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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他不是逃跑,現在不是。
他只是還沒有想到應該如何和羽遙解釋自己最近為何這麼不正常,暫時。
他當然不是逃避面對她,真的。
他只是需要花一段時間才能做好心理建設,也許。
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沐剛手上拿著報紙,就像個正優閒的享受好天氣、好空氣、好自由讀報的閒人,只是報紙的正中央被他剪了個洞,視線雖然對著報紙,焦點卻不在上頭。
像是突然發現自己的行為有多麼可笑、多麼不正常又怪異,他暗暗嘲笑自己。
看看他在做什麼事?他竟然在偷偷張望那個在不遠處翻著垃圾桶、尋找可以回收的物品的老人。
那是一個上了年紀,白髮蒼蒼,看起來十分落魄的老男人。
那個老男人確實上了年紀,正確來說,他已經六十九歲了,再一個月將滿七十歲。
他也確實十分落魄,兩個多星期以來,沐剛幾乎天天都在偷偷的觀察他,看著他走過一個又一個的垃圾桶前,看著他在路邊撿起行人亂丟棄的瓶瓶罐罐,看著他每天換了數十元後跑去買滷肉飯充飢,偶爾賣回收物品得到的錢多了些,他還會多買顆滷蛋來吃。
他也看到那名老人住在人行地下道,看到他拿著報紙當被子蓋,看到他被管區警員驅逐的可憐模樣,當然也有看到老人喝自來水,將公廁當作洗澡的地方,偶爾他會發現老人被年輕小夥子欺負,看到他因為沒有東西吃而對著路邊狗盤子上的飯菜吞口水,一副非常飢餓的模樣……
心痛?
想到了什麼,沐剛冷笑著,頭一次對腦中浮現的這兩個字感到可笑極了。
他會心痛那個老人三餐不繼?會心痛他露宿街頭?會心痛他在下大雨時連把傘都沒有,只能拖著虛弱的身子,邊咳嗽邊在街上淋著雨找垃圾?
不!他當然不會心痛。
因為那是他罪有應得,那是他的報應、那是他前半段人生為惡太多所引來的後果,那是他……殺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兒後贖罪的方式。
突然,身旁的座位被人佔據。
沐剛猛然回過神來,痛恨自己竟然感到心情沉重,痛恨在看到那老人悲慘的模樣時竟雙手顫抖、心頭難受,痛恨……痛恨自己竟然坐在這個長椅上花半天的時間觀察那個老人!
「天氣很好啊!」
那是熟悉的聲音,熟悉到當他聽見時,心頭重重一震,瞬間感到驚慌失措。
他僵硬的轉頭,腦中一片空白。
「坐在公園看報紙啊?真有閒情逸致!把我整得又累又迷糊後,你爽快了,就拍拍屁股走人?」高羽遙皮笑肉不笑的看著他蒼白的臉龐。
那一雙總是冷漠的眸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一刻一般充滿溫度,那是恐懼不安的溫度。
「妳……妳怎麼在這裡?」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聲音,沐剛卻發現說出口的話好愚蠢。
「你在這裡,我當然就在這裡。」
「妳怎麼……知道我在這……」他的語氣艱澀。
「我也很好奇,為什麼知道你在這裡?」
她當然不會告訴他,是張耀告訴她的,更不可能告訴他,是她威脅張耀,要是不告訴她,她會用無數的方法拆散他和于飛,然後再想辦法弄個女人送給于飛,讓他嚐嚐被攻者和承受者哪種滋味最好美……呵……
當然,她知道于飛如果明白她邪惡的想法,很有可能會氣得和她脫離姊弟關係,她也知道于飛不會答應她的壞心提議,但是她知道不代表張耀知道,所以她很容易的就從他的口中得到沐剛的去處。
一個公園!他竟然坐在這個公園五個小時,而且看著同一份報紙……同一張報紙……還有……
「我現在才知道,原來同一張報紙連看五個小時之後,會破個大洞,你把它看到穿了?」她看著他,驚詫的調侃。
他抿著唇,一語不發。
「你知道我在起床後找不到你,做了什麼事嗎?」他不想回應她任何事,沒關係,反正她什麼優點都沒有,就是懂得自得其樂,給自己找事做絕不讓自己無聊。「我跑回家找我爸,但是他不在家,後來我問我媽,有沒有沐叔叔的電話號碼?」
她的問題讓他的身子變得僵硬,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懼。
「我媽當然有沐叔叔的電話號碼,而且我還順利的聯絡到沐叔叔了。」
「妳……」
「好奇我打電話給沐叔叔做什麼嗎?我只是問了他一件事。」
「妳為什麼……」
「為什麼要問沐叔叔事情?有什麼事需要問沐叔叔的?你很好奇這件事?當然,我會和沐叔叔問問題,肯定和你有關,例如,為什麼你要喝酒醉?為什麼你最近這麼不對勁?為什麼總是感覺你在逃避我?為什麼你好像在怕什麼事?我想,如果無法從你的口中得到答案,那麼也許沐叔叔知道,他是你的父親,自己的兒子在想什麼,一定比身為你的女人的我更了解,因為你面對我時,那張嘴比蚌殼還要緊,所有關於你的秘密的事,你從來沒有想過透露讓我知道,更不認為我有知道的權利。」
身旁的女人很美,在他的眼中,沒有人可以比得上她。
那一頭鮮亮的紅髮也許看在別人的眼中顯得離經叛道,但是他不得不承認,那一頭火紅髮色搭配上她白皙的臉龐,是這麼美麗、這麼耀眼。
她的那一雙眼睛很明亮、很清澈,無論何種情緒都會顯現,好比會說話一樣,瞧著便忍不住陷落在她眼底的魅力中。
「我並沒有這麼認為,也不是不願意告訴妳,我只是……」
「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不知道如何開口告訴我?抑或不知道要怎麼把那些難以啟齒的事讓我了解?」她一臉了然。
他的臉色變得很糟,像是瞬間沒了自信。「所以……妳知道了?得到答案了?」
她轉頭,衝著他淡笑。「你說呢?」
心一擰,沉重的壓力和自卑、難看全壓在他的心頭上。
「其實我什麼也不知道。」在他心裡交戰著要躲避還是乾脆直接面對,等著她給予宣判時,她突然這麼說了。
他微微愣住,然後驚訝的看著她。
她苦笑的勾住他的手,輕輕枕在他的肩上。「我只問沐叔叔,工作是不是很忙?我很想他,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在說完話後,她感覺身旁男人的身子依然緊繃。
「我的男人如果不信任我,有任何秘密想告訴我時還需要做好心理準備,那代表我不值得他信任,我還沒有做到能讓他毫無條件的選擇相信我一切的地步,那是我自己的錯,是吧?」她輕嘆,「老實說,我雖然這麼想,但是另一方面又很生氣,氣他就算愛我,仍然無法對我敞開心房。」
「我不是沒有對妳……」
她打斷他的話,「你確實對我開不了口,雖然我一直希望有一天你願意自己說,但是我發現如果不逼你,也許我得等好久才能等到答案,而我現在……實在沒什麼耐心等你想通,沐剛,所有你的事,不論是好是壞,我都想知道,不只希望你能保護我,我也想要保護你,我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小,也知道想保護你的這種夢想根本不可能做到,不過至少讓我能成為你心靈的抒發窗口,就算只是用說的,讓我承擔一點你的壓力、痛苦,不行嗎?」
「如果妳知道了……」他直瞅著她,苦澀一笑,「妳會離開我。」
他眼底的晦暗很深,就像陷入黑潭中,無法走出來。
她心口窒悶,感覺疼痛不已,溫柔的說:「會不會,是你現在自己在預想,你不能把你認定的事加諸我的身上,也許如你說的我會離開你,那也一定是暫時無法消化,需要一點時間,再如何可怕的事,都絕對不會讓我離開你。」
他不再開口,緊盯著前方。
她也學著他不再出聲,知道他現在需要一點時間充飽勇氣。
他不是個膽小的人,從她有記憶以來,他一直都不是,能讓他變得這麼沒自信、這麼膽小,一定是非常嚴重的問題。
而她卻是現在就要他把心門打開,逼他馬上正視自己。
她等,不管要坐在這裡多久,都願意等。
就這麼靜靜的坐在這裡也無所謂,只要身旁有他的陪伴,她無所謂。
時間流逝得很快,轉眼間,天色開始變得有些暗了,而她猜自己與他坐在這裡大概一個多小時。
但是他依然沉默,而她也沉默,她的頭顱靠在他的肩上,看著來來往往的路人,有的帶著孩子來玩,有的來公園散步,有的是情侶在這裡約會,還有人帶著狗來溜,不像她和他,只是靜靜的坐在長椅上,連開口都沒有。
突然,沐剛嘆了一口氣,低垂的眸子藏著讓人看不透的晦暗。「我不是父親的親生兒子,這件事……妳知道吧?」
高羽遙以為自己聽錯了,卻發現自己沒有誤會,真的是他在說話。
然而她只是怔愣著,驚訝的瞪大雙眼。
「父親告訴過妳這件事嗎?我想他不會說,因為他一直以來將我當成他真正的孩子,但我知道就算父親不說,高叔叔和高阿姨應該也有和妳提過。」
沒有。老實說,沒有人和她說過這件事。
一直以來,她都沒有想過沐剛不是沐叔叔的孩子,因為……因為她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自她有記憶以來,一直覺得沐剛和沐叔叔的感情很好。
當然,她有想過沐剛的母親在哪裡。
她知道沐叔叔沒有結婚,不過這不影響她去思考到關於血緣的問題,充其量只是也許沐叔叔年少輕狂時有過愛情,對方為他生了孩子卻不要孩子,就將沐剛交給沐叔叔照顧,而沐叔叔也許對沐剛的母親念念不忘,所以連自己的婚姻都放棄了,只想專心照顧他愛的女人為他生的兒子……真的,她只有這麼猜過,甚至連沐剛長得一點都不像沐叔叔這件事也沒有想過。
雖然她有疑慮,但是沒有笨到想去挖人傷口,所以一直沒有問,不想深入了解,沒想到結果竟是這樣。
「我五歲的時候被父親領養,對我來說,他是一個最好的父親。」不等她消化完,他接著又說:「雖然我感謝父親給我一個家,但……有些記憶太深刻了,就算離開那個環境、擁有新的家人,也怎麼都無法忘懷。」
他抬起頭,看著那個蹲在垃圾桶邊正在拾荒的老人,他駝著身子,努力的細綁著那一堆厚厚的紙箱。
「我曾經有個妹妹,她小我一歲,我永遠記得她總是喜歡跟在我的身後,無論我跑得多快,抑或老是嫌她麻煩,她卻每每見我時,以未嫩稚氣的音在後頭呼喚我,追著我。」
他斂下眼,露出苦澀又傷痛的微笑,直到這時才發現,原來自己因為要說出這些話而鼓足了多大的勇氣,他的雙手握得死緊,幾乎可以感覺到掌間的疼痛。
「我的母親很年輕,想想她的面容,那時的她真的很年輕,後來我才知道我的母親生我時才十七歲,很小,未成年……」
她睜大雙眼,咬著唇,腦中裝著他的故事,卻完全無法將它消化,無法確定這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因為這些過去、這些故事,她第一次聽說。
「但是我的妹妹和母親死了,在我五歲的時候。」他低喃,眼底染上一層灰暗的迷霧。
頓時,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他的母親死了?妹妹也死了?在他五歲?那就是……他的母親那時才二十多歲,而他的妹妹……
「殺死她們的……」他的唇瓣顫抖,卻面容僵硬的轉頭,看著她。「是我的父親,我的親生父親。」
她震驚不已,臉色蒼白,感覺心跳變得急促。
「他們是在雙方父母都反對的情況下逃走,私自在一塊的,我只記得我的母親常常保護我和妹妹免於被那個男人打,當他喝酒醉的時候,總是怨恨我母親當年勾引他,害得他為了愚蠢的愛情而放棄大好的工作,失去家族繼承權,他更恨自己成為左鄰右舍閒言閒語的對象。」
「沐剛……你……」她想叫他別說了,她不想再知道了。
他卻像是停不下來,接著轉移視線,望著前方。「有一天,他又喝醉了,我的妹妹被他誤砸的酒瓶打傷了頭,我的母親為了帶妹妹去醫院,和那個想將我們鎖在家中的男人大打出手,他失手將我的母親推下樓……她們兩個人送醫不治,而我是在母親摔到樓下時,被樓下的鄰居發現,在報警的同時,硬把我從家裡拉出來,藏在他們家才得以獲救……被救了又如何?我最愛的母親和妹妹都已經不在,那個男人被抓了,一關就是近三十年……我是在那時遇到父親,他領養我。」
高羽遙說不出話,除了身子顫抖以外,更多的是無所適從。
她想用力的抱住他,告訴他一切都過去了,但是……那只是自欺欺人,如果一切都過去了,那麼……現在的他為何仍然這麼痛苦?
她不想矯揉造作,自以為是的安慰他,她無法體會他的感受,無法說出「別難過,不管發生任何事,我都會陪在你身邊」的話語。
因為就算不說,她也知道自己會一直跟著他,但是……心中的傷痕呢?不是所有的傷痕都能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
「我一直很恨那個男人,他讓我失去一切,他沒有資格成為我的父親,沒有資格讓我再開口叫他一聲爸爸,我無法忘記母親和妹妹離開時的模樣,我忘不掉他每次傷害我們時的態度……有一段時間我想殺了他,想讓他嚐嚐那種被家人傷害的滋味,我想他一輩子活在罪惡感中,每天自責、痛悔。」
她雙手緊握,逼自己不要伸出手緊握他的手。
因為這麼做不能帶給他更多的勇氣,她知道有些人、有些事必須靠自己去堅強的面對,而他就是這種個性,只要他能將所有嵌在心口的傷痛全都吐出,那麼……也許他不會再這麼痛苦。
「但是,妳知道嗎?他以為他把所有的人全殺了,他以為我也死了,所以他被抓,又清醒後,做出的第一件是自殺,他想下去陪罪,直到後來他發現原來我沒有事,只是被帶走,他發了瘋的不斷請人找我,他想確定我是不是真如其他人說的一樣安全、平安,可是我沒有出現……我告訴那些人,我一點也不想見他,從那時候開始,他每天寫信給我,近三十年來,他不曾間斷的每天寫一封信給我,剛開始孤兒院的人會幫我把信轉寄過來,但是我一封都沒有看,將它們全撕了,後來父親看見我抗拒的態度,只好讓人將信全轉送到北部他的住所,直到現在……聽說那裡的信堆積如山了……」他露出嘲諷的冷笑,眼底一片冷漠。「很好笑,我不懂,他到底寫信給我要幹嘛?他連自己的親人都下得了手,在做了那些事後,又為什麼想找我?」
她不曾看過他這麼冷漠的模樣,就像失了心一般的無情。
但是他愈擺出這種態度愈代表……他有多難受,她忍不住閉上眼,將心疼和難受掩藏著,不讓他發現。
「最近他出獄了。」
她猛地瞪大眼,不敢置信。
他怎麼會知道……他……
「沐剛?」
他忍不住又看向她,眼底盡是可悲的哀痛。「很可笑,對不對?我竟然會知道他出獄了,竟然為他的事感到困擾,竟然……」他竟然會想要看看他現在到底是什麼模樣。「在我的印象中,他的長相變得好模糊。」
可是他卻在見到那男人的剎那間,過去父親的模樣再次回到他的記憶中。
「他到過我以前待的孤兒院,他出獄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找我,可是我讓人告訴他,我已經死了……你知道那時他的表情是怎樣?是絕望……就好像原本唯一支撐他的支柱崩斷了,他再也找不到什麼能讓他堅持繼續活下去的理由……事到如今,都做錯事了,他還有什麼資格想要和我見面?我恨他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接受他?怎麼可能原諒他?」
「沐剛……」她看到了……看到他眼底的哀傷和沉痛,看到他心中的掙扎,看到他眼中那一閃而逝的……緊張和擔憂。
突然,她轉頭,依循著他的視線,又看到了……看到那名正在拾荒的老人,看到他灰白的頭髮,看到他充滿絕望、毫無生氣,就像對一切沒有任何期待可言的蒼白面容……他的容貌有些熟悉,就像她認識的某個人的臉孔……像她身旁男人的臉孔……
她忍不住紅了眼,摀著嘴,努力壓抑心痛的感覺。
「他有什麼資格得到我的原諒?如果我原諒他了,那我的母親怎麼辦?我的妹妹怎麼辦?我要如何和她們交代?我應該鐵下心,任由他自生自滅,就算他死了,那也……不關我的事。」
「但他是在這世上唯一一個和你有親密血緣關係的人,不是嗎?」她輕喃,不再看向那名老人,而是正視著身旁的男人,她最愛的男人。
「我要如何和領養我、將我照顧長大的父親交代?我要如何和我愛的女人交代?如果我承認了他,那代表……他們將是受害者,因為我曾經有個是殺人犯的父親,我是殺人犯的孩子。」
「但你還是擔心他,不是嗎?否則你現在不會坐在這裡。」
「我只是需要想想,只是想要冷靜,只是想不到辦法,我無法原諒自己居然有想再看看他的想法,我無法原諒自己明知他不可原諒,卻又無法無動於衷,裝作什麼事都不曾發生。」
「不原諒他沒有關係,那是他應得的,你想恨他也沒有關係,可是在你仍然恨他的同時,其實你也恨你自己,不是嗎?因為你覺得自己根本不該活下來,應該在當時和你的母親、妹妹一塊走,你覺得自己的存在對我和對沐叔叔都很抱歉,因為你認為這麼活著是傷了我們。」
突然,她離開座位,在他的面前蹲下身,發紅的眼中盈滿淚水,用力的對他扯出一抹微笑。
「嘿,你知道沐叔叔今天還告訴我什麼事嗎?他要我幫他轉達一句話給你。他說,無論你做出什麼選擇,都是他驕傲的孩子。」她眨去淚水,揚起燦爛的笑容,「還有,你知道我現在想說什麼嗎?我說啊……沐剛,就算你有很多難看的秘密,就算有一天我會被你拖下水成為眾人閒言閒語的對象,也不准你放棄我,如果你真的愛我,就要緊緊的拉著我,陪你一塊承受所有好的、壞的事。」
她不是聖人,無法在第一時間內接受他口中那個殺人犯的父親,他也是。
但是,那又如何?血緣是不爭的事實,傷害也是不爭的事實,它們沒有辦法隨著時間而被抹殺。
他有多少年的時間可以恨那個人?又有多少年的時間必須在後悔中活下去?與其猶豫著恨與後悔,她寧可他在接受那個人的過程中恨他,而不是在接下來的人生中後悔沒有在那個人最後的年老時間陪著他。
他是渴望的,因為他有多麼愛家人,就像他珍惜得到的新家人一樣,在他的心中,只要是家人,都是重要的。
曾經失去,所以體會到家人的難能可貴,好的、壞的、覺悟的,其實不是這麼重要,重要的是,絕不要對不起自己的人生。
她笑著站起身,用力揉揉眼睛,將他手上的那張報紙拿走。
「無論你有多少的猶豫和掙扎,我只知道一件事,我不要我的男人這麼傷心,我討厭死了每個會佔據你心中位置的人,哪怕只是借了一點點你心中的位置,我都不喜歡,我要我的男人只想著我,擔心我、念著我,我要他每天想到的都是我,我很自私,絕不和任何人分享他的心思,所以如果你想要我心甘情願的跟著你走一輩子,陪你一塊承受所有的人生,你最好把這個缺點改掉。」
因為他的擔心、他的煩惱、他的痛苦,都會影響她。
她寧可他每日煩的都是她的事,她的頑皮、她的麻煩,而不是其他人。
就算是曾經的父親也不行,就算是失去的那些親人也不行。
也許他可以偶爾想起失去的人,但是不能這麼頻繁,不能為與她毫無關係的事借酒澆愁,因為看到他如此難受,她會比他更痛苦……
她轉身,不再看向他。
沐剛看著她離開自己的身邊,走向那名老人。
一時之間,他的心中泛著痛與緊張,雙眼睜得好大、好……膽怯。
她不知道和那名拾荒的老人說什麼,只見她蹲下身,將手上的報紙交給老人,露出淡淡的微笑,伸手指著他所在的方向。
頓時,他感覺心跳變得急促。
老人聽了她說的話,神情顯得僵硬又震驚。
當老人以很慢的速度轉頭看向他時,沐剛感覺自己的心臟停擺了。
那個老人的雙眼瞪得好大,像是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而全身發抖,然後哭了……不是大哭,而是眼底湧著淚水,蒼白又滿是皺紋的臉龐聚集了痛苦、後悔、自責、內疚和……安心……
沐剛忍不住想站起身,但是發現原來自己真的很膽小,膽小到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驀地,老人抬起腳步,全身顫抖,情緒非常激動的走向他。
一時之間,沐剛覺得手足無措,慌亂得想逃,不安的看著自己的女人。
很奇怪的,當他那雙充滿恐懼和不安的眼眸在一對上從頭到尾站在原地不動,只是靜靜的笑著凝望他的女人時,一顆心竟然一下子變得沉靜溫暖。
那一張臉孔有著無盡的柔情光芒,當她看著他時,眼底散發出的溫度溫暖的撫平他冰冷的心口,她的笑容有如嬌豔的光芒,像是在對他打氣、對他鼓舞,給足了他正視面對的勇氣,她的那一頭紅髮,在明明已經是陰暗的天空下,仍然如此的明亮和耀眼,就像充滿朝氣,生氣勃勃,將他心口內最後的虛冷全都揮散,給足了他所有的熱力。
不知何時,老人來到他的眼前。
瞬間,他以為自己會驚慌,會無法承受面對的轉身逃離,但是他發現自己只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十分冷靜沉穩的站起身,與老人面對面。
「兒子……你……你是我的兒子……是我的阿武,對不對?」老人流著淚,唇瓣顫抖的說,伸出手,想摸摸眼前這個與他年輕時長得極為相似的男人。
他聽那個小姐說,這個渾身散發出正氣凜然的高大男人是他的兒子,是他唯一活下來的孩子……
當老人在不安與緊張中等待著答案時,沐剛只是視線越過他,深深的凝望著後頭的女人。
她再次對他揚起燦爛的微笑,充滿溫柔、深情、愛戀……與支持。
沐剛收回視線,感覺自己的心口變得好平靜、好沉寧、好安心……
「是的,我是。」
他只說了四個字,老人卻哭了,哽咽著、抽泣著,老淚縱橫。
「對不起……對不起……」
一聲聲無法停下來的道歉,不斷的傳進沐剛的耳中。
他只是閉上眼,深深的吸一口氣,再沉沉的吐出。
「對不起……當年我錯了……我錯了好多事……我沒有希望你原諒我,我只是想看看你,知道你平安……」
老人的說話聲仍然沒有停止,沐剛卻不再出聲,只是靜靜的看著老人,靜靜的抬頭看著天空,再低下頭,深深的凝望自己的女人……那個露出燦爛笑容的女人,對著他流露出深情愛戀的女人,那個會對他不離不棄的女人,他心愛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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