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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美味羅宋湯] 大明金主 (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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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0 00:22:04 |只看該作者
二六零 鐵骨錚錚

“自是不公!”徐元佐專心對付海瑞:“『國』家早有法度,地權者,在民以地契為憑,在官以鱗冊為證。老爺若是真的公正,自當嚴執『國』法,隻看鱗冊和地契,管他富民貧民!若是以貧富來定分,敢問老爺:如何確定那人是真貧假貧?是真富家還是虛架子?”

海瑞的司法思想雖然很貼近人本主義,頗有些開明的味道。目的也是緩和階級矛盾,拉低貧富差距,乃是樸素的“耕者有其田”思想。

想法是好的,關鍵在於執行『性』。

首先,如何界定貧與富呢?裝貧裝富的人還少麼?如今這個沒有銀行可查存款,連地產登記都無法普及的時代,貧富的劃分,行政幹涉財富再分配,簡直是逆天難度。

海瑞不是沒有經曆過基層的清流官,自然知道這些問題。不過他實在也是想不出辦法,難道挨家挨戶去察訪麼?他能夠做的,隻是保證一個大概,至於這個大概的信心指數,恐怕就隻能說“問心無愧”了。

見海瑞久久沒有聲音,徐元佐方才道:“老爺要是想將田畝的事扯清楚,還是得優先清丈田畝,重新整理魚鱗『黃』冊。那些連『黃』冊上連名字都沒有隱匿黑戶,焉能告人侵占田產?首先得按律抓起來打一頓才對嘛。”

海瑞暗暗神傷。他不能否認徐元佐的建議有道理,但他實在無法麵對那麼龐大的工程。

“這事……”

海瑞剛開了口,徐元佐已經猜到他要說什麼了。

作為天下孤臣,海瑞的孤『獨』簡直寫在了臉上。

“天下事有難易乎?為者天下事有難易乎?為之,則難者亦易矣;不為,則難者亦難矣。”徐元佐朗聲道:“學生聽聞蜀之鄙有二僧,其一貧,其一富。窮者對富者道:‘我想去南海,同去如何?富者說:‘你靠什麼去呢?’窮者說:‘一個水瓶,一個飯缽,就足夠了。’富和尚說:‘我幾年來想雇船而往下遊走。還沒有能夠去成呢。你靠什麼去!

到了第二年,窮和尚從南海回來了,告訴富和尚,富和尚隻能慚愧以對。

四川距離南海。不知幾千裏路。富和尚不能到達,窮和尚卻能做到。君子聖人門徒,立誌為生民立命,難道還不如四川鄉下的那個窮僧麼?”

海瑞聽徐元佐洋洋灑灑說完,心中震撼不已。

“廉憲若是真心願為生民立命。學生倒是有三件事可以為廉憲效勞。”徐元佐換了謙恭的口吻,微微欠身。

“哪三件?”海瑞不自覺中已經被帶入彀中。

“其一,為部院指條路。”徐元佐道:“江南之事樞紐不在鬆江,不在應天,隻在蘇州。蘇州治,則江南治;蘇州不治,其他九府即便治了一時,待廉憲高升,定然又是人去政息的結局。廉憲所做的一切可就都白費了。”

“這是為何?”非但海瑞想問,衷貞吉也有些不服氣呢。

蘇鬆並舉。都是海內大郡,為何徐元佐將蘇州吹到天上去了?

——因為得把海瑞這個禍水往蘇州引呀!

徐元佐冷笑一聲,以不容辯駁的姿態道:“廉憲想不通麼?為何天下人都要學‘蘇樣’而不學‘鬆樣’呢?這種明擺著的事,一眼就該能看出症結呀,哎哎,叫學生如何解釋呢?”

天下服飾、首飾、糕點,乃至生活方式,都要學“蘇樣”,可見蘇州樣式才是大明的『潮』流風向標。當然,這跟徐元佐的論點沒有絲毫因果關係。純粹是為了禍水東引,放放嘴炮。不過想來海瑞也算是才智中等,如果自己耗費心力苦苦琢磨一番,大約是能夠找出個合理依據的。

果不其然。海瑞撫須長吟:“擒賊擒王,也有道理。”

徐元佐心中一笑,臉上也是一笑,隻是氣味不同罷了。

“其二,”他道,“鬆江這邊雖然不能立刻著手丈量田畝。卻可以疏浚河道。學生有個想法,為何不將澱山湖、太湖諸水係連通起來,打造一條滋養一方的大浦江呢?”

衷貞吉眼睛一亮,道:“廉憲,這便是下官之前進言過的『黃』浦江大工。一旦此工完成,鬆江一府兩縣能增良田沃土數千頃啊!”

海瑞微微點頭,望向徐元佐,道:“其三呢?”

“其三,學生可以送廉憲一件丈量田畝的利器。”徐元佐道。

“是何利器?”海瑞問道。

徐元佐道:“請借筆墨一用。”

海瑞當即叫人呈上筆墨紙硯。

徐元佐臨案『舔』筆,先在紙上畫了一條線。

——這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啊!

徐元佐看著這條線,放下筆,道:“不好意思,麻煩廉憲找個畫師。”

海瑞臉上一黑:你逗我玩啊!

衷貞吉聽著徐元佐的意思,是要勸海瑞回蘇州,哪裏還等得及找畫師?『毛』遂自薦道:“本官頗善丹青,可以代筆。”

徐元佐如釋重負,將位置讓給了衷貞吉,道:“請老『黃』堂先畫一條麻繩。繩子上要有繩節。”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同樣的筆墨,衷貞吉筆下出來的線條就是活的,三五根『交』纏一塊,幹淨利索就是條麻繩。

再畫上繩節,清晰明了,誰都能認出來!

徐元佐聽說過書畫不分家,這才真心佩服起來。他看了一眼海瑞,暗道:你讀書沒人讀得好,才藝也沒人出眾,就是作死折騰這條沒人能比得上你啊!

“然後呢?”衷貞吉懸腕問道。

徐元佐當即叫他畫了推車,畫了繩箱,畫了轉輪和聯動軸。

這便是萬曆初年為了丈量天下田畝而開發出來的丈量步車。

徐元佐解釋了用法之後,道:“廉憲可以用蔑卷來替代繩卷,都是一樣的。關鍵是要在衙門裏定下度量,嚴苛把關,不能叫尺碼大小偏差太大,有失公允。”

推動車,拉扯出卷起來的繩尺,自然可以量出田畝的周長。以長寬算麵積,這對於明人而言實在是送分題了。

海瑞微微頜首:“你果然有些偏才。”

“廉憲這話說的,若不是我答應了宗師在二十歲前不下場,說不定後年瓊林宴上也有學生的一席呢。”徐元佐昂首道。

海瑞斜眼看著徐元佐,道:“你這是怎麼叫我不舒服怎麼來是吧?”

徐元佐呵呵笑道:“學生還有一樁事要討教廉憲。”

“說。”海瑞一點好臉都不肯給徐元佐了。

“誠如學生之前說過的,廉憲的困頓就在‘無人可用’四個字上。廉憲回到蘇州,這辦事的人從何而來呢?”徐元佐問道。

海瑞臉『色』就像是塗了墨一樣。

這一刻,包龍圖附『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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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0 00:22:15 |只看該作者
二六一 滴水不漏

據後世曆史學家推測,大明在萬曆時代人口過億。這個推測缺乏直接史料證明,因為大明官方隻登記丁口,也就是納稅人口。衛所的人口數據又是保密的,就連兵部尚書都不能查,為此還在崇禎朝打過口水官司。

相對於實際人口,知識分子的統計數據就靠譜多了。生員入學之後,必然造冊;舉人名額是各省確定,三年一考,沒聽說過哪個省有缺額;到了進士就更明確了,每一科都有登科錄,非但有人數,還有人名和人物小傳。

按照考據數據,全天下的生員估計在十萬左右,姑且算大明人口是一億,那麼生員在人口比例中隻有百分之零點一。

江南這邊人民生活水平略高,讀書人口也就略多。郡縣城和外圍的市鎮、鄉村平均一下之後,差不多四五十個讀書人可以取中一個生員。

這個數據也符合徐元佐辛辛苦苦從朱裏、唐行擠出幾十個學徒的現狀。

徐元佐將這筆賬仔仔細細算給了海瑞之後,看著海瑞一臉黑光,頗有些知識上碾壓帶來的愉快。

“廉憲,您打算上哪去找這人呢?”徐元佐最後以補刀收尾。

海瑞看了看衷貞吉,心中暗道:這知府也不知道能幫上什麼忙!

衷貞吉躲過海瑞的目光,望向徐元佐,暗道:把他哄走就行了,你出這難題到底算幾個意思?

徐元佐其實就兩個意思。

第一,伏低做小太久了,遇到個不會輕易咬人的老虎,捋捋虎須,摸摸虎頭,頗為有趣。

第二,降伏老虎之後,還可以借著虎威做點事嘛。

“你既然如此說了,想來『胸』腹之中已有了主意吧。”海瑞道。

徐元佐麵帶微笑:“新主意也沒有,故技重施還是可以的。”他頓了頓。又朝天拱了拱手,道:“太祖高皇帝生怕官吏擾民,所以衙門吏目定額有限。當時天下蕭條,尚且夠用。如今世事變異。人手不夠是很正常的,所以才有了白役啊。”

海瑞微微一愣,猶記得剛剛自己還拿著白役的問題發作了徐元佐,想想還真讓人覺得臉紅。

徐元佐卻像是毫無芥蒂一般,道:“廉憲若是不嫌棄。仁壽堂多少能抽調二三十人出來。若是再從鬆江其他商戶借調些掌櫃、夥計,廉憲要湊一百人略有些困難,不過六七十人應該沒問題。”

“這些人……”

海瑞心中暗道:沒人時煩惱,真要有了人,食宿工錢怎麼辦?

徐元佐看著海瑞『欲』言又止,心中暗笑:現在知道小金庫的重要『性』了吧?

大明終究不是大唐,隨便征調民役毫無壓力。經曆了宋朝的文化積累之後,官方不能與民爭利,不能隨意役使百姓,該給的工錢不能拖欠。已經成了通則。官府要用白役,隻有兩條路:默許他們從百姓身上撈油水;給他們工食銀。

沒有白吃的午餐,這話對官府也一樣適用。

“仁壽堂這邊就不提工錢的事了。”徐元佐大方道:“就我們自己承擔吧。不過食宿方麵,總不能再壓在我們頭上了吧?”

從鬆江到蘇州辦事,又不是一天來回,二三十人的食宿不是一筆小數目。徐元佐已經提供了人手,難道還得自備糧草?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海瑞心中撓得發『癢』,終究還是沒有辦法。他自己不留存辦公經費,覺得那樣不合祖製。可是祖製沒有教他一個大餅養活一千人的秘法呀!

徐元佐躬身道:“廉憲請慢慢斟酌,學生還要去縣裏回稟差事。先行告辭了。”

海瑞支吾兩聲,讓他自便。

衷貞吉看在眼裏,心中暗道:你別弄巧成拙,到時候海閻王不走了怎麼辦?

徐元佐卻像是沒有看到一般。隻是朝他行禮,便退了出去。

“啊,下官正有事要問他,告罪,告罪。”衷貞吉坐不住了,起身也要走。

海瑞同樣沒留。一心在盤算能否從蘇州公帑之中尋到這筆開支的立項。可惜白役白役,便是白身役夫的意思,地方官用白役都是自己掏錢,另立名目從公帑裏支出。這手法類似後世找發票報銷抵充獎金,邏輯簡明,『操』作上卻有難度。

海瑞偏偏沒有這個技能。

衷貞吉追到外麵,叫住了徐元佐。

徐元佐早知道知府老爺要追出來,並不意外。

“你剛才大包大攬,偏偏又在銀錢上卡他,可是別有圖謀?”衷貞吉板著麵孔。

徐元佐嘿嘿一笑:“學生哪有什麼圖謀,就事論事而言。”

衷貞吉也是一任任做到知府的,前後貫通一思量,便道:“你是想包攬『黃』浦吳淞的河道工程?”

徐元佐笑了笑:“要送走海青天,總得給他點人馬。要養活這批人馬,終究得給仁壽堂一些利潤。或者闔郡上下單『獨』湊一筆送神銀,學生並無不可。”

衷貞吉立刻將這條鎖鏈聯絡起來,心中不免佩服:果然滴水不漏。他仁壽堂出麵做好事,其實還是地方富戶出銀子。隻是這筆銀子又是花在河道疏浚上,他包攬工程從中牟利,人『情』法理全都說得過去。

“朝廷未必肯批這麼大筆銀錢。”衷貞吉道。

徐元佐道:“這總比花錢雇白役方便。府縣留存一些,朝廷撥發一些,地方捐獻一些,林林總總合起來,夠人吃口飯就行了。”

衷貞吉早就向上麵呈『交』了疏浚河道、開挖新河的申請。

理論上鬆江府是歸南京六部直隸的,不過南京六部說白了備用朝廷,手裏並沒有實權。所以同樣的東西還得送北京一份。北京那邊管著全『國』,著眼點要比南方大臣全麵,這麼大的工程實在不是說幹就能幹的。

更何況如今實在是個多事之秋。

九月初六,俺答率數萬騎入犯大同右衛鎮川堡,東西分掠山『陰』、應州、懷仁、渾源等『處』。地方守軍不堪一戰,能自保者寥寥,以至於從總督陳其學、巡撫李秋、總兵趙苛、胡鎮數十人降職、降俸、奪俸、下禦史逮問。

這些遭了韃靼侵襲的地方要安頓賑濟。另外還有『黃』河在沛縣決口,從考城、虞城、曹、單、豐、沛到徐州全都受害。漕船在邳州受阻,無法北上。淮水跟著溢出河道,吞沒周圍良田、民居。

這時候江南又要留存又要撥款,真是雪上添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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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0 00:22:28 |只看該作者
二六二 年末

海瑞有時候真的挺招人恨,不過這裏麵又有程度上的不同。

有些人家是的確吃了海青天的虧,偏偏人家是巡撫一方的封疆大吏,要想扳倒這個層麵的高官,怎麼也得內閣首輔或是六部正堂出麵。大明有這樣麵子的人不是沒有,但絕對不多。

次一等是厭惡海瑞破壞潛規則的利益集團。潛規則是一種對規則的變通和補充,是最貼近人內心的規則。破壞潛規則,說明你跟我們不是一路人,既然不是一路人,討厭你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過這種人沒有切身之痛,順水人『情』沒問題,真要他們出麵卻是不能夠。

再次一等就是牆頭草了。這類人沒有什麼主見,親友團怎麼說,他便怎麼想。大家都說海瑞海閻王煩人討厭,他也會跟著喊兩嗓子,絲毫不會去思考海瑞的作為對他有何影響甚至海瑞還是站在他這邊的呢。

徐元佐很清楚群『體』無意識的威力,仗著自己的身份和立場,對海瑞打一棒子又給顆糖。海瑞對此隻能囫圇吞下,外人不知所以,還以為徐元佐真是鐵骨錚錚不畏強權的好男兒。

因為驅逐海瑞已經成了官富民共識,所以徐元佐開出的價碼並不算高。何況他也不是單『槍』匹馬吃『獨』食。

海瑞不是還要從別的商賈人家借調掌櫃麼?這些人家自然也能分上一段工程,或是自己做,或是分包出去,終究不會吃虧。

那些不出力的人家,便得出錢。

名目也很好聽啊:為了造福鄉梓疏浚河道,開挖新河。

這些都是衷貞吉和下麵兩位知縣的工作。他們能夠募集到的資金越多,問『國』庫拿的就越少,壓力也就越小。戶部為了安撫他們,同意留存的銀子也就更多。如果能夠有所結餘,那麼留存下來的稅金就可以轉入小金庫。

這個小金庫在貪官手裏。多半是『私』下吞沒了。在清官手裏,卻是方便『日』後做一些小的利民便民工程,或是作為骨頭扔給胥吏差役,叫他們咬百姓的時候稍微輕些。

有海瑞的前車之鑒。衷貞吉和鄭嶽自然知道該如何做。

隆慶三年十月廿七,鬆江河道工程正式立項。

按照之前官府的通論,隻有登記在工商冊上的企業才能競標,所以徐氏工程隊建設社奪得了絕大部分的河段工程。沒有資質考核,沒有技術標商務標那麼複雜的程序。衷貞吉帶著兩位縣令就決定了競標結果。

剩下的河段則是其他出人出錢的人家分攤。出了人的商賈之家多少能賺點,出錢又承包河段的,隻能說是真正熱心鄉梓。

無論如何,按照傳統習慣,但凡是工程就要立碑。碑上要記敘這樁大工程的主導者,碑後要刻上捐款者的姓名籍貫。這也是古今如一,並未變過。

……

……

每年冬天農閑都是勞動力過剩的時節,也是興建工程最多的時候。

往年老嚴頭要到『處』帶著兒郎們混飯吃,今年卻是拿了個怎麼看都做不完的工程。這就像是半饑半飽一輩子的乞丐,乍然間拿到了一座吃也吃不完的米山。真是欣喜得令人發怵,生怕恍然間做了一場美夢。

“不要緊,慢慢做。做不完可以包出去。”徐元佐道:“關鍵是鍛煉人手,『日』後基礎建設還很多。”

老嚴頭頭一回聽說基礎建設,不過大概能夠猜到是一些修橋挖河官府給錢的活計。

“您老放心,疏浚河道開挖新河看似隻要賣力氣,其實也有講究,兒郎們做了這個,『日』後幹什麼都有個底子。”老嚴頭順著徐元佐的話保證道。

徐元佐道:“這條『黃』浦江唔,等它徹底完工了。估計就是這個名字。這江是太湖入海的主通道,是鬆江府五百年興盛的根本,千萬不能省工省料。”

使勁用錢唄,是這個意思吧?

老嚴頭心中琢磨著。道:“小老兒知道,佐哥兒放心。”

徐元佐又特地關照了朱泖河河段的工程。那條河貫穿朱家角和沈巷,就是徐元佐從小玩到大的那條。如今朱裏因為地理位置,還沒進入巔峰,不過也可以先把河道準備好。

徐元佐道:“小工要自己慢慢養,大工也要開始準備。對了。我說的圖紙,你覺得如何?”

圖紙取代模型是徐元佐的重要推進過程。『日』後是做挖泥砌磚的工程隊,還是高端大氣的建築師事務所,全看能否貫徹圖紙了。

“這個好是好,就是沒多大用。”老嚴頭扭捏道。

“這就是我叫你鍛煉隊伍的緣故。”徐元佐道:“如今什麼都是你盯著,自然沒問題。你盯不住的地方呢?自然就看圖紙說話。這事你別給我打馬虎眼,我要切實推進”

“是是。”老嚴頭連忙應道。

徐元佐怕他『陽』奉『陰』違,又把梅成功叫來,關照圖紙入庫備檔的事。

看到梅成功在小本本上寫下來,老嚴頭知道這事是逃不掉的了。

老嚴頭離開之後,陸夫子方才進來。

徐元佐隻來得及喝了口茶,就不得不接待他。

陸夫子是徐元佐的蒙師,地位比別人略高些。不過他看到朱裏幾個大戶來求見徐元佐,隻能見到陸大有,就知道如今這個學生已經大大不同往『日』了。要想不惹人煩,關鍵是調整好自己的心態。

於是,陸夫子決定把徐元佐當朋友看。

其實兩

人現在的關係是同學。

隻是徐元佐在府學,陸夫子在縣學。

“這回來,是要多謝敬璉。”陸夫子輕輕點了點:“那批布實在太關照我們了。”

徐元佐立時懂了,沒空拐外抹角,直接道:“夫子是為了世兄來的吧?明年世兄可還打算走西北麼?”

陸夫子連忙道:“西安就不去了,聽說韃靼鬧得厲害。”

徐元佐也聽說了九月時候的外族入侵,比周圍人更加明白這種被異族欺辱的痛楚。

不過要說鬧到了西安,那也實在是危言聳聽。若是韃靼能打到西安,恐怕萬曆三大征的第一征首先是征韃靼。

徐元佐道:“若是如此,多批點布也無妨。隻是在江南一帶轉賣,獲利不豐。”

陸夫子道:“其實這回來,是想托敬璉找個穩妥的營生給你那位不成材的世兄。這事說來丟臉,唉,他就是耳根子軟,給人一說就嚇破了膽,又吃不得苦。”

徐元佐笑笑:“世兄哪有這般不堪。”他停了停,道:“如今我這裏也是用人之際,夫子且叫世兄過來就是了。也叫世兄來看看我這裏的規模,到時候想做什麼再挑便是了。”

關鍵是要看看陸鼎元能做什麼。如果會算賬那是最好,現在最缺賬房先生。若是不會,就要進行補習,然後是放在工地上監工,或是在客棧負責經營,就要看他的資質和能力了。

陸夫子知道徐元佐雷厲風行,有些後悔沒把陸鼎元一同帶來。如果不是過於小心地試探,現在陸鼎元說不定已經可以開始上班幹活了。

想到外麵還有一堆人等著見徐元佐,陸夫子終於沒有浪費時間,一邊起身告辭,一邊道:“今年又有挖了幾個不錯的小子,過完年給你帶過來。”

徐元佐點頭道:“隻要夫子覺得可以的,直接送到唐行的經濟書院,讓他們再學點東西吧。”他嘴上雖然這麼應著,心思卻落在了“過年”上。

又到了一年的年關,也是長假時間,想想這是痛苦。人們從工作中獲取的快樂還不夠麼?為什麼還要弄出來這倒黴的假期?

不過又到了殺窮鬼的時節?

徐元佐心中不由輕鬆了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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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三 年會

窮鬼如同韭菜,割完一茬又長一茬。

到了長不出來的時候,他們就搖身一變成了流民、流寇、起義軍,改朝換代的時候也就來了。

徐元佐去年剛來的時候,對於殺窮鬼簡直如同過節一樣。徐家的新園也是因此才得以擴建,為他在徐家的地位提供了不小的助力。然而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的徐元佐已經不需要斬殺窮鬼來提高自己的實力了。

他已經有了斬殺富戶的能力,何必著眼於那些窮人呢?

更關鍵的是,數量占據絕大多數的窮人,本身就是一個強大的輿論陣地。為了些許銀子斷送自己的美譽度、忠誠度,非但不明智,簡直是鼠目寸光的愚昧。

冬至將至,整個唐行都充斥著壓抑和節慶兩種對抗的氣氛。

節慶自不用說,這是一年一度向祖宗報告自己成就的『日』子,也是祈求祖宗保佑的『日』子。許多人都相信,隻要冬至過得好,來年就一定會紅紅火火。

壓抑則是因為殺窮鬼。窮鬼不單單是耕種了幾畝地的小農其實這種人隻要不遭遇大天災,並不會淪為窮鬼。窮鬼常常是借貸經營的自耕農、小地主、手工業者。正是因為借貸,本利重重,才有可能破產。

即便不至於破產,要擠出一筆錢還債也是很辛苦的。

徐元佐掌管著徐氏布行的賬房,自覺地帶入了席財務官的身份,一邊帶著學徒和門徒清理一年的賬目,一邊安排今年的年會。現在他的嫡係部隊仍舊是朱裏子弟,不過漸漸多了唐行少年。

這些青少年的關係掛靠在園管行、仁壽堂、雲間公益廣濟會,不過他們並不介意從哪裏拿工資,而是隻認準了一個人:佐哥兒。

徐元佐正是因此才敢將園管行的少年漸漸分流到仁壽堂和廣濟會之下。前者是有其他股東可以分擔人力成本他本人隻負擔百分之四十。所以占據比重略大;

後者則實在是需要聽話懂事有知識的人幹活。如果說園管行的賬目隻要會四則運算就能做,仁壽堂的賬目有會計上崗證就能做,那麼雲間公益廣濟會的要求則更高,需要一定的金融頭腦和數學思維才能擔當。若是見識少腦子笨的,根本無法在各種資本轉移中理清思緒,到最後就是一筆糊塗賬。

冬月初一。各地的徐家軍匯聚到了郡城。

徐元佐包下了望雲樓的一座別院,作為年會會址。少年們都是純良之家的孩子,此生頭一回進青樓,隻見雕梁畫棟,富貴非常,各個看得目瞪口呆,都在為自己的佐哥兒盤算著得花多少銀子。

其實選在這裏倒真不需要太多銀子。

因為青樓白天是不營業的,空著也是空著。徐元佐又不需要姐兒相陪,所以蕭媽媽為了示好。根本就沒指望賺他銀錢。隻是午餐要找大師傅來做,而且上百人的規模已經不小了,非一般廚師能夠勝任,這才花了點錢。

不過相比包下整座太白樓,價格已經十分便宜了。

眾人先在正廳裏開會,徐元佐四麵走動著,時不時展露一手過目不忘的本事,叫不少人心『情』『激』蕩:佐哥兒竟然還記得我!

梅成功見人都到了。走到徐元佐跟前,低聲道:“佐哥兒。人都來齊了,現在開始麼。”

徐元佐點了點頭,整了整衣冠,邁步走到廳裏臨時搭出來的木台上。他今『日』選了一條的顏『色』較深的青『色』襴衫,頭戴烏紗方巾,『精』神抖擻又帶著威嚴肅穆。成功地彌補了年齡上的弱點。

徐元佐站在台上,四下環顧,十人的大台麵,整整坐了十桌。這些都是核心的徐家軍班底。外麵還有許多學徒、夥計仍堅守崗位,期盼著有朝一『日』能夠有資格參加年會。

“這次年會本來是該放在唐行的。大家都方便。”徐元佐一開口,整個廳堂之中再沒一點聲音。

“隻是因為我兼著布行這邊的賬房,事務太重,所以隻有請大家來郡城開會了。”徐元佐微微欠了欠身:“辛苦諸位了。”

有幾個懂禮數的少年連忙起身回禮,登時帶動一片,所有人都跟著站了起來。

程宰和李文明是被邀請來觀禮的,坐在主桌,看到眼前『情』形,也隻好跟著站起身,以免顯得太過突兀。

徐元佐示意大家坐下,目光落在了十幾張熟麵孔上,笑道:“去年冬至前,咱們還隻有一個夏圩的園子。兄弟們整『日』巡查、讀書,還都是一臉稚氣。如今已經不少人都『獨』當一麵了,成熟了許多啊。”

下麵顧水生、薑百裏、6大有等人麵露笑意。他們現在關係還在園管行,眼看著手下小弟一『日』『日』派出去,開始也有些著急。不過有家客棧的展極好,牙行的業務接手之後勢力反倒更大了,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焉能不笑。

“從一個小園子,到有家客棧,再到如今遍布全縣的仁壽堂、廣濟會,咱們隻用了一年。”徐元佐拉長了聲音:“是因為我徐某人的才能比人高麼?”他猛然拉高了聲調:“不G因為咱們弟兄齊心!大家齊心合力,才開創了今『日』的局麵!”

台下眾人猛然一股熱血衝頭,渾身寒『毛』菌,有幾個甚至微微顫抖。

誰都不能否認,在佐哥兒手下幹活,遠比同行業其他掌櫃手下要辛苦得多。人家幹一遍的事,佐哥兒都要求三倍。

人家每天巡察兩次庫房,有家客棧是每個時辰巡察兩次;人家一天結一次賬就過了,佐哥兒卻要有人複核,有人終察;人家閑暇時可以去聽書、看戲,佐哥兒手下卻必須做題、讀書……

也正是因為佐哥兒的嚴格要求,規矩苛刻,才讓他們看到了自己與別人家夥計不同的地方。

就像是『精』銳之師看那些烏合之眾。

此刻,佐哥兒將成就和榮譽分給了所有人,誰都知道自己沒有白混,自己是做出了成績的!

程宰算是半個自家人,李文明卻是完全的看客。他端著茶盞遮住了半張臉,眼睛在眾人臉上飛掠過,看到了一張張出奇相似的神『情』都是『激』動之中帶著感『激』。

以前隻知道徐敬璉會做人,如今看來這『操』縱人心的手段也是不凡。不過這些人終究年輕,熱血上頭,的確容易被他掌控。

李文明心中暗道:看來請鄉裏幕友的事還得用心些,可不能將他當尋常人敷衍,反倒弱了『情』誼。

徐元佐卻不是單單靠熱血和人格魅力混社會的。

好老板,錢說話!

“今年大家的成績有目共睹。”徐元佐道:“園管行今年營業額達到了六千七百兩,淨利潤五千八百兩!”

園管行開辟了音樂會所之後,知名度益上漲。老會員鞏固之餘,也有不少人申請成為新會員。隻是因為門檻略高,所以入會人數並不多。然而營業利潤率高達百分之八十六點五六,可見園管行盈利能力的強勁。

“這隻是園管行總部。旗下有家客棧五『處』分店,營業額最高的是唐行店,營業額達到了一千三百兩,最低的劉家角也有七百兩。而劉家角的營業利潤率卻是五家店中最高的,打到了百分之七十八。”

眾人之中隻有寥寥少數知道營業利潤率,都是徐元佐親手栽培的稅務『精』英。他們非但要回記賬、算賬、查賬,還要了解各個數據反應的內容,以此判斷企業的經營狀況。這個要求已經到了大學程度,徐元佐自己隻是略懂,要想係統傳授卻是無能為力,隻能想到什麼教什麼。

蕭安雖然離開眾人視野將近一年,然而一回來就受到了徐元佐的重用,當之無愧地坐了主桌。他剛才聽到園管行的營業額和淨利潤就忍不住算了一下營業利潤率,被百分之八十六點五這個數字嚇了一跳。

此刻聽到客棧的營業利潤率也能到百分之七十八,平素悶沉的心都開始動蕩起來。

“佐哥兒說的這個利潤率……多少算好?”6大有坐在蕭安身邊,小聲問道。

顧水生和薑百裏也都是經營方向,對財務隻是略懂,聞言也豎起了耳朵,等蕭安回答。

蕭安有些羞澀,低聲道:“當然是越高越好,能一本萬利那更是了不得了。”

羅振權眼睛一飄:一本萬利的買賣也不是沒做,隻是你們不知道罷了。

“那這個百分之七十八,算高的麼?”顧水生一邊盯著台上的徐元佐,一邊低聲問蕭安。客棧是他的主管之下,當然更加關心。

“佐哥兒說過:營業利潤率到百分之十,就說明這個買賣能做下去。如果能過百分之三十,那就算是很可以的生意了。”蕭安道。

顧水生還想再問,隻聽到周圍一片驚呼,連忙轉向薑百裏:“怎麼了?佐哥兒說什麼?”

“園管行和五家客棧的年終獎……”薑百裏壓抑著內心的『激』動,仍舊免不了顫聲道:“各給五百兩。”

那就是三千兩啊!

顧水生腦袋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念頭打轉:這麼多銀子,我能分到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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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四 拜托

園管行加上客棧,員工並不多。除了預留出一部分發給學徒、小夥計,剩下的大頭即便按照平均分,每個人都能拿到數十兩。對於顧水生、薑百裏、陸大有這樣的高管,三十兩起步,隻會多不會少。

從園管行分流出的少年們隱隱有些不安。他們不知道仁壽堂的經營狀況,隻知道任務繁重,卻沒見多少銀錢進來。至於廣濟會就更慘了,辛苦一大圈全都是在花錢,根本沒有收益,這獎金怎麼算?

若是走了之後反倒不如在園管行拿的獎金多,豈不是辜負了當初“抽調『精』銳”的宗旨?

徐元佐一向是將好鋼用在刀刃上。

好鋼就得好料啊。

“今年仁壽堂的財報還沒做出來。”徐元佐道。

——即便做出來也不可能叫外人知道。

徐元佐等下麵揚起失落的氣氛之後,笑了笑繼續道:“年會不發獎金,實在是樁掃興的事。所以不管仁壽堂的收益如何,我將以諸位的實際貢獻、工作態度、進步程度為依據,發放本年度嘉獎。”

下麵頓時傳出一片驚呼,人人都伸長了脖子。坐在偏僻『處』的人一時沒聽清楚,紛紛朝前探身,詢問佐哥兒到底說了什麼振奮人心的話。

徐元佐取出一本『硬』麵簿冊,宣讀起一個個人名。

被叫到名字的人,臉上帶著難以置信的神『情』,上台領獎。

因為銀子的重量原因,徐元佐不可能帶那麼多現銀到現場發放。雖然現銀的視覺效果可能更好,不過出於安全和便利考慮,徐元佐還是讓人用『硬』紙板寫了大大的獎金數目,一一發給勞苦功高的嫡係幹將。

蕭安本以為自己坐在主桌就是徐元佐給的安慰獎。到底他才回來一個多月,與那些奮鬥了數月的同事相比,根本沒有成績可言。誰知道沒幾個人之後就聽到了“蕭安”兩字,一時間讓他懷疑是同名同姓。

直到徐元佐的目光望了過來,梅成功也循著座位表快步過來,示意他快些上去。

蕭安這才站起身。張了張嘴:是我麼?

徐元佐微笑著朝他點了點頭。

蕭安隻覺得雙腿發軟,頭腦放空,完全不知道怎麼才上的台。

“謝謝。”徐元佐輕聲在蕭安耳邊道。

蕭安一愣。

“足下奉獻良多,理當受此。”徐元佐將簽名蓋章。寫著“見兌紋銀五十兩”的『硬』紙牌發到蕭安手中。

蕭安很想說一句愧不敢當,嘴唇蠕動,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徐元佐已經習慣了這種反應,輕輕將蕭安撥轉過身,讓他麵對台下眾人的仰視。

蕭安隻覺得頭暈目眩。差點暈過去。等他再次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又坐回了椅子上。

顧水生等人探頭看了看蕭安手裏的“五十兩”,雖然表示祝賀,但也好奇為何徐元佐對他如此慷慨。不過很快他們就發現,賬房出身的財務都排在獎賞名單的前列,而且看起來各個都拿了很高的嘉獎。

——看來佐哥兒說的多勞多得,終究還是有道理的。

在場的一百人中,有八十人當場領到了年終獎,最高的五十兩,最低的也有二十兩。絕大部分人都一舉從赤貧階級邁入了溫飽水平——有二十兩銀子打底。一家五口人,整年不用擔心生計了。

像蕭安等拿了五十兩最高額獎金的,勉強都可以算是進入小康生活了。若是多拿幾年,甚至可能搖生一變成個小地主呢。

徐元佐發完了獎金,幹咳了一聲。

下麵嗡嗡的興奮聲方才輕了許多。

“今『日』大家都拿到了辛苦一年的報酬,興奮是人之常『情』。”徐元佐道:“不過有件事我也想拜托諸位。”

眾人安靜下來,齊刷刷地看著徐元佐,眼中熱『情』洋溢,隻恨不得上去納頭便拜:願為哥哥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徐元佐醞釀了一下『情』緒。聲緩而堅定道:“今『日』諸位拿到數十兩紋銀不等,自然是高興的。不過最高興的人,恐怕還是我徐元佐。”

見有人麵露訝異,徐元佐繼續道:“在座許多弟兄都從小與我一起長大。知道我家境貧寒。人也愚魯遲鈍。不過很少有人知道,我從小就有個夙願,那便是成就一番事業過上吃穿不愁,頓頓『肉』菜的好『日』子。若是再放開膽子想,那就是帶著身邊的弟兄一起過上好『日』子。”

“今年我僥幸考了雙案首,入了府學。仁壽堂、園管行諸業也頗有起『色』。可以拿著數千兩銀子給大家發獎金。托大地講,也算小有成就了吧。”徐元佐歎了口氣:“然而我站在這兒,看著諸位兄弟臉上的欣然快樂,卻覺得肩上擔子更重了。”

“承蒙弟兄們不棄,大家聽我信我,讓大家『脫』貧致富,豈不就是我的責任麼!”徐元佐揚高了聲調:“如今聖天子在位,賢相當『國』,海波平靜,萬業待興,正是我等揚帆起航,大展宏圖之時!我若是不能帶著諸位弟兄賺得廣廈阡陌,還有什麼臉麵聽你們喊一聲‘哥哥’!”

“哥哥義薄雲天!”有人喊道。

“哥哥義薄雲天!”

“哥哥義薄雲天!”

……

全場轟然,所有人都起身跟著喊了起來。

李文明嚇得手裏的杯子都差點掉了,渾身寒『毛』盡豎,暗道:徐敬璉真是進可廟堂爭紫袍,退可草莽竟英雄啊!

程宰看看四周人都站著,就自己跟李文明坐著,心中一動,撇下李文明自己也跟著站了起來,隨著呼聲表了忠心。

徐元佐從業多年,不知聽過多少阿諛奉承,卻從未經曆過這般驚心動魄的場麵。隻覺得熱流在身中湧動,頗有要出汗的跡象。他張開雙臂,輕輕往下壓了壓,呼聲方才漸漸低了下去。

“這個……義薄雲天嘛,某實在受之有愧。”徐元佐輕輕揉了揉喉嚨,提聲道:“給諸位一打岔,差點忘了正題。咱們說到哪兒了?”

到底都是青年少年,剛剛熱血『激』昂,旋又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

徐元佐清了清嗓子,控製著節奏,等笑聲落下,道:“是說有件事要拜托諸位。”

“哥哥有什麼吩咐,盡管說就是了!我等水裏來火裏去,皺皺眉頭就活該餓死!”陸大有大聲叫道。

徐元佐朝他笑了笑,正『色』道:“我隻想拜托諸位:『日』後自己過上了好『日』子,不要忘了身邊那些貧寒之人。”

字數外補丁:上一章的行文用字可能引起了一些讀者朋友的誤會,書評區和讀者群都有人提出來了。小湯不多解釋,反正不存在歧視窮人,因為我本來就是窮人,主角的人設也是從貧寒一步步走向巔峰,哪有自己歧視自己的道理?不過有時候自嘲和坦然麵對傷疤,的確會令人不快,希望大家繼續隨著徐元佐同學前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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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五 少年熱血

“人生際遇何其玄妙,上一步,人上人;落一步,人人踩……是人不肯努力上進麼?是他就活該被踩麼?我倒是覺得未必如此。又有人說人命如落英,有的落在了葦席上,有的落在了糞坑裏,全是偶然。我覺得也不盡然。”

徐元佐看了看底下的反應,大部分人帶著懵懂不解的神『情』。

“我覺得,際遇二字頗有意味。”徐元佐繼續道:“想我也不曾有仙人灌頂,恍然大悟之類的奇遇。無非就是陸夫子帶我上了一條正好適合我走的路,於是走到了今天。這便是際遇。我懇請諸位在飽食足衣之餘,對身邊貧寒之人施以援手,或許你也會在不經意間給他一份際遇。這是何其難得的事?”

徐元佐又環視一圈,發現自己給的『雞』湯頗有些冷場子的功效,剛才的熱血正緩緩冷卻。這也難怪,在座眾人的年齡還太小,並沒有真正見識過社會。他們更像是半學半工,還不知道一個人在機會的海洋中是何等幹渴的確,機會就如海水,看起來無邊無際,實際上卻不能喝進嘴裏。

“即便你們還做不到救人危難,為人鋪路,不過可以從小『處』著手。”徐元佐跳過了一些煽『情』,直接道:“比如在鄰舍傾家蕩產的時候給一碗粥;又比如看到挨餓受凍的孩子,分半個餅;對於想進學卻家貧的子弟,教他寫寫字,若是資質尚可,抽空送到咱們的經濟書院……最最簡單的,逢年過節不要再殺窮鬼。‘窮鬼’二字,何其刺心!都是人啊!”

或許前麵的話有些抽象,但是說到殺窮鬼,在場眾人卻比徐元佐這個半路出家的外來客更加熟悉。朱裏這種商業小鎮,頗有不少人被當窮鬼宰殺的。那是何等光景?眼看著一家好好的人,因為還不上債,家產被人搬空,生生地就倒了。

有些人家更慘。上半年看著還是小康之家,還在琢磨著買兩台織機或是多養一板蠶。遭遇個蠶病、桑蟲,還債無門,被人逼得走投無路。不等年關便銷聲匿跡了。想來多是免不了衙門口站枷,或是落個妻離子散。

不少人都麵露不忍,還有幾個嘴角微微抽起,顯然想到了許多事。

羅振權坐在柔軟暖和的『毛』皮椅墊上,輕輕挪了挪『屁』股。他是當過倭寇的人。早就將憐憫扔進了東海裏。趁火打劫對他來說根本不存在心理障礙,因為他往往還要兼職放火的角『色』。聽了徐元佐滿含深『情』地演講,羅振權心中暗道:去年這個時候,你不也興高采烈地搞了不少地和騾子麼?

程宰偷偷看諸多少年,心中暗道:徐敬璉不像是個宅心仁厚的人啊。聽說他以前生得肥碩,再看如今這身材,嘖嘖,能對自己這般狠辣的人,怎麼可能有菩薩心腸。

菩薩不都是軟綿綿胖嘟嘟的麼!

顧水生卻是身子『激』動得微微打擺子。

薑百裏發現了顧水生的異狀,低聲問道:“不舒服?”

“去年冬至。”顧水生壓著喉嚨,“佐哥兒跟我說過這話。”

顧水生想起去年徐元佐說過的貧者愈貧,富者易富,又想起了做生意就是帶著別人一同發家致富。當時徐元佐將他引為同誌,可是一年勞碌下來,他自己都快忘記了,想想真是羞愧。

薑百裏聽顧水生如此一說,也更加上心地聽徐元佐說話。徐元佐已經說到了一個人的個人責任、家庭責任、社會責任,前兩者還算清晰,但是社會責任一條已經超過了效力鄉梓的範圍。乃是要老吾老以及全『國』人之老,幼吾幼以及全『國』人之幼了。

“佐哥兒說的,真是振聾發聵,令人深省。”薑百裏聽了之後長舒一口:“難怪佐哥兒能做成大事。心『胸』早已經不凡了。”

顧水生和陸大有微微點頭。蕭安雖然一臉木訥,也是深以為然。他原本想將這五十兩銀子全都『交』給父母,不過聽了徐元佐的這席話,似乎自己應該留下一些,萬一『日』後誰需要個援手呢?而且佐哥兒不是說了麼,多找些先生學些實用的東西。也是對自己負責。這銀子正該預留些束脩。

徐元佐該講的都講了,種子算是種下去了,宣布開飯。

年會的筵席自然不會差。人人都是一個攢盒,裏麵盛著雪白的大米飯,魚『肉』『雞』鴨四『色』俱全。大家吃得很斯文,主要是因為“老員工”已經不缺『肉』食了,自然少了曾經見『肉』不要命的衝動。

徐元佐回到主桌打了個招呼,沒有吃飯就走了。他還得趕去見一些人,並為晚上徐階宴請《故訓》編撰組做些準備。這邊的工作就『交』給了陸大有,這孩子如今對於接待應酬、活動組織,已經越來越有輕車熟路了。

李文明吃了飯,因為衙門有事,也先告辭了。

他倒不是推托,如今年關將至,衙門裏事『情』的確不少。雖然大部分工作都是仁壽堂做的,但是仁壽堂的報表雖然清晰,卻不能往上『交』啊!這裏麵有多少商稅改成農稅,多少雇工改成差役,留存和未報『私』下留存如何平衡……學問大得很吶!

而且這事隻有東主的幕僚盯著才行,因為地方上的吏員可不管正堂掌印官的死活。真要出了事,上麵隻追究蓋印官員的責任,絕沒好心『情』幫你核查是否有吏員做了手腳。因為錢糧刑名問題上被坑死的知縣,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李文明回到縣衙,進了公事房,細細檢查賬簿,沒一會兒卻見鄭嶽來了。

鄭嶽平『日』不輕易到僚屬的辦公室。他隻要派人傳召就行了,這回親自過來,顯然是有些個人『情』緒蘊藏其中。

李文明起身行禮,請鄭嶽坐在主座。

鄭嶽清了清喉嚨,假模假樣地翻了兩頁桌上的簿冊,問道:“今『日』敬璉那邊如何?”

“少年熱血,令人欽佩。”李文明笑道:“都是以天下為己任,倒不像是那些銅臭滿屋的商賈之人。”

鄭嶽笑道:“理當如此。他終究是個讀書人嘛。”

李文明陪著笑了笑,直接問道:“東翁可是有事要『交』代?”

鄭嶽微微點了點頭,道:“淮水水災的事你知道了吧?”

“略有耳聞。”李文明道。

“張知縣那邊找我,想聊聊今年稅銀入庫的事。”鄭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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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六 豐收年

鄭嶽說的張知縣便是上海知縣張誌賢,舉人出身,行走官場頗為小心謹慎。尤其在進士麵前,大有小妾見大婦的意思。

李文明微微沉吟,知道自家東主還是個新官,很多門道都不清楚,必須要說得透徹清晰才好。他道:“東翁,今年是咱們華亭頭年行一條鞭法,很多事都得摸索著來。尤其是這稅啊,有句老話說得好:三分稅七分繳,輕易馬虎不得。”

大明的稅額不高,但是繳稅的成本很高。『國』初的時候是讓農民自己背去府庫繳納的,逾期不繳便有重罰。想那些種地人家,哪有多餘的勞動力千裏迢迢輸糧?真是稅沒幾個,家產全都折騰在繳稅上了。

最痛苦的是,碰到心黑的庫吏,不喂飽了死活不讓稅糧入庫!這又是一大『情』弊。

所以很多地方的糧長沒幾年就從中產之家變成了破落戶,絕非偶然。

如今仁壽堂幫著收稅,收來的稅銀還在人家庫裏呢——縣衙的庫房大小、安全都不合適,隻有先寄存。論說起來這些借用的庫房也是成本啊,人家哪怕堆草料,一天也有收益呢。因為徐元佐叫鄭嶽恩師,這才沒斤斤計較。

“張知縣來與東翁說這事,顯然是有自己的想法吧。”李文明試探道。

鄭嶽道:“淮水水害,漕道淤塞,上海那邊有人提出走海路。”

“上海那邊……”李文明輕聲笑道:“能有多少運量,張知縣就沒說是何人鼓動他的?”

鄭嶽被李文明這麼提點,心中一動:華亭、上海都不過是縣。繳稅入庫的事,起碼得鬆江府才能決定。而且今年稅銀剛收上來,到底多少運南京,多少運太倉(『國』庫),多少運內承運庫,多少留存……這些都還沒定數呢,為何這般著急?

如此想起來,背後肯定是有人在活動了。

“論說起來。走漕運花費大些,海運省費,風險卻大。各有利弊。”李文明道:“然而一條運河從北京到杭州,三千五百裏。穿州過府,通閘過淮,上至王公,下至運丁,都指著它吃喝呢。走海運固然有人得利。這些人的勢力能比得過漕運?”

鄭嶽一個『激』靈,瞬間就懂了。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乃是不共戴天之仇啊!

“張舉人利令智昏,坑害到我頭上來了!”鄭嶽輕輕一拍扶手,頗有些氣悶。

李文明微微躬身,道:“東翁,未必然。”他等鄭嶽緩了口氣,繼續道:“這事還是得看個周全。既然有人活動,便要看是誰人活動的。如今南人在朝者眾,說不定就有靠得住的靠山呢?不過這事咱們沒法問……”

鄭嶽微微點頭。知道李文明的意思。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自己剛才是有些過於『激』動了。至於派去打聽的人選,鄭嶽腦子裏立刻就蹦出張還算英俊的麵孔——徐元佐。

徐元佐是他的學生,又是徐家的人,本人做著生意,叫他去問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

李文明翌『日』一早就去找徐元佐,結果卻被告知佐哥兒昨『日』連夜趕回了唐行。這讓他費心思量了一陣,到底是追到唐行去,還是等徐元佐回郡城再說。最麻煩的是。這事不能寫成文字,以免出甚意外,落人把柄。最後隻好決定自己跑一趟了。

從郡城到唐行五十裏路,走得快也要大半天。這更讓李文明鬱悶。郡城不好麼?巴巴地往唐行跑。

他卻不知道,徐元佐已經決定將根據地放在唐行了。

首先,徐元佐可以確定唐行必然會成為青浦縣的縣治,占據一縣核心這是商人的本能,獲利也是最大。

其次,雖然都是鬆江人。但是朱裏唐行這邊的口音與郡城的口音仍舊有些出入,一旦青浦複縣,選擇鄉梓就很重要了。徐元佐可不想自己成為蝙蝠,似獸非獸,似鳥非鳥。

最後,甘成澤的家丁主力都在唐行,如果有人敢在唐行對徐元佐不利,就別想活著離開唐行城!出於安全考慮,徐元佐也更傾向於選在這裏開會。

尤其這回開的是董事會,九名董事之中有六個都是唐行的,當然是少數人遷就多數人。

徐元佐作為董事會秘書,職責跟後世的上市公司董秘不同。這裏他不需要對外公布信息,主要職權是聯絡董事或股東,召開董事會或股東大會,決定會議議題和議程。看起來都是跑腿的活,換個說法則是:我要開會就能開會,我不說開會就開不了會;我說會議討論什麼,就討論什麼;我說如何討論,就如何討論。

最後,徐元佐總是能夠說服他人,統一思想,做出正確的決策。

這個“正確”當然也是徐元佐的標準。

“今年牙行的收益與去年基本持平。”程宰站在董事會成員麵前,頗有些忐忑。他道:“一則是咱們裁撤了不少重複的店棧;一則是新規矩太多,人心未定。等明年眾人都安定下來,收益肯定要比當初各自經營強許多。”

牙行的事大家都看在眼裏。雖然實際收益沒有漲上去,但如此大規模的調整,又是並賬又是檢查,確立規矩,培訓夥計,再趕上稅季亂七八糟各種事,收益沒有下跌就已經很不錯了。

“主要是包稅這塊。”程宰深吸了口氣,希望自己看起來顯得淡定一些。他道:“今年縣裏稅糧總額是七十二萬伍仟四百兩,因為第一年折銀,都是按照一兩一石算的,內含了損耗。”

這其實都是農稅,大明商稅即便在經濟最好的時候,全『國』也收不到五十萬兩。對於華亭一縣而言,商稅列個一萬兩上下就很夠意思了。

“我仁壽堂以三十稅一收取商稅,共得二十三萬兩。”程宰吸了口氣了,看著諸位董事的反應。

袁正淳仍舊是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不叫人探到深淺。其他的董事都沒能掩蓋臉上的震驚,顯然被這二十三萬兩的商稅嚇了一大跳。

“怎、怎會這麼許多!”來自泗涇的董事失聲問道。

程宰道:“牙行、絲行、織戶這三家是大頭,其次是各家商鋪。這隻是華亭縣下大鎮的收益。”

徐元佐聽了卻微微皺眉。

雖然二十三萬兩的稅收都快頂上仁壽堂的總資本了,但商稅是百分之三點三的營業稅,起征點在三十兩以上。如此逆推上去,被抽稅的總流水隻有七百六十六萬兩?

這就意味著仁壽堂的市場占有率偏低,還有大量待征主『體』沒有挖掘出來,或是有挖掘阻力。另外一種可能則是華亭的商業狀況還不夠好,遠低於徐元佐的估測。

在沒有統計數據的時代,估測結果與客觀事實出現較大偏差也是難免的。

程宰誤會了徐元佐的皺眉,以為徐敬璉對此數目不滿,滿心歡喜登時一空,連忙繼續道:“田稅方麵咱們跟縣衙是足額之後均分。因為其中有實物折買,然後出售兌銀之間的利潤,所以這多出來的部分,縣衙分得一萬兩,我仁壽堂分得……六十四萬兩。”

袁正淳的眼睛瞬間綻放出年輕人一般的『精』光。

在所有人的吸氣聲中,徐元佐腦中已經飛速算了起來:這回動用了大量的外聘人員,所以人力成本略高。加上公關費用、其他成本,扣去七萬兩應該足夠了。再留存二十萬兩作為公積金,每股分紅仍舊能達到六兩。

即便是後來每股五兩進入的股東,非但一年回本,每股還掙了一兩。

徐家在仁壽堂分紅更是將達到可怖的二十四萬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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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七 公益事業

曆史教科書上對資本主義的萌發,界定在萬曆時期。徐元佐因為是從朱裏這麼個商業小鎮進入大明,從未接觸過真正意義上的農村。看看縣城、郡城,都是一片商業繁榮,人丁興旺的景象,總以為大明已經進入了商業社會。

直到統計數據出來,才能看出這個帝『國』的農業屬『性』之強。

轉農入商,終究還是任重道遠。

“我們隻有六十四萬兩,縣衙為何能得一萬兩?縣尊不是已經收得足額了麼?”有董事問道。

程宰微微有些尷尬,道:“這也算是給縣尊的孝敬吧。隻是縣尊十分清廉,不肯『私』拿,歸入了公賬。”

徐元佐看了一眼那位提出質疑的董事,往『日』沒有什麼往來,是小股東題名上來的。他又看了看胡琛,胡琛會意,自覺道:“縣裏終究是有許多開銷的,總不能一點銀子都沒有。俗話都說縣令是大戶的暖腳婢,就算是婢『女』偶爾也要賞盒胭脂嘛。”

——說得的確很有道理,但是聽著怎麼讓人挺不愉快的呢!

徐元佐並不喜歡別人這麼調笑鄭嶽。他可是鄭嶽的弟子啊!要不是知道胡琛這話裏多少帶了自嘲的意味,還真是容易誤會他在挑釁呢。

胡琛曾在雲南做過一任知縣,灰頭土臉地回到唐行,還是覺得在家鄉經商更愜意些。

眾人紛紛笑了起來,徐元佐輕輕拍了拍手,道:“銀子的事大家都清楚了,這裏我得多說一句:咱們都是有身家的人,別做那些被鄉梓戳脊梁骨的事。既然不繳『國』稅,那麼該修的路,該鋪的橋,該建的倉,該助的學,一個都不能少啊。”

“為富且仁,富貴方能長久。”袁正淳給徐元佐紮了個台麵。

徐元佐朝袁正淳點了點頭。又道:“很多事咱們覺得是做善事,其實對咱們更有利。就說城南十裏鋪的放生橋。那座橋修了之後,從唐行往郡城要少走三五裏路。對尋常百姓來說,三五裏算得什麼?然則對於咱們商賈而言。一裏路就是一裏路的成本啊!《生意經》再長,歸根結底也就四個字:降本增效!降低本錢,增加效益。一次少走三五裏,節省一兩分的本錢,十次呢?五十次呢?五百次呢?大家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眾人微微頜首。頗覺得徐敬璉看問題的確跟常人有些不同,仿佛總能看到事物的本質根源。

“捐款可以抵充稅銀,隻是為了一個樂善好施的名頭麼?”徐元佐繼續道:“我看不然。更是為了要銀子用在咱們需要的地方上。咱們現在最需要的地方是什麼?”

他突然停下來,環視諸位董事。

諸位董事也互相看了看,終於聽到袁正淳從喉嚨裏擠出來的一個字:“路”。

江南水網稠密,船運發達。水運成本也一向低於陸運。尋常小船所承載的貨物,要是走陸路,人吃馬嚼,運輸成本立刻就上去了。而且走熟了的水路更比陸路安全,不用擔心發生馬失前蹄、軲轆毀損、路霸劫匪等諸多意外。

如今從浙江傳來了夜航船。真正的夕發朝至,一點都不耽誤事。雖然陸路有星夜疾馳的說法,但誰都知道在晚上趕路的危險『性』有多高。

水路既然有這麼大的優勢,為何袁正淳和徐元佐都惦記著陸路呢?

江南固然是水網『交』錯,終究不是未來水世界。天然河道加上人工開鑿的運河,並不能貫通華亭、鬆江每一個要點。就如某人嗓音極佳,隨便喊喊就能碾壓許多歌手。但如果他能夠進一步勤學苦練,掌握更多演唱技巧,是否如虎添翼呢?

“我仁壽堂主營牙行和包稅,對‘物流’二字最為敏感。水路通暢。陸路平坦,我們的成本就要小很多!隻有準確估算貨物在途的時間,咱們才能妥善安排好貨棧、倉庫。大家都是生意人,倉庫空一天就是白扔了一天的銀子;若是問別家借用貨棧倉房。那又是一筆開銷。而這筆成本要降下,路就必須徹底掌握手中。”

徐元佐普及了一下物流知識,留了個點時間讓諸位董事思考一下。後世學工商管理的學生都知道豐田的零庫存管理,絕大部分人都從管理角度為其讚歎,然而離開了『日』本發達的基礎設施,也隻是水中花鏡中月。

“那……咱們是要修路麼?”之前那位董事有些遲疑:“這是否需要股東大會決議?”

徐元佐不置可否。道:“咱們是否以仁壽堂的名義修路,尚且有待斟酌。不過今年大家分紅不少,明年肯定更多,卻不妨自己考慮一下,拿出些許,做做善事。”

眾人紛紛道:

“我家年年都是要施粥的。”

“年節將至,街坊鄰舍總是也要周濟一把的。”

……

徐元佐才沒心『情』聽他們自我標榜,淡定道:“我家沒甚根基,想做善事也沒什麼路數。不過聽說雲間公益廣濟會專『精』此道,捐款給他們還能勒名刻功。我打算給他們捐個三五千兩,全『交』給他們去辦就是了。”

“呵呵,敬璉好法子,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我也出個三千兩吧。”袁正淳耳聰目明,當然知道徐家與雲間公益廣濟會之間的關係。

事實上,隻要不是瞎子,誰不知道這廣濟會的主事人就是徐璠。若問徐璠是何人,請看徐閣老,再看徐董秘。

“呵呵,我不敢與二位比肩,就捐兩千兩吧。”胡琛笑道。

“呵呵,寒家小門小戶,捐一千兩吧。慚愧慚愧……”

“呵呵,不才附驥之蠅,跟捐一千兩吧……”

……

九個董事連同程宰一共十人,誰都沒逃掉。董事長袁正淳帶頭捐了三千兩,副董事長胡琛捐了兩千兩,其他董事各卷一千兩,總掌櫃程宰捐了五百兩,至於號稱捐三五千兩的徐元佐到底會拿多少出來,並沒有人關心。

——看來『日』後可以搞慈善募捐大會了。

徐元佐心中暗道:這種明目張膽地索捐,並非我本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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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0 00:23:36 |只看該作者
二六八 銀子的用法

『黃』老學者說:官府最好就是什麼事都別幹。

因為官府一旦想做點什麼工程,老百姓就要吃很大的苦頭。比如長城,比如大運河,比如所有後世歎為觀止的文明遺跡,都是建立在百姓的苦役和稅賦之上的。

這種思想影響了兩千年,直到有人提出了公共設施和基礎建設的概念。

修路也好,疏浚河道也罷,其實就是全民獲益的事。即便抬杠說自己足不出戶,但是道路和河流仍舊對他的生活有直接影響。

那麼問題來了,這些事對大家都有影響,該由誰幹呢?

若是仔細想想,最後大家會發現:有一個神秘人,他從所有人手裏拿錢,而且頗有聲望,大部分人都聽他的。他手下還養了一大批狗腿子,誰敢跟他冒皮皮表示不服,他就敢撥了這人的皮。

但他平『日』還要裝出一副和善的模樣,讓所有人都崇拜他,信任他。如果有對手意圖在名聲上超過他,即便是做好事,他也會竭力打壓對手,抹黑對手。

把基礎建設『交』給這個人去辦,看來是最穩妥的。

這人就是朝廷。

朝廷和朝廷也有不同。有窮有富,有軟弱有剛強,有慷慨有吝嗇,有聰明智慧也有愚昧無知。大明當前這個朝廷,出發點還是很樸素的——希望百姓都過上好『日』子。皇帝也好,官僚也好,別去給百姓惹麻煩。

當然,這是朝廷締造者的樸素願望。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不給老百姓惹事原則”,變成了“不給朝廷命官惹事原則”。基礎建設能拖則拖——為了節省民力不擾民嘛!實在拖不下去了,才當任務一樣層層壓下去。

正是因為這種行政思想,大明的百姓也知道指望朝廷實在不如自己動手。

每年農閑,該清理河道、開挖水渠、修橋鋪路了,各地鄉紳就選派個德高望重的人物出來,各家出筆銀子,招募鄉鄰進行基礎建設。

雖然是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往往也是出錢人獲益最大,但是這些人也常常是心理不滿足的一類人。

他們有更高層次的需求:名望。

每次捐款興建了某個工程,等完工之『日』,就要立碑。碑文上必須要說清楚這是一樁什麼樣的善舉。有何等好『處』,最重要的就是某某人為此捐了多少銀錢。

等名望到了一定級別,此人就有機會被抬進鄉賢祠承受香火了。

地方誌裏也必然要為其立個小傳,使之名垂青史。

當然,這種刷聲望並非僅限本人。也有人花大價錢為父親、祖父刷的。

仁壽堂的董事會成員紛紛解囊,說是慈善公益,其實更多是在給徐元佐麵子。徐元佐雖然盡數收下,卻總有種收人投名狀的味道。

沒過多久,這股捐獻風就蔓延到了普通股東。許多人都向雲間公益廣濟會捐獻了幾十幾百兩不等,無不著名來自仁壽堂某某人。

徐璠從未想到自己好端端坐在家裏,竟然會有一萬五千兩銀子砸過來。雖然不是給他的,但給廣濟會顯然跟給他也差不多。因為廣濟會的賬也是徐元佐管的,廣濟會收到的“善款”也來自徐家捐出來的土地收益。

這些捐款首先要開一份高薪給徐璠、徐元春、徐元佐、徐琨、徐瑛、各個掛名的家丁仆從……反正是歸入徐家公賬的。其次,廣濟會還要雇人修繕田地水利設施。這本來也是徐家的開支大頭。既然田地都給了廣濟會,那麼水利設施當然也該由廣濟會負擔。

廣濟會要做廣告、公益宣傳,所以要往書坊和報社砸銀子;要培養鄉梓文士,所以要給升湖書院讚助補貼。凡是寒門士子進升湖書院,衣食住行和筆墨紙硯,也都是廣濟會讚助的;又要宏揚地方文氣,徐階講學、編撰《故訓匯纂》的費用也是廣濟會出的。

可以說,隻要有個說得過去的名頭,廣濟會就可以將原本徐家要出的銀錢出掉。多下來的部分是投入布行、織坊進行生產,或是存在賬上。

這幾個月來的運作讓人疑慮盡消。賬目往來頗多,但是一清二楚。

徐璠抽空叫徐元佐回來一趟,主要就是聊聊這外人給的銀子怎麼『處』理。

徐元佐現在常住唐行,回來反倒像是出差了。他知道徐璠現在忙著聯絡各路文士。大家喝喝酒吟吟詩,想起來了編寫一下詞條。照現在這個樣子下去,等《故訓匯纂》編成,大概正好能趕上壬辰倭亂吧。

兩人在書房見了麵,徐璠將問題拋給了徐元佐。

徐元佐道:“這也好辦。咱們廣濟會本來就是做慈善的,這些銀子完全可以用於真正的慈善公益上。”

“真正的?”徐璠有些無語。

“比如改善養濟院的生活環境;比如設立個獎學金。獎勵優秀但貧困的學子;再比如修一截路之類的。”徐元佐道:“唔,如果這些都沒空做,刻一本書,寫幾篇文章,列一下捐款人的名號,也就夠了。”

徐璠聽得哭笑不得:“怎麼給你說得好像廣濟會就是騙錢的?”

徐元佐一本正經道:“父親,廣濟會最早是為了兩件事才做起來的。其一,避稅賦。以免小人在背後汙蔑我家。其二,確產權。免得海瑞找麻煩。若是為了造福鄉梓,何必還專門建立個組織來做。”

徐璠道:“自家的銀錢無所謂。別人的銀錢不能亂來啊。我家又不是少那些銀子,用不著貪占人家的。”

徐元佐道:“父親教誨,兒子豈敢不聽。這筆銀子正好捐給升湖和經濟兩個書院,擴建園舍,招納賢才雅士充實其間,也好叫鄉梓多得文教。”

“這樣好倒是好,不過沒法立碑吧。”徐璠道。

“一方麵在《曲苑雜譚》上發文讚頌,一方麵再開創一本《廣濟會刊》,專門刊載廣濟會利益鄉梓的善事。捐款人錄自然寫在其中。若是捐款多的,還可以為其刊印小傳。”

徐璠一陣沉吟,道:“那得送到人家府上去。”

“隻要捐了銀子的,都送。”徐元佐笑道。

——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

徐元佐想了想,又道:“還有一事要報父親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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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30 00:23:54 |只看該作者
二六九 開戰的號角

“父親,前兩『日』老師的文主李文明來找我,語焉不詳,大意是想讓我幫著探查:到底是誰人在鼓動上海張知縣走海運。”徐元佐道。

徐璠的政治經濟的敏感度都很讓人捉急。

聽了徐元佐的消息,竟十分茫然,道:“海運若是便宜,便叫他們去做唄,與咱們何幹?”

徐元佐嘴角微微抽動,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了。他道:“鄭老師那邊大概是想知道能否搭這條順風船。對咱們家而言,最緊要的就是能否跟著搭這條順風船啊。”

徐璠歎道:“若是你大父還在朝中,這些都是小事。如今你大父致仕,高拱卻是眼看著要入閣了,最好少招惹是非。漕河上下三千裏,多少人盯著吶。”他怕徐元佐少年心『性』,總有一股熱血衝頭,又道:“咱們小富即安,先將眼前高拱的坎邁過去。等到江陵當『國』,咱們就能輕鬆許多了。”

徐元佐對徐璠的“小富”概念幾乎無法吐槽。就說今年的收入,除了扔在地窖裏,還能幹什麼!這足以說明貨幣量已經過大,最直觀的表現就是物價上升,白銀貶值,乃至出現通貨膨脹。

姑且不扯那麼宏觀的問題,光是目前徐家的資本盈利率就讓徐元佐心裏發『癢』。

“父親,現在咱們家最大的問題是銀子太多。”徐元佐尋思著怎麼給徐璠解釋這個道理。

徐璠啞然失笑:“誰會嫌銀子多?”

“銀子多,但是都『處』於閑置狀態,沒有發揮他們的作用,也沒有因此賺來更多的銀子。”徐元佐粗粗推進了一下資本收益的概念,補了一刀:“兒子怕正應了老子所謂‘是故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

徐璠微微沉默,問道:“你對此事是如何看的。”

徐元佐道:“我鬆江稅賦折銀不過八十五萬兩。華亭占了七十二萬伍仟四百兩,上海不過十二萬兩,這點運量真不值得特意走海運。”他頓了頓,道:“這會否是蘇州那邊的意思?”

徐璠隻是看著徐元佐等他說下去。心中卻覺得這個義子的心思太細,想得太多。

徐元佐猜測的依據就是蘇州尚未推進一條鞭法,絕大部分的秋糧都是實物。尤其是太倉州的白糧,一直到明亡都是繳納白米。作為皇室禦用,運費甚至高達糧食價值的四倍。相比之下,蘇州的納稅人才是最希望廢漕改海的。

“他們能從中得到最大的好『處』,為何要叫鬆江這邊出頭?”徐元佐又設問道。

徐璠這時候才轉過彎來,道:“朝爭一如戰陣。有先鋒,有遊擊;有正兵,有奇兵。要鬆江這邊先提,恐怕是因為鬆江運量小,可以試探朝中漕『黨』的底線,權作投石問路。”

“他們問過大父沒有?”徐元佐直截了當問道。

“唔……”徐璠一噎,失聲笑道:“姑蘇乃是天下文章勝地,縉紳遍地,在朝中頗有聲勢,這等事自己料理了就是。何必驚擾你大父?”

徐元佐吸了口氣,試探問道:“父親不覺得這是對咱們的不敬麼?”

“哈哈哈,”徐璠大笑起來,“咱們家既然已經優遊林下,官場上的事何必再去參合?”

“不對。”徐元佐固執地搖了搖頭:“無論大父在朝或是致仕,華亭就是我家的華亭,鬆江就是我家的鬆江!我們有掌控一方的權力,他們到了我們地盤上,卻不先問過我們,這就是該好好教訓才對。”

徐璠也笑道:“你這聽著倒像是打行青手搶碼頭。”

“道理是一樣的。”徐元佐道:“若是倭寇來江南劫掠……”

“自然是往死裏打!”徐璠接口道:“可是蘇鬆一家。跟倭寇可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呢?”徐元佐道:“父親,想我與康家萇生兄友善,那我能去康家指手畫腳麼?不能啊!主賓有別,喧賓奪主就是無禮!如今我家是鬆江之主。吳人卻對我家視而不見,這要麼是不知道鬆江誰說了算,要麼就是有心侮辱咱們。於『情』於理,咱們都得好好教育他們一番呀。”

徐璠微微挪動了一下身子,頗有些不安,強笑道:“我看你倒像是一隻護食的小狸貓。張牙舞爪,還鬆江之主呢。”他見徐元佐沒有絲毫笑意,隻得正經道:“這樣,我去見你大父,看他老人家如何說。”

徐元佐應聲而退,不免心中鬱悶。

丁點主權意識都沒有啊!

徐元佐長歎一聲,又想到蘇州人這段時間在鬆江置地買糧,更是將他們歸結到了敵對陣營。

置地威脅到了『日』後的原材料定價權。

買糧則遏止糧價下跌,直接影響了仁壽堂的收益。

這在戰場上可以算是不宣而戰了!

可惜鬆江能看到這一現狀的人實在太少了。就算是仁壽堂的董事、股東們,也都還沉浸在暴利的爽感之中,絲毫沒有意識到家『國』天下乃是不可分的整『體』市場。

徐元佐從徐璠書房出來,去看了徐元春。這位大兄『日』前在諸多大學者跟前走動,『交』流學問,進益之快,遠超預見。見到徐元佐來了,他更是高興,拉著說了好半天的話,都是學問上的事。徐元佐本想跟他說自己已經在著手統合華亭縣的商會,但是看他那副興致盎然的模樣,始終沒有『插』上話。

到了晚飯時節,徐誠卻過來了,叫徐元春和徐元佐兩人過去吃飯。

徐階注重養生,晚上一向吃得簡單清淡,也不樂意與子孫共餐。

“今『日』肯定是因為你來了。”徐元春笑道:“果然是小孫子更受寵些。”

徐元佐幹笑,心中不免有些感動:不說二房三房,起碼從徐階、徐璠到徐元春,是真的把自己當親人看待啊。

徐階在偏廳用餐,麵前擺著兩碟醬菜,一塊豆腐『乳』,一個『精』巧的小碗裏盛了大半碗米粥,卻是湯多米少。徐璠和父親吃的一樣,元春元佐二人的食案上卻多了一根排骨『肉』和一塊魚中段,米粥也稠得多。

徐瑛並不在受邀之列。

秉承著食不言的規矩,直到眾人吃完,徐階漱了口,方才道:“現今到蘇州那邊買地可還方便麼?”

徐元佐一聽就明白了:這是要以攻為守啊!

徐階又繼續道:“如今家裏地少了,可以著手辦幾塊好些的良田,隻是供自家吃,想來不至於犯了忌諱吧。”

徐璠還沒反應過來,徐元佐已經朗聲道:“聽說太倉田地最好,大可以買個幾頃,到時候自家船運回來,也沒什麼增耗。”

徐階點了點頭,道:“你去辦就是了。”

兩人的對話簡單明了。翻譯過來便是:你來我往,把持渠道。

這是徐家掌門人正式確定了開戰的信號,而且欽點了徐元佐作為主將。

徐元佐登時興起了與人鬥其樂無窮的昂揚鬥誌,又像是回到了波雲詭譎的商戰之中。

論說起來,相比後世更注重商業間諜、市場營銷、公共關係等軟綿綿的商戰手法,徐元佐更喜歡如今這個時代真『槍』真刀,成王敗寇的作戰方式。總有種『激』昂和慷慨蘊藏其中。

……

徐璠隨著父親回到書房,親自為父親讀書,好保養眼力。

“幸虧有敬璉啊。”徐階突然打斷了徐璠的讀書聲,沒頭沒腦說了一句。

徐璠心中一顫:看來敬璉說的那些話,很對父親的脾胃啊。

“華亭是徐氏根底所在,鬆江就是我鄉,若是一鄉尚且不能安定,如何麵對異鄉之客?”徐階這是明擺著教育兒子了,不過他也知道兒子的資質有限,又道:“你在朝中見過了政爭,如今在家,也該看看鄉爭了。蘇鬆一『體』,卻總要有個掌事人才行。”

徐璠低聲稱是,又有些擔憂,道:“我鬆與蘇州相比,頗在劣勢啊。”

蘇鬆都是海內大郡,但是蘇州府有七縣一州,六十萬戶,二百萬丁口。鬆江隻領有兩縣,二十一萬戶,四十八萬口。蘇州的進士數量也遠超過鬆江,政治經濟都呈現出了對鬆江的碾壓之勢。

如果蘇鬆相融,掌事的也多半是蘇州人。

“十人之冠者謂之豪;百人之冠者謂之傑;千人之冠者謂之俊;萬人之冠者謂之英。又謂事物之傑出者為雄。”徐階緩聲道:“凡夫如蚍蜉,而英雄為巨木;凡夫如螳螂,而英雄為滾輪。我看敬璉有英雄之姿,優劣之勢,未可輕言。”

徐璠沒想到父親對徐元佐的評價又高了一層,心中不免忐忑。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徐元佐如此大能,被父親視作英雄之輩,『日』後若是真的過繼過來,家產該怎麼分?

大家族的沒落,往往都是兄弟失和,分家析產開始的。

別看如今家裏有幾萬畝地,哪怕幾十萬畝,也不夠三代人分的。而家族的力量就像是筷子,握成一把難以的折斷,分開之後卻是很容易便被人折斷了。

琨、瑛兩房都是嫡子,都有資格分得家產。若是元春、元佐再分一道,徐家還談何掌控鬆江呢?

徐璠為此頗為費心,隻能先拋之腦後,希望這天盡量晚點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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