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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那天之後,范德浩變得更沉默了。
他先前便不是愛說話的人,現在更是變本加厲的惜字如金,往往一天說不上幾句話,臉色也陰沉得嚇人。
而他的情緒顯然影響到了員工,這幾日大家無不戰戰兢兢,氣氛不再像平時那麼和樂融洽。
最後,率先看不下去的是田美美。
「你和那個女人分手了?」她直接挑明了問。
范德浩沒理她,繼續做自己的工作。
她眼珠一轉,又道:「是她提分手的?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你們根本不適合嗎?看吧!現在她和張競堯在一起,就拋棄你了。」
沒辦法,她太了解他,知道只有這樣才能引他回話。
果然,貶低趙雨涵的話語,引起了范德浩的反應。
「分手是我提的,妳別亂說話。」他的語氣很冷。
「你提分手?你不是愛她愛得要死,說不會再愛別人了嗎?怎麼可能會和她分手?你這麼說,該不會是在掩護她吧?」她挑眉,很惡意的問。
「分手確實是我提的。」范德浩瞥了她一眼,「我是愛她沒錯,但為了她的幸福著想,我不能絆住她。」
田美美瞪著他,「為了她的幸福?你不是說她也很愛你?」
「她不該愛我的。」他的聲音很苦澀,「只有和張競堯那種門當戶對的男人在一起,她才會真正幸福。」
「你簡直是個無可救藥的大白癡。」田美美氣得跺腳。
范德浩扯了扯唇,「或許吧!」
推開心愛的女人,很笨嗎?
可他只是希望她幸福。
「不,這不是讚美,你真的是個混帳!」田美美氣呼呼的道:「我現在真慶幸你沒愛上我。認識這麼多年,都不知道你這麼冥頑不靈,現在我還真替趙小姐感到難過。」
跟這個蠢男人相愛真是件悲慘的事。她執迷不悟了十幾年,在看到趙雨涵的例子後,終於徹底清醒了。
單戀他的女人很可憐,與他相愛的女人更可憐。
「你真的以為推開所愛的人就是幸福?不,那絕對不是幸福,特別是當那個女人也愛著你的時候。」他根本是個自以為是的笨蛋。
田美美的話像把刀,劃開了他心中那原本就還未痊癒的傷,也令他堅定的信念有了一絲動搖。
但范德浩很快推翻了這想法。
不,他沒有錯,他不過是代雨涵做出最好的選澤而已。至於他內心的掙扎與動搖,是因為他還深愛著她,捨不得讓她走。
「先前還說我自私呢!我看你才是最自私的混蛋,連自己的愛情都不敢守護追求的男人最孬了,以後別想我會特別替你加菜了。」田美美哼了哼,不屑的轉身離去。
※※※※
張趙兩家的訂婚依然持續進行,並未因任何事而暫停。關於范德浩的事,趙雨涵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在眾人面前仍是乖女孩的形象,而在張競堯面前則依然表現出精明和高超的手段。
日子一天天過去,儘管在張競堯的要求下,兩人閃電訂婚的事已經刻意低調,幾乎只有親近的人知道,但不知怎地,消息居然還是傳出去了。
那天她有事出門,沒想到才剛踏出家門,便被一堆記者圍上,那些人爭先恐後的將麥克風遞至她身前。
「趙小姐,聽說您要和張先生訂婚了,這消息是真的嗎?」
「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目前有沒有考慮要去哪裡度蜜月?」
「你們的婚禮打算開幾桌?地點決定了嗎?預算大概多少?」
一堆刺目的閃光燈跟問題,炸得她頭昏腦脹。
「對不起,借過一下,我有急事出門。」她勉強一笑,試圖從攝影機和記者當中殺出重圍。
無奈她的個子太嬌小,那些包圍她的媒體又有如嗅到血味的鯊魚,急著將她生吞活剝,她根本找不到出路。
趙雨涵吸了口氣,忽然感到一陣嚴重的暈眩。
她真的很累了。
這陣子不但要準備訂婚的事,還得忙著安撫家人,要求他們別對外公開她和張競堯的「交往」──那個沒良心的傢伙不幫忙處理事情也就算了,淨給她找麻煩,說什麼不想讓他的小女友知道他要訂婚,故必須一切低調。
要她本人低調當然是沒什麼難的,問題是她的家人急著藉這未來女婿的名義好挽回投資人對鴻途的信心,巴不得將他們的「戀情」昭告天下,費了她好大的工夫才壓下來。
不過,其實這還是其次,傷她最重的,還是某個口口聲聲說要保護她,卻一次又一次打擊她的可惡男人。
「趙小姐……」記者們還吱吱喳喳的,不肯放過她。
「抱歉,可以借過一下嗎?我不是很舒服……」她輕咳了一下,氣若遊絲的開口,卻意外的發現聲音小到連她自己都快聽不見了。
自那次淋雨回家,她便感冒了,症狀是不嚴重,可是拖了許久,總是不好,到現在還在咳。
「可以先告訴我們,您和張先生的事嗎?什麼都好……」那些人才不在乎她到底怎麼了,他們只想從她口中問出八卦。
她第一次了解到那些被狗仔追逐的名人都是什麼樣的感覺。
她回首,多希望有誰能來解救她脫離這困境。
然而她卻什麼也沒盼到。
她不覺苦笑。
是啊!她還在期待什麼呢?
那個承諾保護她的男人早就不在了。
「我不方便說什麼,你們若有任何疑問,都請去問張先生吧!」她疲憊的開了口。
但當然的,這問題完全無法滿足媒體的好奇心,他們還想再問:「可是趙小姐……」
忽然間,也不知是誰被絆著,在人群裡重重往前摔去,場面頓時大亂,最前排的幾個記者也同樣往前跌,某個女記者甚至直接被推到她身上。
被人這麼狠狠的撞了一下,趙雨涵早已虛弱不堪的身子哪撐得住對方的重量,眼前登時一片黑暗,直直朝後倒了去……
※※※※
她瘦了好多。
無意中轉到新聞台,范德浩自電視螢幕中看到她被媒體包圍的畫面,不覺萬般心疼。
她原本就纖瘦的身子看起來更單薄了,臉色蒼白得連妝都蓋不住。
他不曉得她怎麼會弄成這樣,有股衝動想捉住她用力搖晃,問她到底怎麼照顧自己的。
那些記者問著她有關和張競堯訂婚的事,不斷刺痛著他的耳膜,不過最令他難受的,還是她虛弱的模樣。
她那樣子看起來像是隨時都會倒下。
「可以借過一下嗎?我不是很舒服……」他聽見她聲音微弱的道。
他看得出那不是躲避記者的藉口,她是真的非常不舒服。
可是那堆記者仍不放過她,將她團團圍在中央。
然後,他見到那令他日思夜想的小女人突然回過了頭,電視上的特寫照出了她的表情,似乎在盼望身後會不會有誰來替她解圍。
但沒有。
沒有人來幫她,她依然孤單的站在那裡。
「該死,快讓開啊!」他焦急的在電視前怒吼,「你們難道看不出她有多不舒服嗎?」
他多希望自己就站在那兒,替她驅逐那些只想從她身上榨出新聞的媒體。
可是他沒有。
那天,他放開了她的手,讓她被迫獨自一人站在那兒,將她的生平、私事,一一攤在那些以窺探他人秘密為樂的人們面前。
是他放棄了她……
他無法去恨張競堯未保護她,因為他做的比張競堯更過分。
范德浩愣愣的看著螢幕上憔悴的她,多麼想立刻飛奔到她身邊。
不該放開她的手的,他後悔了。
他忘了她只是個二十一歲的小女孩,就算頭腦再好、再厲害,也會渴望一雙能夠保護她的肩膀。
只怪他不知著了什麼魔,當時一心想著自己的自卑,想著他的嫉妒和心傷,卻忽略了她的心情。
是,他嫉妒張競堯能夠光明正大的和她交往,嫉妒張競堯能在事業上給予她幫助,所以他說服自己放棄,以為只要提出分手,她就能過得幸福,而他也就不用再受煎熬。
美美說的沒錯。
他說美美在愛情中太自私,可是其實真正自私的人是他。
但現在他知道錯了,他想挽回,想彌補她……
他要去找她!范德浩驀地站了起來。
與其冀望另一個男人帶給她幸福,還不如讓自己變得更強。
雖然他永遠不可能成為另一個張競堯,但至少他能以范德浩的方式去呵護、珍惜她,讓她幸福。
他真不明白,自己過去為何連這麼簡單道理都不懂,難怪雨涵會氣他,美美會罵他了。
想通之後,范德浩立刻決定出門。
只是,就在他正準備關電視出門時,卻見電視畫面中的人群忽然一片混亂,然後一個女記者被往前推,隨即朝趙雨涵身上倒去。
他愣了一下,看到那嬌小的身子被推倒在地上,並且傳來一陣驚呼。
「趙小姐,妳有沒有怎樣?」大家手忙腳亂的扶起跌倒在地上的女記者和趙雨涵,關切她們的情況。
那女記者雖然摔得一身狼狽,但還是在旁人的提扶下站起來了,可是,被推倒的趙雨涵,卻軟軟的癱在扶起她的人身上,緊閉著雙眼,無論眾人怎麼喚,都沒有反應。
「趙小姐、趙小姐?」眾人一陣驚慌。
被採訪的對象當場昏倒這事兒,他們都還是頭一回碰到啊!
范德浩呼吸一窒,也顧不得關電視了,直接拋下遙控器,衝出了家門。
※※※※
近情情怯。
夜晚,當范德浩一路飆車至趙家,熟練的再度爬牆進到她庭院中,站在她位於二樓的房間下,看著自屋內透出的柔和燈光時,腦中忽然冒出這四個字。
明明她就近在眼前,只要花個幾秒爬上去就能見到了,然而他卻怎麼也跨不出第一步。
趙雨涵房間的窗戶是開著的,微風吹來,揚起那淺黃色的碎花布窗簾。
她一定還在生他的氣吧?在他對她做出那麼過分的事情以後。
連他都惱得想殺了自己了,何況是被他傷害的雨涵。
該如何請求她原諒呢?范德浩在樓下站了許久,遲遲無法下決定。
他從來就不是腦袋靈光的人,能有今日成就,皆是靠自身努力而來,一時間也想不出該如何向她表達歉意。
「咳咳咳……」房內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像是很痛苦的樣子,聲音大得連在一樓院中的他都聽到了。
聽出那是趙雨涵的聲音,范德浩身體一僵。
她怎麼咳得這麼厲害?難道是生病了?
再也顧不得其他念頭,他立刻身手敏捷的爬了上去。
當他終於隔著紗窗,再次見到他深愛的女人,只見她左手正捏著一團衛生紙,有氣無力的咳著。
自窗戶望進去,正好能看到她消瘦的側臉,此刻她正坐在書桌前,以右手移動著滑鼠,仔細盯著電腦螢幕瞧。
她的臉色跟他在電視上看到的一樣蒼白,身上套著一件寬大的襯衫,但瘦小的身軀根本撐不住襯衫的型,讓人一眼就能輕易看出她身子的單薄。
真是,都病成這樣,她怎麼還在工作?
「雨涵……」再也無法滿足只能隔著紗網與她對望,他忍不住的開口。
坐在書桌前的小女人,因為他的呼喚,猛地抬起了頭,可她並沒有馬上回應,只是愣愣的瞪著前方的牆壁,直到又過了幾秒,才慢慢將頭轉向他的方向。
她瞧著他,神色木然,既不似早預料到他會來,也不像意外他的出現。
范德浩很想和她說什麼,可是她的表情卻讓他開不了口,於是兩人便這樣對望著。
「你來做什麼?」隔了好一會兒,她才問道。
那自蒼白唇中吐出的聲音沙啞不已,完全不若平時的嬌嫩甜美,令范德浩聽得心又是一陣揪痛。
「妳感冒了?」光用聽的就知道她有多痛苦,她咳到聲音都啞了。
「不過淋了點雨罷了,小感冒。」她的語氣很冷淡。
范德浩不用想也知道她是什麼時候淋了雨的。
「什麼小感冒?從那天到現在,也過了好陣子了。」他的聲音很激動,又充滿了悔意。
她蹙起眉,「你到底來找我做什麼?」
哼!先前不是說為了她好,所以要和她分手?現在又是在演哪齣戲?
「我……」她的反應出乎范德浩意料,雖然他早知道自己先前的行為帶給她多大的傷害,「我在電視裡看到妳昏倒了……」
「喔!」她淡淡垂下眸,「那已經是兩天前的事了,只是一點貧血,現在早就好了。」
他還真LAG。
不過新聞也很莫名其妙,老拿她兩天前的新聞出來重複播放幹嘛?沒其他事好報了?
「雨涵……對不起。」她會這樣都是他的錯。
「何必跟我道歉?多虧了你跟我分手,我才能嫁給張競堯這麼好的男人呢!」她諷刺的說著,說完又是一陣劇咳。
被她咳得心都碎了,范德浩再也忍耐不住,急急開窗跨了進來。
「真的很對不起。」他又是替她拍背,又是拿起桌上的水杯遞給她,讓她順氣,「我知道我先前做錯了……」
「喔!」她依然沒什麼特別的反應。
「雨涵!」見她如此,他完全不知該怎麼辦,「我……妳能原諒我嗎?」
「原諒你?好啊!」她答得很敷衍。
雖然輕易就得到她的原諒,但范德浩總覺得哪裡怪怪的,「那我們……」
「我下星期要訂婚了。」她丟下一顆炸彈,炸得他七葷八素。
他驀地倒抽了口氣,「雨涵,妳……」
然後,他這也才發現她電腦螢幕上顯示的,不是她最愛看的財經消息,而是各式婚紗。
「這是到時結婚要穿的。」彷彿覺得他受到的刺激還不夠,當趙雨涵注意到他正瞪著電腦瞧時,還很惡意的補上註解,「訂婚的禮服早就準備好了。」
「妳……真的要嫁給張競堯?」一聽到她要嫁人,他的胸口便痛得喘不過氣。
趙雨涵牽動了一下唇角,「你先前不是一直希望我嫁給張競堯?」
「對不起,我錯了……」他這才知道自己根本無法眼睜睜的看著她嫁給其他男人,「我不該放開妳,不該將妳推給別人,讓妳幸福理應是我的責任,我不該將它輕易推給他人。」
「德浩,有很多話、很多事,一旦說出口或發生,就沒有辦法挽回。」她靜靜望著他,「你再三的用我對你的愛傷害我,真以為我都不會痛嗎?」
「我很抱歉……」他心痛的將她擁進懷裡,「明明說好要保護妳,可是傷妳最深的卻又是我。」
「愛你很累,你知道嗎?」她的人生有好多事想做,可是為了他,統統都耽擱了,然而他卻老是想著將她推開。
「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保證,這次再也不放手了。」他將她擁得更緊,絕望的懇求著。
他真的知道錯了,只盼她能再給他一次機會。
她沉默了一下,才道:「下星期的訂婚宴,是非舉行不可的。」
「妳真的那麼想嫁給他?」他顫聲問道。
她笑了笑,「我不愛他。」
「那為什麼……」
「有些事不是愛或不愛那麼簡單,就像你愛我,卻總想著把我推開,就像我愛你,但費盡心思都無法將你留在身邊。」
「雨涵,我是真的知道自己做錯了,再原諒我一次好嗎?」是不願失去她,也是不想她嫁給她不愛的男人。
趙雨涵嘆了口氣,「我跟美美不一樣,我能付出的愛是有限度的,再多我付不起,而你之前已將它們用盡了。」
「雨涵……」他後悔了,知道錯了,難道她真的不能重新愛他嗎?
瞧著他萬分失望的神情,她輕道:「其實要我重新接受你,也不是不行……」
他眼一亮,心立刻活了過來,「妳想要我怎麼做?不管任何事,我都答應!」
只要能重新和她在一起,他什麼都願意做。
「什麼事都可以?」
「當然。」他答得毫不猶豫。
「好,那你回去吧!」她很乾脆的道。
「什麼?」才剛燃起的希望火苗,忽然凍住。
她拿起一張名片,翻到背面,提筆寫了幾個數字,然後遞給他,「如果你夠愛我,你會知道該怎麼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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