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硯少年] 雲顛牧場 (全文完)

官不聊生

420 節日意義

　　「你們確定這就足夠了嗎？」勞倫斯看著地上堆滿的木柴，他有些記不清楚了，以前還在讀書的時候，冬天的一周到底需要多少木柴。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抬起手來，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一陣冷風吹來，渾身上下的所有毛孔都打開了，那種舒爽讓肌肉輕輕地顫栗著，忍不住打了兩個冷顫。

　　運動之後的舒爽和暢快，在胸腔裡輕輕震動著。勞倫斯以為自己會十分排斥，他花費了大半輩子的時間，逃脫這樣的生活，這樣枯燥的方程式，渴望能夠尋找到不同的意義；但今天，他卻意外地沒有排斥。不是喜歡，也不是懷念，僅僅只是沒有排斥。

　　「我不太確定。但我確定，你需要休息了。」陸離的回答帶著一絲嘲諷，讓勞倫斯呵呵地輕笑了起來，聲音在胸膛裡汩汩作響，那輕描淡寫之中帶著自信滿滿的笑容，對陸離的話語做出了最有效的回應。

　　柯爾沒有理會這兩個人，左右看了看，沒有找到拖車，「不知道他們上次把拖車丟在哪裡了，我們直接抱進去吧，反正沒有多少。」說著，柯爾沒有猶豫，直接彎下腰，就開始把木柴堆疊到胸膛裡。

　　緊接著，陸離和勞倫斯兩個人也開始彎下腰，抱起木柴。

　　「你們確定要用如此原始的方法嗎？」身後傳來了一個戲謔的嗓音，不需要回頭，就可以在那跌宕起伏的語調裡聽到無數色彩，仿佛打開了萬花筒一般，仿佛所有的表情都隱藏在了聲音之中，「我們之所以和猩猩不同，就在于我們可以制作工具，並且使用工具。」

　　陸離站直身體，抬起頭就看到了另一個麥卡特尼。他今天沒有穿正裝，僅僅只是最簡單t恤搭配牛仔褲，搭配了一件棒球外套，卻不是德州的風格，而是西海岸的那種陽光風格。

　　此時，麥卡特尼依舊是那一副懶洋洋的模樣，雙手支撐在一輛拖車上，看起來沒骨頭的樣子，能夠坐著就絕對不會站著，能夠躺著就不會坐著。和剛才的初印象一模一樣，肩膀直接靠在牆邊，完全放松的姿態。

　　勞倫斯抱著木柴走了過來，「看來你還是沒有什麼變化。」

　　對方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我以為你已經改變了。」

　　陸離和柯爾短短一個小時之內，就已經交換了數次視線，這對麥卡特尼兄弟還真是……不按常理出牌，然後陸離開口說道，「我還以為，我們和猩猩的唯一不同，就是有的完成了進化，有的還沒有。」

　　這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語，讓勞倫斯的眉尾輕輕揚了起來，可以看得出來，他的心情非常愉快。另外一位麥卡特尼更是朝著陸離投去了視線，「你應該聽過一句話，嘴皮子厲害的，實力都不怎麼樣，而且都是沒有底氣的。」

　　這進攻，比勞倫斯那位律師還要更加犀利。

　　柯爾轉過頭看向了陸離，期待滿滿，他還在思考著陸離會如何回答。但，出人意料的是，陸離沒有說話，只是一臉微笑地看向了對方，看起來不像是卡殼了，卻也不像是準備還擊的模樣。

　　「十四？」柯爾微微有些緊張地說道。

　　但陸離還是沒有絲毫的緊張，游刃有余地將雙手背在了身後，目光灼灼地迎向了對方的視線。然後，他還轉頭看向了柯爾，微笑地說道，「我們把木柴都搬到拖車裡吧，速度快一點。」

　　「哈哈。」第一次，勞倫斯第一次放聲大笑起來，近乎失態地大笑，看著眼前的另一個麥卡特尼，滿眼都是幸災樂禍。但這樣放肆的笑容很快就收斂了起來，重新恢復了平時的一貫冷靜輕輕搖晃著腦袋。

　　那名麥卡特尼無可奈何地瞥了陸離一眼，然後瞪圓著眼楮看向了勞倫斯，「你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傻子。」

　　勞倫斯卻也不說話，跟陸離一樣，只是輕輕聳了聳肩，然後朝著陸離、柯爾兩個人走了過去，「我們把木柴搬到推車裡吧。」

　　看看陸離和勞倫斯兩個人，再看看那個麥卡特尼，柯爾似乎漸漸懂了︰剛才他說，嘴皮子厲害的都是沒有底氣的，結果這裡嘴皮子最厲害的就是他自己。陸離和勞倫斯兩個人都沉默以對，沒有反駁。

　　現在柯爾有些明白那個麥卡特尼的氣急敗壞了，他也忍不住想笑。原本還覺得這樣太過失禮，但忍了忍，終究還是沒有忍住，嘴角的笑容就大大地上揚了起來，甚至于還「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勞倫斯抱著木柴，走了過去，「喬爾，老實說，你有多久沒有遇到這樣旗鼓相當的對手了？」

　　「喬爾？」陸離出聲詢問到，所以，另外一位麥卡特尼的名字是喬爾。這下，總算是認識了。

　　喬爾站在原地，一臉無奈的笑容，看著勞倫斯，又看著陸離，那一副傲嬌的表情，似乎根本就不打算繼續交流下去。

　　還是勞倫斯轉過頭，點點頭表示了肯定，「是的，這就是喬爾-麥卡特尼。他以前是學校辯論隊的，自詡一張伶牙俐齒，幾乎沒有人能夠抗衡。即使是大學也都不例外。好不容易看到他吃癟一次，這著實太難得了。」

　　喬爾終于沒有忍住，「什麼叫做吃癟，只不過是一次卡殼罷了。勞倫斯，你還是和當年一樣，沒有什麼志氣，一點點小勝利就開始得意忘形了。我以為你成為律師之後就不一樣了。」

　　勞倫斯回過頭，沒有絲毫地退縮，淡然地說道，「小勝利。」抓住這個詞，頓時就讓喬爾翻了一個白眼，然後勞倫斯繼續說道，「你和當年也沒有什麼變化，死不認輸。我以為，作為基金經理的這些年，你已經飽受折磨，所有的銳氣都磨平了，尤其是08年。」

　　眼看著勞倫斯和喬爾這對話就沒有盡頭了，陸離抱著木柴走了過來，「我覺得你們兩個人都沒有變。某些程度來說，這是好事；某些程度來說，卻是壞事。」一語雙關，意有所指，成功地讓兩個人都閉上了嘴巴。

　　大家都安靜了下來，快手快腳地將木柴全部都堆放到了推車裡，然後三個人交換了一下視線，陸離率先邁開了腳步，而後是勞倫斯，柯爾稍稍慢了半拍，腳步落在了後面，喬爾意識到了陸離和勞倫斯的離開，然後不解地看向了柯爾。

　　柯爾急忙加快了腳步，跟在他們的身後離開了倉庫，最後只留下喬爾一個人站在原地。

　　「你們是怎麼回事？我一個人負責這一輛車嗎？我推不動！」喬爾此時漸漸反應了過來，抱怨的聲音漸漸演變成為了抗議，「嘿，你們三個，怎麼可以這樣，我是一個基金經理，我已經幾年沒有運動了，我一點力氣都沒有，我一個人可推不動！喂，我是認真的，你們不能這樣。勞倫斯，勞倫斯！還有那兩個我不知道名字的家伙，你們信不信，我就直接回去屋子裡了？我是說真的！」

　　喊了半天，喬爾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大步大步走出了倉庫，朝著主屋方向看過去，然後什麼也沒有看到，那三個人居然真的回去了！

　　「勞倫斯-麥卡特尼！你知道我的，我絕對說到做到！」喬爾竭盡全力大聲喊道。

　　三個人已經在大廳的沙發坐了下來，柯爾有些坐立不安，他看向了勞倫斯。沒有說話，勞倫斯就直接回答到，「放心吧，他只是虛張聲勢。」停頓了片刻，又補充了一句，「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十四，十四，餃子你說煮幾分鐘來著？」羅納德快步地跑了出來。

　　陸離站了起來，「要不還是我來吧。」羅納德連連擺手，陸離只能說道，「水燒開了之後，添加涼水，如此反復三次。」

　　羅納德愣了愣，似乎不太理解。這也是中國料理和西方料理的差別之一，中國習慣于自己斟酌，每個廚師都有自己的拿捏；但西方卻是規定好時間和克數，一板一眼。

　　陸離主動走了上前，準備親自過去廚房幫忙，羅納德連忙抬手阻止了，「不用，不用。」然後就快步走向了廚房，朝著莉莉嚷嚷著。

　　勞倫斯有些詫異地看向了陸離，「他們現在會自己制作中餐了？」

　　「是的。其實中餐沒有想象中那麼難……」陸離才剛剛開始說話，羅納德又一次興沖沖地跑了回來，這一次手裡還帶著兩杯蛋奶酒，分別遞給了陸離和柯爾，「來，來，這是我今天自己親手做的。我嘗了嘗，味道還不錯。」

　　勞倫斯的視線在眼前三個人身上打轉了一會，卻發現根本沒有人打算理會他，「那我的呢？」忍了又忍，勞倫斯終究沒有忍住，開口說道。

　　「我以為你是客人。」羅納德臉上的笑容直接消失了，惡狠狠地說道。不是主人，而是客人。

　　勞倫斯不由就愣住了，「嘿，這不公平。」

　　羅納德根本不在意，揮了揮手，仿佛驅趕蒼蠅一般，然後對著陸離笑呵呵地說道，「我去看看餃子。」那老頑童的模樣著實讓人忍俊不禁。

　　看著眼前如此平凡的生活片段，勞倫斯突然就愣住了。

　　這是平安夜，這是家園，這是他出生、成長、離開的地方，這也是他回歸、休憩、放松的地方，前所未有的，聖誕節的感覺在血液裡流淌著。這種淡淡的溫馨，讓他感覺到心安。莫名地，緊繃的肩線就松懈了下來。

　　「耶穌基督，你們這群混蛋，我不敢相信，簡直不敢相信！你們居然真的讓我這個老胳膊老腿，把所有木柴一個人推回來？你們到底有沒有良心！」不用抬頭就知道，喬爾回來了，仿佛二十年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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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1 平安之夜

　　喬爾大呼小叫地推開門，絮絮叨叨地嘟囔著，然後耷拉著肩膀，仿佛剛才整個人被推土機碾過一般，現在就連一根手指頭都移動不了，重重地直接就撲倒在了沙發上，面部朝下，一動不動，看起來就像是一袋土豆砸了下來，那抱怨的聲音也漸漸消失，最後一點聲響都沒有了，仿佛昏死過去了一般。し

　　如果是外人的話，這一套還管用。但對于勞倫斯來說，他卻再熟悉不過了。

　　勞倫斯和喬爾的年齡只相差一歲，喬爾大一歲，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這樣的把戲勞倫斯見識過無數次，每一次都是如此，喬爾裝死裝累，然後所有活計都丟給他來做。

　　一開始他還傻乎乎地向父母告狀，但喬爾的演技著實太好了——勞倫斯深深地認為，喬爾可以在好萊塢贏得一席之地，待在　谷，而不是好萊塢，真的是浪費天賦了。告狀的結局總是一樣的，父母被喬爾騙了過去，反而過來責備他不干活。

　　後來勞倫斯就學乖了，有一次，他假裝出去干活，但實際上是偷偷躲在了屋子外面，等著喬爾放松警惕，開始吃薯片、看電視，他這才偷溜出去悄悄地把母親喊了過來，以自己完成所有家務作為懲罰，要求母親緊閉嘴巴，躲在屋子外面觀察了一會，然後突然大喊，「媽媽！」緊接著，他們就見證了喬爾重新裝死的全過程。

　　在那之後，勞倫斯就重獲新生了。

　　看著再一次裝死的喬爾，勞倫斯有種荒謬的感覺，仿佛時光從來不曾流逝過，他們依舊待在這個小山村，沒有離開。

　　但就在此時，勞倫斯就看到陸離和柯爾站了起來，朝著門口走了過去。如果是以紐約的風格，他應該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閉上自己的嘴巴，更何況，他們還算不上是朋友；但條件反射地，勞倫斯就出聲喊道，「嘿！」

　　他不記得他們兩個人的名字了。

　　陸離和柯爾兩個人只是回頭看了勞倫斯一眼，但腳步卻沒有停頓，繼續前行。勞倫斯後面的話語就吞咽了下去，因為他發現，他們並沒有看向喬爾，而是徑直走了過去，臉頰和眉宇之間帶著輕快的神色，絲毫沒有不願意。這意味著——他們不是因為喬爾「生病」了，這才過去的，而是本來就準備幫忙的。

　　果然，兩個人走到了門口，抱起了木柴，然後重新進來，堆放到壁爐旁邊。穿過兩個人有說有笑的模樣，可以看到後面那色彩斑斕的聖誕樹，奶黃色的光暈將窗外還沒有完全暗下來的天空染上了一層氤氳。

　　勞倫斯想起了剛才父親的那句話︰他才是客人，而他們不是。

　　無可奈何地嗤笑了一聲，勞倫斯站立了起來。他知道，他沒有必要這樣做；他也知道，他不太適合心軟；他還知道，喬爾肯定會暗中嘲笑他。但此時此刻，他就是想要這樣做，僅僅只是單純地覺得，這樣才是最適合的。

　　喬爾偷偷轉過頭，他原本還打算哀嚎幾聲的，因為他知道，勞倫斯肯定不會上當，但沒有想到，勞倫斯和另外兩個家伙沒有任何不情願，直接就開始忙碌了起來，反而他像一個小丑般，躺在這裡。

　　小時候這樣的話，他會洋洋自得；但長大之後還這樣的話，他就覺得不太是滋味了。

　　喬爾郁悶地趴在沙發上，抱怨到，「嘿，你們這群家伙，耶穌基督，你們想要假裝耶穌嗎？今天是聖誕節，所以每個人都變得高尚了嗎？你們這一套是不管用的，我知道，你們肯定在等著我內疚、慚愧，然後站起來，自己干活。告訴你們，這一套不管用，我見多了，你們最好想出更好的辦法來。」

　　說著說著，喬爾漸漸覺得枯燥乏味了，因為這就像是獨角戲。他已經是將近四十歲的人了，卻好像一個七歲的孩子嘟囔得抱怨不斷，這真是

　　喬爾猛地支撐起雙手，無奈地說道，「好吧，你們贏了。」原本他還以為，會看到三個人站在旁邊，袖手旁觀，等著看他笑話，他甚至都已經做好了表情，但沒有想到，他卻看到三個人依舊有條不紊地將木柴搬到壁爐旁邊。

　　好吧，這下他真的成為笑話了。

　　「上帝，勞倫斯-麥卡特尼！我就知道，我今年不應該回來。」喬爾郁悶地抱怨到，但動作還是沒有停頓，站起來走了過去，一起幫忙，一臉無語地說道，「這又不是在拍好萊塢電影，真是什麼事兒啊。勞倫斯，你不是律師嗎？你不是紐約客嗎？你應該穿著西裝和襯衫，坐在旁邊，繼續寫文件。」

　　「你不願意的話，你可以繼續坐在大廳裡。」勞倫斯調侃了一句，喬爾低聲嘟囔了幾句，也聽不清楚什麼，大概好像是抱怨這兩個陌生人。

　　四個人的忙碌之下，轉眼之間壁爐旁邊就堆滿了木柴，可是不等他們坐下來，廚房裡就傳來了莉莉的喊聲，「十四，柯爾，你們可以過來幫忙一下嗎？把刀叉擺放到餐桌上。」

　　「來了。」柯爾揚聲應到，然後陸離也緊隨其後，喬爾才剛剛坐下來，一臉無語地看著兩個人，「你們可以停下來嗎？不要那麼勤奮？我回來這裡，就是想要好好休息休息，難道我就連休假的權利都沒有了嗎？早知道我就去墨西哥城和加勒比海了，大海、沙灘、陽光，這才是假期。」

　　勞倫斯緊接著也站了起來，喬爾頓時就無語了，「我說，為什麼他們兩個看起來像是主人，我們卻像是客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勞倫斯聳了聳肩，「也許是因為事實就是如此。」然後他也走了過去，迎面就看到了手裡端著盤子的羅納德，上面整齊地擺放著酒杯，勞倫斯伸手準備幫忙，但羅納德卻沒好氣地說道，「你不是還有工作沒有完成嗎？那些工作不是關系到某些人的生命嗎？你應該繼續工作，我可不想要手上沾了鮮血。」

　　勞倫斯條件反射地就想要反駁，但到了嘴邊，話語不由停頓了片刻，然後說到，「我以為，你的雙手已經沾滿了鮮血。今天上午的時候，我看到你處理了那只羊羔。」那聲音帶著一絲調侃和嘲諷，讓羅納德愣了愣，一時間居然不知道應該如何反駁。

　　就這是愣神的瞬間，勞倫斯從羅納德手中接過了盤子，朝著餐廳方向走了過去，羅納德終于反應了過來，氣得七竅生煙，「我怎麼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成為了素食主義者？那你為什麼不提前告訴你媽媽？今晚的大餐，你就不要吃了！」

　　羅納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勞倫斯卻滿不在乎，無可奈何地輕輕搖了搖頭，然後走進了餐廳，開始布置餐桌。這項工作，他著實再熟悉不過了，小時候都是由他負責的；而喬爾則負責到廚房去端菜。

　　羅納德站在原地，胸膛猶如風箱般劇烈地起伏著，然後就看到喬爾也站了起來，走了過來，他瞪圓了眼睛，「你又是怎麼回事？不是要打電話嗎？不是有會議嗎？是不是你的秒鍾也幾千萬上下？那你幹脆就待在矽穀不要回來，我們又沒有要求你回來！」

　　「你確定？」喬爾嘟囔地反駁了句，如果不是母親給他打電話，強調他們已經連續四年沒有回來過聖誕節了，他才不會回來呢。但眼看著羅納德就又要發火，喬爾連忙舉起了雙手，做了個投降的手勢，「你應該學會控製你的脾氣，你知道，畢竟你已經不再年輕了。」

　　「喬爾-麥卡特尼！」羅納德的怒火蹭蹭蹭就往上竄，但喬爾臉笑容地舉著雙手，表示自己沒有任何攻擊力，路退著，走向了廚房，油腔滑調地喊道，「母親，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陸離離開了廚房，手裡端著盤子，裡面放著刀叉、盤子和湯碗，對著羅納德露出了個笑容，「你確定不需要我的幫忙嗎？餃子剛才放了第幾遍冷水了？」

　　句話頓時就讓羅納德反應過來，「啊啊啊，我的餃子，餃子！」脾氣飛得無影無蹤，路小跑著衝向了廚房，「莉莉，莉莉，水燒開了嗎？」

　　在四個人的幫助之下，餐桌很快就擺好了，然後菜肴也都擺上桌了，最後羅納德雙手端著碩大的火雞走了進來，羅納德的腳步微微停頓了下，然後勞倫斯猶豫地就走了上前，伸手試圖接過來。

　　羅納德愣了愣，喬爾也愣了愣，就連勞倫斯也不太確定。最後羅納德故意挺起了脊梁，搖了搖頭，堅定地說道，「我還沒有老到需要幫忙的時候。」但聲音卻沒有了之前的暴躁和粗糲，他清了清嗓子，氣勢完全落了下來，嘟囔著說道，「過幾年，再過幾年。」

　　喬爾那滑稽的聲音就在旁邊響了起來，「再過幾年，我們就要過四十歲了，是不是太老了？」

　　莉莉呵呵地笑了起來，「你現在也意識到，自己老了？從你的行動來看，我覺得你比十四都還年輕。」這讓大家都哄笑了起來。

　　羅納德將火雞擺放在了餐桌的盡頭，露出了個大大的笑容，「很好，大家都到齊了，我們可以準備用餐了。我們先來禱告吧。」

　　看著餐桌上點燃的蠟燭，還有那泛著金黃色油光的火雞，陸離此時終於有實感了：這就是平安夜，這就是聖誕節，辭舊迎新的時刻，就好像他們在國內觀看春節聯歡晚會樣。重要的不再是晚會，而是記憶之中的那個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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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2 中西合璧

　　陸離伸出雙手，分別握住了柯爾和莉莉的手，低下頭，然後聽著羅納德念著禱告詞，那閃爍飄動的氤氳光芒之中，屬于平安夜的安寧和靜謐，讓嘴角不由自主就上揚了起來。

　　等羅納德結束禱告之後，陸離轉頭看向了莉莉和羅納德，真誠地說道，「謝謝你們邀請我過來。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不用謝，這是我的榮幸。」莉莉眼底閃爍著幸福的光芒，輕輕拍了拍陸離的手背，「相信我，麗茲也會很樂意看到這一天的。」那個告別世界的靈魂，卻始終以另外一種方式，繼續存在著朋友們的記憶之中，始終不曾離開。就好像雲巔牧場的那一片薰衣草田般。

　　「我們相信，換一個位置的話，你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羅納德手裡拿著刀叉，站了起來，離開之前，湊過來說道。

　　陸離呵呵地笑了起來，「這是當然。下個月就是中國的傳統新年，到時候我的大家庭會一起過來，歡迎你們一起過來，參加一個真正的傳統新年。不是唐人街的那種。」

　　羅納德暢快地大笑了起來，「我們就在等著你的邀請呢。」這讓陸離笑得更是燦爛。

　　莉莉興奮地說道，「你的父母都會過來嗎？」

　　陸離點點頭表示了肯定，「還有我的外祖父、外祖母，以及我的表哥們。」宋孔明一行人本來是打算聖誕節過來的，但經過商議之後，他們還是決定農歷新年的時候再過來，在這裡度過一個最特別的新年。

　　「哇哦，哇哦，那可是一個大家庭。」莉莉不由摩擦著雙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我隨時都可以幫忙。」

　　「媽，媽，冷靜。」勞倫斯連連將雙手往下壓，「平安夜都還沒有結束，你就已經開始期待中國的傳統新年了？接下來還有足夠的時間，你可以慢慢忙碌。但今晚，至少先解決一下我的肚子，你覺得如何？」

　　莉莉露出了大大的笑容，連連點頭，「對，羅納德，火雞，你趕快切好火**。」

　　羅納德剛才站起來，就是為了切火雞的，他拿起了鋼制的刀叉，站到了火雞的後面，熟練地開始切了起來，中間餡料的香氣散發出來，讓人忍不住就開始吞咽唾沫。

　　勞倫斯卻是忍不住開口搭話到，「這就是餃子嗎？」勞倫斯還是不記得陸離的名字，這讓他有種束手束腳的感覺，于是，他想出了一個好辦法，「請問你的中文名字是什麼？你知道，在紐約，華裔現在已經是重要的一部分構成了。」

　　「我想，我們還沒有正式地自我介紹過吧？」陸離一下就識破了勞倫斯的窘迫，于是他十分諒解地說道，轉頭看向了莉莉，「為什麼你不為我們介紹一下呢？」

　　「噢，看我這記性。」莉莉拍了拍額頭，然後主動為他們做起了介紹，勞倫斯這才反應過來，流露出了詫異的神色，「十四？這後面有什麼故事嗎？」

　　可是不等陸離解釋，喬爾就粗暴地打斷了，「這些故事我們可以一會再慢慢聊，蛋奶酒的時刻，我們有大把大把的沉默時間，需要這種閑談來打發時間。至于現在，十四，為什麼你不向我介紹一下，這些……呃，這些都是什麼，為什麼我之前在中餐館裡都沒有見過？」

　　莉莉站了起來，「對了，對了，這一道菜是在餐前吃的，算是前菜吧？」莉莉朝陸離投去了詢問的視線，然後拿起了湯勺，伸手拿起了陸離面前的湯碗。

　　勞倫斯和喬爾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勞倫斯還好一些，表情沒有太多的變化；喬爾卻是直接露出了嫌棄的神色，「這看起來就是……什麼都不是。這，難道不應該倒掉嗎？這不是湯，也不是水，看起來真是糟糕透了。」

　　擺放在旁邊的，赫然是一盆湯汁，清澈的乳白色，卻可以隱約看到盆底，裡面什麼都沒有。正如喬爾所說，這不是湯，至少不是西方的濃湯；這也不是水，遠遠比清水要渾濁。看起來確實十分奇怪。

　　莉莉擺出了一幅譴責的表情，「這可是好東西，錯過了，你們都會後悔的。」

　　陸離輕笑了起來，「今天怎麼想起來做這一道菜了？我以為，今天的餐桌將會是徹底的西餐呢。想你們不是因為我過來，這才選擇了中餐。」

　　羅納德暢快地笑了起來，「重點不在于中餐還是西餐，而在于好吃。」

　　陸離轉過頭，對著勞倫斯和喬爾解釋到，「這是一道中國料理，手抓羊肉。用文火慢慢熬制，幾個小時的時間，將羊骨架子裡的精華一點一點熬制出來，融入湯汁裡，只需要一些鹽就足夠了，其他什麼調味都是多余的。最後起碗的時候，撒下一點蔥花和白胡椒，在冬天的時候，沒有什麼比一碗羊肉湯更加取暖了。」

　　「可是，你剛才說，這是……手抓羊肉？」喬爾還是充滿了困惑，流露出了不解。

　　「將羊肉撈起來之後，簡簡單單切成片，調制一些醬汁，根據自己的喜好選擇，直接食用即可。」陸離解釋完之後，羅納德就直接插話說道，「想來想去，還是這一道料理最為合適，也最為簡單。更重要的是，我嘴饞了。哈哈。」

　　勞倫斯和喬爾交換了一個視線，這樣的父親是他們所不熟悉的。明朗，暢快，笑容滿面，如果不是傍晚的時候還聽到他那震耳欲聾的嘶吼，他們都要懷疑這是另外一個人了。

　　莉莉打好湯之後，遞給了陸離，陸離又遞給了柯爾，柯爾最後遞給了勞倫斯，湯碗一個接著一個傳遞，轉眼，每個人面前都放著一碗清湯了。

　　勞倫斯有些猶豫，看了看餐桌︰幾道西餐，幾道中餐，這中西合璧的模樣看起來真是不倫不類，讓人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說是聖誕節，卻又好像不是聖誕節。

　　低頭看了看面前的清湯，勞倫斯不知所措，但坐在旁邊的喬爾卻是一個心寬的，呼嚕呼嚕地就開始喝起來，然後還沒有形象地砸吧砸吧嘴。

　　勞倫斯知道喬爾是故意的，他明顯張大了嘴巴，發出了明顯的聲響，勞倫斯無語地嘆了一口氣，「感覺如何？」

　　「嘖。」喬爾只是發出了一個清脆的聲響，然後沒有發出任何評論，低下頭，一鼓作氣地把整碗湯都喝完了，將湯碗舉了起來，「媽，每個人只允許喝一碗嗎？」一般來說，西方的濃湯味道都比較濃郁，可以當做一道前菜來食用，但喝完一碗之後，就不會想要喝第二碗了。

　　莉莉呵呵地笑了起來，「當然不是，你願意的話，你還可以喝第二碗。但你確定你不要嘗試其他東西嗎？那一道羊肉，如果你不嘗試的話，絕對會後悔的。」看著喬爾，莉莉就好像看到了當初的羅納德。

　　喬爾卻固執地搖搖頭，「我還是再喝一碗湯吧。」

　　看著這樣的喬爾，勞倫斯猶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低下頭，喝了一小口湯。不是想象中的味道，準確來說，和腦海裡的所有印象都相去甚遠，這讓勞倫斯有些意外，那種原汁原味的香氣卻帶著淡淡的甘甜，不由自主地，一口，接著一口。

　　轉眼之間，勞倫斯就把整碗湯喝完了，他心滿意足地發出了輕嘆聲，那暖暖的氣體順著胃部散了開來，僵硬的四肢都變得舒暢起來，小腹底下仿佛有一團溫暖的火焰，並不炙熱，只是淡淡地溫暖，感覺真的太愜意了。

　　勞倫斯坐直了身體，用叉子刺起了一小塊手抓羊肉，左右看了看，有些無所適從，因為眼前有兩種不同的醬料，他不太確定自己應該蘸哪一種，然後就聽陸離說道，「兩個都可以蘸，一個是芝麻醬為底調制的，一個是辣醬為底調制的，選擇自己喜歡的就好。餃子也是如此。」

　　勞倫斯點點頭，蘸了蘸芝麻醬，將羊肉放進了嘴巴裡，這種口感十分特別，鮮嫩而不失嚼勁，「十四，這些都是中餐嗎？為什麼我們在中餐館裡都沒有看到過？我是說，餃子我是知道的，但感覺也有些不同。」

　　「因為那是專門為了美國人制作的配方，終究還是需要作出改良的。」陸離開口說道，然後喬爾的聲音就突兀地響了起來，「見鬼的上帝，為什麼我之前在舊金山的時候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東西？難道我之前去的中餐館都不夠正宗？」

　　「十四不是正在解釋嗎？你那麼著急干什麼？」羅納德粗暴地打斷了，然後看向了大家，「誰需要火雞？還是說，大家都打算先吃一吃羊肉？雖然我也很嘴饞羊肉，但這畢竟是聖誕節。」

　　陸離端起了餐盤，「羅納德，可以給我一份嗎？謝謝。」

　　「當然沒有問題。」羅納德用刀叉刺起了一塊，放在了陸離的餐盤裡，「如果你好奇配方的話，我想莉莉可以幫忙。」

　　「哈，當然。」陸離將餐盤放下，然後拿起了刀叉，「我一直都很好奇火雞的味道。今天終于可以嘗試了。」

　　「噢！」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包括了柯爾，莉莉詫異地驚呼到，「十四，你從來沒有吃過火雞嗎？」

　　「這是我的第一次。」陸離笑呵呵地說道，「希望不會是我的最後一次。」這個調侃讓所有人都哄笑了起來。

　　有人吃著火雞，有人吃著羊肉，有人吃著餃子，有人吃著烤肉卷，還有人吃著炸鵪鶉……滿桌的料理，籠罩在一片燭光之中。漸漸地，勞倫斯開始和陸離交談起來，喬爾開始和柯爾交談起來，時不時地，莉莉插上一句話，羅納德也總是願意開口的，刀叉踫撞瓷器的聲響被淹沒在了歡樂的氣氛之中。

　　平安夜，聖善夜，真寧靜，真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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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3 和樂融融

　　陸離手裡拿著刀叉，眼神落在了眼前的火雞上——那碩大的火雞剩下了一半以上，倒不是滯銷了，而是因為那只火雞本來就無比壯碩，一個晚上根本就不可能吃完，但今晚剩下得也著實有些多了，因為其他盤子基本都已經清空了，尤其是手抓羊肉和餃子。

　　「十四，你還需要一點嗎？」莉莉察覺到了陸離的眼神，親切地詢問到。

　　陸離張了張嘴，猶豫地說道，「我可以只吃餡料，不吃火雞肉嗎？」

　　老實說，火雞肉的肉質比較老，而且比較韌，咀嚼起來味道又沒有那麼香甜。陸離深深地認為，如果放在篝火堆上，像烤乳豬那樣直接炙烤，可能味道會更好，但傳統式的做法，確實說不上迷人。不過，餡料的味道卻十分有特點，莉莉還放了許多墨西哥菜的傳統香料，越咀嚼越有感覺。

　　「當然。」莉莉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你不知道嗎？其實吃火雞，主要吃的就是餡料，因為火雞肉本身不是那麼好吃。我們平時還是更喜歡牛肉、豬肉。」

　　陸離端起了盤子，嘴角不由就上揚了起來，「那麼就再給我一些吧。謝謝。」

　　「上帝！」喬爾發出了大驚小怪的聲音，瞪圓了眼楮，不可思議地看著陸離，「你居然還吃得下？你確定嗎？」

　　此時，勞倫斯已經吃撐了，雖然努力地保持淡定，坐直了身體，但眉宇之間的舒適和困頓還是泄露了他身體的真實反應；喬爾就更誇張了，雙手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肚子上，整個人癱在了椅子上，一幅生無可戀的表情，兩眼徹底放空。

　　準確來說，餐桌上，僅僅還有陸離一個人沒有結束。

　　陸離呵呵地笑出了聲，「不是我太厲害，而是你們戰斗力太弱了。」他從莉莉手中接過了餐盤，「其實，我也吃飽了，肚子飽了，但嘴巴沒飽，總是想要吃點什麼。」然後陸離端起了旁邊的蛋奶酒，對著羅納德露出了笑容，「一點美酒，一點美食，這樣的平安夜簡直不能更加完美了。」

　　「這是我們的榮幸。」羅納德的眉梢之間都流露出了幸福的神色。

　　「十四，這道手抓羊肉，真的那麼簡單嗎？你可以把配方告訴我嗎？」勞倫斯好奇地說道。

　　「你問了干什麼，反正你在紐約又不會做飯。」喬爾依舊是生無可戀的挺屍模樣，嘴巴卻不忘吐槽。

　　勞倫斯翻了一個白眼，「我可以告訴朋友，讓他們做。」然後轉過頭，看向了陸離，「當然，如果是秘方的話，那麼我就親自動手。」

　　「不，不是什麼秘方。」陸離連連擺手，這些家常菜，哪裡有什麼秘方，即使有，這也是可以分享的，「其實並不困難，我之前都告訴過羅納德了，你們好奇的話，可以讓羅納德謄寫一份。」陸離的視線可以看到，喬爾的眼神似乎轉了過來，他補充到，「如果你想要的話，也沒有問題。」

　　勞倫斯朝著羅納德看了過去，「爸，今天這些料理，都是你按照十四的配方制作的嗎？真的不會很困難嗎？」

　　羅納德本來還有些膈應，不想要和勞倫斯說話。但勞倫斯卻一點隔閡都沒有，一臉誠懇的表情就開口詢問了，羅納德那冷漠臉不由有些掛不住，哼哼唧唧了兩聲，「是。」

　　然後就看到喬爾也坐直了起來，不相信地說道，「真的假的？不是都說中國料理十分困難嗎？很多法國大廚都學不會。你確定？」

　　「當然是真的。」羅納德再也憋不住，拍了拍桌子，瞪圓了眼楮就開始說了起來，「我告訴你們，你們沒有看過真正難做的。十四那才是厲害，我第一次到雲巔牧場去吃飯的時候，簡直被嚇住了。這一道菜，就是最簡單的，所以今天我才做的……」

　　羅納德絮絮叨叨地說著過去的那些故事，勞倫斯和喬爾兩個人也認真地聽著，時不時還反駁上幾句，尤其是提起火鍋的時候，每個人都迫不及待地發表自己的意見，說得面紅耳赤，卻也是熱鬧非凡。

　　陸離坐在旁邊，一邊吃著火雞的餡料，一邊看著這熱鬧的景象，著實好不愜意，然後就察覺到莉莉的視線，轉過頭，疑惑地看了過去，莉莉拍了拍陸離的肩膀，笑呵呵地說道，「謝謝。」

　　陸離卻是一頭霧水，沒有理解，然後順著莉莉的視線看了過去，就看到正在高談闊論的羅納德三個人，就連柯爾也偶爾會插上幾句話。

　　陸離隨即明白了過來，對著莉莉露出了一個笑容，「今天是平安夜，我可沒有做什麼。」陸離不是謙虛，而是實話實說。

　　勞倫斯和喬爾兩個都是聰明人，不是那種他說兩句話，就會感動得痛哭流涕，然後改頭換面的類型。其實他們選擇了回來過聖誕節，這一個決定本身就說明了很多事情，現在願意暫時把工作放在一邊，重新融入家裡，更多還是他們自己的意願，不是陸離的功勞。

　　莉莉也沒有多說什麼，一臉和藹慈祥的笑容，只是看了看陸離的盤子，「還要再加一點嗎？」

　　「不用了。」陸離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我今晚還想要睡覺，守候著聖誕老人呢。」這讓莉莉開懷地大笑了起來，「當然，如果還有甜點的話，我不介意再來一點。有人告訴過我，主食一個胃，甜點一個胃。」

　　「對，對，我還準備了甜點！」莉莉不由拍手驚呼了一聲，快步朝著廚房方向走了過去，她停下腳步看了看餐桌，然後點名到，「喬爾，過來幫忙。」

　　「媽，這裡不只有我一個人。」喬爾不管不顧地就直接抗拒起來。

　　莉莉卻看都不看，直接朝著廚房方向走了過去，「因為今天就你干活最少，不要狡辯，我還不清楚你偷懶的能力。」

　　喬爾抬起頭，然後就看到大家幸災樂禍的表情，最後也只能是郁悶地站起來，認命地耷拉著肩膀，朝廚房方向走了過去。

　　今天下午剛剛過來的時候，陸離根本就沒有來得及看到喬爾的正面，始終就是一個不斷打電話的背影，後來短短的一個照面，喬爾也是始終一言不發，神秘兮兮地，讓人捉摸不透。現在看來，卻是麥卡特尼家的一個活寶。

　　陸離不知道麥卡特尼家過去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勞倫斯和喬爾又為什麼和家裡如此疏遠，甚至已經到了不說話的地步，但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他站在門外，終究還是看不到門內的故事。現在，看著談笑風生的羅納德和勞倫斯，至少這個平安夜是美好的。

　　「滋滋滋」，褲子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開始震動起來，陸離條件反射地拿了出來，還沒有來得及看，就聽到喬爾那調侃的聲音，「不是說，今天不準打電話嘛？」

　　原本以為喬爾已經走了，沒有想到還依依不舍地站在餐廳門口，一臉義正言辭的模樣，著實讓人忍俊不禁。

　　陸離剛想要反駁，沒有想到羅納德就插話進來，「我什麼時候阻止你打電話了？」看著喬爾那瞠目結舌的表情，陸離和柯爾兩個人都哧哧地笑了起來。

　　朝著羅納德示意了一下，陸離就拿著手機離開了餐廳，喬爾一溜煙就跑向了廚房，嘴裡還嚷嚷著，「媽，我來幫忙了。」身後傳來羅納德那不滿意地責備聲，在整個大廳裡不斷回蕩著，就好像環繞音響似得。

　　陸離拿著手機來到了門外，猶如刀片般的寒風呼啦呼啦地就吹了過來，陸離坐在了旁邊的秋千長椅上，把抱枕抓起來，放在了懷裡，輕輕搖晃了起來，這才接通了電話，大聲地喊道，「聖誕快樂！」

　　電話另一端慢了半拍，但隨後也興奮地喊到，「聖誕快樂！」但僅僅只是踩著陸離話語的尾巴，顯得格格不入，聲音頓時就變得失望起來，「噢，我還想要第一個和你說聖誕快樂的！」

　　陸離的笑容不由就上揚了起來，「現在距離二十五日，還有幾個小時呢，如果要提早的話，是不是也太早了？」

　　「我們剛剛吃完平安夜的晚餐，大家正準備到客廳裡聊天，我想著，你也應該差不多了。怎麼樣，今晚，你是怎麼慶祝的？」電話另一端的，是愛麗絲。

　　最近兩個月，愛麗絲都沒有消息。上一次和愛麗絲通話的時候，是十月份，當時愛麗絲接到了「西雅圖郵報」和「芝加哥論壇報」的面試邀請，這兩家都是當地的大報紙，雖然不能和「紐約時報」、「洛杉磯時報」的頂尖大報紙相提並論，但也是難得的工作機會，幾乎可以和「紐約郵報」相媲美，唯一的缺點就是，那不是紐約。

　　但愛麗絲還是決定過去面試看看，同時再投一投簡歷。愛麗絲決定把自己的視線擺脫紐約這一畝三分田，尋找更多的機會，這也是她當初離開雲巔牧場之後的決定。這幾個月時間裡，愛麗絲一直在背包旅行，一邊充電，一邊投簡歷，一邊撰寫自己的博客，生活也無比充實。得到大報紙的面試機會，可以說是水到渠成的結果。

　　陸離一直都記得這件事，這兩個月忙碌得不行，但還是在臉書上給愛麗絲發了兩次信息，詢問情況。不過，愛麗絲都沒有回復，陸離猜測著，愛麗絲應該在哪個荒郊野外，沒有網絡，自然也就不能確認臉書。

　　今天再次聽到愛麗絲的聲音，著實有種見到老朋友的熟稔，「哈，你為什麼認為我會在慶祝聖誕節呢？」

　　「啊？」愛麗絲被嚇了一跳，「你回去中國啦？」

官不聊生

424 初雪飄落

　　聽到愛麗絲那一驚一乍的聲音，陸離歡快地大笑了起來，「即使我在美國，也不見得要過美國節日啊。」

　　這明明是歪理，但愛麗絲卻不由愣了愣，可以反駁，卻又不知道如何反駁，嚴格來說，選擇過什麼節日，本來就是個人的喜好，確實沒有硬性規定，就好像許多猶太人，聖誕節這一天也是不慶祝的，因為他們會慶祝逾越節。

　　即使隔著電話，陸離也可以想象得到愛麗絲那錯愕的神情，他噗嗤一下就笑出了聲，此時，愛麗絲才反應過來︰陸離的惡作劇，她怎麼忘記了。

　　一下沒有忍住，愛麗絲也笑出了聲，無可奈何地說道，「很好，十四先生，很好。」

　　「事實上，我今天來到了隔壁鄰居家，他們邀請我過來做客，和他們一大家人一起度過美妙的平安夜。」玩笑過後，陸離認真地回答了問題，「我們現在正在等待甜點。但我強烈懷疑，我還能不能吃得下去，不僅因為我第一次品嘗了火雞，而且我們還嘗試了中西合璧的派對方式，制作了不同的料理，我的肚子現在已經撐大起來了。」

　　「哈，你是認真的嗎？我可沒有辦法想象，你挺著一個啤酒肚的模樣，那真是太奇怪了。」愛麗絲停頓了下來，仔細想了想那畫面，但終究還是無法想象，于是哧哧地笑了起來，「你最好拍下照片來，當做證據，否則我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我現在已經看不到我的腳趾了，而且如果我再和你繼續說話，我就要吐了。」說完，陸離還故意發出了一個嘔吐的聲音，惹得愛麗絲咯咯地笑了起來，「那麼你呢？你現在在哪兒？難道是在哪個國家公園的山脈里，欣賞著雪景，坐在帳篷前，喝著熱咖啡，專程打電話來讓我羨慕的？」

　　「噢，你現在讓我羨慕起來了。」愛麗絲遺憾地嘆息起來，「早知道，我就不回來了，繼續留在落基山脈，然後欣賞著太平洋的美景，給你打電話。」

　　「落基山脈，你絕對找不到一個更加完美的地點去度過聖誕節了。我一直都想著，沿著太平洋，一路往北，走向阿拉斯加，最後到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仰望星空，然後自己和自己對話，慶祝著一個陌生人的生日，迎接新年。」陸離那戲謔的描述帶著一絲調侃，讓愛麗絲哧哧地笑個不停。

　　愛麗絲深呼吸了一下，「遺憾的是，我錯過了阿拉斯加的極光，現在回到了家里，波士頓。這里除了大雪就是大雪，說實話，有些無聊。我現在每天看到的景色，就是對面那髒兮兮的車道，對門的查理先生不知道多久沒有清掃車道了，每天上下班，卻從來不打掃，那條車道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那麼我應該慶幸，德州現在還是沒有下雪。」陸離也不由笑了起來。

　　「真好。」愛麗絲感嘆到，「雖然我現在看雪已經看到膩了，但今年波士頓的初雪，我卻錯過了。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冰天雪地了。只有初雪是好看的。」愛麗絲微微停頓了片刻，聲音變得輕柔起來，「你知道，整個世界充滿了各式各樣的色彩，黑色、綠色、紅色、黃色、橙色……然後漫天雪花慢慢地飄落下來，整個世界陷入一片朦朧的棉絮之中，就好像童話世界一樣，晶瑩閃爍、美輪美奐。」

　　不由自主地，愛麗絲也陷入了自己的回憶之中，嘴角的笑容不由上揚起來，「你就這樣站在窗戶前，又或者是門廊里，端著一杯咖啡，靜靜地站著一個下午，等待著雪花一點一點地將世界演變成為白色。那純粹而簡單的白色，所有的色彩、所有的斑斕、所有的復雜都消失在那一片白色的底下。」

　　愛麗絲沉默了下來，沒有再繼續說下去，陸離也不由跟著露出了微笑，輕聲說道，「就好像回到了孩提時候。」

　　愛麗絲不由也輕輕收了收下頜，表示附和，「是的，就好像回到孩提時候。」

　　「真可惜，我現在還看不到。」陸離抬起頭看了看那無盡的蒼穹，一片墨黑，就連風聲都聽不到，更不要說下雪的訊號了，「現在小鎮的所有人都在期待著下雪，德州今年著實太過反常了，天氣冷得不行，可是雪也一直下不下來。」

　　「也許，初雪正在等待最特別的時刻。」愛麗絲的話語之中帶著一絲少女心，透露出對浪漫的憧憬和向往。停頓了片刻，愛麗絲的聲音就再次上揚了起來，些許輕快，些許忐忑，些許雀躍，「所以，你猜我的工作進展如何？」

　　「現在看來，你有好消息要告訴我。」陸離的情緒也不由上揚了起來，「快，女孩，告訴我驚喜消息，好好地震撼我一下。」

　　愛麗絲輕笑出了聲，壓抑著自己的亢奮，努力保持冷靜地說道，「準確來說，我還沒有確定，但，我收到了兩份邀請，也可以說是入職書。現在，就等待我做決定了。」

　　「哇哦，兩份，這可真是了不起。」陸離也不由為愛麗絲感到開心，驚嘆的聲音讓氣氛變得活潑起來，「看來，等待總是值得的，現在終于等待了你的回報。我早就告訴過你，這是你應得的。那麼，到底是哪兩家？你做出選擇了嗎？」

　　「一家是’奧斯汀紀事報’，一家是’芝加哥論壇報’。」愛麗絲的答案才說出來，就惹得陸離發出了驚呼聲。

　　「奧斯汀紀事報」是德州銷量位居前三的報紙，同時也是中西部地區最頂尖的報紙；「芝加哥論壇報」則是伊利諾州的銷售冠軍報紙，雖然銷量暫時沒有躋身全美前十，卻也始終穩居前二十名，在整個東部地區都是廣為人知的，可以算是「紐約郵報」同一級別的報紙。

　　毫不誇張地說，這兩家報紙，各有千秋，但絕對都是頂尖的選擇。任何一家報紙的工作機會，這都是千載難逢的寶貴機會，現在愛麗絲卻拿到了兩家報社的邀請——正如他所說，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見鬼的上帝。愛麗絲，你讓我嫉妒了。」陸離的聲音都不由抬高了起來，真心地為愛麗絲感到開心。

　　現在的新聞行業競爭越來越激烈，新聞專業的畢業生也面臨越來越多的挑戰和競爭，尋找到一席之地正在變得越來越困難了。愛麗絲的順利就職，這無疑是一個值得新聞系所有學生慶祝的時刻。在這一刻，陸離無比真切地感受到作為一名新聞人的自豪。

　　陸離整個人都歡樂地笑了起來，搖晃著秋千的弧度越來越多，以至于不小心就撞到了後面的牆壁，猛烈地震蕩起來，把他嚇了一跳。電話另一端也可以聽到，愛麗絲不由擔憂地詢問「怎麼了」，陸離暢快地笑著，「沒有，僅僅只是太開心了，然後用身體表達了出來。」

　　愛麗絲不由無語地吐槽，「我上次還聽說，你的文章出現在了’紐約時報’，你確定嗎？你嫉妒我？老實說，我們這一屆的畢業生，估計所有人都在嫉妒你吧！」

　　「紐約時報」，那是全世界最頂尖的報紙之一，絕對是每一位新聞系學生最渴望供職的報社之一，但競爭著實太激勵了，應屆畢業生想要殺出重圍更是難上加難。看看當初愛麗絲面試「紐約郵報」就知道了。

　　現在，陸離的文章卻出現在了「紐約時報」！毫不誇張地說，確實是足以讓每一位學生嫉妒。

　　陸離也沒有謙虛客套，而是攤開了雙手，坦然地接受了贊譽，「那麼，現在誰才是那個’男人’？」這是一個英語俚語，類似于「誰才是老大」。

　　那得意洋洋的語氣讓愛麗絲噗嗤一下就笑了起來，用輕快的語氣調侃到，「那個男人，剛才還在說嫉妒我呢。」

　　「吼吼吼。」陸離歡呼了起來，這樣的愛麗絲平時可不常見，可以看得出來，今晚的愛麗絲，心情著實愉快，「那麼，你決定了嗎？」陸離重新把話題轉移到了愛麗絲的身上，仿佛收到兩家頂級報社邀請的人是自己一般。

　　愛麗絲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深呼吸了一下，聲音稍稍變得緊繃起來，「呃，暫時沒有，你覺得呢？我應該選擇哪一家？你可以給我一些意見。」愛麗絲又深呼吸了兩口氣，沒由來的緊張讓喉嚨開始發緊，「你說，我選擇’奧斯汀紀事報’怎麼樣？」

　　說出口了，終于說出口了。

　　陸離稍稍愣了愣，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但隨即就可以隱約聽到愛麗絲那紊亂的呼吸聲，泄露出了一絲忐忑和緊張。如果僅僅只是詢問未來職場選擇的意見，那麼為什麼會緊張呢？難道不應該是期待和雀躍嗎？但此時此刻，隱藏在呼吸之中的緊繃，即使間隔著大半個美國，還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來。

　　這著實太不正常了。

　　更重要的是，為什麼是「奧斯汀紀事報」？

　　客觀來說，「芝加哥論壇報」是更好的機會，而且更加靠近紐約和波士頓，未來的可能也更多，而且芝加哥也是一個更加適合發展的城市，德州可不是新聞行業的理想就業之地。但，這不是重點。重點在于，愛麗絲直接就詢問了「奧斯汀紀事報」，距離新布朗費爾斯僅僅只有一個多小時車程的奧斯汀，似乎已經做出了選擇。

　　一個想法從腦海里竄了起來，陸離不由就愣住了，視線里就出現了洋洋灑灑的白色棉絮，仿佛天空之上的雲朵全部墜落下來一般。抬起頭，陸離就看到了那漫天漫地的花瓣。

　　初雪，來了。

官不聊生

425 雪夜閑聊

　　那一望無際的蒼莽夜空之下，猶如棉絮一般的雪花飄落下來，皎潔的月光投射在每一片雪花之上，泛著玉色光芒，緩緩下落，仿佛肆意揮灑的畫筆，以夜空為畫布，氣勢磅礡地進行作畫，視線里所有的景色漸漸融為一體，將那一層一層的墨色，一點點地覆蓋成為白色。

　　星星點點的雪花，凝聚著世界上最干淨、最純粹、最簡單的回憶，從天而降，洋洋灑灑。不知不覺地，世界就變成另外一個模樣，記憶之中孩提時的模樣。

　　初雪，終究還是落下來了，以一種料想不到的方式，在一個完美的時間點。

　　愛麗絲稍稍等待了片刻，卻沒有聽到陸離的回答，這讓她越發緊張起來，一秒？兩秒？還是更久？她是不是太著急了？她是不是應該再等待一會？她是不是忽略了時間，自己潛意識產生了錯覺？所以，她是不是應該保持安靜？

　　「芝加哥論壇報」，還是「奧斯汀紀事報」，這不是一個選擇，而是一個告白。一個女人向一個男人的告白。愛麗絲賭上了自己所有的勇氣，選擇了聖誕節這一天，選擇了自己接到工作機會的這一天，表露自己的心跡。只要陸離點頭，她就飛奔而去，不顧一切地，飛蛾撲火地。

　　愛麗絲吞咽了一口唾沫，平緩著自己猶如千萬只蝴蝶同時振翅般的心情，出聲詢問到，「你覺得呢？」但洶涌的情緒還是無法控制，期待、緊張、雀躍、擔憂、惶恐，所有的所有都壓抑在那縴細的聲線之後。

　　不由自主地，愛麗絲握緊了雙手，卻發現掌心已經濕潤成一片，手機幾乎就要拿不穩了。

　　陸離靜靜地看著天空中旋轉飄舞的雪花，誰能夠想到，初雪會在平安夜到來呢？耳邊仿佛可以聽得到平安夜的歌聲，寧靜而祥和，讓所有的浮躁和不安都沉澱了下來，只是，淡淡的哀傷和苦澀卻泛了起來。

　　愛麗絲的話語雖然簡單，但其中的深意，陸離又怎麼會聽不出來呢，但……可惜的是，他不能給予回應，因為他的心里已經有了另外一個人。也許是他自己想太多了，也許愛麗絲真的是在詢問職場的選擇，也許是他的自作多情，但不管如何，他都欠愛麗絲一個回答。

　　滴答，滴答，滴答。秒針移動的聲響在耳邊輕輕跳動著，一秒，兩秒，三秒，每一秒對于愛麗絲來說，就好像是一個世紀，漫長而難熬，然後她終于聽到了陸離的聲音，輕松而活潑，仿佛可以嗅到陽光的味道，「我個人覺得，’芝加哥論壇報’是更好的工作機會。」

　　「芝加哥論壇報」。

　　期待的心情緩緩下沉，再下沉，剎那間就變得一片冰冷，愛麗絲嘴角的笑容幾乎就要維持不住，她試圖勾勒起嘴角，輕松地調侃一句，可還沒有來得及說話，眼淚就滑落下來，「噢，謝謝你的意見，我也是這樣覺得的。」

　　她的聲音在微微顫抖著，故作堅強地挺直了脊梁，愛麗絲慌張地擦了擦臉頰上的淚水，努力擠出一抹笑容，試圖掩飾自己的狼狽。他看不到，不是嗎？他們僅僅只是站在電話的兩端，聲音是唯一的表情，只要她掩飾得足夠好，那麼，他就察覺不出來，那麼，他們就還是朋友。

　　愛麗絲燦爛地笑了起來，嘴角的弧度大大地綻放開來，即使淚水還是無法控制地不斷滑落，但聲音里卻充滿了歡快，「看來，我就要把你拋在身後了，你必須加油哦！我家里人在喊我了，我必須和他們匯合了。最後，聖誕快樂。」

　　電話里傳來無比倉促的聲音，愛麗絲那歡快得不正常的聲音突兀地被掐斷，只留下一連串忙音，嘟嘟嘟地想著，陸離還沒有來得及說話，電話另一端就變得安靜下來，炙熱的溫度緩緩地消散在空氣里，最後只剩下一片冰冷。

　　陸離他輕聲對著話筒說道，「聖誕快樂。」然後，把手機拿了下來。抬起頭，那漆黑的夜空飄下了洋洋灑灑的雪花，這場初雪似乎正在越來愈大，整個世界在肉眼之中變幻成截然不同的模樣，仿佛森林的深處，站著一位魔法師，正在施展著魔法。

　　世界就這樣安靜了下來。

　　「初雪來了。」秋千突然搖晃了起來，打破了周遭的寧靜，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壓下來的重量，轉過頭，然後就看到了落座的勞倫斯。

　　陸離此時才察覺到了一絲寒冷，腳趾傳來的僵硬開始微微發麻，胸口仿佛纏繞著一團水草，微微發悶，吐不出來，卻也吞不下去，長長吐出一口氣，最後視線看向了正前方，眺望而去，扯了扯嘴角，重重地感嘆到，「是啊，終于來了。這下，總算是不用繼續擔心下去了。明後天天氣就會開始回暖了。」

　　雪花越來越大，漸漸地開始漫天飛舞，曼妙的景色變得越來越壯觀，讓所有聲音都不自主地消失，放棄說話，只是輕輕地搖晃著秋千，靜靜地傾聽著雪花下落的聲響，息息索索地飛舞旋轉著，就好像童話故事的場景一般。

　　「甜點時間到了嗎？」最後還是陸離打破了沉默，詢問勞倫斯出來的理由，準備回到屋子里。

　　勞倫斯聳了聳肩，「放心，他們留了一份給你，你隨時都可以進去。」

　　陸離輕笑了起來，「我現在的確可以用得上一些甜點。」初雪，有時候是喜悅的，有時候是悲傷的，有時候是浪漫的，有時候是遺憾的。同樣的景色，卻有了不同的意義。

　　話雖如此說，但站起來的動作卻沒有能夠連貫下去，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因為坐在這里太久了，外面的氣溫太寒冷了，以至于他的肌肉都開始僵硬了。于是，他想著，干脆就再坐一會吧。欣賞欣賞雪景，始終是一件美事。

　　「我下個月就要訂婚了。」勞倫斯毫無預警地開口說道。

　　陸離的思緒微微停頓了片刻，然後猶如潮水一般褪去，重新回到了現實世界里，反應了過來，嘴角的笑容就大大地上揚起來，轉頭看向了勞倫斯，真誠地表示了自己的祝福，「恭喜！」所以，這一次勞倫斯專程回來，就是為了告訴莉莉和羅納德這個好消息嗎？這個聖誕節還能更加美好嗎？這真是太棒了！

　　在紛飛的初雪之中，平安夜的氣氛再次變得濃烈起來。

　　「謝謝。」勞倫斯微笑地點點頭，「下次有機會來紐約的時候，我可以介紹你我的未婚夫喬什給你認識。」

　　陸離順勢地點點頭，正準備應承，但張了張嘴，話語就停留在了舌尖上，表情不由就停頓住了，大腦需要處理一下剛才得到的信息。

　　勞倫斯看到了陸離的表情，啞然失笑，眼神微微一閃，「是的，你沒有聽錯。我的未婚夫，喬什。」

　　陸離漸漸地回過神來，仔細想了想，然後就輕笑起來，越想就越覺得荒唐，于是笑容徹底綻放了開來，最後點點頭，「當然，我的榮幸。我很樂意認識喬什。」

　　勞倫斯認認真真打量著陸離眉宇之間的神色，確定陸離不是在嘲諷，也沒有在暗示，眼底的笑容這才涌現了出來。他就知道，陸離肯定不會大驚小怪的。「本來的計劃是，我和喬什一起回來，但我到現在也沒有想好，應該如何開口，所以我還是選擇了一個人回來。因為這件事，喬什和我吵了一架，我們有兩天沒有說話了。」

　　信息量有點大，陸離的腦子快速轉動起來，迅速就得出了結論，「羅納德不知道？」

　　「是，也不是。」勞倫斯的回答有些模稜兩可，「我向他提起過喬什，但他不願意聽，直接就掛斷了電話。所以，我猜他應該不知道。但，’是’，是的，我向他出櫃了，然後被趕出了家門，四年前的時候回來過一趟，不歡而散。」

　　信息量依舊有點大，似乎關于麥卡特尼家的所有事情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釋，他和柯爾的確不應該胡亂猜測。每一個看似奇怪的結果，必然有一個合理的原因，不知道，不代表不存在。

　　忽然，陸離就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那喬爾……」

　　「哈。」勞倫斯直接就爆笑了起來，仔細看了看陸離，試圖忍住，但還是忍不住再次笑了起來，「不，喬爾不是。」想了想，笑容再次上揚起來，「喬爾只是……」話語在這里停頓了下來，「喬爾只是，太過沖動，也太過固執。當年，他為了支持我，和爸狠狠地吵了起來，爸甚至打斷了一根柴火棍。在那之後，他也離開了家。」

　　陸離沒有掩飾自己的錯愕，他也無法掩飾。喬爾？那個不斷吐槽勞倫斯的喬爾？那個為了躲避干活而偷懶的喬爾？

　　「是的。」勞倫斯啞然失笑，「也許你可能不信，但事實就是如此。他……」他是一個好哥哥。後面的話語就停頓在了舌尖，在飛揚的雪花之中，思緒回到了那遙遠的年代，聲音突然就卡住了，鼻頭不由微微發酸。

　　「呵呵。」勞倫斯用輕笑掩飾自己的狼狽，重新恢復了鎮定，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是的。」說完之後，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這樣的情況，對他來說，並不常見。

　　「那麼今天呢？」陸離主動接過了話題，但說出口之後，他就意識到自己又犯了記者的老毛病。他剛剛才意識到，不能隨意地判斷他人，也不要隨意地插手他人家事，沒有想到，才不過轉眼之間，就拋到了腦後。

　　于是，陸離就舉起了雙手，表示了投降，嘴角帶著無奈的笑容，「專業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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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6 家門背後

　　看著陸離那自我吐槽的模樣，勞倫斯不由啞然失笑，隨即他擺了擺手，表示沒關系，「這是我主動挑起的。」勞倫斯也跟著自我嘲諷了一番，成功地讓陸離輕笑出了聲。

　　但笑聲很快就平復了下來，勞倫斯重新回到了正題上來，「我到家的時候，我們有過一次交談，至少，我們坐下來，面對面地進行交談。但，結局還是一樣。」

　　話語到了這里，就戛然而止了，勞倫斯沒有繼續說下去，嘴角的笑容稍稍停頓了片刻，再次上揚了起來，「然後我就投入工作，事實是，我的確還有一些工作沒有完成，放假之前的幾天，喬什一直在和我冷戰，我幾乎沒有辦法工作。」

　　勞倫斯眼神微微閃了閃，調侃的話語停頓了一下，然後誠懇地說道，「我知道，這很失禮；我也知道，我不應該把工作帶回家里。但……」勞倫斯稍稍沉默了片刻，「他總是讓我懷疑，為什麼我又回來了。」

　　「為什麼呢？」陸離順勢詢問到。

　　這個問題讓勞倫斯嘴角上揚了起來，但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給了陸離一個眼神，那「你知我知」的神色著實讓人忍俊不禁。

　　陸離自問自答，點點頭表示了明白，「莉莉。」除了莉莉之外，還有誰呢？「她是如何處理的？」陸離詢問的顯然不是今天的情況，而是關于勞倫斯和喬爾的情況。

　　「她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勞倫斯微笑地說道，眉宇之間難免有些落寞，天主教徒對同性戀的排斥和譴責是無比嚴厲的，這就像是一個無法翻閱的天塹，橫亙在莉莉和勞倫斯之間，「但，她還是一個母親，深深地愛著她的兩個孩子。」勞倫斯抬起頭，對著陸離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如果不是因為她，喬爾今天是不可能會回來的。」

　　關于宗教信仰，陸離無話可說，也無能為力。他無法想象莉莉承受著什麼樣的痛苦，也無法想象勞倫斯經歷了什麼樣的掙扎，那種沉重感伴隨著漫天的雪花一點點地飄落下來，連帶著聲音都稍稍染上了一絲沙啞，「也許，她需要一點時間。」

　　勞倫斯拍了拍陸離的肩膀，表示了安慰，臉上帶著笑容，似乎陸離才是那個身處窠臼的人，而不是他自己，「既然我不能按照她的意願，愛上一個女人；那麼，時間至少我可以提供的。」只是，那自我調侃的話語，卻帶著淡淡的苦澀，泄露了內心的真實情緒。

　　陸離愣愣地看了看勞倫斯，然後開口說道，「你不準備告訴他們了，對吧？」勞倫斯沒有理解，流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陸離繼續說道，「你不準備告訴他們，你即將訂婚。所以，你告訴了我，希望我來告訴他們，對吧？」

　　雖然這是疑問句，但陸離的表情卻十分肯定。

　　勞倫斯輕笑了起來，「你是一個聰明人。」這句話就等于肯定了陸離的猜測，「那麼，你願意嗎？我是說，在這個家里，你不是陌生人，而是其中的一員。」

　　「呵呵，我不能否認這一點。」陸離點點頭，微笑地說道，「如果不是莉莉和羅納德，我在這里的生活不會如此順利，他們真正地讓我感受到了家庭的溫暖。」稍稍停頓了片刻，「但，勞倫斯，我不能幫這個忙。」

　　勞倫斯卻顯得毫不意外，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停頓了片刻，他還是忍不住詢問到，「為什麼？」

　　「不管是誰，我始終認為，你應該親口告訴他們，這是你至少能做的。」陸離誠懇地勸慰到，「這是你人生之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也是他們人生之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這也是勞倫斯選擇回來德州的初衷，陸離猜測著。

　　勞倫斯長嘆了一口氣，嘴角露出了無奈的笑容，然後靠在了秋千上，輕輕搖晃了起來，「我知道。」他是一個聰明人，而且比很多人都更加聰明。「呼，一方面，我希望你足夠聰明，能夠勝任這個重任；另一方面，我又痛恨你太過聰明，所有事情都看得如此清晰。你難道就不能假裝不知道嗎？」

　　「我可以。」陸離微笑地說道，跟隨著秋千一起搖晃了起來，「重點是，你真的希望如此嗎？」

　　簡單的一句話，勞倫斯聽出了其中的反諷意味，垂下腦袋，敗下陣來，「我知道。」長長吐出一口氣，勞倫斯點點頭，「好的，我會告訴他們的。反正，我想他們應該早就知道了，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現在終于到時候了，我應該選擇坦白，這不會比出櫃更加困難。」

　　等待了片刻，勞倫斯沒有聽到陸離的回答，不由抬起頭來，「你不打算阻止我嗎？」陸離撇了撇嘴，動作就是最直白的語言，勞倫斯不由輕嘆了一口氣，「早知道如此，我就和喬什一起回來了。至少這樣，我和他不需要爭執。」

　　「喬什，誰是喬什？」身後突然傳來了聲音，陸離只覺得太陽穴在隱隱跳動，電視劇里的巧合，在現實生活里也會發生？

　　此時站在後面的，赫然是羅納德，一臉錯愕、一臉驚訝、一臉慌張。

　　勞倫斯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朝陸離眨了眨眼楮，似乎在說，改日不如撞日，機會就這樣來臨了，然後，他就鼓起勇氣站立了起來，轉過身，面對著父親，「爸……」但僅僅只說了一句話，沒有來得及繼續說完，大門就被推了開來，喬爾手里端著一塊黑森林蛋糕，嚷嚷著，「十四，你們是怎麼回事？外面是黑洞嗎？出來一個消失一個，媽媽在里面已經等不及了。」

　　「閉嘴！」羅納德狠狠地訓斥著喬爾，「你今晚已經吃了夠多東西了，難道就沒有一點停頓的打算嗎？你現在還端著蛋糕出來？看起來就像是大街上的流浪漢。」

　　喬爾滿不在乎地挑了挑眉，輕描淡寫地說道，「不是每個流浪漢都吃得到黑森林蛋糕的。這樣看來，我的生活還算不錯。」

　　這嘲諷意味十足的話語讓羅納德的怒火蹭蹭蹭地往上竄，整張臉頰脹得通紅，就像是隨時都會爆炸的火山，但勞倫斯粗魯直接地打斷了羅納德沒有來得及爆發的脾氣，深呼吸了一口氣，底氣十足地揚聲喊到，「媽！」

　　那石破天驚的喊聲讓羅納德一時間居然就愣住了，腦海里的所有想法就凍住了，不知道應該說什麼，然後就聽著勞倫斯接著喊道，「媽，你可以出來一下嗎？」

　　「怎麼了？什麼事？」喬爾察覺到了不同的氣氛，但手里的叉子還是沒有放下來，又刺了一塊蛋糕放在了嘴唇前面，輕輕地晃來晃去，視線滴溜溜地在勞倫斯和陸離身上掃了掃，滿是狐疑，卻又找不到答案，于是就轉過頭看向了屋子里，跟著喊了起來，「媽，勞倫斯有事找你。」

　　「來了，來了。」莉莉一邊應著，一邊走了出來，然後還不忘拉了拉自己的毛衣，「你們這群家伙到底在干什麼？到底有什麼事？喬爾，我讓你出來喊他們進去，結果你們又聚集在這里，這是怎麼回事？」

　　莉莉絮絮叨叨地說著，然後從喬爾和羅納德中間探出頭來，左右看了看，發現大家的表情都是無比凝重，她想當然地說道，「你看，你們都凍壞了，有什麼事，進去再說，里面的壁爐比較溫暖。」視線落在了陸離身上，「十四，你一定凍壞了，趕快進來吧。」

　　陸離對著莉莉露出了一個笑容，但什麼都沒說，只是看向了勞倫斯。這讓莉莉明白了過來，正主是這個家伙，「勞倫斯，你怎麼了？」

　　「媽。」勞倫斯的情緒不由就沸騰了起來，煩躁之中有一絲緊張，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大學剛剛畢業的愣頭青了，成為律師之後，他在紐約那座吃人的鋼筋森林建立了自己的事業、建立了自己的生活，他擁有足夠的勇氣來面對眼前這一切。

　　「媽。」勞倫斯再次說道，「爸，還有喬爾。」視線微微停頓了一下，然後就看到了一臉困惑的柯爾也走了出來，「柯爾，十四。」勞倫斯干脆每個人都點名了一番，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我有事情要告訴你們。」

　　勞倫斯的視線終究還是落在了母親身上，比起父親來說，他更加擔心母親的狀態，話語也變得格外困難，但終究還是說出口了，「下個月，我就要訂婚了。」

　　安靜，一片安靜，時間似乎靜止了，羅納德沒有動作，莉莉沒有動作，柯爾也沒有動作，眾人都呆住了，似乎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又或者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最後還是喬爾第一個露出了大大的笑容，「耶穌-見鬼的-基督，和誰？不會是喬什吧？」

　　勞倫斯愣了愣，啞然失笑，然後點點頭給予了肯定。

　　喬爾立刻鬼吼鬼叫起來，「哦吼吼，上帝，你們在一起多少年了，五年？還是六年？你居然還是和他在一起？但這總算是好事，你終于要給他一個承諾了。」喬爾喊了兩聲，左右看了看，發現莉莉和羅納德都愣在了原地，沒有說話，他輕嘆了一口氣，然後走了上前，用肩膀靠了過去，給了勞倫斯一個擁抱，「兄弟，恭喜，兄弟。」

　　勞倫斯不由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伸出雙手抱住了喬爾。

　　站在旁邊的陸離可以看到，喬爾的眼眶似乎微微泛紅了起來，但隨即喬爾就大呼小叫了起來，「勞倫斯，我的蛋糕，蛋糕！不要那麼熱情，我知道我很惹人喜愛，但我現在更加喜愛我的蛋糕。」說完，喬爾就掙脫開了勞倫斯的懷抱，轉過身走進了屋子里。

　　勞倫斯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莉莉和羅納德，等待著他們的回應。

官不聊生

427 茫然若失

　　空氣變得安靜了下來，喬爾的離開，似乎依舊沒有打破那寧靜的框架，莉莉、羅納德和勞倫斯三個人就這樣站在原地，沒有人移動，也沒有人說話，似乎就連手指都已經抬不起來了。

　　勞倫斯充滿渴望地看著莉莉，那雙深邃的眼楮里透露出殷殷的懇切，但莉莉沒有說話，只是這樣看著勞倫斯，眼神卻充滿了空洞，那鮮活的神情一點一點地褪去色彩，最後變得黑白；這讓勞倫斯的眼神也一點一點黯然失色，絕望的灰色猶如綿綿細雨一般，漸漸滲透出來，最後所有的生機都被擊潰，滿眼盛滿了淚光。

　　陸離和柯爾交換了一個視線，兩個人都有些發愣，不知所措。陸離試圖離開，將這里留給麥卡特尼的一家子，他終究還是外人。但，隨後陸離就發現，他錯過了最好的時機，他應該跟隨著喬爾的腳步，一起離開的，在那之後，氣氛就變得沉默而凝重起來，不要說陸離了，就連站在莉莉身後的柯爾都找不準時機轉身。

　　前進也不是，退後也不是。陸離和柯爾就仿佛陷入了泥沼一般。

　　莉莉愣愣地看著勞倫斯，不敢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輕輕地搖了搖頭，然後再次搖了搖頭，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滑落，打濕了手背，打濕了臉頰，眼神里所有的情緒都在那炙熱的淚水之中變得模糊，痛苦而掙扎，卻終究無法用語言表達。

　　「媽。」勞倫斯輕聲呼喚了一句，試圖走上前，但這卻仿佛驚嚇到了莉莉，她轉過身，大步大步地邁開了腳步，落荒而逃。

　　這一個簡單的動作，幾乎就要擊潰勞倫斯，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懊惱憤怒地抓住了自己的頭發，但終究還是邁開了腳步，朝著莉莉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媽。」

　　柯爾和陸離交換了一個視線，然後也轉身走進了屋子里。眨眼之間，門口就只剩下了陸離和羅納德。事情的變化著實出乎意料。

　　看著眼前的羅納德，陸離也不太確定，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甚至于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有所行動。可就這樣轉身離開的話，似乎也不是正確的選擇，就在這猶豫的瞬間，陸離就看到羅納德踉蹌了一下，幾乎就要站不穩，陸離連忙走了上前，扶住了羅納德。

　　扶住了之後，陸離才意識到，羅納德幾乎沒有力氣站穩，所有重量都壓了下來，那地心引力的車動力讓陸離也幾乎站不穩，他左右看了看，只能往後退了退，勉強地扶著羅納德在秋千坐了下來，整個秋千感受到了重量，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咯吱咯吱的響聲在漆黑的夜晚之中，有種莫名的心酸。

　　「羅納德，你需要我拿一杯熱水嗎？」陸離有些慌張，不太確定羅納德的狀態，擔憂地詢問到。

　　然後陸離就看到了羅納德的眼楮，不是想象中的暴跳如雷，而是一片茫然，猶如無邊無際的迷霧，在深藍色的大海表面氤氳開來，除了那單調的顏色之外，什麼都看不到，只有一片茫然，似乎就連靈魂都迷失了方向。

　　「十四，我應該怎麼辦？」羅納德那沉重的聲音讓陸離一陣鼻酸，錯綜復雜的情感根本難以用語言描述，只是一言難盡。「我……我也不知道了，我到底應該怎麼辦？這是罪惡，這是錯誤，這是不被上帝允許的！這就是錯誤的！現在，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在這條錯誤的道路上不斷走下去，我應該怎麼辦？我還能怎麼辦？」

　　說著說著，羅納德的聲音就哽咽了，他抬了抬手，最後無力地放了下去，重重地落在大腿上，不知所措、無處安放。

　　陸離沉默了。道理，他可以說出一大堆，但那些硬邦邦、冷冰冰的道理，卻無法治愈那些受傷的破碎的心靈。

　　「羅納德，你知道，我剛剛來美國的時候，遭遇了許多異樣的目光，那是我在中國所沒有遇到的。」陸離用平緩的語氣說道，這毫不相關的話語讓羅納德轉過頭來，流露出了疑惑的目光，但焦躁的情緒卻因為注意力的轉移而漸漸平復了下來。

　　「一開始，我以為只是因為他們不習慣看到亞洲人罷了，畢竟在一群金發碧眼的人之中，我一個黃皮膚黑頭發的，確實十分顯眼。」陸離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沒有太過沉重，也沒有太過憤怒，只是在敘述著那些曾經的故事，「但後來我漸漸發現，事情不是這樣的，那些目光之中隱藏著惡意，還有暴力。更重要的是，那些厭惡和憎恨，不是因為我的個人，而是因為我的種族。」

　　羅納德沒有說話。陸離所說的情況，對于一個德州人來說，他著實再清楚不過了。德州是不是種/族/歧/視最嚴重的一個州，羅納德不知道，但他可以肯定，這里的情況並不輕微。

　　「幸運的是，我沒有遇到直接開槍的。」陸離的黑色幽默，這一次沒有能夠讓羅納德笑起來，「所以，我第一次來到牧場的時候，遇到了柯爾，遇到了莉莉，遇到了你，你們的熱情和親切讓我十分意外，傳聞之中的德州，可不是這樣子的。」

　　羅納德輕輕勾了勾嘴角，但隨即就落了下來，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氣。

　　「我從來不認為，身為一個黃皮膚的中國人，這是一個錯誤，恰恰相反，我很自豪我是中國人；同樣，我也從來不認為，選擇前來美國讀書並且前來牧場生活，這是一個錯誤，這是一個移民國家，而且全世界都正在張開雙臂，擁抱來自不同民族、不同文化、不同種族的人。那麼，到底是誰的錯呢？」

　　陸離沒有刻意加重語氣，但那簡單的話語卻重若千鈞，重重地壓在羅納德的胸口，「有時候，男人歧視女人；有時候，白人歧視黑人；有時候，富人歧視窮人；當然，有時候，紐約人歧視德州人。」這一句話語讓羅納德輕笑出了聲，但轉眼之間，笑聲就猶如煙霧一般消散，「還有時候，異性戀歧視同性戀，試圖剝奪一個人愛上另外一個人的權利。這又應該是誰的錯呢？」

　　「但上帝呢？聖經呢？難道這些都不重要了嗎？」羅納德終于開口反駁了，神情懇切、聲音激動地說道。

　　陸離攤開雙手，沒有正面硬踫硬，而是露出了笑容，「我沒有閱讀過聖經，所以我沒有辦法解答。但我相信，上帝愛著他的每一個子民，而且是愛著他原本的模樣。」

　　羅納德的話語沒有著落地截斷在了半空中，他知道，陸離說的是正確的。但，但是……羅納德的腦海里充滿了各式各樣的思緒，亂糟糟地，他堅持了一輩子的事，堅持了一輩子的信仰，堅持了一輩子的理念，自然不可能在短短的時間之內就翻天覆地地改變。

　　陸離知道這一點，卻無法感同身受。因為，他畢竟不是當事人。他不知道莉莉和羅納德在承受著什麼，也不知道勞倫斯和喬爾在承受著什麼，作為旁觀者，他能夠給出的意見著實有限，但有一點，他很確定，無比地確定。

　　「最重要的是，他是你的孩子，是你和莉莉的孩子。」陸離可以看得出來，莉莉是深深愛著兩個孩子的，即使勞倫斯的選擇背離了她的信仰，但她依舊沒有辦法放棄。也許，羅納德也是如此。「羅納德，現在，全世界都站在了他的對立面，他需要你站在他的這邊。因為，如果就連你和莉莉都放棄了，他就一無所有了。」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卻讓羅納德的肩膀輕輕顫抖了一下，滿臉震驚地看向了陸離，遲疑了許久，話語就這樣卡在了喉嚨裏，那嚴肅的死板的僵硬的表情漸漸開始支離破碎，絕望和痛苦、苦澀和哀傷一點一點地滲透出來，「你……你是說……」羅納德的呼吸有些急促，一句話碎成了無數碎片，斷斷續續地說道，「喬爾……喬爾……」

　　所以，當初喬爾為了勞倫斯，據理力爭；所以，當初喬爾選擇和勞倫斯一樣，離開德州；所以，當初喬爾拒絕和羅納德溝通，勢不兩立。

　　對於勞倫斯來說，喬爾就是他唯一擁有的。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羅納德所有的憤怒、所有的悲傷、所有的絕望都湧了上來，卡在喉嚨裏，幾乎就要喘不過氣來，最後化作了一聲歎息，長長地、長長地吐了出來，肩膀耷拉下來，木然地看向了正前方。

　　雪花，似乎越來越大了，浩浩蕩蕩的鵝毛大雪漫天漫地地遮擋起來，視線裏所有的風景都消失在那一片連綿不絕的白色棉絮之中，濃鬱的夜色似乎染上了一層白色，變得明亮而皎潔起來。聖誕節的夜晚，漸漸開始深了。

　　陸離和羅納德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安靜地坐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兩個人重新回到了屋子裏，喬爾和柯爾坐在餐廳裏，輕快地聊著；勞倫斯站在廚房裏，手裏端著一個杯子，只是看不清楚那是龍舌蘭還是白開水。莉莉的身影卻暫時沒有看見。

　　最後陸離在臥室裏找到了莉莉，他給了莉莉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就和柯爾告辭離開了。

　　穿行在這一場暴雪之中，陸離和柯爾都沒有說話，只是放任車輪碾壓積雪的響聲和引擎轟鳴交錯著，在一望無際、寂寂無聲的蒼穹底下回蕩著，猶如一闕交響樂，寧靜而恢弘。

官不聊生

428   鵝毛大雪

不知道德州上一次下雪是什麼時候了，但可以確定的是，今年目前為止，這場大雪已經憋了太久太久，開閘之後，似乎就再也收不住腳。
這場初雪越來越大、越來越猛，那沸沸揚揚的暴雪不斷敲打著車窗，但卻沒有一絲風聲，隻有雪花撲撲地不斷下落，息息索索的聲響幾乎被空曠的平原所吞噬，瘋狂的大雪和寧靜的景象有著劇烈的衝突感，營造出了一種獨特的感。

方向盤後坐著的是柯爾，他不敢開得太快，擔心路滑；卻又擔心開得慢了，積雪越來越多，輪胎陷入泥濘之中就麻煩了。幸運的是，從黑鬃馬牧場回到雲巔牧場，路程並不遙遠，平時十五到二十分鍾的車程，控製速度之後，約莫三十分鍾左右就看見了熟悉的景象。

柯爾沒有開車到停車場，而是徑直把車子停在了花園旁邊。從停車場回來主屋這裏，有四、五百米的距離，看今晚的大雪似乎沒有停下來的跡象，行走不便，於是幹脆就在花園旁邊熄火停車了。

柯爾轉過頭，看著副駕駛座裏的陸離，他此時貼在窗戶邊上，看著漫天漫地落下的鵝毛大雪，如此景象即使在紐約也頗為難得。更何況，紐約那座燈火輝煌的城市裏，暴雪之中幾乎難以看到妙的景色，隻是黑壓壓的剛進森林；但牧場卻不同，那空曠遼遠的平原可以清晰地看到天空灑落下來的大片大片雪花，蔚為壯觀。

柯爾的眼神有些晦澀，欲言又止，卻又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

陸離察覺到了那靜謐的氛圍，還有柯爾的視線，他轉過頭來，看著柯爾那不知所措的神情，不由輕笑了起來，“你該不會是打算向我告白吧？我覺得，我們還是做朋友比較好。”

噗。”柯爾被陸離這活寶式的調侃直接逗樂了，明明不是開心的氣氛，但嘴角還是忍不住上揚了起來，無可奈何地瞥了陸離一眼，“我是想問你，我們明天要不要去黑鬃馬牧場一趟，向勞倫斯和喬爾道歉？”

柯爾的話語有些艱難，聳了聳肩，試圖放鬆一下，卻依舊困難，“我隻是覺得……我們之前有些誤會……”

在此之前，他們惡意揣測著莉莉從來不曾提起兩個兒子的原因，因為他們和莉莉更加親近的關係，想當然地把責任推到了兩個陌生人的身上，沒有任何負擔地；但現在，事情的真相終於顯露了出來，不是他們所猜測的那樣，而是每個人都有自己迫不得己的苦衷。
柯爾不由就覺得有些難怪，卻不知道是為了勞倫斯和喬爾，還是為了羅納德和莉莉。

道歉就不用了。原本還沒有什麼，專程道歉之後，反而尷尬了。”陸離搖了搖頭，否決了柯爾的想法。如果放在平時，這樣的誤會，最好的辦法是以半開玩笑的方式提起來，既表達了歉意，又開誠布公地進行交談，但經曆了今晚之後，事情就不一樣了。

之後以後我們要接受教訓。”不僅僅是柯爾，其實陸離也是一樣的，心中腹誹著勞倫斯和喬爾，甚至還暗示地嘲諷了一番，自以為是地講述了一堆大道理，現在看來，當時勞倫斯和喬爾的反應也就得到了合理的解釋。

在真正了解情況之前，我們不能隨意地判斷他人。隻有自己才了解自己的處境和狀況，居高臨下地批判他人總是容易的，但我們卻無法真正地明白對方經曆了什麼，又在承受著什麼。

”陸離也不由有些唏噓，這些道理其實他以前也懂，隻是沒有真正經曆過，終究還是無法感同身受，“就好像過敏一樣。有的人就是花生過敏，誤食之後可能會導致死亡，但旁人不明所以，卻在責怪他拒絕自己的花生醬三明治而悶悶不樂、大發雷霆。”

每一個人都是獨特的個體，與眾不同，這種差異，可能是好事，可能是壞事，可能是大事，可能是小事。但是，在所有了解之前，武斷地做出判斷，並且得出結論，這不僅是對對方的不負責任，也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任。傲慢與偏見，傷害的不僅僅隻有一方而已。

法國的第二十二任首相弗朗索瓦-基佐曾經說過，“人之所以言之鑿鑿，是因為知道的太少。”這句話，陸離以前就知道，卻一直到今天才明白。

柯爾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點點頭。想到莉莉和羅納德、想到勞倫斯和喬爾，就不由沉默下來，即使作為旁觀者，他們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解決，更何況是當事人呢？

這個平安夜，因為那肆虐的暴雪，寧靜之中帶著了一絲波瀾。

走，進屋吧。”陸離的聲音打破了車廂裏短暫的靜謐，“再不進去，估計就要被埋在這裏了。”

那吐槽的語氣讓柯爾不由輕笑了一聲，“你先進去吧，我去檢查巡視一下。”

陸離打開車門的動作停住了，“怎麼？還有什麼問題嗎？”

不是，就是過去看一看。德州已經好幾年沒有下雪了，不知道羊群和牛群到底怎麼樣。而且，還有那一群嬌嫩的馬匹。”柯爾露出了一個“你知道的”表情——牧場的馬匹剛剛完成了配種，現在正是最為嬌嫩的時候，尤其是純血馬。

布蘭登原本是打算過來牧場值班的，終究還是放不下這些剛剛懷孕的馬匹，他想著，和賈思明、維多利亞一起住到雲巔牧場來，度過這一個假期。

但被陸離堅決地拒絕了，這是他們一家三口的第一個聖誕節，如果布蘭登住在牧場，肯定時不時就要去照顧馬匹，度假的時間就沒有剩下多少了。

布蘭登也沒有繼續堅持，但回去之前，還是再三叮囑了柯爾，唯恐那群懷孕的母馬沒有被照顧妥當。

陸離點點頭，“那我和你一起過去吧。”柯爾還想要拒絕，陸離緊接著說道，“就是溜達一圈，檢查檢查。如果需要幫忙的話，我可以幫幫手，然後一起回來拆禮物。今天是平安夜，家裏就我一個人，這氣氛也不對啊。”

柯爾啞然失笑，沒有再繼續推辭，兩個人走下了車，頂著暴雪朝著馬廄的方向率先走了過去。

雪花著實太大了，之前隔著車窗看就已經無比壯觀，現在置身其中就更是誇張，就好像枕頭大戰最後失去控製了一般，柔軟的羽毛漫天飛舞，視線被遮擋得嚴嚴實實，拍打在臉上倒是不疼，卻有些癢癢的，想打噴嚏卻又打不出來，一個不留神，腳底下就被石塊絆住，行走越來越困難。

路過羊圈的時候，陸離突然反應過來，“我們為什麼不幹脆把車子開過來？”

柯爾的腳步也不由停頓下來，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隨後發現：沒有答案。兩個人麵麵相覷，卻發現，雪花著實太過密集了，以至於交換視線都做不到，這真是太滑稽了，噗嗤一下，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可此時再回去開車，路途也不近。於是，兩個人隻能一深一淺地繼續前行。

走進馬廄時，一片溫暖的霧氣撲麵而來，然後才感受到臉頰和指尖僵硬的麻木感，猶如無數根尖刺，一點一點地暈了開來。緊繃的肌肉這才意識到，隱藏在飄飄揚揚的大雪之下，卻是不斷下降的氣溫，深夜的寒冷開始發揮威力了。

抬起頭，陸離就不由愣住了，眼前的馬廄看起來富麗堂皇，每一個隔間的上方都掛著一根常青的槲寄生，用一根紅繩係著，還搭配了兩顆紅色的酸果；正中央的過道上方倒掛著一個碩大的鈴鐺——甚至都可以用吊鍾來形容了，下麵則放置著一顆半人高的聖誕樹，簡單地掛著幾個鈴鐺；隔間的門板上還隨意地纏繞了紅色的絲帶，簡簡單單的裝飾，卻將聖誕節的氣氛烘托了出來。
哇哦，這全部都是布蘭登布置的？”陸離有幾天時間沒有過來馬廄了，還真是被嚇了一跳。

布蘭登，亞當，還有斯嘉麗，他們一起忙碌的。”柯爾卻見怪不怪，順著過道走了下去，間或可以聽到馬匹不安的嘶鳴聲，柯爾熟練地拍一拍他們的脖子，然後丟一些紅蘿卜進去。

陸離也邁開了腳步，確認一下馬廄屋頂和周遭的安全措施。雖然不確定暴雪和暴雨所帶來的傷害是否有所不同，但可以確定的是，他們都必須謹慎一些。

純血馬果然難伺候，在大雪天氣裏十分焦躁不安。陸離和柯爾兩個人不得不放慢腳步，慢慢地安撫它們，耽擱了小半個小時，這才算是讓他們稍稍平複了下來。

離開馬廄之後，緊接著就來到了牛欄，看到正中央那一個直徑約莫三米的金色蝴蝶結，陸離不由就愣住了，隨即開懷地大笑起來，“這是傑西卡的手筆，我很確定。”

不僅僅是誇張而華麗的金色蝴蝶結，牛欄之間還席上了綠色的細線蝴蝶結，角落裏流淌著聖誕節名曲的鋼琴演奏版本，猶如潺潺流水般流淌下來。

整個牛欄都洋溢著一種溫馨而愜意的氣息，所以安格斯牛們也一反常態地無比安靜。這著實太過難得了。

柯爾已經見過這個金色蝴蝶結許多次了，但每一次都還是一樣震撼，“我們每個人按照自己的風格裝扮了一下工作場合。這確實是傑西卡的手筆。”

那蘭迪和東尼怎麼辦？”這是陸離腦海裏的第一個想法。

官不聊生

四百二十九 溫暖家園

牧場的每位牛仔按照自己的風格，對工作場合進行裝飾，這件事他們和陸離提起過，不過當時他以為他們隻是說說而已，因為在那之後就沒有後續了，陸離前往禮品商店購買裝飾品的時候，他們也都沒有提出購物清單。

現在看來，他們自掏腰包，按照自己的風格完成了裝飾。

“那蘭迪和東尼怎麼辦？”陸離突然想起了這件事，布蘭登裝飾馬廄，傑西卡負責牛欄，柯爾則是羊圈，那麼蘭迪和東尼呢？有機農場那望無際的土地之上，怎麼裝飾？還有東尼的葡萄園，現在正是冬歇期，隻有堆葡萄架子。

柯爾呵呵地笑了起來，“蘭迪製作了個稻草人，不知道今晚會不會被大雪完全淹沒；東尼則製作了個假的槲寄生，他甚至搬了大棵聖誕樹過去，完完全全地裝扮起來。但考慮到現在下雪的速度，不知道明天到底會是什麼模樣了。”
“你是說，完整的棵聖誕樹？”陸離腦補了下，柯爾點點頭，“十三英尺高，比莉莉家那棵要高、要大。”

說話間，兩個人就已經來到了羊圈，“我前天經過葡萄園的時候……”陸離仔細想了想，那大片的茂密樹叢，然後就恍然大悟，看來，當時東尼就正在樹立聖誕樹了，那麼他當時在幹什麼，為什麼沒有注意到？還是說，葡萄園就在森林旁邊，以至於他從遠處看過去，沒有留意到增加了棵冷杉？

思緒還沒有來得及繼續下去，陸離就看到了眼前的羊圈，不由愣住了，微微皺起了眉頭，充滿疑惑地看向了柯爾，“你在開玩笑，對吧？”
柯爾不由莞爾地攤開雙手，“為什麼不呢？我認為，這群家夥們也值得些禮物。”

羊圈的央過道上，整齊地擺放著個小小的禮物金字塔，說不上壯觀，約莫三、四十件禮物堆積起來，看起來就像是大商場的樓大廳。鮮豔的禮物包裝紙在橙色的溫暖光線之下，散發出濃鬱的節日氣息。
沒有過多的裝飾，卻有著別樣的感覺。

陸離走了上前，拿起了最上麵的盒禮物，放在耳邊輕輕搖晃了下，“所以，這裏麵到底是什麼？你該不會放了些新鮮的青草進去吧？”
“贈送給雷蘭羊的禮物，自然是選擇適合他們的，而不是他們不能用的。”柯爾開始細細地檢查周圍的情況，在前往麥卡特尼家他就檢查過次了，現在隻是需要再確認遍，工作並不繁瑣，“明天早晨，我過來為它們打開禮物，讓大家都起享受聖誕節。”

“哇哦，如果維多利亞長大之後，她肯定會喜歡的。你知道，拆禮物總是件讓人愉快的事。”陸離都忍不住摩拳擦掌起來，即使明知道這些禮物都是他無法使用的，但拆開禮物的那種撕破感以及驚喜感，卻總是讓人無法自拔。

“你喜歡的話，你明天可以過來，起幫忙。”柯爾笑呵呵地說道，“不過現在的話，我們需要回到屋子裏，喝杯蛋奶酒，然後開始拆我們的禮物。”

“這是我能做的。”陸離點頭給予了肯定，將手的禮物放了下來，和柯爾前後地離開了羊圈，外麵的雪花依舊不見減弱，而且已經開始有積雪了，腳步變得深淺起來，“小心……”陸離的聲音還沒有來得及響起，自己就先踩到了個地凹的水坑裏，鞋子瞬間就變成了小船。

“哈哈。”陸離卻沒有沮喪，也沒有懊惱，而是放聲大笑了起來，同樣是天氣驟變，和大雨比起來，大雪似乎總是多了份童趣。

陸離是南方人，從小到大也沒有看過幾次雪；後來生活在紐約，年年都下雪，但印象之總是沾滿了煤渣的黑色積雪，

還有堆積在路邊那硬邦邦的雪堆，央公園那片猶如棉花糖般的積雪也持續不了多久。
現在，置身於鵝毛大雪之，陸離的心情也忍不住飛揚起來，“柯爾？”他揚聲喊到，然後就聽到柯爾也驚呼了聲，“噢！”看起來，柯爾似乎也遭遇到了些麻煩，惹得陸離笑得更加開心了。

但柯爾卻沒有停下來，拍了拍陸離的肩膀，“快，快點。”然後兩個人就路小跑著前進，陸離覺得自己就好像是惡作劇的小孩般，在下雨天，專門踩水坑，而他則故意重重地落下腳步，在薄薄的積雪之不斷踩著，咯吱咯吱的聲響讓心情越發愉快起來。
經過倉庫之後，推開了後門，陸離就頭闖進了溫暖的室內，然後所有的暴雪和狂風都被阻擋在了門板之外。

壁爐裏的木柴依舊在燃燒著，不過大部分都已經燒光，隻殘留著半截沒有燒完的木頭，還有大堆火紅火紅的木炭，那黃油般的火光映照著整個大廳，勾勒出聖誕樹的輪廓，長長的倒影投射在深色的地毯之上，寬敞的空間卻因為外麵那洋洋灑灑的大雪而變得狹窄起來，似乎這個房間就是整個世界，靜謐而祥和。

“汪汪”，原本守在前門門口的泰迪，咕嚕就站了起來，快步地朝著陸離跑了過來，以無比熱情的姿態，歡迎陸離的歸來；那歡快的喊聲打破了房間裏的寧靜，翻騰的火焰泛起了圈圈的漣漪，這頓時就驚醒了另外幾個小家夥。

葡萄和柚子跟在了泰迪的身後，不斷轉著圈子，然後跟著泰迪起喊叫，那此起彼伏的喊聲從熱鬧變成了喧鬧，甚至有些嘈雜；在這片喧鬧之，浩克似乎迷失了方向，他在靠近門口的區域不斷徘徊著，想要上來，卻又不敢上來，最後蹲了下來，眼巴巴地看著陸離和柯爾，時不時地喊上聲。

跳動的火焰在壁爐裏晃動著，整個屋子的光影在不斷搖擺著，秒鍾前還安靜之帶著冷靜的屋子，秒鍾後就變得熱鬧而溫暖起來。
陸離朝著浩克揮了揮手，示意讓他過來。這個小動作，浩克立刻就注意到了，他猛地站了起來，往前衝了步，但又猶豫了番，站穩了腳步，別開了腦袋，可思考之間，他終究還是沒有忍住，飛快地朝著陸離衝了過來，在陸離和柯爾的褲管之間，來來回回地轉著。

柯爾看到這調皮的小家夥，不由就笑了起來，“看來，他現在已經完全適應了牧場的生活。下次，主人過來的時候，他估計就要不認識了。”

陸離抬起頭來，掃視了下屋子。雖然這切都是如此熟悉，但還是缺少了塊拚圖。最後，陸離在沙發上找到了自己的目標：洛基。
這個小家夥蜷縮成了團毛線球，躺在沙發的角落裏，聽到了屋子裏的如此喧鬧，他睜開了眼睛，然後流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當陸離的視線落下來時，他抬起了上半身，不屑地瞥了瞥陸離，然後換了個角度，再次躺了下來，仿佛整個屋子裏的喧鬧都和他無關般。
這就是最後塊拚圖，現在，所有切才變得完整起來。如此看似平淡無奇的景象，每個細節都帶著熟悉的印記，這就是家，讓人感受到心安、平靜和愜意的港灣。

陸離低下頭，摸了摸泰迪的腦袋，然後看了看自己濕噠噠的左腳，上麵掛著沒有踢掉的積雪，而右腳的鞋子則基本被髒兮兮的雪花包圍著，襪子也滲透著層水汽。他今天穿了雙滑板鞋，看來這是錯誤的選擇，進入室內之後，腳底的濕滑和冰冷漸漸開始滲透上來，連帶著整個人都感覺不太對勁。

但隨即陸離就看到了柯爾的雙腳， 兩隻腳都濕透了。平時貫選擇皮靴的柯爾，今天心血來潮地選擇了雙低幫的工裝靴，結果兩隻靴子就像是漏底的小船，就連原本的顏色都已經看不見了，變得濕噠噠的黑色。

“哈哈。”陸離不由仰頭大笑起來，連帶著，柯爾也起大笑起來，在那高高低低的犬吠聲之，氣氛變得越來越火熱，今晚所有的沉重和煩惱都暫時放到了邊，掩埋在那浩浩蕩蕩的大雪之。這真是場特別的大雪。

陸離把鞋子和襪子都脫了，然後打著赤腳走進了屋子裏，柯爾也依樣畫葫蘆，兩個人就像孩子般，踩著赤腳在屋子裏兜兜轉轉。泰迪他們就像是連串的小跟班，溜煙地跟隨著兩個人的腳步，啪嗒啪嗒地在屋子裏竄來竄去。

腳步沒有任何停留，陸離徑直走向了聖誕樹，踩著歡快的步伐，臉上的笑容高高地上揚起來，屁股就盤腿地在地上坐了下來，泰迪和浩克兩個小家夥也趴了下來，而葡萄和柚子兩個小家夥不斷地在廚房和大廳之間來來回回地奔跑著，而且樂此不疲。

察覺到陸離的到來，巴基總算是給予了些回應，他站了起來，在沙發靠背上巡視了小圈，似乎想要跳下來，但看了看泰迪和浩克，最終還是放棄了，又重新找了個位置，蜷縮起來，繼續眯起了眼睛。

陸離盯著巴基看了好會，看到他又躺下了，無語地笑了起來，摸摸泰迪的腦袋，然後開始翻找起眼前的禮物，個接著個拿起來，但卻舍不得拆開，又重新個接著個地放了下去，“不是說，禮物要等到第二天早晨才能拆開的嗎？”陸離揚聲詢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