此想,沉璧人仿佛也望穿他的心思,開口對他說:「趙先生,生命中有些不如意的事,無法避免,可是不能以此為由把自己封閉起來哦!」

  趙鐸一震,目光無法自她絕美嫻雅的容顏移開,心中像是有把火炬被她點燃,非常地暖熱。

  「往後,只要有空,歡迎你常來喝咖啡。」她微笑地說。「不過,今晚你得‘做工’哦!我會監督你的。」

  趙鐸頷首,寓意深遠地道:「我答應妳!」

  兩人相視,似有深情在流轉般,幽幽地笑著。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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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0 00:03:4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好天氣並沒有持續,陽光逗人似地短暫出現,翌日又是冬雨濛濛。

  一大清早,趙鐸開車離開公寓住所,沿著以往上班的路線行駛,但他不是要工作,而是去沉璧人家。在晨間六點,飄著雨的昏暗天色,她的店壓根兒未營業,可他卻急著想要見到她!

  說不出是什麼心情,只是單純地想見她,這種感覺讓他像個幼稚的毛頭小子。天曉得,昨夜的相處實在短暫,從咖啡店回家後,他就期待著今天的到來,一整夜,心騷動不已,幾乎無法入睡。好不容易窗外的深黑轉為灰暗,他終於按捺不住地出門。

  這種強烈的內心悸動,讓半年來沉潛在體內的悲痛,顯得淡薄了些。怎麼會這樣?是他狡猾,利用她來代替工作、壓制悲痛嗎?不!當然不!他不是這種懦弱到卑鄙的男人。何況他對她有著特殊的……特殊的……什麼呢?特殊的情愫!這個關乎男女愛情的字眼,倏地撞進他腦海。「天!我愛上她了嗎?」怎麼會?妻子才走半年。心裡籠罩了一層矛盾,他的神情變得茫然,唇不自主地張合。「可以嗎?我可以這麼快愛上她嗎?」或許並不是「這麼快」吧!此刻,趙鐸根本不明白,自己對沉璧人的情愫,早在關絕的告別式,對她驚鴻一瞥時,就已產生。

  *****************

  車子彎過巷道,便見到一抹熟悉的女性身影,撐著傘,抱著孩子,靠邊疾行。那是沉璧人。這麼早,她要帶小桐去哪兒?趙鐸緩下車速,降下車窗。「璧人!」想也沒想地大叫她的名字。沉璧人輕顫,抬頭望向聲音來源處。「趙先生……」她低喃,看著他下車。

  趙鐸走向她,隨即接過她手中的傘,好讓她將女兒抱得穩當舒適。「這麼早,妳要去哪兒?」他關心地問,眼光在她略微疲憊的美顏上打轉。「昨夜沒睡好?」不由自主地舉起右掌,輕輕覆上她頰畔,撫開散落的髮絲。

  兩個大人一個小孩,擠在傘下,空間太小,熱氣一下奔騰起來,讓她恍惚,體溫跟著升高,仿佛生病。「啊!」她突然驚叫,看向他。「小桐高燒不退,我的車進廠維修,得攔部計程車上醫……」

  「快走吧,我有車!」不等她說完,他心急地摟住她的肩頭,帶往車上,直奔醫院。

  回程,雨勢開始增大。車子停在咖啡館大門雨棚前,沒人下車。沉璧人早已累極地睡在車上,她懷中的關海桐也睡得香甜。趙鐸沒叫她,想等她慢慢蘇醒,因此,他將車熄火,脫下外套欲覆蓋她們母女,她卻在此時張眼,靜靜看著他停頓的窘樣。

  「璧……璧人!」沒料到會吵醒她,趙鐸歉然低呼。

  沉璧人淡淡一笑,側轉身子,打開車門,問:「為什麼你會知道我的名字?」她沒說過,他也沒問,店裡工讀生只喚她「沉姐」,但他卻知道她叫「璧人」,截至今日,他不過來店裡兩次,不該知道她的名字!還有那夜……

  「那一夜,你抱小桐時,為什麼知道她快三歲了?」瞬息之間,她又想起他那時「不可思議」的低喃,曾經為人父的人,要判斷孩童的年紀,並非難事,可那時他的語氣並不像隨便猜猜,他到底是誰?為什麼會對她們知道得那麼清楚呢?

  趙鐸動了動,穿回外套,眸光凝著她的背。她的詢問嗓音,客氣而冷漠,不似平時親切熱絡,完全當他是外人,謹守著禮貌範圍,這教他不舒服。他越過她,將車門重新關上,扳過她的肩,看了熟睡的關海桐一眼。

  「妳生小桐時,我在妳身邊……」他平靜地說。  她的表情變得驚訝,一向精明的腦袋突然鈍了,無法思索,只能聽他幽沉的嗓音娓娓道來。

  「……妳的車撞上了消防栓,我送妳去醫院,她們……那些護理人員和醫師以為我是妳丈夫,要我進……產房,我是從事報業工作,知道關絕的事……當時,我只想幫妳……」停止話語,他與她視線相凝,車裡燠熱氣流所催生的衝動,讓他俯下臉龐吻住她。

  沉璧人嚇了一跳,反射性張唇,他的舌尖竄人她口腔,如火焰燒灼她的喉嚨,一陣輕顫後,她含糊說話:「別……這樣……趙先生……」

  趙鐸放開她,急喘地看著她。她眸光幽黑發亮,嘴唇很紅,額頭沁汗,長髮被他弄得有些淩亂,雙臂緊抱著女兒,肘彎弓起,不讓他壓著小桐。她總是小心翼翼保護著女兒。

  「對不起……我……」太唐突了,但他就是控制不住……  她搖搖頭,要他別再說,,然後打開車門,抱著女兒下車,遙控鐵卷門升起。

  「璧人!」他跟著下車,淋雨繞過車頭,踏人雨棚範圍,走在她背後。「璧人,妳在氣我嗎?」他問。看著她單手托抱女兒,欲開啟店門。他伸手幫她,大掌疊上她適巧握住門把的柔莠。

  她沒抽出被他緊裹的右手,也沒回首看他,嗓音略急地說:「給我時間,讓我好好想想。今天,你先回去好嗎,趙先生?」,她需要平心靜氣地回憶一下,也需要思考心中的起伏悸動是什麼。

  趙鐸一震,眸光轉沉,默默地頷首,大掌放開她的,移到關海桐戴帽的腦袋瓜輕撫,又俯首在沉璧人頭頂印下一吻,才轉身走向座車。

  「別再淋雨!」意識到他將踏出雨棚,沉璧人倏地轉身對他叮嚀。

  趙鐸頓足,回首凝望她,忍不住又走到她面前,淺吻她一記,輕聲說:「再見!」然後,遵照她的叮嚀,沒有淋雨,由客座車門進入車內。

  沉璧人出神望著他離去,直到車子消失在視野,她才抱著女兒進屋。

  ***************
  護士抱著一名哭聲甜軟的嬰孩走進她住的病房。

  那是她生產後,第一次見著女兒。護士告訴她,女兒很愛哭,誰抱都哭,好像會認父母,所以抱來她房裡,免得嬰兒房裡的寶寶們受到「感染」,全成了淚娃娃。

  笑了笑,她將女兒抱入懷裡,那甜軟的哭聲馬上停止。撩開衣襟哺乳時,護士將一隻小包包交給她,那是她放證件和雜物的皮夾。

  「妳先生把它忘在櫃檯。」護士這麼對她說。「他幫妳辦了住院手續就不見人影,以為他會在這兒陪妳,有些資料沒填清楚,想叫他補填……」

  「他死了呀!我丈夫不在了!」  護士瞪大眼,直喃不可能,否則那個陪產的英挺男人莫非是「鬼」?!

  ……可能吧!

  「媽咪一直是這麼想的。」思緒飄回現實,沉璧人托頰側臥,纖指描摩枕邊粉嫩的睡臉。「護士阿姨說的‘好心人’沒再出現,到我們出院要回家時也沒出現,讓媽咪懷疑‘他’根本是爸爸的靈魂,那些護士、醫師也許都有陰陽眼,才能看到‘他’。媽咪當時是這麼

  解釋,那個被護士阿姨們討論不休的‘陪產帥男’……」快三年了,生小桐的情形,記憶並不具體,但身上仍有當時的感覺——

  陣痛讓她腦子難保清醒,她幾乎昏厥,開不好車,撞到障礙物,漂亮的巨型水花噴開,「關絕」模糊不清的影像飄在眼前,很不好辨識,但她安心了,因為「他」陪著她,為她撫額拭汗、為她打氣加油、給她力量溫暖,直到孩子生下後,她仍能感覺「他」喜悅、激動的喟歎。她一直當「他」是丈夫幻化的神靈,直到今天……

  今天,趙鐸說的事與那年護理人員告訴她的情形是腦合的,而且……趙鐸的相貌、體型也是她們描述的那樣!

  謎底終於解開。  送她去醫院、陪她進產房、幫她辦理住院的「好心人」,就是趙鐸!難怪……

  「難怪妳不怕他嗯!」淡淡一笑,將女兒摟人懷,在地細白嫩頰吻了下。「小桐認得出趙叔叔對不對?他抱過剛出生的妳,那種感覺成為長遠的親昵,記在妳身體裡,所以妳知道他,對不對?」沉璧人在女兒耳旁喃言。不期待這熟睡娃兒回應,只是柔聲分析著「第一次」看到他時,女兒不陌生的表現。同時,瞭解自己為何對他有熟悉感、有似曾相識的直覺。

  原來,一切的熟知本能,全來自於那年的共同經歷。她們母女與他建立了「微妙的情感」!她該好好謝他一番,畢竟他幫了她,讓她不需冒險在「事故現場」的小車裡生產,也讓女兒在出生時,便能享受到父親般溫暖強壯的臂彎……

  他,有恩於她,這無庸置疑,但實在不需為了強索恩情而吻她呀!唉?等等、等等!是不是扯太遠、太離譜了,他是為當年的事強索她的吻嗎?

  顰蹙細眉,沉璧人輕巧地坐起身,背倚靠床頭。不明白他為何吻她,可一想起這事,胸腔居然熾熱莫名,怎麼搞的?除了熟悉感,她對他……或者,他對她……

  「沉姐……妳到底哄睡小桐沒?快下來呀,客人好多!有位‘落拓型猛帥哥’指名找妳,他說他姓江……」呼叫通訊機傳來員工壓得極低沉、近乎氣聲的嗓音。

  沉璧人回神,不疾不徐地優雅下床,額抵上女兒的,感覺她的體溫。「嗯,退燒了!乖乖睡覺休息喔!表舅來找媽咪,我下去一會兒,妳可別醒來嗯!」喃喃對女兒「下咒」,她實在放心不下留這孩子在樓上,可病弱的小身軀裡沒有抗體,不能像平常一樣隨她在吧台、客席來來去去。「所以嘍,妳得乖乖睡喲!媽咪保證一會兒就回來嗯!」拉攏羽絨被,她離開床畔,稍微整理儀容,下樓會見員工口中「姓江的客人」。

  *****************
  「果然是妳家!」一見到沉璧人,江之中便露齒朗笑。那日太震驚於表妹懷中「抱枕變成」的娃兒,讓他無心記憶表妹的住址,憑著殘存的印象胡亂找,居然給他朦中!他真不愧是有著一流攝影師的敏銳呀!

  「很難找嗎,表哥?我把地址報得很清楚的。」沉璧人淡笑,走出吧台,坐上江之中鄰位的高腳椅。

  「噴!我可不是靠那找到這兒的,我是看到門口那雨傘架,一股直覺就進來了,隨便抓個人問,居然都認識妳。很紅嘛,表妹!」在外頭瞧見錫制天使傘架時,心想,表妹從小就愛那玩意兒,這店挺對表妹的品味,若她住這附近,搞不好會常來。幸運的話,問問店裡的人,可能有人認識她,畢竟表妹是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大美人呀!

  沒想到,進門問到的居然是——表妹正是這家店的主人!真的是太幸運了!

  沉璧人再次淡笑。「表哥還記得我的喜好呀,真難得!」

  江之中挑了挑眉,長臂橫過她的肩,輕輕摟她,語氣自信而傲然。「我從沒忘記,妳是我最重要的表妹呀!」

  沉璧人微顫,緩緩將頭靠在他肩上,低聲歎氣,好久了!關絕死後,她幾乎沒這樣安心倚過男人的寬肩……

  「歎什麼氣?還不叫妳老公出來讓表哥瞧瞧,我想看他憑啥擁有我表妹的心!」聳動肩膀,抬抬沉璧人的頭,江之中很威嚴地說。

  又歎了口氣,沉壁人淡淡地道:「表哥,他不在……」言猶未盡——

  「不在!?搞什麼?」江之中不悅地打斷她的話。「這麼忙,假日也得工作,他是幹記者的呀?」今天,他可是特地來評鑒表妹婿的咧!那傢夥做啥大生意,假日晚間也不在,難不成是社會新聞記者?

  「不是的,表哥,」沉璧人端坐,旋轉高腳凳,看向江之中,神情平靜祥和地說:「他不在了,去世快三年了。」

  「嗄!?妳……」

  沉璧人微笑,若有似無地頷首。「我是寡婦,也是單身女子,不過有個可愛的女兒。」這些話不是自我挖苦或調侃,而是她坦然面對事實,積極看待人生的表現。

  江之中瞭解表妹,自小就能感受她對事物的豁達態度。低沉笑了兩聲,他看進她眸底,舉手揉揉她的髮鬢。「那傢夥沒福氣,這可便宜其他男人了!娶了妳,不但抱得美人歸,還多個嬌嫩小女兒嗯!」

  「表哥妳消遣我呀!我又沒說要嫁……」嗓音忽地轉沉,她將目光移往表哥背後的男人臉上。「你怎麼來……」話還沒說完,就見那男人,也就是趙鐸,大掌拖住江之中衣服後領,猛力將他拉下高腳凳,揮了一拳讓他重重摔倒在地。

  「你離她遠一點!別再干涉我的生活!」趙鐸怒氣翻騰地對江之中咆哮。室內一陣抽氣聲,所有人驚愕地瞪著趙鐸。

  「……天呐!你在做什麼?」沉璧人低嚷,迅速跳下高腳凳,跑至江之中面前,蹲下身。「表哥!你沒事吧!天……你流血!表哥……」

  表哥!?趙鐸一愣,困惑地盯著沉璧人與江之中。「你們……」他移動步伐接近他們。

  「該死的……趙鐸——」江之中的嗓音冷冷傳來。

  觀眾們還來不及眨眼,江之中便擺脫沉璧人的攙扶,俐落躍起,大步跨至趙鐸面前,連本帶利還了他兩拳。「你他媽的把我的臉打壞了,要我明天如何出席攝影展!」

  「表哥!」沉璧人大叫。天呐!她真想暈倒,來個眼不見為淨!兩個大男人居然當眾扭打成團……哐哨哐哨地一堆雜音,趙鐸狼狽地趴在吧臺上,幾乎血濺吧檯面。「啊!沉姐!他的血滴進咖啡裡了啦!」工讀生驚叫。有些客人已嚇昏了,有些甚至奪門而出。

  「哈……哈……」江之中狂笑起來。「有趣極了,今晚!哈……趙鐸,你剛叫我離璧人遠一點嗎?唔……沒問題、沒問題!我這就走、我這就走!哈……」隨便抹掉唇邊的血漬,他轉身欲離開。

  「表哥,」沉璧人叫住他。「你到底……」江之中又走回她身旁。「抱歉了,璧人。把妳這兒弄得一團糟,不過,妳可以全數叫趙鐸賠。表哥今晚先走了,有空會再來的,順便看看那個『抱枕變的娃娃』’嗯!」語畢,他快步走向門口,竄入雨夜裡。

  沉璧人根本來不及阻止他離開,於是她走向趙鐸,拉住他的手,有些火氣地命令:「你跟我來!」

  「暴力事件」結束,當事人全消失逃逸,工讀生和客人面面相覷,同聲歎氣,自動為美麗的老闆收拾殘局。

  *******************
  「你不該動手打表哥!」沉璧人坐在客廳的小圓桌,因為惟一的沙發被趙鐸給佔據,她只好坐在桌上,與他相對,幫他抹藥。

  「我……不知道阿中和妳是表兄妹。」他因為擔心小桐,所以過來,沒想到會看見江之中在這兒。璧人去過公司,他以為阿中知曉他與她來往,因此,對她嚼他舌根、干涉他的生活,就像限制他不能進公司、不准工作一樣,後來又瞧見阿中親昵地觸摸她,心火倏地狂燃,他氣炸了,想也沒想地就上前揮拳了。

  「真不敢相信,你和表哥都這麼野蠻!」她低喃,嬌顏上有著怒意。她真想對他發頓脾氣,可他臉上的傷,卻教她心軟。

  「抱歉,嚇到妳了。」趙鐸凝視著她,虛心認錯。  沉璧人瞪了他一眼,問:「幾天前的傷也是表哥打的?」真搞不懂,表哥為何對他出這麼重的拳?

  「嗯,他要打醒我。」無奈地撇唇淡笑,他自嘲地說。「根據上次的經驗,明天可能會腫成豬頭!」江之中出拳一向硬實,兩次都把他當沙包揍,「豬頭」是必然結果。他還有心情說笑,她真的光火,停下上藥的動作,抑聲斥責。「什麼都不問清楚,就動手打架,你以為你在做什麼?」

  「吃醋,我在吃醋!」他鎖住她的美眸,沉聲低歎。靜心想想,會有今晚這樣不合理的行為,只有一個起因,就是吃醋。

  「什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站起身,她走向落地窗邊,屏氣看著他。「我說我在吃醋,我看到阿中摸妳的臉……」

  「別說了!」她阻斷他的話,轉身背對他。「早上我說了,要你今天先回去,讓我好好想想,為什麼又來?」她實在不想看到他,尤其是她還未理清對他的感覺為何的此刻,她真的不想面對他那看似深情、實則令人難解的眼神。

  「我擔心小桐。」頓住語氣,他起身走到她背後,離她很近,呼吸時,衣服都能擦摩到她的。「而且,我想見妳。」他用很低沉迷人的嗓音,將來此的主要目的吐在她耳畔。

  沉璧人一震,心跳陡然加快。「為什麼?」她問。為什麼想見她?趙鐸深吸了口氣,將她的馨香盡收在鼻腔、胸肺。「有很多事想對妳說清楚。我自以為是的認定妳沒再婚……」

  「我是沒有!」她突然轉身,額頭擦過他的唇,她隨即感到困窘。之前,和他相處,總有小桐在,母親的身份讓她面對他時,自在輕鬆。現在,少了小桐,她是個純粹的女人,面對這個純粹的男人,她居然緊張莫名,仿佛少了什麼保護層,生平第一次,她有了想逃的衝動。好怪,為什麼遇上他後,她就變得反常,竟急著坦言自己沒再婚!?

  趙鐸凝視她嫣紅的臉龐,唇輕觸著她潔膩的額。「我很慶倖妳沒有再婚。」他溫柔地說。「我想了一整天。我不該輕率地強吻妳,我像個好色的混蛋,不尊重妳,真的很抱歉。但是,我並不是莫名其妙做這樣的事的,璧人……」

  他喚她的名,她下意識仰臉看他,這會兒,秀挺的鼻尖取代額頭,貼抵著他的唇。「我…」她的眼神變得恍惚、茫然,因為他的氣息教她迷醉。

  趙鐸趁她尚未回神之際,摟住她的腰,將心裡的話一氣說清。「我愛妳,璧人!這事發生得快,快到讓我有罪惡感,畢竟我妻子才去世半年,但我還是要告訴妳,我愛妳,璧人,我可以跟妳交往嗎?我想每天見妳,每天哄小桐,可以嗎?這絕對不是任何形式的感情移轉,我是真的愛妳!」他將她緊緊摟在懷中,緊到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她聽到了。雖然此景似夢,但她聽清楚了。他的告白,一字不漏地進了她腦海,胸口很熱,仿佛她就是等著聽他這些話。是她太久沒戀愛了嗎?她竟覺得他在呼應她心中所想的,他似乎幫她理清了某些感受……這意味著她也愛他!?

  「哦!不……等等。」她推開他,手臂抵在他胸前。「你答應我,給我時間想想的,為何要一次說破,你太可惡了!」她捶了他一下。「既然說了,又為何提罪惡感?」趙鐸一愣,垂首盯著她眼睛。「什麼意思?」他問。

  「意思就是,愛的發生沒有時限。你何時要愛上誰,不是人為能控制,也不是能規劃出時間表的,如果你會有罪惡感,就別愛我!要不,你就等著你太太逝世百周年後,再到我的墳前,向我告白好了!趙先生!」眼眶有些泛熱,她推開他高大的身軀,離開窗邊。「我下去拿點冰塊,免得趙先生明天真的成‘豬頭’!」像是在罵他,她強調「豬頭」二字,然後步出二樓客廳。

  「璧人……」趙鐸看著她消失在水晶長簾外,突然感到心痛。他傷害了她。他自以為有罪惡感可使他的節操、人格高尚嗎?他以為這麼做是對死去妻子的尊重與情義嗎?哼!可笑又可悲的趙鐸呀!為何老是幹這種事?江之中教訓得一針見血:為了「死人」而傷害活著的人。兒子是、璧人也是,他傷害了他們!

  「……天呐!我做錯了嗎?」他抱頭低喃,深刻地領悟了一件事——再這麼下去,除了死去的人,他也留不住此刻就在身邊的人兒;他會失去更多、更多的!哦!不!他絕不讓這件事發生。他要徹底擺脫自設的迷障,他才答應過璧人,不把自己封閉起來!他該重新生活、該走出自我束縛,別再傷害任何人,尤其是她——沉璧人……
  *******************
  耶誕節近了,咖啡館滿是人潮,沉璧人忙得昏天暗地,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體力照顧女兒。幸好趙鐸每天來當「保母」,讓她能安心管理店務。

  那日,她拿著冰袋回樓上時,他人已不在,看來是利用消防梯走後巷離開的,只留了一張向她道歉、懺悔的字條。

  第二天,店門才開,他就出現,——張青腫「豬頭」似的怪臉,讓她心抽痛,也嚇著女兒。但,才兩秒,女兒便認出他是「變形」的趙鐸,馬上就想黏他、向他撒嬌。他抱過女兒,將手中大束粉玫瑰給她,深情慎重地再次告白。不過,她沒接受。

  這次,她想讓他等。既然他認為太快會有罪惡感,就讓他等吧!起先,她是這麼打算,可一個禮拜後的今天,她有了新打算:她要接受他的告白,與他交往。沒辦法,浪漫的節日將至,店裡多了些情侶客人,讓她欣羨。再者,天天相處,對彼此的愛意與親呢,已在相敬如賓中,若有似無地增加,教她不心動怎可能?何況,她早原諒他前次的「不當告白」,因為那段告白,當時也讓她明白自己對他的感覺——

  他說愛她時,她的心悸動不已,胸腔填滿了熱氣,可他接下來的一句「罪惡感」,卻使她難過。他說這種話;仿佛在暗示著他們的愛情來得不是時候,又或者不該來。所以,她才會激動得教他索性百年後到她墳前告白。這氣話,無非是在顯示她內心對他的在意,甚至愛他,換言之,她也是在吃醋,吃一個「死人」的醋呵!

  「沉姐,妳看,」工讀生推推發呆的沉璧人,示意她看門口。「那個白癡在幹麼?」沉璧人回神,抬眼望向大門。是洗衣店的少年。他將綁著花頭巾的頭靠在玻璃門上,雙眸鬼祟地朝店內亂瞟。一看就知道他在「觀測」女兒的蹤跡,他真的怕死女兒了呢,呵!

  「他在幫我們擦玻璃嗎?哼!真是蠢蛋,虧他生得挺酷的,怎麼淨做些……」

  「好了,別又犯噙咕,快把客人的蛋糕送去。」沉璧人阻止工讀生碎碎念,將放滿各式小西點的託盤推給她。「快工作,要不,沉姐可要扣妳薪水!」「好啦!好啦!」工讀生接過託盤,乖乖地上工去。

  沉璧人笑了笑,繞出吧台,走向大門,親自幫洗衣店少年開門。「進來吧,小桐不在,你大可放心!」少年是來收桌巾、布簾……一堆布飾品的,因為最近客人多,被弄髒的布料跟著多,只好請洗衣店過來收。

  少年吁了口氣,隨著沉璧人的腳步,往雜物室走去。「本來是老哥要來的,我倒楣被他逮到蹺課在家睡覺,只好幫他做白工……」少年喃喃抱怨,沉璧人邊聽邊笑,領著他進雜物室,將打包整齊的髒桌布交給他。「唷!三大袋。要洗乾淨喔!」「這話妳該跟老哥講,大姐!」少年提起三隻超大帆布袋,語氣閒適地說。

  「你該多幫你哥做點白工,要不,他哪來時間跟相親對象約會?」沉璧人微笑提醒他,別誤了兄長的姻緣。少年搔搔頭,愣了愣。「也對!我總不能壞他的好事,免得老爸、老媽爬出墳墓海扁我,我可會嚇死哩!」別看他高大壯碩,其實膽小如鼠得很。

  沉璧人無奈地搖搖頭。搞不懂,這小子怎麼老喜歡拿父母開玩笑?唉!也許這就是「少根筋」的開朗吧!

  「喝杯咖啡再走吧!」沉璧人拍拍少年的肩,要他坐到吧台前的高腳凳。少年看著沉璧人走進吧台,遲疑了起來。這座門面的吧台裡有個植物屏風,那是「剋星」桐妹妹的「窩藏處」,剛剛大姐說桐妹妹不在,「不在」意味她在睡覺……所以,此地還是不宜久留!

  「不了,我要回去‘做白工’。」他轉身就想走。
      
      沉璧人拉住他扛在肩後的帆布袋,不讓他遠離吧台。「坐下吧,我說了,小桐不在,她不在睡覺,跟人出去玩了。」

  少年一震,屁股恰巧落在高腳凳上。「出去玩?桐妹妹跟人出去玩?怎可能?誰有那能耐?」他喃喃自語著。

  無法相信,黏賴母親至極、怕生至極的小娃會跟人出去玩!他真佩服那個帶她去玩的人,該頒個獎給那人的!那人到底是誰呀?太偉大了……

  「我們回來了。」正當少年幽幽冥想時,沉鬱溫雅的男嗓音伴隨開門的鈴聲傳來。

  沉璧人微笑繞出吧台。「你們回來了呀,好玩嗎?」「媽咪……我有魯道夫……」喜悅的童聲輕嚷著。

  少年好奇的旋過高腳凳,正好瞧見那個「偉大的人」——只見一個挺拔英俊的男人,單臂抱著關海桐,男人一手親昵撥撫著沉璧人垂落的髮絲。

  「媽咪……是魯道夫,趙叔叔給的……」小桐兒露出少見的開朗笑臉,向沉璧人展示手上的紅鼻馴鹿布偶。

  沉璧人笑了笑,對趙鐸說:「她有一屋子的布偶了,妳還買給她。」趙鐸也同她笑了笑,但沒回應她的話,只說:「送妳!」然後,根本沒人看清他的動作,就見他手上多了一大束長莖粉玫瑰。沉璧人嚇一跳,眨眨美眸。「……你變魔術呀!」她低喃,接過他手中的花。

  半晌,洗衣少年縮頭縮腦地靠近他們,吞吞吐吐地開口問:「唔……呃……大姐,這位‘夠格’的男人是誰呀?」當「桐爸爸」,這男人一定可以,何況他符合了大姐的「特殊要求」。

  沉璧人笑著,摟住趙鐸的手臂,對少年說:「情人呀!他是大姐的情人呐!」聞盲,趙鐸不禁輕顫,看著她絕色容顏,抖著聲開口:「璧人……妳……」她不是還氣著他嗎?

  「我接受。接受你的第二次告白。」她淡淡地說,沉定的明眸卻有著不可動搖的光點,那是她的決心與深情。趙鐸心猛然狂跳,健臂勒緊她的腰,額頭貼上她的。「我愛妳。」他輕輕地吻了她的唇。

  「恭喜你了!老兄。」少年大力地捶了捶趙鐸的肩頭。

  「哇……哇……」關海桐突然放聲大哭。 「怎麼了?小桐!」趙鐸連忙拍撫著她拍動的小背脊。

  「天……我什麼都沒做呀!」少年慌了起來,手足無措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呀!幹麼手賤打趙先生!?」知女莫若母,沉璧人當然瞭解,女兒是被少年那過於「男子氣概」的舉動嚇哭的。

  「啊!這樣道賀……也有事呀!天……我就知道……留下會出事,我要回去了啦!」少年提起帆布袋,連滾帶爬地奪門逃離。

  「他怎麼了?」趙鐸不明所以地問。沉璧人抱過已被他哄住不哭的女兒,輕輕淡笑。「留下來吃晚飯吧,我再告訴你,他跟小桐的‘恩怨’。」

  趙鐸眸光一亮,毫不猶豫地點頭,然後跟著她上樓,展開與她母女倆的第一次溫馨晚餐……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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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0 00:03:5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嚴格來說,趙鐸這個人,沒談過戀愛!

  他跟妻子的婚事是上一代決定,二十一歲就結婚生子。他沒有抗拒過這種人生安排,反而過得順理成章。

  該怎麼說呢?這也許與他性格裡穩定早熟的因數有關——

  趙鐸的父親是個有名的時事評論家,母親則是戰地記者,從小跟在父母身邊,看盡無數社會的真實亂象與人類的顛沛流離。因此,對他而言,平凡安定的生活即是人生最大幸福。再者,那對可比社會心理學家的父母,給他的心靈教育之充實、健全,已讓成長必經的「少年叛逆期」變得毫無理由。所以,他比人早成熟,是個懂事的好兒子,乃至後來成為負責愛家的好丈夫、好爸爸,他對妻子的感情則是建立在一種時間性的累積上。說穿了,他根本沒嘗過初戀、熱戀、狂戀的滋味!

  而真正讓他打開戀愛悸動的女人,則是——

  「在想什麼?」沉璧人款步走進客廳,邊走邊卸下發飾,以手松松長髮。「睡了吧?」她坐在沙發扶手邊,柔荑環著趙鐸的肩,看著他懷裡的關海桐,,

  趙鐸微微偏首,臉頰貼觸著她的。「打烊了?」大掌輕輕撫著她另一芙頰,他沉聲低喃。

  「嗯。」她應了聲,纖指在女兒的睡臉上滑動。「沉思的男人,剛剛在想什麼呢?」她開玩笑地問。心想,他也許累了。農曆年過後,表哥放心地回到南極去,報社職權複還給趙鐸,他重新掌管公司尚未滿一個月,也許還沒適應繁忙的公事吧!

  趙鐸轉頭凝視她,揚唇淡笑。「沉思的男人在想著他所愛的女人。」

  沉璧人被他深情帶笑的雙眸給定住了,一動也不動地看著他。

  「我愛妳,璧人。」他在她唇上吻了下,溫柔地說著。

  沉璧人笑了。「把小桐抱進房,我煮宵夜給你吃。」站起身,她走向廚房。

  每晚,他總是在哄小桐睡、幫她打烊、吃完宵夜後,才回住所休息。

  再次管理報社,有了工作,與她獨處的時間少得令人沮喪,每晚的宵夜時間,成了他一天中最珍貴的時刻,但他愈來愈不滿足,他想要二十四小時與她在一起,他感覺自己像個欲求不滿的貪食者,這是理所當然的變化,因為她是個難以形容的好女人。

  趙鐸走近正在洗碗的沉璧人,由背後抱住她。「璧人……」他輕輕吻著她的耳垂。

  「要回去了呀?」關掉水龍頭,她轉身問他。「時間是不早了,你還是快回去吧,明天還得上班……」

  「今晚我想住妳這兒。」他截斷她的話,眸光有著激情春意。他是個正常男人,兩個月淡如水的純純情愛,已將他逼至臨界,他想跟她有更深層的關係、更親密的接觸,是真正情人、愛侶之間的感受。

  「……可以嗎?我可以留下嗎,我知道妳的床夠大……」她不說話,他繼續大膽的言辭。

  沉璧人雙手撐在洗碗槽邊緣,羞窘地開口:「這裡……沒有你可換洗的衣服,也沒有你的睡衣……」她知道他要做什麼,她其實也曾想過、期待過這事,如今,時候到了,他一提起,她竟覺得緊張。

  趙鐸單手勒住她的腰,另一掌撫摸她燒紅的美顏。「我可以不穿衣服,妳不會讓我凍著的,對不對?璧人……」熾熱的目光直穿她眸底,抑著聲的低喃,如同一種愛撫。

  他性感的神情,點燃了她深藏的激情。蛇似的雙臂纏上他肩頭,她仰起美顏,吻住他,引誘似地輕咬,啞聲嬌喘地說:「明天……上班……遲到別怪我……哦!趙先生……」

  趙鐸擁緊她,雙唇密實地堵住她的呢喃,舌抵人她唇內,膠貼著她的粉舌,悠慢地滑動。

  靈交會,話語變得多餘;熱流騰躍,廚房變得窄小。有股強勁的力量推壓他們的背脊,讓兩人之間不留一絲縫隙。

  再也無法抑制想要她的渴望,趙鐸抱起她,往主臥房走去。

  *****************

  窗外天空泛白,直到現在,她才有機會喘口氣,好好欣賞這個徹夜狂野的男人。

  沉璧人自趙鐸亦裸的胸膛抬起嬌顏,眸光晶亮地在他身上流轉,纖巧的玉手輕柔地撫摸他。

  帶笑的睡臉顯示他的滿足。強健結實的胸膛上,留有她的激情愛痕。她愛這男性軀體:健康、強壯、力感,皮膚泛著金黃色澤,凹凸分明的結實腰臀,俐落矯捷的長腿,唔!希臘諸男神,也不過如此。

  她喜歡這具宛如雕鑿藝術晶的性感男性:力與美的結合,簡直完美無……有瑕疵!?她睜大美眸,看向他右肩。

  「咦?這怎麼回事……」纖指摩挲著他肩頭兩彎明顯的疤痕,她輕聲喃語。

  「……怎麼搞得?怎麼會有這麼深的疤痕?」難不成他熱愛拳擊運動,比賽時,對手惡意犯規所咬的?

  「是妳的,妳咬的。」趙鐸微笑地張眼,半坐起身,背靠床頭。「早!」他拉過赤裸的她,在她唇上印了一吻。

  「醒了呀,趙先生。」仰著嫻雅美顏,她對他笑著,左手食指下意識停留在他右肩的齒痕上。「天才亮而已,你居然起得來,精力旺盛嗯!」眨眨眼,她取笑他。

  趙鐸吻住她,將她抱坐於健碩的大腿上。「妳調皮的小手在我身上亂動,我哪睡得沉。」離開她嫣紅的唇,額抵著她的,他低聲說。「一大早,叫醒我,是不是想要……」

  「問問題。」她嬌嗔,扭轉他接下來可能出口的話語。「想要請趙先生為小女子解惑:這齒痕怎麼來的?」移開與他相凝的眸光,看向他右肩頭。

  趙鐸笑了笑,目光溫柔地望著她。「我回答了呀,是妳咬的,那是妳的齒痕。」

  她挑眉,揚唇假笑。「表哥說你骨子裡風趣幽默,我本來不信的,今天倒給見證了!」他分明誆她嘛!她不以為然地想。她又沒有咬人的習慣……呃……是指「單純暴力」那種,所以那麼深的傷痕怎可能是她咬的,何況它是個舊疤,昨夜之前,他們根本沒赤裸相對過,她哪來機會咬他?

  「是妳生小桐時下意識咬的,我想,當時的妳是為了分散那股劇痛吧!」他撫著她挑高的秀眉,溫柔的俊臉上有著成熟男人的魅力。

  沉璧人一愣,萬分驚奇地湊近臉看著那齒痕。「真的……是我……」有些語塞,不知所雲。這樣的疤,想必,她連他的衣服也咬破了吧?

  她詫異地圓瞠鳳瞳,美顏流露難得的迷糊,神情就似成熟版的小桐。趙鐸笑了笑,心想,小桐性子再怎麼不似她,終究還是有她的遺傳呵!

  「要不要來比對?」他側著肩,好心建議。「我不介意來個‘彈道’比對,不過這回可要咬輕點嗯。」深邃的雙眼盈滿笑意,他似乎真要她再咬一次。

  瞪他一眼,她咕噥著。「我又不是槍。」雙手圈摟他的脖子,懶懶地枕在他胸膛。「當時……很疼嗎?我不知道自己……這麼……兇暴!」

  趙鐸搖搖頭,手掌來回撫著她滑膩的背脊。「短暫而已,當小桐從妳體內分娩出來後,我就忘了肩上的事……」

  「那時候,我一定很醜……」她笑說。她是睡夢中被陣痛給驚醒,一件睡衣、一頭亂髮、一隻包包,便往外衝。什麼都沒打理。原先計畫成為「最美產婦」的想法,也教不準時的女兒給破壞了!

  趙鐸輕笑,吻吻她額頂。「最堅強、最美麗的母親……」

  「妳在稱讚我嗎,趙先生?」她笑著,轉身與他相對。跪坐般,長腿曲在他大腿外側,緊夾著他,柔軟平滑的小腹貼著他腹肌,玉臀仍在他腿上,是個很暖昧的坐姿。

  「璧人……」他捧住她美顏,嗓音低啞。「妳……在誘惑我……嗎?」推動腰臀,暗示兩人的親昵已快擦出火花。

  沉璧人抽了聲氣,抑著呼吸,眸光變得迷蒙,吻住他,含吮他探過舌尖,細細輕咬、纏繞,小手在他背溝摩挲著。

  「……會遲到的……」趙鐸大口喘氣。

  沉璧人嬌喘吁吁地離開他的唇,伸手撫著他微髻的黑髮。「……昨天……我就警告過你了……」語畢,她淺吻他,先吻唇,而後是眉、眼、鼻。

  搔癢似的性感,她仿佛在試探他的自製力,但,面對她,這名他所愛的美好女子,他無法自欺、更無法壓抑。

  *******************

  有了一次美好的「留宿」經驗後,趙鐸幾乎不再回自己的住所,而是「回」沉璧人這兒。每天每天,他總是待到夜半,藉故不走,像匹厚顏無恥的狼,纏著她。這樣的情形持續了幾周,他索性取消市區住所的租約,如此,他更有理由,夜夜「借住」沉璧人家。

  今夜,月光清朗,路燈顯得幽暗,咖啡館準時打烊,沉璧人一上樓,便瞧見趙鐸斜躺在客廳新購的沙發上,頭墊著高枕,正閱讀著雜誌。

  「今晚又要留下嗎,趙先生?」沉璧人走到沙發旁,垂首看著趙鐸。這男人穿著藍絨睡袍,黑髮微濕,身上有著她家沐浴乳的清香,明顯剛洗過澡。

  「妳回來了。」趙鐸坐起身,將雜誌放在桌上,以男主人的口吻問著。「店打烊了嗯?累了吧?」

  沉璧人插腰,優雅地偏頭微笑。「趙先生,這兒到底是我家,還是你家呀?瞧你,一點‘客人’的禮儀都不懂,居然穿著這麼‘隨便’!」

  趙鐸一笑,探手將她扯入懷,雙手摟住她。「我不是:客人’,是妳家的‘保母兼傭人’呢,夫人。」唇沿著她柔和的輪廓細細吻著。不知何時開始,他巳不再對夜間遊街找獨家新聞有興趣,也不再超時工作到午夜。現在,他每天準時下班,不再「下海」兼任記者,完完全全是個總裁、是個管理者,除了決策,他將所有執行工作全交由部屬,因為下班後,他是個「居家男人」,急著來她這兒,哄小桐、陪她們母女吃晚餐、等她的店打烊、與她共度長夜……

  「叫我‘夫人’?」沉璧人挑高細眉,左手抵著他微敞的胸膛,右手織指輕描他俊挺的鼻樑。「……有哪個‘傭人兼保母’……像你這樣色膽包天嗯?竟敢……動手動嘴……騷擾女主人……嗯……」她悶聲喘氣,開啟朱唇與他熱吻。

  久久,他滿意地離開她的唇,長指解著她的衣扣。「不是騷擾,是我的‘薪水’,哄小桐、幫妳收餐桌、洗碗……做家事的‘日薪’,很便宜的收留吧!」雙眸熾熱地盯著她,他將手伸進她衣服裡撫著柔滑肌膚,

  「貧嘴!」沉璧人眼角帶笑瞪他一下,粉拳捶打他肩膊。「得了便宜還賣乖呀你!在我這兒白吃白住的!」

  「我有嗎?」大掌握住她的粉拳,與她相凝,柔聲沉問。「菜好像都是我和小桐去買的呀!」五點下班,他通常會先帶著等了他一整天的小桐去散步,順便上超市購物回來給她烹煮,他應不算「白吃」呀,至少菜錢全是他的!而「白住」……

  「說吧,今天又是什麼理由留下呢?」眨眨眼,她鬆開髮髻,曲起長腿斜搭在沙發上,傾身偎進他懷裡。

  她其實知道他留下來是為了她,也為了他自己,不過她喜歡聽他編出來的理由,因為那能讓她瞭解他已走出陰影,回復成表哥口中描述的「骨子裡風趣幽默」的趙鐸,不再是那個渾身圍繞著悲痛的男人。

  長指把玩著她絲滑的長髮,他嗅著她的發香。「……明天一大早要開會,回淡水太晚了,而且路途又遠,我怕明早誤事。妳知道的,我很貪眠,一個人睡,沒人叫,明兒個搞不好會遲到……」他喃喃解釋著。天曉得這簡直是一派胡言,他一個人,根本連入睡都難,哪可能貪眠?

  「嗯……這樣啊,所以呢?」美眸閃過精明,她倒要聽聽他的理由能牽強到什麼地步。

  「所以……」托起她美麗圓巧的下巴,他望進她瞳眸深處,意有所指地說。「我需要一個‘熱情的鬧鐘’叫醒我,才不會在明早的會議上遲到,嗯?」

  沉璧人輕笑出聲,捏捏他鼻尖。「得了吧,趙先生!你要是怕遲到,更該回淡水別墅獨眠的!你我都知道,你這‘貪色’的傢夥,只要在這兒過夜;隔天鐵定遲到的!」她道出關鍵取笑他。這男人真的一點都不知羞!什麼貪眠、開會、沒人叫、怕遲到誤事等等……他的理由可真充足呀!這麼會瞎扯,不就是為了

  「想留在妳這兒。」趙鐸抵著她的眉心,唇邊泛起笑紋,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的美顏上。「被妳識破了嗯,我其實只是單純想留下而已……」抱緊她,長腿與她的交纏,俊顏埋入她敞開的領口裡,唇齒細細吻咬她半裸的酥胸。

  「哼……你……這叫‘單純’嗎……趙先生……呵……好癢……」她推著他,嬌笑不已。「好癢……呵……別這樣……讓我先洗個澡……」

  趙鐸抬首,將她壓在抱枕上,讓她半躺在他身下,大掌撫摸她嫣紅的芙頰。「我等不及,璧人……我要妳……」唇吻上她的小嘴,靈動的舌竄人她喉間。

  「……等……等等……趙……別在這兒……唔……等……」上半身的衣物已教他褪盡,沉壁人雙手掩在

  胸前,搖頭避著他火熱的吻。「……到房裡……嗯……別在這兒……會吵醒……小桐……」

  聞言,趙鐸停下動作,手臂撐起上身,沉默地望著她。他今天想了她一整天。白天在辦公室中,累積的強烈渴望,讓他在夜晚見著她時,無法多等待、多思考,只想馬上擁抱她,將她揉進體內,全然沒有考慮場所的問題。

  「到房裡吧!」他不說話,漆黑的瞳眸蘊著赤裸的欲望與深情,令她無力抵抗,她將雙臂繞至他頸背,仰著美顏再次開口。「到房裡吧,沙發這麼小,我不想滾到地板……」

  趙鐸輕輕笑了,心想:這就是戀愛吧!此時此刻,他清楚地體認,遇上璧人,他的理性幾乎脫軌。尤其在恢復上班後,他每天總是在思春的情緒中熬過。重掌總裁職權,成了一種另類折磨,他根本不想工作,只想分分秒秒看著她、待在她身旁。然而,他們不是夫妻,他不能理所當然地在她這兒常住,只許「偶爾」來打擾,找借日夜宿,這樣的關係,暖昧不正式,使他無法滿足。

  因此,他思考過「求婚」的問題,但他怕璧人不想嫁他!雖然璧人曾說愛他,不過那全是在床第之間、意亂情迷之時,他其實不肯定璧人對他是怎麼個想法,也不曉得璧人對已逝的前夫關絕是否……

  「怎麼了?怎麼發起呆呢?」沉璧人撫著他恍惚的俊顏,柔聲問著。「身體不舒服嗎?」前一刻還熱情似火的,怎麼突然……她皺眉凝視著他。

  趙鐸搖頭,笑了笑,摟著她,窩入沙發。「璧人………妳……」頓住語氣,他下顎抵著她額頂。他是個三十二歲的成熟男人,此刻要問一個毛頭小子程度的問題,著實難以啟齒!

  「什麼事?」沉璧人抬頭,看著他若有所思的神情。「……你今天怪怪的哦,趙先生。」

  深呼吸一口,他眸光沉定地與她相凝,問:「妳愛我嗎?璧人!」

  沉璧人一愣,眨眨眼,避開他的目光。「你感覺不到嗎,趙先生?」她淡淡地開口。心裡酸酸澀澀的,他居然感受不出她的情愛,她以為他們的關係是妙不可言、他們的愛情是能心靈感應、是種深切的契合的,怎麼他今天問這樣的問題呢?是她太失敗,還是他太沒自信、太遲鈍呢?

  「璧人!」趙鐸擁住她,兩人光裸的上身密實貼合。「妳生氣嗎?別怪我好嗎?我只是……只是怕,我怕我無法像關絕一樣。除夕夜那晚,我聽到妳跟阿中的閒聊,妳放棄一切,甚至與父母斷絕關係,只為了跟關絕在一起。我一直在想,什麼樣的男人能讓妳捨棄所有,我嫉妒那樣的男人,同時害怕那樣的男人,妳為了他,甘捨一切,我只怕他至今仍深植妳心……」不能怪他胡思亂想,身為一個媒體鉅子、一個新聞人,他本就敏感多慮,何況他正在戀愛,患得患失的情緒起伏,當然免不了!

  聽了他的話,沉璧人仰著纖頸,瞪著風瞳瞅著他,語氣很壓抑地說:「你怎麼這麼不懂我的心、這麼沒自信?你以為……以為我沉璧人是什麼隨便的女人嗎?如果不愛你……如果不愛你……我……」她的嗓音顫抖得無法繼續,晶亮的淚水進出眼眶,粉拳捶打他的胸膛,仿佛在發洩心裡的酸澀。

  「璧人……我……」一個美麗、坦率、開朗的女子,被他給惹哭,讓他有些慌了手腳。「別哭……璧人,我真的該死……」

  沉璧人停住咚咚直落的粉拳,轉而將手捂上他的唇,不讓他說譚話。「你給我聽好,我只說一次,不准插嘴!」她吸吸鼻子,神情認真、嚴肅地看他。

  他點點頭,同意她的要求,然後拉下她的小手,重新將她擁在懷裡,等待她的訓言。

  「我是愛過關絕……」她一出口,他的身子便明顯一震,讓她皺眉止住話,半晌,才又接續道:「但,他已經死了,我不是個靠回憶、悲痛來度日的人,我面對現實、好好活在當下,接受自己喜愛的追求者,日子過得正幸福甜蜜……可是……有個呆子……有個呆子他就是不明白……」

  「璧人,別說了,我懂……我瞭解……是我不對……」趙鐸收緊雙臂,俯首吻著她淚濕的美顏。她是個率直的女人,從來不掩藏本性,他們已經這麼親密了,她當然是愛他的呀!為什麼他想不明白這點,非得跟死去的關絕爭風吃醋,惹得她傷心難過?

  「對不起,璧人!別哭了……」該死的趙鐸,你今天不是留下來惱她的!他在心裡暗咒,竭盡溫柔地向她道歉、認錯。「對不起……璧人……」

  「……我愛你呀!你懂不懂?我愛你,趙鐸!我沉璧人愛你、愛趙鐸!」她看著他,斬釘截鐵地說。

  趙鐸聽呆了。她激動、指名道姓地說愛他,這是第一次,但感覺卻有別於以往高潮時的喟歎。他真的感動,且強烈意識到彼此間的情愛與親密,是不可分、不可忽視的!這是真真切切的愛情,他與她正熱戀著!

  「璧人——」他低喊。隨即吻住她的紅唇,不再管這裡是客廳,不再理會沙發的窄小,擁著她,褪盡兩人下身的衣物,裸著身,交疊在一起。

  「璧人……今晚,對不起……」喘息定後,他埋首在她的黑髮裡,嗅著她的清雅淡香,沉沉喃語。「我是個遲鈍的笨蛋、呆子,該敏感的不敏感,卻在不該敏感的事上胡思亂想……對不起……璧人……原諒我好嗎?」

  沉壁人搖搖頭,輕輕咬著他的耳廓,淡淡地呢喃。「到房裡……我要你……」整晚‘賠罪’……」

  聞言,趙鐸抬首凝視著她。「璧人……你……」

  沉璧人微笑,手繞上他的頸項。「不懂嗎……趙先生——」

  趙鐸一笑,雙臂將她攔腰抱起,踩著穩健的步伐,走向主臥房……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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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0 00:04:1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嘟……嘟……嘟……」

  清晨四點,朝陽尚未旋出雲端,電話卻響得又凶又急,該是個耐不住長夜寂寥、頂不住孤獨的失眠者打來的吧!

  趙鐸動動身子,一手摟緊懷中熟睡的沉璧人,一手探向床邊小幾,接起話筒。

  「喂……」腦袋尚未清醒,雙眸依舊垂閉,他發出幹啞帶睡意的嗓音,幾乎是種反射行為。

  對方低聲訕笑。「哼!你果然在表妹那兒。」

  熟悉的男性嗓音很有衝力,像是從空蕩的極地傳來,嘈雜的背景聲則嘰嘰呱呱地,通訊系統顯然不良得很,但趙鐸仍在瞬間辨識出對方身份——

  「阿中!」他張眸,睡意消了大半,並且記起自己接的是沉璧人家裡的電話。

  「阿中,你要找璧人嗎?她……正睡著……」他尷尬地低言。

  來電的對方,也就是江之中,又笑了兩聲。「腦袋還算清醒嘛,趙鐸!我以為‘美人在懷’,你已分不清東南西北咧,沒想到你還認得出我,哼……不錯嘛!」他的嘲弄夾帶著呼呼風聲傳出話筒。

  趙鐸皺擰額心,耐著性子,重複問道:「你要找璧人?她正睡著,也許你稍晚再打……」瞥了眼床頭小鐘,四點五分……有沒有搞錯!?江之中這時打電話來?找璧人?

  「我不是要找璧人。」江之中適時呼應趙鐸的困惑,語氣閒散地說。「別怪我現在打擾你跟表妹‘恩愛’。南極現在還是夏季,白天長得不像話,我搞不清時辰……」

  「阿中!」趙鐸插話打斷江之中的冗長解釋。「你若沒事找璧人,就切斷通訊吧,她就睡在旁邊,我無法跟你多聊……」他壓低嗓音,怕吵醒沉璧人,並不想多話。

  江之中停頓了會兒,態度認真起來。「我是沒事找

  璧人,卻有要事找你趙鐸。我可是花費不少心神,打遍你家和公司的電話,好不容易才在表妹這兒找到你,你可別隨便切斷通訊!」他硬聲警告。

  趙鐸仿佛聽出他有大事要說,握住話筒的大掌不禁緊了緊。「找我什麼事?」他從床上坐起身,背靠床頭,讓沉璧人枕著自己的大腿。

  江之中一向無法嚴肅太久,一會兒語氣又嘻哈輕鬆。「我說你呀,別只顧著表妹她們母女,忘了自己還有個兒子!我知道璧人是個讓人忘魂的美女,也瞭解她的小女兒可愛得惹人疼,但你兒子在參加冬令野營時被狼群襲擊,你好歹去關心一下吧!真不曉得誰才是那小子的父親?這種事,他老師竟然通知我……不過那老師也真神通廣大,電報打到南極來,是你太難找了嗎?還是那小子壓根兒只信任我這乾爹……」話還未告段落——

  喀地一聲,趙鐸切斷了通訊,身軀微微發顫,大掌緊握著拳。

  「……嗯,怎麼了?跟表哥談完要事?」沉璧人悠然轉醒。電話鈴響起時,她其實已被吵得半醒,隱約間聽見是表哥找他,便又睡下,不打擾他們男人談話。

  「璧人……」他啞聲叫她,略微冰涼的大掌撫著她柔膩的裸背。

  沉璧人一詫,撐起身子,皺眉看他。「怎麼手這麼冰?你冷嗎?」她扯扯被子,欲掩他上身。

  他搖搖頭,拉起她,擁著她溫暖的身軀,與她頸項交纏。「陪我去,好嗎?」大掌來回摩挲她的背脊,他想弭平內心的不安。聽到雲起遭狼群襲擊受傷,這事像是嚴厲的指責,對他這「不稱職父親」的指責!

  「去哪兒?你要我陪你去哪兒?」沉璧人輕聲問,敏感的察覺到他的怪異。她抱緊他,唇吻著他的肩,這個不久前才恢復內心平靜、快樂生活的男人,怎麼了嗎?

  「我只顧著自己快樂,忘了雲起孤獨在異鄉!那孩子……那孩子他被狼群攻擊……而我……我該死的是個讓他置身危險、將他丟棄在野地的狠心父親!他……會恨我吧!十幾個月了……快一年……我沒去看過他……甚至……甚至遺忘他……他是該恨我……」他激動的自責,嗓音抑得很沉,且抖得厲害,顯然他的內心正承受極大的痛苦。

  沉璧人沒說話,靜靜聽著他發洩,雙手不斷輕撫他緊繃的肌肉,試圖平息他的焦慮情緒。

  雖然他沒對她說過,但她知道雲起是誰。因為表哥江之中曾告訴她,趙鐸還有個十一、二歲大的兒子。表哥說,那孩子——趙雲起,是個貼心、聰明、機靈又獨立的男孩。趙鐸為了讓他遠離喪母悲境,而送他出國,但他其實比趙鐸堅強,他很快地振作、生活自

  理、不給父親添任何麻煩,甚至主動關懷父親,要表哥協助他,幫他父親走出傷痛,這樣懂事的孩子,她不認為他會恨人……

  「雲起他不會恨你的!」她輕輕開口,手撫著他的俊顏,美眸透著安定人心的光芒看著他,「一起去看他吧!我們一起去看他,嗯?」

  趙鐸眸光閃了閃,心頭一陣顫動,抱住她。「璧人……妳……我該怎麼感謝妳。」有她的陪伴,他才能不慌亂。

  手環在他頸後,她在他耳旁吻了一下。「表哥跟我提過雲起。我想見見這個懂事的乖孩子,也許他會是小桐的好哥哥,他們可以一起玩呢!」她笑笑地說著。

  「璧人,我愛妳!」他沉聲低語,覺得心平靜了下來,先前的焦躁、不安有了些許緩和。

  沉璧人微微推開他的胸膛,捧著他的臉,微笑道:「先說好,一切費用由你付哦!」

  趙鐸點點頭,正想吻她

  「等等,還有……」手捂住他的唇,她繼續說。「店裡休業不做生意的損失也要你負責哦!」精明能幹的女老闆是從不虧本的!

  趙鐸再點點頭。

  她這才放手,主動吻上他的唇,深深地吻著他

  *****************

  三天後,趙鐸偕同沉璧人,帶著關海桐,到了美東探望受傷的趙雲起。事情並沒有他們原先想的嚴重

  所謂「狼群」,不過是兩隻家養的狼狗罷了。而會遭受攻擊,則是他們野營時,誤入人家的私人領域。老美一向重視個人隱私,一有被侵犯的感受,便馬上反擊。趙雲起參加的野營隊,不小心「路過」人家的院子,人家一不爽便放狗迫咬他們,一群小蘿蔔頭被迫得哇哇叫,亂七八糟跌成一團,倒楣的幾個「長腿仔」便被「狗吻」了。不過,他們已算幸運,若是遇上強勢點的「阿督仔」,搞不好會對他們這些「入侵者」開槍咧!

  「啊!爸,你怎麼來了!?」趙雲起瞪大雙眼,不敢置信的驚呼。沒想到管家領進來的客人……居然是老爸……和兩位……美女!

  趙鐸抿緊雙唇,看著坐在窗邊閱讀的兒子,他的右小腿纏了些紗布,墊在腳幾上,還能搖晃,顯然真如管家所言……只傷了皮肉而已!

  「怎麼了?快去跟兒子說說話呀,趙先生!」沉璧人捏捏他的大掌,在他耳邊低語,催促他進客廳。「坐了那麼久的飛機,我和小桐也累了,想借你家的沙發窩窩呢!」美眸掃過室內裝潢,定在那舒服柔軟的長沙發上。

  趙鐸愣了一愣,轉頭看她,又看看抱著她大腿,滿臉疲憊的關海桐。「呃……小桐累了,趙叔叔抱吧!」他蹲下身,伸手欲抱關海桐。

  「你這個彆扭的父親,」沉璧人輕笑,先他一步抱起女兒,挑眉望著他。「搞錯對象了吧,趙先生!你該先給你兒子一個擁抱才對!」她知道他有些不自在、有些無措,畢竟與兒子已有十多個月沒見面,而在這期間他不曾給過一句關懷,甚至遺忘那孩子的存在,乃至此刻他不知如何開口與趙雲起說話。

  趙鐸站起身,摸摸關海桐的臉,脫下長大衣交給始終安靜立於門邊的管家,又吩咐他一些事,才轉頭注視兒子。

  「雲起……你……」他走了兩步,語塞,腳也定住。

  沉璧人忍不住搖頭。趙雲起從見到父親起,俊秀的臉蛋便呈現驚喜與期待,他是很興奮的,但,趙鐸這彆扭的父親,卻不會發揮「父愛」!真是……

  「媽咪,哥哥的腳痛痛嗎?」一向怯生的關海桐突然開口,雪白粉嫩的手指指著趙雲起,甜膩嬌軟的童音打破了室內的尷尬氣氛。

  「嗯……」兩個大人尚未回話,趙雲起倒先出了聲,並且自躺椅上起身,一跛一跛地朝沉璧人母女走來。「是被‘野狼’咬的喲!」站定在沉璧人面前,他仰頸看著可愛甜美的小妹妹,神情驕傲地道。

  「啊!野狼……好可怕……媽咪……」關海桐驚叫,摟緊母親的頸項,小臉埋入母親懷裡,嗚嗚咽咽地出聲。

  趙雲起有些呆住,不明白這小妹妹為何反應這麼過度!?「呃……她……哭了啊?」手指著關海桐,他支吾喃言。然後,頭頂傳來一陣溫熱——

  「雲起,別亂說話嚇人!」趙鐸大掌揉揉兒子的黑髮,意外地察覺兒子長高了不少,愣了兩、三秒,思緒又被關海桐的哭聲導回,訓誡的話語便自然脫出口。「你長大了,是個哥哥,不可以欺侮她!」

  趙雲起轉身,抬頭看著父親,靦腆地笑了笑。「爸!我不是故意的,那個妹妹很漂亮……像個娃娃,我……只是想……跟她說話……」

  聽到小男孩不好意思的呢喃,沉璧人淡笑,看了趙鐸一眼。「別罵他。小桐本來就膽小,又累了,所以撒嬌、黏人,這不是你兒子的錯喔,趙先生!」抱著女兒走向沙發,她坐下歇息。

  趙雲起看著為他講話的沉璧人,好奇地問趙鐸。「爸!這個阿姨……是誰?爸的朋友嗎?」父親突然來看他,已夠令人驚奇,又帶了兩位客人,這真的古怪!

  「嗯!她是爸爸很重要的人,陪爸爸來探望你的傷……」撫著兒子的頭,他看向沉璧人,語氣中有著深情。

  「什麼?爸是特地來看我的傷呀!」趙雲起訝異極了。他一直以為父親是隨興而來,或者是去了哪兒順道來這兒,才會出現得這麼突然,沒想到父親是特地來關懷他的!不過,這未免有點奇怪,他明明……為什麼……

  「爸怎麼知道我受傷?我明明叫老師不用通知,也告訴管家不要緊,別讓……」頓住語氣,他瞅著趙鐸變得僵凝的表情。

  「這種事為什麼不用通知?」趙鐸眉頭深鎖,以從未有過的冷硬聲調質問兒子。雖然,從機場來這兒的一路上,管家已解釋兒子受傷事件的始末,並不如江之中所言誇大,讓他放心不少,但,此刻兒子不經心的態度,卻惹他心煩,甚至感到莫名不悅!

  「爸,你在生氣嗎?」趙雲起伸手拉拉趙鐸的大掌,納悶地問。在他的印象中,父親總是溫文和善,幾乎不曾見過他發脾氣,因此,他搞不清父親是否真的惱怒!?

  趙鐸背過身,沉默地走向落地窗邊,看著窗外掩了些白雪的草坪。

  父親一下子變得冷漠,趙雲起也無措起來。「爸……我的傷,其實沒啥要緊,我們是被……狗追……受傷的,很蠢……像呆子一樣……有些人還哭,很丟臉,所以,我才叫老師別讓你知道的……我不想讓爸覺得我很笨……帶著同伴誤闖……又被狗追,真的很丟臉……」他絞著手指,一跛一跛走向趙鐸。「老師……真不講義氣,明明允諾了……不告訴家長的……竟還……出賣我……讓我這麼糗……偷偷跟爸打小報告……算什麼嘛……老外果然沒好漢……」

  「是你乾爸通知我的。」趙鐸打斷兒子的語無倫次,口氣仍是冷硬,身軀依舊背對兒子。

  「嗄!?」趙雲起停下腳步,癱坐在踩腳凳上。「天……老師竟然使賤招……我乾爸……她是不是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我……被狗咬的糗事……」雙手抓著髮鬢,他哀聲歎氣。這下真的糗到家了,連乾爸都知道,下次見面,他一定會被乾爸冷嘲熱諷、譏笑一番……

  「……真的糗大了!就是這樣……我才不想讓人……知道……」

  「雲起!」趙鐸終於轉身,嚴肅地凝視懊惱喃言的趙雲起。「你認為什麼情況才需要讓爸爸知道?等你真的遇上狼群、全身被撕爛時嗎?」他壓抑著嗓音,態度令人生懼。

  「爸……我……」趙雲起被嚇到了,因為他從未見過這麼嚴厲的父親。

  「你想弄到缺腿斷胳臂,才要通知爸爸嗎?」趙鐸冷聲怒問。他其實不想說這些惡劣的言辭,但腦子裡仿佛松了某些東西,讓話語不受控制地出口。

  「爸……我只是……」趙雲起嗓音轉啞。再怎麼樣,他只是個男孩,受到責駡,當然會委屈想哭。

  「對不起,打擾你們父子‘交流’。」沉璧人突然介入兩父子的視野裡,微笑地看著趙雲起。「雲起……嗯……阿姨可以這麼叫你吧?」撫撫那神似趙鐸但仍稚氣的臉蛋,她和善親切地問。

  趙雲起含淚瞄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只是點一下頭。

  沉璧人笑了笑。「我女兒想跟你玩,你可以陪她一下嗎?阿姨有話想和你爸爸說。」她指指坐在沙發上剝糖吃的關海桐,又看了看趙鐸的怒容。

  趙雲起看向關海桐,隨即默默起身,跛足走向長沙發。

  沉璧人淡笑,眸光停留在兩個孩子身上一會兒,見女兒甜笑拿糖塞給趙雲起,便安心地轉身走向趙鐸。

  「哎!你怎麼搞的,趙先生?」沉壁人微蹙額心,眉眼帶笑看著趙鐸。「一路上的擔憂怎麼全成了怒氣呢?」她靠在他身前,一手拉著他惻握成拳的掌,一手撫著他眉間的刻痕。

  「璧人,我……」他想說話,但被阻止。

  沉璧人纖指點在他唇上。「我們到外頭走走,嗯?」語畢,她不等他回答,逕自打開窗門,踏上露臺。

  「璧人……」看著她已步下三層臺階,踩著草坪前行,趙鐸也離開客廳,追上她的腳步。

  趙宅後院正融著雪,氣溫有些低,寒風不大,但清冽了點。

  「趙先生,你在氣你自己。」沉璧人仰著美顏看他,眸光充滿智慧。

  趙鐸愣了愣,有些倦態地往一旁鏤花長凳坐下,歎了口長氣。「我也不知道。我並不想責備雲起,只是……一思及十幾歲的孩子受傷……不管傷勢輕重與否,都該是無助、躲在父母懷裡哭泣……但……他,我的兒子……卻不以為意的笑過就算……我便忍不住地想發怒,我也不曉得自己在氣啥?」手肘曲墊著膝蓋,垂首望著草葉上半融的白雪,他將心中複雜的情緒告訴她。

  沉璧人走向他,在他身邊坐下,挽住他的手臂。「你這不是在氣你自己嗎?你在氣自己對雲起的疏遠,氣自己沒盡父職,氣自己的漠不關心得讓雲起早熟……你太自責了,趙先生!」她淡淡的說破他的心態,美眸順著他的視線,看向草坪的某一點——

  初融的雪,狀態不明,就像他的心情寫照。但她敏銳、慧黠,瞭解他甚深,因此能看穿他的心。他對雲起的怒意,其實是在苛責自己,苛貴自己近一年來的「不稱職」!

  趙鐸坐直身子,轉頭看她。她的頰和唇凍得有些紅,可仍嫻雅絕美得教人心動。他張臂將她攬人懷裡,緊緊擁著。「妳冷嗎?」他問。唇親吻著她的額鬢。這名能讀他心思的女子,總能讓他釋懷、領悟,更教他著迷、愛戀!

  沉璧人輕笑,雙手伸進他毛衣下擺,圈抱他的腰。「待會兒好好安慰雲起,別再擺酷臉,嗯!」她知道,他已不再迷惘、鑽牛角尖。「對雲起而言,你永遠是個好父親、是他尊敬的偶像,所以他才不願自己丟臉的糗事教你知道,小男孩總是好勝、愛面子嘛!還有呀,他希望自己快長大、不想教你擔心,而你卻心系著他還是個孩子,才這麼自責生氣!你們父子全一個性情——善體人意、關心彼此呢!」

  聞言,趙鐸不禁又將手收得更緊,幾乎要把她揉進體內。「璧人,妳連我兒子的心都摸得一清二楚呀!妳是真會‘讀心術’,還是壓根兒是個‘巫師’呢?’,額抵著額,他望進她眸底,動容地笑問。

  沉璧人噘唇,淺吻他一下,承接他的幽默答道:「我是精明美麗、會讀心術的‘女巫’呢!」

  趙鐸又笑了,唇貼上她嫣紅小嘴,閉眼沉醉前,餘光瞥見地上初生的植物嫩芽,心情愉快地暗忖:春天該是來了!

  ******************

  冬雪融盡,陽光溫煦。他們到美東已兩個禮拜。趙鐸與兒子的相處,恢復以往的自然和諧。兩個小蘿頭,一見如故似地成天玩樂;趙雲起很有「兄長風範」,從不介意關海桐這膽小愛哭的妹妹當跟班,總是帶著她在宅裡宅外玩鬧。十幾天來,趙家常是童稚嬉笑連連,和樂的氣氛讓坐落於紐約郊區的宅院,有了難得的熱鬧。小孩互相友愛、大人的濃情蜜意與日俱增,他們理該是「一家融洽」,只是……

  「沉阿姨,」趙雲起很有禮貌地招呼,緩緩地走進廚房,看著正在準備野餐物品的沉壁人與管家。「爸爸說,車已暖好,要出發了,請沉阿姨……」

  「好,我馬上就好。」沉璧人微笑看他,將保溫水壺遞向他。「幫沉阿姨個忙,把這拿給爸爸,嗯?」

  趙雲起點點頭,接過水壺,正欲離去,又回首。「諾利管家,沉阿姨是客人,家事別太麻煩她,很失禮的。」淡淡提醒管家後,他又對沉璧人行個禮,才離去。

  諾利聞言,愣了一下,喃語:「是哦!我好像有點不本分……」然後,也對沉璧人行了個禮,便提起野

  餐籃往外走。

  沉璧人淡笑。趙雲起一直待她恭敬、有禮,很疏離、很冷淡的禮節,完全視她為趙家的客人、陌生的長輩,就像當她是來家裡「做家庭訪問的師長」般,從不與她聊天,只有例行般的問候,不過,幸好他能接納小桐。她其實瞭解那孩子心裡的不適應與不自在,畢竟已經十一、二歲,早巳懂事、有判斷力了,他當然知道她與他父親趙鐸是何等關係,所以抗拒是一定的,因為在孩子的心中,親生父母的地位是不容許外人取代的!

  「璧人,要出發了,妳怎麼還在這兒?」在車上苦等不到她的趙鐸,親自進門來催促。

  沉璧人回神,看著衣裝輕便、瀟灑俐落的他,笑了笑。「我在想想有沒有忘了什麼沒帶。」

  「放心!管家查妥了。」他走向她,大掌牽住她的手。「走吧,孩子等著妳呢,難得天氣好,把握住陽光,我們一家人到湖邊劃船、賞景……」

  他的喃語,讓她唇角美弧擴大。她喜歡他說「一家人」,但他們還「不完全」是……不過,總有一天該會是的!

  *********************

  湖邊不遠,從趙家開車,僅需十分鐘便可到達。湖邊人不多,其實除了他們,並無別人,因為湖邊這片看起來像英格蘭鄉村的綠野,根本就像是趙家後院的延伸,所以很少有外人知道這地方!

  湖沒有正式名稱,但常有些野雁、野鴨在上頭劃水,因此,趙雲起叫它為「鴨湖」。湖邊的面積極大,岸畔有間船塢,湖水清澈,但看來有些深度,所以只能劃船、垂釣,不宜游泳,除非泳技優,否則太危險!

  他們在湖邊嫩綠的草坡上鋪好防水布,悠閒地吃著精緻可口的餐點,享受情趣盎然的湖邊美景。這時,湖面上游水的野鴨呱呱地叫了數聲,非常嘈雜、刺耳,甚至嚇到了膽小的關海桐。

  「啊!媽咪!」隨手丟下三明治,小女娃兒驚叫,撲進沉璧人懷裡。「……是怪物……」

  趙鐸拾起落在防水布上的三明治,大掌撫著關海桐的後腦勺。「小桐……」

  「不是啦!」趙鐸什麼都來不及說,趙雲起便先搶白。「那只是鴨子,這裡沒怪物的,小桐,妳別怕。要真有,趙哥哥會打扁它,妳別害怕哦!」

  關海桐怯怯地露出小臉,水亮瞳眸看著趙雲起。「是鴨鴨嗎?」甜嫩的嗓音仍有驚懼。

  趙雲起堅定地點頭,拉著她的小手。「不信的話,趙哥哥帶妳去看。」他指著湖畔對她說。

  關海桐一手仍抓著母親衣襟,小臉遲疑迷惘。「媽

  咪,小桐可以……看鴨鴨嗎?」

  沉璧人笑了笑,調整她的便帽。「可以呀,不過,妳要聽雲起哥哥的話,嗯?」雲起很照顧小桐,她沒啥不放心,只希望女兒別因太接近鴨子而嚇哭就好!

  關海桐點點頭,離開母親懷抱,與趙雲起小手拉小手,順著緩坡下湖畔。

  「這兩個孩子像對親兄妹……」趙鐸輕歎,躺下身軀,頭枕在她的大腿上。

  「嗯I是兄妹呀!」看著兩抹友愛的小背影,沉壁人心有所感地呢喃。

  趙鐸一聽,瞬間想起「求婚」二宇。他們的孩子相處融洽,他們的愛意濃烈深檀,組成家庭,勢在必行,何況來美之前,他巳想過這問題,差只差在付諸實行。現在,時刻好、氣氛對,他該求婚了。

  「喜歡這裡嗎?璧人。」他望著她美麗的下頗,伸手撫著她的頸子,語氣悠遠地問。

  沉璧人垂下美顏,凝視他。「嗯,喜歡呀,挺清靜的,連鴨叫聲都響亮得嚇人呵!」輕聲笑了下,她俯低身子,吻他的唇。

  趙鐸閉眸,雙掌繞在她頸側,探舌入她唇內,柔和地纏著她的丁香舌。

  久久,她快透不過氣,便離開他的唇,坐直身子,細細喘息。

  「璧人,我想……我們也許……」心猛然狂眺,恍若失律,他頓時口拙。「璧人,妳覺得……」他正想求婚——

  「天!你快看看他們想做什麼?!」沉璧人驚呼,手指著湖畔方向,她有種感覺,孩子們正在做危險的事。

  趙鐸半撐起身,轉首看湖邊,只見趙雲起帶著關海桐跨進船塢外的一艘船。「雲起想劃船遊湖。」他說。

  「劃船遊湖!?」沉璧人再次驚呼。「不行!太危險了,我得去阻止!」她站起身,正欲步下緩坡。

  「璧人,不要緊的。」趙鐸也起身,由背後摟住她。「雲起很有經驗,阿中已將他訓練得像個劃船選手,不會有事的!」吻吻她白皙的耳朵,他柔聲說道。

  是嗎?表哥教過的門生嗎?這就能教人放心,讓兩個孩子在木船上漂流?哦!不……不行……

  「不行,還是太危險,他只是個孩子!何況小桐還是個‘麻煩人物’,我不准他們下水!」她搖著頭,擺脫趙鋒的摟抱,小跑步往湖畔,決心阻止孩子劃船。

  「璧人!」趙鐸緊迫在她後方,深怕她一個不小心跌倒,掉入湖裡。「璧人,別跑那麼急,小心坡滑!」

  沉璧人聽也沒聽,一口氣直奔湖畔,但仍來不及阻止,趙雲起已將船劃向湖心的鴨群。

  「等等!雲起,回來!」她不安的大叫,啪達啪達地跑上船塢前的木台。「雲起!回頭!把船劃回來!」

  將手圈在唇角,她嘶聲力吼,情緒焦急莫名。

  「璧人璧人!妳在緊張什麼?沒事的呀!」趙鐸來到她身旁,扳過她的肩,沉沉看著她。「沒事的!妳瞧,孩子正和我們招手呢!」說著,他舉起手,對著湖中央揮舞。

  趙鐸眉開眼笑凝視遠方的神情,讓她不禁轉身,正好見著鴨群圍向小船四周的景象。她蹙眉,有些擔心。但船上兩個孩子卻興高采烈地揮動小手。女兒那「媽咪媽咪」的嗓音,被鴨叫聲掩蓋得更顯嬌弱,可仍聽得出那是快樂而非懼怕。顯然,她真的緊張過度了!瞧,孩子一點都沒事!

  「小桐對妳揮手呢!」趙鐸在她耳畔低語。「跟她招招手吧!」

  沉璧人輕笑,正要舉臂。突然,一隻大鴨子伸長脖子,接近女兒背面。「小心呀,小桐!」她高喊。不過,那大鴨已銜走女兒頭上的便帽。

  關海桐受了驚嚇,躲進趙雲起懷中,船身一陣晃動,趙雲起為了安撫她,放掉手中的槳。

  「雲起!別慌!」趙鐸也叫喊起來。「別讓槳……」話還沒說完,只見那木槳已漂在湖面,被鴨群亂擰一通,然後愈漂愈遠。

  「我劃另一艘船,帶孩子回岸上,妳別擔心,嗯?」趙鐸輕輕在沉璧人額上印了一吻,即轉身進船塢。

  此時,湖中央的趙雲起開始同那只大鴨「戰鬥」,欲奪回關海桐的帽子,一人手、一鴨嘴拉扯著帽緣,爭得眼紅、兇狠,鴨同伴們見狀,群起攻擊小船……

  「雲起!放手、放手,帽子不要了……」沉璧人看著那劇烈搖晃的小船、混亂四起的鴨翅膀,還有女兒那忽隱忽現的哭臉,忍不住心慌地大叫。

  不一會兒,小船竟在她眼前翻了過去,沉璧人慘叫,沒多想地躍入湖裡。

  「璧人!」趙鐸推著船出來,正好見著這一幕,同樣嘶聲慘叫,奮力將船劃向湖中……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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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0 00:04:2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天色漸暗,燈一盞一盞亮起。趙宅不太安靜,大人急聲交談,中英文夾雜,不斷地由男主人房裡傳出。半晌,諾利管家領著兩名醫護人員退出臥室,獨留趙鐸守著昏迷臥床的沉璧人。

  握著她冰冷的手,趙鐸的目光一刻也無法自沉璧人蒼白的美顏移開。今天,他險些失去她——

  她不諳水性,根本不會游泳,當他救她上岸時,

  幾乎測不到呼吸,他差點崩潰。發了瘋似地大吼大叫,奮力地做著急救,好不容易她回復微弱的氣息,他便急匆匆地抱著她奔回宅院。

  直到現在,醫師也來看過了,確定她沒大礙,只是受了寒氣,但他仍難以放鬆,心的焦急與不安,是旁人無法想像、理解的!他想,他正處於崩潰之際!如果她再不醒……

  「……唔……小……」沉璧人囈語,緊閉的雙眸微微顫動。

  「璧人!是我,妳快醒醒!」趙鐸坐上床,大掌撫著她光潔的額頭,促聲驚呼。「璧人!快醒醒!」

  仿佛經過很長的掙紮,她才聽見他的聲音,然後緩緩睜眼,目光由空洞慢慢凝焦、專注,接著終於看清他那憂愁的神色。

  「……怎麼了……你……」她虛弱地開口,有些困難地伸手撫摸他。「你看起來……很累……」

  「璧人!妳嚇壞我了!」他激動地說。一把將她擁人懷裡,綿密的吻不停落在她頰邊。

  「趙……」她有些糊塗了,想不起到底出了何事!

  「當我看到妳在水裡……直往下沉時,我幾乎崩潰……」他逕自喃語,恍若在發洩窒塞於胸的不安。「璧人……我不能失去妳……真的不能!那會逼瘋我的……別再嚇我……永遠別再教我恐懼好嗎?」

  沉璧人愣了愣,眨眨美眸,發現這兒不是她在趙宅裡所住的客房,隨即憶起在湖畔發生的意外,心突然抽緊——

  「孩子呢?雲起和小桐……」她抵開他的胸膛,焦急地問道,「他們翻船落水……」

  「孩子們沒事,一點事都沒有,只是被妳嚇壞了!」兩個小孩上岸後,哭著看他急救她。他們沒有受傷,只是驚魂未定,被昏迷溺水的她嚇壞的。「妳不會游泳,為什麼貿然下水……」他略帶斥責地喃問。

  「孩子落水,我管不了那麼多,只想救他們……」當時她根本無法多思考,一心只想趕快將孩子擁回懷裡,帶離危險!「……我不能,更無法眼睜睜看他們陷在險境……」她擁住他,汲取他的溫暖,敘述在湖面下的最後一絲意識。「那水好冷……孩子是撐不住的,我得快接近他們……將他們擁在懷裡,給他們溫暖……」只是,後來水不斷灌進她的唇鼻,她呼吸痛苦、四肢難以靈活,終究失了知覺。

  「妳這個傻瓜!」趙鐸輕斥,大掌摩挲著她微微發抖的身子。「為什麼不等我出船塢……」

  「孩子不能等呀!」她截斷他的話。她是個母親,在那種危急的情況,擔憂的會是孩子。

  「噓……聽我說,璧人,」他吻了吻她的唇,阻止她的驚嚷。「雲起從會走路開始,就是個游泳健將,那

  孩子曾經跟我和阿中在加拿大的冰川裡冬泳,他可以連續踩水、漂浮六個小時以上,體力好得跟牛一樣,下午船翻了不一會兒,他就帶著小桐遊上岸,絲毫沒受傷,小桐也是,除了冷,她同樣安然無事,倒是妳……妳真的把我們嚇壞了……」他抑著嗓音,將事件後續說清楚。

  聞言,沉璧人總算松了口氣。「原來,雲起是個游泳高手?而且還耐寒……」心安定了下來,她唇邊泛著笑意。「想不到……我倒成了‘大麻煩’……嗯?」

  趙鐸垂眼看她,大掌拂開她的髮絲。「沒事就好……我只要妳好好的,其他都不要緊……」差點失去她的恐懼,仍滯留在體內,他其實需要實質的安慰。但她還虛弱……

  「我沒事了,只是覺得冷,抱我……好嗎?」沉璧人感受得到他的心神不寧,同時也渴望他的溫暖。「抱我,不要讓我覺得冷……」纖手捧著他的俊顏,她吻著他,輕聲呢喃。

  趙鐸擁著她,唇含吻她的小嘴,躺上床,將她罩在溫暖的胸懷裡。「什麼都不比妳重要,我多怕失去妳,妳瞭解嗎?璧人……」長指撩開她的衣襟,探手撫摸她渾圓柔軟的豐盈,此刻,他才確切感受到她已回到他身邊。

  沉璧人凝望著他,緊緊偎在他胸前。「你還怕呀,瞧你,比小桐膽小了!」半認真半取笑地道,她想舒緩他的情緒,雙手不停地撫著他的心臟部位。

  「是啊——」趙鐸低歎,臉貼著她的頰。「我真的怕而且瀕臨崩潰,我不能失去妳……孩子怕,哭累就睡下……可我不行……我比孩子還膽小……怕失去妳……又不能放聲哭……怕將孩子弄得更驚懼,但妳不醒……我一刻也放鬆不了……」

  「別說了……」她吻住他,不讓他說下去。男人的恐懼總是這樣壓抑嗎?「讓我知道,讓我知道你的恐懼吧!」她輕喃,冰冷的纖指解開他的衣扣,褪去他的上衣。

  「璧人……還冷嗎……」他也褪盡她的衣衫,密實摟抱著她,以灼熱的體溫驅趕她身上那屬於湖水的寒意。「還冷嗎?璧人。要不要先喝點熱湯?我叫管家準備……」

  「不用……這樣就好,我只想這樣……」她搖頭拒絕,小手擠在他腰腹,解開他的褲頭,讓他順利脫掉下半身衣物,然後擁著他、長腿與他交纏。「好暖。在湖裡時,我心底的渴望,除了孩子安全,就是這種溫暖,真的好暖……」她舒服的喟歎,芙頰貼枕在他頸側。

  趙鐸撫摸著她柔膩光滑的臀背,沉定地開口。「璧人,嫁給我,我們結婚吧!」這次,他沒有口拙、沒有語塞,嗓音中有著令人心懾的力量。

  但沉璧人卻驚詫,與他拉開點距離,圓瞠瞳眸看他。「什麼?!你說了什麼嗎?」她問。蒼白的臉色已恢復紅潤光彩,不知是他的體溫讓她血氣通暢,還是……

  「嫁給我,璧人,我說嫁給我!當我的妻子,當我的‘趙太太,好嗎?」他凝著她,重複自己的心意,深窒的雙眼滿是愛戀,長指描繪著她的五官。

  她的臉又是一陣緋紅,這下肯定是羞赧所至。她愣了半晌,無聲微笑。「怎麼突然求起婚呢?趙先生,我溺水真的嚇壞你,嗯?怕失去我……所以得……」語未了——

  「不是突然!」趙鐸促聲反駁,重新擁她入懷,唇就著她美麗的耳朵。「不是突然;我早想這麼做,但總有事幹擾,讓我兩次都來不及說出口……」

  「兩次!」她低呼,打斷他的喃語。

  趙鐸點點頭。「是的!我有兩次都想開口,一次是來看雲起前,惹哭你那一夜。一次是今天下午出事前。這次是第三次,也終於順利說出口……妳願意嗎?璧人!嫁給我,當,趙太太,好嗎?我愛妳,絕不是突然興起求婚的。但有一點妳沒說錯,我怕失去妳,很怕……所以,在妳昏迷時,我不斷地自貴,為何自己口拙,求婚求得呆笨,話老說不順!我在心裡告訴自己,妳醒後,一定要說出來,流暢俐落地求一次婚……」話沒說完,她的唇便堵了上來。

  沉壁人閉著眼、吻著他。這個男人如此愛她,話還需要多說嗎?嫁給他,她當然願意!

  「……唔……壁人……」她在他身上扭動,「璧人……等……」他呻吟著,他想要她,但希望慢慢來,因為她的身子才剛好些。

  「我愛你……」

  *********************

  為了慰藉彼此的恐懼與不安,他們睡睡醒醒,歡愛了一夜。沉璧人在趙鐸溫暖的包圍下,總是浹汗入睡,趙鐸也忽略將被子蓋妥,以至於兩人歡愛、休憩都是裸裡在燈光、空氣中,幾個小時下來,這對身強體健的趙鐸,並無影響,但卻讓受過湖水寒冽侵襲的沉璧人生了病。

  因此,第二天,她疲累得下不了床,昏昏沉沉睡到晚間才清醒——

  「叩叩!」門外傳來兩聲輕響。

  沉璧人坐起身,躺靠背枕,心想,應是趙鐸或管家吧!因為門外來者,沒等她應聲,便轉動門把,顯然敲門只是示意性質。會這樣打擾她的,僅有房間主人趙鐸和送餐食的諾利管家,應不會有例外……

  「沉阿姨……」趙雲起那俊秀的童顏探進門邊,左顧右盼一番,整個身子才進入房裡。「沉阿姨……」他再喚她一次,緩步走向床邊。

  沉璧人淡淡笑著。她猜錯了!來者除了趙鐸和諾利,也有可能是眼前這位要來找父親的男孩。他們來美之後,趙雲起每晚一定要纏著趙鐸長談一番,才肯乖乖回房睡覺。想必,他現在是來找趙鐸「開會」的吧?!

  「沉阿姨,我……」他站在床緣,眼睛亂瞟,一會兒看牆、一會兒又望向天花板,欲言又止的,彆扭個半天。

  沉璧人微笑凝視他。「你要找你爸爸嗎?他不在房裡,沉阿姨不知道他跑哪兒去,也許你可以問問諾利……」

  「爸爸他在哄小桐睡覺。我是要找沉阿姨!」他促聲急言,眸光終於正對沉璧人。「爸爸不准我們來吵沉阿姨,我是偷偷跑來的……」

  沉璧人挑眉,看著他身上的睡衣和手上卷成圓筒的雜誌,半眯起美眸,笑了笑。「你告訴爸爸說要看書,然後‘偷偷’跑來,嗯?」

  趙雲起一愣,瞪直雙眼,不敢相信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他的確如沉璧人所講,是向爸爸扯了謊,才「逃」出臥房……

  「坐下吧。」沉璧人拍拍床沿,嫻雅的美顏滿是笑意。「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問阿姨?坐下來說吧!」這小傢夥煞費苦心來看她,肯定有「要事」吧!

  趙雲起皺皺眉頭,有些羞赧地避開沉璧人那探詢的眼神。「我……我想跟沉阿姨……說……」他頓了頓,複又抬眼看她。「對不起,沉阿姨!都是我擅自帶小桐劃船,才……」嗓音先強後弱,慢慢消逝在他咬唇的舉動下。回想起昨天在湖畔時,父親失控的神色及沉阿姨孱弱蒼白的容顏,他就不由自主地……

  「怎麼了?別哭呀,雲起……」沉璧人撫著他的頭頂,拉他坐在床沿。「那只大鴨喜歡小桐的帽子,也是沒辦法的事嘛!這又不是雲起的錯,嗯?別哭了……」她淡笑,溫柔地安慰著他。

  趙雲起猛烈搖頭,胡亂地將淚水擦在睡衣袖口。「是……是我的錯!如果……我不是為了……向小桐誇耀自己好棒……讓小桐崇拜自己……是個無敵大哥哥……而帶她……劃船……就不會……出事了,都是我,都是我的……錯……」

  他哭得有點慘,沉璧人卻仍保持著惟美的笑臉。「雲起喜歡小桐當妹妹,嗯?」她突然問。

  趙雲起抽抽噎噎地點頭。「小桐……小桐好可愛……笑起來……比我以前……那個妹妹漂亮……像公主一樣……」

  「所以,你喜歡小桐快樂的笑著,嗯?」沉璧人獲了撥他額前的髮絲,察覺他又點頭後,她接續道:「那麼,你知道小桐坐船時很快樂吧!她笑得很開心呢,這都是你的功勞喲!如果哥哥劃船讓妹妹開心、快樂有錯,那最大禍首就該算是沉阿姨了……」

  「嗄?為什麼?」趙雲起不解地問。明明是他帶小桐劃船遊湖,才會惹出風波的!

  沉璧人輕笑,語氣中可聞歎息。「唉!要不是阿姨幫小桐戴了頂連鴨子都‘欣賞’的帽子,也不會害你們被攻擊呀!你說對不對呢?」

  「沉阿姨,為什麼妳都要為我講話?」他已不再流淚,但眼眶仍有濕意。「妳們第一天來看我時,也是妳為我講話,爸才不生氣的,對吧?」

  沉璧人笑了笑,沒回答他的問題。她其實並沒為誰說話,只是希望他們瞭解錯不在自己,就別自責傷神!人生短暫,凡事往死胡同鑽,是很累的!

  「……我……我一直排斥著沉阿姨,為什麼沉阿姨還要對我這麼溫柔……」吸吸鼻水,帶著哭後不順的氣息,他困惑地問著沉璧人。

  沉璧人揚眉。「咦?排斥?!雲起排斥我呀!」笑了笑,又道:「沉阿姨還以為你‘非常’懂禮貌呢!」話中有著深意。她知道,這孩子將要「表達」內心裡,對她的想法和意見了!

  「我才不是懂禮貌!」趙雲起搖頭坦言。「我是故意那樣做的!我不想讓沉阿姨成為‘新媽媽’,我認為沉阿姨只是客人,不是家人,所以才客氣有禮……」他是有教養、舉止良善的孩子,排拒人時,是采「漠視疏離」的方法,而不是耍刁、使性子像個蠻橫的白癡。

  沉璧人斂去笑容,眸光溫柔、專注地停在趙雲起愈說愈激動的小臉上,靜靜地聆聽他「發洩」。

  「妳們來的那天,」他喘了口氣,繼續說著。「爸爸雖然只是輕描淡寫的告訴我,阿姨是個‘重要的人’,但我知道那是什麼意思,我知道爸很重視阿姨……可我……我不想有‘新媽媽’!我覺得……我無法叫其他女人媽媽,所以我才排斥、抗拒沉阿姨……然後一直到昨天……翻了船,沉阿姨為了救我和小桐而溺水,爸爸像瘋了般抱著沉阿姨上岸、守了沉阿姨好幾個小時,又下令叫管家帶人把湖裡的鴨全獵來烤……我總算瞭解爸是愛沉阿姨的!在這之前,我從沒考慮過爸爸的心情和想法,就排斥阿姨、不讓阿姨當‘一家人’,我真的很自私……都沒為爸想過……」他垂下臉,又暗暗掉了幾滴淚在床面。

  「雲起,」沉璧人輕輕地開口,托起他俊秀的臉龐,從小幾上抽來面紙,拭著他的淚水。「你是個好孩子。你擔心爸爸在臺灣工作過度,請人幫他脫離悲痛,不是嗎?」

  趙雲起猛然睜大眼。「沉阿姨……怎……怎麼知道……」

  沉璧人笑了笑,拍拍他的臉頰。「是你‘乾爸’江之中告訴阿姨的……」

  趙雲起雙眸睜得更大了。「乾爸……為什麼……」

  「他呀,是沉阿姨的表哥唷!」沉璧人帶著笑,阻斷他的低喃,繼續自己的話。「沉阿姨跟你爸爸交往,但你爸爸也不知哪兒少根筋,從來沒跟沉阿姨講過自己的事,所以,你的乾……呃……就是沉阿姨的表哥便將你們父子的事都跟阿姨‘報告’了呢!」

  「……阿姨……」他有些啞口無言。沉阿姨竟是他最喜歡、最崇拜的「冒險家」乾爸的表妹?!

  「怎麼了,嚇一跳對不對?」擦乾他臉上的淚痕後,她又理理他睡衣的領子,動作自然且關愛。「想不到沉阿姨這種‘嫻雅的大美人’會有個‘落拓、野人型,的表哥吧!」她笑笑地調侃自己和江之中一番。

  趙雲起蹙額,心裡想著乾爸的臉,然後噗時地笑了出來。「……乾爸還有顆‘刺蝟’怪頭!」

  沉璧人搭他話尾,笑道:「是呀,小桐很怕他的怪頭呢!你不要告訴他,阿姨覺得他的頭像洗廁所的刷子哦!」

  趙雲起又呵呵地笑開,心情顯然好多了。沉璧人乘興,又講了些趣事緩和他的情緒。一時之間,兩人氣氛和樂融融地,絲毫沒有先前的沉鬱。

  半晌,趙雲起止住笑聲,突然問道:「沉阿姨跟爸爸交往是透過乾爸介紹的嗎?」

  沉璧人看著他好奇、早熟的小臉,輕聲一笑,搖搖頭。「是你爸爸自己來阿姨的咖啡廳,找阿姨‘相認’的!」她淡淡地說道。「沉阿姨算是在咖啡廳認識他的……」

  趙雲起似懂非懂地點頭。「那麼,沉阿姨愛爸爸嗎?」

  沉璧人眉一挑,傾身靠在他耳朵旁,神秘兮兮地低言:「這種事,沉阿姨從來只對你爸爸說,這次,沉阿姨偷偷告訴你……我呀,很愛那位趙先生呢!」

  趙雲起雙眼亮了起來,小臉有此紅,支吾地又問:「沉阿姨……為什麼……都叫爸……‘趙先生’?」這點,他一直不懂,尤其在觀察出父親和沉阿姨間的親昵後,他更感困惑。

  沉璧人一愣,想了想。「對哦!我好像都是那麼叫他的……呃……可能是習慣吧!」回過神,她看著他,笑笑地說。「我想是習慣吧!」第一次叫、第二次叫,久而久之,成了習慣,像「口頭禪」,改不了口了!

  趙雲起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好一會兒,懵懂的內心似乎明白了,為何父親會愛上眼前這名女子;因為她

  率直,又能讀人心思……是個性格迷人、外貌出眾的女子,這樣的「媽媽人選」其實很優,不過——

  「沉阿姨……我真的……還無法叫妳……」

  「這種事要時間來幫助適應的。」仿佛已料准他會講什麼般,沉璧人搶白道。「再說,沉阿姨也還沒嫁給你爸爸呀,以後再慢慢習慣吧!現在,你趕快回房嘍,要不,可會被逮到喲!」指指小幾上的鬧鐘,她警告他,時間晚了!

  趙雲起瞥了一下指針,大叫:「啊!一個小時了!」糟了!會被爸發現的,他扯謊到書房拿本雜誌,卻拿了一小時,不被逮到才有鬼咧!他向沉璧人道了晚安,馬上匆匆離去,連帶進來的書都給忘了,留在床上給沉璧人消磨時間用。

  *********************

  今晚,關海桐特別難哄。整天沒見到母親,這娃兒情緒不安得緊,在趙鐸懷裡嗚嗚咽咽、可憐耳語著「媽咪」二宇,聽來讓人心疼不已。直到趙鐸說完十則「床邊故事」、哼了二十來首「世界童謠」,她才沉沉入睡,乖乖趴在柔軟的小床上,不再翻動、不再驚醒。

  趙鐸將被子蓋妥在那小身軀,然後,輕柔地在她小小的耳殼印上晚安吻,便退出兒童房,準備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服侍昏睡一整天、晚間剛清醒的沉璧人。

  「璧人,」趙鐸端著託盤,沉穩地走向床邊。「璧人,妳該吃點……」頓住步伐,他將託盤放在小幾上,蹙眉看著她。

  她雙眸閉合著,倚靠著抱枕,腿上有本翻開的生態攝影集,那是江之中以別名發表的作品集,也是趙雲起的收藏品之一,真不曉得怎會跑來這兒?!

  搖搖頭,趙鐸將書拿開,在床沿坐下。「璧人,」大掌輕撫她的額,他低聲地在她耳畔喚著。「妳該吃點東西了,璧人!」

  低柔的男性嗓音縈繞耳旁,她先勾弧唇角,然後,如戲臺拉幕地悠緩張眸。「你來了呀,趙先生!」他的俊顏就在眼前,她微微一笑,伸手攬抱他的頸項,又說:「好累……我睡了一整天,嗯?」

  趙鐸皺眉,無聲苦笑。心想,昨晚他是累壞她了

  「小桐睡了?」她問。「我好想她呀,翻船之後,一面也沒見著我那膽小的孩子……」織指搔著他微鬈的發,她不等他回話,便喃喃自語起來。「雲起沒事,我已親眼見著、確認,可我的寶貝小桐呢?她做噩夢嗎?有沒有找我呢?是不是哭鬧著……」她還有些發燒,身體病著,是不適合接近孩子的,但雲起不請自來後,她便想著另一個遭鴨攻擊而落水的孩子——更幼小的

  女兒,關海桐。

  「小桐沒事,放心吧,有我哄著,她沒怎麼哭鬧,只是想妳罷了。」趙鐸扳著她的肩,溫柔地凝視她。「倒是雲起……他果然趁我不注意,跑來打擾妳,嗯?」,也難怪那本攝影集會在這兒,肯定是他「落跑,’時遺忘的!唉!他這兒子……

  「怎麼歎氣呢?那孩子不是來打擾我。他呀,來向我道歉呢!」沉璧人盯著他,揉揉他的眉心,笑笑地說。

  「道歉?!」趙鐸挑眉,黑眸閃了閃,低喃,「是為湖邊翻船的事吧!」

  沉璧人笑了笑,語帶調侃地道:「知子莫若父,嗯廠但她心裡明白,他一定也認為「鴨湖事件」是該道歉,否則,他不會這麼快就猜到兒子的心思。

  「嗯……這件事本就該跟妳道歉……」果然,他說的話符合了沉璧人心裡的想法。

  沉璧人微眯星眸、斜挑紅唇,看著他,說:「就知道你會說這……」她嗓音很小,近乎耳語,趙鐸並沒聽見。

  他兀自地呢喃。「不過,該道歉的人……是我才對……」

  沉璧人圓瞠美目,好奇著他接下來的說法。

  「一開始,妳就反對讓孩子下水劃船,是我說沒關係、不要緊,沒阻止他們,才教大夥兒出事的,歸咎起來,這全是我的……」唇被她的掌心搶住,未了的話語堵在喉頭出不來。

  沉璧人顰眉,好笑地瞪著他。「好了吧!這麼愛‘認錯’,你們父子唱雙簧呀廠她笑著,纖指用力捏住他那貴氣尖挺的鼻子,嬌慎:「都是你們這麼愛認錯,讓我不好意思置身度外,只得為自己‘羅織’一項‘幫小桐戴錯帽子’的罪名,這樣你總該知道,我才是禍首了,嗯?」

  「……唔……璧人……」他發出怪裡怪氣的聲音,大掌握住她的皓腕。「很疼……手下留情……好嗎?」他很寵她,連被她「欺淩」,也不怒言罵她或暴行反抗她,而是有點無奈、有些可憐地柔聲求饒。

  沉璧人微笑,半眯的美眸尾端上揚,頗不懷好意的。「嗯……放手可以,不過趙先生不可以再提誰錯、誰道歉的事,嗯?」她說著。唇邊微笑慢慢斂去,是在暗地警告他——她會生氣。

  趙鐸瞭解她,更不想她為此發怒,因此順從地點點頭,保證不再提及、追究「禍首到底該是誰」的問題。

  見他乖乖頷首,她才滿意地放手。「啊!變得像小桐‘紅鼻馴鹿’了!」她太用力了,把他的俊鼻捏得通紅,真的像極女兒的絨毛玩偶呵。

  趙鐸無奈地乾笑兩聲,撥撥她頰邊的髮絲。「妳這麼有精力,教我放心不少。」發燒了一天,現在她的體溫已回復正常,也能「威嚇」他,身體應該不要緊了!

  沉璧人偏著臉,看著小幾上的餐盤。「準備服侍我呀,勞您這主人大駕,親手送食物,我這病生得值得,嗯!」

  趙鐸臉色一沉,伸手拉她入懷,摟著她纖瘦的身子。「妳這話是在撒嬌嗎?沒人這樣開玩笑的,何況我一點也不願妳有任何病痛。」長指捲繞她的發,他歎著氣說道。她躺在床上,發燒、囈語、翻來覆去,他一樣不好受。

  沉璧人笑了笑,抬頭吻吻他、摸摸他的臉。「身邊有你,我才能生病,以前,我是沒資格生病的呢!」一家店、一個小桐,都得她來掌控、照顧,她是沒權利嬌弱的!不過,近來身邊多了他,她肩上的重量總算輕多了!

  趙鐸一笑,唇貼在她頰畔低喃。「妳可以多點閑、多倚靠我,就是別病痛,嗯!」

  沉璧人抵開他的胸膛,凝視他。「臉色變得真快呀,趙先生!不管了……我肚子餓,你就‘服侍’我吧!」她笑著對他命令。

  趙鐸隨即端起餐盤上的加蓋湯碗,然後掀開碗蓋,食物的香味馬上竄出。

  「好香呀,是什麼啊?」她深深地吸氣,湊近看著碗裡的東西;

  趙鐸笑了笑,拿過湯匙,翻動食物,舀起一小口。「吃吃看,這是諾利管家的拿手菜肴。」

  沉璧人眨眨美眸,有些訝異,碗裡看來有些糊又有些幹的米食,會是諾利那「老外」做的?!而且還香氣四溢得令人垂涎,這下她非得品嘗「老外」料理「稻米」的功力如何,看是否僅是「重嗅覺」,根本不能下嚥……

  她張唇,帶著美食評鑒家的心情,吃下匙鬥裡的食物,優雅地咀嚼,半晌,她揚唇頷首。「嗯……很好吃……這是什麼飯?」她問他。「裡頭有肉絲……很細滑,是什麼肉呢?」

  趙鐸笑了笑,又喂了她一口,才道:「好吃吧!是我要諾利特地為妳烹煮的。諾利是葡萄牙裔美人,這道佳餚是有名的葡國鴨肉飯……」

  「鴨肉?!」她突然大叫,圓瞠雙眸盯住他。「你真的命人去獵鴨呀,趙先生?」不敢置信地搖頭。

  獵鴨?!趙鐸心裡一陣納悶,腦海思索著她的話。

  「雲起跟我提時,我當你是氣極的胡言,沒想到,你真去獵殺那湖大鴨呀。接下來……你該不會要……填湖吧!」她喃問道。

  趙鐸眸光一亮,終於明白是兒子多嘴!想必,那小子一定將他當時急瘋的模樣、窘態,跟璧人描述得萬分詳盡吧!回憶起那刻……

  「當時我急壞了,真的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看不出來你這大男人,竟也衝動得像個孩子!雲起已經大了,你別給他做壞榜樣……」不理會他話才說一半,她便訓斥起他。

  趙鐸沉默,但嘴角泛著笑。他才剛要解釋自己雖衝動命令「獵鴨」,然管家知道他只是氣在口頭,所以並沒叫人去執行……可他說話慢,來不及講完整,璧人便搶白開罵,而且她似乎真當他去「屠殺」那些野鴨般,輕巧張合的美麗紅唇此刻正直罵他太殘忍。

  「……實在很難想像這麼美味的鴨肉飯,竟是你血染湖泊而來的……」她輕蹙眉心,歎氣咕噥。

  趙鐸靈光一閃,突然開口笑說:「那笨鴨才是:罪魁禍首’,把它做成飯,教它賠罪呀!」璧人的誤會與訓斥,使他思及大野鴨的「惠行」,所以,他將最該責備、最該賠罪的元兇,全歸咎於那飛禽。

  聽聞他的話,沉璧人抬眼看他。「呵……呵,你明白了錯不在我們,嗯?」她笑著。「不過……你還是‘犯規’,剛約定了不再提這事的,你終究還是‘偷想’嗯!」捏住他的鼻子,懲罰似地拉一下。「別填湖喲!趙先生。」

  趙鐸淡笑。「沒鴨的湖,劃船安全,不會填掉的!」

  「胡扯!」沉璧人嬌嗔。他還真以為她傻了嗎,會不知道他根本沒「獵鴨」,她不過是以「鴨肉飯」來借題發揮,好讓他釋懷,別再為昨兒個的湖畔意外自責傷神。現在看來,她又成功地阻止他鑽入死胡同了呢!

  趙鐸笑著,沒再說話,一口一口喂她吃著諾利精心烹調的鴨肉飯。

  至於鴨向哪裡來?天曉得,也許諾利在超市買來的,也或許諾利私下真的去獵鴨?!反正,這無關緊要,此刻,他們只想以「鴨肉飯」洩憤,總之,昨日意外,找鴨報仇便成呵!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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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0 00:04:4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回臺灣的前夕,趙鐸告訴趙雲起,他將娶沉璧人的事。趙雲起沒反對,但也沒怎麼高興就是。直到第二天,他們要登機的前一刻,趙雲起提出嚴正的警告,要他們不可以「偷偷結婚」,得等他暑假回臺灣時,隆重盛大地公開舉辦婚禮才行。當時,趙鐸朗笑答應他,並保證讓他和小桐當「花僮」,他才滿意地對趙鐸和沉璧人說了幾句祝福之言。於是,他們愉快地結束這趟

  探視趙雲起的美東行。

  今日,已是他們回臺灣的第七天了。咖啡店恢復營業後,客人絡繹不絕、從未間斷,仿佛,沉壁人出國期間,大夥兒累積了不少對咖啡的恩情與想念,一下子全傾巢而出似的,讓沉壁人幾乎忙翻天、累出病!幸而趙鐸分擔了她照料小桐的工作,使她在結束一天的營業後,能安心的合眼睡覺,不須再哄女兒上床,倒頭睡自己的便成!

  「瞧妳,累成這樣……」才踏出浴室,趙鐸看到的便是疲憊地癱在床榻上的沉璧人。

  沉璧人翻身側臥,看著他走過來。」好怪,以前,我要帶小桐、要管店,也沒這麼容易累……跟趙先生……交往後,身體明顯嬌弱了……呵……」她噓聲輕笑,暗示他的欲求太旺盛、太頻繁。

  她的消遣,讓他扯著唇角淡笑,神情流露寵溺。半晌,他坐上床,手撫摸她略微瘦削的芙頰。「璧人,妳……」看著她,他若有所思地頓了頓。

  「嗯?我怎樣……」沉璧人慵懶地磨蹭他的溫暖大掌,語氣閒散、不經心地問。

  趙鐸深呼吸一下,然後躺在她身旁,長臂環住她的嬌軀,唇抵在她額上。「璧人,我在想……妳……會不會是……懷孕了?」他沉言喃問,一掌貼覆在她肚子。他們歡愛時,從沒避孕,他沒結紮,璧人應該也沒有,所以他懷疑她容易疲累,可能是有了孩子的關係?

  沉壁人一愣,仰起頸子,美眸迷茫地盯住他。

  趙鋒吻吻她的俏鼻,說:「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不是嗎?」

  他的表情溫柔、正經,仿佛認定事情是如此。沉璧人突然笑了起來,打打他的肩頭。「如果真得再生孩子,這回,我會咬你另一肩頭的……呵……呵……」摟住他的脖子,她笑個不停。這男人是不是太敏感了?回來七天,她可能是時差還沒調過來、可能是還沒適應忙錄的「老闆生活」、可能是體內「懶蟲」仍眷戀美東的悠閒日子……總之,累的原因很多,但絕對不是……

  「不是懷孕……嗎?」

  趙鐸摸著她的額,以極低沉的噪音問著。

  沉壁人停止笑聲,凝視著他。「你太敏感了,趙先生……」她話還未說完,他便坐起身,尷尬地背對她。

  「……呃……是啊——我想遠了……」他淡淡地哺育。

  沉壁人也起身,倚偎在他寬大的背上,柔荑環抱他的身軀。「我沒懷孕、沒有孩子,你失望呀!」纖手探入他胸前敞開的衣襟中,輕輕撫著,像是給他的安慰。

  「怎麼會呢?」趙鐸轉身,再次摟她人懷,握著她的手,細細吻著每根蔥白指頭。「有小桐、有雲起,我們有兩個孩子,怎會失望,嗯!我只是尷尬自己想太多……」像個毛頭小子,他笑著暗忖。

  沉璧人點點頭,撫著他的下頗,雙眼望進他眸底。「謝謝你……」

  趙鐸愣了愣,斜挑唇角,噙著弧意。「謝什麼?」他不解了,他們之間,什麼事需要如此「嚴肅」道謝?

  「謝謝你給小桐不曾有過的‘父愛’……」她的嗓音有些感歎、有些低啞,漆黑的瞳眸倏然閃出淚光。

  趙鐸把她們母女看得比任何事重要,什麼都以她們為第一考量,要她不感動是很難的!

  「璧人,妳一向精明,這回竟傻了,嗯!」趙鐸笑了笑,得意地說。「妳送我個可愛、黏人,又會撒嬌的女兒,還向我道謝,讓我平白占了一次便宜,嗯?」

  聞言,沉璧人眨眨美眸、蹙蹙秀鼻,笑了起來。「誰說小桐送你?」她捶他一下,不以為然地反駁。「該是你把‘自己’送來我家,給我們母女才對吧!趙先生——」

  回國後,趙鐸幾乎搬進她家。一個禮拜,有五、六天夜宿於此,其他兩天回淡水,算是例行性巡視,以確定鐘點清潔婦有去打掃別墅,沒讓那幢洋房成為「荒蕪的鬼屋」!所以呀,他們雖未結婚,但已是‘‘同居」狀態。

  趙鐸乾笑兩聲,隨即止住,然後沉聲低喃。「我一直視小桐為親女兒,不管她叫不叫我‘爸爸’,都是如此,這事也許早在那年冬夜就註定了,所以才教我又遇上妳們……這輩子剩下的時間,我都將給妳們母女……」

  沉璧人緊緊抱住他。「今晚要留下嗎?」她柔聲問道。

  趙鐸吻住她,久久,離開她櫻紅的雙唇,道:「當然!我早放了熱水……等妳共浴。」他抱起她,走向浴室。

  沉璧人一笑。「早看穿你不安好心眼……」話沒說完,全沒入他唇裡,她的手忙錄地褪掉彼此上衣,使得兩人在進入浴室時,均已半裸……

  *****************

  門後鈴噹噹地響,沉璧人從咖啡店內衝出,美顏上帶著她從未有過的驚愕神情,看向門邊的「小天使傘架」——

  「媽咪……」關海桐小小的身子蹲在傘架前。

  「小桐!妳要嚇死媽咪呀!怎麼自己跑到外面?」她蹲下身,一把抱住嬌憨地盯著她的女兒。這個小娃兒,幾分鐘前還在店內,揪著她的衣角跟前跟後,才

  一個晃眼兒,竟跑出來蹲在這兒,要不是剛剛進店的客人覺得「不可思議」,向她詢問女兒怎會蹲在門口、沒黏著她?她恐怕還沒發現身旁的小蘿蔔頭消失了咧!

  「妳怎麼跑到外面?被壞人抱走怎麼辦?妳要嚇死媽咪呀!」這是她第一次對女兒的疏忽,因此反應得有些歇斯底裡。

  從沒見過母親大聲斥喝的關海桐倏地害怕得撇唇。「媽咪……媽咪……」沒一會兒工夫,她便哭了起來。

  沉璧人心頭一頭,這才驚覺自己太激動。她順了順氣,抱著女兒站起身,輕聲呢喃。「沒事了,嗯!別哭哦!沒事了、沒事了,以後不可以自己跑到外面,嗯!媽咪會擔心、會怕怕喲!」纖白玉手拍撫顫抖的小背脊,她吻著女兒柔嫩的頰畔。

  「……媽咪……媽咪……小桐要等……趙叔叔……」哇哇地哭聲夾雜委屈的咕噥,關海桐告訴母親,自己跑出來、蹲在門口的目的。

  沉璧人美眸一亮,幡然徹悟:原來女兒是為了等趙鐸呀!

  「唉!」她歎了口氣,額抵磨蹭著女兒的。」妳這個小傻瓜!媽咪不是說了,趙叔叔出差去,要兩周才會回來呀!妳忘了嗎?媽咪昨天跟妳說過的,要兩周趙叔叔才會回來陪妳玩……」伸出兩根蔥白長指,強調「兩周」讓女兒明瞭。昨天起,趙鐸受邀到巴黎擔任攝影比賽評審,為期兩個禮拜,本來他想帶她們母女同行,但沉璧人不贊成,因為怕誤了他的工作、造成麻煩,所以趙鐸只好獨自出國。

  「……是啊,昨天、今天……趙叔叔要來陪小桐……」關海桐抽泣著,小手將母親的兩根纖指依序折下。「昨天,今天……兩周時……趙叔叔會來……」畢竟是個三歲娃娃,小腦袋瓜對時間的認知仍不成熟,以為「天」跟「周」是等同意義。

  沉壁人笑了起來。「看樣子,媽咪得救妳‘過日子’嘍!」女兒單純、天真的童稚邏輯,勾動了內心對趙鐸的思念,她其實也希望兩周是兩天,甚至更短;兩小時、兩分鐘……或兩秒。

  她想他。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會這麼思念趙鐸。送他到機場時,她還取笑他滿臉依依不捨,看來很蠢!沒想到才過兩天,她竟也感到孤獨、寂寞……

  「媽咪……為什麼哭哭……」關海桐吸吸鼻子,小手抹著沉璧人眼眶下方的水光。「……媽咪哭哭……因為趙叔叔……不來嗎……」

  沉璧人回過神,淡淡笑著。「媽咪哭哭是因為小桐不會‘過日子’、不懂算時間……」溫熱的掌心撫去女兒臉上淚痕。母女倆為一個男人,相擁而泣,這真是破天荒的景況呀!呵……

  沉璧人笑了笑,抱緊女兒親吻一陣後,轉身走進

  店裡,絲毫沒留意到巷口有一輛黑頭轎車正駛向她的店。

  難以計算得花多少時間,她才讓女兒明白「日子」的概念。剛開始,她簡單地告訴女兒,睡覺、醒來就是一天,趙叔叔要回來還得睡、醒十二次!女兒聽了,眼睛一亮,很是明白地猛點頭。她也滿意女兒的「冰雪聰明」、一點就通,可後來她發現女兒午睡時,每閉眼五分鐘就張眸看著她,完全沒入眠,直到第五十五分鐘,女兒又睜眼——

  「哎呀!小丫頭,怎麼搞的?今天不好好睡嗯?」她終於哄女兒哄得不耐煩了。「午餐沒吃飽呀,不好好午睡,晚上又作噩夢,媽咪可不管妳喲!」將女兒從搖籃床中抱起,懲罰性地拍兩下幼嫩的圓巧小臀。

  「媽咪、媽咪,小桐……還要睡一次……」關海桐蠕動著身軀,嘟嘟嚷嚷地叫著。

  「……還要‘睡一次’?!」低喃,精明的腦袋轉了轉,美眸翻白。「小丫頭,妳還是不懂得‘過日子’嗯?」

  「……懂!小桐知道……媽咪教了,小桐懂……剛剛已經睡十一次……只要再一次……趙叔叔就會來陪小桐……」嬌軟的童音甜甜縈繞,關海桐蹬著圓嘟嘟的白替腳趾,點在搖籃邊緣,直想脫離母親的摟抱,回籃裡睡完「最後一次」。

  沉璧人無奈地淡笑,抱著女兒遠離搖籃床。「媽咪換個說法好了,」美眸盯著女兒困惑的小臉,她想了想,道:「是太陽公公睡醒十二次、媽咪睡醒十二次……」

  「啊——那要……好久……」關海桐叫了起來,咬咬小唇,仿佛苦惱。「要好多個明天……好多個明天……」

  沉璧人點頭,笑道:「要十二個明天,趙叔叔才會回來看妳喲!懂嗎?」

  關海桐失望地點頭,像只無尾熊般攀緊母親,恍若在尋求安慰。因為,她真的以為只要完成「往後一睡」,趙叔叔就會呶地變出來呢!

  沉璧人吻吻女兒嫩頰。她知道孩子的小心靈正失望,不過沒啥要緊——這份感受,會讓女兒與趙鐸重聚時,更添甜蜜溫馨!

  唉!也許,短暫分離,情感能更緊密,愛更深、情愈濃,未嘗不是好事!呵……

  沉璧人輕笑,自我安慰地想著。半晌——

  「沉姐,有客人找妳!」吧台的工讀生,突然將頭探至植物屏風後方,看看沉璧人母女。「沉姐,客人找妳。華貴派美婦哦……那個客人!」工讀生壓低嗓音重複,豎著拇指,指指肩後方,描述客人的樣貌。

  華貴派美婦?!沉璧人挑眉,抿直雙唇。「妳們呀,工作不好好做,淨給客人取不正經、好笑的外號!」走向工讀生,屈起食指敲一下那顆探進來的頭,她輕聲訓斥。什麼「華貴派」美婦?還絲襪咧!華貴?!

  工讀生縮縮脖子,無辜地呢喃。「那女人……真的貴氣嘛!」

  沉璧人抱著女兒,繞出屏風,來到外側的吧台。眸光迅速一掃,她馬上知道,那個要找她的「華貴派婦人」就坐在靠窗的位子。

  她定定地看著那抹熟悉的背影,不消看正面,她即可認出那人是她多年未見的母親,也就是小桐的外婆!不曉得母親來幹麼?斷絕關係那麼久了,怎麼突然來找她?

  要見她嗎?沉璧人出神考慮著,是否要見母親這一面。

  「喏,就是那邊的客人要找沉姐的,我沒騙妳吧,那位客人夠華貴,對不對?」工讀生湊近沉壁人耳邊,手指向客席,嘰嘰咕咕地說著。「那個客人呀……」

  客人!是呀!好歹來者是客,而且指名要見她沉壁人,既是老闆,當然不得怠慢客人嘛!還是招呼招呼吧!

  「好了好了,沉姐知道了。幫沉姐泡杯咖啡過來,嗯?」沉壁人阻斷工讀生的叨念,抱著女兒欲轉出吧枯。「對了!順便幫我女兒裝瓶果汁……」再吩咐後,她才走向客席。

  氣氛有點僵凝,沉壁人站在走道上,手掌下意識地輕拍女兒的肩背,眼睛則是盯著正高雅啜飲咖啡的母親。

  「好久不見了,璧兒!」沉母單芬堤輕輕放下咖啡杯,抬眼看著女兒沉璧人。

  「不認得我嗎?怎麼不坐下?」

  沉璧人霹出微笑,坐人母親對面的沙發。「媽媽一點都沒變,我怎會不認得呢。」她有些嘲諷地說。她的母親單芬堤是個矜貴、驕傲的女人,水遠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上流階層出身的自滿,讓母親從不接觸「平民」之流,母親驕矜得像個王公貴族,強烈的階級觀念也使得母親反對她和關絕的婚事,所以當初,她才會反抗父母,私奔寓家。

  「孩子多大了?」單芬堤冷淡地出聲,眸光睇了關海桐一眼,是非常鄙視的眼神。

  「媽咪……」天性怕生膽小的關海桐,被「外婆」不友善的態度嚇得直往沉璧人懷裡躲。

  「別害怕呀,」沉璧人拍了拍女兒背部。「那是‘外婆’喲!媽咪的媽媽哦!」她輕聲地在女兒耳畔呢喃。

  關海桐瞪著大眼,看看母親,又偷覷單芬堤。

  「哼!模樣倒像妳,就那氣質差,該是像她父親吧!」單芬堤不屑地冷嗤。

  關海桐聽不懂大人的挑剔話語,卻能感受到「外婆」不喜歡她,而且她也害怕外婆凶凶的表情,所以她又將小臉埋回母親懷裡。

  單芬堤執起杯子,又飲了——口咖啡,道:「看來有兩、三歲了吧!怎麼還像個奶娃,怯生生的,啥也不懂?當年妳這年紀,已落落大方地在親戚眾人面前演奏鋼琴……」

  「媽媽今天來隻為了說我小時候的事嗎?」沉璧人挑眉,抬眼凝視單芬堤,語氣不悅地打斷她未完的話。「小桐是我的女兒,希望媽媽別在我面前對這孩子評頭論足!」

  單芬堤一陣難堪,眼光轉為嚴厲。「當初,妳要聽我和妳爸爸的,現在也不會守寡!瞧瞧妳這個樣兒,帶個孩子,年紀輕輕就像個黃臉婆,青春年華全給糟蹋了……」她很生氣,開始翻舊帳,但上層階級的教養使她在罵人時,仍是高雅自抑、不曾破口吼叫。「妳這樣也像我女兒嗎?沉家千金的風範,妳全給忘了……」

  「夠了!我早不是沉家的女兒!」沉璧人皺眉,冷聲斥喝。「你們要嘲諷、要譏誚、想罵的惡話毒言,早在關絕還在時,就說盡了,別再重嚼舌根給我女兒聽,而且當年爸已與我斷絕關係,我便不是什麼沉家千金,我只是我女兒的母親!」擁緊女兒,她不再客氣的站起身,準備離去。人的價值認知一有不同,連談話都教人不愉快,一字一句也無法多聊!

  「妳爸爸病了,念著要見妳,有時間的話,回來看看他,好歹我們也養了妳二十幾年,總有個情分在吧!」單芬堤嗓音平穩地說。站了起來,與沉璧人對視一會兒,神色嚴肅。「……我看這樣吧,後天早上,我派車過來接妳,這娃兒就托人帶吧,妳爸爸不會想見這孩子的!」強勢的下了決定後,不等沉璧人回答,她掉轉頭,離開沙發座,迅速高雅地走向門口。

  沉璧人合眸兩秒,忍著想發火的衝動,坐回沙發上。

  「媽咪……外婆壞壞,對不對?」關海桐咬咬唇瓣,小手抓著母親的肩。

  沉璧人張眸,看著女兒委屈的小臉。「嚇到小桐了?」在她母親眼中,孩子就像個玩意兒,永遠是用來比較、體面家族的,小桐畏生膽小,想必母親視她為無物,惡劣、尖銳的眼神,一定看得女兒心裡驚駭懼怕!

  「嗯……」關海桐點點頭。「外婆凶凶……不是媽咪的媽咪……」她呢喃著。在她的小腦袋瓜裡,被叫作「媽」的人,都該是同她母親一樣親切溫柔……

  沉璧人笑了笑,揉揉女兒的頭。「外婆一直是那樣,妳別怕嗯,有媽咪在,沒人敢欺侮小桐的……」

  後天,要真有車來接她,她定帶著女兒同行,否則就算父親病再重,她也不會回去!何況,父親身體一向健朗,怎可能生啥病,就怕母親又在算計什麼丁?

  「唉——沉姐,那個‘軍閥情婦’走嘍?!」男工讀生阿圖端來咖啡和果汁。

  沉璧人挑眉看他,不解地問:「什麼‘軍閥情婦’?」這傢夥是她店裡惟一的男工讀生,性情活似三姑六婆,也許不久後,她會受不了他的長舌而開除他呢!

  「就剛剛來店裡、同樣坐這位子的女人!那女人梳包頭、穿鑲邊緞質黑旗袍、妝畫得精美,高雅又驕傲得很,活像民初時期,得寵的軍閥姨太呀!」阿圖將託盤放下,比手劃腳地描述單芬堤的形象。「我才忙—下而已,竟沒瞧見她離開,唉!真可惜耶!沉姐,我跟妳說喔,那女人……可是店裡難得一見的客人類型咧!她呀……」

  「可以了,妳住嘴吧!」沉璧人舉手打斷他。「那個‘得寵的軍閥姨太’……又或‘情婦’,是我媽媽,懂嗎?」她若有似無地挑唇——真的好笑,母親被這麼形容,呵!

  「喝!什……麼?!」阿圖冷抽了口氣。這下糟了,他竟冒犯了沉姐的娘,這次……肯定得回家吃自己了!

  「你呀,話少說、工作多做點!」伸手拉拉他一頭辮子發,沉璧人輕聲怒斥。「是個男孩子,還長舌多話,你跟洗衣店少年同掛是不?」

  「哎哎!沉姐別拉,這可是真發,會疼的!」痛叫兩聲,他扯回自己的發。「對不起,沉姐,小的以後不多話就是,您大人大量,可別開除我。」語畢,他快速鞠躬幾次,而後逃離,一點都不想聽到沉璧人口出「開除」之語。

  沉璧人笑了出來,看著他逃之夭夭的蠢樣,心情少說愉快一半,對於母親的安排,她會接受,就當回家,「省親」,也讓他們好好認識外孫女吧!

  ******************

  車子駛上山間的林蔭大道,一幕幕熟悉的景致很快地被丟在身後,路曲蜒至山頂的沉家大宅,這兒只是臺北市郊區,但沉璧人卻覺得它像冷城孤都,沒啥溫馨的感受。可能是太久沒回家吧……

  「小姐,您多年沒回來,這回就不能順著夫人的意嗎?」司機在車子將接近沉宅時,仍不死心地勸她。「您非得帶著孩子嗎?如果您願意……小的送您回宅裡,再璽返,將您的女兒載回咖啡店,可好?」

  「不好——」沉璧人拖長尾音,明確拒絕。「我女兒得跟著我,我到哪兒、她便在哪兒!」

  司機顯得為難極了。「唉!小的是怕……待會兒夫人生氣……雞犬不寧……」

  沉璧人淡笑。「我女兒的‘保母’不在,你若送她回咖啡館,才會雞犬不寧、掀翻屋頂哩!」趙鐸不在,女兒只黏她一人,母親要她來,就得讓小桐同行,她才懶得理會母親的脾氣,肯來這一趟,她已算給足父母面子了!

  何況,她知道,父親病了,不過是個藉口,母親這回肯定在玩花樣。今天來,是要拆招的,若不,她往後可能會飽受騷擾!當初,她就是當機立斷,決心私奔,讓父母一氣之下給斷絕親子關係,才擁有不被幹擾的生活,然而多年後的今日,真不曉得他們找她於麼?!

  總之,肯定不是好事!

  眸光移向車窗外,幽幽沉思,心裡對自己又一次口丁囑,不管要面對什麼,至少她不能讓懷裡的女兒受到任何傷害!

  *******************

  沉宅的客廳裡,兩對年近花甲的夫婦和一位看來三十出頭的男人,正愉快地喝茶、聊天。

  母親準備這等陣仗,派人接她來,她是白癡都曉得,這狀況叫「相親」!

  哼!怪不得小桐不能來!

  沉璧人抱著正熟睡的關海桐,站在客廳的玻璃拱門外,等待管家向父母通報。

  她看著玻璃門內,管家在母親耳邊低語幾句,母親馬上轉頭看向她,而後,包括父親等其他人也順著母親的視線凝望她,沒多久,母親起身朝門口走來。

  管家拉開隔門,母親優雅高貴地站在她面前。

  「我告訴過妳,這娃兒托人帶,妳忘了嗎?」單芬堤冷著嗓音,目光嫌惡地瞅著關海桐。

  對於母親的眼神,沉璧人毫不以為意,只是將女兒擁得更緊,淡淡地答道:「保母出國了,她只跟我。」吻吻女兒的睡顏,她抬頭看著單芬堤。

  「笑話!一個保母跟人家出什麼國!妳就是只會縱容下人!」女兒一副挑釁地親吻那娃娃,實在教她生氣,忍不住話語更刻薄了。

  沉璧人呼了聲氣。「媽媽怎麼這樣說呢,我不過是善體人意呵!」笑了笑,心想,趙鐸要是知道媽媽這麼指責他「不敬業」、不盡「保母之責」,會作何感想呢?!呵,真是有趣!

  「這些年,妳倒是學會了耍嘴皮、找藉口……」

  「媽媽也藉口‘爸爸病了,要見我’,讓人把我強帶過來,不是嗎?」語氣柔軟地打斷母親的話,她笑笑,嫻雅的美顏面向母親身後的玻璃門。「爸很好嘛,看不出生病呀!」

  單芬堤臉龐一陣青紅交雜。「總之,妳先把孩子交給管家!跟我進客廳!」語畢,她一把搶過沉璧人懷裡的關海桐,塞住管家身上,命令道,「把這娃兒帶下去!」她第一次抱外孫女,但卻短暫、粗魯,沒半點外祖母該有的和藹慈祥,使得關海桐驚醒,並嗚咽起來。

  「媽!妳夠了沒!」沉璧人低斥。「妳這樣會嚇壞我女兒!」伸手向管家,想抱回女兒。

  單芬堤一個眼色,管家隨即帶走低泣的關海桐。

  「妳要管家帶她去哪兒?」沉璧人不再好臉色,轉身便要追管家。

  單芬堤拉住她,耳提面命地道;「我和妳爸爸費心安排今天的事,妳可別想用那娃兒來阻礙。」頓頓語氣,睇了眼女兒不好的神色。「放心,管家會照料好那娃兒,妳順我們的意和對方聊聊、認識認識,很快便能見那娃兒,要不……」

  「要不什麼?」沉璧人惱怒起來。「要不就不讓我再見女兒是不?妳到底夠了沒,一口一聲‘娃兒’!妳當她什麼?她是我女兒,叫關海桐!如果妳還當我是沉家女兒,她就是妳的外孫女……」

  「我沒當那娃兒是孫女!妳能明白最好,今天妳要不聽我的,就別想要回那娃兒!」單芬堤沉著聲說狠話。「客人來很久了,馬上跟我進去!」儘管女兒一身便裝不太體面,但對方已來了一段時間,實在不好讓他們再等,何況她單芬堤所生的女兒,早是絕色,就這麼見客也無妨!

  母親的狠話教她心悸了下,她是擔心見不到女兒,但更擔心女兒因懼生而大肆吵鬧、鬼哭神號地,惹怒管家或沒耐心的人,而討了一頓打……於是,她妥協了——

  「這次我聽妳的,但如果我女兒有受到任何傷害,我不會善罷甘休的!」她開口警告母親。

  單芬堤一凜,咬牙道:「待會兒,就別給我說這類沒教養的話!否則,那娃兒……」

  沉璧人倏地轉身,主動推開門,走進客廳。

  單芬堤露出笑靨。原本擔心女兒帶那娃兒來會礙事,沒想到,倒也成了她要脅女兒合作的工具啊!

  ****************

  很好笑的狀況;前不久,她才答應趙鐸的求婚,這會兒,竟與另一個男人「相親」!

  沉璧人一臉閒適,縹緲淡笑,靜靜聆聽相親對象說話,完全不給任何回應。

  她的母親使著眼色、父親繃著臉僵笑,兩人很不滿意她的表現。天曉得,她也不想在這兒浪費時間,他們早知如此,何必強留她?

  「聽伯父、伯母說妳是念心理學的……」

  相親物件字句清晰地說著話,想引起她的注意,但話語全沒人她腦海,倒像輕風拂耳,呼呼一陣,然後消失,沒意義且短暫,她的心思早飄得遠……

  「璧兒,」沉巖即沉璧人之父,在這場合中,首度對女兒開口。「俊秋在問妳話,妳發什麼呆,還不回答他!」

  沉璧人回神,看了父親一眼,才注視相親對象。

  她的相親對象名喚戈俊秋,英俊挺拔、人中龍鳳,就外表與家世而言,他是很多人心目中的優異之選。但之於她沉璧人,這等良秀青年才俊卻顯多餘……

  「沉小姐學心理學、從事幼稚教育的工作,非常合適……」戈家兩老喃喃地討論起來。

  沉璧人愣了愣。什麼「幼稚教育」?她聽糊塗了,正想開口,單芬堤便附和戈家兩老。

  「是呀!」她優雅地笑著。「璧兒就是會帶小孩,她拿手的就是兒童心理學,以後是個好媽媽呢!」

  沉璧人眉一挑,半眯星眸瞅著母親,這才明白,原來在她發愣時,母親已將她抱著小桐站在玻璃門外的景象,對戈家三口作瞭解釋,相當合理的解釋,但,是天大的謊話——

  「……像剛剛那娃兒,說什麼父母出國,非得托我家璧兒帶,呵……這孩子就是有耐心和愛心……」單芬堤眉開眼笑地說著,從未勞動過的白皙玉手破天荒地拍了拍女兒交握的雙手。

  「呵……呵……」不同頻率的笑聲四起,他們贊許著沉璧人的嫺熟、溫柔,沉璧人聽得刺耳,但也跟著笑了起來。

  她笑的是父母的虛假與愚蠢,總之,這一干人實在可笑得很!而她,實在沒時間陪他們演戲!

  「對不起。」她站起身,讓所有人止住笑,全詫異地抬頭瞧她。

  單芬堤皺眉,伸手拉她,似在警告。「璧兒,有事……」

  「我現在就想說!」先一步打斷母親的話,她看著父母和戈家三口,笑了笑。

  「各位別那麼嚴肅!我只是想表達點自己的意見……」

  「璧兒!妳的事待會兒……」沉巖和單芬堤有默契地同聲開口,但沉璧人不給他們任何插話機會——

  「爸、媽,你們要我回來認識戈先生,不該讓他瞭解我的狀況嗎?’她非常不喜歡母親把她的女兒說成別人的孩子,也不想讓這場無結果、沒意義的相親繼續下去,索性將自己的「家庭情況」全說出來。

  「戈伯父、戈伯母,還有戈先生,」她將視線集中於三位元客人身上,不再理會一旁隱隱發怒的父母。「剛剛我抱在懷裡的孩子是我女兒。大學一畢業,我不顧父母反對便私奔、結婚,孩子還沒出生,丈夫就死了……」

  「沉璧人!妳說夠了!」沉巖怒聲斥駡,大掌拍桌發出劇響,氣氛全被搞得僵凝。

  沉壁人撇撇唇,道:「夠了,說這些就可以了!」隨後,她轉身離開客廳,欲尋回女兒。

  接下來的事,不消她管!這相親殘局就由她那對凡事一意孤行、喜歡控管孩子的父母收拾吧!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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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0 00:04:5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戈家夫婦很中意妳,俊秋也欣賞妳的率直,哼!妳該慶倖一樁喜事沒教妳摘砸!」單芬堤沉著清冷的嗓音,數落對座的沉壁人。「我跟妳父親好不容易幫妳談定這門親……」語未了——

  「該慶倖的是媽媽和爸爸吧!」沉璧人支肘托腮,挑眉淡笑地打斷了母親的話。「戈伯父、戈伯母沒因爸、媽對他們撒謊,而跟沉家鬧翻,真是有教養呀!」

  「妳……」女兒的暗嘲識誚讓她氣結,半晌說不出話回應。

  沉璧人則一派悠閒地執杯,啜飲香醇的咖啡,

  相親之事已過了一個多禮拜,當日,沉壁人「據實以告」說明自己的事後,就在沉家宅裡亂闖,發火地逼問管家女兒的下落,順利找到女兒,幾乎弄得沉家人仰馬翻。她的作為讓父母大感臉上無光,但戈家三口卻對她更增好感,說她成熟、率直、有主見,很適合他們戈家……

  「總之,妳給我準備嫁進戈家!」單芬堤硬聲命令。這就是她今天來咖啡館的目的。「至於,妳那個娃兒……雖然俊秋不介意妳有個孩子,但為了避免婚後心裡有疙瘩,我會安排她到國外的寄宿學校,接受一流的照顧和教育。」這是她認為最好的安排。想必,女兒也該滿意……

  鏘地一聲,沉璧人用力放下咖啡杯。「我該感謝媽媽的‘安排’嗎?」微側臉龐,不敢置信似地以眼尾餘光斜睨單芬堤。

  「妳知道我的用心最好……」單芬堤冷冷低喃。

  「什麼用心?像哥哥一樣,接受聯姻,助益沉家事業,犧牲自我,哀怨、不快樂的過日子嗎?」沉璧人淡淡地陳述。企業聯姻,是她惟一想到的理由。斷絕親於關係這麼多年,父母突然找她,又安排親事,顯然是戈家能給沉家更多的好處。

  「妳在扯什麼,妳兩個哥哥過得好得很!就妳會給我找麻煩……」

  「是媽媽找我麻煩!」忍不住再次搶白,轉正美顏,與單芬堤相對看,她竭力使自己平心靜氣地說,「我不會放下小桐,聽妳和爸的安排,絕不可能!」

  單芬堤半眯雙眸,沉思一會兒,道:「妳就是堅持要帶那娃兒嫁過去……也罷!反正俊秋那孩子不……」

  「媽媽請不要曲解我的意思,」頓頓語氣,她眼神堅定地對上單芬堤。「我不會嫁給戈俊秋!」

  「妳別不知好歹,戈家不介意妳的過去,又是配得上沉家的大戶人家,妳不要,難道想守寡一輩子?」女兒原來從頭到尾都不領情,這點認知,讓單芬堤氣得發抖。「妳想當一輩子寡婦嗄?戈俊秋這麼好的對象,妳還挑剔?妳就是要這樣墮落在這小店,放著少奶奶生活不過,偏選在這兒服侍人?妳就是要這麼看賤自己的命?」

  沉璧人不吭一聲,逕自喝著咖啡。

  「告訴妳,這次,我不會像當年那樣一句‘斷絕關係’,便任妳為所欲為……我會要妳父親收了妳這間店!」沉璧人不把她的話當一回事,教她只能以要脅來提醒女兒重視她的話題。

  沉璧人抬眸,神情略顯意外。讓單芬堤得意的以為,女兒怕了,終究得接受他們的安排。

  「當然,如果妳嫁給戈——」她正啟口,沉璧人突然站了起來,繞出沙發,不再理會她,使她只得跟著轉頭。「我話——」止住嗓音,圖瞠眼眸,盯著前方景象。

  只見沉璧人與甫進門的趙鐸,忘我的熱情擁吻,咖啡店裡的客人與工讀生全燒紅著臉,盯住他們,久久,沉璧人抵開趙鐸的胸膛。

  「……怎麼回來了?不是……還有三天……」她嬌喘吁吁地問。灼熱的目光中全是對他的思念。

  趙鐸定住氣息,俯首凝視她。「我好想妳……」

  他話沒說完,欣羨的呼聲齊揚,看戲般喧鬧不停,仿佛他們倆周遭圍了上千的觀眾!

  「你們瞎吵什麼?沒瞧見,我正和趙先生說話嗎?」沉璧人嬌嗔。精明帶笑的美眸,似怒非怒地瞪著工讀生和客人們。「做事的做事、喝咖啡的喝咖啡,別缺德偷聽別人談話……」她笑笑駡罵地,視線轉而對上單芬堤的臉,嗓音倏地消逝在舌尖。

  「怎麼了,嗯?」她偏著臉龐,收住嗓音,不說話,讓他好奇地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一名美貌的年長女士,身著精緻的手工旗袍,徐緩優雅地走到他們面前,眼神很是輕蔑地將他打量一遍。正當,他一頭霧水時,女士嗓音冷硬地進出。

  「這就是妳不嫁給俊秋的原因?妳以為你們在演電影嗎?就這麼當眾親親摟摟,像什麼話?這男的什麼來歷?見了妳就忘形,一點修養也沒有,跟個痞子似……」之前的火氣,加上女兒與趙鐸公然演出,「親熱戲」,教單芬堤無法壓抑怒氣,非得唾駡他們一番,尤其是針對趙鐸這個行為無禮、輕浮的男子,她更看不慣!

  「璧人,這位女士是……」趙鐸皺眉問道。女士冷聲冷調,且帶尖刺的言辭,罵得他滿臉困惑,想不起自己何時得罪人……又或是他出國這段期間,報社刊了什麼得罪這名美婦的新聞,才招致麻煩……也因此,連累了璧人!?

  思及至此,他不得不緊張,扳過她的肩,便問:「璧人,我不在時,發生什麼事?」

  沉璧人看著他,重展笑顏。「瞧你緊張的咧!她是我母親……」語畢,她不理會單芬堤的眸光和刁言,踮起腳尖便在趙鐸唇上印個香吻。

  趙鐸一愣,隨即反應過來,轉頭凝視單芬堤,很有誠意地想向她問候。「伯母——」才開口,單芬堤便打斷他。
「少攀關係!」單芬堤低喝,不屑多看他一眼,轉而訓斥女兒。「妳好樣點,別淨做些丟人現眼的事,戈家這門親事,不准妳有意見,妳給我嫁給戈俊秋!我話說到這兒,妳好好想想,是戈俊秋好……還是這不三不四的……」冷嗤一聲,算是徹底的羞辱。摸摸頭上的花簪子,她擦過沉璧人肩背,高傲的離開咖啡店。

  「唔——怎麼搞的?她那麼生氣?」長途飛行的疲憊尚未消除,又平白遭一頓罵,即使有身為媒體人的敏捷思路,他也搞不懂自己何時得罪了璧人的母親!

  沉璧人笑了笑,拉著他的手臂。「到樓上吧,小桐一個人睡午覺,可能快醒了,我們上樓,嗯!」有很多話想跟他說,想躺在他懷裡說。因此,她管不了現在還是營業時間,便拖著他上樓。

  ***************

  一隻路易威登大皮箱丟在主臥房門口,什麼都來不及說,一記深情的對視,愛戀便熾烈燒燃,他們擁吻在一起,一步一步、緩慢地往床鋪移動。

  退到床邊時,彼此心跳狂猛難平。他摟緊她,倒向床面,一邊親吻著她的額、眉、眼、鼻,一邊脫著身上的衣服。

  「我好想妳,璧人——」他鬆開她的髮髻,撩玩她絲滑的長髮,另一手脫去她的白襯衫,吻著她性感的鎖骨。

  沉璧人笑笑地凝視他,不發一語地撫摸他的俊顏,然後脫去他一身的束縛。

  兩具緊密交纏的完美軀體,愉快、悠慢地動作,像是漫舞的彩蝶,隨著灑進窗內的午後光輝,將臥房添了抹旖旎色彩……

  ***************

  「哦?是戈俊秋呀!」激情褪卻,趙鐸倚坐在床頭,懷裡摟著沉璧人,聽她細訴這些日子來發生的大事。

  「怎麼聽你的語氣,你好似跟他很熟?」沉璧人抬眼看他,伸手撫順他淩亂的黑髮。「你認識他,還是只是無意義地複誦‘情敵’的名字?」她淡淡笑著。

  趙鐸挑挑劍眉,收緊雙臂。「妳給他機會成為我的‘情敵’嗎?」他問。語氣真有些吃味。

  沉璧人笑笑,纖柔的手臂圈抱在他頸後。「趙先生所向無敵呢!」吻住他的唇,身體與他緊貼著。

  久久,他們分開膠合的唇瓣,注視彼此,趙鐸突然一笑。「這種時刻,就算妳說給他機會,也不具任何說服力,嗯?!」

  沉璧人瞪了他一眼。「很多話還沒好好說,你就不能忍一下,真看不出你是坐了十多小時飛機回來……」

  「抱抱妳、親親妳、聽妳的聲音,就不覺得累了。」他笑笑截斷她的話,微微挪移兩人過於貼近的身軀,以免激情又燎燒起來,讓他們又來不及說話。

  「你別再扯遠話題,我想知道你是否認識戈俊秋?」如果他跟戈俊秋有交情,那她要擺脫這門親事就更容易了,因為戈俊秋該會明白「朋友妻不可戲」的道理呵!

  趙鐸盯著她閃爍的美眸,知道她腦中有了想法,歎了聲氣,道:「妳精明的腦袋又在想什麼嗯?如果妳希望我熟識戈俊秋,那我可要讓妳失望了——」

  「不會吧,你不認識他?為何口氣像是跟他挺熟?」她捶了他一下,不悅他之前的故弄玄虛。

  「我其實不算認識他,也不算不認識。」趙鐸沉緩地解釋。「戈家是有名的金融世家,財經版常有報導,我是經營報社的,多少知道戈俊秋這個人,也曾經幾次在公開場合跟他照過面,算不上有交情,但知道彼此……」

  「這麼說,他知道你趙鐸嘍?」她進聲插話。

  趙鐸點點頭。「應該是這樣。」沉著嗓音呢喃。他其實不肯定戈俊秋是否知道他,畢竟他是老闆而非一線記者,所以沒有近距離訪問過那人,頂多只有一、兩次在社交場合、握手客套的經驗。

  「他是怎樣的人呢?」她又問。

  趙鐸合眸,沉思了一會兒,才道:「才貌兼具、資產雄厚、家世良好,很有身價的單身漢,有機會跟他接觸的女人,通常不會放過他,像妳這樣能和他相親卻對他不感興趣的女人,算是異數了!」吻吻她秀挺的鼻尖,他笑著,心裡高興她的抉擇與做法。

  「他那麼搶手,為何還得相親?那傢夥肯定有什麼隱疾,否則怎會不在意我有個孩子,也許他不能生育,娶我正巧‘附贈’女兒,所以,他才跟我父母……」

  「璧人,」他打斷她的猜測,長指在她發間滑動、梳弄。「戈俊秋有沒有隱疾,我倒不清楚,不過,妳是個迷人、慧黠、率直、有吸引力的女子,是大家都看得到的,戈俊秋對妳有好感,我可想而知。」

  沉璧人眨眨眼,笑了起來。「甜言蜜語!你尋我開心呀!」打了一下他的肩窩,她起身下床,準備穿衣。

  趙鐸伸手將她拉回懷裡。「要下去了!」

  「當然,我‘蹺班’兩小時了,樓下沒老闆坐鎮,他們會造反的,樓上有你,我也安心,待會兒小桐醒來,帶她去散散步,嗯?她挺想你的……」她邊說邊穿衣,然後走到梳妝抬前,整理儀容。

  趙鐸跟著下床,步行在她身後,抱住她,嗓音低啞地要求。「再一個小時好嗎?我才剛回來耶……」

  「對啊!」沉璧人突然叫了聲,轉頭盯著他。「你不是還有三天才能回來,怎麼今天——」頓住語氣,她滿臉疑問地看他。前幾天,他才打電話說展期與比賽已到了決選,是很重要的階段。怎麼工作正重要時,他能跑回來!?

  趙鐸無聲微笑,扳過她的身子,向她報告。「阿中從南極追女人追到巴黎,恰巧讓我把工作推給他。他是攝影界‘泰斗’,由他接替決選主審的工作,主辦單位可高興呢,而我也能提早回來。」能早三天回到她身邊,實在該感謝江之中在巴黎搞的那場「鬧劇」!

  「唉?表哥追女人追到巴黎!?不會吧!」她挑眉喃言。真的難以想像,表哥那個祟尚自由、不喜拘束的男人,會追女人追那麼勤:南極到巴黎呢!呵……表哥可真是努力不懈呀!不過——

  「說正經的,這是怎麼回事?」她凝神問著。

  趙鐸笑了兩聲,聳聳肩。「天曉得怎麼回事,他殺到展覽會場,指名找一位女參賽者,說是私人恩怨,鬧得不可開交……」

  「唔——這樣呀!」沉璧人笑著,若有所思地點頭。

  「怎麼,妳精明的腦袋又推敲出什麼嗎?」趙鐸揉揉她的紅頰,忍不住又吻她一下。

  「哎!我才剛塗好口紅,妳別再弄掉了!」她別開已教他吻著的紅唇,輕輕推了他一下。「……表哥的事,我才懶得費神,倒是戈俊秋這事,我得想個法子避掉!」

  「放心吧,沒人能逼妳嫁,就算妳母親撂了狠話也別操心。我是報社總裁,若他們逼婚、強娶,我就動用輿論力量教他們好看。」他擁著她,在她耳畔說著。

  「呵!」她輕笑,抬起美顏看他。「這回換你撂狠話了,嗯?趙先生——」

  趙鐸沒說話,扯著唇角淡笑。他是個有職業素養

  與氣度的媒體人,從不公器私用、偏頗報導,但若為了她,他會不顧一切的!

  沉璧人專注地凝視他那張英俊、成熟、深情的臉龐,久久,她輕柔地說:「要是媽媽或戈俊秋再來店裡,可得麻煩趙先生幫我‘招待’哦!」

  趙鐸笑了笑,俯首吻她,在她唇舌間,說了當然,便徹底封住她的呼吸,深深探尋、擷取她的甜美。直到房門外傳來喀啦喀啦的聲響,趙鐸才放開嬌喘的她,披上睡袍去開門。

  「啊!趙叔叔……趙叔叔!」關海桐小腳踩在名貴的皮箱上,手裡抱著玩偶,興奮又驚訝地大叫。

  趙鐸伸手將她抱起,撫撫她睡得暈紅的小臉。「妳想趙叔叔嗎?」他問。

  關海桐毫不猶豫的猛點頭。「小桐每天都想……還哭哭……媽咪也哭哭……」

  趙鐸皺眉,正想轉身看沉璧人。但,她已走來

  「小桐醒了呀!那媽咪要下樓工作嘍,趙叔叔陪妳,嗯!」沉璧人笑笑地親親女兒頰畔,隨即往樓梯口走,仿佛在逃避什麼羞人之事。

  「璧人!」趙鐸叫住她,問,「小桐說妳哭了……」

  「我想你嘛!」沉璧人促聲打斷他未間完整的話,然後,頭也沒回地下樓去。

  趙鐸一陣心喜,看著她的背影,揚唇淡笑;原來,率直的璧人,害羞起來,竟是這般嬌美又帶神秘,呵!

  ********************

  趙鐸回來,當晚,沉璧人早早將店打烊,同他和女兒上館子用餐,算是幫他「洗塵接風」!

  他們選了一家寧靜、典雅、客人很少的高級餐廳,這是顧慮到怕生怯懦的關海桐,所作的體貼抉擇。

  「這樣夠嗎?還是要多點些點心?」點了幾項餐食後,趙鐸抬眼,透過暈黃的燈光,看著沉璧人母女。「有沒有特別想吃的?」

  沉璧人微笑,搖搖頭。他說了算,她不想開口,只想聽他講話,因為他低沉優雅的嗓音,跟餐廳裡柔緩的鋼琴演奏,非常的融合,好得教她不忍破壞。

  趙鐸溫柔的揚唇,轉頭跟站在旁邊的侍者,作最後一次的菜單確認。侍者複誦他點的餐食後,有禮貌的鞠躬,便收走菜單離去。

  「小桐怎麼了?看起來一副困倦樣兒——」他坐正,凝眉注視膩在她懷裡的關海桐。

  「下午被你逗累了,氣氛一好,自然想睡……」

  「是這樣呀!」他輕喃,打斷她的話。「小桐玩得興高采烈,我也沒留意是否過度……」

  「你呀,太寵她了!」她搖頭,語氣頗不贊同地表

  示。「一個小孩子有多少體力?該適可而止時,你可以命令她乖乖坐下休息,別任由她玩得過火!」

  長指捏捏鼻粱,他低柔地笑了笑。「如果是別的孩子,可能得限制一番,但小桐難得玩得開,也鮮少好動,妳就通融這一次,別再怪我,好嗎?」長臂越過桌面,大掌覆上她扶在女兒肩上的玉手,請求似地說著。

  她沉默了片刻,然後,帶笑意地低盲。「也罷!只要小桐快樂開朗,我不與趙先生計較便是。」這餐廳氣氛太美好,要算帳,就太破壞了!他讓小桐玩過火、累得連晚餐都來不及享受,就想睡的「罪」,回家再好好「罰」他呢!

  仿佛看穿她心思般,趙鐸笑著,暖昧地說:「回去後,我會好好跟妳‘賠罪’,嗯?」

  她挑眉,半閉美眸看他,輕斥他的不正經,但心裡卻覺得有趣,因為他也能窺視她的想法,這表示他們已能心靈相通了呢!輕輕一笑,她拍拍女兒的小臉,喚醒她,母女倆一同喝著侍者剛送上的熱濃湯。

  迷醉的曲子一首接一首,精緻的佳餚一道接一道,他們沉浸於有情有調的晚餐氣氛,恣意、放鬆地享用可口美食。

  最後,甜點上桌時,餐廳門口傳來一陣小騷動,可能是有重要的客人吧!沉璧人下意識地抬首,一瞧:真是冤家路窄!居然是戈俊秋。

  「是戈俊秋。」趙鐸也注意到他。「真巧,他也來這兒用餐。」

  「嗯,是呀!」沉璧人淡淡答。將目光移回,與趙鐸相凝。「你一回來,就遇見我的相親對象,真是‘冤家’路窄啊!想不想跟他說些什麼呢,趙先生?」

  趙鐸性感一笑,放下手中甜點叉,握住她皓腕。「我想拉妳到他面前,擁抱狂吻一番,教他明白我早已訂下妳。」

  她的眸光充滿深情。「我也訂下你了。」翻動手腕,放下小叉子。他們手指與手指交纏在一起。

  趙鐸凝視她,神情全是渴望,幾乎管束不了自己地將臉靠向她,仿佛下一秒就要吻上她的紅唇。

  「媽咪……還要!」關海桐甜軟的童音介入大人之間,她拉拉母親的衣袖,張著小嘴,要母親再喂一口酸酸甜甜的檸檬塔。

  氣氛一下便被小丫頭給破壞,沉璧人不由自主地微笑,回神將小口甜食送進女兒唇內,看著她抿動小嘴,一副滿足開心的嬌憨模樣,忍不住對趙鋒說:「連我女兒的口味,你都抓牢,誰比你更有資格陪我們母女過一生呢!」

  她的笑顏對他,已是種深切的默契,其實不需要話語,他即可知曉她的心思。他看著她們母女,恬靜的吃著點心,誰也沒再分神注意戈俊秋。

  「妳好。」然而,戈俊秋還是看到了他們,並且自若地走來,向沉璧人問候。

  這一聲問好,又打斷了他們享用甜食的情趣,沉璧人抬頭對著站在桌邊的戈俊秋微微頷首,但沒說一句話。

  戈俊秋笑容和煦地盯著她和關海桐。「一直想找個時間到咖啡館拜訪,但最近公司忙了點……」

  「戈先生,工作要緊,不勞費時光臨。」沒等戈俊秋客套完,沉璧人便揚唇插言。美眸有意無意地瞟向鄰桌的女人,那是戈俊秋的女伴。很難理解,這傢夥帶了女人來這高級餐廳吃飯,恰巧被她遇上,竟還能自若的過來打招呼,說什麼工作忙之類的應酬語……母親提過他不是想娶她嗎?這會兒教她逮到他跟其他女人同行,他卻沒一點不自在,顯然這戈大少根本是個擅於應付女人的「花花公子」!

  戈俊秋挑眉,笑容依舊,顯然無感於沉璧人的冷淡、疏離。「這樣好了,為了表示戈某的誠意,沉小姐這餐食費用,就我來付吧!」他很慷慨地說。從頭到尾沒把目光放在一旁的趙鐸身上,仿佛當趙鐸是「隱形人」。

  因此,戈俊秋話語才落下,趙鐸便開口,代沉璧人回絕了。「戈先生客氣了,我們實在沒理由讓戈先生破費,這份好意我想璧人該是心領,改天戈先生要來咖啡館拜訪,我和璧人定會設宴款待。」禮貌性的言談,夾帶另一番語意,點明他和沉璧人間的親昵。

  男人的言談,令戈俊秋一愣,聽明白後,挺覺得刺耳,他偏首看向那挑釁的傢夥。

  「原來是趙總裁,」他很快地認出這位著名的媒體人,並微笑問候。「好久不見,近來可好?」心裡有些納悶,到底這喪偶的男人,跟他看上的物件有啥關係?

  對方認得他!?趙鐸笑了笑,站起身,與戈俊秋握手。「託福了。近來生活有璧人照料,日子過得還算順心!」他掉過頭看了沉璧人一眼,有意讓戈俊秋明瞭她已是他趙鐸的人,進而懂得「知難而退」的道理。

  聞言,戈俊秋掀唇乾笑。「看樣子,我遇上強勁的‘對手’嗯?」與趙鐸相握的大掌,驟然加重力道,他眸光變得冷硬,緊盯趙鐸,頗有較量、宣戰的意味。

  趙鐸不以為然地淡笑,下顎撇向鄰桌那位戈俊秋帶來的女伴。「我們不會是對手的,在下對戈先生的美麗女友,並無其他想法。」抽回與戈俊秋緊握的手掌,他刻意曲解那番挑戰似言辭。

  「哼……」戈俊秋搖了搖頭,冷嗤。「趙總裁不愧是專業媒體人,很能避重就輕,閃躲話題……」

  「戈先生過獎了。」趙鐸沉聲打斷他,唇邊掛著敷衍的笑容。「讓女士落單不好吧,而且,小桐怕生,戈先生在桌邊久站,恐怕影響我們‘一家人’用餐,別讓我們耽誤了戈先生的約會。」他擺明「趕人」態度,不再跟戈俊秋客套。

  戈俊秋半眯黑眸,瞟了瞟沉璧人母女,收斂笑容,沉下嗓音,對趙鐸說:「是不是‘一家人’,趙總裁先別言之過早,我不會放棄她們母女……」

  「璧人沒給你任何機會。」趙鐸不甘示弱了。「她不可能接受你,戈先生別自討沒趣,弄得難堪!」

  「誰會難堪,還很難說。沉氏夫婦非常中意我這個‘女婿’,光憑這點,我便比你有勝算!」淡淡一笑,他又朝沉璧人點點頭,即轉身歸位。

  趙鐸無奈地搖頭,坐了下來。他並不瞭解戈俊秋的為人,但今日的接觸,頗有感受這戈大少是個難纏的「笑面虎」!

  「怎麼了,他跟你嘀咕了什麼?」沉璧人蹙眉關切。「這男人今天看來有些不一樣,似乎不較和我相親時溫文儒雅。」

  趙鐸凝視著她,笑了笑。「妳擔心嗎?」

  沉璧人搖首。「才不呢,只是氣氛教他弄僵,怎麼也吃不下這甜點。」何況那禍首還坐在鄰桌。

  「那我們買單回家吧!」他站起身,伸手抱過半睡半醒的關海桐,牽著沉璧人,便往門口走去。

  沉璧人緊緊地挽住他。「回家我煮上好的‘藍山’補償你。」

  趙鐸微笑,俯下唇,淺淺吻了她的唇。為了她和懷裡的嬌娃兒,他會打贏與戈俊秋的「男人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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