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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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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莊不周】神話三國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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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28 00:39:45 |只看該作者
第112章 見面禮

    劉辯忽然笑了起來,他指了指賈詡:“文和,朕差你三百里,你就是朕的中流砥柱。你來了,朕便心安了。”

    賈詡搖搖頭,也笑了:“陛下高瞻遠矚,非臣能所及。臣能做的只是查遺補闕,為陛下理清頭緒而已。陛下行的是君道,臣行的是臣道,豈可同日而語。”

    劉辯哈哈大笑。

    賈詡說的話堅定了他的信心。他之所以得出袁紹不會趁他離開滎陽的時候立刻​​猛攻,是因為他知道袁紹這個人的性格迂緩,名士氣太重,而且不敢輕易決戰。他從洛陽逃出去時如此,現在對峙於滎陽時同樣如此。所以,他才敢冒險馳援河東,置袁紹和他的十三萬大軍於不顧。

    賈詡不同。賈詡沒有他的先見之明,他是出於對袁紹目前形勢的分析得出這樣的結論的。滎陽城外的十三萬大軍名義上都是袁紹的人馬,但是袁紹能真正控制的人非常有限,他的部下各有自己的力量,他們可以擁護袁紹,也可以擁護別人。

    袁紹如果攻進洛陽,登基稱帝,大封群臣是勢在必行。那麼,在他不能真正控制武力的時候大封群臣,給那些人名份,那些人滿意還好,如果不滿意呢?這些人也許很快就會易幟,就會發出不同的聲音,而剛剛建立的袁氏江山立刻就會陷入內訌的危機。

    袁紹手下是什麼人?都是一方豪強,各州的刺史、太守,上升的空間有限。袁紹拿什麼來滿足他們的慾|望?空間非常小,他根本無法做出妥善的安排。掌握一州的刺史,你怎麼也得給他一個三公之位吧,掌握一郡的太守,你怎麼也得給他九卿,他才有可能滿意。

    袁紹能有這麼多的三公九卿之位嗎?沒有,也不可能有。

    只要袁紹想到這一點,他就不敢攻進洛陽,而對峙在滎陽城外就是是好的結果。藉著這場戰事,將那些有可能帶來麻煩的人除掉,吞併他們的力量,將兵權集中到自己的手上,才是袁紹目前最想做的事。等他掌握了絕對的力量,除掉大部分有可能成為對手的人,他才能心安理得的進洛陽,才能坐穩御座。

    袁紹雖然有點迂緩,但是他絕對不笨。作為四世三公的袁家年輕一代中最傑出的人才,他對朝堂爭鬥太熟悉了。如果連這一點都看不到,袁隗不會把袁家的希望寄託在他的身上。

    帝王的才能從來不在戰場上爭勝負,他們考慮得更多的是內部平衡和穩定。項羽在戰場上百戰百勝,但是他輸了,烏江自刎。劉邦經常打敗仗,但是他嬴了,建立大漢王朝。

    以袁紹的智商,他不會把自己定位於項羽,只會定位於劉邦,所以劉辯根本不用擔心袁紹,別說他在河東呆一個月,就是呆半年,袁紹也會按兵不動,滎陽也不會有事。

    歷史上,袁紹大喊大叫的要討董,卻一直沒有進兵,真正進兵的只有曹操、孫堅。袁紹是真的不敢進兵嗎?不對,討董的時候他表現一般,和公孫瓚對陣的時候,他卻勇敢到了讓人咋舌的地步。

    界橋之​​戰,易縣攻防,都是可圈可點的戰役,擁有名揚天下的白馬義從,稱雄幽州,打得烏桓人、鮮卑人鬼哭狼嚎,一戰擊破黃巾三十萬的白馬將軍公孫瓚,最後就死在袁紹的手上。

    他的基礎是歷史,賈詡的基礎是對人性的分析。楊修明於大政方針,但是在這一點上,他和賈詡差得太遠。這不是哪一個更強的問題,只能說各有所長。

    自己的決定得到了賈詡的技術支持,劉辯心中大定。既然他不用擔心袁紹進攻滎陽,他就有足夠的時間和楊鳳、郭泰周旋了。 “雖然如此,我們也不能閒著。”劉辯輕聲笑道:“趁著白波軍主力被困在這裡的時候,我們總得做點什麼。”

    賈詡贊同道:“陛下所言甚是,這正是清剿白波谷的好時機。”

    劉辯眼珠一轉,笑道:“文和,你說,荀攸會料到這個結果嗎?”

    賈詡展顏而笑:“陛下,這其實應該是荀攸送給陛下的見面禮,臣只不過為陛下拆封而已。”

    劉辯大笑。

    兩日後,張遼護送唐瑛、蔡琰等人到達安邑,劉辯隨即安排牛輔統兵進剿白波谷,徐晃、張遼二人分掌步騎,徐張二人喜出望外,立刻點起人馬,帶齊糧草輜重,直奔白波谷而去。

    ……

    荀攸坐在湅水邊,抱著腿,看著緩緩流淌的湅水,一時出神。魚桿橫在一旁,晃晃悠悠,連魚餌都不知道哪兒去了。

    “先生,你這釣的什麼魚啊。”楊奉走了過來,見此情景,不禁打趣道。

    荀攸收回心神,看看楊奉,笑道:“楊將軍,不生氣啦?”

    “嘿,和那黃口小兒有什麼好生氣的。”楊奉也不在乎,一屁股坐在荀攸身邊的草地上。 “先生,你說,陛下這些天都沒有動靜,會不會是不想招安了?”

    荀攸笑了一聲:“除了他帶來的一萬步騎之外,你還看到有其他的援軍到來?”

    “這倒沒有。”

    “那就是了,以他目前的一萬多人,能夠吃掉你們三萬多人嗎?”

    “這個……的確有點難。”

    “那你還要擔心什麼?”

    “這麼久了,也沒點動靜,將士們心裡不安啊。新年將近,家人都在白波​​谷等著我們凱旋,遲遲不歸,他們會不會以為發生了意外?”楊奉撓撓頭,言不由衷的說道:“眾人商議無計,我只好毛遂自薦,來向先生問計。”

    “白波谷有什麼好擔心的,你們沒有派人回去報信嗎?”

    “官兵的騎兵凶猛,我們派出去的傳令兵都沒回來,現在沒人敢單獨出營。”

    荀攸一驚,臉色大變:“那你們和白波谷一直沒有聯繫?”

    “是啊。”

    “糟了。”荀攸一躍而起,跺腳道:“白波谷兇多吉少。”

    楊奉聽了這話,也一下子回過神來。他看著荀攸,冷汗涔涔。白波谷只剩下一些老弱婦孺,如果官兵進討,他們肯定抵擋不住。一旦白波谷被官兵端了,他們可就沒了退路。

    楊奉不敢耽誤,狂奔而去。看著他驚惶失措的背影,荀攸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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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28 00:39:56 |只看該作者
第113章 鍾繇

    楊鳳、郭泰面面相覷,眼神驚慌。楊鳳還好一點,郭泰則徹底亂了陣腳。

    白波谷是他的根基所在,如果被官兵蕩平,他就沒有了立足之地。更危險的是將士們的家眷被俘,軍心必然動搖,稍有不慎,就會引起譁變。

    可是,他們卻不能怪荀攸。荀攸早就建議他們撤回白波谷固守,不要滯留在河東,是他們自己捨不得走,導致了今天這個結果。又是楊鳳不聽荀攸的建議,將主力撤回安邑,想要吞掉牛輔的人馬,奪取安邑城,這才喪失了伏擊天子的機會,反被天子困在這裡,動彈不得。

    哪怕只要聽荀攸一次勸,他們都不會落到今天這個下場。

    這是他們咎由自取,怪不得荀攸。至於白波谷,更和荀攸沒有一點關係。郭泰他是白波谷的頭領,應該對此負責,當然楊鳳也有連帶責任,就是他不聽荀攸的勸告,這才導致白波谷失守。

    “那麼……現在我們應該怎麼做?”楊鳳尷尬的拱了拱手,口氣非常謙卑。他不能不低下高傲的頭顱,如果白波谷失守,白波軍因此譁變,他也難辭其咎,就算能活著回到黑山,也會被大帥張燕處置。作為和張燕齊名的黃巾大帥,他很清楚自己的位置有多危險。有這樣的天賜良機,張燕不收拾他才怪。

    “諸位將軍暫且寬心。”荀攸慢悠悠的說道:“即使白波谷失守,我們依然有一戰之力,天子不會看不到這一點。只要諸位不亂了陣腳,天子除了招撫之外,沒有太好的辦法。當然了,如今形勢逆轉,談判的條件可能要做一些讓步了。”

    楊鳳和郭泰對視了一眼,都有些沮喪。這些天,他們就考慮著怎麼提條件,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已經一隻腳踩空了。現在連性命能否保住都是問題,還有什麼資格談條件。

    “那……我們就任人宰割不成?”

    “這倒不至於。”荀攸胸有成竹:“我們雖然處於下風,可是天子同樣內憂外患。此時此刻,他不會把你們逼上絕路。”荀攸笑了笑:“諸位別忘了,不久前,他還曾在營前降詔罪己。言猶在耳,他豈能突然變臉,揮起屠刀,大殺四方?”

    楊鳳等人鬆了一口氣,繃緊的身體都軟了下來,一時竟有脫力的感覺。特別是白波軍的將領,幾乎每個人都一頭冷汗。雖然還沒接到白波谷失守的消息,但是他們清楚,這幾乎是無可避免的結果。楊鳳帶來的部下也好不到哪兒去,如果白波軍譁變,原本是戰友的他們隨時都有可能變成敵人。

    “諸位重新考慮一下吧,盡可能把條件提得實在一點。”荀攸同情的看著這些人:“於今之計,生存才是最重要的。”

    “先生所言甚是。”楊鳳首先做了自我檢討:“悔不聽先生之言,致有今日之困。望先生不要嫌棄我等愚陋,多加指點。”

    “盡力而為吧。”荀攸躬身還禮。

    ……

    牛輔等人進展順利,五日後,送回了捷報,還有幾名重要的俘虜。

    賈詡建議,可以重開談判了。劉辯接受了他的建議,準備派使者去談判。賈詡推薦了一個人,一個讓劉辯意想不到的人:尚書郎鍾繇。

    劉辯早就知道鍾繇,這人的名頭太大,他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他一直沒有對鍾繇主動示好,原因很簡單,鍾繇循規蹈矩,一直不顯山不顯水,既不耽誤自己的份內工作,也不主動獻計,和劉辯一直保持著距離。

    袁紹在山東起兵,大半個天下都響應袁紹,在洛陽為官的不少人也逃出了洛陽,投奔袁紹去了,比如荀彧、荀攸叔侄。也有沒走的,他們依然滯留在洛陽,鍾繇就是其中之一。

    對於這些人,劉辯抱有相當的懷疑態度,不敢輕易的用,也不能主動的貼上去。一來他還摸不清他們留在洛陽的用意,是靜觀其變,看看形勢在說,還是為袁紹通風報信?誰也說不准。讓他們進入核心圈子,會冒非常大的危險。

    所以,明知鍾繇是人才,劉辯也沒有主動問計,而鍾繇同樣也沒有主動獻計的意思。兩人彷彿陌生人,用狐疑的目光互相窺視。

    賈詡推薦鍾繇,讓劉辯有些意外。

    並涼人之間互相不服氣,但那是內部的矛盾,在大方向上,他們是一致的。這些大方向中就有對山東人的反感。鍾繇是山東人,而且是潁川四大望族之一。他的曾祖鐘皓是和荀淑齊名的四長之一,他的祖父鐘迪、從祖父鐘敷都是有名的黨人。鍾繇本人更是少年成名,據說有人給他相過面,說他有大貴之相,至於貴到什麼程度,就不清楚了。至於他的書法,那就更不用說了,幾乎和蔡邕這樣的大家齊名。

    對這樣的名士,一向被視為野蠻人的並涼人很不感冒。賈詡推薦鍾繇,不僅劉辯意外,就連呂布、張繡等人都覺得不能理解。

    賈詡對劉辯說了兩個理由:首先,談判的決定權在陛下手裡,鍾繇所起的作用有限,不用擔心他有壞主思。他是潁川名士,更容易讓楊鳳等人接受,談起來更方便。你別以為黃巾軍殺了那麼多世家,就不欽佩名士,楊奉不就是主動要和楊修拉關係嗎?其次,鍾繇和荀攸是知交,荀攸有什麼想法,不會和別人說,但是會和鍾繇說。由他去和荀攸接觸,再適合不過。

    劉辯同意了。

    接受了命令,鍾​​繇寵辱不驚,彷彿只是接到了一項平常的任務,辭別了劉辯,走進了黃巾軍的大營。正如賈詡說的那樣,一聽說是名士鍾繇來了,楊鳳、郭泰親自到營門迎接,禮節恭敬。

    荀攸和鍾繇互相看了一眼,心有默契的笑了,轉身並肩走入大營。

    “果然是你。”

    “當然是我。”鍾繇頓了頓,又道:“你我都有了對手。”

    荀攸笑道:“你還好一些,楊修雖然才高,畢竟年輕。我就麻煩了,賈詡和我年歲相當,不知道要壓我壓到什麼時候。不過,我這個身份也不能指望什麼了,聽從家族的命令行事便是。”

    “唉,前有腐儒擋道,後有武人威脅,我們的麻煩比嵩高山還要高啊。”

    “高與不高,還在天子。”荀攸壓低了聲音,淡淡的說道:“天子如何,有沒有覺醒的跡象?”

    “不知道。”鍾繇平靜的說道,遲疑了片刻,他皺了皺眉,又說道:“現在沒人看得透他,其智不可及,其愚同樣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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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28 00:40:07 |只看該作者
第114章 推心置腹

    聽了鍾繇的話,荀攸的神情變得有些凝重,這兩句不太好理解。以鍾繇的才氣,說劉辯智不可及已經很讓人想不通了,而愚不可及這個評價更是驚人。

    愚不可及,在後世是罵人的話,可是這個詞的本意卻是一種高度褒獎,有點和後世的難得糊塗相似。比起智不可及,愚不可及是一種大智慧。對於劉辯來說,這兩個詞似乎都不是他當得起的。

    荀攸沒有再問,卻不由得為荀彧的先見之明欽佩不已。他似乎有一種未卜先知的能力,預測到天子身上可能出現了變化。

    他有些相信楊修的話了。

    寥寥幾語,交換完了情況,荀攸和鍾繇開始履行自己的職責,分別作為朝廷和黃巾軍的代表進行談判。楊鳳等人見荀攸與鍾繇相談甚歡,原本還有些擔心荀攸會把他們賣了,沒想到荀攸一開口就提出了一個極其狂妄的要求。

    要招撫可以,請天子親自到大營裡來談。黃巾軍是大漢走到今天這一步的罪魁禍首,皇甫嵩、朱儁、盧植、董卓等人都是屠殺黃巾軍的劊子手,皇甫嵩還挖墳掘墓,將大賢良師張角的屍體梟首,如今他們都佔居高位,黃巾軍不信任他們。

    此言一出,一帳寂靜,楊鳳等人目瞪口呆。他們看著荀攸,嚇得額著冒汗,心道你這是談判嗎,你這是坑我們吧?

    鍾繇眉心緊蹙:“公達,你這個要求……太離譜了。”

    “不離譜。”荀攸傲然一笑:“天子曾經說過,天下大亂,是他的責任。現在,我們願意給他一個撥亂反正的機會,就看他有沒有這個誠意。如果他敢來,這裡的四萬黃巾就相信他的誠意,願意聽從他的安排,支持他復興漢室。如果他不敢來,那他拿什麼來證明自己不是在空言邀名?”

    他轉身對楊鳳等人說道:“諸位將軍,你們說是不是?如果天子像光武皇帝一樣推赤心於我等腹中,我等自然以誠心待他。若是不能,我們又怎麼能相信他不會敷衍我們,一旦事情有了轉機,就對我們舉起屠刀,再來一次血腥屠戮?”

    楊鳳、郭泰等人互相看看,半晌之後,點了點頭:“先生所言甚是。”

    鍾繇嘆了一口氣:“公達,你這個條件,我不敢答應,我只能回報陛下。你的意思是不是說,如果陛下願意來營中談判,你們可以接受任何條件?”

    荀攸不說話,只是看著楊鳳、郭泰。楊鳳、郭泰猶豫著,點了點頭。他們也覺得荀攸的要求離譜,可是細想起來,荀攸說得有理啊,黃巾軍和朝廷——特別是皇甫嵩三人——有深仇大恨,如果天子沒有足夠的誠意,他們怎麼敢真的投降。

    “公達,讓一步吧。”鍾繇耐心的勸道:“只要你們願意棄暗投明,陛下願意安排你們去關中屯田。關中沃野千里,曾經是有名的糧倉,你們到了那裡,就不用再愁吃穿了。”

    “天子來了,別說關中,就是涼州都沒問題。”荀攸擺了擺手:“元常兄,你不要再說了。天子不來,一切免談。天子若來,一切好說。”

    鍾繇無語。

    ……

    劉辯不動聲色:“你怎麼看荀攸這個要求?”

    鍾繇低著頭:“臣無能,有辱使命。”

    “朕不是怪罪你,朕只是想問問你的意見。”劉辯笑笑:“既然是談判,提條件是很正常的事,答不答應是另一回事。朕現在只想問問你,荀攸提出這樣的條件,究竟是何用意?”

    鍾繇沉吟片刻,抬起頭:“陛下,荀攸是希望陛下示之以誠,去其狐疑,為將來的長治久安做準備。當初光武皇帝入銅馬軍營,推赤心置其腹,乃得大軍數十萬,稱銅馬帝,立開國之基。若陛下能效仿光武皇帝,收服黃巾之心,山東百萬黃巾焉能不翹首以盼陛下,袁紹何能為也?”

    “胡說,陛下乃萬乘之軀,千金之體,豈能深入敵營?”呂布厲聲喝道:“當初光武皇帝兵微將寡,迫於形勢,不得不入銅馬軍營,如今陛下兵強馬壯,百戰百勝,只待一聲令下,我等就殺入大營,梟楊鳳、郭泰首級,何須陛下冒此奇險?鍾繇,你和荀攸狼狽為奸,想陷陛下於險地,為袁紹作倀嗎?”

    鍾繇輕嘆一聲,閉口不言。

    劉辯看了賈詡一眼,賈詡不動聲色的擺了擺手,示意劉辯再聽聽鍾繇的意見。劉辯會意,咳嗽一聲:“奉先,暫且退下,聽鍾繇說完,再評是非不遲。”

    呂布憤憤不平的瞪了鍾繇一眼,心不甘情不願的退了下去。

    “陛下,臣斗膽,敢為陛下分析楊​​鳳、郭泰眼前的形勢。”鍾繇清了清嗓子,朗聲道:“陛下令牛輔破白波谷,大獲全勝,白波軍喪膽,目前軍心動搖,已有降意。楊鳳率領的黑山軍雖然降心不堅,但是他們忌憚白波軍譁變,豈敢輕舉妄動?陛下入營,所顧慮者,無非陛下之安全耳。”

    “你還知道?!”呂布忍不住又罵了一聲:“陛下萬一有失,就算殺了白波谷老少千口,又能如何?且黃巾賊有陛下在手,我等能不放人嗎?到時候還不是聽他們漫天要價。”

    “奉先,聽鍾繇把話說完。”

    “陛下!”

    “退下,朕自有分寸。”劉辯不容分說的斥退了呂布。

    呂布無奈,只得退在一旁。鍾繇接著說道:“誠如陛下​​所說,黃巾不過是走投無路的庶民,他們所希望的只是能有土地數十畝,粗衣一件,粒食兩碗,苟存性命而已,並不像袁紹一樣有改朝換代的野心。陛下於郭泰營前降詔罪己,又主動入營,他們生活有望,豈能不視陛下如父母?若有人欲害陛下,斷他們生計,他們又豈能不與之性命相搏?”

    “於楊鳳等人而言,殺陛下,不過是替袁紹清除障礙,他們無利可圖。黃巾軍與太傅等人有血仇不假,可是和山東諸刺史、太守就沒有仇嗎,他們正是因為受山東世家豪強的盤剝,這才家破人亡,迫不得已,揭竿而起。比起太傅等人,山東世家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啊。”

    鍾繇說完,再次叩首。

    劉辯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鍾繇,朕允了,隨你去楊鳳的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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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28 00:40:18 |只看該作者
第115章 愚不可及

    此言一出,舉座嘩然,就連賈詡都有些意外。

    鍾繇也有些意外,但是他更多的是鬆了一口氣,慶幸之餘,他又不禁對劉辯有了幾分好奇。這幾個月來,他雖然在劉辯身邊,觀察劉辯,但是他並沒有看到劉辯有什麼明顯的變化。

    身為潁川四家之一的子弟,鍾繇當然知道命格的秘密,也知道荀攸為什麼去而復返。他想知道的無非是天子有沒有明悟命格的可能,是不是傳說的真龍命。他回答荀攸的話也很實在,他沒看到有任何跡象可以證明劉辯明悟了自己的命格,更談不上什麼真龍命。

    劉辯最近的變化是不小,但是和傳說中的惡龍覺醒差距甚遠。

    劉辯一口答應去黃巾軍大營談判,鍾繇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了。如果不是明悟了自己的命格,劉辯怎麼可能做出如此大無畏的決定。這可是關係到他自己的性命,稍有差錯,他的命就沒了。分析再合理,畢竟還是猜測,誰也不敢保證萬無一失。

    即使是呂布這樣的勇士也要考慮考慮,何況劉辯。

    鍾繇一時失神。

    劉辯將鍾繇的神態看在眼裡,卻沒說什麼。在鍾繇傳達了荀攸的要求之後,他就做出了決定,之所以聽聽鍾繇的意見,只不過是想看看鍾繇會說些什麼。如果鍾繇還明哲保身,他就不能再用鍾繇這個人了,必須把他踢到一邊去。

    他敢去見楊鳳、郭泰,除了鍾繇剛才說的那些理由之外,當然還有他自己的倚仗。只是這些倚仗是他的秘密,他不會和鍾繇說,甚至不會和賈詡說。

    因為他現在還不能百分之百的肯定是這麼回事。

    ……

    接到鍾繇的回復,得知天子願意親自到黃巾大營談判,楊鳳等人震驚了。與此同時,喜訊也不知不覺的傳遍了整個大營,所有黃巾軍將士都知道天子為了消除他們的疑慮,願意以身赴險,到黃巾軍大營來談判。

    如果說那天劉辯在營前降口詔罪詔還有點做秀的成份,那麼他這個決定就消除了所有人的懷疑。沒有人再能懷疑劉辯的誠意,幾乎所有的黃巾軍將士都在盼望著天子的到來,希望談判能夠成功,他們可以遷到關中,擁有自己的土地,從此過上安定的生活。

    楊鳳、郭泰等人騎虎難下,在生命有了保障的同時,他們也清楚,如果這個時候再起異心,那他們的部下都不會答應他們。甚至於天子如果有什麼意外,責任都是他們扛不起的。因此,不需要荀攸、鍾繇提醒,他們自己就把那些對朝廷有刻骨仇恨的人看守起來,生怕他們一時熱血上頭,幹出刺殺天子的事來,破壞了整個大局。

    在幾番來往,談好了相關的條件之後,劉辯準備起程去黃巾大營了。

    自從知道劉辯準備以身犯險,親赴黃巾軍大營談判,唐瑛就一直沒怎麼說話。劉辯準備起程,她斥退了所有的宮女,親自給劉辯梳頭,將每一根頭髮都梳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又幫他戴上冠冕,穿上皇袍,仔細端詳了半晌,才道: “陛下,記住,你是天子,堂堂正正的天子。”

    劉辯看著她嚴肅的面孔,一時竟有些生畏。這女人才十六歲,居然像是不怕死似的。不僅自己不怕死,還不怕他死。她所關心的只是死得像不像一個天子。

    “英子,你不怕我有危險?”

    “當然怕。”唐瑛走上前,抱著劉辯的頭,踮起腳尖,吻在劉辯的唇上,淚水湧出了眼眶,沾濕了臉龐。她哽咽道:“可是怕不能解決問題,陛下有擔當,臣妾怎麼能做陛下的累​​贅。”

    “萬一我死了呢?”劉辯眨了眨眼睛。

    唐瑛向後退一步,向劉辯深施一禮:“臣妾傾家蕩產,血洗鐘荀,天涯海角,不留一人,功成之後,追隨陛下於地下。”

    劉辯聽得頭皮發麻,卻又心潮澎湃。他不由自主的摟住唐瑛,再次親吻她沾滿淚水的面龐,最後落在她冰冷的唇上。一個深深的長吻之後,劉辯鬆開了她:“別死,等我回來。我一回來就策封你做皇后。英子,除了你,沒有人能像你一樣,做我最堅強的後盾。”

    “陛下金口玉言,一定要回來,臣妾等著陛下將鳳冕戴在臣妾的頭上。”

    “一定。”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唐瑛翩翩起舞,曼聲歌道:“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劉辯含淚而笑。

    ……

    劉辯盛裝走出大營,看到了一個整齊的軍陣,八千步騎全副武裝,嚴陣以待,三百近衛郎官在中間,虎賁、羽林在兩側,其他將士在四周列陣,神情凝重,殺氣騰騰。

    呂布、張繡排眾而出,躬身施禮:“陛下,請容臣等以身捍衛陛下。”

    劉辯看著他們,還沒等他回答,三百近衛齊聲喝道:“臣等願以身捍衛陛下!”

    “臣等願以身捍衛陛下!”八千將士齊聲大喝。

    劉辯笑了,擺擺手,示意將士們冷靜。剎那間,大營外一片寂靜,連戰馬都佇立不動,只有北風扯動戰旗,獵獵作響。

    劉辯翻身上馬,在陣前輕馳,張遼緊緊的跟了上去,高舉手中的天子大纛。看著神情專注的將士們,劉辯心裡暖洋洋的。從一個懦弱無能的廢物天子,到一個能讓八千將士願意以身捍衛的天子,他這一步走得太艱難。

    “將士們……”劉辯抵制住激動的心情,大聲說道:“朕感激你們的忠誠,感激你們的勇敢,感激你們的至誠。朕將永遠銘記於心,須臾不敢忘。”

    他舉起拳頭,猛擊胸甲,提高了聲音,接著說道:“不過,朕現在是去談判,不是去戰鬥。”他轉身指著黃巾軍大營:“他們和你們一樣,是朕的子民,只不過是迷了路的子民。朕現在要去接他們回來。將來,朕要帶著他們和你們一起戰鬥,去征服四夷,揚威天下。”

    呂布興奮不已,舉起手臂,疾聲大呼:“誓死追隨陛下!”

    八千將士吼聲如雷:“誓死追隨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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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入營

    楊鳳、郭泰等人相顧失色。

    即使隔著五里地,他們也能聽到遠處的怒吼聲,能感受到怒吼聲中蘊藏的力量。如果今天劉辯在大營裡出一點意外,他們很可能就要面對一場決絕的報復,以後再也沒有和解的可能。

    不僅是那八千官兵步騎不會放過他們,恐怕他們手下的黃巾將士也不會放過他們。他們現在甚至懷疑,自己如果下令斬殺劉辯,部下還會不會聽從命令。

    楊鳳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荀攸。荀攸靜靜的站在一旁,眼神微縮。

    “先生?”

    荀攸望了過來,眼神有些迷惑:“將軍,有何吩咐?”

    “此時此地,先生可有指教?”

    荀攸眼神一閃,恢復了往日的從容:“無他,出營相迎爾。”

    楊鳳無聲的嘆了一口氣,知道荀攸說得對,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就算出營有危險,他也必須親自出營。劉辯能以天子之尊赴險,他豈能畏縮不前?

    楊鳳和郭泰安排妥當,出營相迎。一下一千精銳士卒穿上盡可能整齊一些的甲胄,排成整齊的隊伍,夾道歡迎,好容易找來的鼓吹,帶著破破爛爛的樂器,準備奏樂相迎。按照慣例,軍中都要有鼓吹,作戰的時候鼓舞士氣,行軍的時候壯壯聲勢,駐營的時候則用來娛樂。不同的級別有不同規模的鼓吹,由朝廷賞賜。黃巾軍是賊,要聚集這些人卻是非常的不容易。

    剛在營外擺開陣勢,鍾繇的馬車就到了,看到這副儀仗,他滿意的點了點頭:“雖然簡陋些,但是誠意滿滿,我想陛下會滿意的。”

    楊鳳抬頭看去,地平線上,天地交接之處,有一朵火紅的雲正在迅速接近,馬蹄聲隱隱傳來,腳下的大地也有微微的顫動。他大吃一驚,下意識的伸手就去拔刀。鍾繇笑了笑:“將軍不必緊張,只是陛下身邊的三百近衛郎中而已。”

    楊鳳狐疑的看看鍾繇,再看看荀攸,不知道是不是該相信他們。

    在楊鳳疑懼之間,遠處騎兵慢慢的收住了戰馬,按轡而行。大約一巡酒的功夫,他們來到了楊鳳等人的面前。

    劉辯頭載天子冠冕,身穿黑底紅地的皇袍,肩上半披一件火紅的大氅,胯下一匹雪白的御馬,威風凜凜,英氣勃勃。身後的三百郎官打扮相似,只是戴盔而無冠,著甲披氅,氅上繡青龍一頭,而不是像劉辯的大氅上繡了九條龍。

    離楊鳳三百步,劉辯舉起手,三百近衛郎官嘎然而止,整齊如一人。劉辯輕催座騎向前,身後唯王越、史阿二人,王越按劍挽韁,史阿執纛。鍾繇迎了上去,躬身行禮:“陛下!”

    楊鳳等人注視著劉辯,一時看得呆了。他們沒有見過劉辯,一直以來,都聽人說天子劉辯輕佻無禮,懦弱無能,無人君之相。即使知道劉辯和袁家鬥得不亦樂乎,這最初的印像還是沒能改變過來。此刻一看三百郎官的氣勢,再看看劉辯從容自信的氣度,他們都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

    這人真是天子劉辯嗎?

    荀攸見楊鳳等人一動不動,知道他們失態了。不管他們是不是曾經指揮成千上萬的人征戰,面對天子,任何人在心理上都有一種弱勢,真正能把貴賤看得很淡的人畢竟是少數。

    “將軍,上前迎駕吧。”

    聽了荀攸的話,楊鳳等人如夢初醒,羞得面紅耳赤。他們連忙上前,躬身行禮:“臣……小民……”

    楊鳳一開口就憋住了,說是臣吧,他沒有官職,說是小民吧,他現在也不是小民。怎麼自稱好像都不對,楊鳳一時抓狂,窘在當場。

    劉辯笑了,笑聲溫和:“二卿果然英武,有豪傑之氣,不知哪位能引朕入營?”

    劉辯稱楊郭二人為卿,解除了楊鳳的窘境,楊鳳鬆了一口氣,心中感激,二話不說,連忙應道:“臣斗膽,敢為陛下牽馬,引陛下入營。”

    “甚善。”劉辯在馬背上微微頜首,以示致意。

    楊鳳鬆了一口氣,快步上前,向王越伸出手。王越靜靜的看著他,一動不動,眼神凌厲,看得楊鳳頭皮一陣發麻。就在他緊張得無法呼吸的時候,王越慢慢的將韁繩遞了過來。楊鳳接在手中,王越向後退了一步,按劍而立。楊鳳雖然不知道王越是誰,但是他從王越身上看出了與眾不同的氣勢,不敢大意,接過韁繩,轉身向大營走去。

    楊鳳為天子牽馬,郭泰也不能閒著,搶上一步,走到劉辯馬前,側身而行,做起了引導的武士。他們現在不像是敵對的兩方,倒像是劉辯麾下的一員大將,劉辯前來巡視,他們出營相迎。

    劉辯很滿意,經過荀攸面前時,他看了荀攸一眼,卻什麼也沒說。

    經過一千黃巾步卒列陣的歡迎隊列時,劉辯舉起了一隻手,向兩側的將士們微笑致意。他的動作並不大,笑容也很淺,既不失天子的威嚴,又恰到好處的表達了他的善意。兩側的黃巾將士見了,心中一鬆,原本繃得緊緊的臉上也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容。

    三百近衛郎官停在原地,看著劉辯​​走入黃巾軍的大營,鴉雀無聲。他們一動不動,既沒有跟上去的意思,也沒有離開的意思,即便是他們都在黃巾軍的弓弩射程以內。

    在無數目光的注視下,劉辯走進了黃巾軍大營。面對著更多的黃巾軍將士,面對著這些衣衫襤褸,面帶菜色的黃巾軍將士,劉辯心酸不已。

    鍾繇說得對,他們只是一群為了生存而奮鬥的庶民,他們沒有改朝換代的野心,充其量只是想換一個好一點的皇帝而已,他們自身根本沒有問鼎的意思。他們不是被人當成牛牛一樣的驅使、盤剝,就是被人當成實現野心的工具。

    劉辯想到了中國歷史上的那些農民起義,雖然他不相信什麼農民起義是推動歷史前進的動力之類的教條,但他知道真正的農民起義非常少,農民雖多,但掌握方向的卻不是農民自己,而最後收穫果實的也不會是農民。

    他們只是一群卑微的螻蟻,即使是在文明昌盛的二十一世紀,他們也被冠以一個帶有侮辱性的稱呼:農民工。

    劉辯臉上的笑容不見,他向四周的黃巾將士拱起手,​​欠身施禮:“天下不安,罪在朕躬。”

    短暫的沉默後,營中哭聲一片,無數黃巾將士拜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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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當年小道僮

    黃巾軍痛恨官府,痛恨朝廷,痛恨皇帝。他們曾經祈禱,曾經哀求,曾經逃亡,都無濟於事,最後只能揭竿而起。如果不是民怨積蓄得太久太重,張角又怎麼可能在十幾年間積聚幾百萬人的信徒。

    皇帝是天子,是所有統治階級的代表,所有的憤怒最後都指向皇帝。即使知道眼前的這個皇帝還很年輕,登基才半年多,也沒什麼惡跡,但是他既然繼承了皇位,當然也要繼承憤怒。

    父債子償,這是最簡單的邏輯,也是黃巾軍的邏輯。

    可是,黃巾軍的悲哀在於他們雖然痛恨皇帝,骨子裡卻還是渴望有一個仁德賢明的天子。當他們看到一個為他們而流淚,願意承擔所有的責任,並且希望能對他們有所補償的天子時,他們忘記了曾經的仇恨,原諒了這個年輕的天子,拜伏在他的面前。

    大營裡哭聲一片,劉辯兩眼含淚,下了馬,一一扶起身邊的黃巾軍將士。

    楊鳳、郭泰又驚又怕,既怕有黃巾將士趁機刺殺天子,又對天子的手段感到恐懼。他們緊緊的跟在劉辯身邊,既保護劉辯,又將劉辯和更多的黃巾將士隔開。

    荀攸和鍾繇緊緊的跟在身後,兩人只交換了一次眼神,就再也沒有任何交流。可是那一次四目相對,他們都從中看到了希望,看到了疑惑,看到了茫然,看到了恐懼。

    從營門口到中軍大營,有五百步的路程,劉辯走了大半個時辰。當他走進大帳時,他的大氅上,袖口上,衣襟上,已經沾滿了塵土——上面有黃巾軍將士的淚,有黃巾軍將士的希望。

    “陛下……”楊鳳尷尬不已:“臣就這取水,為陛下洗漱。”

    “無妨。”劉辯看著變了顏色的衣服,伸手解開了腰帶。 “這是好事,這說明朕還有人心,還有機會重整山河。好了,進了這個大帳,我們就是談判的對手了,無須客套,坐下來談吧。”

    楊鳳看著劉辯脫去皇袍,露出皇袍裡面的魚鱗軟甲,摘下冠冕,換上一頂頭盔,驚愕不已。不過,他什麼也沒說,伸手相邀:“陛下請。”

    談判的條約之前就已經商量妥當,劉辯親自來談,不過是最後走一個形式。從劉辯走進黃巾大營的那一刻起,談判就已經結束了,剩下的都是儀式。他們很快談攏,黃巾軍、白波軍接受天子的改編,分成兩部,一部駐留在並州太原郡,一部進入關中扶風郡,四萬黃巾軍大部分都轉為屯田兵,只從中精選出五千步卒,由楊鳳、郭泰等人率領,隨劉辯征戰。

    楊鳳拜平北將軍,關內侯,統兵駐太原。郭泰遷右扶風太守,領屯田校尉,駐雍縣。

    一切談妥,劉辯要求與楊鳳單獨談話。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有些意外——原本沒有這個議程。

    劉辯笑笑:“將軍身經百戰,道法高深,應該不會擔心朕一個人吧?”

    聽說是劉辯一個人,楊鳳鬆了一口氣。他看看劉辯身後的王越、史阿,不緊不慢的說道:“臣是擔心陛下萬一有什麼意外,臣萬死難辭其咎啊。”

    劉辯擺擺手,示意王越、史阿退下,楊鳳也示意郭泰等人退下。眾人雖然驚疑,但是見談判已成,雙方都很有誠意,也沒有堅持,都退了出去,將大帳留給了劉辯、楊鳳二人。

    楊鳳疑惑的看著劉辯,緊咬著嘴唇,不肯先開口。劉辯呷了一口酒,打量著楊鳳,轉身拿出了錦囊包裹的九節杖,輕輕的放在楊鳳面前:“認識這個嗎?”

    楊鳳狐疑的接過,解開繫繩,脫去錦囊,只看了一眼,就不由自主的倒吸一口冷氣,拜倒在地,神色恭敬:“這是大賢良師的九節杖!”

    “我聽說,大賢良師有兩件至寶。”

    “不錯,九節杖和《太平經》。”

    “如果我告訴你,這兩件東西原本都是宮裡的,你信嗎?”

    楊鳳緊緊的閉上了嘴巴,死死的盯住劉辯,半晌沒有說話。他被劉辯這句話嚇住了,這兩件東西如果都是宮裡的,那一直號稱所有信眾要推翻蒼天,另立黃天的大賢良師和朝廷是什麼關係?

    “《太平經》的由來,你可以去問,早在孝順帝時就入宮收藏,民間根本沒有流傳。我想就算是你,也不知道大賢良師的《太平經》傳自何人,對不對?”

    楊鳳不吭聲,握著九節杖的手關節發白。

    “至於九節杖,你應該清楚這樣的玉工,除了宮裡的尚方監,不會有人能製出第二件。”

    楊鳳的眼神縮了起來,額頭沁出了冷汗。他知道劉辯說得對,《太平經》的來歷蹊巧,還可能有另外的說法,但是九節杖卻肯定來自皇宮。玉器的製作是一門非常罕見的手藝,普通人家不能用玉,所以民間沒有玉工生存的空間,只有皇宮才有專門的玉工,這麼精湛的玉器工藝,只可能來自皇宮。

    以前楊鳳沒有懷疑大賢良師的膽量,也沒往那方面想,現在,面對這兩個問題,他才發現大賢良師以前的行蹤有些詭異。

    “我聽說大賢良師曾經和白馬寺的胡僧支謙論道。當時他身邊有兩個道僮,一個叫飛燕,一個叫飛鳳。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飛燕應該就是黑山軍的頭領張燕,飛鳳就是你楊鳳吧?”

    楊鳳駭然心驚,抬起頭看著劉辯,半晌沒有說話。良久,他躬身向劉辯拜了一拜:“陛下所言甚是,我就是大師良師身邊的道僮飛鳳。”他看了劉辯一眼:“陛下的意思是……”

    “你是大賢良師的貼身道僮,應該比我清楚他的情況。”劉辯的眼神平靜,他對此早有準備,此刻說來,自然是合情合理,絲絲入扣。 “現在,你應該能明白為什麼大賢良師傳道十幾年,朝廷一直沒有下令抓他,大賢良師起兵之後,為什麼能在鉅鹿堅持那麼久​​,為什麼陳王寵拒敵有功,反而被天子下令處死,為什麼皇甫嵩揭發張讓,自己卻丟了官……”

    劉辯一樁樁的說來,楊鳳聽得心驚肉跳,鬢角濕透,冷汗淋漓。

    如果劉辯說的是真的,大賢良師的所作所為都是靈帝安排的一著棋,那幾十萬黃巾的浴血奮鬥又是為了什麼,還說什麼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難道這一切,都是一場騙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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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大賢良師之死

    “你們應該反的不是天子,至少不應該只有天子。”劉辯停住了,喝了一口酒,潤了潤有些幹的嗓子:“我不清楚先帝和大賢良師之間究竟有什麼樣的約定,但是我相信,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目標,就是那些一邊為民請命,一邊盤剝百姓的世家豪強。”

    楊鳳長吸一口氣,又慢慢的吐了出來。所有的猜測,在這一點上達到了最圓滿的解釋。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釋大賢良師的所作所為,才能解釋他為什麼能夠得到《太平經》和九節杖這樣的至寶。

    “我現在有一個問題想不通。”劉辯盯著楊鳳的眼睛:“大賢良師既然道法高深,能以符咒治病甚至臨陣作戰,為什麼會突然病死?”

    楊鳳仰起頭,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陛下,這件事……我一直也非常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他究竟是怎麼死的?”

    楊鳳看著劉辯,淚水從臉頰滾落,他卻沒有遮掩一下,就那麼任由淚水肆意流淌。 “陛下,大賢良師的身體一直很好,隨著他的道法精進,精力甚至逾過常人。起兵之後,他統主力與盧植作戰,雖然黃巾軍都是一些百姓,沒有戰鬥經驗,更不熟悉戰鬥陣勢,但是他們勇敢,悍不畏死,再有大賢良師的咒術輔助,我們還是取得了非常大的戰果。”

    劉辯默不作聲,靜靜的聽著。

    “可是,隨著戰事的頻繁,大賢良師遇到了一個問題。每次作法之後,他都會感到疲憊。開始,我們都以為是他耗費心力太過的原因,他自己也這麼認為,所以每戰之後,他都會抓緊一切時間修習道法,希望能夠再次獲得突破……”

    “等等,大賢良師的……命格是什麼?”

    “應龍。”楊鳳的臉上露出驕傲的神情:“大賢良師是應龍命。”

    劉辯點了點頭:“你繼續說。”

    “大賢良師勤於用功,道法精進的同時也帶來了一個問題。”楊鳳收起了笑容,露出後悔之色:“他變得越來越暴躁,越來越容易發火,而且再也聽不見別人的意見。他整天和聖女們在一起修習道法,有一天,他……”楊鳳痛苦的搖了搖頭,掩面而泣:“他精門失守,魂魄俱散,道消身亡。”

    劉辯沉思良久,又問道:“他除了修習房中術之外,有沒有修習導引術?”

    “導引術是大賢良師一直在修習《太平經》內篇上的秘術,如果有問題,早就應該出事了。”

    “既然大賢良師是應龍命,那他修習什麼導引術?”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楊鳳皺起了眉頭:“大賢良師修習導引術時,身邊不會有人。”

    “你修的是哪一形?”

    “鶡形。”楊鳳慚愧的搖了搖頭:“可惜,我資質太差,一直未能明悟。”

    “張燕​​呢?”

    “他是燕鷹,不過,他突破得太遲,直到張牛角戰死癭陶時,他才臨陣突破。”

    劉辯捻著手指:“大賢良師除了在洛陽訪道之外,還和哪些高人有過接觸?”

    “這就難說了,大賢良師傳道十幾年,足跡遍天下,但凡是名山大川有高人隱居,他都會不遠千里的前去拜訪,一時哪說得清楚。何況我追隨他的時間也不是很久,也就是三四年而已。”

    “張燕​​呢?”

    “他時間長得多,將近十年。”

    “這麼說,有些事還要問問張燕才行。”劉辯將九節杖推到楊鳳面前:“你想辦法將這件九節杖交到張燕的手中,把我說的也轉達給他,希望他能提供一些有意義的幫助。”

    楊鳳接過九節杖,遲疑了片刻。劉辯要將大賢良師的遺寶交給張燕,這是表明將以張燕為黃巾軍領袖的意思嗎?

    “本來我是想把《太平經》交給你的,可惜,我現在不能確保《太平經》是不是有問題,暫時只能作罷。不過,我可以把《黃帝十二形》中的鶡形圖譜給你,應該比《太平經》內篇上的導引術更高明,也許能助你早日破境成功。”

    楊鳳轉怒為喜,連忙拜謝。

    ……

    荀攸緩緩的走了進來,唐瑛站在門口,眼神中帶著幾分譏諷:“去而復返,旅途勞頓否?”

    “哀莫大於心死,些許勞頓,算不了什麼。”荀攸看看唐瑛,欠身致意:“聞說皇妃受了委屈,文若叔甚是遺憾,託我向皇妃轉達他的歉意。 ”

    唐瑛語噎,眼睜睜的看著荀攸從她身邊走了進去。劉辯笑笑:“荀攸,你說錯了,你現在面對的不是皇妃,而是皇后。作為世家子弟,你失禮,作為軍謀智士,你失算。”

    荀攸一怔,轉頭看向唐瑛,唐瑛得意的笑了。荀攸眉頭一皺,沉聲道:“陛下,你不怕天下人非議嗎?何家出自南陽屠門,已經遭人非議,唐家……”

    “世家也有敗類,屠門也有豪傑。”劉辯不以為然的笑笑:“高祖當年不過是一個亭長,樊噲乃是屠狗之輩,誰敢說他們不是豪傑?至於宦者,荀攸,司馬遷的《太史公書》光照千秋,蔡倫改進造紙術遺澤萬世,豈能因為他們是宦者就歧視他們?人的尊貴與否不在肢體,而是這裡。”

    劉辯指了指頭:“論身體強健,你荀攸能敵一壯士嗎?”

    荀攸把目光轉回劉辯臉上,眼神更加黯淡,失望之情溢於言表:“看來陛下、皇后對臣成見頗深,臣來得不是時候,能否容臣告退?”

    劉辯站了起來,慢慢的走到荀攸面前,盯著荀攸的眼睛,嘴角微挑,眼神嘲諷:“想走的話,可以走,不過,這次走了,下次就不要再來了。”

    荀攸語塞,他看著劉辯,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他打定了主意,要在劉辯面前以退為進,爭取主動,卻沒想到劉辯根本一點挽留的意思也沒有,直接讓他走人。

    簡直,直接,甚至有些粗暴。

    “這就是陛下重整河山,再興大漢的第一步?”荀攸反唇相譏:“看來文若叔也有失算的時候。”

    劉辯聳了聳肩,哈哈大笑,他笑了一會,突然收起笑容,冷冷的說道:“是人,就會有失算的時候,這沒什麼好奇怪的。荀攸,你好好的看看朕,是不是也覺得他看走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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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棋子與棋手

    荀攸上下打量了劉辯兩眼,看得很認真。他雖然沒說什麼,但是他不得不承認劉辯得對,就劉辯這個問題上,他的確看走眼了。

    眼前的劉辯也許有些粗魯,也許有些蠻橫,但絕不是那個懦弱的史侯。他眼神中透出的堅毅和自信,即使荀攸這樣的智者也為之心動。

    但是對荀攸來說,他最大的問題是去留。劉辯說了,走了就不要再回來。他如果此刻轉身離開,荀彧交待的任務就無從說起,荀家以後也很難在天子身邊安排人手。可是留,這種情況下,他又怎麼留得下來?

    他雖然不像荀彧那樣少年成名,可是他也是一個有尊嚴的人。

    荀攸進退兩難。他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這個場面。一時間,他有些懷疑天子接見他,是不是就是為了羞辱他,以報復他離開洛陽,投奔袁紹。

    “看不清楚?”劉辯眼中笑意更盛,他知道荀攸被他的亂拳打懵了,此刻肯定糾結萬分。適可而止,再逼下去,荀攸可能真的掉頭就走。倒不是沒有荀攸不行,只是這樣做,他的名聲就可臭了。他衝著荀攸一伸手:“為什麼不坐下來慢慢看,皇后說荀唐有姻親之故,煮了些梅酒,一起嚐一嘗?”

    荀攸鬆了一口氣,沒敢再使名士脾氣,順勢下坡,衝著唐瑛拱了拱手:“多謝皇后,剛才有失禮之處,請皇后見諒。”

    唐瑛輕笑了一聲,衝著劉辯擠了擠眼睛,還禮道:“荀君客氣了,不知者不怪。”

    荀攸再拜,入席,與劉辯對面而坐。唐瑛象徵性的給他添了一杯酒,就退了出去。劉辯舉起酒杯,對荀攸示意道:“今日忘了君臣,就做個一日之交,談談心。天亮之後,去留自便,如何?”

    荀攸沉吟片刻,雙手端起酒杯,與眉相齊:“敢不從命。”

    兩人一飲而盡,劉辯一邊拿起酒勺添酒,一邊說道:“你處心積慮來見我,想必是對袁紹有所失望,荀家要準備後路,而你荀攸則被派到我這邊來下注。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鼓動楊奉、郭泰去伏擊我,如果他們真聽了你的呢?”

    “如果他們真聽了我的,陛下就死了,我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荀攸雙手捧著酒杯,看著劉辯​​添酒,聲音很平靜,雙手也穩如泰山,顯然已經平復了心情,恢復了鎮定。 “如果楊鳳、郭泰有這樣的見識,便是可造之材,我將輔佐他們成一番事業。”

    劉辯微微點頭:“那現在是不是有些失望?”

    “不然。”荀攸說道:“陛下敢以萬金之軀赴險,勝楊鳳、郭泰百倍。”

    “你雖然送了我一份大禮,可是你有反復的前科,你荀家子弟又分輔三人,你覺得我會重用你嗎?”劉辯戲謔的笑笑:“覆水難收,破鏡難重圓啊。”

    荀攸驚訝的說道:“陛下,我荀家子弟分輔三人,這話從何說起?”

    劉辯反問道:“難道荀彧沒有輔佐曹操?”

    荀攸大惑不解。他能在這裡,當然是荀家對袁紹沒有足夠信心的表示,劉辯能猜到這些並不意外,可是荀彧與曹操的接觸一直是私底下的,即使是山東聯軍恐怕也不一定都知道,真正清楚荀家意圖的也就是袁紹等人,其他人並不知道荀彧把寶押在了曹操身上。那麼,劉辯又是從何得知的?如果說,他很早就在山東聯軍中安插了耳目,這也太恐怖了。真要有這樣的心機,他又怎麼會落​​到這一步。

    但是,劉辯言之鑿鑿,他看不出有什麼瞎蒙的可能。

    荀攸迅速權衡了一下利弊,老老實實的說道:“家叔是與曹操有來往,但目前還不到輔佐他的地步。一來曹操聲望不佳,二來曹操實力太弱,最後曹操本人與袁紹關係密切,此時此刻,他本人也不敢與袁紹決裂,所以,他們只是接觸而已。”

    劉辯微微頜首,他明白了荀攸的意思。 “就像你來試探我一樣,荀彧也在觀察曹操?”

    “不然。”荀攸坦然的搖搖頭:“我和家叔不能相提並論。我是棋子,既然接受了這個任務,不管前景如何,我都要全力以赴,哪怕是以後與家人做敵手,也不能手下留情。家叔才高我百倍,曹操則不及陛下萬一,兩者不可同日而語。”

    劉辯立刻抓住了重心。 “你是棋子,他是棋手?”

    “家叔是荀家下一任家主,是已經敲定的事。”荀攸笑了笑:“不過,這未必就是好事。比如我,如果實在不想接受這個任務,我可以退隱,只是過得稍微寂寞一些罷了。而家主則不能,他肩負著整個家族的前途,做任何事都要三思而後行。”

    “這麼說,荀彧還沒有完全將寶押在曹操身上?”

    “就我所知,目前還沒有。”

    見荀攸沒有往下再說,劉辯也不清楚他是真不知道,還是知道了不肯說。他立刻話題從荀家身上轉移開來:“除了黃巾這份厚禮,公達還有什麼要送給我的?”

    見劉辯轉而稱呼他的字,荀攸鬆了一口氣。 “臣要給陛下講一個故事。”

    “故事?”劉辯有些意外,他知道這個時代的故事是指歷史,講史的目的是為了喻今,只是他不清楚荀攸要給他講什麼歷史。可是他相信,荀攸絕不會浪費時間和他扯淡,這段歷史肯定大有深意。他笑了起來,興趣盎然:“那我可要洗耳恭聽了。”

    “陛下一定很意外,為什麼袁紹登高一呼,天下響應吧。”

    “沒什麼意外。”劉辯輕笑一聲:“再說也不是天下響應,只是山東而已。”

    “這麼說,已經有人給陛下講過山東、山東的對立問題。那臣就跳過這一段。”荀攸也笑了一聲:“陛下知道為什麼山東和山西的對立如此嚴重嗎?”

    劉辯眨了眨眼睛。對這個問題,他略知一二,也聽皇甫嵩、楊修父子從不同的角度說過,但是他清楚,現在聽荀攸說是最明智的選擇。

    “山東、山西的對立,有地域民風不同的原因,其根源卻是數百年以來的儒法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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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進擊的儒門

    “儒法之爭?”雖然有心理準備,劉辯還是有些吃驚,這個問題可扯得有點大了。

    “沒錯,儒法之爭。”荀攸伸手蘸了些酒水,幾下就在案上畫了一個大漢疆域的簡圖,他畫得非常熟練,可以看得出來,他平時沒少看地圖,對大局有著清晰的認識。 “平王東遷,姬週分崩離析,春秋時諸侯心中尚有王室,只是爭霸,戰國時王室衰微,諸侯間弱肉強食,混戰數百年,最後只剩下七國,號稱七雄。”

    劉辯點點頭,放下了酒杯,坐直了身子。

    “天下板蕩,民不聊生。諸子百家,儒墨道法,無一不想統一天下,致天下太平。他們的目標一致,手段卻各不相同,以太行山為界……”荀攸在中間劃了一條線,侃侃而談:“大致上山東尚儒,山西尚法,而征戰百年的結果是以法治國的秦國統一六國,征服了天下。”

    “但是,秦二世而亡,漢興,鑑秦覆轍,乃用黃老之道,與民休息,三世而有文景之治。”荀攸頓了頓,問道:“陛下應該知道,接下來就是孝武帝獨尊儒術了。可是,既然黃老之道能致文景之治,武帝為何卻要獨尊儒術?”

    劉辯看著荀攸,不說話,卻聽得非常認真。漢武帝獨尊儒術對中國歷史產生了重大影響,是歷史研究中無法繞過去的一個問題。他聽過很多不同的看法,現在有機會親耳聽取當代的智者分析這個問題,卻是任何一個專家都難以奢望的機會。

    他注意到,在荀攸之前。幾乎沒有人提到這個問題,大家似乎都認為漢武帝做得對。甚至皇甫嵩、賈詡這樣的山西人也沒有異議。

    “因為黃老之道只能與民休息,卻不能實現太平。”荀攸鏗鏘有力的給出了答案。眼神發亮:“只有積極進取的儒門,才能真正實現這個宏偉的目標。”

    劉辯糊塗了:“文景之治還不算太平?”

    “當然不是。”荀攸反問道:“陛下可知當時南有百越,北有匈奴,大漢東不過遼河,西不過祁連,而國內則是諸侯林立,各行其法,天子以函谷為鑰,潼關為門。夙夜以興?”

    劉辯想了想,彷彿醍醐灌頂,眼前豁然開朗。是啊,所謂的文景之治怎麼可能是太平盛世呢,當時朝廷能真正控制的地方不過是函谷關以西,景帝時還有七國之亂。而讓人最難以忍受的就是北方的匈奴年年入侵,將漢人當作兩腳羊,任意勒索敲詐,予取予求。

    “黃老之道……不能完成統一之舉。必須尊儒才行?”

    “陛下,黃老之道尚清靜無為,又豈能贊成朝廷大舉征伐?武帝征南越趙佗,淮南王劉向就上書反對。即使後來取勝。天子亦不得不親自作書向劉向解釋,以示安撫。”荀攸笑了笑,“其實。當初用黃老之道治國就是不得已的選擇。文帝之時有賈誼,景帝之時有晁錯。他們都希望朝廷削藩改制,採用儒道來治國。可是。賈誼廢,晁錯死,為何?功臣舊戚在,不欲天子權重也。”

    “孔子云:天下有道,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荀攸看著劉辯,一字一句的說道:“只有儒門才能尊王,才能致天下太平。也只有儒門才能助武帝內削諸侯,外逐匈奴,建立赫赫功業。可是,武帝利用儒門成就了功業,卻拋棄了儒門致太平的理念,外示儒術,內用黃老,霸王道雜用之。”

    “儒門不肯罷休,抗爭百餘年,先有鹽鐵會議,石渠論經,後有元帝改制,太平更化,都被宦官和外戚所沮。百年努力,諸賢前仆後繼,而太平不可得,致有王莽之變。”

    荀攸長長的籲了一口氣,神情激奮:“奈何王莽泥古不化,急於求成,不僅未能致太平,反而激起了民變,功歸一簣。劉氏宗室乘勢而起,興復漢室。”

    “光武皇帝以河北為基,逐鹿中原,而有天下。一旦成功,便轉而壓制山東。為此甚至不惜取消都試舊制,只為壓制山東儒門,不讓他們有掌兵的機會。其後諸帝為確保皇室安全,重用外戚、宦官,又走上了前漢的舊路。”

    “王莽敗,儒門臥薪嘗膽百餘年,而今有袁氏。袁氏之起,源於孝明帝時楚王英之亂。”

    “致天下太平,是儒門奮鬥千年的目標。”

    “袁氏反漢,代表的不僅僅是山東,而是儒門。”

    “袁氏為什麼能成為儒門的領袖?因為袁氏得到了一顆鳳卵。如今,袁紹即將孵化這顆鳳卵,鳳鳥即將臨世,聖人即將再現。陛下,你怎麼可能取勝?”

    劉辯聽得冷汗涔涔。

    荀攸的話給他打開了一扇門,將他的思路從簡單的山東、山西對立向前推進了一大步,一直推到從春秋戰國就開始的儒法之爭。聽了荀攸的故事,他才知道這不僅僅是一次改朝換代的陰謀,儒門為此已經處心積慮的謀劃了幾百年。

    如果袁紹代表的是山東,他還可以憑藉山西人與之對抗。如果袁紹代表的是儒門,是天下讀書人,那他還拿什麼和袁紹對抗?打敗了袁紹就行?錯!打敗了袁紹,還有其他人。正如王莽敗了之後,儒門並沒有放棄反抗一樣,袁紹敗了,同樣有人會接過儒門的大旗繼續戰鬥。

    因為這幾百年來,儒門雖然沒有還沒有取得最終的目標,卻已經掌握了話語權,壟斷了主流文化,在知識傳承和積累上,有著毫無爭議的主導權,有著無比雄厚的資源和堅實的後備力量。

    歷史上,袁紹敗於官渡,以法家面目出現的曹操取得了勝利。可是儒門並沒有放棄,曹魏立國之後就被迫取用了九品中正制,權力又轉移到儒門手中,四十年後,世家代表司馬懿建立晉朝。

    儒門還是取得了最後的勝利。

    至於唐宋以後,科舉盛行,那就更不用說了。

    更何況袁紹手中還一顆鳳卵,即將孵化出傳說中的神鳥鳳凰。

    這是一場沒有希望的戰爭?

    大漢氣數已盡,必亡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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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29 04:25:02 |只看該作者
第121章 龍系血脈

    荀攸目光灼灼的盯著劉辯,劉辯渾然不覺,瞇起了眼睛,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中。他有些恐懼,面對一場沒有希望的戰爭,沒有人會不恐懼。

    荀攸一聲不吭,靜靜的看著劉辯。看一個人是不是真有城府,就要看他在危險面前能不能保持冷靜。他知道劉辯不是一個博學的人,就算這些天刻苦學習,也未必有人會給他講這些。因為這本來就不是死讀書的人能夠明白的事,要想明白這一點,不僅需要博學,熟悉史事,還需要有見識。

    正如被浪花迷了眼的人看不出水下的暗流,死讀書的人也看不出紛雜事件背後的脈絡。

    劉辯想了很久,臉色忽然凝重,忽然嘲諷,直到他抬起眼皮,平靜的看著荀攸,眼神中有一絲迷茫,卻非常堅定。 “你說得對,我的確沒什麼機會。”劉辯輕笑了一聲:“可這不是放棄的理由。”

    荀攸並不感到意外,淡淡的問道:“陛下打算如何做?”

    “你說的是大方向。”劉辯端起酒杯,放在鼻端聞了聞,又慢慢的倒進嘴中,品味了片刻,又道:“而且,是一個錯誤的方向。”

    荀攸皺起了眉:“錯在何處?”

    “我說不出太多的道理,但是有先例可循。”劉辯慢慢的敲著桌子:“山東六國與秦戰,山東敗了;七國之亂,山東又敗;王莽篡位,再敗;歷數古事,山東也好,儒門也罷。都是敗的一方。就目前的形勢而言,朝廷雖然屈居下風。但是袁紹……”

    劉辯舉起了一根手指搖了搖,輕蔑的說道:“不管他是代表山東。還是代表儒門,不管他手中是不是有一顆鳳卵,能不能孵化出鳳凰,他都勝不了。”

    想起了被四書五經統治,亡於異族鐵蹄之下的宋明,想起了內戰內行、外戰外行的屈辱近代史,劉辯停了停,眼中流露出些許焦慮,但更多的是堅毅和舍我其誰的擔當。 “往前看。如果儒門真的勝利了,也未必見得就是好事,更可能是一場遺禍無窮的災難。我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我會全力以赴的阻止儒門,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荀攸喜憂參半。

    喜的是荀彧見微知著,招招搶先;喜的是劉辯沉穩大度,沒被他的一番宏論侃暈,依然能保持冷靜。而且一點也沒有氣急敗壞的徵兆,甚至沒有動怒。他似乎真的只是坐而論道,忘記了這是一個皇帝與降臣在說話;喜的是自己沒有成為一顆廢子。

    不過,這也預示著儒門很可能又要迎來一次挫敗。喪失一次絕佳的機會。

    如果擁有鳳卵的袁紹都不能取勝,那儒門的希望在哪裡?

    “陛下不可輕敵。”荀攸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不露出內心的糾結:“袁紹雖然迂緩。不夠果決,但是山東實力雄厚。能耐久戰。而陛下眼前雖然兵精將勇,卻殺機暗伏。稍有疏忽,便有傾覆之險。”

    “公達是說並涼人不足恃麼?”

    “不僅如此。陛下,沒有了山東,陛下何來財賦,沒有財賦,如何支撐戰事?”

    “你說的的確是個問題。”劉辯撓了撓頭,苦笑一聲:“你有什麼好辦法,說來聽聽。”

    荀攸反問道:“陛下不怕我誤導,行反間之計?”

    劉辯微微一笑:“如果你想做鄭國,我也可以做秦始皇。”

    荀攸語噎,略顯尷尬。他端起酒杯,呷了一口,很快恢復了平靜:“陛下,當務之急是擊退袁紹,解滎陽之圍。陛下在河東半月有餘,袁紹再迂緩,也應該採取行動了。”

    劉辯眨了眨眼睛,正要說話,外面突然響起一陣激烈的青竹爆烈聲,片刻間,安邑城中響成一片,打破了寂靜。

    新年到了,劉辯的時代開始了。

    是為太平元年,正月初一。

    ……

    滎陽,嵩山北麓,鳳凰台。

    曹操、劉備相對而坐,夏侯淵、曹仁、關羽、張飛等人圍坐在一旁,篝火燒得正旺,火上的銅壺咕嘟嘟的冒著水汽,典韋提起銅壺,給溫酒器上換上熱水,又將酒器放在上面。

    曹操舉起酒,熱情洋溢的說道:“玄德,來,喝一杯,去去寒氣。”

    劉備舉杯,兩人碰碰杯,一飲而盡。

    “時辰到了,點青竹哦——”才十歲的曹昂抱著一捆青竹跑了過來,扔進篝火,青竹還沒爆響,已經濺起一層灰,正咧著大嘴笑的張飛吃了一嘴的灰,頓時暴怒,一躍而起:“豎子,找打麼?”

    關羽伸手按住了他:“三弟,和小孩子治什麼氣?坐下喝酒。”

    曹昂掙脫了張飛,撒腿就跑。

    “喝什麼酒,你看我的新衣服都被燒壞了。”張飛怒道,卻不敢違抗,不情不願的坐了下來。還沒等他坐定,青竹炸響,火星四射。夏侯淵等人見狀,一個個連滾帶爬的避開,狼狽不堪。

    曹昂和幾個小伙伴們躲在遠處,見此情狀,樂得開懷大笑。

    劉備笑道:“令郎聰明可愛,將來必是英雄。”

    曹操樂呵呵的笑了,他眨了眨眼睛,笑道:“知道盟主最喜歡哪個兒子嗎?”

    “三子袁尚。”

    “次子袁熙、三子袁尚,都是劉夫人所生。”曹操指了指曹昂:“此子生母也姓劉。”

    劉備一愣,聽出了曹操的言外之義。 “孟德的意思是說……”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曹操哈哈一笑:“玄德,你年紀也不小了,該成家立業了,看到合適的人就告訴我,我幫你出面提親。”

    “不,孟德,你剛才究竟是什麼意思?”劉備湊了過來,拽著曹操的袖子:“孟德,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你一定要告訴我這裡面的學問。”

    “玄德……”曹操呷了一口酒,嬉皮笑臉的說道:“命格中最貴重的是三大類:龍、鳳、虎,有一個不成文的說法,龍命最貴重,如果夫妻中有一個是龍命,生出來的孩子一般都不會差。”

    “有這樣的事?”劉備兩眼放光,好奇心大起。

    “不過,如果夫妻雙方同命,卻有兩種可能。”曹操忍不住的笑出聲來:“一種可能是生出天才,一種可能是生出蠢材,而生出蠢材的可能性要遠遠大於生出天才的可能性。”

    “當真?”

    曹操不理劉備,接著說道:“劉氏是皇族,出現龍系命格的可能性最大,所以有鳳系命格、虎系命格的人通常都想願意與劉氏婚配,找不到公主,宗室女也是好的,離皇室越近越好。哪怕是遠系的皇親,也比一般女子的機會多。”

    劉備連連點頭,即使曹操是一副說笑的表情,劉備還是有點相信。這段時間,曹操經常有意無意的用這種方式透露一些秘密給他。他雖然自稱宗室,其實沒落已久,這樣的秘梓,他還是第一次聽說。不過,曹操有一點說的是事實,袁紹的夫人劉氏生袁熙、袁尚,曹操的劉夫人所生曹昂,都是聰明可愛的孩子,而袁紹的長子,李氏所生袁譚卻相形見絀,不被袁紹所喜。

    既然皇室是龍系血脈出現機率最高的家族,那他也有可能是龍系,如果能找一個鳳系或者虎系的女子為妻,將來生一個好兒子,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啊。

    “但是,皇室血脈中不僅龍系多,虎系、鳳係也不少,萬一搞錯了,這麻煩也夠大的。”曹操戲謔的看著劉備:“玄德,你要早點搞清楚自己是什麼命格,這要是搞錯了,可就是從根子上錯了。”

    劉備嘆了一口氣:“我已經求過盟主,盟主說找不到許劭,愛莫能助。”

    “是這樣啊。”曹操眉頭一皺,思索片刻:“既然如此,你可能只有一種辦法:在戰鬥中明悟。不過,這辦法的危險很大。不到生死關頭,很難有這樣的契機出現。”

    劉備沉默不語。他知道曹操說的對,張繡就是一個例子,據傳來的消息說,張繡破境了,契機就是與關羽的那一戰。劉備當時就在觀陣,他知道張繡當時離死亡有多近。稍有疏忽,等待他的就不是破境,而是死亡。

    曹操端著酒杯,含笑不語,劉備看了他幾次,也沒好意思開口。他總覺得曹操還有話沒說,究竟是不想說,還是等他問,他就摸不准了。過了半晌,劉備端起了酒杯:“孟德兄,聽說盟主有意讓你領一支人馬出嵩高山,你能不能帶我去見見世面?”

    曹操笑了笑:“你也有興趣?”

    “總在這兒閒聊吃酒,實在沒勁,我和那些名士又沒什麼話好說,不如跟著孟德兄出去掙戰功。”劉備嘆了一口氣,話裡有話的說道:“孟德兄,讓我兄弟做先鋒吧,說不定,我還能遇到明悟自己的命格的機會。”

    曹操大笑,伸手用力的拍拍劉備的肩膀:“那好,有玄德兄弟做先鋒,就沒什麼敵人能擋我的道了。玄德,讓那些人坐而論道去吧,我們聯手,憑自己的本事打出一片功業來。讓他們看看,功業不是用嘴說出來的,而是用刀砍出來的。”

    劉備也笑了,笑容很燦爛,眼神卻有些自嘲。即使是在被眾人嫌棄的曹操面前,他依然擺脫不了做鷹犬的命運。更讓他沮喪的是,如果不是關羽武功絕倫,張飛也是難得的萬人敵,曹操手下還找不到如此的猛將,即使是這樣的機會,曹操也不會給他。

    我拒絕天子的招撫是不是有失明智,太過草率?劉備一時恍惚,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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