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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喬 -【失戀許願樹(時光鋪子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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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0 00:00:0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綠喬 - 失戀許願樹(時光鋪子之一)

當年她犧牲一切只為換得他的幸福,
沒想到十年後換來的卻是一場報復!
為了拯救接二連三發生禍事的公司,
為了幫助那有名無實的「丈夫」,
她決定接受他的條件——當他的情婦,
明知即將面對的是憎恨與羞辱,
她的心在見到他的一剎那,
還是忍不住悸動……

十年前她是他摯愛的戀人,
十年後卻成為他復仇的對象!
再見伊人,熾情與仇恨讓他矛盾痛苦,
為了忘情,他來到時光鋪子,
在許願樹下穿越了時空,
試圖阻止最初的相遇,
然而卻發現了令人心痛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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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0 00:00:27 |只看該作者


  想看看當初的你 
 綠喬

  一直很想寫本穿越時空的小說,不過,並非從現代回到古代,或者從古代來到今天,我想寫的,是一個人回到他生命中曾經度過的一段時光。

  這個人,或許痛失所愛,希望再次目睹舊愛的容貌;這個人,或許做了什麼讓他後悔的事,希望時光倒流,讓他可以扭轉乾坤;或許,他像我一樣,希望去看看

  從前的自己……

  綠喬經常有這樣的胡思亂想,很想坐上時空穿梭機,回到從前,抱一抱兒時的我。

  不知為何有這樣奇怪的願望,大概因為綠喬很喜歡小孩,但沒有結婚又不能生小孩,所以希望把童年時的我當成自己的女兒,給「她」些寵溺吧?

  記得小時候,父母因為工作繁忙,常常讓我一個人玩耍,因為沒有兄弟姊妹,也不認識社區裡的小朋友,所以我應該算是「孤獨」的長大。

  不過,當初因為年紀小,不覺得孤獨是一件可怕的事,只要有童話書看、有餅乾吃,就很高興了。

  漸漸的,習慣了孤獨,也安於這樣的宿命,一直延續到今天。

  也許覺得人生已經過了二十多年卻了無新意,所以一直幻想著,如果能回到從前,改變一些事情就好了。

  我會以「大姊姊」的形象出現在兒時的我面前,給「她」買好多吃的、穿的、看的,我會帶「她」四處玩耍,教她打球、游泳、溜冰……

  我會付錢讓「她」參加各種培訓班,讓「她」學習唱歌、彈鋼琴、繪畫,跳舞……

  我會給「她」買清爽的保養品,帶「她」去做最好看的髮型,變成一個人見人愛的小美人……

  我會告訴「她」,當「她」認識第一個男朋友的時候要好好珍惜,不要任性胡鬧,要給對方一些寬容和忍讓,以免美麗的感情擦肩而過……

  我如此寵溺「她」,只是希望自己能夠多活一次,擺脫孤獨,過另一種豐富多姿的生活。

  然而一切只是幻想,我是不可能回到從前的,所以只能將這樣的幻想化為文字,寫成小說。

  最初把這個構想告訴絮絹的時候,她和徐姊都非常擔心,怕我駕馭不好這樣的題材,不過看在「時光鋪子」這個系列名還算有趣,而我又如此渴望寫這樣的故事,只好答應給我一次機會。

  我知道這次自己在寫一個夢,因為荒唐,所以必須全力以赴,才能讓它變成現實。

  所以寫這本書的時候,我常常感到頭痛、肚子痛、全身都痛……撇除這些之外,這應該還算是一本寫作順利的書,因我沒有太過絞盡腦汁來設計其中的橋段,但我不明白,為何它讓我這樣痛苦?

  或許,完成夢想的過程,就是痛苦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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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0 00:00:41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師父,請告訴我……該怎樣我才能找到他?」

  白衣勝雪的少女跪在菩提樹下,輕輕呢喃。她的眼中蘊含著晶瑩的淚滴,淚光閃爍,比那一襲白衣更似雪光。

  樹下除了她,再無別人,惟有風吹著樹葉的聲音,沙沙作響。

  她在向誰傾訴?

  「師父,我已經在這裡跪了三天了,如果您不回答,我永遠也不會離開。」白衣少女再一次說道。

  四周仍舊無人,但沉默半晌之後,終於有一個聲音響起。

  那聲音縹縹緲緲,聽不真切,不似人聲,彷彿只是風的舞動。

  「妳想清楚了?茫茫塵世,要找一個人如同海底撈針,實在艱難。不如為師送妳一瓶忘情之水,讓妳把他忘掉如何?」

  少女抬頭凝望樹冠,那光與葉的交匯中,似乎真的有一個人影淡淡地現出,看不清鼻眼,只有一個輪廓。

  「不,師父,」她堅定地回答,「我不想忘了他……我捨不得忘了他。」

  「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樹中之人微微嘆息。

  天空陰沉,狂風乍起,一道閃電劃過雲層,

  少女一驚,身子瑟縮。

  這道閃電,不止劃過了雲的深處,還劃過了她記憶深處。

初遇「那個人」的那天,也是這樣一個雷電之日,那時,他還是一個青衣書生,居住在湖畔的茅捨裡,每日吟詩作畫,過著逍遙自在的生活。若不是她遭雷公所擊,藏匿到他的案幾之下,他們永遠也不可能相識。

  但造化弄人,他與她終究還是相遇了,成就一段孽緣。

  相愛的兩人,終究都會分開,這起因於他倆的內心。

  一開始,他倆的確過了一段快樂無憂的時光,但隨著他漸漸蒼老,而身為妖精的她卻依舊年輕,矛盾產生了,

  她開始不忍心看他衰老的容顏,而他,開始害怕她依舊年輕的容顏。

  她彷彿在看著一朵曾經絕豔的牡丹漸漸枯萎,每晚與他纏綿時都忍不住吹滅燭火,不敢用手撫摸他如敗絮一般的肌膚,不敢正視他臉上爬滿的深刻皺紋。

  而他,開始嫉妒她永久的青春,擔心她會愛上別的年輕男子,每天都會莫名對她發脾氣,即使她故意變成老太婆來與他匹配,他仍煩躁不安。

  原來,愛情是禁不起考驗的。她終於受不了這樣的生活,在他壽終正寢之前離開了。

  而後的許多年裡,她被菩提子收為徒弟,點化成仙。別人不再嘲笑的叫她「狐狸精」,而是尊稱她為「雪姬」。千年道行,三界尊崇,凡妖精們所嚮往的一切,她都擁有了,但她卻仍舊不知足,開始懷念起那個幽靜湖畔的青衣書生。

  她與他相戀,已是戰國年間的事,如今他不知輪迴了多少世,她縱然法力高強,也找不到他了。萬般無奈之際,她惟有求助她的師父。

  「我也幫不了妳。」不料,菩提子卻如此回答。

  「師父,求您了……」雪姬險些泣不成聲,「哪怕用我千年的道行來交換,我也願意,只求您讓我再見他一面……」

  「唉,看在妳一片癡情的份上,為師就指點妳一條明路。」菩提子於心不忍,終於答應。

  「要我用什麼來交換?」她很明白,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一物換一物,很公平。

  「三件事。」

  「三件事?」她一怔。

  「三件很難辦的事。」

  「不論多難,我都願意。」

  「傻孩子,為師所謂的『難』,並非是指要妳付出多大的代價,而是指辦成這些事並非單靠妳個人的努力。」

  「究竟是什麼事?」

  「幫助世間三對有緣無份的男女結為夫妻。」

  「什麼?!」雪姬倒吸一口冷氣,「這……這的確很難。」

  愛情是否能開花結果,的確並非憑藉外人之力可以完成的,它還需要依靠人心。而人心,是最最難以琢磨的東西。

  「倘若妳能幫助世間三對癡男怨女得到善果,上蒼感動之餘,定會賜予妳一個滿足願望的機會。不過,為師覺得,為了見一個不知還愛不愛妳的人去辦這麼難的事,似乎有些不太值得,所以……」

  「不,師父,我去辦。」她打斷師父的忠告,一意孤行。

  「妳想清楚了?」

  「我已決定。」她點頭,「請告訴我這三對癡男怨女在哪裡?」

  「呵,」菩提子笑了,「傻孩子,這世間的癡男怨女何其多,何需刻意去尋找?隨便去到某個時代,妳都可以碰到。」

  「是,」雪姬也笑了,「師父說得有理。」

  「為師助妳將時光隧道打開,擲一顆菩提子,落到哪裡,妳便去到哪裡,如何?」

  「多謝師父。」

  她話音剛落,四周便風起雲湧,彷彿天崩地裂一般,有一條光帶自天與地之間射出。腳一蹬,身一飛,她追逐著那顆菩提樹上墜落的綠籽,投入到強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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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0 00:01: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方潔雲邁出車門的一剎那,心情萬分緊張。

  今天,她要去見一個人,一個很重要的人。

  自從嫁入李家,她很少見外人。這些年住在加拿大,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像一個寂寞的女尼。

  用女尼來形容一個豪門少婦似乎不恰當,但只有方潔雲自己知道,她的生活並非如傳說中那般光鮮亮麗。

  除了看書、養花,她每天做的無非是到住宅附近的超市買些食物,再看看晚間的電視節目……日子過得單調樸素、寡言少語。

  她已經很久沒有看到自己的丈夫了。與李家的關係,似乎除了每月對方匯給她的一筆生活費,再無其他。

  但上個星期三的深夜,一通電話打破了她小屋的寧靜。

  拿起話筒,她有片刻的愣怔,因為裡面的聲音如此陌生,她一時半刻想不起來是誰。

  終於,對方喚了數次「潔雲」之後,她才憶起那是她丈夫的母親。

  多年不見的人忽然來電,肯定不是好事。

  果然,李老夫人在大洋的彼端泣不成聲,只說李家發生了禍事,要她立刻回國。

  禍事?

  方潔雲連忙跑到唐人街買了一份中文報紙,閱讀之後,她目瞪口呆。

  報上用了一個詞來形容現在的李家--大廈將傾。

  這怎麼可能?

  李家雖然沒有富可敵國,但也算是台灣的名門望族之一,怎麼可能說垮就垮?

  但一樁樁觸目驚心的倒楣事接二連三地發生,使得巍峨泰山也被動搖。

  而且一切得從半年前說起--

  最初,有一名婦人狀告李氏集團,說她用了李氏的名牌保養品之後,皮膚發癢脫皮,幾乎毀容,據醫生診斷,此症狀可能與保養品中所含的酵素有關。雖然李家一再派出專家說明,保養品裡摻入酵素是衛生署許可的事,但官司懸而未決,李氏集團旗下的保養品紛紛受到顧客質疑,銷售額直線下降。

  而後,李氏旗下一款著名洗髮精被人假冒生產,不少顧客誤用冒牌貨之後,脫髮不止,雖然此次李氏也是受害者,但顧客已成驚弓之鳥,對李氏的洗護產品望而卻步。

  這時,網絡上又有更加駭人的消息出現--李氏旗下一款頗為暢銷的紙尿布中藏有寄生蟲!某個剛出生兩個月的嬰兒使用此紙尿布後,被蟲吞噬了半個屁股!雖然傳言離奇,尚未得到證實,但市井百姓從此一提到李氏旗下產品,便如談虎色變。

  真可謂屋漏偏逢連夜雨,正當李氏集團處於風雨交加之際,李家二公子因為私自挪用公款炒賣股票被股東們發現,李家老頭為了保住兒子,端茶賠罪、說盡好話,股東們本來也答應息事寧人,卻不知是誰忽然將此事告上警局,二公子立刻被警察請去問話,李老頭一急之下,大腦溢血,被送進醫院搶救。雖然暫時保住性命,但此事已鬧得沸沸揚揚,李氏股票當日大跌。

而部分股東看到這一情景,紛紛對公司喪失了信心,有人提出撤資、有人暗中拋售股票,這些舉動如同火上加油,使得公司上下亂成一團。

  方潔雲知道,對於商務一竅不通的她,此刻就算回到台灣也幫不上李家半點忙,但出於道義,她還是即刻飛了回去。

  「潔雲,這可怎麼辦才好呀?」

  出乎意料,李老夫人竟親自到機場接她,一見她自通道中走出,便上前握住她的雙手,熱淚盈眶。

  「妳公公躺在醫院裡不省人事,慕然坐陣公司,已經三天三夜沒闔眼了。妳是知道的,他一向只喜歡畫畫,哪裡懂得商場上的事。而慕齊還在警察局裡等著家裡人去保他出來……」李老夫人抹著眼淚,「我享了半輩子的福,也沒見過這種局面,這可怎麼辦才好呀?」

  慕然?慕齊?

  方潔雲思索著這兩個陌生的名字,良久才憶起其中一個似乎是她的丈夫,而另一個則是她的小叔子。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輕輕地扶住李老夫人的肩,和她一同走向司機,開車駛向李家。

  「潔雲,現在只有靠妳了。」李老夫人說出令她驚愕的話。

  「靠我?」她一怔,「李家有那麼多親朋好友,我雖然也很想幫忙,但……」

  但她沒錢,也沒有本事。

  「親朋好友?人在危難關頭,哪還有什麼親朋好友?」李老夫人嘆了一口氣,「潔雲,妳可知道,如今我們李家最缺的是什麼?」

  「資金?」她雖然無知,但這一點常識還是有的。

  「對,」她點了點頭,「現在到處都是退貨單,李氏股價又在狂跌,保釋慕齊也需要錢,倘若我們手頭沒有一筆足夠的資金,這一關恐怕是過不去了。」

  「但……我跟父親這些年也沒有什麼來往……」方潔雲垂眉。

  「傻丫頭,我知道妳跟娘家關係不好,也沒打算讓妳回去求他們,」李老夫人苦笑,「再說了,方氏那點家底,也幫不了我們。」

  「那……您的意思是……」方潔雲迷惑不解。

  「我們現在很需要銀行的貸款,可附近的幾家銀行都不肯幫我們,惟有一家願意出資。」

  「哪家?」

  「是一間世界有名的銀行,他們的亞洲區總裁願意幫我們,不過……他提出了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他要妳去跟他談。」

  「我?」方潔雲震驚。

  對方認識她嗎?為什麼會提出如此奇怪的要求?

  「我跟慕然都猜不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李老夫人搖頭,「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答應他了。潔雲,看在我們李家這些年來還不算太虧待妳的份上,妳就幫我們這一次吧!」

  她當然願意幫忙,只是這件事過於蹊蹺,讓她心中隱隱不安。

  但看著李老夫人那張懇求的臉,想著躺在病床上如同空殼的公公,還有坐在辦公室裡熬紅了雙眼的「丈夫」,她終究還是答應了。

  回到李家放下行李,她再乘車駛向陽明山,這一路上她一直在猜測這位神秘銀行總裁的用意。

  他們沒有告訴她他姓什名誰,只說是一位美籍華人,金融界的新貴,在台灣長大,在美國發跡,年近三十、英俊迷人,回國後有不少名媛傾心於他,紛紛放下矜持對他展開追求。

  他們還說,他很厲害。

  方潔雲看到他住所的那一刻,終於明白他們為什麼說他很厲害。

  這座富麗堂皇的別墅本來是一名周姓富商花巨資所建,因為相中了這塊風水寶地,再加上修建時費了一番心思,周氏曾立誓要在此永世居住,子子孫孫皆不得出讓,然而時隔不久,別墅卻忽然轉到了他人名下,這種出爾反爾的舉動讓世人瞠目結舌,可見這位銀行總裁果然有些厲害手段。

  「李太太,我家主人請您先到花園坐坐,他一會兒就來。」一位管家出來迎接,態度彬彬有禮。

  方潔雲愣怔片刻,這才想起,所謂的「李太太」是指她自己。呵,好久沒聽人這樣叫她,竟有些忘了,在加拿大的時候,鄰居都不知道她結過婚,只稱她「方小姐」。

  點頭微笑,接過管家端來的茶,方潔雲坐在香熏宜人的花園裡,等待那位神秘人物的到來。

  近旁有一個溫室,玻璃建成,晶瑩剔透,一向愛花的方潔雲在百無聊賴下一時好奇,擱下茶杯,緩緩推開了溫室的門。

  不可思議,呈現在她眼前的竟是一大片百葉玫瑰!這種產自法國普羅旺斯的名貴奇葩,她還不曾見台灣有人種過,何況現在是秋天,百葉玫瑰素來只開在五月,而且只開三個星期。

  正詫異著,忽然有人走到她的身後,「啪」的一聲輕響,采下一朵鮮花遞到她的面前。

  「很漂亮吧?」那人說。

  她抬起頭,溫室的光線矇矓,她忽然腦袋一陣眩暈。她看不清來人的臉,但那聲音……那聲音太熟悉了,聲聲入耳,直刺她的心尖。

  腳下一陣踉蹌,她好不容易才站穩,心驚的看向那張她朝思暮想卻又不願意面對的臉。

  「楚翹……」她嘴唇顫抖,「是你嗎?」

  自從回到台灣,她就不斷在想自己會不會再遇到他--很想遇到他,卻又害怕遇到他。

  此時此刻的情景她渴盼了多年,在夢中預演了無數次,但一旦真的面對,情緒卻依舊難以控制。

  他在朝她微笑,一種不動聲色的微笑,這讓她感受不到他半點真實的情緒,不知他是真的已經原諒了她,還是暗藏怨恨。

  現在,她終於明白了。

  他就是這幢宅子的主人,就是那個可以救李家於水火的銀行總裁!

  她也終於明白為什麼他會提出要見她的要求,或許只是想跟初戀情人敘敘舊,或許是在……伺機報復?

  「潔雲,好久不見了,」楚翹像個老朋友那樣拍拍她的肩,將花朵插入她的發鬢,「大概有十年了吧?」

  十年?是呵……真的已經好久了,她以為他早就把她忘了,原來他還是記得的。

  會記得這樣深,是因為怨恨嗎?

  「宇聯銀行亞洲區總裁,」方潔雲還以微笑,「楚翹,你看起來過得很不錯。」

  這話說出來他也許不會相信--他過得幸福,是她最希望看到的事。

  如今的他,再也不是那個穿著廉價汗衫、皮膚黝黑、整天為生活奔波疲憊的窮小子,而是站在百葉玫瑰旁,一身隨意的休閒服掩蓋不了王者的貴氣,舉手投足間有一種從容不迫的瀟灑,太陽的光輝都彷彿只是他的映襯,襯托出他的英俊非凡。

  「楚翹?」他皺了皺眉,似有一絲諷笑,「潔雲,不要這樣見外,從前妳只叫我『翹』。」

  從前?誰都知道他們倆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了,即使她改口叫他「翹」。

  「聽說你想見我?」方潔雲低下頭,「有什麼事嗎?」

  「妳說呢?」他卻盯著她,反問道。

  「我哪裡會知道。」她故作輕鬆地聳肩笑笑。

  「妳不知道?」楚翹似在挑釁,逼近一步,「那妳知不知道衛生署最近抽樣檢測了幾款名牌化妝品,而李氏生產的一種璀璨唇蜜也在其中?」

  「呃……好像聽說了,不過我對家族生意上的事一向不太過問,」她不明其意,「到底怎麼了?」

  「李氏的這種唇蜜含鉛量過高。我有一位朋友身為貴公司化妝品的忠實顧客,如今已經嚴重貧血,並且罹患末梢神經炎。」

  「什麼?!」方潔雲一驚。

  「以化妝品、保養品及民生用品為支柱的李氏集團,如今也只有化妝品這一塊沒受到衝擊,如果衛生署檢測報告出爐,不知後果會怎樣呢?」他又笑,這一次的笑意中有明顯的幸災樂禍。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方潔雲只覺得背脊發冷,大大退後了一步。

  不,她從沒見過他這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記憶中,他一向溫暖如陽光。這真是她認識的楚翹嗎?

  「我雖然回台灣不久,但在衛生署也認識幾個人,可以替你們疏通關係,把李氏被檢測的產品偷偷換下來。」將手插在褲袋裡,他淡淡地說。

  「那……謝謝你了。」這一刻,她不知該怎樣回答。

  商場上的事她不懂,因為太險惡,她也一直不願去瞭解。是因為在商場上待太久了,他才會失去往日誠摯的笑容嗎?或許她不該怪他,因接觸這個大染缸久了,人心也會變的。

  「妳該拿什麼來謝我呢?」他的臉上忽然浮現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呃?」方潔雲呆呆的,「如果你能幫李……幫我們家渡過難關,無論要我做什麼,我都答應。」

  「好,」他忽然嚴肅地點點頭,「是妳自己說的,不要出爾反爾。如果我提供了你們貸款,再請衛生署的朋友幫忙,妳也要為我做一件事。」

  「什麼事?」她只覺得心快跳出來了,憑著直覺,她認為那定是件很難的事。

  猛地攬住她的腰,嗅了嗅她鬢間的百葉玫瑰,楚翹用一種魔魅的聲音輕輕道:「做我的情婦。」

  「什麼?!」方潔雲身子一僵,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個已經不不再熟悉的男人,「你……你明知我已經結婚了。」

  「那又怎樣?」他邪笑,「妳本來就是我的,是姓李的仗著有錢有勢把妳搶過去,如今我也有錢了,可以名正言順把妳搶回來!」

  「搶?」她搖了搖頭,「不,楚翹,不是他把我搶過去的,是我自願嫁給他的。你如果要報復,就報復我一個人好了,跟李家沒有關係……」

  「可是我覺得大有關係,」他也搖搖頭,「潔雲,妳這樣護著他,會讓我很嫉妒,會讓我更加想報復。」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覺得全身打哆嗦,她幾乎不敢再正視他的眼睛,鼻尖一酸,有種落淚的衝動。「我認識的楚翹,不是這樣的……」

  他沉默,良久之後低聲地答,「我會這樣,都是被妳逼的。」

  這句話,像一記重錘打在方潔雲的心中,熱淚瞬間全湧了出來,無法遏止。

  她逼的?當初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好,如今他卻說是她逼的?

  她只渴望再次見面的時候,能看到一個出類拔萃的楚翹。呵,願望實現了,他的確變得出類拔萃,不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人。

  忽然,如電一般,她腦海裡閃過一個可怕的想法。

  「最近李家發生的一連串,跟你有沒有關係?」她衝口而出。

  難道是他為了報復,製造了這一連串的麻煩,要把李家逼上絕路?

  「他們如果一點問題也沒有,我也沒有機會製造麻煩。」楚翹凝視著她。

  「你……」她對上他的雙眸,發現那眸子深不可測,讓人有如站在深潭邊一般,陣陣發怵。

  摀住腦袋,全身顫抖,她轉身便跑。

  像有惡魔在後面追她一樣,她要快快離開這個花香瀰漫卻讓她感受到萬分恐懼的地方,不敢再多看一眼這個曾經讓她愛得死去活來的男人。

  這個男人彷彿被鬼魅吞噬了靈魂、霸佔了軀體,讓她心痛到極點。

  「好好考慮一下我的條件,我等妳的答覆!」他在她身後喊。

  儘管緊緊遮住雙耳,但那聲音仍似一支快箭,準確無誤地射中了她。


  看著她荏弱無助的背影,本以為自己會很開心,無奈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蓄謀已久,就是等待這一天,盼望她看到他衣錦還鄉時後悔的模樣,盼望她的驚訝、害怕和愧疚……不料,她卻那樣平靜,她的笑容依舊那樣真誠,好像他們只是分別多年的老朋友,沒有發生過任何恩怨糾葛。

  失望之餘,他對她的恨意又多了幾分,不願正視的愛意也矛盾地浮現出來。

  這麼多年以來,在商場上越戰越勇的楚翹,忽然有了一種挫敗感。

  心中彷彿有什麼想發洩,卻釋放不出來,他猛地衝向車庫,開出一輛敞篷跑車,以全速衝出大門。

  他也不知道自己該上哪裡去,只是一直往前飛駛。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出現一條彎彎曲曲的街道、層層迭迭的房屋和稀落的行人,他被迫減慢速度。

  這個時候應該來點暴風驟雨映襯他鬱悶的心情,然而,天空卻很晴朗,風和日麗。

  他的目光毫無目的地朝四周掃視,突然看到一塊醒目的廣告招牌--

  關於愛情的任何煩惱,本公司都竭誠為您解決。

  這是一間什麼公司?竟有這樣的服務?

  楚翹不禁停下車,細細觀看。

  他看到四個大字--時光鋪子。

  外加一行註解--愛情煩惱諮詢公司。

  簡直太荒唐了,是誰如此囂張,竟敢插手他人的愛情煩惱?孰不知,愛情是世界上最最麻煩的事,比清官難斷的家務事更加麻煩;過問愛情,等於自尋死路!

  他可以肯定這是一間招搖撞騙的公司,公司的老闆定是個不高明的騙子,愚蠢得可笑。

  不過,他很喜歡這間公司的名字,時光鋪子。

  這個名字讓他產生一種矇矓的美感,彷彿面前正在上演一部光與影相互交錯的舊電影,使他的目光頓時變得迷離柔和。

  這一刻,他發現自己的內心原來依舊天真,因為他竟產生了一種衝動,很想進去看看。

  進去就進去吧,怕什麼?就當他去看一次心理醫生好了。寂寞的他,這些年來也只能把心理醫生當成知心朋友,而這一刻,他真的很想傾訴。

  下了車,關上車門,他邁入那扇陌生的大門,出乎意料,大門裡的環境讓他頗有好感。

  那樸素的桌椅,綠色的盆栽,還有寧靜的氣氛,能讓任何一顆煩躁的心馬上舒暢起來。

  一個漂亮的女孩子本來坐在櫃檯後看小說,抬頭望見他,連忙滿眼是笑的站起來。

  「先生,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她問。

  「唔--」楚翹很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我想問問,你們這裡到底是做什麼的?」

  「呵,很多客人都問這個問題,」那女孩子笑道,「其實,我們這裡相當於一間心理診所,也類似於服務公司,任何人在愛情上如果有煩惱,都可以找我們幫忙。比如情侶吵架,夫妻鬧離婚的時候,我們會試著勸慰男女雙方,儘量幫助他們和好如初。」

  「我明白了。」楚翹點頭。原來如此,那招牌廣告如此聳動,服務的內容卻很普通,不過爾爾。

  「先生您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嗎?」對方反問。

  「呃?」他一怔,「何以見得?」

  「您沒戴婚戒,可見還沒有結婚。看到我們的廣告牌後支支吾吾地走進來詢問,定是有什麼關於愛情上的煩惱,所以我猜您也許是跟女朋友吵架了。」

  「我沒有跟她吵架,不過也差不多。」楚翹失笑。

  忽然,他決定當一次這間公司的顧客,因為這個女孩子親切的笑容和悅耳的聲音。

  「那麼如果我有煩惱,誰來當我的心理醫生呢?妳嗎?」他問。

  「不,我只是一個負責接待客人的工讀生而已,」女孩子莞爾地搖頭,「主治醫生是我們經理。」

  「經理?」又是醫生又是經理?

  「我們經理剛剛見過一個客人,現在有空。先生您想即刻就診嗎?」

  「嗯,」他點頭,「我想試一試。」

  不管對方對他的「治療」是否有用,只要肯聽他說一番心裡話就夠了。

  「先生,這邊請。」那女孩子一欠身,禮貌地帶路。

  他本以為對方會把他帶到一間窒悶的小屋裡,像以前他看心理醫生時一樣,不料,經過窄窄的走廊,她竟把他帶到了後院。

  小小的後院清爽宜人,種著些花草,還有一株遮陽的大樹。

  那樹的模樣跟這診所的名字一樣奇怪,是他以前沒見過的。現在時令已經是秋天,滿樹金黃;而金黃的葉間,竟掛著一道道彩色的幡,風一吹,那皤兒便飄搖起來,繽紛炫目。

  樹下襬著圓桌和搖椅,有人正悠閒地坐著。

  那人便是這間公司的經理,他的心理醫生?

  讓楚翹萬分吃驚的是--那人竟是個女子。

  白衣如雪的女子,容顏絕美,正俏麗嬌笑地看著他,調皮的目光一閃一閃,絲毫沒有符合身份的嚴肅,反倒像個調皮的孩子。

  「先生貴姓?」她並不起身迎客,只淡淡發問,示意他自己找地方坐下。

  「姓楚。」楚翹只得回答。

  「楚先生剛才一直在看這棵樹,想必十分好奇這樹為何如此模樣吧?」那女子說。

  「對,我一直在想,這些幡是做什麼用的?」

  「楚先生也知道這個叫做『幡』?」

  「以前在寺廟中見過。」

  「那麼楚先生應該可以猜到,這是一棵許願樹。」

  「許願樹?」他挑眉。

  「我讓病人們在傾訴了自己煩惱後,把願望寫在幡上,再拋到樹端,如果運氣好,願望就會實現。當然了,這些願望只限定愛情部分哦!」

  「呵呵,很有創意。」楚翹不由得笑了。利用這種方式讓病人抒解胸懷,倒也不錯。「那麼他們的願望都實現了嗎?」

  「說實話,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實現自己的願望。」女子坦然回答。

  對方的坦白讓楚翹忍不住開懷。

  「一切都是天意,我只能盡人事、聽天命。」她聳聳肩。

  「那麼沒實現自己願望的客人會付診費嗎?」他玩笑道。

  「沒實現自己的願望,我一律免費。但有人因為不好意思,出於對我的感謝,也照樣付錢。」

  她這間診所會虧本吧?除非那些善良的客人很多,否則她應該賺不了什麼錢。

  「先生如果有什麼願望也可以寫下來,這兒有現成的彩幡。」女子遞過來一支筆。

  「我沒有什麼願望。」他搖搖頭,一顆心頓時沉了下來。他的願望,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人幫他實現。「我只想進來找一個心理醫生聊聊天。」

  「只想聊聊你的煩惱?」對方眨眼笑。

  「對。」

  「那你會很吃虧哦,因為即使不許願,我也會收你跟別人一樣的診費。」

  「無所謂,」楚翹搖頭,「我照付。」

  「看來先生是不相信這世界上有人能幫你解決煩惱,對嗎?」她目光如電地射向他。

  好聰明的女子,話語直指人心,像個精靈!他一時間無言以對。

  「好,那麼就來說說你的煩惱吧。」她心平氣和地攤開筆記本,擺出醫生的架式,「你跟自己心愛的人發生了什麼問題?」

  「她傷我傷得很深……」心尖莫名地一酸,楚翹微微閉上雙眼。

  「哦?」

  「在我們最相愛的時候,她忽然嫁給了別人。」

  「呵,很平常的故事,不過卻是最傷感的故事。」女子評論道。

  「我用了很長一段時間,卻始終沒能忘記她……」十年。十年夠長了吧?但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總免不了想起她,一想起她來,心裡便千瘡百孔。

  他不知道,自己對她如此刻骨銘心,是因為愛得太深,還是恨得太深?

  「你想把她搶回來,還是想忘記她?」

  「我……」他一愣,咬了咬嘴唇。

  「看來你是捨不得忘記她,」女子澀澀一笑,「換了我,我也捨不得。那麼,你只能把她搶回來了。」

  「但我恨她,她也早就不愛我了……」楚翹凝重地回答,「我現在要的只是報復。」

  「報復?」她睜大眼睛,「你確定嗎?」

  「只有報復才能讓我快樂一些。」他努力讓自己確定。

  「嘿,」她卻笑了,「你不像一個能狠得下心的人,否則也不會跑到我這兒來傾訴了。」

  「我怎麼會狠不下心?」他嘴硬地反駁。

  對呀,這些年來,在商場上栽在他手裡的人何其多,多到血流成河的地步,他何曾心軟過?所以,他是有充分的證據反駁的。

  「那你就在這張幡上許願呀!祝你自己的報復計劃早日成功,如何?」女子再次遞過一支筆。

  他的手依舊插在褲袋裡,微微搖頭,「我剛才說過,我不信神。」

  「你不是不信神,你是不忍心。」她一針見血地直戳他的隱秘,「你害怕自己的報復會傷害她,其實你不願看到她傷心。」

  「隨妳怎麼想。」他站起來,掏出錢包,「請問看診費是多少?我還有事,不得不走了。」

  「你這個病人很不乖哦,被醫生戳到痛處,就想逃跑?」她微諷。

  「我承認自己是個怕痛的人。」楚翹忍耐地微笑,放下足夠的錢,大步離開。

  「喂,」她卻在他身後喊,「你真的不想許願?」

  「小姐,能跟妳聊聊我已經感到很開心了,不覺得吃虧。」他禮貌地回答。

  「那麼我就幫你把許願的幡留下來,」她眨眨眼,「我有一種直覺,你會再回來的。給你一張名片,免得你回來的時候找不到路。」

  名片塞到他手裡,他本不想接,無奈推托不掉。

  瞥了一眼,這張名片樸素異常,除了這間診所的地址外,只印了這位女子的名字,並無任何虛榮的頭銜,連電話也沒有。

  胡雪兒,是那女子的名字。一身白衣,皮膚似雪,人如其名。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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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0 00:01: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胡雪兒醫生,妳應該姓『狐』而不是『胡』吧?」

  才目送楚翹離開,忽然耳邊響起一陣輕笑,引得她回眸。

  只見一個俊朗男子正蹺著二郎腿坐在搖椅上,舒服自在,滿臉嬉皮。

  他是從哪兒來的?這院子並無後門,而且之前沒有聽到絲毫腳步聲,瞬間一陣輕煙飄過,他就這麼平空出現了。

  雪兒不用猜,便知道他與她是同類。

  「千年雪姬不在山中好好修行,卻跑到城裡來開診所?傳揚出去,會成為仙界的笑柄。」那男子繼續道。

  「那麼閣下呢?」雪兒回敬他,「閣下來此又是為何?」

  「我本就是四處遊蕩之人,來拜會一下師妹,也沒什麼稀奇的吧?」

  「師妹?」雪兒蹙眉,「誰是你的師妹?」

  「對這個稱呼不滿意?覺得老土?」男子笑呵呵,「我知道,現在流行叫『學妹』了。」

  「你是我的『學長』?」她一怔,「我沒聽師父提過你這號人物。」

  「師父心懷慈悲,這些年來普渡眾生,不知有多少山妖野獸拜在他的門下;然而各人資質不同,能像師妹這樣學藝有成、位列仙班的高材生寥寥無幾,所以我們這等無名鼠輩妳自然不知。」

  「這年頭招搖撞騙的傢伙太多,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所以沒問過師父之前,本人不便與你攀親帶故。」雪兒依舊警惕。

  「小師妹好大的架子。」男子並不生氣,「妳不稱我師兄也沒關係,本人姓蕭名朗,允許妳直呼我名諱。」

  「閣下到底有何貴幹呀?」她狐疑地睨著他,「如果是路過此地,缺少盤纏,我可以資助你一二。」

  「哈,妳師兄我若缺銀子花不會自己變嗎?我只是想在此地借宿幾日。」

  「男女授受不親,同居恐怕不妥,會引人非議!」雪兒一口回絕,「師兄既然能變出鈔票,大可到附近租房子。」

  「到附近租房子就看不到妳診所的病人了。」

  「呃?」她懵懂,「你說什麼?」

「師妹好聰明,知道開一間愛情煩惱諮詢公司,天下怨侶便會自動送上門來,不必妳再四處去尋找。為兄我來晚了一步,本想倣傚妳的做法也開一間類似的公司,然而怕搶了妳的生意,所以打算在這裡找份差事,當妳的助手。」

  「我尋找天下怨侶與你何干?」她更加詫異。

  「聽說如果幫助三對怨侶成為眷屬,上蒼便可實現助人為樂者一個願望,對吧?」蕭朗聳聳肩,「為兄我正好有一樁煩惱事不能解決,所以只好也到凡間來做做善事。」

  「原來是來跟我搶生意的!」她恍然大悟。

  「師妹,妳怎麼能這樣說呢?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幫助我們看中的對象,必要的時候還可以互相關照。妳這間公司不是正巧缺一個助理嗎?僱用我總比僱用凡人好,至少我還有些法力。怎麼樣,願意收留我嗎?」

  雪兒歪著腦袋想了想。的確,僱用一個同類比較方便,至少在施展法術的時候不必遮遮掩掩,像上次她想把一朵花變成蝴蝶來玩玩,結果嚇昏了前來應聘的護士,害她從此手癢時只好一忍再忍,生活變得枯燥乏味。

  「那我們首先得約法三章,第一,我看中的對象,你不可以跟我搶;第二,公司是我開的,我有選擇對象的優先權,你必須等我挑完以後再挑……」她眉一挑,命令道。

  「第三呢?」蕭朗笑望她。

  「第三……我還沒有想好。反正我是老闆,你要聽我的!」她粗聲粗氣地回答。

  「遵命!」蕭朗輕鬆自在地半躺在椅子上,一搖一搖,指了指頭頂的幡。「老闆,妳開業這麼久,可曾做成過一樁買賣?」

  「呃……」雪兒不禁汗顏,「這不能怪我,我已經盡力了,可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剛才離開的那個男子是妳的下一個對象嗎?」

  「喂,你不可以打他的主意哦!」她把臉一沉。

  「聽他的語氣,似乎不太可能與心上人和好,只一心想報復。」

  「我有一種直覺,他定會再回來的。」她很肯定地點頭。

  「這麼自信?」

  「我雖然不是火眼金晴,但這一千年來也算閱人無數,相信自己還算有幾分識人的眼光。」

  綠樹上掛著無數道彩幡。自這間診所開業以來,她已經做過無數回心理醫生,不知幫多少人解決過愛情的難題,但沒有一對怨侶能如她所願,終成眷屬。他們或者忽然釋懷,開始新的生活;或者只把刻骨銘心的愛意深藏在心裡,選擇更加輕鬆易得的感情……縱使她施展渾身法力,也不能讓他們堅持真愛、走到最後。

  眼看樹上的彩幡越來越多,眼看時間不斷向前推移卻一無所獲,雪兒不禁著急。如此下去,她何日才能再見到她朝思暮想的青衣書生?太多努力的白費,讓她洩氣。

  但今天,當她看到楚翹,卻忽然重燃希望。

  所謂的「報復」不過是楚翹自以為是的想法吧?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提起那一段舊情的瞬間,眼裡並非怨恨,而是一片溫柔。

  如碧波蕩漾般的溫柔,被她看得清清楚楚,直覺告訴她,這一次,她也許找對了對象。


  「潔雲,怎麼樣,他肯幫忙嗎?」

  才回到李家,連一口氣都還沒喘過來,李老夫人便風風火火迎上前追問。她今天連醫院都沒去,很明顯是特意在家中等消息。

  「他好像不太願意。」方潔雲垂眸道,不忍心看長輩失望的模樣。

  「不願意?」李老夫人吃驚之下走漏了口風,「這些年來他等的就是這一天,等妳去求他,怎麼會臨時變卦?」

  在她慌忙摀住嘴的瞬間,電光石火一般,方潔雲霎時明白了。

  「原來你們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她只覺得腳下一陣踉蹌,有種被出賣的感覺。

  「潔雲……」李老夫人面有慚愧之色,「我們本不想瞞妳,但又怕妳不肯幫忙,所以……」

  所以就一通電話把她騙回來,半點風聲也不肯透露給她,讓她在見到楚翹的那一剎那險些昏厥?她把他們當親人,可他們呢?連陌路人都有惻隱之心,他們對她可有半分感情?

  無力地坐到沙發上,一陣沉默。

  「潔雲,楚翹到底為什麼忽然不肯幫忙了?他明明告訴我們,只要妳出面,一切都好商量的……」李老夫人也顧不得她難過,索性追問到底。

  「他提出一個條件。」她低低地答。

  「什麼條件?妳快答應他呀!無論什麼條件,我們都可以答應!」

  「要我做他的情婦。」一字一句,讓李老夫人聽清殘酷的答案。

  「哦……」李老夫人的表情十分奇怪,似乎並不覺得這個答案有什麼殘酷,反而鬆了一口氣似的,「潔雲,這個條件的確有些為難妳。」

  「不止是為難我吧?」方潔雲深深凝眉,「這還關係到李家的顏面。」

  「都到這個時候了,什麼顏面倒不重要,」李老夫人陪笑,「只是委屈了妳,有些過意不去。」

  不重要?呵,原來他們終究沒把她當一家人,相反的,一副巴不得送她入虎口的模樣。

  方潔雲心裡苦笑,再度無語。

  「潔雲呀,伯母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講。」李老夫人「情深意切」地握住她的手,似乎要與她長談一番,讓她速速「清醒」。「其實呢,大家都知道妳與慕然的婚姻不過是個幌子,這些年來妳獨守空閨,伯母我看得心疼……既然現在楚翹回來找妳,為什麼不給他一個機會呢?如此妳也可以重獲幸福,不必這樣寂寞。」

  是嗎?重獲幸福?這樣說來,她倒佔了便宜了?

  「最近公司發生了這麼多事,仔細想想,似乎有人在幕後故意操縱,想置我們於死地,雖然伯母不願意懷疑楚翹,但自從他回台灣後,事情就發生了……」李老夫人繼續推理,「如果事情真是他做的,也是因為恨我們慕然當初搶走了妳,存心向我們李家報復。潔雲,如此一來,便是妳欠我們李家的了,妳是否該想個辦法幫我們渡過難關呢?」

  原來,一切倒成了她的錯?她這個遠在大洋彼岸、素來與世無爭的好心人回來幫忙,反倒成為罪魁禍首了?

  忽然間,方潔雲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伯母,您是想讓我去做他的情婦?」直截了當,她反問。

  「呃,我只是希望看到有情人終成眷屬,當然了,願不願意還得妳本人做主……」李老夫人尷尬地笑。

  願不願意還得她本人做主?呵,好熟悉的話語。很多年以前,也曾有過相似的一幕,相似的對話,連那臉上和藹卻虛假的微笑也極其相似。

  當年,她答應了那個殘酷的要求,卻是有交換條件的。而現在,她不知道自己答應之後,還能換來什麼?但這一切對她而言,都不重要了……

  但李老夫人強辭奪理地說了半天,有一句話卻說進了她的心坎--她應該給自己一個機會重獲幸福。

  楚翹做的這一切,是因為恨她,還是愛她?出於好奇,她真的很想知道。

  一想到他,她眼中便瀰漫起酸楚的淚花,她騙不了自己,經過了這麼久,她仍舊心存幻想,幻想與他和好如初。

  何不藉此時機接近他,看看還有沒有希望?

  也許會失去尊嚴,但她不在乎。

  「我沒有他的電話號碼,不知該怎麼聯繫……」思索再三,她輕輕回答。

  李老夫人愣怔片刻,猛地領悟了她話語中的含意,頓時大喜,「我有!我有!」連忙打開皮包,翻出電話簿。

  昨日下了飛機之後,方潔雲只睡了三個小時,吃一片面包,此刻已經是滿身疲憊、腹中空空。她還以為這位名義上的「婆婆」至少會假意問問她是不是餓了、要不要休息……但很可惜,對方連一句客氣話都懶得說,只顧著翻出號碼,催她快打電話。

  一陣心寒之後,她無奈地輕笑,接過了李老夫人遞過來的話筒。

  「見鬼,有什麼事?」鈴聲響了好久,楚翹才接電話,語氣狂暴,似乎正為什麼事發著火。

  「喂……」方潔雲一怔,小聲回答,「是我。」

  他似乎沒料到她會來電,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略微激動,壓低嗓音道:「潔雲,是妳嗎?」

  與此同時,有一陣煞車的巨響,猛烈刺耳。

  他在哪兒?在開車嗎?開車的時候接電話會不會很不安全?

  「我打擾你了嗎?」她心中不由得為他擔心。

  「有什麼事嗎?」他清清喉嚨,恢復冷漠的態度。

  「那個……你上午跟我提的事,我已經考慮好了。」她吞吞吐吐道。

  「妳答應了?」他很聰明,知道她會特意打電話來,就是說明她已經妥協了。

  「嗯,我什麼時候搬過去?」

  「隨時都可以。」他的聲音此刻已不帶一絲感情,似乎只是在談一樁生意。

  「現在也可以?」不知為何,她一刻也不想再待在李家,寧可馬上投奔那個存心要報復她的人。

  「現在?」她的迫不及待倒讓他有點意外,「那也好,我把手頭的事情處理一下就去接妳。」

  手頭的事情?他正在辦公嗎?

  沒有再多言,他連「等會兒見」也不願多說,便我行我素的掛斷了電話。


  方潔雲提著箱子在李家大門口等待。

  剛剛對李老夫人撒了個謊,說楚翹馬上會來接她,其實她並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來,那只是一個讓她盡快逃離那幢華麗大宅的藉口罷了。

  本以為他會故意讓她苦等,誰知道沒有她預料的那樣久,大概只過了半個小時,他的車子便出現在她的視線中。

  「這麼快就收拾好行李了?」他望著她微諷道,「看來妳很想我。」

  她並不願意多言,只低著頭把箱子提上車。忽然,他的手伸過來,接過了她的行李。

  「這麼輕?」他詫異道,「妳到我那裡不止住一兩天,還是多帶幾件衣服的好。」

  「我只有這幾件衣服。」別說出外旅行,即使在加拿大的家中,她的櫃子裡也只掛著少許樸素的家常便服。

  「妳該不會是在故意裝可憐吧?」他冷冷的目光一閃。

  「裝可憐?」方潔雲一怔,之後是片刻的失笑。如今無論她做什麼,他都要提防嗎?

  「否則堂堂的大少奶奶怎麼可能只有這麼幾件衣服?」

  「因為不需要。」她懶得與他囉唆,只想快些上車。

  「不需要?」他眉心一凝,一把抓住她,「因為陪我這個窮小子,所以不需要穿得那麼好?」

  天啊,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他也能曲解其意?該怪她當初傷他太深,以致他變得如此尖銳多疑嗎?

  「因為沒有人看,」她深吸一口氣,酸楚地回答,「已經好久好久,沒有人看我了……所以我不在乎穿什麼。」

  他似被她語氣中的酸楚觸動了,將信將疑地凝視她。

  「現在我們可以走了嗎?」她實在不願意待在李家大門前接受他的拷問。

  他突然雙臂一繞,摟住她的腰,然後發生了一件讓她大吃一驚的事--他吻了她!

  就在這夕陽之下,就在李家大宅的門前,他肆無忌憚地吻了她。唇舌深入,熾熱纏綿,讓她一時之間忘了身在何處,額間一陣眩暈,彷彿作夢,或者幻覺。

  仰頭承受他的吻,強烈的陽光直射入她的雙眼,讓她有種流淚的衝動。

  他為什麼忽然吻她?是因為錯怪了她而心軟嗎?他知不知道,此時此刻她多麼渴望除了怨恨之外,他還對她有一點點憐惜……

  這時,近旁有奇異的白光一閃,她注意到了,卻完全沒有餘力去思考那到底是什麼--哪怕那是天外來客,她都顧不了了。

  良久、良久,楚翹才放開她。她感受到自己在不停地顫抖,而他,也如此。

  兩人又相擁了好一會,似乎不這樣互相支撐便會倒下似的。

  她以為他又會藉機挖苦諷刺她,但這一次他沒有,喘息漸平之後,他沒有再說什麼刺耳的話語,只輕輕打開車門,示意她坐到車中。

  也許是她雙眸濕潤的緣故,她似乎在他的眼中看見柔情的光芒,但不可能啊,一定是她看錯了。

  車子開動,一路上他沉著臉,咬唇無語,飛速抵達陽明山的別墅。

  秋夜的花園飄散出一股冷凝的花香,剛剛下車,他便一把牽過她的手,匆匆往前走。

  「楚翹,我的行李還沒有拿……」她不安地回眸望瞭望車座。

  「那隻行李箱可以直接扔進垃圾桶了,不要再去管它!」

  「那樣我就沒有更換的衣服了。」

  「我給妳買新的,」他深沉的目光投向她,「我現在可以給妳買好多好多漂亮的衣服。」

  「可是……」她想說什麼,卻一陣心酸湧現,什麼也說不出來。

  呵,好熟悉的話語……許多年前,他就說過要給她買好多好多漂亮的衣服,可她萬萬沒想到,如今這承諾兌現的時候,本應該歡天喜地的她,竟如此心酸。

  「在想什麼?」楚翹發現她神情有異,側眸問。

  「沒什麼……」這個時候他怎麼能明白她的感慨?除了搖頭,她無從應對。

  「來,」他握緊她的手,「跟我來。」

  語畢加快腳步,牽引著她,急切地奔向主宅。

  她蹙眉,萬分不解地凝望著他過於倉卒的腳步。只愣怔了一會兒,便恍然大悟--他、他該不會是想……

  一片紅雲飛上她的雙頰,待到楚翹將她引入臥室,重重地關上房門時,她知道自己的猜測沒有錯,雙頰更是紅得發燙了。

  「翹……不、不要這樣……」

  他的唇吻上她的頸,害羞的她不由得胸前微微起伏。

  「難道妳不想這樣嗎?」他邪肆的舌挑逗著她,逼得她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我只是覺得這樣太快了……」

  「太快?我已經等了十年了。」他低啞地答。

  這一句話,讓她所有的堤防瞬間崩潰。是呵,十年,多少個孤獨的夜晚、她又何嘗沒有想過他的懷抱?

  似妥協了一下,她的雙手不知不覺纏上了他的肩,綿軟的身子與他交織在一起。

  「我會這麼著急,都是妳害的。」屋內燈光黯淡,他似乎笑了。

  「我哪有?」這傢伙,就知道冤枉人!

  「剛才那個吻害得我好『難過』,如果不是本人自制力一向很強,我們可能回不來了。」他含弄著她的耳垂,輕吐曖昧的話語。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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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0 00:01:5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她不知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只知道醒來的時候頰邊淚痕仍舊未乾。

  天已經亮了,一個女傭正輕輕地關上窗子,替她擋住外面清脆擾人的鳥鳴聲。

  「咦,方小姐,妳醒了?」女傭回頭時看到她睜開眸子,笑著打招呼。

  「嗯。」她點了點頭,低頭看看自己身上被撕破了一角的衣衫--昨夜激情的結果,有點不好意思。「請問……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她對女傭說。

  「方小姐有什麼事儘管吩咐。」

  「能不能麻煩妳下樓一趟……到楚先生的車裡替我把一個行李箱提上來?那裡面有我的衣服,我這個樣子實在沒有辦法見人。」方潔雲難堪地苦笑。

  「方小姐想要更衣?」女傭連忙打開衣櫃,「不必下樓找什麼行李箱,這裡有好多漂亮的衣服。」

  「呃?」抬頭之間,她不覺一怔。

  果然,那一排堂皇的壁櫃中,掛著數下盡的華美服飾--清新俐落的晨運服、柔軟舒適的家居服、綴著珠光的晚禮服、出門見客的端莊洋裝、嬌柔嫵媚的跳舞裙子、綢緞細滑的修長睡衣……各種場合穿的應有盡有,如同園中百花爭奇鬥豔。

  方潔雲畢竟是個愛美的女孩子,看到此景不覺「啊」了一聲,一臉驚訝地迎上前去。

  「這些衣服……是誰的?」她顫聲問。

  難道楚翹已經有過交往親密的女友?這些華服都是伊人留下的?

  「這些都是先生買的,還沒有人穿過。」

  「沒有人穿過?」方潔雲不敢相信,直往衣衫領口處看,果然,領口吊牌未剪,一看便知華服尚無主人。「你們先生買這麼多女孩子的衣服做什麼?」她更加詫異。

「不知道,」女傭聳聳肩,「先生每次出差到巴黎、紐約之類的時裝之都,都會買一堆女孩子穿的衣服回來,也不說送給誰,只吩咐我掛在這衣櫃裡。唉,年復一年,有些衣服款式都過時了,不過它們大多是知名設計師的代表作品,限量生產,時尚雜誌上說這些衣服即使過時了也仍然很值錢,而且有時尚感。」

  的確,方潔雲定睛一看,這衣櫃裡除了香奈兒、聖羅蘭、三宅一生、GUCCI、Versace等大眾只能在雜誌上看到的名牌經典款式,還有一些並不聞名遐邇,卻在時尚圈中被行家追捧的設計作品。這些設計師往往性格怪僻、神出鬼沒,想得到他們名下的服飾必須每年固定到巴黎某些特定的商店才行,而且這些服飾一般為純手工製作,價格更是昂貴。

  櫃子裡安裝了除濕器,這些服飾都保存完好,每個衣架下都墜著緞制香包,輕輕一碰,便可以聞到乾燥花的氣味像蒲公英一般輕盈地散發出來。

  「這些衣服這麼貴重,我可不敢穿。」方潔雲嘆了一口氣道。

  「是先生讓我打開這個衣櫃的。他說,方小姐妳喜歡什麼可以任意挑選,否則我哪敢碰這些寶貝呀!」女傭笑。

  「他真的這樣說的?」遲疑地看了看吊牌上的尺碼,她忽然有些明白了。

  難道這些衣服都是專門買給她的?難道這些年他都不曾忘記過她,每到一處便買下他覺得好看的服飾,等待與她重聚的那一天?

  方潔雲忽然激動得渾身顫抖,不敢確定此刻所想的一切究竟只是自己狂妄的猜測,抑或是浪漫的真相。

  但這些服飾的尺碼確實與她當年所穿的相符合……只不過,她現在瘦了許多,它們已經不適合她了。

  她被想念和寂寞折磨所失掉的血肉,他當然是不知道的。

  「方小姐,妳穿這一件吧,我覺得這一件很漂亮。」女傭從櫃中捧出一條連身裙,大力建議。

  那裙子雪白柔軟,線條簡潔,並無過多的裝飾,只是裙角有一串紫羅蘭,用淡藍色的絲線繡成,蔓延而上,直到腰間消失蹤跡,清麗卻不張揚的風格甚是討人喜歡。

  「好啊。」方潔雲點頭答應。

  女傭見她接納了自己的意見,十分欣喜,又獻一計,「方小姐,妳再噴些花水在身上吧,我們先生很喜歡這個味道哦。」

  「什麼花水?」她好奇。

  「喏,就是這種百葉玫瑰的花水,我們先生親手制的哦!」

  「他親手制的?」這傢伙百忙之中竟然還有如此閒情逸致?

  「對呀,我們先生平時無事的時候就喜歡躲在書房裡製作花水。方小姐,妳想必已經看到溫室裡的那些百葉玫瑰了吧?我們先生精心培養它們,就是為了拿它們來製作花水。」

  「花水的製作很複雜吧?」他什麼時候學會了這項業餘愛好?

  「其實就是把玫瑰放入特殊的器皿之中,提取一些蒸餾水,過程並不複雜,但花的心思卻很令人驚詫。」

  「哦?」

  「據說百葉玫瑰是有靈性的,非常敏感,為了保持它的芬芳,必須在清晨時分採摘,而且摘的時候只能用手,不能用剪刀之類的工具,」女傭聳聳肩,一好幾次,我都看到先生的手指被花刺扎傷,流出血來,好可憐哦。」

  「百葉玫瑰不是普羅旺斯的特產嗎?而且好像只開在五月吧?我從來沒見台灣有人種過,何況現在是秋天……」方潔雲提出凝聚心中多時的疑問。

  「呵,」女傭笑,「因為這種百葉玫瑰不是普通的品種,它是太空種子種的。」

  「太空種子?」她一怔。

  「對呀,我們先生是個很執著的人,他一心要把百葉玫瑰移植到台灣,可惜這裡的環境似乎不太適當此種花卉的生長,於是先生便花了一大筆錢、通過美國政府的關係把玫瑰種子送上了宇宙飛船,在太空中產生變異,讓它們脫離了普羅旺斯的土壤也能生長,而且可以開在秋天。」

  「什麼?!他竟然……」她大吃一驚,難以想像,昔日那個簡樸節約的男子竟然為了一顆種子一擲千金?就算變成了暴發戶也不該做這種華而不實的事吧?

  「雖然有點鋪張,但做出來的花水香味確實很好聞,清清淡淡的,我每次聞都覺得好開心!」

  女傭拿起一隻小巧精美的玻璃瓶,正欲朝方潔雲靠近時,卻忽然停住了。

  「方小姐,妳已經用過這種花水了嗎?」她詫異地問。

  「啊?沒有啊!」她怎麼會不經主人許可就亂動他的東西呢?

  「但是妳的身上……」女傭凝神深深吸一口氣,「妳的身上明明有這種花水的味道呀!」

  「呃?」方潔雲嗅了嗅那隻小瓶子,再聞聞自己的手腕,電擊一般,她頓時恍然大悟。

  現在,她終於明白為什麼楚翹要費盡心思種養百葉玫瑰了,因為由百葉玫瑰萃取的花水香味,與她的體味是那麼的相似。

  為了得到一年四季新鮮的花水,或者說,為了能讓她的體香一年四季陪伴在他身旁,他不惜動用宇宙飛船。

  這些年來,他為思念受的折磨不比她少,他仍然是愛她的……哪怕除了愛之外,還有恨。

  方潔雲忽然有種想落淚的衝動,這世上,並非所有的女子都有如此殊榮,能得到一個男子這般深刻長久的愛戀,何況,她還曾經做過那樣狠絕的事,深深刺傷過他。

  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應該感到高興還是傷心,總之交集的百感如同酸甜苦辣,同時湧上她的胸口。

  「方小姐,妳怎麼了?」女傭覺察到她的異樣,緊張地問。

  「沒……沒什麼,」她微微一笑,「換衣服之前,我想洗個澡,可以嗎?」

  她現在還能做什麼來補償他呢?惟有稍加打扮,讓自己賞心悅目一些,不辜負他為她所做的一切。

  待沐浴完畢,穿上那條雪白柔軟的裙子,她輕輕走下樓去。

  餐廳裡,他正吃著早餐,一邊吃,一邊翻閱報紙。

  一看便知他昨夜沒有睡好,臉色發青,雙頰凹陷進去,眼邊一圈黑暈。

  方潔雲走到桌邊,管家馬上拉出一張椅子讓她坐下。

  楚翹抬了抬頭,看見她身著新衣清爽宜人的模樣,不由得一愣。

  「好看嗎?」她理了理頭髮,笑著問。

  「妳瘦了。」他注意到,這條原本照著她尺寸購買的裙子,如今已經不合身了。沉默間,不由得一陣心疼。

  「我在加拿大學會了吃素,所以比以前瘦了。」她信口編了個謊言。

  「以後不許吃素,」他蹙蹙眉,霸道地命令,「我要妳變回從前的樣子,否則那一櫃子衣服白買了。」

  果然,衣服是買給她的,那麼花水也定是為她而制的吧?衣服與花水,這對並列的疑問,知道了其中一個答案,自然也可以猜到另一個,如同面對一對孿生姊妹,知道了姊姊的模樣,便不用再看妹妹了。

  「有什麼關於李家的新聞嗎?」她掃了一眼桌上的報紙。

  「果然夫妻情深,住在我這兒,還不忘那邊的消息。」他臉色一沉,諷刺道。

  「李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我關心一下也不過分吧?」她實在不願與他爭吵,只是受不了他那樣尖刻的語調。

  為什麼融洽的氣氛剛一閃現就消失?她刻意穿成這樣討他歡心也不能讓和睦長久一些嗎?

  「妳真想知道?」他深邃的眼眸盯著她。

  「又發生什麼不好的事了嗎?」這樣的目光讓她心頭一緊。

  「妳自己看吧。」他將報紙一推,推到她面前。

  方潔雲低頭一瞧,險些驚叫起來。

  今日報上頭版頭條,竟登著她的照片!

  如果單單她個人的玉照倒不必驚訝,可怕的是那照片中--她正與一名男子熱烈擁吻!

  不用多說,這名男子便是楚翹。昨日到李家門口接她時的情景,不知被誰偷拍了下來,今天堂皇公佈於眾,成為社會焦點。

  難怪昨日她在擁吻之時感到附近有白光一閃,當時只是心中詫異,也沒有多加留意,原來,那道白光便是肇事者相機上的閃光燈。

  而報上那篇配合照片的文字更是讓她心驚肉跳。

  李氏家族近日陷入多重危機,不得不向外界伸手求援,為了籠絡宇聯銀行亞洲區總裁楚翹,不惜動用美人計,將長媳方潔雲送予對方作禮物,以人情外交,換取短期貸款。

  據傳,楚翹與方潔雲多年前曾是一對戀人,可惜陰差陽錯最終未能結合。世事多變,誰又能料到今時今日,兩人又可再續前緣?只可嘆李氏為了企業利益,完全不顧名聲榮辱,做出此等驚世駭俗之舉。本報記者將陸續採訪相關人士,做進一步的報導……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方潔雲只覺得舌尖顫慄,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到底是誰、誰拍的……」

  楚翹卻笑了,露出一種陰冷、冰寒的笑容。

  「是我,」他不帶任何感情地答,「是我叫人拍的。」

  「什麼?!」她瞪大眼睛,「你?!」

  「對,」他微微點頭,「也是我叫人登在報上的。」

  腦袋頓時一片嗡鳴,方潔雲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氣憤湧上心頭。

  「為什麼?」她站起來大聲吼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這樣做有什麼不對嗎?」他仍在笑,笑得她毛骨悚然,「這是事實,我並沒有胡亂編造什麼。」

  「李家已經夠慘了,你何必落井下石?」她並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只是不忍心看到自己曾經的「親人」有此種遭遇。

  「慘?」他眉一挑,「這些年我不慘嗎?」

  「你……」原來他還是為了報復。他做的這一切,包括要她回到他的身邊,最主要的目的依然是報復。

  雖然愛她,雖然為她買了那許多華服,為她製作出世界上最昂貴的花水,但他心中的恨終究還是凌駕一切。

  從前的楚翹到哪裡去了?那個總是溫和地笑著,樸實、憨厚,在她面前傻呼呼的男孩,被什麼魔鬼吞噬掉了?

  不,她所做的一切,她這些年所受的苦,並不是為了換取這些!她是為了讓他幸福才離開的,如果這就是最後的結局,她的犧牲豈不是全都白費了?

  就像一個傾盡家產孤注一擲的人,看著自己所有的財富被白白扔進了水裡,方潔雲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了想大聲痛哭的慾望。

  不值得,太不值得了……原來她竟然錯了!她以為自己是為了他好,誰知道竟害了他!

  這些年他也很苦吧?一邊那樣愛著她、思念她,一邊又是那樣恨她。這個世界上,矛盾的人最痛苦,彷彿劃著無力的小船,兩頭都靠不到岸。

  是她,是她當初一個錯誤的決定害得他這樣苦……

  方潔雲緊緊摀住心口,不讓自己當著他的面流淚,直到再也忍不住,被迫逃進餐廳旁的洗手間。

  他望著她踉蹌前行的身影,想沖上去扶她,卻終究還是忍住了。

  報復!對,現在他只要報復。

  昨天去接她,在夕陽下與她擁吻的時候,他幾乎要放棄報復的念頭了,因為他感覺到了她的真心。

  可是當他回到別墅向她求歡的時候,她竟然那樣殘忍地拒絕了。

  呵,她終究不在乎他,不願意他碰她,不給兩人一個相愛的機會……如此,他為何要憐惜她?

  於是那張他派人拍下來打算用於報復的照片最後派上了用場,一切圈套與陰謀按原計劃進行,

  他要看她悲傷的表情,要看奪他所愛的李氏集團轟然倒塌,那樣,凝聚在他心中多年的陰霾便會散去,他不想再活在痛苦中。

  然而他發現自己錯了,看到她悲傷的表情,他非但沒有感到快樂,反而更加痛苦。他希望這一切只是暫時的錯覺,報復的計劃只進行到一半,他不能半途而廢,因為他已經回不了頭了。

  正矛盾著,洗手間裡忽然傳來一聲巨響,似乎是她滑倒的聲音,還伴隨著一陣玻璃的碎裂聲。

  楚翹不禁心中一驚,顧不得再多想,直奔上前去撞門而入。

  「潔雲--」他急切地喚著她的名字,生怕她發生什麼意外。

  他看到她蹲在地上,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潔雲,怎麼了?」剛才有一瞬間,他還以為她會做什麼傻事,現在看到她並沒有傷害自己,那些跌碎的玻璃瓶器也並沒有傷著她,才輕輕籲一口氣。

  「我……我的胃好疼,」她顫聲回答,「翹,對不起,剛才滑倒的時候把你的東西打碎了……」

  從昨天到今晨,她只吃過一片面包,再加上情緒的波瀾起伏,她的胃早已承受不起,而且不止胃,她的整個身子都像要崩潰了似的。

  「不要說傻話,那些東西算什麼!」他忍不住流露出一副又愛憐又責怪的口吻,伸手將她摟入懷中,「走,我帶妳去看醫生。」

  「翹,不要再管我了……」她終於哭了,不知是因為胃疼,還是心疼。「你不是恨我嗎?恨我就不要對我好,否則你會很矛盾,我也會很愧疚……」

  她的眼淚從眸中湧出的一剎那,像巨浪衝破了他心中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屏障。

  不,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

  或者他們和好如初,從此攜手過著嚮往中的幸福生活;或者,他徹底地實施他的報復計劃,整垮李氏集團,置她於死地,然後勝利地大笑……但不知哪裡不對,竟演變至如此進退兩難的地步。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茫然,不知該怎麼辦,應該繼續往前走,還是就此收手?

  他只是緊緊抱住哭泣的她……兩人像一對無助的孩子,緊緊地抱在一起。


  雪兒像往常一樣坐在許願樹下,像平時一樣接待她那些自動送上門來的「病人」。

  生意一直很好,這樣的診所無論開在哪朝哪代都是賓客盈門的。只奇怪,至今她從沒有做成一樁令她滿意的買賣--遇到的失戀的男女何其多,為何沒有一對可以破鏡重圓?

  她嘆了一口氣,揉揉疼痛的額。

  「老闆娘,又有客人了!」忽然,聽到蕭朗的聲音。

  只見她新聘用的這位「學長」,一臉嬉笑,擠眉弄眼地走過來,身後跟著一名男士。

  「是你?!」雪兒認出了來人,一陣驚喜,「呵,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幸好你還認得路。」

  楚翹站定,禮貌地頷首,「有胡小姐的名片,路並不難找。」

  「上次那隻彩幡我還替你留著呢,」雪兒笑,「想好許什麼願了嗎?」

  「我並不是來許願的,」他回答,「我只是想找個人聊聊天而已。」

  「看來您的煩惱仍然沒有解決哦,不如讓我來幫幫你吧!」她自告奮勇。

  「沒有人可以幫得了我。」他淡淡的澀笑。

  「告訴我你想要什麼,我一定會儘量幫你。不要忘記,我們這裡不止是心理診所,還是服務公司哦!」

  「我想要的……」他垂眉,感慨地搖頭,「我想要的太荒唐,妳幫不了我的。」

  「先生為什麼如此沒有自信?」一旁的蕭朗插嘴,「再荒唐的事我們都見過,就算幫不了,也一定能替你想想辦法。」

  「楚先生是想跟昔日戀人言歸於好吧?」雪兒莞爾,「或許我可以找她好好談一談,幫她化解心結。」

  「我們之間發生的事情太複雜,除非失憶,否則心結永遠無法化解。」

  「想失憶?那好辦呀!」蕭朗打趣道,「找輛車子迎頭撞上去,保證你馬上什麼也想不起來,哈哈!」

  雪兒回頭瞪了這個搗蛋的人一眼,示意他立刻住口。蕭朗聳聳肩,靠到樹下,繼續偷聽。

  「楚先生你不要介意,他這個人一向不正經。」她連連道歉。

  「這位先生說的沒錯,有時候我真的很想失憶。」楚翹幽幽回答,「可是如果我失憶了,所有痛苦的回憶都會留給她一個人……我捨不得讓她獨自難過。」

  「看來楚先生你真的很愛她啊!」雪兒眼中泛起一片溫柔,相信任何女人看到深情至此的男子,都會被深深打動。

  「既不能與她和好如初,又不想忘掉過去,你到底想打算怎麼辦?」蕭朗再次插嘴,「像你這樣拿不定主意的人,玉皇大帝也幫不了你。」

  「你少胡說八道!一邊待著去!」她很想踢這個沒同情心的傢伙一腳。

  「這位先生說的沒錯,」楚翹苦笑,「像我這樣左右矛盾的人,活該受上蒼的懲罰。其實我也不是沒有想過解決的辦法……」

  「什麼辦法?」雪兒和蕭朗同時豎起耳朵。

  「算了,說出來你們會笑的,實在是很荒唐的想法。」他連連搖頭。

  「說啊!說啊!」雪兒和蕭朗不約而同的催促。

  「好吧,反正我只是來倒苦水的,你們就當聽了一個笑話,不必當真,」嘆一口氣,他吐露心底秘密,「我希望……自己從來不曾遇見過她。」

  「什麼?!」自從來到凡間後,兩個見多識廣的妖精第一次怔住了。

  「呵,很好笑,對不對?」楚翹不好意思地自嘲,「這兩天經歷了太多事,忍不住胡思亂想,有時候,我都以為自己快瘋了。」

  「不、不,」雪兒半晌才回過神來,「你的想法很有創意!」

  「對呀,既然知道事情會造成惡果,當初的一切就不該發生!」蕭朗大聲贊同,「你這個想法很明智呀!」

  「兩位是在取笑我吧?」楚翹淺笑,「誰都知道這是荒唐的想法。」

  「先生,你最初認識你那位心上人,是在什麼時候?」蕭朗忽然嚴肅地問。

  「十年前。」

  「十年前?你們是在大學裡認識的吧?我猜你那時候還在念大學。」

  「不,那時候我沒有念大學,」楚翹輕輕地答,「我在四處打工。」

  「為什麼?」雪兒好奇。

  「因為家境不好,我父親很早就去世了,母親那時又生了重病,我沒有錢念大學。」

  「哦,錢。」雪兒這才想起,凡間的人是需要錢的,雖說三界之中,凡問的生活最豐富多彩,但惟一麻煩的就是事事都需要錢。

  「大學寄來錄取通知書的時候,我悄悄把它撕掉了,然後騙母親說我沒有考上……」提起辛酸往事,他非常平靜,似乎早就習以為常。「我四處尋找工作,可惜高中畢業,學歷不夠,無法找到比較好的工作,只能四處打工;清晨送報紙,白天送水,晚上在一間酒吧當酒保。

  「那一天,我母親過生日,我正好拿到了一點薪水,忽然很想給她買束花。我母親很喜歡花,可惜從來沒有人送給她……就在買花的時候,我認識了潔雲。」

  「她也在買花?」雪兒聽得入迷。

  「不,她在賣花。」想到初遇時的美好情景,楚翹不由得微微一笑。

  「啊?她也沒錢上大學呀?」

  「呵,不,她只是喜歡花,所以課餘到花店去打工。當時,她是大學中文系一年級的學生……」

  「這麼說,如果你不去買花,就不會遇到她了?」蕭朗忽然打斷了他浪漫的回憶。

  「嗯,對。」他點點頭。

  「好,那麼你可以回到十年前的那一天,阻止從前的你和她相遇!」他一字一句,提出駭人聽聞的建議。

  「什麼?」楚翹一愣,然後莞爾,「這位先生,你在開玩笑吧?」

  「不要忘記你眼前有一棵許願樹,任何願望,都可以對它訴說。」蕭朗道。

  「呵,」他嘆口氣,「原來你說的是這個。的確,許一個願,作作白日夢也好。」

  「那你還等什麼呢?」他遞過彩幡和筆,「快把願望寫下來吧!」

  楚翹一向自認為是個理智的人,從不會做這種幼稚的事,但此時此刻,他對自己說,何不瘋狂一回呢?當心中苦悶無法排解的時候,作作白日夢也好。

  「好吧。」他終於點頭。

  這只不過是一個遊戲,既然提議者那樣熱心,他不該辜負人家一片好意。

  提筆寫下心中所想,彩幡一拋,飄上樹梢。

  他昂頭,看著自己的心願在空中飄揚,襯著綠葉和藍天,忽然一陣風吹過,彩幡像一隻棲息在樹上的小鳥展開了翅膀。

  這瞬間,楚翹忽然感到莫名的眩暈,天地彷彿都旋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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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0 00:02:1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我們好像不應該這樣做!」望著楚翹被送入時光隧道,消失了蹤影,雪兒蹙眉深思。「抹去過去的一切,的確可以幫他消除痛苦,但我們來凡間的目的是為了助有情人終成眷屬,如果他們兩個一開始就不會相遇,又怎麼能相愛呢?」

  「學妹,妳放心好了,歷史是不可以改變的。」蕭朗賊賊地笑。

  「意思就是說他們終究會相遇?」

  「理論上應該如此。」

  「那你幹麼提議讓他回到過去?」她斜睨一眼賊笑的他,「你這不是存心讓人家白忙一場嗎?」

  「也許不可以改變歷史,但卻可以瞭解一些真相。」蕭朗極具禪意地說。

  「什麼真相?」

  「我也不知道。」他痞痞地一攤手。

  「姓蕭的,我要解僱你!」雪兒大怒。

  「不要生氣嘛,老闆娘,」蕭朗一邊笑著一邊後退,「我只是覺得,既然兩人如此相愛,當初會分開必定有難言的原因,也許楚先生知道那個原因後,便不會再恨方小姐了。」

  「如果這一切真是那個方小姐的錯呢?」

  「那……」他聳聳肩,「那我們只好放棄他們,另外尋找合適的目標。」

  「可我希望他是我一直尋找的那個目標,」她嘆息,「他好可憐哦!」

  「婦人之仁!」他輕哼,「還是來想想我們倆怎麼分贓吧!」

  「分贓?」她一怔,「分什麼贓?」

  「如果這次能助這對有情人成為眷屬,到底算妳的功勞,還是我的功勞?」他貶眼一笑。

  「同門師兄妹,何必算得這麼清楚?」雪兒嘟嘴。

  「唉,我的確不想斤斤計較,可到時候妳要讓上蒼實現我們誰的願望呢?」

  「呃?」她怎麼沒想到,這倒是一個難題。

  「這樣吧,如果楚先生和方小姐真能言歸於好,到時候他們向誰道謝,功勞就歸誰,如何?」

  咦,沒想到這個一臉壞相的妖精有時候說的話還滿公平的嘛,她還以為他會想盡辦法佔她的便宜呢!

  「好,成交!」

  她當下伸出右手,與他擊掌為誓。


  他是否在作夢?為什麼一剎那間彷彿回到了十年前?

  楚翹恍恍惚惚地走在昔日熟悉的街道上,滿臉迷惑。

  路旁恰巧有兜售報紙雜誌的小販,他湊過去瞄了一眼報上的日期--沒錯,他沒有眼花,那上面赫然印著西元1995年。

  1995年,那個時候,街上的大廈沒有十年後那麼林立,機車沒有十年後那麼多:那個時候隨處可以聽見許美靜和許茹芸柔美憂傷的歌,樂壇還不是R&BB的天下;那個時候,女孩子們忽然不約而同地剪了清爽短髮,穿上長長的毛衣……

  那個時候,他常去的那間餐廳還在。當然,他不是去用餐,而是去送水。

  他記得自己每天中午十一點半準時把水送到,而後附近上班族會陸續到那間餐廳吃午飯。

  如果要遇到十年前的自己,只需走進那間餐廳,靜靜等待即可。

  楚翹忽然有點激動,也有點好奇,像個大男孩那樣興奮不安。

  無論是誰,像他作了這樣一個離奇的夢,而且可以夢見十年前的自己,都會激動的吧?

  他找了個角落坐下,點了一杯飲品,對著門口望眼欲穿。

  時針指到十一點半,他終於看到從前的自己出現了。

  對,那的確是從前的自己,從小到大,他一向守時。

  他看見自己穿著一件被汗水浸得半濕的汗衫,黝黑的皮膚被太陽曬得閃閃發光。那時的他,平頭、結實,高卻瘦,臉上整天掛著溫和的微笑,是人人眼中誠實可信的大好青年。

他開著一輛屬於公司的小貨車,不辭辛苦地四處奔波,肩上扛著沉重的水罐,勤快而熱情地幫客戶們將罐子搬到屋子仔細放好,有時候還額外幫顧客們一點小忙,比如修水電、裝鎖之類的,博得他們的一致稱讚。

  今天也一樣,他照例完成了自己的工作,還順手幫那些忙不過來的服務生端了幾盤菜到食客的桌旁。

  楚翹看著這個完全不同於十年後的自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如今的他,西裝革履,臉上總是冷若冰霜,說話夾槍帶棍、尖銳刻薄;如今的他,不會無償幫助任何人,不做吸血鬼就已經算客氣了;如今的他,若與從前的他面對面,絕不會似在照鏡子,而是完全天差地別的兩個人。

  他忽然好嫉妒,嫉妒那個一無所有卻純淨快樂的自己。雖然那時候很窮,卻從來沒有被貧窮奪去堅定意志,總相信明天會更美好。

  記得那時的理想非常簡單,不過是藉著打工存一筆學費,然後獲得學士學位,找一份穩定體面的工作,娶一個平凡善良的女孩子跟他一起孝順母親。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純真的他迷失了?大概是從遇到她之後開始的吧。

  所以他想變回從前的自己,必須想方設法阻止兩人相遇……而今天,恰巧就是他們初遇的那一天。

  如果沒有記錯,這天一大早他便在公司領了薪水,而後向主管請了半天假,打算下午待在家裡跟母親一起慶祝生日。

  半日的工作即將結束,這間餐廳是最後一站,送完這一罐水,他便會將小貨車歸還公司,到她所在的花店裡買一束花送給母親……

  該怎樣阻止自己見到她?

  楚翹低頭思索片刻,忽然想到一個狠招。

  他邁出餐廳大門,朝街角走去。

  這個街區並不安全,時常有小混混搶劫偷竊,經常到此送水的他再清楚不過。

  他站定,故意掏出錢包,將裡面大張大張的鈔票顯露。

  不出所料,果然有人受了引誘,猛地奔過來,奪過他手中的錢包便跑。

  但早有準備的楚翹揚起一腳,將那人頓時絆倒在地,學過空手道的他,很快將那人制伏。

  「先生……饒了我吧,」那是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孩,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跪地懇求,「千萬不要報警,我媽媽知道了會打死我的……」

  「看你搶劫的時候很熟練嘛。」楚翹暗笑。

  「我真的是第一次……不過想弄些錢去打電玩。我不是慣犯,真的!」

  「雖然我不相信你的話,但我不會報警,甚至可以把這些錢都給你。」

  「呃?」男孩難以置信,不禁一呆。

  「但你要答應幫我辦一件事。」他低聲說。

  「什、什麼事?」

  「你看到那輛停在街邊的小貨車了嗎?」

  「唔,那好像是一個送水的哥哥的,我每天都看到他來這兒送水……」

  「我要你做的事很簡單,等會兒他從餐廳裡出來,你就像剛才搶劫我一樣,搶他身上的錢包。」

  「啊?!」男孩嘴巴張得大大的,「為、為什麼?」

  「因為我跟他有仇。」楚翹抽了兩張鈔票塞到他手裡,「記住,錢包在他牛仔褲左邊的口袋裡。」

  「萬、萬一我失手呢?」

  「你不會失手的,」他陰沉一笑,「我看得出來,你的身手不錯。」

  「呃……」男孩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先生,等會兒搶到的錢要交給你嗎?」

  「不必,搶來的錢你自己留著花,」他冷冷地答,「不過我會一直站在這裡,看看你會不會失手。」

  「如果我失手了呢?」

  「如果你不是故意的,我就另找別人;如果你是故意的,我會馬上報警!」他言語中夾帶的威脅語氣,傻瓜都能聽明白。

  調皮的男孩只好老老實實照他的吩咐行事。楚翹向後退了一步,退進牆角的陰影裡,等待他策劃的陰謀發生。

  忽然有一陣心酸和不捨湧上心頭,但他拚盡全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不為激動的情緒所左右。

  其實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沒有錢,他就沒有辦法給母親買禮物,也就沒有機會遇見她……

  一切如他所願。幾分鐘以後,他看到十年前的自己扛著空水罐從餐廳裡走出來,偷竊的男孩子眼疾手快,飛也似的與目標擦身而過,順利把錢包從牛仔褲中取出,拔腿便跑。

  而十年前的他似乎感覺到腰間有動靜,連忙回過頭來,放下水罐剛想追去,不料協忙之中那水罐竟成為他的絆腳石,害得他一個踉蹌,險些被絆倒在地,等他抬起雙眸,小偷早已拐過街角,不知所蹤了。

  楚翹站在角落裡,親眼目睹著從前自己的悲慘遭遇,真是諷刺,這一切竟是自己親手安排的。

  他覺得好笑,亦覺得苦澀。

  正在考慮下一步應該怎麼辦,是否應該回去看看他思念的母親?忽然,又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如他來時一樣。

  時光隧道再次打開,將他吸了回去……


  「潔雲,妳好有本事哦!這株曇花我們老闆娘種了五年,沒開過一次花,她本來已灰心喪氣的打算把它扔掉了,誰知道妳才護理了它兩個月就結了七個花蕾,好了不起哦!」

  十九歲的方潔雲甩甩清爽的馬尾辮,回頭對稱讚她的同事微微一笑。「其實也沒有什麼難的,宋姊妳太誇獎我了。」

  「可是我們老闆娘明明施了好多肥,怎麼都不見效呢?」

  「照顧曇花不光是施肥就可以的。它喜歡光,但又怕烈日直射,因此應該放在室內能照得到陽光的地方。此外,還要定期為它修剪葉子,最好不要讓葉子太繁茂,且不能高過一米。記住這幾點,就能讓它開花了。」

  「咦,妳一個大學一年級的工讀生,居然懂得這麼多?」

  「我是看了好多書才懂得一點皮毛,」她輕輕擦掉葉上的微塵,「因為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真正的曇花,又很想看看它開花的樣子,所以才這樣用心。」

  當初會選擇在這間花店打工,也是因為看到了這株曇花吧?

  繁華都市,生活節奏匆匆,很少有人會費心費力等待那曇花一現的短暫時刻,所以一般的花市裡,曇花並不是商人們的寵兒。

  方潔雲從小便聽母親說起此花,也在畫冊上看過那清顏綻放的美圖:心中嚮往已久卻一直無緣一見,直到她偶然來到這間花店應聘,發現了擺在牆角的奇葩。

  發現了它,她便一刻也離不開它了,像照顧一個孩子般精心地護理它,終於,它像是感應到她的寵溺,出於報答,一夜之間結了七個花蕾。

  「潔雲,門外好像有客人,妳去招呼一下。」

  正在與同事閒聊,忽然老闆娘的聲音從櫃檯處傳來。

  「哦。」方潔雲站起來,向窗外望去。

  玻璃窗外,的確站著一個年輕男子。

  他面色憂鬱,佇足良久,凝視著花店裡千嬌百媚的花兒,卻遲遲沒有踏進來。

  方潔雲知道,一般男子買花的時候都有點害羞,所以這個時候她應該主動出擊,說服他們掏錢包。

  「先生,」她推門而出,笑著與他打招呼,「請問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對方抬頭與她面對面的一剎那,她不禁一怔--好英俊的一張臉!高挺的鼻子,這樣碧潭似的雙眸,這樣完美的臉龐,像極了那些歐洲首席男模特兒。她從來只能在雜誌上見到,現實中卻無緣欣賞。

  他應該跟她差不多大吧?一身汗衫和牛仔褲雖然普通,但穿在他身上卻十分好看,平頭和黝黑的皮膚非但沒有讓他的形象減分,反而多了幾分健康的朝氣。

  方潔雲怦然心跳,雙頰頓時紅了。

  女孩子見到英俊過人的男子,一般都會如此反應。

  她注意到他眉心緊蹙,不知他有什麼不開心的事?

  「先生,我們剛進許多鮮花哦,有些品種在別的花店是買不到的,你要不要進來挑挑?」她見對方不回答,便逕自說。

  「我……」好半晌,他才開口,「我是想買一束花……」

  「買給女朋友?」不知為何,她突然感到一陣緊張。

  「不,」他低頭,「買給我媽媽,今天是她的生日。」

  「呵,」她發現自己籲一口氣,心情頓時變得愉快,「送給母親?那當然是送康乃馨最好啦!先生,你請這邊看,我們店裡的康乃馨很新鮮,紅的、粉的、白的、黃的,或是雙色的,統統都有哦!我們可以根據你的喜好幫花束做各種造型,你可以翻翻這本圖冊,上面有範例……」

  對方又是一陣沉默,俊顏越發低垂。

  「對不起,我暫時不買。」終於,他回答。

  「是想先訂購,對不對?」方潔雲猜道,「不要緊,您可以定個時間,我們派人送到您府上。」

  「對不起……」這一回,他什麼也沒說,轉身便走。

  「先生、先生?」方潔雲追上前去,「我……我說錯了什麼嗎?」

  看他面色陰沉,難道是她招呼不周,惹他生氣了?

  「沒有,」他詫異回眸,怔了一怔,連連搖頭,「當然沒有。」

  「但你看上去很不開心的樣子。明明想買花,卻忽然轉身就走……我還以為剛才我說了什麼不合適的話。」她吐吐舌頭。

  陽光下,她雪白的面孔、吐舌頭時可愛的模樣,清清楚楚映入了他的眼簾。

  像是有只蝶忽然落入了楚翹的心尖一般,搧了搧翅膀。

  「呵,不關妳的事,」他溫和地笑了,「我不買花,並不是因為妳有什麼錯,只是因為我沒錢而已。」

  難堪的原因一旦脫口而出,便如大石落地,他整個人變得輕鬆起來。

  「沒錢?」這個回答倒讓她一愣。

  「對呀,剛剛被人搶劫,整個月的薪水都沒有了,」他聳聳肩,「本來是打算幫我媽媽買一束花慶祝生日,可現在什麼也買不起了。」

  不知哪裡來的一股魔力,讓他把這麼糗的事全盤托出。

  也不知是撞了什麼邪,讓先前失落皮夾的他終究還是來到了這間花店門前--沒錢買花,卻忍不住佇足觀賞,彷彿望梅止渴。

  「這樣啊……」在女孩子面前勇於承認自己身無分文?方潔雲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誠實的男孩,她的眼裡不由得升起滿滿的同情。

  「很荒謬,對不對?」他自嘲地笑,「如果有人對我說這些話,我也許會懷疑他是不想花錢故意找的藉口。」

  「我相信你!」他話音剛落,她便斬釘截鐵地道。

  她純真的眼神讓他不禁一怔。

  「你可不可以在這裡等一下?」她認真的看著他。

  「什麼?」他又是一愣。

  「等一下下就好,不要走開哦!」

  她回頭奔進花店裡,幾分鐘後,拿著一束粉色的康乃馨蹦蹦跳跳地跑過來。

  「這個給你!」花束遞到他手中,她笑咪咪的。

  「給我?」楚翹瞪大眼睛,「可是……我真的沒錢……」

  「當我送給你好,當你先賒賬也好,總之,請收下。」方潔雲鄭重道。

  「我……」她跟他素不相識,她竟如此幫忙,一時之間,讓他說不出話來。

  「其實這束花是早上我嘗試做的新造型,也不知道會不會有客人喜歡,擱在那兒如果賣不出去,就浪費了,」她儘量減輕他的不好意思,「不如送給伯母當生日禮物,花兒如果有靈性,也會很高興!」

  「那好……」他語調微顫,剎那間,蘊滿了深切的感激,「就當是我賒的,等發了薪水,我再回來付款。」

  「好,你要記得哦!」將花送入他的手裡,她莞爾地回答。

  她並不指望他真的會回來付錢,只當他在說客氣話;但如果英俊的他再次出現,可以再看看他那張賞心悅目的容顏,她也會很開心。


  今天晚上曇花應該要開花了吧?

  花店九點半打烊,可這個星期以來,她夜夜守候到十二點,只為了等待花開的那一剎那。

  可左等右等,那垂墜的花筒就是不見開展,讓她好心急。

  今天跟前幾日一樣,關上店門後,她獨自留下,一邊在小小的電磁爐邊煮著泡麵,一邊緊張地將照相機握在手裡,只要那花兒一開,她便捕捉珍貴的畫面。

  時鐘指晌午夜,繁華的街道漸漸安靜下來,伴著初秋的涼意,讓方潔雲覺得有點寂寞。

  她打開身邊的音響,播放一首自己喜歡的歌。

  那是一首經典的爵士樂--Cry  me  a  river。

  雖然有諸多女伶翻唱過這首歌,可她最愛聽的還是茱莉倫敦原汁原味的版本。不知為何,一聽到那低醇的聲音從音箱中飄出,她的心弦便會微微顫動。

  十九歲的她沒有失戀過,卻不知為何偏偏喜歡這首傷感的曲子,放了一遍又一遍,彷彿跟隨弦律沉浸在幽暗的水底。

  「叩叩叩。」

  正閉著眼睛傾聽,忽然響起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

  這麼晚了,會是誰?

  她不由得緊張了起來。這個街區雖然比較安全,但她不敢保證夜深人靜的時候也跟白天一樣。

  她順手拿起一把花鋤,輕輕朝門邊走去。

  望向窗口,只見鐵欄外有一個高大的男子,路燈把他的影子投射在地上,拖得長長的,卻始終沒能照到他的臉。

  她本不想回答,只等他自行離去,但等了好久,他都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是誰?」她迫不得已的低聲問。

  「妳好!」對方聽到她的聲音,似乎一陣驚喜,「我……我是來還錢的。」

  「還錢?」方潔雲一怔。

  「妳不記得了?那天我買了一束康乃馨卻沒有付錢……」

  「是你?」她不由得心中一喜。

  還以為再也見不到那張英俊的臉,沒想到他卻真的回來了!心中欣喜萬分,急忙打開了店門。

  正如初遇時的情景,兩人抬頭的一剎那,彼此的目光閃亮地交織在一起。

  「我收工後路過這裡,看到燈光,還聽見音樂聲,」他微微笑,「我猜有人在這店裡,就敲敲門想試試運氣,把錢還給妳。」

  「你這個人好老實哦!」方潔雲笑容更歡。

  「老實?」

  「對呀,哪有人大半夜來還錢的?哈,比借錢還著急!」

  「因為剛剛發了薪水,又恰巧路過這裡……」他有些不好意思,「我怕以後不記得,所以……」

  「要不要進來喝點飲料?」她主動發出邀請,「我這裡有熱咖啡哦!」

  「好啊,」平素跟女孩子多說一句話就會臉紅的他,不知哪裡生來一股勇氣,「我正好有點冷,需要喝點熱的東西。」

  兩人故作談笑風生地步入店內,卻又難掩心中的羞澀,隨即一陣沉默。

「怎麼妳這麼晚了還要加班?」過了一會兒,楚翹率先開口。

  「我在等曇花開花。」

  「曇花?」他這才注意到旁邊有一株幽曇。

  「我等了好多天了,都不知道這些花蕾什麼時候才會開,」她做一個伸懶腰的姿勢,「哇,好辛苦!」

  「看樣子今天晚上會開吧?」他說。

  「咦?你怎麼知道?」

  「我猜的,」他摸摸頭憨笑,「其實我媽媽也很喜歡種花,只不過我們住的地方只有一個小小的陽台,種不了什麼名貴的品種。以前,我也聽我媽媽說過曇花。」

  「如果你猜錯了呢?」她調皮地睨著他。

  「那……那就罰我幫妳做一件事。」他傻呼呼地答。

  「什麼事都可以嗎?」她眨眨晶亮的大眼睛。

  「嗯。」他很老實地點頭。

  「那就罰你為我做一道菜!」她彈了一個響指。

  「啊?」楚翹愣怔。

  「我還沒見過會做菜的男孩子呢!」方潔雲暗笑,「所以很想嘗嘗男孩子做的菜!」

  其實,她在說謊。

  想看看他會不會做菜,緣於她小時候的一次算命。當時算命先生告訴她,她將來的真命天子是個烹飪高手,這個說法困擾了她許久,讓她一度以為自己將來會嫁個肥頭大耳的廚師,幸好她身邊肥頭大耳的追求者沒有一個懂得煮菜,所以此後她遇到中意的男孩子都會忍不住問問這個問題,當做一塊試金石。

  「那如果我說對了呢?」楚翹反問。

  「那就罰我為你做一道菜。」她靈機一動地回答。

  「看起來妳這道菜我吃定了。」他忽然淡淡一笑。

  「呃?」

  「妳回頭瞧瞧。」他朝那幽曇擺放處一指。

  方潔雲差點驚叫起來--那曇花、那曇花終於開了!

  只見下垂的花筒慢慢翹起,絳紫色的外衣慢慢打開,然後潔白如雪的花瓣顫抖著,緩緩開放,那模樣豔麗到了極點!

  「快、快把照相機拿給我!」她不由得跳起來,連忙拍著楚翹的肩膀。

  他卻不慌不忙地說:「不要著急,這個時候,應該在花瓣上噴灑一些水珠,那樣襯著夜色會更加漂亮、晶瑩。」

  「咦,對呀,我怎麼沒想到?」她哈哈大笑,「你好聰明哦!」

  受了誇獎的他,低頭之間有一絲欣喜攀上眉心,他把照相機遞給她,讓她盡情捕捉曇花風情萬種的美態,而自己則在一旁默默地在花瓣上增添水珠的光澤。

  她在看花,而他在看她。

  「看來我今天晚上不能睡了,」半晌之後,方潔雲吁了一口長氣,「曇花一般只開三、四個小時,我得守著它們,否則就再也看不到它們了。」

  「妳這店裡有沒有毯子?」他問。

  「毯子?有啊!」她不明所以地點頭,「有時候店裡客人少,我們老闆娘便會在沙發上午睡,她備有兩條毯子。」

  「那就把這曇花搬到沙發邊,妳一邊躺著,一邊觀賞吧!」他建議,「如果累了,可以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

  「好主意!」方潔雲點頭,思索片刻,忽然笑容微凝,「你……你要回家了,對不對?」

  不知為何,一想到馬上就要跟他分離,她便依依不捨。

  「我……我可以留下來陪妳嗎?」楚翹的臉隱隱暗紅,終於鼓起勇氣問。

  「真的嗎?」她再次高興地跳起來,「但……你徹夜不歸,你媽媽不會罵你嗎?」

  「我本來晚上就在酒吧裡當酒保,一般只工作到十二點,但客人多的時候,老闆也會叫我加班……我就告訴我媽說我今天加班好了。」他支吾,「那妳呢?妳媽媽不會擔心嗎?」

  「我媽媽?」她像被什麼刺了一下似的,笑容變得不自然,「她已經去世好多年了……」

  「對不起,」楚翹一驚,「我不知道……我不該提起這個……」

  「覺得對不起我,就一定要陪我到天亮哦!」她故作開朗地答。

  「一定。」雖然只回答了這簡短的兩個字,但語意中卻藏匿著無限的溫柔。

  這天晚上,兩個剛剛相識的男女就坐在這間芬芳的花店裡,一邊聽著那首反反復覆播放著的Cry  me  a  river,一邊觀賞曇花。

  終於還是受不了疲倦的折磨,未待花謝,方潔雲便躺在沙發上沉沉睡去。

  她醒來的時候,已是天明時分。

  六點了,夜半時分開的花,應該已經謝了兩個小時了……她看了看手錶,不由得想哭。

  她親手照顧的孩子,臨走的時候卻不能送它們一程,這讓她好傷心。

  但無論如何,她也要再看看它們。據說曇花凋謝後會縮成一團,慘不忍睹,但再怎麼慘不忍睹,她也要忍痛看看。

  但揉了揉眼睛,她卻覺得眼前的一幕簡直不可思議。

  花呢?她的曇花呢?怎麼連一朵都沒有了?它們到哪裡去了?難道昨夜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覺?

  「早安!」忽然,一個聲音在耳畔響起。

  「呃?」她回眸看到那張英俊的面龐--有他在,昨夜的一切應該不是幻覺才對啊!

  「吃早餐嘍!」他把一碗湯端到她的面前,「妳不是想嘗嘗我的手藝嗎?我做了一碗曇花湯,不知道合不合妳的胃口。」

  「曇、曇花湯?!」方潔雲低頭看那湯中飄零的花容倩影,不覺驚叫,「你再說一遍,這湯……是用什麼做的?」

「用那些凋謝的曇花呀,再加了些泡麵的佐料,」他笑嘻嘻回答,「我剛才嘗了嘗,很清香,味道不錯。」

  「天啊!」她倒吸一口氣,拍了拍腦袋,「曇花可以用來煮湯嗎?」

  「當然可以啦,曇花主清涼潤肺,如果在湯裡加些瘦肉,味道會更好哦!」他大力點頭。

  「真的嗎?」她那些種花的書上可沒有提到這些,「可是……用這麼美麗的花來煮湯,實在有些殘忍吧?」

  「但這些花是妳花了很多心血才種出來的,」他換了正色說,「我知道妳一定很捨不得讓它們這樣白白凋謝,所以才用它們煮了一碗湯。」

  「為什麼?」她抬起迷惑不解的雙眸。

  「喝了這碗湯,花兒的清香就可以滲入妳的血液裡,就像它們一輩子陪著妳一樣,」他莞爾,「妳以後就不必為它們的離開而傷心了。」

  「呵。」聽了他的解釋,她終於真心一笑。

  逝去的東西終究留不住,不如留下一份紀念品。這清湯裡的花香,便是她的曇花寶寶留給她的紀念品。

  「趁熱快喝吧!」他把湯遞到她的唇邊。

  輕輕一張嘴,湯汁便流入了她的齒間。

  果然,滋味美妙無比。

  說它美妙,不僅是因為這股曇花的清香,更是因為它出自眼前的男孩之手。

  英俊、善解人意而且又會做菜的男孩子,會不會就是她的真命天子?

  方潔雲不禁笑了。

  「看來妳很滿意哦!」楚翹見她笑,也不由得笑。

  「昨夜我們說好的,你輸了才要你做菜,可後來是我輸了,」她低聲道,「哎呀,這下可糟了,我豈不是欠你兩頓飯?」

  「對呀,妳要親手做回兩頓飯補償我!」

  其實他是故意的,故意讓她欠他兩頓飯。

  這樣就表示,他們還有兩次見面的機會,而兩次之後,說不定又有兩次--他從此可以不斷地見到這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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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0 00:02:3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場夢嗎?為何他覺得歷歷在目,那樣真實?他甚至可以聞到街邊秋葉的氣息,跟十年前他聞到的一模一樣。

  但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卻躺在自家的床上,看看桌歷,時間依舊是2005年。

  楚翹搖搖頭,讓自己盡快清醒。

  一向頭腦精明的他,發現自己絞盡腦汁也弄不清之前發生的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先生,」女傭敲門而入,「該起床了,肖秘書剛剛打電話來,說您今天早上九點有一個會議要開。」

  「我記得。」他嘆了一口氣,顧不得再研究那些時光倒轉的經歷是夢非夢,翻身下床。

  「先生……」女傭忽然支吾,「剛才還有一通電話,是醫院打來的,他們說方小姐已經自己結帳離開了。」

  「什麼?」楚翹一怔。

  原來之前的一切真是夢!他並沒有回到十年前阻止自己跟潔雲的初遇,否則十年後的今天就不會仍然記得她……

  「她的胃好了?」幾天前親自將她送進醫院的時候,醫生曾告訴他,她必須好好住院治療。

  「應該還沒有,不過方小姐堅持出院,院方拿她也沒有辦法。」女傭無奈地聳聳肩。

  「她回李家了?」

  「不知道,應該是吧!先生,是否還需要繼續僱用私家偵探?」

  「不必了。」她既然已經回了李家,就由她去吧,他下打算再派人去監視她的一舉一動,因一切已經沒有意義了。

  她的眼淚他已經得到了,兩人和好如初已經不可能了……接下來的問題,只是要不要繼續報復而已。

  莫名的,此刻的他心像是被挖掉了一塊似的,積蓄多年的力量忽然間完全傾塌,甚至有一種不知何去何從的感覺。

  「先生,」女傭又說,「樓下有一位客人要見您。我們都說您今天早上很忙,讓他改日再來,他卻賴著不走。」

  「客人?」楚翹凝眉,「什麼客人?」

  「是一個年輕男子。」女傭忽然低了低頭,雙頰飄上一朵紅雲,「長得很帥。」

  「呵。」他一笑,笑這些年輕女孩子見了帥哥都是同副模樣。

  「先生,你要不要下去見他一面?我們什麼話都說盡了,他就是不肯走……」

「是他不肯走,還是妳不忍心趕他走?」他打趣道,不等女傭反應,他立即說:「好吧,反正我也要用了早餐再去公司,可以給他半小時的時間。」

  「好啊,我馬上去告訴他!」女傭大樂,三步並作兩步的迅速離去。

  楚翹披上晨袍,隨後緩緩下樓,一見到那個讓女孩子春心蕩漾的帥哥,不覺一怔。

  是他?那個「時光鋪子」的助理?!

  「蕭先生,你怎麼在這兒?」他記得他似乎姓蕭吧?

  「呵呵,楚先生,這話應該問你自己才對。」蕭朗微笑著答。

  「什麼意思?」他蹙眉。

  「昨天明明在許願樹下閉上眼睛,一覺醒來卻躺在自家床上,是人都會覺得奇怪吧?」他意味深長地說。

  「蕭先生,我真的聽不懂。」雖然心裡提防,但他的話語仍讓他感到好奇。

  「你不會想在大廳裡跟我談論這種玄幻的事吧?不怕遭旁聽者恥笑,可否借一步說話?」

  「那麼書房請吧,」他回頭吩咐女傭,「把早餐擺到書房去,也替蕭先生準備一份,我和蕭先生自己用早餐就行了,不用在一旁伺候。」

  「哦,好的。」本來賴著不想移動的女傭只得從命。

  備好早餐,書房門一關,兩名男子面對面坐定。

  「蕭先生,有什麼話你可以說了吧?」楚翹率先開口。

  「如果我告訴你,昨天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你會怎麼想?」蕭朗端起一杯紅茶,細細品嚐。

  「不可能,」他輕笑,「明明一切都沒有改變,我仍認識方潔雲。」

  「那是因為你根本沒有阻止你們的初遇。」

  「我明明有!」真可笑,在這裡跟一個陌生人討論他昨天作的一個荒謬的夢?

  「你只是叫人去搶了十年前的你的錢包而已,但這有什麼用?」

  「沒有錢就不能買花,也就不可能遇見潔雲。」奇怪,他怎麼知道他作了什麼夢?莫非真有什麼魔力?

  「偏偏你的潔雲心腸太好,竟然免費施捨了你一束康乃馨,以致你們的邂逅更為浪漫,」蕭朗莞爾,「唉,一切都是天意啊!」

  「什麼?!」楚翹大驚,「怎麼會?」

  「造化弄人,一切皆有可能。」他無奈地攤了攤手。

  「這麼說,許願樹、時光倒流、昨天我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否則我怎麼知道?」蕭朗回答,「先生,我雖然法力高強,但也只能看到現實而已,人腦中稀奇古怪的想法,我從來不會去幹涉。」

  「你到底是什麼人?」二十一世紀的今天,還會有神話?

  「我是能幫你達成心願的人,就看你信不信我,」蕭朗眨眨眼睛,「楚先生,你會相信怪力亂神之說嗎?」

  「我……」楚翹此刻頭腦一片混亂,深吸一口氣,半晌才平靜下來,「我相信這世上的一切都有可能。」

  正如從前那樣愛他的潔雲會忽然離開他,豈不正巧說明了世事無常嗎?

  「那麼你願意讓我繼續幫助你嗎?」蕭朗大喜。

  「為什麼你這樣執著地要幫助我?」傳說中的妖魔鬼怪沒有這麼好心腸,而仙家一向不問凡間事,他到底是什麼人?

  「因為我需要你對我說『謝謝』。」蕭朗答,「這兩個字對我而言很重要,可以讓上蒼達成我的心願。」

  「我明白了,」楚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做善事,積陰德?」他自己想了個理由解釋一切。

  「呵呵,差不多吧!」蕭朗大笑。

  「那麼你打算怎樣幫我?」

  「很簡單,把你再送回十年前,多給你一次改變命運的機會。」

  「真的可以嗎?」

  「當然啦!」他拍拍他的肩,「在下法力高強,送你回去千百次也沒有大礙,不過送來送去也挺費力的,所以這一次你要小心,儘量把該辦的事辦妥,不要再出岔子了。」

  「我會記取教訓的。」

  也就是說,光偷一個錢包是沒有用的,他要做的,還有更多更多……

  兩名英俊男子達成協議,相視一笑,


  Cry  me  a  river,她曾經最喜歡的一首歌。

  連她自己也不明白,那時為什麼會如此喜歡這首歌,以致在與他相識的那個夜晚,反反復覆地聽它。

  十年後的今天,驀然回首,她終於懂了。這首歌就像她的宿命,早早宣告了她的初戀是一場悲劇。

  她和他是不可能再和好了,他現在所做的一切只有一個目的--讓她淚流成河!

  方潔雲望著鏡中自己憔悴的容顏,往事一幕幕在她眼前閃過。

  那年她十九歲,因為一束康乃馨與他相遇。然後,他陪她看午夜的曇花,兩個年輕人因為初遇的美好印象自然而然地相戀了。

  她不知道別人對初戀的感覺如何,但在她看來,就像喝到了瓊汁玉露,無比美好。

  母親去世後,因為與繼母不和,她早早從家裡搬出來獨立,獨自一個人上學、獨自一個人打工,她常常感到寂寞。

  喜歡種花,也是因為寂寞。她把花當成她的夥伴,有時候會輕輕對它們訴說自己的心思。

  雖然她不會因為寂寞而傷心,卻難免感到害怕,害怕自己一輩子都會這樣孤單地度過。

  但自從遇見他之後,飄浮的心彷彿找到一個可以停靠的地方,她不再害怕。

  然而,上蒼對她格外殘忍,她的幸福很快就消失了。

  一切是從楚翹母親住院的那天開始的。人們常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那個時候,她深深地體會到了這一句話的含意。

  「心臟起搏器?」十九歲的她對這個詞一竅不通,滿臉迷惑地問,「那是什麼?」

  「是一種安裝在身體裡,幫助心臟律動的小機器,」楚翹滿臉疲憊地回答,「醫生說,我媽媽心臟供血不足、跳動頻率不穩,必須開刀裝一個心臟起搏器。」

  楚翹的媽媽獨自撫養兒子長大,因為長年操勞過度,最近常感到頭昏眼花,呼吸困難,夜不成眠,送進醫院診治,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結果。

  「那個東西很貴嗎?」方潔雲擔心地問,她知道他打工掙的錢不多。

  「放心好了,不算太貴,大概十萬塊吧,」他輕輕地摟著她,「這筆錢我還可以拿得出來……不過以後我要到醫院照顧母親,可能很少有時間陪妳。」

  「傻瓜,」她伸出手,摸他刺刺的平頭,「我也可以去醫院的,跟你一起陪伯母,這樣我們仍然可以天天在一起。」

  他笑了,低下頭來輕輕地吻她。

  一直很喜歡他這樣輕柔的吻,像魚兒在水裡吐著泡泡,給她一種溫柔卻浪漫的感覺。

  「乖,我要去上班了。」他在她耳邊低聲說。

  「可是你的樣子好疲倦哦,」她無限心疼地摟著他不放,「不如請一天的假吧?」

  他不語,只把頭埋在她的頸間,閉上眼睛沉默了一會兒。

  「好了,」再次睜開雙眸的時候,楚翹神采奕奕地笑著,「我已經休息夠了--跟妳在一起,就是最好的休息。」

  她忍俊不禁,心裡湧現一汪甜蜜的甘泉。這個看上去老實憨厚的傻子原來也會說甜言蜜語呀!

  笑著看他出門上班,像一個小妻子般等待他回家,這種幸福雖然平淡,她卻樂在其中。

  「叮鈴鈴--叮鈴鈴--」

  忽然,電話鈴響了。她租住的小公寓平時很少有人打電話來,難道是楚翹的母親又發生了什麼事?

  方潔雲一陣緊張地抓起話筒,卻聽到一個令她意外的聲音。

  「潔雲啊,妳爸爸這個週末過生日,妳回不回來?」電話居然是她的繼母打來的。

  天知道,她已經八百年沒跟這個女人說過話了,也已經八百年沒有回家了,為什麼忽然打電話來找她?

  當初,這個女人千方百計把她趕出家門,在父親面前說盡她的壞話,只為了不讓他們父女親近……如今卻叫她回去替父親慶祝生日?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她曾經對楚翹說,自己家住台南,獨自北上讀書,沒有半個親人在身邊,其實她在說謊,方家就在台北,而且不是一般的家庭。

  她的父親身為上市公司總裁,方家也算是上流社會的一分子,而她,便是所謂的千金小姐。

  千金小姐居然在花店打工?沒錯,自從她搬出家門獨立生活,她便刻意讓自己生活在普通人群中,過著與一般人無異的生活。

  「潔雲呀,妳最近過得好不好?要不要我派一個合適的女傭過去幫幫妳?家裡人都很想念妳哦!」繼母繼續說。

  真的嗎?自從繼母過門,父親晚年得子後,她這個女兒已經得不到絲毫的關心了,這會兒為何要說這些連外人都不會相信的話?

  但為人子女,畢竟要盡些孝道,別人既然主動打來電話,無論真情還是假意,她也應該應酬一下才對。

  「我過得很好,這個週末我會回去的。」她回答。

  「潔雲呀,」繼母頓了一頓,笑道:「因為是妳父親六十歲生日,所以我想舉辦一個酒會熱鬧一下,到時候會邀請一些社會名流,所以妳要好好打扮打扮哦!」

  「酒會我就不參加了,沒有合適的衣服。我回去看看父親就好了。」從前,她倒是有很多彷彿公主一般的衣服,可惜那是在母親去世之前,現在的她,已經多年沒添置華麗的新裝了。

  「那怎麼可以?這種場合,我們方家大小姐怎麼能不露面?」繼母揚聲道,「這樣吧,我替妳買一些新裝。」

  「啊?」方潔雲一驚,她主動提出幫她買衣服?她沒有聽錯吧?

  「潔雲,其實我現在就在妳住的公寓附近,我去接妳哦!」

  現在?!她不僅願意出資替她買衣服,而且如此迫不及待?

  方潔雲正迷惑著,敲門聲突然響起,她詫異地拉開門,看見繼母笑盈盈的臉。

  原來所謂的「附近」竟然這麼近,讓她甚至懷疑剛才打電話的時候她就站在門外。

  「潔雲,妳今天有空對不對?我已經到你們學校打聽過了,他們說妳今天下午沒有課,」繼母親熱地挽起她的手,「正好我們可以去逛街。」

  如此慇勤的態度讓方潔雲覺得莫名其妙,但一向溫柔順從的她,只得接受對方好意,由她帶路,來到一間時裝精品屋。

  「潔雲,這一件好不好?我覺得妳穿白色最漂亮了!」

  繼母拿起一條白色的洋裝對著她周身比劃,那洋裝的樣式讓她想起奧戴麗赫本常穿的經典款式,連身、及膝,無色無花,只在袖口和裙襬鑲了一圈細碎的白色珍珠,華貴卻不顯得張揚。

  她偷偷看了看價錢,不禁瞠目結舌。

  一定是在作夢吧?一向對她刻薄的繼母竟捨得幫她買這麼貴的衣服?

  「快穿上試試,快!」繼母顯然也看到了價錢,卻絲毫不心疼,只一個勁地催促她。

  方潔雲一頭霧水地走進試衣間,猶豫著將那件洋裝套在身上。

  待她從試衣間走出來的時候,發現繼母身旁多了一個人。

  那是個貴婦人,滿臉親切的笑容,正與繼母在閒談。

  「潔雲,快來見過李伯母!」繼母對她招手。

  「李伯母。」她走過去,禮貌地叫了一聲。

  咦,這位貴婦人好面熟……對了,報紙上好像常常刊登她的照片,似乎是李氏集團主席的夫人,某婦女協會理事長。

  李氏集團,一個響噹噹的名字,全台灣半數婦女用的化妝品和民生用品都出自此公司旗下,方氏企業雖然也算是上市公司,但跟李氏集團比起來,如同螢光與日月。

  難怪繼母在這位李夫人面前點頭哈腰的,像個女僕。

  「這就是潔雲呀?」只見李夫人笑咪咪地盯著她,像要把她全身都看透似的,「果然很漂亮!」

  「李伯母太過獎了。」不知為何,李夫人的目光讓她很不自在。

  「這件衣服很適合妳呀!依我看,這兒的許多衣服都很適合妳,不如多挑幾件吧!」李夫人轉身吩咐店員,「方小姐需要什麼都記在我的帳上好了。」

  「啊?」方潔雲一驚,連忙推辭,「這怎麼可以?」

  初次見面,又非親非故的,對方就要送她如此貴重的禮物?

  「李伯母一番好意,妳就儘管收下。」這時繼母走過來暗自拍了拍她的肩,低聲吩咐,「識趣一點。」

  「呃……」她不知所措。

  「幾件衣服而已,不必放在心上,」李夫人和藹地安慰她,「何況我是這裡的老顧客,買東西可以打折的。」

  「還不快謝謝李伯母!」繼母在一旁催促她。

  「大家將來說不定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氣。」李夫人的回答令人疑惑不解,「妳們母女倆繼續試新裝吧,我約了人喝下午茶,先走一步了。」

  隨後又是一個盈盈的微笑,李夫人移步離去。

  「潔雲,聽到了沒有,李夫人說我們以後會是一家人耶!」李夫人的背影剛一消失,繼母就興高采烈地說,「看來她對妳很滿意哦!」

  「對我很滿意?」方潔雲一頭霧水,「關我什麼事?」

  「因為這代表她相中了妳當她的兒媳婦呀!」

  「呃?」她更是愣怔,「什麼意思?」

  「李家大公子李慕然,妳聽說過吧?」

  「沒有。」果斷地搖了搖頭。的確,她很少去注意這些豪門公子。

  「啊?那麼出名的一個人,妳居然不知道?他是一個畫家哦!」

  「哦。」畫家又怎樣?她從來不會附庸風雅,去欣賞那些華而不實的藝術。

  「他因為沉迷於繪畫,至今仍是獨身,李伯母心裡著急,便想在我們上流社會的千金小姐中替他物色一個女朋友。」

  「阿姨,妳不會是想告訴我,要推薦我去當那位李公子的女朋友吧?」方潔雲恍然大悟,「我可不是什麼千金小姐!」

  「妳怎麼不是?」繼母著急,「我們方家雖然比不上李家,但也擁有一間上市公司,在世人眼裡,妳就是千金小姐!」

  「可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就是那個姓楚的窮光蛋?」繼母一聲冷笑。

  「妳……」她蹙眉,「妳怎麼知道?」

  「潔雲,雖然妳自己搬出去過獨立的生活,可是家裡人仍然很關心妳,關於妳最近的一切,我們都知道。」繼母的冷笑變成了自得的笑。

  「那你們也應該知道,我很喜歡他,不會離開他。」

  「潔雲,妳好糊塗,像妳這樣的千金小姐,怎麼可以跟著那個沒出息的傢伙呢?我們方家雖然不算名門望族,但也不會讓女兒嫁給那種人!人家李公子就不同川,不僅家世好,自己也很有本事,開畫廊、辦畫展,博學多才、風度翩翩,妳如果跟他在一起,才叫天造地設的一對!」

  咦,她還以為自己早被家裡掃地出門,怎麼忽然又得到家人如此的關心了?

  「就算我不嫁給楚翹,也不一定要嫁給那位李公子呀,」方潔雲鎮靜地答,「阿姨妳這番話說得奇怪。」

  「不,」繼母忽然換了嚴肅神情,「妳一定要嫁。」

  「為什麼?」哈,現在還流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

  「因為……我們方家需要援手幫我們渡過難關。」繼母一字一句揭露真相。

  「難關?」她詫異。

  「對,最近妳父親在生意上遇到點麻煩,非得方家幫忙不可,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繼母嘆了一口氣,「而方家提出的惟一條件,就是與我們聯姻。」

  「為什麼?」這答案更讓她迷惑,所謂的政治聯姻,先決條件是雙方有利可圖,她家貪圖李家財勢,可李家又貪圖她家什麼?還主動提出聯姻?

  「妳不要問為什麼,連我和妳父親都猜不出來……或許是李公子在某個場合見過妳,對妳一見鍾情吧。」

  「仗勢欺人!」方潔雲不由得動怒,「我不會答應的!」

  終於明白為什麼家人會忽然對她噓寒問暖了,原來是想派她去「和親」?

  古代和親的女子,尚有皇帝封賞公主名號以作補償,可現在的她,有什麼道理答應這種委屈的事?

  她衝進更衣室,將身上那件價錢不菲的洋裝脫下來,走出來摔到繼母手中。「麻煩告訴那位李伯母,這麼貴重的禮物我不能收!晚上我還有事,先回去了!」

  她邁開步子打算離開,無奈卻被繼母攔住去路。

  「潔雲,妳不要衝動,回去好好想清楚!妳現在那個男朋友聽說連大學都讀不起,一天打三份工,母親還住在醫院裡,妳跟著他有什麼前途?他娶了妳又有什麼前途?如果妳答應聯姻,我們可以給他一筆錢,送他出國留學,或者在熟人的公司給他介紹一個職位,還可以負擔他母親的醫療費……」繼母一口氣開出一大串誘人的條件,三分勸說,七分威脅,「潔雲,妳可要考慮清楚呀!」

  方潔雲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盯了勢利的繼母一眼,接著輕輕推開她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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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0 00:02:5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回到小公寓的時候,沒想到楚翹竟先她一步回來了。

  他躺在沙發上,因為太疲倦而睡著,爐子上還炖著準備送到醫院給母親的湯,一縷幽藍的火苗在輕輕跳躍。

  方潔雲悄悄地坐到他身邊,發現他眉心緊蹙,彷彿現實中的憂鬱被帶入了夢裡。

  她伸出指尖,觸摸他明顯消瘦了許多的臉頰,忽然感到似有一把小小的刀子在一點一點割著她的心。

  BB:::BB:::

  這時,他的腰間傳出聲響。是他的Call機在響吧?

  他睡得很沉,完全沒有聽見,方潔雲連忙將那Call機取出來,關掉聲響。

  她看了看,上面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

  雖然身為他的女朋友,但他的私事她從不多加干涉。可是很快的,BBCall再次響起,同一個號碼再次出現,對方也許有急事找他,她只好替他回了一個電話。

  「喂,請問是誰找楚翹?」她低聲問。

  「這裡是仁和醫院。楚先生剛才來捐血的時候忘記帶走他的手錶,所以我們特地打來通知他,順便想問問他的身體是否還安好?」

  「捐血?」她一怔,好端端地他捐什麼血?難道楚伯母需要輸血?但楚伯母明明是住在另一間醫院呀!

  「對呀,我們覺得楚先生今天臉色不太好,可能是因為捐血太多的緣故。小姐妳如果是他的朋友,請勸勸他以後捐血的次數不要太頻繁,這樣對他的身體不好,若發生什麼事,我們也無法承擔責任。」

  電光石火間,方潔雲明白了。

  所謂的「捐血」不過是好聽的說法而已,這個傻瓜其實是在賣血吧?他曾經叫她不用擔心他母親的醫療費,說他拿得出這筆錢……原來,這筆錢是這樣賺來的。

  她只覺得心尖一陣激顫,拿著話筒的手跟著發抖。

  半晌,她才回答,「知道了,我會勸他的。明天我到你們醫院替他把手錶拿回來,謝謝妳。」

  掛上電話的那一瞬間,她的淚水忍不住傾洩而出。

  這個傻瓜怎麼可以做這樣的蠢事?她存有一筆積蓄,可以幫他渡過難關,為什麼他寧可自己一個人扛起重擔,也不願意讓她分憂呢?

  還說什麼風雨同舟,簡直是騙子!

  她坐回他的身邊,久久地凝望著他。她的愛人,她該怎樣幫助他?

  「呵--」過了好久好久,楚翹終於醒了。

  這一覺睡得這樣沉,是因為失血過多的緣故吧?

  他打了個呵欠,睜開雙眸,看到她關注自己的神情,不由得微微一笑。

  「看著我幹什麼?」伸手一攬,讓她躺入他懷中,輕揉她的長發。

  「覺得你很帥呀,怎麼看也看不夠。」方潔雲小聲的回答,緊緊地縮在他的臂彎裡。

  「是嗎?」他對這個回答似乎很滿意,馬上獎賞了她一個深深的吻。

  吻越陷越深,自然而然勾起天雷地火,他的大掌不由自主地解開她的衣衫,蜿蜒而下。

  「翹……」她不由得輕喘,嬌吟中喚著他的名字,任他肆意妄為。

  然而就算他肆意妄為,也知道點到為止,從未真正越軌--他只是盡他所能地給她歡樂,不會把她佔為已有,所以兩人交往至今,她仍是完璧之身。

  「翹,要我吧……」看到他竭力忍住慾望的模樣,方潔雲衝口而出。

  大滴大滴的汗水從他的額前流下,他的臉漲得發紅了,但他仍舊保持輕鬆的笑容。

  「我希望我的新娘到新婚之夜仍是處女,」他戲謔地回答,「乖,妳不忍心讓我失望吧?」

  「為什麼一定要等到結婚的那一天?」她睜大眼睛天真地問,「翹,我不是古板的女孩子,我願意提前把自己給你。」

  「我不能要,」楚翹堅定地搖了搖頭,「在我沒有能力給妳幸福的生活之前,我什麼都不能要。」

  「可是你的樣子很辛苦……」做為一個男人,被慾火煎熬,一定很難過吧?她真的很想把自己給他,讓他快樂。

  「那妳就幫幫我呀。」他仍舊不肯佔有她,只抓著她的小手,讓她握住他的敏感部位,然後再次低下頭吻她。

  方潔雲只覺得身子在燃燒,分不清此刻是痛苦還是快樂。

  他不要她,並非因為他不愛她;相反,正是由於他太愛她了,害怕奪去她的清白之身後卻又不能給她幸福,所以這樣固執地拒絕她。說到底,他是對他的前途沒有信心。但在這樣的環境下,他又怎麼能夠有信心?

  兩人纏綿了好一陣,雖然身體沒有徹底的交融,但爆發的慾望終於利用別的方式得到了滿足,趴在沙發上,平緩喘息之後,方潔雲催促道--

  「已經六點了,你該去上班了吧?我一個人把湯送給伯母就好了。」

  「今天晚上我不去酒吧了。」半晌,他才回答。

  「因為太累嗎?」捐了那麼多血,休息一晚也是應該的。

  「我可能以後都不用再去了。」

  「呃?」她一怔。

  「最近生意不太好,老闆不需要這麼多人手。」

  他失業了?不過不要緊,他白天還有別的工作。

  「另外,從明天起,我也不用再送水和送報紙了。」他又接著說。

  「什麼?!」這一回,方潔雲驚得拾起頭。

「因為最近好多公司生意都不太好,所以很多老闆都不需要這麼多員工。」

  「可是怎麼會這麼巧,三份工作同時都……」心中一緊,她浮想聯翩。

  不,絕不可能是巧合!最近的景氣有那麼差嗎?連幾份常人不屑的零散工作都成了搶手貨?

  她頓時領悟,這是一個警告,一個家裡人給她的警告。

  方家的人脈一向很廣,對她最近的情形也瞭解得一清二楚,所以,他們可以在背後操縱一切。

  他們是在警告她,如果她不同意和親的事,就會叫楚翹處處碰壁,永不翻身。

  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她?無論如何她也是方家的女兒,怎麼可以這樣不擇手段、趕盡殺絕?

  「翹,我明天想回南部一趟。」她要回家親口問問父親,到底這一切是不是家人所為,如果真如她猜測中的這樣可怕,她發誓,這輩子再也不會跟家人有半點牽扯!

  「怎麼忽然想到要回家?」楚翹不解。

  「我父親過生日,我想回去看看他……」是謊言,也不是謊言,她感謝上蒼給了她一個不用編的藉口。

  「要不要我陪妳一起回去?」他撫摸她的臉龐。

  「不用啦,伯母正在住院,身邊得有人照顧,」方潔雲飛快地吻了他一下,掩蓋自己撒謊時緊張的心情,「我只去兩三天就回來,不要太想我哦!」

  「怎麼能不想呢?」楚翹重新緊緊地擁住她,似乎捨不得放手。

  「翹……」這個擁抱過於溫暖,融化了她強忍好久的淚水,淚水一滴滴,亮晶晶地掉下來。

  「怎麼了?」他一驚,不知所措。

  「我……」她垂眉,「我好擔心你。」

  「傻瓜!」他笑了,「擔心我找不到工作,對不對?妳男朋友這麼能幹,難道會餓死呀?恐怕妳還沒從南部回來,我已經找到四、五份新工作了,要不要打賭?」

  他的確不會餓死,但依靠賣血替母親付醫療費的他,會很艱辛……她不要自己的心上人活得如此黯淡無光,更不要因為自己而拖累了他。

  為什麼?為什麼戀愛這樣簡單的事,到了他們這裡,卻變得如此困難重重?

  方潔雲把頭埋到他的胸膛裡,不讓他覺察自己的心酸。


  回家之前,她去了一趟仁和醫院,把他的手錶取了回來,放在小公寓的桌上--他一眼能看得到的地方。

  他不讓她知道他去賣了血,她也不讓他知道她已知曉,戀人之間的體恤,就該如此吧?

  之後,她叫了輛計程車駛向那幢久未踏入的豪宅。

  她知道父親在家--打過電話去公司,秘書說,他在家休息。

  這個時候,正是別的老闆忙碌的時候,父親卻在家休息?看來,公司的確出了一點問題。

  傭人們見了她都很吃驚,彷彿她是天外來客,但很快的,便堆滿笑容叫她「大小姐」。

  推開門,在書房裡,她見到了父親。

  父親的樣子讓她大吃一驚,記憶中那個瀟灑的中年男子怎麼忽然變成了一個兩鬢蒼蒼的老人?

  只見他正靠在躺椅上,目光呆滯地望著窗外的花園。

  「爸爸。」方潔雲輕輕地喚道。

  「潔雲?」父親看到她,顯然一陣驚喜,「妳回來了?!」

  原本她帶著一腔怒火,但此刻見到老父憔悴的容顏,一顆心頓時軟了下來。

  「聽說公司出了一點事,」她走過去,像個乖女兒那樣坐到父親身邊,「到底是什麼事?」

  「生意上的一些麻煩,說了妳也不會懂的,」方父拍拍她,「放心好了,爸爸會解決的。」

  「爸,你今天為什麼不去公司?是不是病了?」

  「沒有,我身體很好啊!」方父努力地擠出笑容,讓女兒相信自己的確無恙。

  「可是你的樣子看起來不太好。」她並沒有那麼好騙。

  「那是因為……」方父忽然嘆了一口氣,「潔雲,爸爸對不起妳……」

  「爸,為什麼這樣說?」難道真的是父親讓楚翹失去了工作?

  「潔雲,妳可知道這房子是妳媽媽留下來的?」

  「是嗎?」怎麼忽然提起這幢房子?

  「這是當年妳媽媽的嫁妝,」眼中閃著一點淚光,「潔雲,我對不起妳媽媽,她去世後,我很快再娶……現在,又要賣掉她的房子……」

  「什麼?!」她一驚,「爸,你要賣掉這幢房子?為什麼?」

  「妳也知道,最近公司出了一點事,我需要資金周轉。」

  「怎麼弄到要賣房子的地步?」倘若這消息一傳出,方氏的股價不知會跌到哪去!

  「人在倒楣的時候,什麼可能都會發生,」方父無奈地搖頭,「自從妳母親去世後,我獨自支撐著公司,妳母親娘家那些人恨我這個窮光蛋當年娶走了他們的公主,而且用情不專;現在我出了這種事,他們都拍手稱快,沒有人願意幫我。」

  她隱約聽說過父親是靠母親起家的,卻從不知道原來母親娘家的人這樣憎恨父親。

  「潔雲,我現在覺得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妳了,」方父聲音一啞,「原本妳母親給妳留了一筆錢,可我一時鬼迷心竅,拿那筆錢去做生意,現在血本無歸了……」

  「爸……」方潔雲已經目瞪口呆了。

  原來這個家背後有好多好多的事,她完全不知情!

  「一會兒有人來看房子,我之所以今天不去公司,就是為了等他們來。」他深深地嘆息,「也為了能多看幾眼妳母親親手培育的花園。」

  「爸,楚翹的事,是你派人去做的?」終於,她忍不住問。

  「楚翹?」方父一愣,「誰是楚翹?」

  「就是我的男朋友。」

  「妳有男朋友了?他發生了什麼事?」方父一臉茫然。

  「阿姨曾經叫我不要跟他在一起,說我跟他不會有好結果,之後他便丟了工作,」咬了咬唇,她吐出難以啟齒的話語,「我以為是你讓他失去了工作。」

  「呵,」方父忽然笑了,「潔雲,爸爸最近為了公司的事忙得焦頭爛額,哪有空對付妳的什麼楚翹?」

  「可他為什麼忽然丟了工作?而且是三份工作同時丟了?」

  「也許他們老闆對他不滿意……」

  「不,楚翹是很能幹的人!」

  「傻孩子,」方父嘆一口氣,「這個世界上,能幹的人太多了,但走運的又有幾個?」

  「可是……」她頓時啞口無言。

  的確,能幹的人太多了,身為老闆,可以有很多選擇,為什麼非楚翹不可?

  何況最近楚翹因為母親生病的事不斷請假去醫院,因為賣血次數太多導致身體疲憊,如果她是老闆,可能也不會要這樣一個員工吧?

  「潔雲,妳那個男朋友是不是家境不太好?」方父忽然問。

  「這有什麼開系?」她倔強地反問。

  「如果妳真的很愛他,爸爸當然不會幹涉,可是,爸爸在為妳擔心啊,想當年,妳母親也是不顧門當戶對的觀念和家人的反對,嫁給我這個窮光蛋,結果為了支持我的事業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她去世後,我又馬上再娶……潔雲,妳覺得妳母親值得嗎?」

  「可是媽媽活著的時候很快樂!」

  「嫁給別的男人,她也會很快樂,而且是無憂無慮的快樂。」

  「楚翹將來一定會事業有成的,我也能過無憂無慮的生活!」

  「是嗎?」方父淡淡一笑,「他憑什麼成就他的事業?現在已經不是海盜王國的時期,沒有誰可以赤手空拳打天下的,我剛才說過,這世上能幹的人很多,可是妳看發財的又能有幾個?妳母親擁有豐厚的嫁妝,婚後依然過得很辛苦;妳現在一無所有,能跟那窮小子過得幸福?潔雲,年輕人有理想是好事,但也不要欺騙自己啊。」

  語重心長的一番話,駁得她冷汗連連。

  她與他,真的沒有未來嗎?她會重蹈母親的覆轍,或者比母親更加悲慘嗎?

  「先生,」這時,有傭人敲了敲門,「您約的客人來了。」

  「是那些看房子的人來了,」方父再次拍拍了她的肩,「女兒,妳先等一等,我出去招呼一下。」

  他顫巍巍地立起身子,步履蹣跚地離去。

  方潔雲獨自愣怔,抱著雙臂坐到椅子上,呆呆地望著窗外那伴她長大的花園。

  這房子真的要賣掉嗎?那麼,她童年時所有的回憶,豈不是無處寄託了?

  花園裡有母親栽下的玫瑰,閣樓裡有她幼時玩過的洋娃娃,書房裡有她雨天讀的書,綠草叢中,是她捉迷藏常去的地方……一切的一切,都將消失嗎?

  是的,把這房子賣給他人之後,新的主人會按照自己的喜好重新改建,她留戀的一切都會蕩然無存。

  不,她不要失去它們,她不捨得失去母親的嫁妝和她曾經的家……她一定要做些什麼來挽回。

  「咦,潔雲?」有人路過書房門口,見到她,停下腳步。

  「阿姨?」是她的繼母。

  「潔雲,妳回來就好了,」繼母一臉悲喜交加的神情,「這些天妳父親一直在唸著妳,又不敢去看妳……公司的事、賣房子的事都讓他操心,一下子好像老了十歲似的。」

  「阿姨,」望著花園良久良久,她忽然下了一個決定,一個讓她肝腸寸斷的決定。「什麼時候,妳帶我去見見李伯母吧。」

  「呃?」繼母愣怔半晌,不敢相信地問,「潔雲,妳考慮清楚了?妳是說真的嗎?妳真的願意跟李家結親嗎?」

  一陣酸楚梗在喉中,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點了點頭。

  是,是真的,她不要失去這幢房子,也不要楚翹依靠賣血度日……她現在惟一能做的,便是如此了。

  這一刻,她深深體會到什麼叫做身不由己。


  認識楚翹之後,她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和別的男人相親,而且還是她「自願」的。

  當她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已經邁出了不可挽回的一步,從此以後,在楚翹眼中,她將變成一個叛情的女子,永不可恕。

  相親的地點,約在李慕然的畫廊。

  之所以選擇這個地方,是因為她不願意一切過於正式,只想扮做一個欣賞畫作的顧客,與那位年輕的畫家輕鬆地攀談幾句。

  方潔雲按時赴約,穿著與對方約定好的藍色衣衫,來到那幅與對方約定好的作品前,佇足欣賞。

  「喜歡這張畫嗎?」忽然,有人在背後問。

  她轉過身,看到一個斯文的年輕人,與她想像中的富家公子形象完全沒有出入,她立刻便明白了來者是誰。

  「這是你畫的?」她問。

  「不,是一個朋友放在這兒寄賣的。我覺得他的筆觸非常細緻,也很有創意,應該可以賣個好價錢。妳說呢?」李慕然反問。

  「對不起,我不懂得欣賞藝術。」她垂眉回答。

  「不要緊,以後我可以教妳。」他一語雙關地說。

  方潔雲遲疑,抬起雙眸,提出心中疑問,「李先生,我想請問你……以前我們見過嗎?」

  「沒有。」他笑著搖頭。

  「那你為什麼會讓你媽媽提出跟我家聯姻?」

  「我母親只是想為我找一個合適的對象,可能她覺得妳比較適合吧。」

  「她也只見過我一次。」她更加迷惑。

  「也許她一眼就認定了妳吧,方小姐,難道妳不知道自己很漂亮嗎?」李慕然打趣道。

  「但是據說,在我跟她見面之前,她便提出跟我家聯姻了,如果說我家有財有勢,這還可以理解;但我們方家明顯配不上你們李家,為什麼你們反而這樣積極主動?」

  「我說過了,我媽媽只是想為我找一個合適的對象,不論是誰,只要她覺得合適,都會主動提出聯姻的。」他難堪地笑了笑。

  「難道李先生你不反對嗎?」方潔雲蹙眉,「雖然婚姻大事是可以參考父母的意見,但這樣草率決定的婚事,你也一口答應嗎?你就不想找一個自己真正愛的人嗎?」

  「我已經有自己真正愛的人了。」沉默片刻,他回答。

  「不要告訴我那個人是我,」她一笑,「你剛才也說了,我們以前沒見過。」

  「那個人當然不是妳……」李慕然嘆了一口氣,下定決心似的全盤托出,「因為,那個人是個男人,而妳是女人。」

  「什麼?!」她大驚,「你……你是……」

  「同志。」他坦然地答。

  「你母親是希望你能夠轉變性趣,所以才替你張羅婚事?」呆立半晌,她試探地問。

  「她當然希望我能夠因為某個女孩子轉變性趣,但如果我對舊愛實在死心塌地,她也沒有辦法。」

  頓時,她明白了。

  難怪李家相中了她!因為她家在生意上要求助於他們,所以他們覺得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就算她跟李慕然結婚之後守活寡,也不敢到處宣揚,敗壞李公子的名聲。

  呵,誰叫他們方家倒楣,在這個時候撞到了槍口上呢?自動送上門的羔羊,不宰白不宰!

  「方小姐,如果妳不願意,我不會勉強的。」李慕然見她面色蒼白,連忙解釋。

  這句話聽起來多麼可笑,就像一個老闆對員工說,如果你不願意為我幹活,那麼請便,反正來應徵這份工作的人多的是!

  算了,她怎麼能夠責怪對方陰險?既然她自己別有居心,就沒有資格強迫別人真心。

  「我願意。」方潔雲低低地答。

  既然已經跨出這一步,她就不能回頭了,何況,她的確無路可退。

  「真的?」李慕然似有一絲欣喜,「方小姐,我們不會虧待妳的,如果有什麼要求,妳儘管對我說。」

  「我家裡的事,你可能已經聽說了。」她咬了咬唇,開出條件,「我希望你們能幫幫我父親,至少,讓他不必賣掉房子……」

  「這個當然沒有問題。」他點頭。

  「還有,我認識一個年輕人,他很能幹,只是運氣不太好,如果以後他開創自己的事業,我希望你們能幫幫他。」

  「他是妳的男朋友吧?」李慕然頓時領悟。

  「嗯。」她低頭應了一聲。

  「我們當然會盡力幫他,畢竟,搶了人家的女朋友,總該給別人一點補償。」他笑道。

  她沒有被這個冷笑話逗樂,反而神色更加黯然,一滴眼淚墜了下來。

  「方小姐,妳很愛他,對不對?」她的表情引發了他的同情,「不如妳再考慮考慮,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我知道自己以後一直都會很傷心,但我不後悔……」她搖搖頭,「今天所做的一切,是為了幫我父親,也是為了幫他。」

  所謂的後悔,是指除了選擇之外,還有另一條路可走,但現在的她,四面楚歌,還能有更好的選擇嗎?

  後悔是一個過於奢侈的詞,她用不起。

  「我們什麼時候結婚?」

  他一怔,沒料到她會這樣問。「什麼時候都可以。」

  「你那位『朋友』不介意嗎?」

  「他?呵,反正結婚以後還可以見面,他不會介意的。」

  多好笑,相愛的男人不能結婚,結婚的男女卻不相愛,陰差陽錯!

  她和李慕然,算是同病相憐嗎?

  「那我們過兩天就去法院公證吧。」她希望這一切早早結束,長痛不如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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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0 00:03:0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這些天來,她的BBCall響聲不斷,像是要爆炸了一般,不斷收到他留的訊號。

  本來打算就這樣消失,因為她實在無法再面對他,但那個傻瓜似乎找不到她就絕不罷休,迫於無奈,她只好請李家在報紙上登了一篇訪問。

  這篇訪問由她自己親手擬稿,報導她與李公子從「相識」到「相戀」,再到「幸福踏入婚姻殿堂」的「感人經歷」,再以某記者之名登在最具影響力的報紙上。

  當然了,這些所謂的「經歷」完全出於她的想像,彷彿在寫愛情小說一般,她刻意將它們營造得浪漫無比,惹人嫉妒。

  文中,她把自己和李慕然想像成一對青梅竹馬的戀人,雖然彼此愛慕卻由於矜持沒有表白,之後她偶然邂逅了一位「第三者」,李慕然頓時心急如焚,放下架子將她追回。

  很顯然,這個「第三者」就是楚翹。別人不明白,但他自己一看到這篇文章就會明白,因為文中詳細描述了她與他相遇的經過,還有他的模樣。

  她知道,惟有如此才能叫楚翹死心。

  當他得知自己不過是她這個富家千金在感情失意時的「替代品」,當他看到她甜蜜微笑的結婚照片時,應該會死心了吧?

  她無法當面對他解釋,只能借助文字編一個謊言,算是給他一個交代,讓他不要再苦苦尋覓她。

  果然,專訪見報的那天,她沒有再收到他的訊號。

  坊間百姓對豪門婚姻一向好奇,一傳十、十傳百,這張報紙終究會讓他看到:何況,這些日子他一直以為她出了什麼意外,時刻關注報紙上關於交通意外、無名女屍之類的新聞,而她與李慕然結婚的消息,就登在頭版頭條。

  BBCall不再響了,她忽然感到世界一片寂靜,有好幾次,她幾乎以為自己的耳朵失聰了。

  他是聰明人,當然會明白她讓媒體登出那則報導的用意,此時此刻,他一定是恨她的吧?

  一想到他會恨她,方潔雲就禁不住心底一陣冰寒,眼淚緩緩流下眼角。

  可這一切該怨誰呢?是她一手策劃的,她有什麼資格傷心?

  把那隻BBCall扔進花園的池中,彷彿把往事塵封,她對著漣漪呆立了好久好久,而此後的好幾天,她也都這樣站在這池邊發呆。

  「小姐……」這一天,她照舊在花園裡悼念自己的愛情,女傭忽然來報,「外面有人找妳。」

  「誰?」她一驚。難道他終究沒有死心,還是找上門來了?

  「是一位老夫人,她說她認識妳,以前妳都叫她楚媽媽。」

  什麼?是楚翹的母親?!

  像被雷電擊中,方潔雲頓時愣怔。

  「小姐,妳要不要見她?」

  半晌,她才點了點頭,「見,當然見。」

  楚翹來了,她可以把他拒於門外,但他的母親,一個正生著病的老婦人,她是不可以怠慢的。

  不一會兒,女傭引著對方來到她的面前。

  她低著頭,不敢直視楚媽媽的眼睛,做好被她痛罵一場的準備。

  然而慈祥的楚媽媽開頭的第一句話卻是,「潔雲,委屈妳了。」

  方潔雲詫異地抬起雙眸,顫抖地喚了一聲「伯母」,不知該如何回答。

  「潔雲,我一直不知道妳是富家千金小姐,那時候還要妳到醫院來伺候我,」楚媽媽微笑,「真是對不起。」

  「不,不,」她飛快地迎上去,扶住楚媽媽,「楚媽媽,您不要這樣說……是我騙了你們,是我不好!」

  「傻孩子,我知道妳不願意透露自己真正的身份,一定有妳的苦衷。」楚媽媽撫撫她的發。

  「我……」她頓時覺得羞愧無言,從前不願意透露自己的身份,只是因為對父親和繼母心懷怨恨,哪裡有什麼苦衷?

  「潔雲呵,如果妳對楚媽媽有什麼不滿意,可以說出來,但楚媽媽求妳,千萬不要不理楚翹呀!」

  「楚媽媽……」原來,這可憐的婦人是來為兒子說情的,不明狀況的她,竟還以為是自己拖累了兒子。

  「我知道現在的年輕人都不喜歡跟老人家住在一起,我身體又不好,處處要你們照顧,但醫生說我現在已經完全好了,以後我可以自己生活,不會再霸佔楚翹的時間了,真的!」

  「不,楚媽媽,不是這麼一回事,」她的眼淚快落下來了,「我離開楚翹,根本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那到底為了什麼呀?明明前一陣時間你們兩個還好好的。」楚媽媽困惑不解。

  「楚媽媽,楚翹他……他現在怎麼樣了?」一直不敢派人打聽他的現狀,害怕聽到他的任何消息,自己就會心軟。

  「他變得很沉默,我一直問他妳到哪裡去了,怎麼好久不見妳了?他都沒有回答,後來是一個鄰居告訴我,報紙上有位富家千金小姐長得好像妳,我才知道妳的消息。」

  「楚媽媽,您到我這裡來,楚翹他應該不知道吧?」

  「他也一樣,到妳這裡來,也不讓我知道。」

  「什麼?!」方潔雲身子一僵。他什麼時候來找過她?!

  「自從他在報上看到妳的消息後,就不再整天抱著電話打BBCall,而是每晚都出去,很久都不回來,我因為擔心,有一天晚上特意跟著他,看看他到底做什麼去了,誰知道就看見他坐車來到這裡,站在路邊凝望著妳家的大門,一直站到大半夜。那天下著雨,他又沒帶傘,我好擔心他會著涼,可又不敢上前叫他……」

  「他怎麼這樣傻呀!」她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如雨斜飛。

  「潔雲,我知道妳還是喜歡他的,否則就不會哭了。」楚媽媽替她擦去淚滴,「鄰居跟我說,人家千金小姐哪會看得上窮人家的兒子,不過是一時興趣、玩玩而已,但我很肯定地跟他們說,潔雲是真心喜歡我們家楚翹,因為她看楚翹的眼神就像當年他爸爸看我時一模一樣。」

  「楚媽媽……」她把頭靠在楚媽媽的肩頭,不斷抽泣。

  「潔雲,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妳忽然要離開楚翹?告訴楚媽媽好嗎?」

  「我……我迫不得已。」半晌,她回答。

  也只能如此回答了,如果把真正的原因告訴楚媽媽,楚翹很快便會知道,那麼之前做的一切都白費了。

  迫不得已,這個辭已經包含了一切。遇見困難,可以儘量克服,但遇到「無奈」這兩個字,卻連上蒼也無能為力,見多識廣的楚媽媽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真的沒有辦法挽回了?」楚媽媽不放棄地再問了一次。

  「嗯。」方潔雲輕閉雙眼,點了點頭。

  「楚媽媽明白了,」她嘆了一口氣,「潔雲,就算妳以後都不能跟楚翹在一起了,我還是把妳當女兒看。有空常來玩,好嗎?」

  「好。」她的聲音很低很低,嘶啞難聽。

  「那楚媽媽就先回去了,妳要辦婚事,一定很忙吧?不用送了,留步吧。」

  楚媽媽強行壓抑失望和悲傷,朝她揮揮手,而後邁著蹣跚的步子,往來時的方向走去。

  如果一切到此結束,將來的許多事都不會發生了,但偏偏上蒼不肯讓悲劇就此了結,只見楚媽媽忽然腳下一陣踉蹌,身子向前一撲,整個人重重地倒在地上。

  「楚媽媽--」方潔雲立刻沖上前去,奮力把她攙扶起來。

  本以為只是老人家一時不小心摔了一跤,不料她發現楚媽媽一動不動,昏死過去。

  方潔雲只覺得瞬間天旋地轉,如同世界末日來臨了一般。

  倘若楚翹知道了此事,會怎麼想?他會相信這只是一個意外嗎?抑或是認為是她故意氣得他母親心臟病突發?

  她腦中一片空白,多虧傭人們及時發現狀況不對,幫忙叫來救護車,七手八腳地將楚媽媽送往醫院。

  半個小時後,急救室外,走廊的長椅上,方潔雲依然在瑟瑟發抖。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原本她只打算自我犧牲而已,卻忽然變成了害人的凶手。上蒼為什麼這麼殘忍,連一點點餘地都不肯留給她,活生生要把她變成千古罪人?

  好冷!她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兩眼只盯著「急救中」那幾個刺眼的字,盼望它快點熄滅、盼望醫生快些出來,告訴她好消息。

  這時,耳邊響起一陣腳步聲。

  她太熟悉這個腳步聲了,從前她住在小公寓裡,聽見它便滿心歡喜,但此時此刻,她卻害怕得不敢轉身。

  楚翹,她多日不見的楚翹,如今肯定已經恨她入骨的楚翹,終於來了。

  之前她叫傭人打電話通知他來醫院,自己卻像一個膽小鬼似的縮在一旁。

  腳步聲由急到緩,楚翹在她面前站定,低低地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伯母忽然昏倒了……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好像是心臟起搏器忽然運作失常……」她始終不敢看他的臉,只垂眸答,「現在伯母正在裡面急救。」

  「我媽媽去找妳了?」他的聲音陰沉如寒潭。

  「嗯。」彷彿一個罪犯在承認自己的罪行,她點點頭。

  「她去找妳幹什麼?」

  「她……她想勸我們和好……」

  「因為妳沒有答應,所以她昏倒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忽然昏倒是因為我,還是因為那個心臟起搏器……」方潔雲很想為自己辯解,心裡卻清楚地知道這一切是沒有辦法解釋的。她抬起雙眸,目光與他的碰觸在一起。

  真的好像很久不見了,他跟她記憶中的楚翹變得不一樣了。

  從前他高大、結實,一張臉龐像明亮的日月,隨時隨地都朝氣蓬勃的……但此刻,他似乎比她印象中矮了一些,也瘦了許多,一臉髒兮兮的胡碴,像添了十年的滄桑。

  從前與他目光相觸的時候,她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其中的柔情蜜意;但此刻,所有的甜蜜都消失了,她只看到一股怒火。

  楚翹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在極力抑制這腔怒火,在長椅的另一端坐下。

  沉默,兩人之間從未有過的沉默,如同兩人坐在死寂的墓地裡一般。

  「報紙上說的,都是真的嗎?」他忽然問。

  方潔雲咬了咬牙答,「那篇文章其實是我寫的,你說是不是真的?」

  「是特地寫給我看的,為了讓我死心?」他果然聰明。

  「我沒有辦法當面對你解釋……」不爭氣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妳真的那麼愛他?」沒有再多問什麼,只這麼一句--他惟一想知道的。

  「對不起……」而她惟一能說的,也只是如此。

  「如果只是我們分手的事,我完全可以原諒妳,」頓了一頓,他凌厲的目光投向她,「可如果我媽媽有什麼事,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妳。」

  「翹……」她百口莫辯,「我沒有故意氣她,真的沒有,我們一直在好好地說話,可告別的時候她忽然就倒在地上了……」

  「妳難道不會善意的欺騙她一下嗎?」他完全不聽她的解釋,「她年紀大了,心臟又不好,受不了刺激的!妳就不能假裝答應跟我和好,讓她暫時放心嗎?為了跟我斷絕關係,妳連這點忙都不肯幫?妳以為我還會死皮賴臉地纏著妳?」

  「我……」她頓時啞口無言。

  是的,一切都是她的錯,如果她不是自作聰明做出那個決定,之後的一切都不會發生。如今禍事就像雪球般越滾越大,已經超出了她的初衷,讓她始料未及。

  「翹,對不起,真的真的對不起……」她潸然淚下,跪倒在他面前,嘴唇顫抖地哀求。

  「潔雲,妳是知道的,」他冷冷地回答,「我媽媽是我惟一的親人,如果她這次出了什麼事,就算我願意原諒妳,我的良心也不允許。」

  她知道會得到這樣的答案,但仍禁不住身子一軟,險些癱倒。幸好雙臂餘力尚存,及時撐住了自己。

  突然,急救室的門開了,兩人聽見聲響,同時回眸。

  「醫生、醫生,我母親怎麼樣了?」楚翹一把推開她,沖上前去。

  「對不起,」醫生拉下口罩,露出疲倦的容顏,「我們已經盡力了,但還是沒能挽回她的生命,患者已於三分鐘前去世了。」

  這句話,如同死神的判決,讓他們兩人剎那間渾身僵硬。

  這句話,如同一道無法踰越的屏障,讓他們兩人從此以後天涯各一方。

  「蕭朗,你給我滾出來!」

  雪兒一腳踢開那騙子的房門,發現他正笑嘻嘻地坐在電腦前瀏覽色情網站。

  「你這個傷風敗俗的傢伙,在幹什麼?!」她一個箭步街上前去,把那不堪入目的網頁給關掉,「小心我告訴師父他老人家,叫他罰你!」

  「我發現現在的男人好幸福哦!我們以前那個時代只能瞧瞧春宮圖而已,哪有現在這些裸體照這麼逼真!」蕭朗伸了個懶腰,一臉滿足。「小師妹,師父他老人家也是男人,倘若他來到這兒,也會跟我一起觀賞的,哈哈!」

  「你這個色狼,不要臉!」雪兒跺腳叫道。

  「咦,小師妹,妳不知道嗎?我不是狼,我是蠍子精!」

  「夠了、夠了!」她不想再與他抬槓,直道主題,「我問你,你把楚翹弄到哪裡去了?」

  「我把他送到他想去的地方了。」他坦然回答。

  「你想讓他先對你說『謝謝』對不對?哼,他是我先發現的客人,你憑什麼搶?」她氣得眼睛發出綠光。

  「我沒有跟妳搶呀,是他自己請我幫忙的。」

  「你不去找他,他會請你?」

  「師妹,誰叫妳沒有主動把握『商機』,天天等著客人送上門是不夠的,要主動出擊才行!」他諷笑,「虧妳比我先到凡間一步,怎麼就不懂得買本《企業管理學》看看?」

  「姓蕭的,我現在就讓你好看!」雪兒大叫一聲,指尖飛出一枚流彈,直射他的腦門。

  他卻微微一笑,彷彿佛指拈花一般,輕輕伸手將那枚流彈夾住,吹了口氣,流彈變成香菸,他享受一般地擱到嘴邊,吐出裊裊雲霧。

  「師妹,不要生氣嘛,打死了我,吃虧的是妳!」

  「我打死一個好細,怎麼會吃虧?」

  「唉,師妹,妳也不想想,我是妳的好幫手呀!憑妳一人之力,也許根本不可能完成那三樁任務,可是有我在,至少也能搞定一樁、兩樁的,至於功勞嘛,咱們以後再算,現在一樁功勞也沒有,叫老天爺怎麼算?」

  「你在暗示我沒用嗎?」她再次杏眼圓瞪。

  「師妹,我只是在暗示妳一個人工作負擔太重,要知道,女人年紀大了,過於操勞會容易衰老,雖然妳有千年道行,可以變換一張年輕的臉,但變來變去太麻煩……」

  他在罵她是老妖婆嗎?

  「姓蕭的,你再下閉嘴,我就變出一顆原子彈跟你同歸於盡!」雪兒咬牙切齒地說。

  「好好好,」蕭朗連連擺手投降,「師妹,稍安勿躁,妳該把我的話聽完才是。」

  「你那狗嘴裡還吐得出什麼象牙?」

  「師妹,妳的記性真不好,我剛已經說了,我是蠍子精,妳怎麼仍舊一會兒認為我是狼,一會兒又說我是狗?」

  「少廢話--」她覺得自己快要精神崩潰了,這個傢伙怎麼比傳說中的唐僧還愛嘮叨?

  「唉,師妹,咱們言歸正傳!我記得妳來凡間助人的目的,是為了尋找前朝的戀人吧?」

  「那又怎樣?」她把臉一沉。

  「倘若我知道他的下落,妳不就不用再這麼辛苦了?」

  「你知道他的下落?!」她激動地一把抓住他的領子。

「如果妳找到他,可不可以把這間公司送給我,讓我繼續完成那三樁助人為樂之事?當然了,我不會讓妳吃虧的,我會讓妳當股東,年底分紅……」

  「你快說,他到底在哪裡?」雪兒急得直跺腳。

  「唉,師妹,妳快把我掐死了!」蕭朗咳嗽兩聲,「我只想說妳好糊塗呀,怎麼只知道在這塊土地上尋找?」

  「呃?」她一怔,「你他媽的什麼意思?」

  「哈,師妹,妳不乖哦,來到凡間什麼也沒學會,只學會了罵人,我要去告訴師父……」

  「你他媽的到底什麼意思?!」她的怒火已不知冒了多少丈了。

  「我的意思是,他也許變成了洋人!」

  「洋人?」她徹底迷惑,「他怎麼可能變成洋人?」

  「怎麼不可能?咱們有玉皇大帝,他們洋人有耶穌基督,也許咱們的玉皇大帝跟他們的上帝已經達成友好協議,允許鬼魂出國移民,人才交流……」

  「對哦,」狐狸精終於傻傻地點頭,「的確有這個可能!我以前怎麼沒想到呢?」

  「所以妳是否可以考慮去美洲或者歐洲考察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他。」蕭朗暗自陰笑,「放心好了,在妳出國期間,我會替妳管理公司的。」

  「可是一時半刻的,你叫我去哪裡找他?」雪兒黯然,「從中國大陸到香港再輾轉來台灣,我就花了十幾年的時間,洋人的地方那麼大,我豈不是要花費幾十年?」

  「放心好了,師兄我體恤妳的艱辛,已經託人打聽到一點眉目了。」

  「咦?」她一驚。

  「妳來看看,」他重新打開電腦,調出一張圖片讓她觀看,「這個男人名喚Jack,現住美國加州,這裡有他的地址,他很有可能就是妳要找的前朝情人。」

  「他?」雪兒狐疑,「他的確長得滿帥的,可全世界那麼多人,為什麼你會懷疑是他?」

  「哈,我那天賄賂了一下閻王身邊的判宮,他告訴我的。」

  「真的?!」這小子居然還懂得使這一招?

  「不管怎樣,妳親自去美國看一看,不就知道了?」蕭朗睨著她,「師妹,不要告訴我,妳連自己的情人都認不出來了吧?」

  「我當然認得出來!只要看到他,我就認得出來!」她不服氣地嘟起嘴,「我馬上就飛過去找他!」

  「師妹,妳還是明天訂機票飛過去吧,雖說妳道行高強,但使用法術畢竟會傷元氣,既然來了凡間,還是遵照凡人的生活方式比較好,免得我們被認出是妖精,人人喊打。再說了,長這麼大沒坐過飛機,好像有點丟臉……」

  「夠了!夠了!」她摀住耳朵,以似光一般的速度逃出他的房間。

  而好計得逞的蕭朗,終於忍俊不禁的笑得前俯後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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