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少女兔英俊] 亡靈女巫逃亡指南 (全文完)

李洪元

第二十章　海妖

　　奴隸商人的大本營並沒有安妮想像中的嚴格防禦，門口的兩個守衛甚至不需要使用催眠魔法，自己就已經東倒西歪呼呼大睡了。

　　以防萬一，安妮還是補了個催眠魔法，兩人悄無聲息地進入了屋內。屋內的空間比他們想像的更大，裡面規整地排列著鐵鑄的籠子，有些空著，有些擠著幾個人。

　　察覺到有人進來，籠子裡的奴隸們短暫的騷動了一下，但也沒人敢貿然發聲，一道道或麻木或不安的視線盯著他們。安妮有些嫌棄地抽了抽鼻子，她對氣味很敏感，這裡面的氣味實在說不上好聞，混雜著汗味和血腥味，還有各種草藥的混雜。

　　他們打算先尋找海妖的身影，沒想到還在這裡見到了一個熟人——被里維斯送去治安官那裡的那個山賊。

　　里維斯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他下午才把山賊送去治安官處，無論這個山賊再怎麼擅長逃跑，也不可能當天就從牢裡逃出來，晚上又這麼巧再次被奴隸商人抓住關回了籠子裡。

　　更何況他現在的處境相當不妙，渾身上下布滿了傷痕，蜷縮在籠子的一角，怎麼想都是那些治安官轉手把他又送給了奴隸商人。

　　安妮察覺到里維斯的怒意，探頭看了一眼：「別擔心，他的靈還很穩定，奴隸商人不會隨意把自己的商品打死的。只是受了這麼重的傷，就算我們打開籠子，他也沒力氣跑了。」

　　聽到有人說話，籠子裡的山賊忽然動了動，他有些沒有焦距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兩個人。他本能地想要開口，但很快克制住了，飛快地看了一眼門外。

　　安妮明白了他的意思，露出笑臉：「他們已經睡著了。」

　　山賊目光復雜地盯著她，隨後奮力爬起來，看到他那一身傷口牽動，安妮都覺得疼，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山賊卻好像感覺不到一樣，動作虔誠地在她面前跪下，額頭貼著地面：「尊敬的法師大人，請您原諒我之前的不敬，求您施捨慈悲，帶我離開這裡，無論要我付出什麼代價，哪怕是生命和靈魂！」

　　里維斯看了安妮一眼，低聲說：「我先去找海妖。」

　　安妮留了下來，看著那個山賊，饒有興致地問：「我可以打開你的籠子，但是在這座城鎮裡，你能去哪裡呢？那些治安官會把你送回來，你也不可能找到正經的工作，你該怎麼活下去呢？」

　　山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扭曲，但他也明白安妮說的是實話，他咬著牙，用幾乎從喉嚨裡擠出來的聲音說：「那我會再逃一次。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就要離開，我不想作為一個奴隸死去！」

　　安妮看著他，似乎對他的故事很有興趣。

　　在其他人看不見的另一個世界裡，一個神態蒼老的鬼魂飄了出來，她將蒼白而半透明的手放在了山賊頭頂，就像溫柔地對待自己的孩子一般親暱地撫摸他的頭頂。

　　山賊忽然感到一股涼意，但他的心緒很快安寧下來，就好像是回到了最安心最舒心的地方，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傾訴的欲望。

　　他似乎有些跪不住了，索性就不跪了，換了個姿勢盤坐在地，神態自然地改了口：「其實做奴隸也沒關係，只要能讓我和家人在一起……畢竟我從生下來就是個奴隸了。但我不是這裡的奴隸，我是黑狼部族的奴隸，我是一個木匠，我能做很多東西，我有個妻子，還有個女兒，我想回家，我想回到她們身邊，我得保護她們，哪怕繼續當一個奴隸。」

　　「我的小姑娘已經八歲了，我離開前還答應要給她買一件新衣服，如果這次我能逃回去，也許會挨一頓毒打，但我有手藝，他們應該不會打死我的。無論讓我做多重的活，只要讓我回家……」

　　看樣子他之前的有骨氣只是裝出來的，安妮覺得有點好笑，但還是很有興趣地問：「你為什麼會被賣出來？」

　　他愣了一下，努力回想著：「是我的主人，他想要一個新的花瓶。」

　　安妮不可思議地歪了下頭：「什麼？」

　　山賊篤定地點了點頭：「對，以為他想要一個新的花瓶，就用手下的奴隸去換，我當時正好在場……」

　　這似乎比安妮想像的還要糟，她垂下眼：「你也可以不做奴隸的。」

　　山賊似乎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我那是騙你的，大人，你和那位騎士，看起來就是喜歡硬骨頭的人。你不會真的相信了吧？我一生下來就是奴隸，我的妻子我的孩子都是奴隸……」

　　安妮站了起來，那個鬼魂消失在黑暗裡。

　　山賊如夢初醒般惶然起來，他剛剛都說了些什麼？

　　里維斯的聲音從屋內傳來：「找到了。」

　　安妮走過去，里維斯看著她的臉色有些擔心：「怎麼了，安妮？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

　　「沒什麼，聽了個不太美妙的故事。」安妮看向眼前安置在鐵籠內的木盆，這個盆顯然有些小，漏出了半塊水光粼粼的魚尾巴，從黑布的形狀，隱約能看出半個人形。

　　里維斯皺起眉頭看向那個木盆：「我剛剛已經嘗試叫他了，並沒有回應，不知道怎麼了。」

　　「我們來晚了，她快死了。」安妮看著那塊黑布嘆了口氣，「她的靈已經在消散了。」

　　那塊黑布忽然動了動，一隻纖細有磷的手伸了出來，揭開了黑布：「我聞到了亡靈的味道，還以為是梅斯特回來了。」

　　她說話的語調很奇特，輕柔而飄忽，就像在唱歌。然而安妮根本沒在意這個，她立刻往前一步追問：「你知道梅斯特？喂，堅持一下，你先別死啊！」

　　「呵呵，這種沒禮貌的樣子也很像他。」海妖扔掉了身上的黑布，好奇地打量著安妮，「不用著急，你是個亡靈法師的話，可以等我死了以後再問。」

　　安妮愣了一下，安靜下來：「對，是我太著急了。抱歉，我來晚了，沒辦法救你。」

　　兩人這才打量起她的身體狀況。

　　傳聞中海妖長相可怖，靠美妙的歌喉蠱惑人心，但這位海妖小姐的臉，即使從人類的審美角度來看，也是相當美貌的。臉頰兩側的腮也幾乎被頭髮遮擋，看不出什麼異樣，眼睛狹長，眼珠就像是白色的珍珠，乍一看可能會被當成盲人，但細看又會覺得有種奇異的美感。

　　安妮發現她泡著的液體並不是海水，而是藥劑，看來奴隸商人也知道她活不了多久了，用這些藥劑吊著她的命。

　　她有一條乳白色的魚尾，鱗片一路蔓延到腰部和背脊，如果在陽光下，應該會折射出夢幻的光芒。只不過現在……

　　安妮眼尖地看見木盆底部有大把脫落的鱗片，看起來就像是黯淡的乳白色貝殼。

　　里維斯紳士地轉過身，不去看一位淑女狼狽的模樣。

　　「他是不好意思了嗎？」海妖笑起來，撩了撩自己海草般的長髮，她一動作，就露出了後背上可怖的細密傷口。

　　大概是安妮注視的時間過長了，她自己也回頭看了一眼：「這是他們取血留下的，背部是最不致死的地方了。嚇到你了嗎？小丫頭。」

　　安妮搖了搖頭，她有點不知道說什麼。

　　這位海妖倒是十分自來熟：「你是來做什麼的？聽你的口氣，你好像認識梅斯特。」

　　安妮張了張嘴，格外老實地交待了自己的目的：「他是我的叔叔，我來找海妖，順便放走這些奴隸。」

　　「你要把他們放走？」海妖看起來並不像垂死，她反而支起了上半身，看起來精神奕奕，但安妮知道，這反而意味著她時間不多了，這是她最後的生命力。

　　安妮點點頭，周圍的奴隸們抑制不住地騷動起來，有人小聲哀求：「救救我們吧！」

　　海妖扭頭環視著這裡：「人類真是個奇怪的種族啊，有的人即使對同族的人都相當殘暴，但有的人卻對異族的人都格外溫柔。」

　　「這裡很多人都受傷了，那個亞獸人為了防止他們逃跑，下手可不輕。不過沒關係，有我在，反正我快要死了，你把我的血肉分給他們吧，他們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里維斯聽得握緊了拳頭。

　　「我能幫你什麼？你叫什麼名字？」安妮沒有拒絕，只是低聲問她。

　　海妖愉快地甩了甩尾巴：「我叫忒彌斯，我是梅斯特的愛人，你應該叫我什麼？」

　　安妮似乎被這個沖擊的事實驚到了，她張了張嘴，難得茫然無措地看向里維斯求助，里維斯略一沉吟，輕了輕嗓子提醒她：「我想，你該叫她嬸嬸。」

　　安妮在海妖忒彌斯期待的目光下，硬著頭皮叫了一聲「嬸嬸」。

　　忒彌斯相當滿意，她似乎有些疲憊了，扒著木盆的邊緣取下了自己尾巴上最亮的那塊鱗片遞給她：「剩下的你可以跟我的亡靈聊，我太累了，我該回家了。」

　　安妮用力抿了抿唇，承諾：「我會為你報仇的。」

　　忒彌斯笑起來：「不，不用，親愛的，我不是被誰害死的，我這是殉情，我就要回到梅斯特身邊了。」

李洪元

第二十一章　列恩

　　聽到「殉情」這個詞的時候，安妮的心已經沉了下去。

　　除了戈伯特，梅斯特也死了。

　　她原本刻意忽略了這個可能，只想著聖光會沒有記載，其他人就應該還活著。但她其實明白的，無論是魔土還是南部大陸，都是充滿危機的地方，誰都有可能死於意外，包括詭異強大的亡靈法師。

　　安妮垂下眼，沒理會奴隸的感謝，繼續打開他們的籠子。

　　里維斯擔憂地看了她一眼：「安妮……」

　　安妮搖了搖頭：「沒關係里維斯，我會在能傷心的時候傷心，現在還不是時候，我們還有事要做。」

　　給每個虛弱的奴隸餵完血，安妮回頭看了一眼，忒彌斯已經半趴在木盆邊緣死去了。遠方似乎傳來悲愴深幽的歌聲，安妮舉起手裡的鱗片，忒彌斯的靈跟隨指引附著在鱗片上。

　　安妮小心地把鱗片收起來，放進最靠近心臟的那個口袋裡。

　　幾隻骨手從地面伸出來，動作輕柔地托起她，將她放置進一個白骨棺槨，幾個骷髏從地底冒出來，把棺槨扛到了肩上。

　　雖然知道他們一會兒必定會有一場戰鬥，忒彌斯小姐沒有要求帶上她的屍體應該也是擔心拖累他們，但安妮還是想把她送回大海。

　　她注意到里維斯的視線，解釋道：「我聽說過海妖的傳聞，死後他們的靈魂會去往想去的地方，但身體會歸於大海，我想把她帶回去。」

　　里維斯鄭重地點頭：「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們靠近的。」

　　安妮努力露出笑臉：「好，那麼其他事就交給我，我來開路。」

　　里維斯微微點頭。

　　安妮扭頭看向惴惴不安擠在一起的奴隸們：「一會兒我會製造混亂，你們借機救出其他的奴隸，帶所有能走的人走，讓局面越混亂越好。只針對奴隸商人的產業，別傷害平民。」

　　人群很快騷動起來，山賊眼睛發亮：「我們明白！我們會追隨您的！」

　　「我不會一直庇護你們。」安妮的表情相當冷淡，沒有理會人群的騷動，「但我要往晴海海岸去，在那之前我不會丟下你們，但之後你們得想想自己該去哪裡才能活下來。」

　　奴隸們面面相覷，安妮沒有等他們給出答復，徑直走出了屋外。

　　無數的骸骨從地底鑽了出來，彷彿來自冥界的陰冷氣息圍繞著這裡，讓衣服單薄的奴隸們忍不住牙齒打顫。

　　里維斯敏銳地感覺到安妮在生氣，這次她召喚的骷髏大軍可和之前演戲的那群不一樣，所有的不死族都拿著武器，散發著幾乎可見的陰沉死氣。

　　出乎里維斯意料，那些奴隸並沒有懼怕骷髏，或許在他們眼裡奴隸商人是更可怕的東西。他們按照安妮的囑托，衝出去打開了其他奴隸的鐐銬，拉扯著同伴們，開啟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逃亡。

　　門口呼呼大睡的守衛們終於被吵醒了，他們茫然地睜開眼，忽然生出一種自己還在做夢的荒唐感來。這些從前唯唯諾諾都不敢抬頭看人的奴隸們在列恩大人的地盤上大鬧，有人甚至舉起了火把，要把這些屋子給燒了！

　　「住手！你們在做什麼，你們這些骯髒的賤民！」

　　脾氣比較急的守衛舉起了武器威懾，同伴還來不及阻止他，下一秒，他們就被憤怒的奴隸們淹沒了。

　　紅著眼睛的女孩哭喊：「我才不是賤民！」

　　脖子上覆蓋著細密絨毛的亞獸人宣洩著憤怒：「你們這群狐假虎威的惡徒！」

　　不知從什麼地方點起了火，安妮領著白骨棺槨往前走，黑色的眼瞳裡映著火光，她的表情看不清喜怒：「里維斯，火燒起來了。」

　　里維斯點點頭：「他們需要一場大火，但我們也得看著，別燒到了無辜的人。」

　　奴隸商人的手下們顯然剛剛從睡夢中驚醒，有些狼狽地奔跑出來，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先抓人還是先滅火。有人眼尖地發現，奴隸們是跟隨著安妮在移動，畢竟她身後就有幾個骷髏扛著白骨棺槨，實在是太顯眼了。

　　有人喊起來：「去找幫手，是一個亡靈女巫！」

　　他們一路從奴隸商人處往海邊行進，如果有人怒氣上頭，為了破壞而落後，也會有同伴不斷提醒：「往海邊去！別掉隊了！」

　　他們走到一半，終於見到了正兒八經的攔路人——一個憤怒的亞獸人。

　　安妮看著他毫不掩飾的狼頭，確認般叫了一聲：「亞獸人列恩？」

　　列恩站在人群中彷彿一個巨人，足有兩米高，里維斯站在他面前，也被襯得像個孩子。

　　巨大的狼頭做出狼類魔獸攻擊時的神態，從喉嚨中發出威脅的低吼，露出牙齦和閃著銀光的巨齒。他看都沒看里維斯，緊緊盯著安妮：「該死的女巫！你想偷走我的奴隸？我要掏出你的腸子，把你掛到城牆上，讓你知道跟我們作對的下場！」

　　街邊的平民們有人好奇地打開了窗看熱鬧，也有人緊閉門窗似乎不想惹麻煩。

　　「滾開！」不知是哪裡響起一聲尖叫，一塊木板被奮力丟向列恩，然後砸在了列恩的面前。

　　這個準頭不太行的攻擊，雖然不可能對他造成任何傷害，但卻成功惹怒了這位奴隸商人。他危險地眯了眯眼：「我一般不會弄壞我的商品，但我今天很生氣。」

　　有人起了頭，剩下的奴隸們忽然有了勇氣，有樣學樣地朝著列恩扔出了手邊所有能扔的東西，還附帶各地特有的髒話。

　　「嗚！」雖然這些攻擊不痛不癢，但列恩不能容忍自己的權威被挑釁，他張嘴怒吼，「我要把你們全都撕碎！」

　　他一聲怒吼，揮動變成狼爪的雙手抓碎飛來的物品，忽然他覺得手裡黏黏糊糊的，低頭一看，這居然是一個雞蛋。他怒不可遏地看向雞蛋的來處，只看見路邊的窗口，一個主婦害怕地把調皮的孩子從窗前拉回來，茫然無措地關上了窗。

　　列恩無視所有攻擊，一步步朝著那間小屋走過去，一腳踹開了屋門，不出意外，聽見屋內傳來女人害怕的哭喊。

　　他露出殘忍的微笑，對，沒錯，這樣的反應才是對的，收拾掉這些弱小的賤民之後，他們才會重新知道誰是老大。

　　「正好，把他們殺死以後我會缺貨，小鬼，感到榮幸吧，你在我那裡會有一個籠子了，哈哈！」

　　他張狂地笑起來，沒注意到身後里維斯已經趕到，一把拉扯住他脖頸處地狼毛，狠狠把他摔出了房屋。

　　里維斯攔在小屋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不對手無寸鐵的婦孺出手，這是鐵則。」

　　列恩被扯下了一大把狼毛，痛苦地捂著後頸嚎叫起來，掙扎著爬起，赤紅著眼睛盯緊了里維斯：「關老子屁事！我們才不在乎這些！」

　　「我知道你不懂，所以我正在教你。」里維斯握住了劍，一步跨上發動了攻擊。

　　列恩這次有了準備，但他依然沒有抓住里維斯的攻擊軌跡，他的劍漂亮的劃過他的手臂，獻血噴湧而出。

　　里維斯神情肅穆：「第一條，善待弱者。」

　　列恩憤怒地張口咬他，只咬到了他的劍，被里維斯一拳打在下巴上，他的拳頭上似乎還附著某種暗系魔法，它只感覺下巴灼燒般疼痛。

　　里維斯毫不留情：「第二條，真誠待人。」

　　「住手！住手！我知道了！」列恩承受不住地喊叫起來，他當然不是真心求饒，他只是想要尋找機會，然而里維斯動作毫不見慢，又一劍劃過他的背脊。

　　「第三條，為正義而戰。」

　　一拳狠狠擊向他的腹部：「第四條，永不言棄。」

　　「第五條，對愛至死不渝。」再次狠狠將列恩摜倒在地，這位身形龐大的奴隸商人似乎放棄了反抗，沒能再次站起來。

　　列恩的腦海裡不由自主地記住了這些，但他有些茫然地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明白這些東西跟他有什麼關係。

　　里維斯低下頭問他：「記住了嗎？」

　　列恩趕緊點頭，他甚至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亞獸人的天性就是弱肉強食，對強者低頭在他看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里維斯微微點頭，就在列恩以為自己應該是逃過一劫的時候，里維斯再次舉起了劍：「還有最後一條。」

　　「——錯誤必須付出代價。」

　　他的劍落了下去，結束了這個罪孽深重的亞獸人的生命。

　　安妮露出笑臉，她原本還擔心里維斯會放過他，打算之後再悄悄動手的，看來是不用了。

　　人群爆發出一陣歡呼，不少奴隸停下了腳步。在他們看來，奴隸商人列恩已經死了，他們也就沒必要再跟著亡靈女巫逃亡了。

　　安妮也沒有制止他們，只是依然朝著晴海海岸前進。從別處送來的奴隸們依然跟在了她身後，也有不少人試圖回到貧民窟，回到自己的家。

　　有人大著膽子從街道旁的屋子裡喊道：「有人見過一個小女孩嗎？有人見過我的南希嗎？」

　　「還有我的卡布！大概那麼高，一個黃頭髮的小男孩！」

　　似乎有不少居民的家人也在這裡消失過，安妮若有所思，沒有停下腳步。

　　忽然，人群從後面又騷亂起來，有人大喊了一聲：「治安官來了！」

李洪元

第二十二章　自由

　　安妮皺起眉頭，鑑於出現在奴隸商人那裡的山賊，她對約克鎮的治安官可沒多少信任度。而且她是個亡靈女巫，無論治安官是站在什麼立場，都不可能對她這個邪惡的女巫不管不問。

　　里維斯迅速趕回了她的身邊，看表情也覺得形勢對他們不利。

　　安妮回頭看著身著盔甲的戰士們整隊趕了過來，像一道分界線，把普通居民和奴隸們分隔開來。

　　有一位剛剛找到了自己孩子的母親驚慌地叫起來：「請等一等，這是我的孩子！」

　　治安官凶狠地打斷她：「所有奴隸都要統一收編，聽候大人們安排！」

　　那位母親還在苦苦哀求：「不是的！他不是奴隸啊！他是我的孩子，他只是被拐走了！」

　　治安官充耳不聞，強硬地把他們隔開：「閉嘴！」

　　然而那句話迅速引起了巨大的反響，奴隸群中也爆發了呼喊：「我們不是奴隸！我們是平民！」

　　「我們是被抓走的！」

　　「治安官為什麼不保護我們！你們這些該死的幫凶！」

　　就算他們拿著武器，在聲勢浩大的人群面前也顯得有些渺小，不少治安官都有些躊躇，有的人還高高舉起了武器不敢輕舉妄動。

　　里維斯擰起眉頭：「我背過南部大陸的形式地圖，十三王各自有自己的統治區域，這裡應該是屬於喬卡瑟王，一位人類王的領土。為什麼這些治安官會這麼縱容黑狼王的勢力在這裡發展？」

　　安妮眯起眼：「要麼他們關係相當不錯，他知道黑狼王在這裡做奴隸貿易，並且作為官方勢力默許了，甚至還有可能分了一杯羹。要麼就是他們關係相當差，黑狼王在悄悄蠶食著他的地盤，甚至於某個小鎮的治安官都是站在他這邊的。」

　　「我可不懂政治，你覺得是哪種呢，里維斯？」

　　里維斯略微沉默，相當沉重地點頭：「喬卡瑟王，不可能不知道。」

　　安妮動了動手指，有些無聊地嘆了口氣：「這可真是個糟糕的世界啊，里維斯，我現在有點理解，他們為什麼想要毀滅這個世界了。」

　　她指的應該是她的家人，離開前他們曾說要去毀滅世界，里維斯到現在也不知道，他們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但這不妨礙他明白安妮是什麼樣的人，里維斯目光毫無動搖，溫和地看向安妮：「也沒那麼糟，至少昨天在街上您還是很高興的。」

　　安妮似乎有些不滿被人輕易看穿，哼了一聲嘀咕：「你以為那些小玩具、小點心、小首飾就能阻止世界毀滅了嗎？……好吧，也許真的可以。」

　　里維斯笑著搖了搖頭，重新看向那些治安官，覺得有些頭疼：「這下怎麼辦？他們沒有派出大人物，這些治安官也只是普通的士兵……」

　　「雖然只是小嘍囉，但也是群讓人討厭的小嘍囉。」安妮板起臉，忽然扯出一個有些惡劣的笑容，「錯誤必須付出代價，對吧？」

　　里維斯還來不及答話，就看見治安官們身處的地方發生了變動，他們腳下的泥土忽然被一雙雙骨手刨開，猝不及防地一個個摔倒在地，被拖進了越挖越大的土坑裡。

　　這樣的場面不由得讓人想起，那些會把人拖進墳墓裡的亡靈傳說。

　　治安官們驚恐地發現那些骨手將他們固定在坑中，動作極快地往他們身上堆土，看那個架勢就像是要把他們活埋一樣。

　　治安官們害怕地哀嚎起來，然後他們驚訝地發現土只堆到了脖子，他們的腦袋還在外面，還能呼吸，還不會死，只是模樣多少有些滑稽，讓這些平日裡作威作福慣了的士兵們臉色漲紅。

　　人群中的分割線消失了，平民和奴隸們再次交匯到了一起。

　　里維斯注意著他們，不讓他們借著怒火，對已經沒有抵抗力的治安官們出手。

　　有了里維斯看顧，安妮放心地轉身，沒去管身後越來越壯大的隊伍，繼續領著那具白骨棺槨朝目的地前進。

　　……

　　南部大陸的邊界，有一片沒有盡頭的大海——晴海。古往今來，也從來沒有人知道，海的那邊到底有什麼，有傳聞說海的盡頭是太陽居住的神之國，也有人說海的那頭通往冥界，但都只是猜測而已。

　　安妮站在晴海邊，看向身後不知何時變得數量相當可觀的隊伍，有些頭疼地看向里維斯，小聲抱怨：「不是說只保護他們到晴海嗎，這些人怎麼還不走？我是不是還得最後說點什麼？」

　　里維斯微微笑起來：「說點什麼吧，給他們一點勇氣和希望。」

　　「這可不是亡靈女巫該做的事情。」安妮嘀咕了一句，隨後讓腳下生出白骨搭建的台階，好讓自己站得高一點，讓所有人都能看見她。

　　當所有人的目光擊中到她身上，有的崇敬也有感激，還有畏懼和狂熱。

　　安妮很少這樣被人注視著，大部分時候她只會被教會用厭惡的目光凝視，因此還稍微覺得有些新鮮。她看見所有人眼中的不安，也看見他們眼中暗含的希望，總覺得站在這個位置看他們，就會不由自主地背負上什麼責任。

　　安妮認真考慮了一下，開口說道：「我說過，我只會保護你們到晴海邊界，現在，你們該自己尋找接下去的路了。」

　　人群騷動起來，不知道是誰帶了頭，他們虔誠地向安妮低下了頭顱：「感謝您！偉大的亡靈女巫！」

　　這讓安妮的臉色有些古怪，「偉大」這個詞倒是很少跟亡靈女巫扯上關係。她有些無奈地看了里維斯一眼，在他眼帶笑意的鼓勵中，無奈再次開口：「離開吧，在這之前，我送你們最後一份禮物。」

　　所有人眼含期待地看著她，安妮莊嚴地做出祈求的姿勢，向不知名的存在禱告：「沉睡於深淵的神明，我在此祈求您，將所有生靈同樣的尊貴和自由，重新贈予他們。」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們似乎感覺連夜逃亡的疲憊一掃而空，沉重的步伐變得輕盈，急促的呼吸逐漸平緩，就連有些人身上傷口的疼痛都被緩解了。

　　在所有人感受著自己身體的變化時，安妮向他們宣佈：「現在起，你們不再是奴隸了，好好活下去吧。」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安妮忽然感覺到身後有一絲溫暖。她扭過頭，看見從海平線處亮出今天的第一抹晨光，光照亮了海面，驅散了今夜的黑暗。

　　安妮笑了笑：「看樣子今天會是個好天氣。」

　　底下的奴隸們已經感動地哭作一團，有的喊著什麼「讚美太陽」，有的喊著「讚美女巫」，還有「讚美沉睡於深淵的神明」，也有含糊不清稀裡嘩啦亂讚美一通的，大概都是跟聖光會、命運神殿那些傢伙學的。

　　安妮看向里維斯，朝他擠了擠眼睛：「今天的太陽也太給面子了，照這個氣氛我都能在這裡建立自己的教會了。」

　　里維斯溫柔地笑了笑：「如果你想，當然可以，你想建立個什麼教會呢？亡靈教？深淵教派？」

　　安妮從白骨台階上跳下來，目送人群互相攙扶著離開，她故作得意地插著腰：「不，我叫不整理口袋派！」

　　里維斯：「……」

　　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里維斯才問安妮：「你剛剛的魔法是什麼？」

　　安妮笑起來：「只是一個群體精神刺激魔法而已，會讓他們覺得格外有精神，處於稍微亢奮的狀態，能夠減輕各種負面情緒，唯一的副作用，大概是今晚他們也許會失眠。至於那段禱告詞，也是我臨時編的，怎麼樣，里維斯，如果不當個女巫，我也許還能做個游吟詩人。」

　　里維斯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個勵志成為游吟詩人的二哥，表情嚴肅地告誡他：「那麼你一定得離一個叫菲爾特‧萊恩的男人遠一點。」

　　安妮眨了眨眼：「你的二哥？」

　　里維斯繃著臉：「那個傢伙該離全世界美麗的少女遠一點！」

　　安妮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湊過去問他：「雖然你自己可能沒意識到，但是里維斯，你剛剛好像在稱讚我哦？」

　　里維斯有些尷尬地別過視線：「是我失言了，安妮小姐，但是我確實認為所有淑女都是美麗的。」

　　「哦——」安妮故意拉長了語調，裝作傷心的模樣，「所以說到底，我也不過是個連長相都平平無奇、普普通通的少女。」

　　就算知道她是在故意演戲，里維斯還是不得不解釋：「不，您是特別的，您是美麗且強大，而且還格外溫柔的……」

　　聽著他結結巴巴，努力想著誇讚自己又不顯得輕浮的措辭，安妮忍不住笑了起來。

　　隨後她拍了拍自己的臉，真誠地道謝：「謝謝，里維斯，我現在覺得心情好多了，可以面對接下來的糟糕世界了。」

　　里維斯沒有說話，注視著她面向晴海，取出了忒彌斯的鱗片。

　　原本輕柔的海風陡然變得激烈，剛剛透出一點光的太陽被層層烏雲擋在了後面，天空和大海都瞬間陰沉下來。

　　鱗片上浮起一個透明的影子，伴隨著哀慟幽婉的歌聲，她緩緩漂浮向大海。

　　然而忽然一道強烈的光穿透雲層落在海面上，幾乎把一切都照成金色，威嚴的聲音響徹天地。

　　——「讚美光明！」

李洪元

第二十三章　豪華陣容

　　從天而降的刺眼光芒幾乎讓安妮睜不開眼，她聽見被籠罩在光柱內的忒彌斯魂靈發出痛苦的悶哼，立刻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把她拉了回來，重新附著在那片鱗片上。

　　里維斯看見安妮伸進光柱的那隻手上出現了明顯的灼傷痕跡，但安妮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只是把手藏進了寬大的衣袖裡。

　　她甚至還露出了個微笑，眯起眼看著光柱內緩緩降下的人形，饒有興趣地問里維斯：「他們這是直接召喚了一個天使過來嗎？」

　　即使她現在笑著，里維斯也能清楚地感覺到她的怒意。

　　他握住了劍，沉穩地回答：「也有可能是聖光會內的隱者。我在王族內曾聽說過教會內的密辛，傳言中神眷教皇的壽命會比一般人長很多，但為了不讓普通人懷疑，到了年紀就會宣佈教皇的死訊，舉行聖葬。然而實際上，他們只是隱居在教會內部，成為隱者。」

　　「除了召喚天使以外，隱者是教會內最強的戰力，有傳言說，他們甚至能引動神降。」

　　安妮神色動了動：「如果真的是神來了，那我們也只好束手就擒了。」

　　里維斯相當冷靜，依然攔在安妮面前，注視著光芒散去後，那裡浮現的白袍身影：「應該也沒有那麼簡單，引動神降必定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

　　安妮忽然皺起了眉頭：「又有人來了。」

　　在她回頭注視著的地方，傳來了一聲聲狼嚎，海岸邊的樹林裡驚起了無數飛鳥，彷彿有什麼聲勢浩大的部隊正在靠近。

　　里維斯面色凝重：「是狼群，這個規模的狼群……很有可能是黑狼王親自來了。」

　　安妮臉色有些古怪：「還不止，那邊也有人來，這個氣息……像是命運神殿的騎士團。我只是個平平無奇的小女巫吧，這個陣容是不是過於豪華了一點？」

　　雖然里維斯對她口中的「平平無奇」保留意見，但也確實覺得這個陣容過於豪華了。

　　里維斯低聲問：「能傳送離開嗎？」

　　安妮緩緩搖了搖頭：「我已經試過了，這塊區域被封鎖了。」

　　里維斯擰起眉頭：「你還有什麼保命的方法嗎？」

　　「沒有了。」安妮老實交代，但看起來似乎並不怎麼害怕，她拍了拍里維斯的肩膀，一步步踩著浮現的白骨台階站到了高處。

　　里維斯默然，轉向了狼群的方向。

　　那個從天而降的聖光會隱者，身後有一對光翼，因此能夠懸浮在海面上。安妮不喜歡仰著頭跟人說話，所以特地站到了他的同一高度。

　　她微微笑了笑，在里維斯有些擔憂的目光裡說：「雖然沒有保命的手段了，但同歸於盡的手段還有不少，尊敬的隱者閣下，你想怎麼死呢？」

　　隱者身著一身潔白的長袍，臉部似乎籠罩著光芒，讓人看不真切，不過安妮從他露出在外，樹皮一樣乾皺的手也能看出，這一定是一個已經上了年紀的老者。

　　非常符合里維斯對聖光會內老怪物的推測。

　　「瀆神的女巫，你腳下的白骨階梯，是要通往誰的王座嗎？」

　　他說話的聲音倒是相當年輕，只是語調並不像一般年輕人那樣有朝氣。

　　安妮困惑地歪了歪頭，她以為只有命運神殿的傢伙才喜歡將這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怎麼聖光會的人說起話來也是一個德行？

　　「喂，這裡可不是教會的地盤！這個女人是我的獵物，讓開老傢伙！」

　　一道粗獷的聲音在這裡響起，安妮回過頭，一個身形格外巨大的狼族亞獸人從叢林中走了出來。安妮記得里維斯說過，黑狼王是純血亞獸人王，能夠完美地在人形和獸形之間轉換。

　　他從叢林中走出來的時候，正從完全的狼形轉換成人形，唯獨保留了一對狼爪，看起來這也是他的武器。

　　他身後明顯還跟著為數不少的狼群，只是謹慎地留在了樹林裡，沒有貿然現身。

　　他有一張人類審美裡也相當男子氣概的臉，只是神態傲慢，態度囂張，實在讓人生不出好感。

　　安妮打量著他：「黑狼王約德？你的消息可真快。」

　　今晚列恩才出的事，這麼快他就親自趕過來了。

　　約德扯出一個嘲諷的笑：「當然了，你以為這是誰的地盤？」

　　里維斯沉下臉：「黑狼王約德，你背棄了晴海部族禁止奴隸貿易的合約。」

　　約德挑了挑眉毛，有些疑惑地看向里維斯，愣了一下以後露出了張狂的笑容：「哈哈哈，我當是誰，這不是金獅王國那個一板一眼的漂亮王子嗎！」

　　里維斯瞬間黑了臉。

　　約德搖了搖頭：「親愛的王子殿下，你說話可要講究證據，我什麼時候做了奴隸貿易了？」

　　里維斯眯起眼：「如果奴隸商人列恩不是你的手下，那你來做什麼？」

　　約德眼珠一轉，誇張地張開雙手：「我當然是來營救您的啊！尊貴的王子殿下怎麼能被亡靈女巫驅使呢！不過您好像也沒有被操控，難道是自願的？」

　　「哦！這可真是讓人心痛的自甘墮落啊！難道是因為……愛情？我倒是聽過你們人類有不少荒唐的故事都跟愛情有關，雖然我是不理解這種發育不良一樣的搓衣板雌性有什麼好的，哈哈！」

　　安妮也眯起了眼。

　　隱者開口道：「退下吧，約德，追捕亡靈女巫是聖光會的職責。」

　　約德皺了皺眉頭：「老頭，你都多大年紀了，還要假裝年輕人說話？」

　　安妮看見隱者的手指似乎稍微動了一下。

　　姍姍來遲的命運神殿聖騎士團也介入了戰局，為首的騎士長往前一步：「隱者大人，命運神殿願意協助。」

　　他們在抓捕亡靈法師方面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隱者緩緩點了點頭。

　　約德撇了撇嘴：「喂，這裡可是我的地盤啊，也帶我一起玩嘛。而且你們命運神殿的傢伙都見不得人嗎？一個個把臉遮的那麼嚴實幹什麼？」

　　不少命運騎士怒目而視。

　　安妮撓了撓下巴，這位黑狼王約德，以一己之力吸引了在場所有人仇視的目光，可真是個狠人。

　　如果只有聖光會和命運神殿的人在場，他們應該會毫不猶豫地對安妮出手，但這會兒有了個搞不清立場的黑狼王約德，所有人反而不敢輕舉妄動了。

　　約德看起來並沒有離開的打算，他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原本他只是來報仇的，沒想到聖光會和命運神殿兩個教會居然也追著他的獵物特地到了南部大陸……那這個亡靈女巫身上，肯定藏著不少的秘密。

　　在南部大陸這個地方，無論是力量還是秘密，都能被置換成利益，既然被他看到了，那可不能就這樣放過。

　　約德饒有興味地盯緊了安妮，顯然是把她當成了自己的獵物，微笑著開口：「既然在我的地盤動手，總得給我點好處吧？」

　　這可真是相當直接的發言了，安妮看了他一眼，忽然笑起來：「咳，兩位教會的朋友，你們沒有覺得這位黑狼王實在是有些煩人嗎？不如你們先看著，我把他收拾掉以後，你們再聯手來抓我？」

　　騎士長和隱者都沒有開口，約德眯起了眼睛：「人類，你在找死？」

　　隱者笑了一聲：「不，她在找死者的屍體，如果能夠操縱黑狼王的屍體，你說不定有機會突破這裡。我不會讓你如意的，你今天必須受到光明神的制裁！」

　　約德不由得悄然鬆了口氣，剛剛他還真懷疑這群人類會同意她的計謀。

　　安妮聳了聳肩：「怎麼會呢，我對手下的要求可是很高的，你們看看里維斯，再看看那位，想也知道我不會讓他加入的。」

　　然而里維斯似乎有些走神，他盯著那位騎士長，忽然覺得有些奇怪，他彷彿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了一絲熟悉。

　　安妮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她站在白骨台階上，環視一圈露出笑臉：「尊敬的各位大人物，歡迎你們跟我一起前往冥界，不知道你們喜歡哪種死法呢？」

　　沒有人回答她的問題。

　　和煦的海風突然猛烈起來，把安妮的黑袍吹得獵獵作響。里維斯看見她的手腕上緩緩浮現黑色的符文，本就白皙的皮膚幾乎變得透明，那些黑色的符文從手腕蔓延她的全身，安妮身後再次浮現了冥界的大門。

　　只是這次不是演戲，她是動真格的了。

　　亡靈的哭喊從門後傳來，空中不知何時還響起了哀慟的歌聲。

　　三人同時感到不妙，立刻朝安妮攻去，里維斯把劍扔向騎士長，自己赤手空拳攔在了約德面前。

　　似乎是受到了安妮此刻狀態影響，里維斯也覺得自己的力量短暫得到了大幅度提升，即使赤手空拳也能攔下凶悍的亞獸人黑狼王。

　　大戰在即，以至於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海面下忽然浮現了許多黑影。

　　就在隱者撲向安妮的同時，里維斯和黑狼王的拳頭相撞，騎士長避開里維斯的長劍，海面毫無預兆地掀起了遮天蔽日的巨浪，把海面上、海邊的所有人都捲了進去！

李洪元

第二十四章　海妖

　　所有人猝不及防落入水中，其中隱者反應最快，立刻拍動光翼躍出水面，皺著眉頭盯著海面，沒有貿然出手。

　　黑狼王也立刻變回獸形，揮動四肢試圖游出水面，他看起來水性還不錯，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溺水。

　　最倒黴的應該是命運神殿的騎士們，他們那一身沉重的盔甲簡直就像是綁在身上的石頭，帶著他們往海底沉去。只能當場表演「丟盔棄甲」，紛紛脫起了身上的鎧甲。

　　安妮餘光瞥了一眼，里維斯也落入了水中，他一開始還有點不適應，隨後很快發現自己並不用呼吸，水中對他也沒有多少影響，立刻朝自己這邊游了過來。

　　白骨棺槨那邊，自己召喚的小骷髏們被海浪沖散了架，只剩手骨還努力扣在棺槨上，看起來好不可憐。

　　安妮正要給自己施個水系魔法，忽然看見一隻容貌妖異的海妖動作迅捷而優美地朝她游過來，他身後還跟著大批海妖，宛如魚群一般湧來。

　　安妮嚇得吐了一串泡泡。

　　為首的海妖圍著她繞了一圈，忽然伸手抓出一個巨大的氣泡，把安妮塞了進去。

　　安妮嗆了兩口水，很想對他說，如果不是被他嚇到了，她自己就已經施了水下呼吸術了。

　　海妖們也帶上了里維斯，還有那具白骨棺槨，甚至還有幾個好奇地撿起了被海水沖散的骷髏頭骨、大腿骨……

　　這些海妖似乎不帶惡意，安妮總算鬆了口氣，老實讓他們帶著自己順浪前行，順便看看海底的奇異景色。

　　海妖在海底的行動速度相當快，很快就到了他們棲息的領地。他們的領地是一大塊珊瑚礁，礁石內的孔洞裡懶洋洋地趴著不少海妖，看到少見的外來人，都好奇地探出了腦袋。

　　把她塞進氣泡的那個海妖，把帶著藍色鱗片的手放在她的氣泡上，清亮的聲音傳來：「你等一會兒，帶你去見祭司。」

　　安妮乖乖點了點頭，看了看身後的棺槨和里維斯。

　　一部分海妖好奇地研究著棺槨上的手骨，試圖把它們和其他撿到的骷髏碎片拼起來。另一部分海妖則對沒有氣泡也能在海底活動的里維斯更感興趣，圍著他不斷地伸出手，似乎是想摸摸他的頭髮和臉頰。

　　里維斯有些狼狽，但在水裡也沒有辦法開口說話，只能徒然擺著手表示拒絕。

　　看著有海妖拿出了貝殼劃開，取出裡面的軟肉遞到里維斯嘴邊，安妮好奇地問：「那是什麼？」

　　藍色鱗片的海妖舔了舔嘴說：「好吃的。」

　　安妮又隔著氣泡觀察起了他們居住的珊瑚礁，指著那上面奇奇怪怪的突起問：「這是什麼？」

　　海妖嫌棄地別過頭：「不能吃的。」

　　安妮又指著氣泡邊上渾身是刺的某種植物：「還有這個呢？」

　　海妖表情慎重：「吃了會死的。」

　　安妮有些無奈地笑起來：「不是說海妖對海底世界瞭若指掌嗎？你怎麼連這些東西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海妖似乎反應過來自己被小瞧了，有些惱怒地瞪大了狹長的眼睛：「知道能不能吃不就是很瞭解了！而且我也知道他們叫什麼，這個叫刺刺球，那個叫小石頭包，還有那個是硬殼……」

　　安妮笑起來：「這怎麼聽都是你現起的名字吧？」

　　海妖有些心虛地晃了晃尾巴，辯解道：「名字有什麼重要的！」

　　安妮看了眼他平坦的胸部才確認他應該是個雄性海妖，問他：「那你叫什麼？」

　　「海涅。」擁有一身漂亮藍色鱗片的海妖回答。

　　安妮笑眯眯地看向他：「既然你說名字沒什麼重要的，那我叫你小藍，叫你小藍玫瑰，藍蛋蛋魚也都沒關係吧？」

　　海涅正兒八經地思考了一下，隨後點了點頭，確定地說：「嗯，沒關係！」

　　原本只是調戲他的安妮，笑容僵在了臉上。

　　忽然海涅歪了歪頭，他提起安妮的氣泡：「跟我走吧，老祭司醒來了。」

　　「我怎麼什麼都沒聽見。」安妮下意識站了起來。

　　「人類聽不見的。」海涅解釋了一聲，注意到安妮看向了里維斯，隨後張了張嘴，但安妮什麼聲音也沒有聽見。

　　安妮好奇地問：「你說了什麼？」

　　海涅：「我告訴他們，那是個不死族所以才能在海裡不用呼吸，讓他們不要餵吃的不要欺負他，放心吧，一會兒我們就出來了。」

　　安妮不怎麼抱希望地開口：「不能帶他一起去見老祭司嗎？」

　　海涅愣了愣：「好像也沒說不可以，那就一起吧。」

　　安妮：「……」

　　現在她越發的確定，海妖這種傳說中的生物，雖然擁有強大的力量和妖異美麗的外表，性格上卻相當不拘小節，甚至有點傻乎乎的。

　　怪不得會被奴隸販子抓住，還會被梅斯特那個花花公子拐去當她的嬸嬸，安妮無意識地摩挲了下心口前的鱗片。

　　安妮和里維斯一起前往會見海妖一族的老祭司。

　　出乎意料，老祭司的居所居然是個沒有水的巨大氣泡，雖然他們叫她老祭司，但這位海妖看起來依然年輕貌美，有種奇異的聖潔氣質。

　　安妮好奇地看了眼老祭司身上明顯人類風格的長裙，還有布滿淡金色鱗片的雙足。她知道海妖在陸地上也能轉換成這種形態，但在海底也保持這樣的海妖，應該很少見。

　　老祭司注意到她的目光，微微笑了笑：「這是我的修行。我想也許海妖一族有一天會重回近海沿岸，那時候我們不得不跟陸地上的種族們打交道。」

　　安妮點了點頭，回頭看見海涅正偷著懶，把大半個尾巴泡在了氣泡外的海水裡，只留半個身體探進了氣泡。

　　看到安妮震驚的目光，他理直氣壯地解釋：「我不是做不了！我只是不喜歡！」

　　安妮清了清嗓子：「沒事，你這樣就好。」

　　畢竟你沒穿衣服，我也不想看你變成男人。

　　老祭司招了招手，安妮看見幾個海妖推著那具白骨棺槨靠近了這裡，她溫和的淡金色眼睛看過來：「我感受到裡面有我們同伴的氣息，我們也嘗試了打開箱子，但沒有成功。」

　　在他們看來，這具詭異的白骨棺槨也只不過是個箱子而已。

　　安妮點了點頭：「是我之前擔心被人搶走，下了禁制，我可以打開。」

　　老祭司真誠地朝她行禮：「感謝你帶回大海的孩子。」

　　在場的其他海妖也做出了同樣的動作。

　　安妮搖了搖頭：「不用感謝，你們也救了我，而且……她說她是我的嬸嬸，完成她的心願是我應該做的。」

　　她原本想直接詢問梅斯特的事情，但在這位老祭司的注視下，她焦急的情緒似乎得以緩解。

　　——既然已經到了這裡，該知道的一切都會知道的，不用太著急。

　　安妮定下心來，看著老祭司打開棺槨，溫柔地注視著忒彌斯的屍身，對周圍的人魚說：「海的孩子終將回歸大海，送她去無盡之海吧。」

　　海涅看了看安妮，特地給她解釋：「晴海的深處有一條深不可見的海溝，我們把那裡叫做無盡之海。哪怕是海妖靠近那裡都會悄然消失，我們就把那裡當做了託付同伴屍體的好去處。你可千萬別靠近那裡啊！」

　　安妮點了點頭：「我可不會在海中認路，沒有海妖帶著，我不會亂跑的。那麼，忒彌斯的靈魂……也有什麼特定的去處嗎？」

　　老祭司收回視線：「每個靈魂，最後都會回歸冥界。」

　　安妮小聲說：「但是她的靈魂現在在我這裡。」

　　她有點拿不準這些海妖會不會覺得她褻瀆了同伴的屍體，但看起來他們目前並沒有什麼反應。

　　老祭司微笑著看她：「那麼她的靈魂想去的地方，應該已經告訴你了，不是嗎？帶她去她想去的地方吧，去梅斯特的靈魂身邊。」

　　安妮用力眨了眨眼，不想讓人看出自己的悲傷：「您也知道梅斯特嗎，請您告訴我，他是怎麼死的？我查看了聖光會的資料，那裡並沒有記載他的死亡，只記載了他想要利用海妖的骸骨作惡，然後逃脫……」

　　「什麼！簡直是胡說八道！」海涅憤憤地拍打著尾巴，「他才沒有……」

　　「海涅。」在老祭司溫柔的注視下，海涅沒了聲響，默默把頭擠出氣泡，在海水裡不怎麼開心地咕嚕咕嚕吐泡泡。

　　「這是一個稍微有點長的故事，坐下吧，我慢慢說給你聽。」老祭司的嗓音似乎具有撫慰人心的力量，安妮默默地坐下了。

　　里維斯沉默地站在她的身後，看著她的背影，心情有些復雜。

　　他依然幫不上什麼忙，她的敵人比他想像中更為強大，他現在的力量根本做不了什麼。

　　安妮取出那枚鱗片，將她放在自己身邊，忒彌斯的靈魂悄悄冒出了頭，朝老祭司行了一禮，也乖巧地坐在了安妮身邊。

　　老祭司朝他們點了點頭，開始講述那個有些長的故事：

　　「聖光會沒有記載，是因為梅斯特不是作為一個亡靈法師死去的，他是作為一個反抗者死去的。」

　　－－－－－－－－－－－－－－－－－－－－－－－－－－－－－－－－

　　安妮：黑狼王約德！我已經掌握了你的秘密！

　　約德警覺.jpg

　　安妮（拿出喇叭）：你們狼族亞獸人遊泳只會狗刨！！！

李洪元

第二十五章　七大災

　　「海妖一族從百年前開始，就不再靠近海岸線，舉族搬遷到更深的海域，避免和人類接觸。但總有天真的孩子想去人類的世界看看，人類的大船讓他們心生嚮往，就連炮火也讓他們覺得新奇。」

　　「因此，偶爾也會有人類捕獲海妖的事件發生。」

　　「海妖一族信仰生命女神，神賜予我們蘊含強大生命力的血肉，我們擁有悠長的壽命、強大的自癒能力，以及無法割捨的好奇心。在人類看來，我們的血肉，或者我們的存在本身，就是相當有價值的高價品。」

　　安妮垂下眼睛：「梅斯特曾經告訴我，世界上並不存在完美的種族，亞獸人難以克制自己的獸性，海妖無法磨滅的好奇心，還有人類的種種欲望，都是造物主特意留下的缺陷。因為完美無缺的，只有神明。」

　　「很有意思的見解。」老祭司露出微笑，繼續講述她的故事，「我們和梅斯特相遇的那天，我們正打算襲擊一艘商船。那艘船上有我們的族人，只要還沒有離開海面，我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海的孩子。」

　　「但我沒有想到，有人來得比我們更早。那艘船燃起了大火，一片混亂中，奴隸們爭先恐後地從船上跳下來。有個戴著黑色高禮帽的男人，高聲呼喊著『自由的靈魂』，然後抱著那個被拐走的孩子義無反顧地跳進了大海。」

　　「失去了所有的奴隸後，那艘商船開了火，他們開始攻擊所有逃走的奴隸。我們召喚海浪掀翻了船隻，把所有奴隸送去了海岸邊，包括梅斯特。」

　　「但梅斯特想救的那個孩子，最終還是沒有救下。他已經太久沒有吃東西了，海妖也是傲慢的種族，我們不會接受別人的飼養。所幸，他最後的時刻是自由的。」

　　安妮點了點頭，她想起那個狹小木盆裡的忒彌斯，她也已經沒有了求生的意志。

　　安妮心裡其實明白，海妖們越是難以被捕獲，反而會越顯得珍貴。當人們知道，花大價錢從奴隸商人手裡買到了珍稀的海妖，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他一天天虛弱下去，一點點消逝，這反而會刺激人的征服欲。對於某些什麼都不缺的人來說，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值得去得到。

　　老祭司露出悲傷的神色：「直到被海浪沖到海岸邊，梅斯特仍然緊緊抱著那個孩子。他似乎對於沒能救下那個孩子十分自責，他守在他的骸骨旁，為他彈奏豎琴。他彈奏的是海妖的曲子，我想應該是那個孩子教給他的，我想他或許並不知道，自己已經得到了海妖的友誼。」

　　「我們並沒有打算接觸他，只是打算以後在海上遇見，會盡量給他一些幫助。」

　　「忒彌斯的任務，是去把那個孩子的屍體帶回來，但她躲在礁石後面，看著那個戴高禮帽的男人，居然對他產生了愛慕。」

　　安妮的視線忍不住看向忒彌斯，忒彌斯看起來並沒有什麼不好意思，她舒展了下自己的身體，甜蜜地笑起來。

　　老祭司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們也不知道聖光會從哪裡知道了梅斯特是個亡靈法師，他們一路追到了晴海邊緣，試圖抓捕他。他們應該是見到了海妖的骸骨，才懷疑梅斯特是想要驅使亡靈海妖吧。」

　　「忒彌斯沒忍住出手了，我們是大海的孩子，在海中沒有人是我們的對手。在她的幫助下，梅斯特逃過了一劫。忒彌斯告訴梅斯特，自己要把那個孩子的骸骨送去無盡之海，讓他在晴海邊等她，她想和他一起在南部大陸流浪。」

　　安妮忍不住想像起梅斯特那時候的表現。

　　他從來都是個會花言巧語的傢伙，那時候是說著甜言蜜語發誓一定會跟她永遠在一起呢，還是假裝傷心說即使她再也不回來，自己也會在海邊變作一塊石頭永遠等待她呢？

　　老祭司說：「梅斯特告訴忒彌斯，人類的世界對海妖來說太過危險了，但忒彌斯已經下定了決心。她告訴梅斯特，即使他離開了，她一個人也會踏上旅程尋找他。」

　　安妮愣了一下，沒想到梅斯特說的是這樣的話，她忍不住笑了笑：「也對，梅斯特雖然平常是個吊兒郎當胡鬧的傢伙，但關鍵時候，一直是個溫柔又可靠的大人。」

　　忒彌斯認真地點了點頭，似乎十分讚同她的話。

　　老祭司笑起來：「梅斯特只好等著她。他們倆就一起在南部大陸流浪，偶爾會襲擊海面上運送奴隸的商船，把奴隸放走，就像是人類故事裡的俠盜。」

　　故事講到這裡，安妮忽然有了一種預感，接下來就要發生悲傷的事了。

　　忒彌斯不再微笑，眼中流露出悲傷，老祭司也沉重地嘆了口氣：「他們的舉動，惹怒了奴隸貿易背後的大人物，那些人為他們準備了一個陷阱，一個他們一定會上鉤的陷阱。」

　　「他們用一條船，運載了一具海妖的骸骨，宣稱即使是死去的海妖，也有很大的價值，要把他送往煉金術師塔進行研究。梅斯特和忒彌斯上鉤了，他們被抓住了。」

　　安妮的拳頭一下子握緊了。

　　「梅斯特被殺死，屍身丟入了大海，忒彌斯被當做高價品帶走。每個被當做商品的海妖，都會輾轉於許多奴隸商人手中——總有人覺得自己或許能夠馴服海妖。」

　　安妮看向忒彌斯：「奴隸商人列恩接手忒彌斯的時候，她的狀態應該已經相當差了，不然他也不會捨得販賣她的血肉。」

　　忒彌斯微微點頭，看起來並不在意自己曾經所受的苦楚，她溫柔地伸出手，拍了拍安妮的額頭，似乎還是在安慰她不要難過。

　　剛剛還緊繃著的安妮差點因為她這個動作當場哭出來，她用力吸了吸鼻子：「這是梅斯特的習慣動作，他安慰人的時候總是喜歡拍別人的額頭……」

　　看她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在場的人和海妖都手忙腳亂起來，里維斯學著忒彌斯的樣子伸出手，也摸了摸她的腦袋。

　　海涅嘩啦一聲從海裡鑽進氣泡，有些維持不住平衡地擠過來，也伸手揉她的頭。就連溫柔而聖潔的老祭司也跟著站起來，擺出一副像是在撫摸什麼聖物的模樣摸了摸她的腦袋。

　　安妮被他們圍在中間，有些哭笑不得：「幹什麼呀你們。」

　　這下她真的哭不出來了，海涅好奇地湊近看她的臉：「掉眼淚了嗎？」

　　安妮板起臉：「沒有！被你們揉回去了！」

　　里維斯默默把安妮往後拉了一點，跟這個不知道保持社交距離的雄性海妖隔開一點。

　　老祭司溫柔地看著安妮：「這就是梅斯特和忒彌斯的故事，也是我們眼中梅斯特的模樣。托他的福，我們海妖一族對亡靈法師也格外有好感，如果你需要什麼幫助，可以告訴我們。」

　　「你和他很像，安妮。既善良又瘋狂，還很會惹麻煩。」

　　安妮抬起頭看向她，露出個微笑：「梅斯特是我的叔叔……雖然他總是說他還年輕，讓我叫哥哥。他教過我很多東西，我確實很像他，也很榮幸我很像他。」

　　老祭司溫和地看著她，像是在告誡什麼：「你要小心，安妮。」

　　安妮探究地看向她，老祭司卻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用溫和而智慧的目光看著她，示意她可以接著問其他問題了。

　　里維斯看了安妮一眼，替她開口問：「海妖一族為什麼從百年前開始避世？這個時間點，是有什麼特殊嗎？」

　　「看樣子，你們已經知道些什麼了。」老祭司點了點頭，「百年前，我們接受到了神諭。」

　　安妮眉頭一跳：「命運神的神諭？」

　　海涅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們又不信奉命運神，我們信奉生命神，得到的當然是生命神的神諭了。」

　　「準確來說，是生命神向我們透露了命運神的神諭。」老祭司取出了一顆巨大的珍珠，「你們親自看看就會明白了。」

　　老祭司閉上眼，撫摸著這顆珍珠，虔誠地禱告：「憐愛世人的生命之神，你的信徒祈求您的指引。」

　　周圍忽然霧氣彌漫，安妮幾乎看不見身邊人的面孔，忽然白霧隱隱散去，她猛然發現自己正站在命運神殿中央，站在一群紅衣主教中間！

　　安妮嚇得差點直接動手，但她發現「自己的身體」並不受控，另外，這好像根本不是她的身體，她只是借了某個紅衣主教的眼睛，暫且有幸偷聽了命運神的神諭。

　　紅衣主教之上站著教皇，由於這位主教虔誠地低下了頭，安妮也沒法看清他的樣子，只是能感覺到他異常強大，宛如神明。

　　很快安妮意識到，在場的這位，或許確實稱得上是神——教皇引動了神降，命運神的意志正附著在他身上，親自降下神諭。

　　「七大災正在降臨。」

　　「當海妖的歌聲捲起巨浪之時，

　　　當世界之樹不再孕育新的生命之時，

　　　當亡靈的軍隊生生不息之時，

　　　當反叛的騎士向神明揮劍之時，

　　　當背叛者加冕為王之時，

　　　當火龍復甦之時，

　　　當魔王降臨之時，

　　　世界走向終結。」

　　安妮牢牢把這幾句話記在心中，腦海中念頭紛雜。她的家人們，會不會一開始就知道了這個關於「七大災」的預言？

　　不然為什麼他們要宣稱去滅世，又碰巧出現在世界之樹所在的翡翠之城，出現在海妖出沒的南部大陸，出現在魔族居住的魔土？

　　但如果他們早就知道了，為什麼什麼都沒有告訴她？

　　身邊的霧氣逐漸消散，但安妮呆呆地站在原地，似乎怎麼也想不明白。

李洪元

第二十六章　傻蛋蛋魚

　　「安妮？安妮！」

　　里維斯叫了她幾聲，她才如夢初醒地抬起頭。

　　老祭司溫和地看著她：「百年前，我們得到了神諭。那時候的我們居住在晴海邊緣，還算跟人類有些接觸，明白命運神殿不會坐以待斃。我們退居深海，也是擔心人類相信七大災的預言，為了防止災禍而獵殺海妖。」

　　里維斯皺起眉頭：「仔細一想，百年前，亡靈法師雖然不討人喜歡，但在記載裡也不完全跟邪惡掛鉤，更多是被人評價為古怪。根據金獅王國內部的記載，百年前正是命運神殿頻繁接觸各個王國貴族的時候，關於亡靈法師的禁令也是那個時候頒布的。所以，這一切很有可能都是命運神殿接受神諭之後，暗中推動的。」

　　安妮閉了閉眼，把紛雜的念頭壓下去，只去思考眼前的事情：「昨天你們來救我們時，我也聽見了海妖的歌聲，你們也捲起了罕見的大浪，命運神殿的人當時就在場，他們會不會把這當成七大災預言應驗的開始？」

　　老祭司的臉色凝重起來，海涅不解地歪了歪頭：「什麼意思？以後不可以召喚風浪了嗎？還是以後不可以唱歌了？」

　　安妮搖搖頭：「我的意思是，我們究竟是不是七大災，決定權不在我們手上，而在他們手上。如果他們認定了我們就是七大災，就算我只是露了個面，你只是潑了他們一身水，我們依然會被當成隱患肅清。」

　　老祭司垂下眼：「所以我們躲進了深海。」

　　安妮輕聲問：「這裡就一定安全嗎？被處刑的亡靈法師大部分都處於隱居狀態，我們在無人的深山、沼澤處搭建了簡陋的法師塔，但他們依然會排除萬難找出我們，殺死我們。」

　　「他們沒法來深海吧？」海涅有些不安地晃了晃尾巴，隨後一副很仗義的樣子拍了拍安妮的肩膀，「對，他們進不來，你也可以留在這裡，我們會保護你的。」

　　老祭司沉思了許久，最後嘆著氣點了點頭：「你說得對，即使這裡也不一定是安全的。」

　　海涅惴惴不安地看向她。

　　老祭司露出回憶的神色：「幾十年前，人類還完全不是我們的對手，即使是驚才絕豔的大法師、天賦絕倫的名劍客，在海上也不敢招惹海妖。但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們造出了能夠穿越大海的大船，船上裝載的武器已經能夠擊穿我們的鱗片。也許再過不久，他們真的會有辦法深入海底，找出我們的藏身之所。」

　　「我們已經退到了無盡之海的邊緣，再往後……也退無可退了。」

　　里維斯盯著她：「那你們沒有任何打算嗎？」

　　老祭司微微嘆氣：「其實從梅斯特和忒彌斯開始解放海上的奴隸時，我們就不斷討論著重回海邊的可能，我們考慮過成為那個善良的亡靈法師的同盟，甚至考慮過庇護那些無家可歸的奴隸們。」

　　「但我們畏懼命運。命運神是最捉摸不透的神祇，也許我們不知不覺就已經踏上了既定的命運。」

　　里維斯看了一眼她：「但是您刻意生活在氣泡裡，保持著陸地生活的面貌，不就是您還想回到海岸邊的證明嗎？」

　　老祭司沉默了下來，並沒有反駁。

　　安妮微微行禮，又露出了平時的笑臉，看起來她已經調節好了情緒：「抱歉，是我有些衝動了，我並不是想要指責海妖的避世。只是我現在一肚子火氣，恨不得有人跟我一起打進命運神殿內部，把什麼故弄玄虛的神明和教皇通通踩到腳底下，指著他們的鼻子說——『要不是你們到處招惹是非，誰想當什麼七大災啊』！」

　　海涅幻想著安妮描述的畫面，煞有介事地跟著點頭。

　　里維斯有些無奈地看著她：「安妮。」

　　安妮聳了聳肩，垮下臉小聲說：「我就是想想，想想怎麼了。我知道一切需要從長計議，但是祭司閣下，我想您也明白，總有一天海妖得進行反抗。同為倒黴催的七大災同夥，我們可以合作的地方應該有很多。」

　　老祭司沉默了半晌，最後對海涅點頭：「海涅，你帶著客人們去梅斯特沉眠之地吧，我需要召集所有同伴，計劃一下海妖一族的未來了。」

　　海涅對自己被排除在全民大會之外沒有絲毫意見，歡快地拍著尾巴把安妮又塞進了氣泡裡：「交給我吧！我能帶他們去狩獵場也看看嗎？我想去找點新鮮的食物！」

　　老祭司有些無奈地看著他：「去吧，別帶著客人去危險的地方，別太晚回家。」

　　「知道了！」海涅一手安妮氣泡，一手里維斯，一個擺尾就躥了出去。

　　安妮坐在氣泡裡，憐憫地看著被毫不憐惜泡在水中的里維斯，忍不住開口：「讓里維斯也進來吧。」

　　海涅有些困惑：「啊，可是他不是已經死了嗎？又不用呼吸。」

　　安妮抗議：「但是看起來也太可憐了。」

　　里維斯泡在水裡，沒法開口說話，只能無奈地用藍寶石般的眼睛看向了安妮。

　　海涅略一思索，就又抓出了一個氣泡：「好吧，反正也不費事，你們人類奇奇怪怪的想法可真多。」

　　安妮真誠地回答：「我覺得你們海妖，也很特別。」

　　「那當然了！」海涅顯然把這當成了真誠的讚美，高興地一手一個氣泡，帶著他們在海中飛馳而去，「梅斯特的屍身被我們安置在無盡之海附近，我們不確定人類會不會想要進入那裡，忒彌斯也還沒有回來，正不知道怎麼讓他安眠呢，幸好你來了。不過我們也感受不到人類的亡靈，不確定他的靈還在不在原地。」

　　安妮點了點頭：「如果不是被封印，亡靈法師的靈能在人界停留很久，就算已經去了冥界也不要緊，只要有屍身在，花點功夫我能把它從冥界重新找回來。」

　　里維斯似乎有所觸動：「已經去了冥界的亡靈也能重新召喚出來嗎？」

　　安妮點點頭：「但是需要花一點時間，特定的儀式加上指向性的言靈，就能找回你想見到的亡靈。如果只從冥界召喚『梅斯特』，可能會叫來別的名為梅斯特的亡靈。如果我再加上一些特定的描述詞，召喚『我的家人，亡靈法師梅斯特』，那麼多半就會真正指向他了。」

　　里維斯點點頭，若有所思：「那這樣的話，我們想要知道命運神殿的密辛，或許可以考慮召喚命運神殿的亡靈？」

　　「很有想法，但有個問題。」安妮笑起來，「能起作用的言靈必須與『我』有關。你應該聽過那個著名的事件，亡靈法師找到傳說中蠻王的後裔，脅迫他們幫助自己完成儀式，試圖召喚蠻王的亡靈。」

　　里維斯神情肅穆：「這件事我聽說過，是很久前發生的了，他並沒有成功，那位自稱蠻王後裔的流浪漢只是個騙子，他騙了亡靈法師，也騙了趕去準備大戰的所有人。」

　　安妮點點頭：「畢竟蠻王已經是傳說中的人物了，但理論上，只有蠻王的後裔才有資格以血脈為聯繫，說出『我的先祖，蠻王卡薩』的言靈。」

　　海涅也很感興趣地聽著，插嘴問：「那麼，你是不是可以幫我召喚我母親的亡靈？」

　　安妮愣了一下，神色溫柔下來：「你想和她說說話嗎？」

　　海涅認真點頭：「我要問問她到底把我的零嘴藏到哪去了！我翻遍了珊瑚礁都沒有找到！」

　　「……」安妮溫和的笑意僵在臉上。

　　里維斯有些無奈：「咳，冒昧問一下，您的母親是在什麼時候過世的呢？」

　　海涅歪著頭回憶：「有兩百年了吧？還是三百年？」

　　里維斯努力不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很失禮：「……我想你的零嘴應該沒有海妖那麼漫長的壽命，一定已經不能吃了，還是算了吧。」

　　安妮倒是直接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說：「那你已經活了幾百年了？」

　　海涅得意地甩了甩尾巴：「沒錯！我快五百歲了，跟那些剛出生沒多久的小海妖可不一樣！」

　　安妮目光復雜，毫無感情地敷衍：「啊，那可真是了不起。」

　　快五百歲還天真得像個五歲的孩子，確實是相當了不起，不過海涅顯然沒聽出她的言下之意。

　　安妮注意到，海涅似乎帶著他們往更深的海域游去，海的顏色逐漸變得更深，海面上的光似乎根本照不到這裡。

　　正調戲著傻蛋蛋魚的安妮忽然皺了皺眉頭，她好像聽到了某種召喚。

　　「傻……咳，海涅，你有聽到什麼聲音嗎？」

　　海涅側耳聽了聽，隨後驕傲地挺起胸膛：「有哦！我們海妖的聲音能順著大海傳遞很遠，我在這裡也能聽見老祭司的聲音哦！」

　　「……我不是說這個。你有沒有聽見一個陌生的女人的聲音，她好像在讓我往……」安妮扭頭看向墨一般的寂靜海域，「她在叫我往那裡去。」

　　海涅立刻瞪大了眼睛，警覺地一把拉住了安妮：「那裡是無盡之海，你不能過去！奇怪，從來沒有人聽見無盡之海裡傳來過聲音啊？」

　　安妮帶著笑意看向海涅：「這裡就已經是邊界了嗎？再過去一點點也不行嗎？」

　　海涅有些為難：「不，還能再進去一點點，但是……但是祭司說了不能帶你們去危險的地方！」

　　安妮看他態度堅決，忽然眼珠一轉，問他：「你想嘗嘗人類的食物嗎？」

　　海涅十分硬氣地一扭頭：「我們才不會接受人類的飼養！」

　　安妮帶著笑意，用哄小孩的語氣說：「不，這當然不是飼養，這是人類朋友給你的禮物，你不想嘗嘗嗎？」

　　海涅的尾巴明顯心動地晃了晃，他好奇地看著安妮從斗篷口袋裡拿出一塊麵包，勉為其難地把腦袋擠進氣泡裡。

　　「就嘗一點點。」

　　安妮露出和藹的笑容：「好的，來，張嘴。」

　　「啊——」海涅露出一口尖利的獠牙，里維斯的眉頭跳了一下，下意識看向安妮。

　　安妮的表情沒什麼變化，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他細密的牙齒，撕下一小塊黃油麵包丟進了海涅嘴裡。

　　他簡單地咀嚼了幾下，眯起眼似乎在回味，隨後把大半個身體都擠進了氣泡裡，歡快地甩著尾巴：「再來點！」

　　就算這個氣泡夠大，一下子擠進三個人也十分夠嗆，里維斯在他就要擠到安妮身邊時，伸手按住了海涅的腦袋。

　　海涅一點也不在意，眼睛亮亮地看著安妮：「給我麵包！」

　　安妮一邊撕下麵包，一邊有點懷疑自己慫恿海妖回到近海是不是正確的決定，畢竟從傻蛋蛋魚的表現來看，他們這個種族也未免太好騙了。

　　不，也不能以傻蛋蛋魚來做標準，他應該在整個海妖族裡都算是比較傻的了。

李洪元

第二十七章　神諭

　　吃了安妮的麵包之後，海涅變得極好說話。

　　在確認麵包泡進海水裡就沒有那麼好吃了之後，他忍痛把剩下的麵包交給安妮保存，帶著他們更加靠近了一點無盡之海。

　　海涅拉著他們兩個，模樣明顯比剛剛慎重很多，告誡道：「一會兒如果有任何不對勁，我立刻就帶著你們掉頭。」

　　安妮看他慎重的樣子也沒有大意，抬手在海底召喚出了一隻骷髏手當做坐標：「遇到危險我也會帶著你們立刻傳送的，不用擔心。」

　　越是靠近無盡之海，安妮聽見的聲音越清晰，一個不帶任何感情的女聲呼喚著她，告訴她：「安妮，去找世界之樹。」

　　安妮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在這片海底居然會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下意識警戒了起來。

　　但身邊的兩個人像是什麼都沒有聽見，海涅不安地催促她：「好了吧，這裡什麼都沒有，快走吧！」

　　「但是……」安妮還來不及說自己感受到的異常，昏暗的無盡之海忽然亮起了光。

　　不是聖光會那種聖潔而刺眼的光芒，反而是讓人忍不住想靠近的溫暖的光。所有人都看見了這團光，海涅已經做出了逃跑的姿勢，忽然又停了下來，露出了個有點困惑的表情：「我好像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

　　安妮問他們：「等等，你們現在能聽見聲音了嗎？」

　　里維斯點點頭。

　　海涅忍住逃跑的衝動，側耳仔細聽，不帶感情的女聲繼續重復：「安妮，去找世界之樹。」

　　海涅的表情立刻激動起來：「這是女神的聲音！是生命女神的神諭！」

　　安妮的表情略顯古怪：「生命女神？她為什麼會喊我的名字……」

　　海涅篤定地說：「神自然是什麼都知道的！」

　　安妮打量著那團溫和的光芒，眯起眼想看看能不能看清女神的尊榮，但無論她怎麼努力，始終連個模糊的影子都看不見。

　　里維斯也皺起了眉頭。

　　他在金獅帝國長大，並不信仰任何神明，但和各個教會的關係都還不錯。如果是在以前，親眼見到這樣的神降，他應該也會對神明獻上敬意。

　　或許里維斯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現在更傾向於相信自己雙眼看到的東西，而不是憑借著以前的印象做出判斷，他下意識地懷疑這裡面會不會有什麼陷阱。

　　里維斯理智地提問：「我記得老祭司見到的生命女神神降是顯現在那顆珍珠上，為什麼在沒有任何媒介的無盡之海，生命女神會直接降下神諭？」

　　海涅有些困惑地歪了歪頭：「為什麼……」

　　安妮眯起了眼睛：「是啊，如果是真的生命女神，為什麼不通過老祭司告訴我們？不會是命運之神的詭計吧？也不知道命運之神是男神還是女神，萬一他假裝女神想騙我們過去呢！」

　　海涅愣住了：「神還會騙人嗎？」

　　安妮挑了挑眉毛：「神為什麼不會騙人？」

　　「好像也確實沒有說過神一定不會騙人。」海涅簡單思考了一下，居然很快就被他們說服了，看起來似乎在真情實感地感嘆，「神還會騙人啊！好了不起！」

　　里維斯告訴自己不要深究海涅在想些什麼，但還是忍不住問：「為什麼了不起？」

　　海涅澄澈的目光看過來：「我就不會騙人啊，會騙人多了不起！」

　　剛剛哄騙了這隻天真海妖的安妮，突然覺得自己的良心有點刺痛，心虛地看向了另一邊。

　　里維斯真誠地感嘆：「……我覺得還是你比較了不起。」

　　海涅笑起來，催促著他們離開：「不管是誰的神諭也都聽完了，走吧，我帶你們去梅斯特的沉眠之地。」

　　離開的路上，安妮和里維斯都思考著現在的狀況，沒有出聲，海涅有些無聊地圍著他們轉了一圈，不甘寂寞地開口：「你們之後要去找生命之樹嗎？」

　　安妮回過神：「遲早要去的，我家人的屍骨在那裡。」

　　海涅理解地點點頭：「那必須得帶他回家才行，對了，你們見過精靈嗎？我聽說那是非常美麗的種族，他們也有漂亮的鱗片嗎？」

　　安妮摸了摸下巴：「這我倒是也沒有見過，不過我想應該沒有鱗片。」

　　「咳，我曾經見過精靈。」里維斯清了清嗓子，「他們確實是十分美麗的種族，不過因為精靈都是從世界之樹上誕生的，不用繁衍，所以根本沒有性別之分。我當時也相當為難，不知道該稱呼它為『先生』還是『小姐』。」

　　「啊，沒有鱗片啊。」海涅顯然相當失望，他又好奇地問，「那精靈的缺點是什麼？不是說各個種族都有缺點嗎？」

　　里維斯皺了皺眉：「這……我覺得他們看起來已經是相當完美的種族了。」

　　安妮：「這個我倒是在記載上看到過，他們的缺陷似乎是絕對的善惡之分。精靈無法容忍任何一點缺陷，哪怕是偷一塊麵包在他們眼裡也是十惡不赦的。」

　　海涅想了想麵包的滋味，又想了想如果自己的麵包被偷了，忍不住凶狠地附和：「沒錯，偷麵包就是十惡不赦！」

　　安妮：「……」

　　她好像舉了個失敗的例子。

　　里維斯考慮著路線：「如果我們要去翡翠之城的話，可以拜託海妖一族送我們去東部大陸。從海中走，也許是最安全的路線了。」

　　「嗯。」安妮讚同地點點頭，「不過，我也不打算馬上過去，神明都關注著的地方，肯定會有大事發生的。我總覺得這個世界有誰在操縱著一切，我們瞭解的太少了。」

　　「更重要的是，雖然不知道顯現的是哪位神靈，但總覺得我不能那麼老實聽他的話。」

　　海涅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啊？為什麼？」

　　安妮抬了抬下巴，惡狠狠地說：「這是我身為滅世的七大災之一，對神明應有的壞態度。」

　　里維斯忍不住笑起來：「你怎麼像個鬧別扭的小孩子，你這是生氣了嗎，安妮？」

　　安妮憤憤不平地抗議：「任誰突然被冠上這種倒黴蛋稱號都會生氣的！」

　　海涅眨眨眼：「啊，我覺得還好啊？」

　　安妮瞥他一眼，突然有點洩氣：「你就算被人家叫藍蛋蛋魚、傻蛋蛋魚都不會生氣。」

　　她低下頭，忒彌斯的魂靈從鱗片裡浮現，看樣子已經接近了。

　　安妮深吸一口氣，有些不安地說：「等一下，海涅，你游慢一點。」

　　海涅困惑地停了下來：「怎麼了？前面沒有危險啊。」

　　「不是，我只是要做點心理準備。」安妮無奈地笑了笑，「算了，也沒有關係，就算做再多準備我到時候恐怕也會忍不住掉眼淚。咳，之後誰都不許把我哭鼻子的事情說出去！」

　　海涅給她提議：「你可以直接泡進海裡，這樣就算掉眼淚也看不出來了。」

　　安妮神情復雜地看他一眼：「我怎麼沒想到呢，你可真是個智慧的小海妖。」

　　安妮看見海涅指向的地方，海底的沙地上擺了一圈各種各樣的貝殼，上面插了一枝漂亮的珊瑚。

　　海涅：「就是這裡了，祭司說人類死後要有個墳墓，我們就給他也搭了一個。」

　　安妮看見這個特別的海底墳墓，眼睛已經開始泛酸了，她低聲道謝：「謝謝，很漂亮，這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墳墓。」

　　「嗯，我們都是挑的最漂亮的貝殼！」海涅驕傲地挺起胸，好奇地貼到氣泡邊上，「他就埋在下面，你怎麼這就哭起來了？」

　　里維斯低聲說：「他的靈就在那裡。」

　　海妖並不能看見人類的亡靈，安妮卻能清楚地看到，一個戴著高禮帽的青年就站在他的「墳墓」前，摘下高禮帽優雅地朝她行了個禮：「真沒想到在我前往冥界之前，還能見到你，安妮。」

　　安妮用力抽了抽鼻子。

　　忒彌斯張開雙手朝他游過去，梅斯特趕緊張開雙手：「哦，小心點親愛的，你不小心就會從我的身體裡穿過的。」

　　海涅著急地轉圈圈：「我怎麼看不見？讓我也看看嘛！安妮！」

　　安妮一邊抽鼻子醞釀眼淚，一邊把手覆蓋在他的眼前，再拿開的時候，海涅就發現了眼前看見的景像有所不同，忒彌斯和梅斯特就站在他的眼前。

　　受到他們之間的氣氛影響，海涅也不說話了，連擺尾的動作都變得輕柔。

　　安妮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梅斯特剛剛虛虛抱住自己的愛人，這會兒看見安妮哭起來，又有些手忙腳亂，他似乎想要伸出手揉揉她的腦袋，但想起自己現在只是個亡靈，就算這麼做，也並不能觸摸到她。

　　他有些無奈地笑起來：「怎麼了，安妮？你都自己離開了黑塔，來到了這麼深的海底了，我還以為你已經成了個了不起的大法師了，怎麼還是個愛哭的小丫頭嗎？」

　　安妮知道這是他一貫的激將法，但她才不吃這套，她仰起頭嚎啕大哭，好像要把這麼久假裝堅強受的委屈全部倒出來，邊哭邊控訴：「你們把我一個人丟在黑塔裡！明明說只是個小考試的，結果我要看完黑塔裡所有的卷軸才能出來！最後你們留給我的信裡還說什麼要去毀滅世界！」

　　「毀滅什麼世界啊笨蛋叔叔，一副了不起的樣子，結果還不是你自己先死掉了！」

　　梅斯特板起臉：「喂喂，安妮，就算要罵我也只許罵笨蛋哥哥！笨蛋叔叔是什麼意思啊！」

　　安妮紅著眼睛瞪他：「笨蛋叔叔白痴叔叔戴高禮帽冒充高個子叔叔！」

　　「越來越過分了啊！最後那句明顯是媞絲教你的吧！我戴高禮帽才不是為了身高，這是紳士的優雅！」梅斯特瞪大眼睛，隨後放緩了語氣，「好啦，別哭啦小可憐。謝謝你把忒彌斯帶來，安妮也變成了了不起又可靠的大法師了啊，來，看看我們站在一起般配嗎？」

　　忒彌斯立刻挺胸抬頭配合。

　　安妮抹了抹眼淚，用力點頭：「般配！」

　　在場的人和海妖同時露出了笑臉。

李洪元

第二十八章　小怪物

　　里維斯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安妮的腦袋，有點無奈地哄她：「別哭了。」

　　梅斯特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這個年輕人，又打量著難得安靜又老實的海涅，忍不住露出揶揄的笑容：「我們安妮也長成了會引發腥風血雨的漂亮姑娘了啊，俊美的金髮騎士和妖異的藍鱗海妖，嗯，是能寫成詩篇傳唱的浪漫發展啊！」

　　海涅不明所以地甩了甩尾巴，里維斯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梅斯特先生，我已經死了。」

　　「哦，這麼巧啊，我也已經死了，但這又有什麼要緊的呢，死亡怎麼會是是愛的阻隔。」梅斯特不甚在意地笑起來，「就像我跟小安妮，我們並沒有血緣關係，但我們依然是家人。」

　　里維斯並不意外，他早就有過這樣的猜測。在他看來，如果一家五口都是亡靈法師，反而會讓他覺得更奇怪。更何況，之前安妮提起過叔叔、奶奶，卻沒有提及過父母，怎麼想都會覺得這是個不符合常理的「家庭」。

　　安妮擦乾淨了眼淚，氣呼呼地往氣泡裡一坐：「你們什麼都沒告訴我，什麼七大災，還有一百年前的事，我什麼都不知道，明明我把黑塔裡的資料都看完了。」

　　梅斯特笑起來：「因為我們把那部分資料帶走了嘛，你肯定找不到的。我原本以為你至少會在黑塔裡待十年，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出來了。」

　　「我還以為，等你出來的時候，我們一定已經把一切都處理完了。」

　　安妮抱住自己的膝蓋：「我很努力才出來的，你們到底打算做什麼？」

　　梅斯特沒有立刻回答，他似乎有些苦惱。

　　里維斯看了一眼安妮，替她開口詢問：「你們打算順應七大災的預言，把這個世界毀滅嗎？」

　　梅斯特笑起來：「看樣子你們已經知道了不少。我們確實打算聯合七大災預言中的種族，毀滅現在的世界，構建新的秩序。但很可惜，我們對敵人的勢力預估失誤了，命運神殿有真的神明庇佑，憑我們這樣的凡人，根本沒有辦法抵抗。」

　　「安妮，雖然你特地來了這一趟，但很抱歉，我並不打算離開了。好心的海妖們給我們選了一個非常不錯的沉眠之地，我就打算留在這裡，直到和忒彌斯一起回歸冥界。」

　　安妮盯著他：「我總覺得你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梅斯特誇張地笑起來：「哇，安妮，你也跟媞絲一樣，變成了什麼嘀咕著『女人的直覺』的傢伙啦？我可沒藏什麼秘密。好啦，雖然很可惜，但我們的計劃多半失敗了，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努力避開命運神殿和聖光會活下去。」

　　安妮垂下眼，篤定地說：「你想打發我走。」

　　梅斯特語氣浮誇：「哦，你怎麼會這麼想呢，你永遠是……」

　　安妮語氣生硬地打斷他：「戈伯特已經死了。媞絲和里安娜去了魔土，雖然聖光會沒有記載她們已經死了，但也不能完全放心。畢竟聖光會也沒有記載你死了，但你還是被沉了海。」

　　「如果她們死在魔土，不知道會不會有好心的魔族也給她們一個墳墓。」

　　梅斯特垂下眼，幽幽地嘆了口氣：「這樣啊，戈伯特失敗了。如果魔族到現在還沒有大舉入侵，那麼里安娜和媞絲也多半沒有成功，我們的計劃確實失敗了。」

　　安妮看向他：「我能做到。梅斯特，我會去尋找大家的蹤跡，我會完成你們還沒有完成的事。我會拜訪七大災預言裡的所有種族，和他們組成同盟，我們可以就以晴海邊界為聚居地，我們建立自己的國家！無論是魔族還是亡靈法師，都可以在這裡自由生活，我會為大家搭建一個活下去的地方的……」

　　「安妮。」梅斯特神色溫柔地看著她，「南部大陸是個很不錯的地方，這裡有很多好吃的點心，你都嘗過了嗎？」

　　「你怎麼還穿著那身黑袍？換一身漂亮的裙子吧，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無論穿什麼顏色都會像花一樣。就像個大陸上所有的小女孩一樣，漂亮又普通地活下去，不好嗎？」

　　安妮低下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黑袍：「……這是里安娜給我做的，裡面的每個口袋都有一個小型空間魔法，可以藏很多東西。我擔心萬一我不在家，聖光會來到黑塔，會把那裡破壞，就把所有能帶的東西都帶上了。」

　　「里安娜的針線盒，媞絲的香水和香粉，戈伯特的煙草，你的東西最多！肯定是看到什麼有意思就買回去了！我把這些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場的東西都帶上了，現在你要叫我別管你們，把你們都丟下嗎？」

　　「明明是你教我的，永遠做自己覺得對的事。」

　　「哎。」梅斯特苦惱地嘆了口氣，「雖然我很感動你把我的話記在心上，但你這個一根筋的性格絕對是跟戈伯特一脈相承的。」

　　「安妮，如果你一定要摻和進這件事，那我就會把一切都告訴你，包括你也許不想知道的。你真的做好準備了嗎？」

　　安妮跟他目光交匯，沒有挪開視線。

　　「啊啊，出現了，戈伯特的影子，安妮你再這樣會變得跟他一樣長出兩撇不對稱的小鬍子哦。」梅斯特不怎麼正經地威脅了一句，「安妮，你有沒有懷疑過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強大。」

　　安妮沒有出聲，她忽然有一種預感，這就是梅斯特說的，她或許不想知道的那部分真相。

　　「你不覺得奇怪嗎？明明我們年紀比你大，但你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擁有了遠超我們的力量。你沒有考慮過自己力量的來源嗎？」梅斯特再次強調了一遍，彷彿在對安妮示警，如果她不想知道可以立刻收手。

　　安妮有些不安地回答：「里安娜告訴過我，她是在一個被毀滅的亡靈法師的村子裡撿到我的。因為他們看出我有遠超常人的暗系魔法天賦，所以當時那群亡靈法師才會收留我……」

　　「天賦啊。」梅斯特垂下眼嘆了口氣，「安妮，你確實很有天賦，是少見的對水火地風四系元素親和力都很高的孩子，但你對暗系元素幾乎毫無感知。」

　　「那個村子也並不是亡靈法師的村子，那裡只是一個被戰火波及的無辜村莊。從百年前起，僅剩的亡靈法師就聚集到了一起，我們那時候有七八個人，到那個村子去，也只是為了尋找有沒有能用的屍體。」

　　「我們從百年前遭到肅清開始，就已經計劃著反抗了。但自從某位前輩，從聖光會高層的亡靈身上知道了七大災的預言，我們就明白了一件事——聖光會是有真神庇佑的，要消滅我們的，是真正的神明。」

　　「你還記得我們信奉的那一位嗎？我們稱呼祂為『沉睡於深淵中的神祇』，而我們也從沒有得到過他的回應。一部分的亡靈法師尋找著喚醒神明的方法，還有一部分的亡靈法師……打算人造一位神明。」

　　安妮吃驚地張了張嘴：「人造……神明？」

　　梅斯特看著她：「我們在一本古籍裡找到了成神的方法——領悟某個領域的所有規則，然後得到創世神的遺物。」

　　「我們分開行動，一部分去尋找創世神的遺物，另一部分人留在黑塔裡，培養一個天賦絕倫的亡靈法師，也即是我們四個。我們和尋找遺物的同伴們一直保持著聯繫，但收到的只有他們一個個死亡的消息。在他們全軍覆沒之後，我們終於決定離開黑塔，嘗試聯合『七大災』的力量。」

　　安妮不安地看著他，腦海中一時間有些混亂，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和成神扯上關係：「可是、可是我不是完全沒有暗系法術的天賦嗎？」

　　梅斯特以平靜的語氣繼續講述著衝擊的事實：「你知道魔法的本質嗎？安妮。人體和外界有一堵牆壁，有人的牆壁很薄，元素更好進入人體，這就是所謂擁有元素親和力的天才。」

　　「在你還是個嬰兒的時候，我們就通過儀式為你銘刻了咒文，在你不斷長大的過程中，你就會不斷跟暗元素同化，直到幾乎和它們沒有隔閡。這也會讓你變得越來越不像個人類，你能從暗元素本身中汲取力量，所以你甚至不太需要進食。只有在動用了過多暗元素的時候，會進入休眠，直到積蓄滿力量。」

　　里維斯忽然想起在海面上，安妮動真格的時候，身上浮現的黑色咒文。

　　梅斯特：「這是個大膽的實驗，說實話，我們誰也沒有把握一定會成功。也許你在銘刻咒文的時候就會死去，也許你根本沒法抵抗暗元素的力量順利長大，也許一不小心你就會從人類直接轉換為不死族。」

　　「但我們依然那麼做了，安妮，我們只是利用了你。你好不容易逃出了黑塔，你已經自由了。」

　　「走吧，這不是你該背負的命運。」

　　「你在說謊。」安妮憤怒地抬起頭。

　　梅斯特笑起來：「你不願意相信我們是壞蛋嗎？我也能理解，畢竟我們一起生活了那麼久，但是你仔細想想……」

　　安妮直視著他的眼睛：「那你們為什麼沒有利用我去聯合七大災，反而自己以身犯險？你想騙我，梅斯特，你就是想讓我不管你們！」

　　梅斯特有些啞然，最後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好吧，你真是個聰明的小丫頭。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我們確實動了惻隱之心，但是安妮，無論如何，確實是我們把你變成了……」

　　「沒有人能確定你有沒有踏上成神的道路，也許我們只是把你變成了一個……小怪物。」

　　安妮用力吸吸鼻子，瞪著他說：「那我也是被你們這群老怪物寵大的小怪物，我才不傻呢，我知道誰愛我，也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我會保護你們。」

李洪元

第二十九章　命運的抉擇

　　梅斯特無言地看著安妮，最後還是硬不起心腸地嘆了口氣，無奈地承認了自己的企圖：「……我們也想保護你啊。我們離開黑塔的時候，就已經預感到失敗了，但這是我們的結局，我們會坦然接受。」

　　「但你不該是我們失敗的代價，安妮。至少有一部分我沒有騙你，我們確實希望你能夠過上普通女孩一樣的生活。」

　　安妮瞪著他，還沒開口抗議，忒彌斯就十分生氣地用尾巴把梅斯特附近的水流攪得一團亂，讓梅斯特的整個靈魂都扭曲起來。

　　他有些無奈地舉起手道歉：「是是是，我知道，我不該對別人的選擇指手畫腳。我都差點忘了，你從來都不是個聽話的乖孩子，好吧，雖然你親愛的梅斯特哥哥會死得很不安心……但我不會阻止你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哎，回頭要是被媞絲知道我這就把什麼都說了，她肯定要把我從墳墓裡挖出來罵一頓。」

　　海涅似乎終於找到了自己可以插嘴的話題，挺起胸膛保證：「沒有海妖族帶路，人類是到不了這裡的，我會告訴族人，讓他們不要把那個人帶來的！」

　　梅斯特哈哈大笑：「那可真是拜託你了！」

　　接著，梅斯特把亡靈法師知道的相關情報都告訴了他們。

　　七大災中的海妖不必多說，雖然他們主動避讓進了深海，但如果遭到攻擊也不會坐以待斃，而歌聲和巨浪是他們有力的攻擊手段。

　　世界之樹在精靈的領地——翡翠城深處，戈伯特之前傳出過消息，他懷疑早在百年前，七大災的預言剛剛降下的時候，孕育精靈的世界之樹就不再誕生新的生命了。

　　換句話說，精靈族已經將近一百年沒有新生兒了，在這樣下去遲早會面臨滅族的危險，所以他們對世界之樹的看護異常嚴密，任何想要偷偷靠近世界之樹的人都會遭受精靈族的雷霆怒火。

　　亡靈當然是指亡靈法師，安妮現在已經在聖光會和命運神殿面前露了臉，還幾次逃脫了他們的追捕，肯定已經被當成七大災的種子選手了。

　　梅斯特皺起眉頭：「最讓人捉摸不透的是『反叛的騎士』和『背叛者』，這似乎是指向特定的某個人。菲特大陸上近年來並沒有發生過大規模的戰爭，王族的更替也都是正常的繼位，沒有聽說過哪位新王有背叛的事跡。」

　　里維斯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似乎是覺得自己這麼稱呼自己有些自大：「『背叛者加冕為王』暫且不論，我是金獅國獅心騎士團的團長，現在成為了亡靈女巫的眷屬，『反派的騎士』或許……與我有關？」

　　梅斯特愣了一下，臉色有些古怪：「金獅國的騎士團長那不就是第三王子……安妮，我覺得你在命運神殿那裡，多半已經跟七大災畫上等號了。把帝國的王族變成不死族，這也太像是滅世的魔女幹的事了！」

　　安妮摸了摸鼻子，小聲抗議：「我當時根本不知道他是個王子！我以為他只是個普通的有點好看的倒黴蛋……」

　　里維斯：「……」

　　「也難怪。」梅斯特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里維斯，「你看起來確實沒有大部分王族的那種高高在上，我們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認不出你的尊貴也是正常的。」

　　「啊，這樣以來命運神殿說不定會慫恿金獅帝國一起追捕你，嘶，我覺得我已經不存在的腦袋痛起來了。不過也不一定就是指他，命運神殿有聖騎士團，也許是他們自己內部出了問題，這樣才更符合『反叛』這個定義。」

　　里維斯點了點頭：「或許會有正直的騎士並不認同命運神殿的做法。另外，傳聞中火龍是被白塔國的開國女王，冰原女王亞莉克希亞封印在了雪山之中。金獅國的北部和白塔國接壤，並沒有聽到火龍復甦的傳聞。」

　　梅斯特點點頭：「確實，而且傳聞中的火龍是十分傲慢、以人類為食的生物，我們並沒有把握能夠控制這種傳說中的生物，所以沒有前往白塔國。相較之下，魔族雖然任性妄為，但如果利害一致還算可以交流。媞絲和里安娜前往了魔土，希望能和魔族結成同盟。」

　　里維斯皺起眉頭：「金獅國在西方大陸，而魔土在更西邊的地方，傳聞中那裡是人類不能涉足的深淵，偶爾會有魔族離開魔土，但它們從來沒有大規模進入人類的世界過。我突然想起，以前命運神殿的傢伙們就似乎相當希望我們出兵魔土，他們時常暗示我的父親，說我們是在與魔鬼為鄰。」

　　梅斯特誇張地嘆了一口氣：「真的是哪裡都能見到命運神殿的影子啊，有的時候我都懷疑，是不是我們越掙扎，反而越會陷入命運的漩渦。不過對魔族保持警惕也不是什麼壞事，他們是絕對情緒主導的種族，喜怒無常又擁有強大的力量，所以媞絲和里安娜才兩個人一起去了那裡。」

　　「這些是我們目前搞明白了的事，還有的，就是讓我覺得奇怪，但又搞不清楚的事情了。」

　　安妮認真聽著：「至少已經能讓我們省很多事了，如果沒有意外，之後我打算去魔土，先找到里安娜和媞絲。」

　　梅斯特也是這麼想的，他接著說：「有一個很奇怪的點，這個世界上的種族信奉的都是不同的神明，其中不少都能得到真神的回應，但只有命運神殿有被記載在冊的神降事件。」

　　安妮想起他們在珍珠裡看見的畫面，那應該就是命運神的神降。她當時確實從那個教皇身上感受到了更上位的壓制。

　　里維斯皺起眉頭：「但是聖光會似乎也有記載，他們的隱者能夠引發神降……」

　　「不，那是假的。」梅斯特肯定地開口，「亡靈法師跟聖光會的仇怨來源已久，除了他們自己，應該沒人比我們更瞭解他們了。隱者和教皇能夠借用一絲神之力，但無法讓真神降臨。」

　　「雖然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什麼，但以安妮現在的實力來說，她只要小心命運神殿的真神，其他的無論是教皇還是隱者，都不是她的對手。」

　　海涅眼睛一亮：「聖光會的隱者還在海面沒有離開，我們是不是可以上去報仇了？」

　　「他一定會很意外的。」梅斯特笑起來，很快表情又變得嚴肅，「還有一件事，安妮，你也要小心我們的神明。」

　　安妮的表情有些困惑：「為什麼？」

　　梅斯特神情肅穆：「自古流傳下來的咒文中，我們的祈禱對象常常是『死亡本身』，也有時我們會說『沉睡於深淵的神祇』，他並沒有像生命神、命運神這樣明確的尊名，既不叫黑暗神，也不叫死神。」

　　「所以我們才大膽猜測，也許……這個神位是空缺的。因為這樣我們才敢進行人造神明的計劃，安妮，如果我們的猜測失誤了，那麼你就是在覬覦神的權柄，竊取神之力，我們的神將會是你的敵人。」

　　安妮茫然地睜大眼：「可是，我們的力量不都是神賜予的，如果祂是我的敵人，我根本沒有辦法……」

　　梅斯特：「……或許，你只能試著尋找創世神的遺物了。」

　　「那個……你們在說神格嗎？」海涅好奇地插嘴。

　　梅斯特有些困惑：「神格？我還是第一次聽見這種說法。」

　　「咦？你們不知道神誕生的傳說嗎？」海涅瞪大了眼睛，「創世神的遺物不就是神格嗎？」

　　安妮催促他：「我們不知道，能把這個傳說告訴我們嗎？」

　　「啊……」海涅有些為難地甩了甩尾巴，「就是、就是創世神死了，然後……然後什麼來著？這是老祭司會給每個小海妖講的睡前故事，我總是聽到前兩句就睡著了。」

　　安妮看了梅斯特一眼，梅斯特露出笑臉：「去吧，安妮。我就不過去了，我打算跟忒彌斯一起在海底逛逛，直到我們不得不回歸冥界。現在我們是兩個無憂無慮的亡靈了，雖然很抱歉，但剩下的事就交給你們了。」

　　「注意安全，安妮，還有，也用不著那麼努力……我可不想這麼快就和你在冥界相見。」

　　海涅提起了她的氣泡，似乎立刻就打算帶著他們回到海妖的領地，去問問老祭司。

　　安妮趴在氣泡邊緣，似乎還有點不捨：「梅斯特……」

　　梅斯特溫柔地看著她：「要照顧好自己啊，安妮。如果那群老傢伙也不在了，也不用太難過。還記得我們教你第一個亡靈魔法的時候，告訴你的話嗎？凡生者——」

　　安妮低聲念出那句話：「——唯死亡無可避免。」

　　梅斯特朝他微微點頭，海涅就帶著他們的氣泡一甩尾，那兩個半透明的亡靈就被留在了原地。

　　安妮看著他們依偎在一起，心想也許他們現在會比活著的時候更快樂。

　　當他們回到海妖領地的時候，老祭司已經和族人們達成了共識，捧著那顆巨大的珍珠，凝望著海面，或是海面之上的什麼。

　　「你們回來了。」老祭司收回目光，用一貫溫柔的嗓音詢問，「海妖一族已經有了決斷。」

　　「生命神也給予了指引，安妮，女神讓我把這顆珍珠贈予你。」

　　安妮茫然地瞪大了眼睛，忽然臉色有點古怪，女神不會是因為聽到了他們的懷疑，所以打算在珍珠上再神降一次吧？

　　安妮不好意思地接過珍珠，小聲說：「讚、讚美女神。」

　　「咳。」里維斯似乎在憋笑，扭著頭看向另一邊。

　　老祭司露出笑臉：「女神將神諭之珠贈予你，而我打算將海妖一族的宿命也託付給你。」

　　「我們決定不再躲避命運，我們願意成為善良女巫的同盟，我們要重回海岸，建立自己的部落，庇護無家可歸的流浪者。」

　　安妮露出笑臉：「真是相當果斷的決定。祭司閣下，我偶爾也會擔心，是不是所有的發展都在命運的預料之中。」

　　「我曾經聽過命運神殿的教義，他們說一切都是命運的饋贈，但我堅信，無論結果如何，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