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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席維亞 -【拂柳(王朝風流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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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4 00:06:3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席維亞 - 拂柳(王朝風流之一)

自那年血戰,已過了十三個年頭——
當時,年幼的曲拂柳還來不及理解爹爹慘亡的惡耗,
便被家臣拚死帶離領地,嚴密保護了這許多年。
她日日都被迫溫習血戰慘況,溫習到如同親眼所見。
而今他們說,復仇的時機已然成熟,該是她現身入宮,
取得當今共主南宮旭的信任,再伺機奪回天下的時候。
為了爹,為了百姓,她是該聽從安排,義無反顧,
可她卻無法不記得,那年嚴冬方過,
十四歲的南宮旭輕撥去她髮上花瓣時,眼裡暖暖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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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4 00:07:11 |只看該作者
  序章

  嚴冬方過,園子裡仍覆著雪,有種萬籟俱寂的蕭索,卻又帶蓄勢待發的無限生機。

  由遠而近的急促腳步,劃破了這片寧靜。一名清逸俊秀的少年快步走來,薄唇抿得死緊,深邃黑瞳中滿是耀然怒火。

  「殿下、殿下……」蓄著白髯的老者氣喘吁吁地追隨而至。

  南宮旭停下腳步,回頭望向來人,濃眉未曾擰起,然而全身所散發的王者氣勢卻讓老者不由自主地頓了腳步,不敢再接近。

  「殿下,」老者鼓足勇氣開口。「您方才在議事堂的表現太過僭越,也難怪王會生氣將您逐離……」

  「他的所作所為。你絲毫不覺有任何不妥?」南宮旭俊眸瞇起,嚴峻的目光讓老者噤若寒蟬。「難怪父王會荒淫無道,全拜你們這些朝臣所賜!」

  「這……」對方雖只有十四歲,自信傲然的氣焰卻將他完全壓制。老者囁嚅,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百姓的民不聊生他有放在眼裡嗎?」憶起日前微服出遊所見的景象,南宮旭握緊拳頭。「四方界王連袂上諫,他竟然還有臉反將他們訓斥一番,甚至威脅要廢掉他們的法力,你居然說我出言制止的舉動是僭越?」

  「王只是因喪妻之痛一時荒廢了國事……」

  「我不許任何人把過錯歸到我母後身上!」俊容迅速沉下,霎時間,園中原本只略帶寒意的氣溫變得冷峭,幾將人凍結。「在他沉溺酒池肉林的淫亂嘴臉上,我可看不到任何一絲哀痛的存在!」

  老者神色尷尬,頭越垂越低,找不出話辯駁。

  「你們要縱容他無所謂,別妄想連我也一起欺瞞。」丟下老者,南宮旭拂袖離開。

  冷冽的氣息竄入胸臆,卻完全無法平息他的怒火。南宮旭疾速邁步,等他察覺,熟悉的湖塘景色已映入眼裡。

  這是宮中偏遠的角落,春天時百花齊放,是舉辦樂宴的最佳場所。如今仍被冰霜封閉,是母後曾經常帶著他到此賞花的幸福情景。

  但,曾幾何時,一切都變了。

  一股熱潮湧上眼眶,他忍住,拾起一顆石子,用力擲向湖面,薄冰被石子擊碎,發出清脆的聲響。

  突然,旁邊飛出顆小石子也擲向湖面,軟綿的力道卻讓石子及早墜落湖水,撲通一聲,什麼也沒擊到。

  「為什麼我都丟不到?」略帶懊惱的軟嫩嗓音自後響起,一股微小力量扯著他的袖子。「大哥哥你好厲害,教我好不好?」

  南宮旭往旁邊看去,看到一張天真無邪的笑靨,水靈大眼清澈瑩潤,見他看她,可愛的笑容隨即笑得更燦爛。

  「教我嘛!」曲拂柳攤開小手,白嫩的掌心裡躺著顆石子。

  哪裡來的孩子?南宮旭擰眉,甩開她的手。

  「你怎麼進來的?」宮中門禁森嚴,豈是一般人可說進就進?

  「你好凶哦——」曲拂柳嬌俏地扮了個鬼臉。「笑一下嘛!」

  南宮旭神色愈加沉冷。平常只要他稍微凜著臉,就連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朝臣們全都不敢造次,而她,竟敢當面說他凶?

  不想跟她廢話,他轉身打算喚來侍衛直接把她抓起。擅闖宮闈禁地,管她什麼身份,都足以讓她付出極大的代價!

  結果,她又拉住他的衣袖。

  她想怎樣?「放手。」他轉頭瞪她沉聲道,不想和她拉拉扯扯。

  「你為什麼不開心?」沒被他的口氣嚇著,曲拂柳笑容斂了些,眨著大眼,凝視著他。「你爹罵你嗎?」

  有種被人勘破心思的狼狽,南宮旭俊臉微窘,音量不由得揚高。「誰跟你說我不開心?我是見你亂闖生氣!」

  「哪有,你還沒看到我時,就已經不開心了。」曲拂柳格格笑,馬上戳破他的謊言。「別這樣嘛,我娘說,只要笑一笑,就會變得開心了。」

  南宮旭更加惱火。她有娘,他卻沒有!「我不開心關你什麼事,去找你娘玩,別來煩我!」

  「我娘不能跟我玩了,她在天上。」小臉一黯,隨即又揚起了笑。「別不開心嘛,我送你禮物。」語畢,她閉起眼,粉嫩的小臉滿是認真專注。

  她臉上一閃即逝的落寞神色讓南宮旭怔住,愧疚油然而生。他竟然把怒氣出在一個小女孩身上,這樣的他和昏虐的父王有什麼兩樣?

  憶起方纔的情景,他不禁苦笑。他剛剛是怎麼了?他向來是內斂沉穩的,否則父王也不會提早讓他參與國事會議。而他,竟和一個小女孩賭氣爭執?要是被人知道,肯定比父王突然改過向善更讓人不可置信。

  「我要走了。」他想扯回袖子,她卻緊抓著不放。「放手。」他扯動著,連帶她嬌小的身體也跟著左搖右晃。她仍閉著眼,像在忍耐什麼。

  玩心一起,他高舉手臂,順帶將她提起,穿著繡花鞋的小腳蹬呀蹬的,踮著腳還是踏不到地,小小的五官皺了起來,依然說什麼也不肯睜眼。

  那表情逗笑了他。這小女孩未免也太有趣了,不怕他也就算了,還緊纏著他不放。對她所說的禮物起了興趣,他放下手,坐上一旁大石,等著她弄什麼玄虛。

  「好了。」須臾,她睜開眼,氣喘吁吁的,笑得開心不已。

  微寒的氣溫下,她的額角竟沁上了薄汗。南宮旭挑眉,好笑地看著她空無一物的手。忙了半晌,不會是在忙著幻想吧?

  「禮物呢?」料定她在玩小孩把戲,南宮旭故意調侃她。

  「看,」她揚手一指,小臉上滿是驕傲。「很漂亮吧!」

  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南宮旭頓時怔住——原本光禿的桃樹,竟搶先綻放了一小簇的桃花,嫣紅奪目,帶來了春意。

  轉瞬間,他已猜出她的身份。擁有這種能力的人屈指可數,難怪她能在宮中自由來去。

  曲拂柳蹦蹦跳跳地來到桃樹下,舉高手臂,樹枝像有了自己的意識,彎到她觸手可及的地方,這一幕,印證他的猜測。

  「你姓曲?」

  摘著桃花的曲拂柳回頭,圓圓的大眼驚訝地看著他。大哥哥怎麼知道?

  「你認識拂柳啊?」驚訝只一瞬,心思單純的她也不以為意,甜甜一笑,兜著滿懷的桃花瓣回到他面前。

  南宮旭沒有回答,只是暗自思忖。他對她說不上認識,只是知道有她這號人物,剛剛才在議事堂和她的父親打過照面,他是四方界王中被父王罵得最慘的一個,向來自製的卓爾男子幾乎動了怒。

  輕輕的,溫軟的小手攤開他的掌心,片片落英飄落在他掌上、袍上,他抬頭,望進水靈的含笑眼瞳,心猛地一震,他分不清,是繽紛的紅艷,抑或是她明燦的眸光讓他炫目了。

  「別不開心了。桃樹特地為你開了花呢!」她的笑語,隨著她的觸碰,一起拂進他的心靈深處。

  自兩年前母後過世,已經沒人用這種語調跟他說話。大家都對他敬畏恭謹,卻都忘了,任他再能獨當一面,隱於懾人氣勢下的,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

  「你捨得傷害桃樹?」他低道,語氣中有著連自己也沒察覺的柔軟。擁有這項能力的人,會將花草樹木視若手足,她不知道他是誰,卻費盡心力只想逗他開心。

  「如果能讓你開心,我也會很開心,桃樹就不會痛了。」曲拂柳笑得真誠。

  南宮旭微揚起唇角,感覺被冰冷覆蓋的心,隨著她的無暇笑靨緩緩化開。看到她額上仍沁著汗,他用袖輕柔為她抹去。

  「天氣冷,小心著涼。」小小年紀,就玩這招,怕沒把力氣全然用盡?

  見他笑了,曲拂柳也跟著笑彎了眉眼。剛剛她在湖邊玩時,他板著臉遠遠走來,看起來好凶好凶。她本來大氣都不敢吐,想乘機偷溜,但看到他望著池塘的眼睛,深深黑黑的,不知為何,她突然不怕他了,而且知道他心裡不開心。

  「如果你還想看,我也可以讓杜鵑花開。」以為開花有用,她期待地看著他,竭盡所能想讓他的心情更好。

  她卻不曉得,驅散陰霾的,是她滿腔的心意,而非盛開的花朵。

  南宮旭莞爾。才開一小簇桃花就累成這樣,要是再讓其它花開,豈不當場累垮?他閉上眼,再睜開,幽深的黑眸蘊滿溫柔。「回頭看一下吧。」

  沒等他開口,曲拂柳已經感覺到,她驚訝回頭,看到他們週遭的樹木已全然綻放,紅的、白的、黃的、粉的,春天彷彿提早降臨他們四周。

  曲拂柳有點羞窘,暗暗吐舌,覺得自己那一點點桃花很小家子氣。「你……也會啊?」

  「嗯。」雖然擁有能力,他卻從來沒用在無謂的浪費上,是她,讓他知道原來這也是種樂趣。「你還小,總有一天會比我還厲害。」

  「不小,拂柳六歲了。」曲拂柳皺著鼻,伸出短短的手指反駁。

  才六歲啊……他突然有個念頭,想看她長大之後,會成為什麼樣的姑娘。是溫柔賢淑,還是嬌俏可人?他竟對這樣的未知隱隱感到期待。

  曲拂柳攀上大石坐到他身旁,騰空的腿晃啊晃的,下頷微揚,看著這片美景。南宮旭和她並肩坐著,雖然沒講話,心情卻很輕鬆,方才被父王驅離的憤怒,已完全淡去。

  他輕吹口氣,緩緩地,花瓣開始片片飄落,似絢麗的雪。

  「好漂亮……」她驚歎,跳下大石,轉著圓圈,任由落英輕柔地將她包圍。

  那畫面很美,一個粉嫩的可人兒在漫天花海裡飛舞,南宮旭看得癡了,任由她銀鈴般的笑聲灑落耳際。年少的他不懂什麼叫情竇初開,只覺這一幕美得讓他挪不開視線。

  「大哥哥,你也來嘛!」她朝他招手。

  南宮旭微笑搖搖頭,見她轉得腳步有些踉蹌,上前拉她。「別轉了,當心頭暈。」

  來不及了,她已經暈了……曲拂柳摔進他的懷裡,儘管雙耳嗡嗡作響,小臉仍漾滿開心的笑。早知道宮中有大哥哥在,她一定每次都纏著爹帶她來了。

  「我以後還能來找你嗎?」她仰首,期待地看著他。

  有她在,沉悶的宮中生活也會變得快樂許多吧?為她拂去發上的花瓣,南宮旭輕笑。「當然可以。」

  大哥哥笑起來好好看……曲拂柳也跟著笑了,只想和他一直待在這裡。捨不得離開。

  那一年,他,十四歲;她,六歲。這片美景,讓他們永遠都忘不了。

  此後,天地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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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4 00:07: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幻國,自古相傳由神祇立國,當時妖魔當道,荼毒人民,神不忍見,派下使者,解救蒼生。

  為免魑魅魍魎再起,使者決定留在人間,自封幻王,定居國土中央的涅盤城,並挑選出四名將領,分別賜予操控地、水、風、火的能力,由四大界王協助統馭疆土。

  隨著光陰流轉,幻國中人人耳熟能詳的故事已無法分辨真實,只餘歷代傳承的能力及封號,緊緊抓住人民的心,不曾有人妄想叛變,只想安居樂業地生活在幻王及所屬界王的守護之下。

  然而,這樣的忠誠信奉,曾被短暫破壞。

  前任幻王在皇後去世後,變得貪戀女色,淫靡奢侈,他要四方界王四處掠奪、開疆闢土,卻完全忘了他們自古承襲的職責在於守護人民。

  失去地、水、風、火的護佑,田地開始荒蕪,戰爭更是讓人民苦不堪言,人民只能等著,苦等幻王清醒,重振朝綱,但日復一日,響應他們的是永無止盡的失望。

  經過多次上諫無效,還反被幻王收回領地,恣意妄為,四方界王再無法忍耐,他們連袂殺進皇宮,與幻王決一死戰。

  即使幻王,荒淫度日已久,但仗著天生的優勢,法力仍高出許多,四方界王經過一番浴血苦戰,幻王終於被殺,他們卻都身受重傷,退至傳說當年神之使者下凡的聖地。

  朝臣們擁立新主,年方十四的太子繼承幻王,朝臣極力主張乘機出兵,將四方界王一網打盡,以免再有人群起傚尤。

  四方界王得此消息,明白已無力抵抗,況且為了百姓,他們已寧受天譴弒君,不能再違天命。當新幻王抵達聖地,四方界王已相約自刎身亡。

  這些發生在宮闈裡的血腥,百姓們並不清楚,他們只知道。所屬界王去世,新幻王繼任,在短短數年內,將幻國帶回原本的國泰民安,比以往更加強盛,而又數年,新起的界王們各自得回領土,治理得有聲有色,然而,獨獨缺了地王。

  這份殘缺,引起了眾說紛紜,卻只有當事人才知道緣由。

  自那年血戰,已過了十三個年頭——

  ***

  議事堂裡,幻王南宮旭坐於上首,淡然的視線投懸階下稟報的朝臣身上,修長的指節輕托下顎,俊容微微噙笑,優雅尊貴的氣質渾然天成。

  「……地王所屬領土自古以來為幻國的經濟重心,雖然近年在王的代理下發達富裕,但臣以為,地王的缺已不能再拖延下去,必須另想他法。」這人第一次參與會議,被幻王溫和的表面氣質所迷惑,以為主子聽進他的諫言,滿腔想法侃侃而談。

  然而,熟知幻王個性的三位界王互看一眼,都為這名正往禁地猛踩的臣子捏了把冷汗。

  「這點,我想幻王會再與我們三位界王另行研議。」風王風豫樂率先出來打圓場,企圖用輕鬆的笑容粉飾太平。「沒其它事了吧,大家要不要早早回去休息?」

  豈料,對方不領情,還狠狠瞪他一眼。「還有,雖然歷代幻王為了避免血緣淡薄,不像百姓擁有三妻四妾,只專情皇後一人,但不代表必須杜絕女色。王的年齡已屆,是否該為婚事著想,遠離損友,以免百姓憂心?」

  損友?好像在說他耶……意識到其它朝臣凌厲的眼光接連射來,風豫樂摸摸鼻子,識趣地將解救的任務交給下一位接棒者。

  火王厲煬會意正要開口,已經來不及。

  「愛卿的意思是說,當年本王無能,讓地王的血脈逃走,尋訪了十三年還音訊杳然,更顯無能,是這樣嗎?」南宮旭唇畔的笑更柔和了。

  「臣絕對沒有這個意思!」聽到自己的話被解讀為詆毀,他冷汗直冒。「臣的意思是說,王可以將心力放在選後上頭,至於地王的血脈,則可再行另立……」

  「是嗎?」南宮旭開口,不疾不徐的嗓音截斷他的話。「所謂血脈若是那麼容易取代,當年諸位也不會要年方十四的本王繼位了。」

  「但……但……」為什麼王依然帶著微笑,他卻覺得背脊發涼?啞口半晌,他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聲音。「我查過古書,幻王可以收回界王的能力……」

  「但會帶來何種影響,你可清楚?」南宮旭臉上的笑容斂起,這下子,所有的人全都明顯感受到他的怒意。「百姓的心皆以血脈依歸,若隨意另立界王,會有多少異音因此而起?民心浮動又有誰能夠承擔?」

  霎時間,議事堂裡一片寂靜,眾朝臣全都低下頭,不敢言語,闖禍的人更是顫抖抖地發抖。

  在場唯一女性——水王喻千凌見狀擰起眉,麗容滿是惱怒。這群大臣每天早朝都可見到王,但身為界王的她,只能一個月見一次面,這難得的機會,卻被強出頭的笨臣子給破壞了!

  「沒錯,不然王又何苦讓地王的位子空置,身兼二職?」喻千凌開口,含怒俏目掃過眾人。「這點我記得之前不是就討論過了嗎?為何又舊事重提?」

  雖然挨罵,但也減緩了僵凝的氣氛,加上面對那張絕美的艷容,有誰捨得生氣?眾大臣全都乖乖閉嘴。

  「請問諸位還有要事上稟嗎?」厲煬站起來探詢,見沒人發聲,他轉朝南宮旭一拱手。「王。」

  「沒事的話,都退下吧。」南宮旭淡道,平靜的面容完全嗅不出絲毫殘存的怒意。「風王留下。」

  又與風王獨處?眾大臣面面相覷,都是一副想開口卻又不敢出聲的彆扭表情,最後,有人一臉惋惜,有人無聲輕歎,接連走出議事堂。

  「王,人家難得進宮……」喻千凌嬌嗔道,卻又不敢過於放肆。

  厲煬睨她一眼,性格的唇微啟,頓了下,什麼也沒有說。

  「辛苦了。」南宮旭只是淡淡一笑。水王對他的好感他很清楚,因此,他總是不著痕跡地保持距離。「下次有空再跟你們多聊聊。厲煬,麻煩你護送一下千凌。」

  喻千凌咬唇,難過又懊惱。

  「走吧。」厲煬走到她身後輕聲道。

  「知道了,催什麼催啊?」把氣出在他身上,喻千凌行禮,不甘心地退了下去。厲煬抱拳一揖,隨後走出。

  見眾人離開,南宮旭拿起一旁的奏章批閱,對一旁的風王視若無睹。

  風豫樂隨興倚坐椅上,看看上頭的樑柱,又看看鞋尖,百無聊賴地伸了個懶腰,好一陣子後,才撇唇說道:「夠了吧?再待下去,我怕下次那些老臣會當面指著我叫狐狸精。」

  「我記得你臉皮滿厚的,應該不怕這些。」南宮旭挑眉,頭也不抬,繼續專注於奏章。

  「剛剛的狀況你也瞧見了,他們不敢對你放肆,全找我出氣耶!」風豫樂埋怨。「幫你當擋箭牌也就算了,上次有個男人當真以為我有斷袖之癖,還想來勾引我,你一點也不覺得我這樣的犧牲太大啊?」被男人摸上腰的怪異感覺,過了三天三夜他還忘不掉。

  「跟他說幻王迷戀你無法自拔不就得了?」南宮旭戲謔道。「有誰膽敢跟我搶人?」

  「那更慘,因你『沉迷男色』遲遲不肯選後,多少人想把我除之而後快?害我沒事只敢待在自己的領地窩著。」風豫樂長長歎了口氣。「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把我玩膩啊?」

  南宮旭睇他一眼,浮現淡淡的笑意。之前不知哪個好事之徒散播他與風王過從甚密的傳聞,他沒澄清,反而愈加渲染,傳聞經過幾次被人撞見的「好事」相輔,成了事實。之後只要朝臣們開始逼婚,他無須言明,只消擰眉朝風王望去一眼,就可看見朝臣們又是扼腕又是痛心疾首地停下話來。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哪!一雙雙望著他的老眼裡全是這麼寫著。

  「目前還沒有人能夠取代你的地位。」南宮旭淡笑。「過來。」

  待風豫樂走近,南宮旭攫住他的襟口往下一扯,恰到好處的力道讓他停在一拳之距的地方,此時,突然一陣風起,將議事堂的門給吹了開。

  兩名宮婢站在那兒,一個端著茶具,一個端著手巾,看到這一幕,全都瞪大了眼,完全說不出話來。

  他當然知道從背後看來,這情景有多曖昧!風豫樂咬牙低道:「下次請先通知一下好嗎?」

  南宮旭回以挑眉一笑,鬆開了手,彷彿一切不關他的事。這一幕,應該能讓他和風王的風流韻事再添上一樁吧!

  每次都這樣陷害他!風豫樂起身步下台階,笑盈盈地接過宮婢手上的托盤。「謝謝,交給我就好了。」

  操縱風將門關上,他回頭,惱怒地瞪著南宮旭,對方卻只是無所謂地笑。

  「……到底為什麼是我?」見南宮旭毫不在意,風豫樂無奈地走回他身邊,倒了杯茶給他。「我和厲煬不是同時進宮的嗎?只要你開口,他絕對會兩肋插刀的。」

  接過茶盞,南宮旭微笑。「你看過哪個男寵像火王那麼高大威猛?」

  「……也是啦。」他歎了口氣。長相俊美,注定了他悲慘的命運。「早知道會落到這種下場,當年就不隨你回宮了。」

  南宮旭端起茶盞輕啜一口,清冽的甘甜在舌尖泛開,隱於胸臆的,卻是淡淡的苦澀。

  那年抵達聖地,發現四方界王的屍首,他的心裡只有無限的憾恨。

  是父王自己多行不義招致這樣的下場,他追來聖地,不是為了弭平叛賊,而是要將四方界王恭迎回宮,結果,等待他的,卻是,讓他無法挽回的局面。

  得知四方界王的血脈正由部屬守護逃難,他撤下大批人馬,只帶精兵追尋而上,並下令不准任何人誤傷四名孩童,他追上了,然而,那雙曾經含笑的天真眼瞳卻盈滿了恐懼及不解,望著他,在他還來不及解釋時,就這麼消失在他眼前。

  「當年我若是沒把你們帶回宮,是不是結果就會不一樣?」南宮旭輕道,手拂上頸際隱於袍下的起伏,唇畔帶著苦笑。

  風豫樂轉著手中的杯盞,沉默不語。他知道南宮旭總是隨身帶著一塊葉形的碧玉,但沒人知道有河淵源,只要問起,他就迴避不語,但從他的表情可以猜出,那塊玉定和當年的事件有關。

  他還記得那時的情景,偌大的議事堂只有他們四個,七歲的千凌拼了命地哭,八歲的厲煬瞪著南宮旭,瞪得像要撲上去決一死戰,十歲的他緊緊牽著他們兩個的手,拂柳已經失蹤,他絕不再讓任何一個從他的手中放開。

  他以為南宮旭會去辯解什麼,結果,他卻是從前任幻王的荒淫暴虐說起,中立敘事的口吻不曾偏頗,最後,他停了,停在在聖地上發現他們父親的屍首後,就沒再說下去——因南宮旭哽咽得無法言語,撐住膝頭的拳握得死緊,他強忍著,卻抑不住微顫的肩頭。

  他不解,南宮旭不過才長他們幾歲,然而臉上的沉穩及哀痛,卻好似和幼稚的他們完全不同境界。哀傷像會傳染,千凌哭得更大聲,倔強的厲煬也哭了,這樣的情感交流,他怎麼可能置身事外?三個孩子相擁哭成一團,從此留在菩提宮中。

  這些年,南宮旭教會他們許多,要他們唸書,學習如何治理領土,帶領他們練習操控的技巧,好讓天生的能力更加精進。

  「當然會不一樣。」風豫樂微微一笑。「但絕對不會比現在更好。」誰能像南宮旭一樣,把殺父仇人的小孩留在身邊?

  在將他們視若手足的無私友愛下,他們學會寬容,學會發現過往中的無能為力,彼此父親的死都不是任何人的錯。若他沒有將他們帶回,任由懷帶著憤恨的先王部屬灌輸他們偏激的復仇思想,他們將無法學會百姓福祉才是他們擁有這些能力的首要目的。

  「是嗎?」南宮旭淡淡勾起了唇。十三年來,他和風王成了好友,私下的相處完全拋開君臣的包袱,或許也就是因為這樣,才會有那些禁忌之戀的消息傳出。「你的『鼎力相助』,難為你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風豫樂眨眼笑道,隨即一正神色。「不過,那個臣子雖然唐突,卻說出眾人的想法。要是再找不到拂柳……」他頓了口,話中隱意不言已明。

  他知道,這件事,一直是南宮旭心裡的痛,但他不懂,為何他會對拂柳如此執著、是對他們父親的虧欠?還是有其它他們不曾理解的因素?

  南宮旭沒有回答,浮現腦海的,是在那片嫣紅中興奮旋舞的小女孩。

  這些年,他用盡能力尋找,她卻像是憑空消失了,沒有任何消息。是不是,已到了該放棄的時候?

  他揚起眼睫,眸光炯然果決。

  「我懂。」

  ***

  天很藍,風很暖,春回大地的舒暢讓人只想就這麼待著,捨不得回屋內。

  曲拂柳手腳張成大字形,攤躺在草地上,仰看上頭的藍天白雲,感覺生機旺盛的小草在指縫處鑽動,她不禁笑了。

  「小姐!」看到她這舉動,長廊上的僕婢驚喊。「您又這樣!要是被老爺發現,會被罵的!」

  「罵我又不是罵你……」曲拂柳小小聲地咕噥,還是坐起,拉好裙擺。「好了。」她揚聲應道。

  「哪有大家閨秀會坐在草地上的?快起來!」

  還是不滿意?曲拂柳輕歎口氣。草地有什麼不好?歉疚地望了小草們一眼,站起來,乖乖地走上長廊。

  「看看您!」僕婢氣急敗壞地拿下她頭髮上的草屑。「難怪老爺愛罵您。」從沒看過有哪個千金小姐像她這樣,明明長得一副文靜娟秀的模樣,卻老愛爬樹,在草地上打滾,身上老是沾惹花呀葉啊,撥都來不及撥。

  她被罵不是因為太粗魯,而是怕她不小心洩漏了行蹤……曲拂柳低著頭,狀似受教,其實心思早已飛到園子裡和那些花草樹木嬉戲。

  「小姐,您在這兒啊!害我找好久!」另一名僕婢氣喘吁吁地跑來,一停下就開口抱怨。

  她知道她很沒有當小姐的威嚴,但也沒必要每個人見了她都這麼凶吧?曲拂柳悄悄扮了個鬼臉,而後抬頭。「什麼事?」

  「老爺找您呢,在書房。」

  「噢,我待會兒去。」她看到長廊旁的茶花像快枯萎了似的,便踱過去,手指輕柔地撫弄花苞。

  「您還在幹什麼?快去啊!」她無關緊要的態度,讓僕婢急得直跳腳。

  「好,好——」曲拂柳拉長音,收回手,原本頹喪的茶花綻放了花朵,迎風搖擺,她微微一笑,緩步朝書房走去。

  繞過長廊,接近書房,曲拂柳不由得歎了口氣。

  說真的,她很怕見他。

  她知道這樣子很不應該,也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好,但她忍不住。

  她怕極他那緊盯著她的熱切視線,彷彿她可以完成他所有的期望及未來的夢想,只要一面對他,沉窒的氣氛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停在門前,他深吸口氣,才舉手敲門。

  「進來。」門內傳來蒼勁的回應,她推門走近。

  一名華發半生的老者坐在桌案前,銳利的視線顯露他的嚴謹,見她進來,他即刻起身,恭敬一揖。

  都說過多少次了,還來啊?曲拂柳無奈,沒什麼力氣再去與他爭辯,只好輕道:「免禮。」

  「上次跟您說過的事,不知您有什麼想法?」徐中原等她坐下後,隨即開口問道。

  曲拂柳神色一僵,尷尬地低下頭。「我還在想……」

  「您還在想?!」徐中原嗓音不自覺地加大。「這些年對您的教導,竟沒能讓您有任何想法?您這樣叫我怎麼對得起死去的地王?」

  絞扭手指,曲拂柳輕抿下唇,不發一語。他就是有這種本事,只消三言兩語就可輕易勾起她的愧疚及自責,把她的心情完全破壞。

  伯伯,在人前她是這麼稱呼他的,但她不姓徐,他也不姓曲,會有了牽連,只因為他過去是爹爹重用的部屬。

  十三年前,爹死於聖地,她還來不及理解這樣的噩耗,就被帶著急急逃難,倉皇間,有人大喊追上了,伯伯拚死將她帶離。

  她不曉得這些年外頭變得如何,因伯伯不准她出門,也不准僕婢對她提到外頭的事,只讓她待在這偌大的宅院裡,在四周施下了符咒,防範她的能力被人察覺。

  伯伯總說那一戰有多慘烈,說她爹爹死得有多不甘,她好怕聽那些,她不希望記憶中向來是開朗大笑的爹爹被痛苦掙扎的表情所取代。

  但伯伯不讓她逃避,一直在她耳旁訴說,甚至把百姓的慘況也鉅細靡遺地形容,那場血戰、那些場景她從不曾見過,卻常常出現在她的夢中。

  幻國只剩她能拯救了——伯伯常常握住她的肩頭,語重心長而又堅定地告訴她。她卻不懂,她連這棟宅院都出不出去了,還能拯救什麼?

  「原諒我的失禮。」見她這樣,徐中原歎了口氣。他隱姓埋名,用當年帶走的財富,以經商為幌子,隱躲在市井民間,盡心盡力地守護幼主,等著復仇雪恥的時機來臨。「我只是求好心切,所以逾了矩。請您振作點,風、火、水已被幻王收服,普羅蒼生全靠您了,地王!」

  曲拂柳瑟縮了下,那個稱呼,像有人在她的心上抽了一鞭。她不喜歡這樣的枷鎖,是不是只要她沒打倒幻王,百姓就永不見天日?就會對不起伯伯這些年甘冒著欺君之罪的養育,和愧對爹爹的枉死?

  「最近,幻王防心漸失,朝臣們開始傾向另立地王,已引起百姓不滿,如您在此時出現,百姓的心定會全然歸向您!」說到此,徐中原眼睛都發亮起來。「幻王得知您的行蹤,定會要您進宮,屆時,您先別輕舉妄動,一切依幻王安排,等他放下戒心,就是我們沉潛多年所等待的大好時機!」

  「可……我怕我騙不了人……」曲拂柳小小聲地開口。其實她最想大喊的,是她做不到他的期望。一無是處的她,不可能是救世主的。

  徐中原微笑,按住她的肩頭。「我沒要你騙人。」

  精明如幻王,再完美的謊言在他的犀銳目光下都無所遁形,有鑒於此,他才會對她個性中的那份溫和及天真沒強硬拔除,因這是她用以接近幻王的利器!

  「你只要答應,我會為你安排好一切。」

  答應——會是解脫?抑或是另一場折磨的開始?曲拂柳好茫然,不敢迎視他的眼。

  「地王!」察覺她的猶豫,徐中原怒喊。「咱們忍辱負重只為這一刻,您若是就此退縮,要九泉之下的地王情何以堪?」

  別說了。愧對黎民百姓、愧對她爹、愧對任何人,她曉得的……

  曲拂柳咬唇,閉眼用力點了下頭。

  「一切聽您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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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4 00:07: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沉寂了十三年,南宮旭突然感受到訊息。

  宮中的花草樹木雀躍不已,生意盎然,像在歡迎什麼。緊接著,在南方的領地,傳來有位姑娘能讓整片荒田在轉眼間長出稻秧的消息。

  這些跡象,讓向來冷靜自持的他,變得焦躁激動了起來。在他已打算放棄的時候,事情卻意外地出現轉機?

  他立刻派風豫樂前往瞭解,他有種預感,這與之前那些亳不可信的民間傳聞不同,這一次,她是真的出現了。

  得到風豫樂回宮的通報,南宮旭立刻趕了過去,遠遠地,就看見風豫樂在房外來回踱步。

  「風王,情況如何?」南宮旭走近,沉穩的嗓音顯得有些緊繃。

  「王。」風豫樂抱拳一揖,要不是還另有麻煩的問題存在,他八成要為幻王那難得一見的緊張大笑了。「她在裡頭。」

  看到四周草木瘋狂騷動的情況,南宮旭不須問,已明白風王帶回的人,是確確實實的地王。他略一凝神,輕易抑制了草木的狂態,卻壓不下急速跳動的心。

  見了他,她會是什麼表情?這十三年,增長的是怨恨,還是事過境遷的淡然?

  南宮旭深吸口氣,推門走入——

  他看到了她。

  她倚靠窗台,看著窗外,籠罩的日陽在她的背影灑落眩目的光,她伸手隨意撫弄桌上的盆栽,像在逗弄一頭溫馴的小狗。

  聽聞聲響,她回頭,見他直視著她,揚起略微羞赧的笑,輕點了下頭。

  南宮旭沒料到,迎接他的,會是她心無芥蒂的嬌羞微笑。記憶中的小女孩長高了,出落成一名窈窕女子,白皙赧紅的容顏比桃花更美,盈盈水眸仍似當年無暇。

  「拂柳?」他輕喚,略帶瘖啞的語音透露了他的情緒波動。

  「你識得我?」曲拂柳驚喜揚笑,將她妍媚的容貌染上了甜美。

  「我們見過兩次,你忘了?」他卻不知,停在她腦海裡的,會是哪一次的印象。

  「對不起……」她的麗容一黯,露出歉疚的表情。「我不記得了。」

  「沒關係,那不重要。」只要能找到她,這就夠了。

  風豫樂走到他身邊,輕聲開口:「拂柳只記得六歲之前的事,其餘的,她都不記得了。」

  南宮旭一震,看向她,她微抿的唇透露出她的不安,意識到他的眼光,大眼眨了眨,揚起了笑容。

  「能跟我說說嗎?」她伸出手,輕輕扯住他的袖子,無辜的笑容讓人想將她捧在掌心中呵護。「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都忘了。」

  他彷彿回到十三年前的場景,也是有雙小手,扯住他的袖子。只是,如今他要給她的不是漫天花海,而是殘酷的事實。南宮旭心頭沉窒不堪。她的眼中,滿是信任及依賴,要他怎麼狠得下心,將那些光芒完全摧毀?

  「我來說。」風豫樂開口。他很清楚那段往事是他永遠的痛,面對拂柳再次述說,不啻是在那道傷口上又一次重創。

  「讓我跟她獨處。」他明白他的好意,但這是他必須面對的,他不能逃避。

  望進他的眼,風豫樂歎了口氣。「多說點自己的好話,算我求你。」他走出廂房,將門帶上。

  好話?南宮旭自嘲苦笑。整個事件中,他找不到任何對自己有利的因素存在。

  曲拂柳看著關上的門,再看看眼前的男子,見他沉默,她揪著裙擺,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很高,卻又不是魁梧得讓人害怕,俊魅的容貌帶著收斂過的霸氣,他沒笑,甚至比不上剛剛離去那人的平易近人,但她的心思,卻像被莫名誘引著,從他進房,就忍不住一直瞧他。

  「你不開心?」曲拂柳問。她好想看他笑起來的表情。「如果是我的事讓你不開心,那就不要想,不用告訴我沒關係。」

  你不開心?事隔多年,依然是這句暖人的問句。正在斟酌如何開口的南宮旭目光轉柔,微勾起笑。他走到窗前的椅子坐下,指向身旁的座椅。「坐。」

  曲拂柳乖乖地坐到椅子上,靈動的水眸直視著他。剛剛他那一笑,淺淺的,卻讓整個廂房都亮了起來。

  「你完全不記得這些年來,發生了什麼事?」

  她搖搖頭。「我只記得,我出現在那個村莊裡,婆婆哭著說她的稻秧不長,伯伯說他的李樹結不了果,我就請大家幫了我,然後,剛剛那個人就把我帶到這兒來了。」

  南宮旭知道她口中的大家,指的是那些花草樹木,身為地王血脈的她,擁有操控植物的能力。「你還記得要怎麼請大家幫忙?」

  「我也不曉得。」曲拂柳不好意思地輕吐舌。「大家都很熱心地跟我說話,說著說著,他們就發芽、結果了。我爹才厲害呢,所有的花草樹木都會聽他的話。」

  南宮旭頓了下,才又開口。「你還記得你爹的事?」

  她點點頭,看著置於膝上的手,而後深吸口氣,抬頭看他。「他過世了,是嗎?」

  「你怎麼知道?」他驚訝問道。

  「因為大家一直在安慰我,要我別難過。」曲拂柳揚笑,臉上不見悲傷,只有淡淡的懷念。「而且我也一直有種感覺,好像早就知道這件事,我想,我爹去跟我娘作伴應該有一陣子了,他們在天上大概已經玩到樂不思蜀了吧!」

  死亡被她一說,反倒變成一趟旅程。被她可愛的語氣逗笑,看著她,南宮旭笑容微斂,緩緩開口:「從前,有個君王,他忘了自己的本分,為了滿足他個人私慾,反而壓搾百姓。地、風、水、火四方界王為民伸張正義,起軍弒主,暴君被殺,他們也身受重傷,逃入聖地。後來,暴君的兒子繼位,領著軍隊追至聖地,卻發現四方界王自刎而亡的屍首。之後,他帶回了風、水、火王的孩子,但怎麼找,都找不到地王的女兒。」

  雖然,他的聲音很平穩,像在說著多年前的故事,但她卻感覺得到,那隱於平靜面容之後的哀慟。

  曲拂柳咬唇,輕輕開口:「是我嗎?」

  「是的,把你帶回來的,就是風王風豫樂。」他看到她螓首低垂,小臉上沒了笑容,他的心也隨之緊擰。

  須臾,她抬頭,帶笑的容顏滿是寬容。「別難過,我爹不會怪你的。」

  南宮旭震住了,被她的話,及再次綻開的笑顏狠狠震住了。他怎麼也沒想到,她給他的,竟是這麼雲淡風輕的一句話。

  「為什麼你說你爹不會怪我?你再也沒見過他了,不是嗎?」他啞道。

  「他知道你會是個好君王,所以願意把百姓交到你手上,否則,他就算拚到最後一口氣也不會放過你的,雖然那時我年紀小,但他有多固執我都記得呢!」曲拂柳嫣然一笑,伸手覆住他置於桌上的手。「你父王的錯,不該由你來承擔,別為他感到愧疚。」

  她的手很小,完全覆不住他的,那畫面,卻緊緊包圍住他的心。

  「你真不記得我們曾見過面?」他和她失之交臂的那一眼,一直讓他耿耿於懷,他怎麼也沒想到,竟還能在她口中得到安慰。

  「我做了什麼壞事嗎?」曲拂柳小心翼翼地說道。不然,他怎麼會一直問啊?

  南宮旭終於忍不住,撫額大笑。

  「不會吧?真的嗎?」小腦袋瓜不斷往一堆蠢事想去,她窘紅了臉,搖晃他的手肘。「別光笑,跟我說啊,我真的不記得了……」

  南宮旭停了笑,溫柔地看著她。「我會等你想起來的。」

  ***

  尋回地王的消息,被南宮旭封鎖,只有風豫樂知道。

  為了掩人耳目,南宮旭以整治領土為由,將風豫樂召入宮中暫居,而實際上,住在那兒的是曲拂柳。這段日子,南宮旭只要處理完國事,便獨自前往這座宮院,往往一待,直至用過晚膳才離開,這些年的閒置,要教會她的事,太多太多了。

  幸好風王的自由隨興眾所皆知,因此,他說要撤了服侍的宮僕,大家也不覺得奇怪。往往是南宮旭一來,他就立即馭風離去,完全沒讓人發現,完美地製造了他和幻王獨處的親密假像。

  於是乎,幻王沉溺風王美色無法自拔的傳聞,更加甚囂塵上。被人指謫的風豫樂有苦說不出,只能所有委屈往肚裡吞,認分地扮演他的男寵角色。

  這一切,被納在南宮旭保護下的曲拂柳完全不知情,她只專心一志地和書本及領土範圍奮戰。

  「唉……唉……唉……」曲拂柳托著腮幫子,看著眼前的書冊,不住哀聲歎氣。

  她的頭痛到快裂掉了!為什麼有他在旁邊解說時,她全都能聽得懂,但當自己打開卷軸一看,地圖上的符號說明,她一個都不認得呢?害她拿著抄下的符號筆記,對得好痛苦。

  難道是她的失憶影響了她的聰明才智嗎?不管她怎麼努力回想,過去十三年間的事,還是一片空白,什麼也記不起來。為什麼會這樣呢?

  偏偏她連為什麼會忘記都不知道,害她每次面對他關懷的眼神時,就覺得好愧疚。

  「這個標記又是什麼意思啊……」她哀怨呢喃,頹然趴在桌上。他昨天臨走前要她完成的作業,她搞了一早上還做不完,好想哭啊!

  「這是廳陵。」溫醇的嗓音響起。「昨天才講過的,你忘了?」

  曲拂柳迅速抬頭,迎上他因笑微彎的好看眸子,臉不禁紅了起來。

  「噢,想起來了……」她趕緊提筆加了幾句話,以免乏善可陳的作業會讓他大歎朽木難雕。

  她不知道剛剛那一趴,把整座山印上了她的腮際嗎?南宮旭低笑,走到她身旁,看到她隨手繫上的髮絲有幾綹落到了胸前,等他意識到時,他已將髮帶解開,輕輕地為她梳攏髮絲。

  理智要他收手,他卻捨不得放開。不知是她的天性使然,或是這些年沒人教過她,她對他,不曾守過男女分際,開心時、若有所求時,都會拉他的手。

  彷彿十三年的分離不曾造成兩人的隔閡,一切都是那麼自然,這些不設防的舉動,都緊緊牽住他的心緒。

  就像那年在湖塘第一次相會,他無法抗拒和她相處的感覺,即使明知不該,卻忍不住想將她緊緊鎖在身旁,將這些年的遺憾化為呵護全然傾予。

  「我要你擬的治理方案,寫得如何?」

  他修長的手指在髮際流瀉而過,要不是他這句問話,她已經舒服得快閉上眼了。

  「就……就這些。」她心虛地把成果攤在桌上。

  「我看看。」為她繫好髮帶,南宮旭一邊拉來椅子,一邊觀看,都還沒坐下,寥寥數行的文字已盡收眼底,他挑起一眉。「就這樣?」還錯誤百出。

  他話中的揶揄,讓她更加抬不起頭來。「嗯,就這樣。」

  「昨天不是說都懂了嗎?」他好笑搖頭,用袖沾了茶水,勾起她的下頷,為她將那片山林抹去。

  看到他袖口染了墨,曲拂柳悄悄吐舌,卻不由得泛開了笑。她喜歡和他有著些微碰觸的感覺,可以感受他的體溫,和他不曾宣諸於口的呵護。

  「我昨天是真的懂了啊……」她嘟嘴,小小聲地咕噥。

  指腹輕輕摩挲她的下頷,她嬌俏的表情,讓他有種想一親芳澤的衝動。意識到自己的思想脫了韁,南宮旭不著痕跡地收手,拿起她的作業狀似端詳。

  他知道,他這樣是趁人之危。她或許只是因為剩下他能夠依賴,所以將他當成兄長般親近,他該提醒她的,但他沒有,任由自己和她的距離越來越近,像剛剛為她梳頭和碰觸她下頷的舉止,都過了火。

  「這裡四季如春,梅樹在這兒怎麼可能長得好?這裡地勢高,水源不足,要種也該種高粱、大麥,怎能種稻?」他斂下不該的遐思,專注在教導上。

  「他們會幫我,我也會幫他們,可以的。」曲拂柳想要含糊帶過。

  「你捨得為了自己的愚駑,而害他們把力氣花在不該花的地方?」南宮旭板起臉,嚴肅道:「能力是天生的,該怎麼把能力用在對的地方,盡力去造福百姓,是一名界王所應有的擔當。」

  「是……」她低下頭,為自己的混水摸魚感到慚愧。他就是這樣,平常對她很好,但只要她犯了錯,也不會胡亂縱容她。如此公私分明的他,她還是好喜歡。

  突然,他發現一個被她寫上又塗掉的字。「你怎麼會想在這裡種茶?」

  「因為潮濕多雨,還有坡地……算了,當我沒寫。」越說越沒自信,她乾脆伸手把那片字跡擋起來。

  「這是不錯的提議,我都沒想到呢。」南宮旭思忖,浮現讚許的笑容。「我明天就派人去評估可行性。」

  「真的?」她真誤打誤撞蒙著了?

  「茶的價錢很高,如果可行,將會大幅增進領地的稅賦。」他笑睇她一眼。「瞧,你做得到的。」

  他的鼓勵點燃了無限的自信,曲拂柳拚命點頭。「再多教我一些,我想學。」

  「好。」南宮旭微笑,將地圖卷軸拉開,以手指沿著領地逐一解說。「臨州是你的領地中最富庶的地方,精緻的繡工聞名遐邇,瞧,繡坊老闆正雇了商船,載著滿船的商品順著臥龍江而下,首先,來到了四季分明的汾洲,這兒的酒香,連在岸邊都聞得到……」

  曲拂柳聽得入神,彷彿飛越了涅盤城,隨他遊走江湖。

  ***

  「什麼?留守?」風豫樂掏掏耳朵,懷疑自己聽錯。

  「沒錯,今天換你留著。」南宮旭點頭。

  「我本來就不該留在這兒吧?每天過來,我已經仁至義盡了耶!」就算能馭風而行,來來去去也是很累人的。

  「你忍心讓拂柳一直關在這個小小宮院裡?」南宮旭既沒強逼,也沒軟求,只是淡淡地把決定權交給他。「讓她看看她的領土,不為過吧?」

  往旁看去,看到坐在一旁的曲拂柳,正睜著清澈的大眼瞧他,風豫樂抓抓額角,眉頭打了好幾個結。他是不忍心沒錯,但要他待在這個什麼都沒有的宮院裡?倒不如殺了他還比較乾脆。

  「我沒關係,別勉強風大哥,我以後總有機會看到的。」曲拂柳怕他為難,幫忙找台階下。

  風豫樂按壓心口,一臉感動。瞧瞧,這麼體貼可人的妹妹,他怎麼拒絕得了?「去吧去吧,才一天,我撐得住的。」他揮揮手,大有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意味。

  「真的?」見他點頭,曲拂柳開心跳下椅,抱住南宮旭的手臂歡呼:「可以出去了,我好高興!」

  她的興奮感染了他,南宮旭莞爾,輕點了下她的額頭。「剛剛還說沒關係,嗯?」

  一旁的風豫樂看得瞪大了眼。自有記憶以來,他還從不曾看過他對哪個姑娘家如此和顏悅色,就連水王,也沒得過這樣的禮遇。

  「答應的是我,要抱也該抱我的手吧?」他調侃笑道,望向幻王的眼神卻滿是嚴肅。

  「對不起……」發覺自己興奮過頭,曲拂柳小臉微紅,趕緊放開,朝風豫樂行了個禮。「謝謝風大哥。」

  臂上彷彿還殘留她的溫度,南宮旭不由得勾笑,原來,她不是對所有人都如此熱情,只除了他。

  意識到風豫樂投來的眼光,他斂下心裡的波動,朝她說道:「你去整理一下,我們待會兒離開。」

  整理什麼?曲拂柳低頭打量,才發現自己披頭散髮的。長髮只靠髮帶繫起,隨便動動就亂了。

  「等我一下!」她把髮帶扯下,邊往內室跑去邊喊。「我馬上回來!」

  直到她去得遠了,風豫樂才開口:「我跟你提過的,還記得吧?」

  南宮旭沒有針對他的問題回答,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道:「我相信她。」之前風王提醒他小心,他說拂柳的出現太過詭異,要他多點防範。

  「我也相信她,但我不相信她遺忘的那段歲月。」風豫樂抑低聲道。「你不覺得她這段記憶失落得太過恰巧了嗎?這些日子我一直尋找有關她的任何線索,相信嗎?什麼都沒有!」

  南宮旭抿直了唇,俊傲的面容染上薄怒。

  這些疑點,他何嘗沒想過?

  這段時間他用盡方法,卻喚不回她的記憶。她連梳頭都不會,定是習慣有人服侍,誰會給她這樣的禮遇?當年將她帶走的是誰?若不是對界王的能力有相當瞭解,不可能會讓她消失及出現都不留痕跡。那人有何居心?為何要利用如此單純的她?

  接連的懷疑,在對上她靈黠的笑靨時,卻像雪融晴陽,全然化去。他不想把任何不堪的猜忌,加諸在她身上。

  看到他的表情,風豫樂歎氣。「恕臣直言,您失常了,幻王。」

  「別在這時候才對我擺出君臣禮。」南宮旭俊眸微瞇,犀銳的目光讓人不寒而慄。「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但這樣的冷冽,卻嚇不了熟知他個性的風豫樂。「我誠心希望這樣的太平盛世能繼續下去,我不想懷疑有如手足的地王,但如果她會危害到你,我會毫不考慮地將她剷除。」

  南宮旭面容冷凜,這是風王第一次違逆他。風王沒錯,上一代的亂世他們不想再次經歷,但無辜的拂柳又有何錯?只因他那時沒將她帶回宮中?

  細微的腳步聲,攫走他們的注意,兩人對視一眼,緊繃的氣氛瞬間消弭。曲拂柳走進,正好看到殘存的情緒在兩人眼中一閃而過。

  「我是不是打擾到什麼?」她頓住腳步,不敢再接近。

  「怎麼會呢?」風豫樂微笑,轉頭看向她,一如以往的和藹可親。在看到她的髮型時,臉上的笑變得有點僵擰。「呃,拂柳,你不考慮再弄一下?」

  這樣的評語,讓曲拂柳很沮喪。「我盡力了。」能插的,能簪的髮飾她全戴上了,她盤的髻還是搖搖欲墜。

  南宮旭唇畔勾笑,將她頭上的髮飾一一取下。要他如何相信、如此可人的她,是別有居心?

  「來吧。」無視風王的目光,他攜著她的手,走進內室,讓她坐在鏡台前。

  曲拂柳靜靜看著鏡中的他,輕柔地梳理她的長髮,而後紮成髮辮,青絲纏繞他的手指,那畫面,讓她心跳莫名加快了起來。

  憶起方纔的尷尬氣氛,她輕咬下唇,低低開口:「你和風大哥為了我吵架嗎?」

  「為了國事有點爭執,你別擔心。」南宮旭避重就輕,將髮辮繫好,滿意地看著成果。「好了。」

  「如果我接回地王的位子,也會為了國事和你起爭執嗎?」曲拂柳回頭看他。她不希望這樣的情形,發生在他們之間。

  「你說呢?」南宮旭輕笑,將問題拋回給她。「若真有那麼一天,你會讓步嗎?」

  「才不會有那麼一天呢!」她拚命搖頭,搖得辮子不住晃動。「你那麼厲害,一定是我錯,受教都來不及了,我哪還敢跟你吵?」

  「好,這番話我記下來了,當你不聽勸時,我會如數奉還。」他走到窗旁,朝她伸出手。「該走了,時間不早了。」

  什麼煩惱都拋到九霄雲外,曲拂柳跑到他面前,興奮地看著他。「要怎麼離開?用飛的嗎?要抱你的腰嗎?」每次看風大哥飛上空中都讓她羨慕不已,沒想到自己竟有機會得以嘗試。

  他很想,但這樣反而會讓他無法專心。南宮旭揚笑,握住她的手。「這樣就可以了。」

  「我跟風大哥說一下……」她要走出房間,卻被他拉回。

  「他曉得的。」南宮旭抵頭在她耳畔輕道:「閉上眼。」

  溫醇的嗓音隨著呼吸輕拂耳際,曲拂柳心跳頓時漏了一拍,隨即雜亂地鼓噪起來。她在分神些什麼啊……她急忙拉回心神,閉上眼。

  那閉著眼的麗容,讓他又有種想吻她的衝動了。南宮旭深吸口氣,抑下邪念,緊握她軟馥的小手,開始他們的探訪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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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4 00:08:1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回到菩提宮中,曲拂柳累得只能倚在他的懷中,睡得好沉。

  見南宮旭抱著她進房,風豫樂沒說什麼,看了他一眼之後,轉身離開。

  那一眼,是要他別忘了自己的職責。南宮旭深吸口氣,把心頭的沉凝斂下,放緩腳步,輕柔地將她放在榻上。

  他為她拉來錦被,看著她,那羽睫輕覆的美好睡顏,讓他挪不開視線。

  一路上,她興奮不已,再尋常的事物進了她的眼中,都成了萬分新奇。她不斷施展能力,所經之處,儘是豐收,農民笑得合不攏嘴。要不是他阻止,她可能連回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一直以為,會對她執著,是因為無法彌補的歉疚所致,直至她出現,才發現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早早初次見面,她的靈黠解人,就已悄悄進駐他的心。多年後,她的嬌俏依然,自然貼近的舉止不讓人覺得煩,反而增添她的魅力,那融合了天真及媚艷的無辜氣質,誘人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他是失常了,迷失在她如星的眸光之中。

  南宮旭愛戀的看著她,將她的甜美深刻入心後,才轉身離開。

  「嗯……」一聲輕喃,拉住他的腳步。「我們……回來了?」

  他回頭,看見她揉著惺忪的眼,表情嬌憨。

  「剛到,你累壞了。」他微笑,走向榻沿坐下。

  「嗯……」她側躺著、閉著眼,感覺他的氣息。「他們真的都是我的子民嗎?他們都好好啊……」腦海中浮現那一張張淳樸和善的笑臉,她的唇畔蘊滿了與有榮焉的微笑。

  「是的。他們都忠心期盼你回來。」他輕輕將她頰畔的髮絲拂去。

  「我好怕我會做得不夠好。」眉心擔慮擰起,她長長喟歎。

  今天不過才幫了這麼一點點人,她就累到連怎麼回來的都不曉得,領地那麼大,她要怎麼照顧到所有百姓?她好怕她的無能會害得大家跟著受苦……

  「我會幫你的,會教你怎麼運用策略及法力來幫助人民,別擔心。」那像是傾盡所有的給予方式讓他看了心疼。

  曲拂柳伸手握住他的,他大掌的溫暖給了她力量,讓她好安心。若她從當年就待在他身邊學習,一定可以學得更多吧!

  她一直想不起來,這十三年她發生了什麼事,只要她逼著自己去想,心裡就有股聲音阻止她,要她對那段空白視而不見。彷彿那是個禁地,只要她一踏進,她現在所擁有的快樂,就會完全消失。

  「我不懂,這些年我究竟跑哪去了……」悶悶的嗓音不似以往的活潑。

  「那不重要,你只要把所有的心思用來迎接往後的日子就好了。」南宮旭用溫柔的笑語為她拂去陰霾。「下個月初,你這個新地王就要繼位,要參與會議和治理領地,還要和朝臣們打交道,夠你忙的。」

  這段話果然成功地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下個月初?太快了吧!」曲拂柳撐坐起身,杏目圓瞠。剩不到十天了耶!

  「所以嘍,你還有心思煩那些嗎?」在她鼻頭輕點兩下,他將她又推回榻上。「睡吧,你今天累了。」

  曲拂柳乖乖地躺回榻上,看著燭火在他的側臉投射出陰影,俊朗的眉宇有種勾人心魄的魅力。她怔怔看著,有股漫然的愁緒覆蓋了心。

  其它界王都沒住在宮中,是不是代表只要她接回地王的位子,她就必須搬離這裡,沒辦法再和他這樣常常膩在一起?

  她不敢想,怕一想到這樣的分離之日,會讓她鼻酸。她太貪心了,他這些日子撥冗陪她,對她已經夠好了。

  「再陪我一會兒好嗎?」她喃求。

  軟呢的嗓音加上祈求的眼神,任誰都無法拒絕。他彎唇一笑,替她將錦被拉至下頷處。

  「我等你入睡後才離開,睡吧。」他覆住她的眼,感覺她的眼睫在掌心騷動,他收了手,見她閉眼含笑,掌心那酥麻的觸感,撩撥著心弦,久久不散。

  曲拂柳朝他的體溫偎近了些,深墜在他用體貼所編織的層層溫柔中。

  ***

  預定讓曲拂柳現身的前一天,南宮旭召來風、水、火王,事先讓他們得知這個消息。「交接的這段時間,我會暫時讓她住在宮中,以便指導。」

  反彈最大的是喻千凌,看到她和幻王站得近已經很火大了,更何況聽到她還擁有住在宮中的特權!

  「為什麼?治理領地是界王的本能,她不可能不會,沒必要讓她住在宮中!」那一身村姑打扮更是讓她壓根兒就無法認同。什麼地王?根本連尋常宮僕都比不上!

  「千凌,公平點。」風豫樂開口安撫。「拂柳才剛回來,沒那麼快上手。這些年要不是有幻王對我們悉心教導,你領地裡的恕江可能到現在還在氾濫呢!」

  厲煬則是朝她上下打量,而後狂霸的眉宇放緩。「果然是拂柳。」

  當年逃難時雖只短短數天的相處,但她睜大眼強忍不哭的冷靜表情,讓他印象深刻。

  見沒人支持她,喻千凌坐在椅子上生悶氣。打從小時候第一次見面她就沒喜歡過她,哭也不哭,襯得一路上老在哭哭啼啼的她很嬌弱似的!

  面對這樣的敵意,曲拂柳不知如何是好,她用眼神朝南宮旭求救,回應她的,卻是若有似無的淡然微笑,她咬唇,明白他要她自己解決。

  她走到她身旁,微笑喚道:「千凌……」

  「我還比你大一歲,別這樣叫我。」喻千凌倨傲地別開頭。

  「千凌姊姊,」無視她的排拒,曲拂柳仍是滿臉真誠的笑。「風大哥說你本事很高,我領地的臥龍江,都是你幫忙才能治得服服帖帖的。」

  望著那張笑臉,讓喻千凌覺得自己的敵意有些過分,但女人的直覺清楚告訴她,幻王對這突然冒出的地王是另眼相看的,難過和怨懟荷在心裡,說什麼也化不開。

  「我不想跟你攀什麼交情,我只是做好我該做的。」喻千凌對她視若無睹,抬頭看向南宮旭。「如果這是王的決定,臣謹遵旨意,恕臣先告退了。」她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外。

  曲拂柳怔在原地,只能目送她離開。

  她的背影,透著股難過,南宮旭靜靜看著,不發一語,即使,他現在最想做的,是將她擁進懷裡輕聲安慰。

  他知道水王定會為此感到不悅,而且不會掩飾情緒,他卻仍然任由她去獨自承擔。因為水王只是驕縱了點,並無惡意,若她連這些都無法應付,要怎麼面對朝臣們的質疑和治理領地的困難?

  「我想,我小時候應該很壞。」曲拂柳回頭,聳肩一笑,把受傷的心情掩飾得不留任何痕跡。「如果我有欺負過兩位大哥,你們要先說哦!」

  原本僵凝的氣氛在瞬間散去,風豫樂噗哧笑出。「你呀,乖的呢!千凌只是耍耍小脾氣,很快就好了,你別放在心上。」

  曲拂柳輕笑點頭,故意不去正視心裡那抹低落。她看得出來事情沒風大哥說得那麼單純,因為她在千凌眼中,看到和自己一樣的眼神,貪戀看著某人的眼神……

  「以後有問題,也可以問我,歡迎歸來。」雖對她說著,但厲煬的眼神卻不知不覺地往門外飄去。

  這一切,南宮旭全都看在眼裡。「沒事的話,就先這樣了。」

  「臣先退下了。」厲煬一拱手,快步走出。

  風豫樂搖頭,瞥了南宮旭一眼。「還有其它溫和的方式嘛……」像在喃喃自語,聲音卻清楚傳進他的耳裡。

  言外之意他怎麼可能聽不出來?南宮旭置若罔聞,沒有回應。雖然他的冷漠對千凌過於殘酷,但他只當她是妹妹,若因心軟而變得曖昧不清,反而是傷害了她,同時也傷害厲煬。

  還有她——視線落到她的身上,他的眼神瞬間轉柔,卻又帶著一絲掙扎。雖然明白公佈她的身份後,她依然待在宮中,但他已不能像之前那樣。他必須與她保持距離,否則,他對她的親匿舉止,將會害她遭人非議。

  他的眼神,讓風豫樂歎了口氣。從小一起長大,愛與不愛,怎麼可能看不出來?年齡漸長,狀況變得難解,而今,又有人被捲進這場漩渦,而且完全主導了漩渦的流向,他只能慶幸自己得以置身事外。

  「我也要走了。」不想打擾他們的獨處,他揮揮手,隨後離開。

  餘下兩人,廳堂頓時變得靜謐,曲拂柳低頭,不知該說些什麼。

  「對於剛剛的會面,你有什麼想法?」須臾,南宮旭開口。

  她不能讓他擔心,他要處理的事已經夠多了。曲拂柳深吸口氣,綻開微笑。「大家人都很好。」

  她明明受傷卻又堅強開朗的表情,擰疼他的心,想擁她入懷的手在身側緊緊握拳。若是可以,他很想自私地將她留在身邊,不讓地王這個重擔壓在她身上,但他很清楚,他不能這麼做,否則和只顧著滿足私慾的父王又有什麼兩樣?

  他只能拘限自己,將她推離他的羽翼之下。

  他強迫自己給她一個淡淡的笑。「那就好。」

  她以為……他會輕撫她的手,給予安慰的,他卻是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曲拂柳努力眨著眼,不讓笑容垮下。難怪她覺得今天和他離得好遠,原來,她該脫離他的保護了……

  之前對她的好,只是心疼她什麼都不懂嗎?

  她咬唇,纖手一翻,乳黃色的含笑花在她手中綻放,遞到他面前。「送你。」

  微酸帶甜的濃郁香氣在鼻端縈繞,南宮旭拈起那朵花,視線變得迷離。在多年前,曾有個小小人兒,賣力為他喚來一簇桃花。如今,她長大了,也已學會如何精進地使用能力。

  「我學得很好,別為我擔心。」曲拂柳給他一個充滿信心的微笑。如果,他要她成長,她也會努力不負他的期望。

  指腹輕輕摩挲細膩的花瓣,南宮旭說不上心頭那股沉悶,是惆悵、或是苦澀。

  ***

  議事堂裡,鴉雀無聲,突如其來的消息,嚇壞了眾朝臣。

  大家看著毫無氣勢的曲拂柳,無法想像眼前這名溫婉清秀的姑娘竟會是繼任地王。

  「如果之後有需要改進的地方,還情諸位多多指點。」曲拂柳盈盈一福。

  經過宮僕為她打理,她的長髮梳起了簡單的髻,穿著高雅素麗的嫩黃衣裙,雖脂粉末施,但臉上甜美的笑靨,是容光照人的最佳妝點。

  看到原本毫不起眼的她變得漂亮,喻千凌麗容冷板,心情還是不好。

  「這段時間,本王會先輔佐地王,若有任何要事,仍先向本王稟報。」南宮旭說完,便開始了早朝議政。

  會中,曲拂柳很認真聽,他們說得很快,還間雜著她沒聽過的專用詞彙,聽得她頭昏腦脹,記都來不及記。要不是坐在一旁的厲煬幫忙提點,她甚至連一半的內容都聽不懂。

  終於,聽到退朝這兩個字。

  看到剛剛站滿朝臣的地方如今空空一片,曲拂柳一臉茫然,長長地吁了口氣。

  「我明天一定會好好地發憤圖強。」她低喃,真希望明天的表現別再這麼不長進了。

  「界王只要每月初一與會即可,哪來的明天?」喻千凌冷哼一聲。

  「這樣啊……」曲拂柳吐舌笑道。「謝謝千凌姊。」他都是每天開完早朝才去找她,她還以為界王也是每天都要參與早朝。

  「繼續吧,稟報各領地的狀況。」南宮旭打斷他們的閒話家常。「風王。」

  「是。」風豫樂少了私下的輕佻,將領地的狀況報告得有條不紊。

  火王果決積極,水王細膩周密,處事各有特色,曲拂柳看得好羨慕,很希望有朝一日,她也能像他們一樣,將領地治理得那麼好。

  「地王呢?」突然間,議事堂裡靜了下來。

  曲拂柳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是在問她。她驀地紅了臉,囁嚅道:「對,對不起,我剛沒聽清楚……」

  南宮旭看著她,俊傲的表情淡漠,讀不出喜怒。

  沒有笑容的他,變得讓人難以親近。曲拂柳心一凜,低下頭來。她沒見過他這種表情,像她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偏偏,從今天早朝開始,他都是這樣,視線沒在她身上多所駐留。

  「本王是問,地王對其他三位界王的述職有無任何意見?」南宮旭聲音沒有起伏,平穩地又將問題重複了次。

  「沒有。」曲拂柳搖頭,覺得心莫名地抽緊。她讓他失望了嗎?「這都是我要向他們學習的地方。」

  「是還需要學習。」

  淡淡一句,重擊在她的心坎上。隱於袖下的手握緊,曲拂柳勉強笑道:「是,我……臣受教。」

  那句倏變的稱呼,讓南宮旭臉色微僵,隨即恢復泰然,繼續把會議結束。

  這一切,看得風豫樂猛翻白眼。有沒有搞錯?要他防範,不是要他突然把落差弄得這麼大呀!

  接下來,南宮旭喚來宮僕,要他們將奏章搬到她住的寢宮。如今不需要風豫樂的掩護,昨晚他已派人為她理出寢宮,當成她暫居的住所。

  「有任何提問,另外記下,明天讓本王看過。」南宮旭對曲拂柳說著。「這些夠你忙了,你先退下吧。」

  她以為他會帶著她,一本一本地看過的……忍著失望,曲拂柳站起行禮,轉身離開。

  「拂柳,你今天表現很好。」風豫樂不忍心,在她背後喚道。

  曲拂柳回以感激一笑,才走出議事堂。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南宮旭握拳,刻意漠視心裡的騷動,強迫自己將心神留在議事堂裡。

  然而,在和他們談笑間,她受傷的表情卻一直在腦海盤旋,揮之不去。

  ***

  夜幕低垂,萬籟俱寂,書房中,桌案上暈柔的燭火,灑落在那張粉皙似雪的小臉上。

  曲拂柳趴俯桌案,垂覆的彎長眼睫形成如扇陰影,凌亂的桌面滿是奏章和參考的書冊、記事,即使起伏不平,她仍沉睡著,手中還握著的筆,更顯示了她的疲憊。

  一抹頎長的身影悄然走進,看到她連睡夢中都不覺地顰眉,南宮旭原本冷然的黑眸,立即被疼惜所填滿。

  風豫樂把他罵了一頓,說他刺傷了她的心。

  只要牽扯到她,他的果決、他的拿捏得宜,全然崩毀。曾經失去過她的恐懼,讓他看不清自己該怎麼做。為她著想,所以將她推到千裡之外,卻又矛盾地想將她留在身邊。

  逼自己不對她另眼相看,已費盡所有的心力,他要怎麼去拿捏對她溫柔的尺度?怕一放開,就再也無法收回,會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慾而做出不該做的傻事。

  南宮旭輕歎口氣,抽走她手中的筆,將她抱起,往寢室走去。

  ***

  書房裡,一片安靜。

  望著那專注批閱的側臉,曲拂柳忐忑不安。

  她昨天居然奏章沒看完就跑去睡了!怎麼會這樣嘛——她明明立志要挑燈夜戰的,結果一早被宮婢叫醒,她還傻愣愣的,不解自己什麼時候爬上了床。

  害她連梳頭的時間都沒有,立刻奔回書房,為昨晚延遲的進度繼續努力。

  好不容易,趕完最後一本奏章,他也剛好來了。

  曲拂柳靜靜坐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吐,就怕肚子裡咕嚕嚕的聲響會傳了出來。一早起床到現在她什麼都還沒吃,她好餓噢!

  「業城的百姓很守舊,變革不能如此激進——」南宮旭只要發現不對,立刻提出糾正,聽得她不停點頭,拿著筆猛記,突然間,他停了下來。「你沒有早膳嗎?」那聲響,讓人想忽視都難。

  被聽見了……曲拂柳窘紅臉,點了下頭。正確地說,應該是連昨天的晚膳也省了。

  南宮旭擰眉,朗聲朝外吩咐:「立刻送些糕點過來。」

  侯在外頭的宮僕應聲,趕緊去準備。

  「才剛開始,別就這樣把自己累壞了。」想到她昨天在桌上睡著的情景,濃眉擰得更緊,口氣不覺加重。

  「對不起,臣會注意。」她又惹他不高興了。

  「除了會議上,別在我面前自稱臣。」那稱呼,像劃下了兩人之間的鴻溝。

  感覺到他有一點點以往的親近,曲拂柳鼓起勇氣。「我是不是哪裡做不好,讓你失望了?」

  南宮旭一凜,不動聲色地開口:「為何突然這麼問?」他這是在明知故問,他很清楚是他疏離的態度造成她的不安。

  因為他沒對她另眼相看?還是他不再對她那麼溫柔體貼?曲拂柳說不出口,他沒做錯啊,要她怎麼去指責他的一視同仁?他只是將她這段時間的疏懶導入正軌,不代表必須一直這麼保護著她。錯的是她的希冀,不專心學習,還把心思浪費在私人的情緒上。

  「我跟風王他們差很遠。」說出口的,是另一個隱憂。她怕再怎麼追趕,也追不到他們的境界。

  看著她略帶落寞的表情,南宮旭突然好恨自己。他要怎麼解釋,為了保護她的清譽,所以他必須和她保持距離?要怎麼解釋,他不能對她和顏悅色,否則他會管不住自己的心?

  他只能選擇什麼都不說。「你多慮了,凡事都需要循序漸進。」

  這樣是表示對她還是有所期待嗎?曲拂柳揚起笑。「你見過我爹嗎?他是不是一個好地王?」

  「是。」簡單一字,卻隱帶無限追思。他遺憾沒有及早出世,得以領教前四方界王的文韜武略。

  她好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從他的口中,得到這樣的稱證。「我會追上他的。」她揚起臉,自信滿滿。

  他想擁她入懷,給她鼓勵,但他不能,因他聽到了宮僕送來東西的腳步聲。把所有念頭抑下,南宮旭揚笑。「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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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4 00:08:2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地王的出現,其實相當受到各朝臣的歡迎。

  即使這些年的下落不明造成議論紛紛,但在南宮旭的壓制和曲拂柳顯露的法力證明下,異音雖未完全平息,但已讓人得以接受。

  最重要的是,大家發現幻王為了與地王交接,把原本花在風王身上的時間,轉投注到地王身上。看到幻王終於可藉此擺脫風王的魅惑,大夥兒謝天拜地的,見了曲拂柳不是誇讚就是道謝,只差沒感激涕零。

  不明所以的曲拂柳只能微笑響應,一點也不懂大家為什麼對她這麼好。但她不想深究,因她的心,為了一件事煩著——

  他說,她已學得很好,可以獨立了。

  這意味著,她必須和其它界王一樣,居住在自己的領地裡,不能再待在他身邊。

  自從她繼任地王,這些日子以來,他對她的態度一直保持距離,嚴厲中隱帶寬容,除了公事外,沒再對她透露出其它私人的情緒,不像以前會為她撫順髮絲,還會牽她的手。

  即使如此,能藉此每天佔有那一點點與他獨處的時間,她已經很滿足了。然而,她已經快連這點小小的冀求都無法保有。最近常常有整修住所的請示要她決定,每下一個決定,她就知道,她離去的日子更近了一天。

  她很想說服自己這是必然的,她不可能永遠依賴他,但她還是好難過。

  室內一片漆黑,曲拂柳躺在床上,大眼失了以往的光采,茫然地看著上方。

  她,睡不著。

  他今天說了,後天初一會議結束後,風王會護送她前往自己的府邸。

  今後,她就像其它人一樣,每月只能見他一次。

  要是她沒那麼認真學,是不是就可以待在他身邊久一點?但她做不到,他花了那麼多功夫教她,她怎能為了自己的任性,辜負他的苦心和百姓的期待?

  她不禁會想,她若不當地王,他是不是就會像她剛進宮時那樣,一直溫柔待她?但,她若不是地王,會連待在宮中的資格也沒了吧?曲拂柳長長地歎了口氣。

  矛盾的心思不斷翻騰,讓她完全無法成眠。

  突然,看到紗幔外有抹人影,她睜大了眼。不會吧?外頭有侍衛及宮僕守著,不可能會有壞人闖進來啊……

  那人停在她的榻前,曲拂柳屏息,正當她不知該尖叫還是跳床逃離時,紗幔被人撩起,對上她圓睜的晶燦大眼,那人的動作頓時一僵。

  南宮旭完全沒想到,她居然這麼晚了還沒睡!

  看見是他,曲拂柳小嘴微張,正要撐坐起身的舉動就這麼頓住。

  該死的!南宮旭斂下窘色,清了下喉嚨,打破僵局——

  「我來看你睡了沒。」他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彷彿只是在長廊上遇到那般自然。

  「為什麼想看我睡了沒?」曲拂柳困惑顰眉。這時間不睡覺,她還能做什麼?

  知道她只是提出疑問,並非故意諷刺,但她越是心思單純,越讓他開不了口。

  要他怎麼說?說白日忍著和她保持距離的心,在夜晚已無法禁錮,看著她熟睡的容顏是他唯一縱容自己的舉止?說想到她後天就要離開他的身邊,他幾乎要罔顧理智,不放她離去?

  很難得的,南宮旭臉上浮現熱潮,慶幸房裡一片漆黑,讓他的神色得以隱藏。

  「為什麼還沒睡?」他沒回答她,反而丟出一個問題。

  看著他的臉,曲拂柳心酸酸的,突然覺得想哭。她能撒嬌嗎?她能任性嗎?她不想走,她好怕後天的來臨……

  「我睡不著……」她低下頭,怕忍不住會真的掉下淚來。

  在夜色的環伺下,她顯得嬌小無助,南宮旭心裡一悸,話脫口而出:「要去外頭走走嗎?」

  「真的?」曲拂柳驚喜抬頭。不是教她治理,不是討論公事,而是一起散步?

  話一出口,南宮旭就後悔了,然而在看到她瞬間散發出光采的麗容,他的心軟了,情感戰勝理智。她都要離開了,讓他最後一次的逾越,不為過吧?

  「真的。」他微笑。

  「我到外室等你。」他放下紗幔走出。

  曲拂柳急忙下蹋,抓起外袍胡亂穿上,長髮來不及系,就急急跑向外室,就怕他改變心意走掉。看到他的身影站在那裡,她的小臉漾滿了笑。「我好了。」

  看向她,南宮旭的心一緊。那笑靨,是這些日子在她臉上已許久不曾出現的。是他,他管不住自己的感情,倏變的態度造成她的不安及擔慮。

  「過來。」他朝她伸出手。

  曲拂柳跑過去,把手放在他的掌心上。這不是在作夢吧?他牽著她的手,跟之前一樣……

  「你要不要再加件衣服?」發覺她的手在輕顫,以為她冷,南宮旭將她的手完全斂入掌中,溫暖著她,卻不知她是因為過於開心而激動著。

  「不要。」曲拂柳搖頭,悄悄偎向他的手臂,發覺他沒避開,小臉笑得好燦爛。他不設防的態度讓她整個心脈都活絡起來了,哪還會覺得冷啊!

  「走吧。」南宮旭執起她的手,帶著她從窗外飛躍出去。

  他們馭風而行,避開底下往來的宮僕及侍衛,很快地,來到一個湖塘旁,湖畔的樹開滿了花,在月色下靜靜地散發花香,被夜色吞噬了色彩,卻有種絕世之美。

  「嘩——」一落地,她不禁讚歎,四周樹木注入的生氣讓她充滿了活力。「這裡好美!」彷彿感受到她的喜悅,樹木搖曳枝葉,發出悅耳的沙沙聲。

  這裡晚間沒人會踏進,不像在宮中其它地方需要處處避嫌。南宮旭帶她走到大石旁,並肩坐下。「我們第一次見面,就在這裡。我們坐在這裡,一起看花,只不過那時還是冬末,現在已經是春天了。」

  「冬末為什麼有花?」曲拂柳不解地眨著眼。

  她忘了,忘了曾對他做過的一切。「我不說,等你自己想起來。」

  「小、器。」她皺鼻,而後笑了。望著他溫和的表情,笑容微斂,她咬唇,忍不住開口:「如果……如果……我沒有接下地王這個位置,是不是就可以不要和你那麼疏遠?」

  遲疑軟呢的語氣,問進了他的心坎。不管她是什麼身份,他都不能跟她那麼親近。是他的錯,放肆了自己的奢望。

  「……怎麼會?千凌當水王那麼多年,我還是很照顧她。」明明對任何人都拿捏得住的分寸,在她的身上卻一再失控。

  原來在他眼中,她和千凌是同等地位……曲拂柳眸色一黯,笑容消失了。她不該問的,問了反而讓自己難過。

  感覺她變得沉默,南宮旭跟著無聲。如果,他選她為後,他就可以不用再顧慮這些,可以完全地將感情灌輸在她身上。但這個決定,他卻無法輕易說出口。朝臣對她的身份還帶著疑慮,他若提出,定會引起反彈。地王的名諱已快壓垮了她,他又怎能將後位所需面對的責難加諸在她身上?

  還有她的想法也讓他躊躇。她願意嗎?對她而言,他只是一位得以依賴的兄長,還是佔有更重要的地位?他不敢問,怕極只要一問,會嚇得她加速逃離,讓他連這一點點的眷戀都無法擁有。

  有時候,他會很想不顧一切地將她留在宮中,管它人雲亦雲,在他的權勢下,誰敢說話?但只要一動念,這樣的想法就讓他感到萬分驚駭。擁有相同血脈的他,是否也會像父王一樣,最後會為了自己的私慾,走上歧途?

  他只能禁錮住自己的心,將對她的感情上了一層又一層的枷鎖。

  南宮旭輕吁口氣,四周的花瓣開始片片飄落。

  看到一抹桃紅的花瓣飄落裙上,曲拂柳抬頭,在墨黑夜空的映襯下,紛飛的絢麗花瓣將她包圍。有種模糊的景像在腦海裡閃動,她站起,仰首望天,視線變得迷離。

  這感覺好熟悉……她張開手臂,緩緩旋步,想在這片繽紛中捉住些什麼。

  看著這情景,過往與現今重迭,南宮旭迷眩了。那年的她,像可人的精靈,如今的她,卻美得像個絕塵的仙子。

  曲拂柳閉起眼,不停旋轉,失落的那片空白卻怎麼也捉不回來,她雙膝一軟,放任自己跌坐草地上。

  以為她摔倒,南宮旭趕緊上前扶住,感覺到他的溫暖,她閉著眼,下意識地朝他的溫暖偎近。

  看著她的容顏,南宮旭挪不開視線,她的馨香隱在花香間撩人心弦,羽睫輕覆的麗容像在發出無聲邀請,他的心狂跳著,無法自己地朝她俯首,唇瓣輕覆上她的,卻在此時,風拂過林梢的聲音,驚醒了他。

  他在做什麼?!南宮旭倏地抬頭,沁出一身冷汗,氣自己的失控,更氣心裡那抹想再深深汲取的慾望。

  雖只輕掠而過,她還是感覺到了。

  曲拂柳睜開眼,水眸輕眨,眼瞳閃著困惑,她分不清是錯覺或是真實。她望進他的眼,但在那片深遂之中,她什麼也看不到,因在她張眼前,他已將所有情感隱藏得不留痕跡。

  「花瓣。」他的指尖在她唇畔拂過,拿下一片嫣紅。

  那溫柔的觸感,是花瓣嗎?曲拂柳手撫著唇,雙唇輕輕抿舐,試著分辨和方纔若有似無的感覺有何不同,卻完全不知這樣的舉動看在他的眼裡,會造成多大的影響。

  「該回去了。」南宮旭別開視線,努力壓抑體內狂燃的烈焰。

  「能再待一會兒嗎?」曲拂柳期待地看著他,她不想那麼快結束。

  再待下去,他怕他會管不住自己。南宮旭狠下心,直接回絕。「我明天還要上早朝。」

  「我忘了,對不起。」她歉疚低道,順從地握住他的手。

  她的握持變得虛軟,完全失了方才前往這裡的興奮活力。南宮旭強迫自己對她臉上的失望視若無睹,與她回到寢宮。

  才一踏進寢宮,他立刻鬆開了手,像迫不及待想擺脫她。

  曲拂柳看著失了握持的手,心裡變得空蕩蕩的。以後,她還有機會能握他的手嗎?後天就要離開,她連和他獨處的時間都沒有了……

  「明天你專心打理要搬走的東西,我不會過來了。」南宮旭頓了下,才又輕道:「搬出宮中,自己保重,有問題可以找豫樂,他會幫你。

  」不敢再朝她投去一眼,他轉身離去。

  曲拂柳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的話,在耳邊迴響。

  有問題,找風大哥,不是找他……她的依賴期已經結束了,完全結束了。

  兩日後,界王會議結束後,她在風豫樂的幫忙下,離開了涅盤城。

  ***

  回到地王府的這些日子,曲拂柳一直睡不好,食不下嚥。

  不是環境不熟悉,不是領地的百姓不服她。自幼生長的記憶還存在腦海,讓她對這幢府邸有著淡淡的熟悉感,府裡的人無不真心誠意地歡迎她歸來,她回來的那天,夾道迎接的百姓連綿了好幾裡,他們的熱情讓她哭得無法自己。

  就連讓她一直擔心的領地治理,也有人為她打點好了,風大哥幫她找來一個得力助手,名叫孫澤的男子,知識淵博,武功高強,保護在她左右,讓事情變得得心應手。

  她該知足,是吧?但每每在夜深人靜,望著被燭火映在牆上的孤單身影,寂寞就排山倒海地將她淹沒,彷彿這個世上只留下她一個人。

  因為,即使她的心被這些感動填得再滿,有一塊,仍空缺著,那抹伴在她身旁的身影,不再屬於她,消失了。

  界王們都關心她,撥空來看她過得如何,就連千凌也讓厲大哥硬拉了來,偏只有他,只捎來短信,規矩樣板的字詞,除了君上對臣下的勉慰,再不見其它。

  每次想到宮中和他相處的情景,都讓她有種想哭的衝動。

  「……地王?地王!」

  迭聲叫喚,將她從沉思中拉回。曲拂柳回神,才發現自己竟望著落葉發起呆來,她原本是準備和孫澤去巡視領地的,結果她走到一半,就這麼傻站在長廊上。

  「對不起,我想事情想出神了。」她歉疚一笑,趕緊步下台階。

  「行程要不要做個更改?」孫澤關懷問道,怕她太累。

  「我沒事,你別擔心。」曲拂柳強打起精神。「走吧!」她率先朝大門走去。

  「小心!」孫澤突然大喊,將她往旁一帶,幾乎是同時,一道黑影重重落在眼前,「砰」地一聲,嚇了她好大一跳。

  她撫著心口,臉色蒼白,只見一名老者連人帶梯倒在她的跟前,哼哼唧唧的,爬不起來。

  「您要不要緊?」曲拂柳趕緊上前相扶。

  「不要緊,不小心摔下來了……」園丁打扮的老者尷尬回道,踉蹌爬起。

  「小心點,你剛剛差點撞上地王了!」孫澤幫他拿起梯子,不悅責備。

  「是,是……」老者低頭,怯懦回應。

  「沒關係,我沒事。」曲拂柳審視老者身上,見沒什麼傷,才放下心來。「您年紀大別爬高,太危險了。」

  「是,是,謝謝地王關心。」看了她一眼,老者忙不迭點頭。

  「地王,走吧!」將梯子交回老者,孫澤催促。守護地王為首要任務,雖然府裡的僕傭都經過挑選,他仍不希望地王和他們距離太近,增添無謂的危險。

  「如果不舒服,記得去看大夫。」曲拂柳離去前,仍不忘關心叮嚀。

  「是,是……」老者目送他們離去,眼中閃過一抹與佝淒外表回異的精光,敬畏卑微的氣息全然逝去。

  時候到了,他等候的地王回來了。

  ***

  幽暗的密室中,微弱的燭火搖曳,斷續的啜泣聲一下又一下抽著在場眾人的心。

  「別哭了好不好?」守在門邊的男人忍不住罵。

  正將水和乾糧分給眾人的男人聽見,臉色拉了下來。「就算她年紀小,好歹也是水王的血脈,我不許你這麼無禮!」

  被罵的男人知道自己逾了矩,訕訕地閉嘴。

  六歲的曲拂柳見喻千凌哭得發抖,把自己的披風除下披在她身上。

  「嗚……」喻千凌卻哭泣搖頭,不顧披風滑落地上。「我要我爹……」

  見狀,風豫樂勉強揚起笑容,把乾糧交到她手上。「拂柳乖,你先吃東西。」

  曲拂柳乖順接過,一口一口地啃咬起來,她張著大眼,環顧四周。

  徐伯伯說,爹死了,被新的幻王逼死了。新幻王很壞很壞,所以他們必須逃,要是被他抓回去,他們全部的人都會死掉。

  為什麼會有那麼壞的人呢?她以為,宮裡的人,全像那次見到的大哥哥一樣,都會對人那麼好。

  門上傳來輕敲,裡頭的兩個男人全身緊繃,握住手中的武器,聽到是約定好的暗號,才鬆了口氣,把門打開。

  「他們追來了!」才一踏進,那人就急喊。「我們必須快點離開!」

  「早說一起逃行動不便,你們看,說中了吧!」方才罵人的男人氣急敗壞地吼。

  「你現在放馬後炮有用嗎?憑你?怕還沒逃出聖地,火王就讓人給追回了!」

  「你說什麼?!要不是水王一路哭哭啼啼又走不久,我們的腳程會被耽擱嗎?」

  激憤的爭執此起彼落,曲拂柳好害怕,啃乾糧的速度越來越快,即使噎著了她也不停,怕一停下,會忍不住哭出來。不行,她不能哭,不能再給大家添麻煩。

  「現在是起內哄的時候嗎?!」一聲大喝,停住了兩人的爭吵。「徐中原呢?」

  「他去探路還沒回來。」

  「不行,我們不能再等下去。」其中一名男人俯身抱起喻千凌。「我們必須以界王的安危為重,不管他了。」

  三人各自護主,收拾東西準備離去,曲拂柳站在那裡,覺得好無助。

  「拂柳。」風豫樂朝她伸手。

  曲拂柳正要握住,卻被突來的力道推擠到了牆角,一聲大喝同時響起。

  「保護界王!」

  她抬頭,想看發生什麼事,但魁梧的男人把他們護在身後,什麼也看不到。

  門一拉開,讓他們全身血液都涼了——氣宇軒昂的南宮旭就站在那裡!

  看到裡頭的三名男人全亮著刀劍,南宮旭劍眉微擰。

  「放下刀,別傷了他們。」他輕道,無形的王者氣勢渾然天成。

  「我絕不把界王交給你!」男人厲喊,持刀攻上,一旁的同伴也跟著揮劍上前。

  南宮旭步伐挪移,在兩人的攻擊間輕巧遊走,刀鋒迎面而來,他不躲不閃,雙指挾住刀尖,輕易地擋下攻勢,轉瞬間,刀身蒙上冰霜,化為碎片迸裂。

  另一名男人大駭,不讓他碰到劍身,南宮旭回身上踢,將他手中的武器踢得釘上屋樑。原本護著界王的男人見狀舞劍上前幫忙,不出幾招,武器也被冰碎。

  「我不會傷害他們。」不想再纏門下去,南宮旭喚起了風,將礙事的三人捲出屋外。

  少了男人的擋護,曲拂柳總算看得到屋裡的情景,看到他時,她怔住了——

  俊逸的面容沉冷,衣袍隨風微微飄動,在搖曳燭火照映下,散發著一股邪魅的氣息。

  是他?徐伯伯說的壞人是他?曲拂柳水眸圓睜,眨也不眨,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突然間,她好冷,冷得手都發起抖來。

  南宮旭視線急切搜尋,發現被護在後頭的小小身影,心放了下來,然而,她望著他的眼神,卻讓他狠狠一震——那裡頭盈滿了恐懼及不可置信。對上他的眼,她瑟縮了下,反而往後躲。

  「你真的不會傷害我們?」最年長的風豫樂擔負起保護弟妹之責。

  「沒錯,隨我回宮,我會告訴你們一切。」南宮旭強迫自己定下心神。不急於一時,他有許多時間可以向她解釋,讓她重展笑顏。

  「好。我們跟你走。」風豫樂召喚其它三名孩童,率先走出屋外。

  經過他時,曲拂柳沒有抬頭。她的小臉蒼白,緊咬下唇的表情,刺著他的心。南宮旭沉默地跟在後方,心情低沉,連番的變故讓他不知該怎麼開口。

  屋外,是十二騎精兵候在那兒,三名被俘的男人,盤坐在地。

  曲拂柳走著,整個身子都不住輕顫。明明是暮春,她卻覺得好冷好冷。

  走在後方的南宮旭發現,上前握住她的手腕。「怎麼了?」

  為什麼呢?為什麼大哥哥會是徐伯伯口中的壞人?曲拂柳低頭,不敢迎視他的目光。「我的披風……」她掙扎著,想回去拿。

  她不是想逃,而是怕了他……南宮旭鬆手,俊薄的唇緊抿。

  「我等你。」良久,他才有辦法恢復平靜的語音說道。

  曲拂柳轉身朝屋子走去,南宮旭看著她,在她經過屋外等人高的灌木叢時,突然一隻手臂探出,將她抓了進去。

  「拂柳!」南宮旭臉色一變,急忙上前拉她。

  一股力量將她急往後拉,聽到那聲呼喚,曲拂柳抬頭,正好望進他眼中的焦急,她想回應,但想起伯伯說的那些話,忍不住害怕起來。樹木像感受到她的恐懼,不斷橫生枝葉,一層又一層將她包圍。

  南宮旭來不及觸碰到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樹叢吞沒。他立即用盡力量壓抑,但完全無法停止樹木的生長,在這緊要關頭,它們選擇了它們的界王。

  「拿劍來!」他怒吼,接過劍狠劈,儘管虎口生疼,仍瘋狂劈著樹木。「拂柳——」

  那聲大喊,在耳畔迴盪,曲拂柳搗住耳,難過得快哭了。

  「地王,我會保護您的!」徐中原的聲音自頭頂上傳來。

  曲拂柳回頭,看到被枝葉刮得滿是傷痕的徐中原,他抱著她,拚命地往後逃。徐伯伯一直跟著爹,不會騙她吧?大哥哥是壞人吧?是壞人吧……

  「拂柳!回答我,拂柳!」

  嘶啞的呼喚和劈碎枝葉的聲音,越來越遠,然而那裡頭的深沉悲痛,卻烙在心裡,無法淡去。

  她只能閉緊眼,任由那股力量拖她直往下墜……

  曲拂柳雙眼倏地張開,窗外透進的晨光將她從黑暗中拉回,她閉上眼,感覺狂跳的心幾乎穿破胸口。

  她想起來了,那一天早上,徐伯伯給她喝了藥,醒來後,她就忘了一切,如今,她全想起來了……

  她坐起身子,感覺夢中的冷延續到了現實,冷得她不住發顫。她抱頭,將臉埋進屈起的膝中,卻擋不住回憶排山倒海而來,彷彿又再次陷入夢中永無止境的深淵,一直向下墜落。

  原來這些日子的相處,是為了讓她毀掉他的安排。為什麼要讓她經歷這一切?她不想恨他,她不想啊……

  一張臉閃過腦海,曲拂柳怔住——那日摔落面前的園丁,是他!

  她飛快下了榻,抓起外袍穿上,匆忙奔出房外。

  一路上,僕婢詫異的叫喚她也無暇顧及,用最快的速度朝花園奔去。看到那抹正在修剪花木的身影,她氣喘吁吁地停下腳步,臉色蒼白一片。

  徐中原聞聲回頭,臉上掛滿欣慰的笑。他走到她面前,恭敬跪地。「恭迎地王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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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4 00:08:4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地王離宮後,眾臣們又開始擔心了。因為幻王三天兩頭就把風王召進宮中,相較以往,次數反而更加頻繁。

  他們卻不知,這不過是南宮旭的借口罷了。

  御書房裡,坐在一旁的風豫樂很無奈。這次召他進宮的理由,是詢問他領地邊疆外族進犯的情形,而這件事,早在前兩次他就已經報備過了。

  「你的領土擔負著守護幻國的重責大任,你要多留意。」經過討論,南宮旭翻閱桌上的軍事地圖,隔了會兒,才狀似不經意地提起:「拂柳的狀況還好吧?有沒有什麼問題?」

  風豫樂翻了個白眼。早說嘛,每次都繞了那麼大一圈,他老大不嫌煩,被當成傳聲筒的他可都煩死了!

  「擔心的話,何不自己走一趟,或直接召她進宮?我相信會比你老是藉公事把我叫來還來得省事。」不想再被利用,他挑明了說。

  被說中心思,南宮旭浮現些微尷尬的神色,隨即掩下。

  「你以為傳到我這裡的消息還少得了嗎?」他面不改色,理直氣壯的語氣讓人信服。「我只是順道問一下而已。」

  剛繼任的她成了朝臣們注目的焦點,每日早朝都有人提到她的狀況,說她認真努力,說她漸入佳境,然而,他要的不是這些,他想知道,她過得好嗎?心裡在想些什麼?但這些私人的問題他卻問不出口。

  「哦,這樣啊?」既然是順道問一下,那他也順道答就好。風豫樂雙手枕在腦後,吹著口哨。「很好啊,沒啥事。」

  那敷衍的回答讓人想當場掐死他。瞪他一眼,南宮旭深吸口氣,握緊拳頭忍住。「聽說她身邊的護衛幫了她不少忙,那是你的人?」

  「你說孫澤啊?」睇他一眼,那隱忍的模樣讓風豫樂暗暗好笑。「我覺得他能力夠又忠心,能幫得到拂柳,所以提議讓他留在她那兒,拂柳沒拒絕是我的榮幸。」

  「提醒他,要保持點距離。」南宮旭沒發覺,他的語裡帶著酸味。

  朝臣們對這種小道消息充滿興趣,繪聲繪影地編織出一段主子與護衛的禁忌戀情,有人甚至暗示希望他能介入阻止,以防地王真的愛上一名身份低下的護衛。這些話聽在耳裡,讓他很不是滋味。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的位置立刻讓人取代了。

  「貼身護衛要怎麼保持距離?」風豫樂瞪大眼。那些傳聞他也聽說了,但頂多是當笑話看,沒想到精明如他卻在意起來。看到他這個樣子,他歎了口氣。「你在想什麼?」

  這問句,問中他的心。南宮旭一震,若無其事的神態龜裂,取而代之的是矛盾兩難的表情。

  她離開的這段日子,成了種煎熬。沒有人看得出來,因為他用過人的自制力壓抑著,讓他在事務處理上都沒有任何的瑕疵。但他的腦海,充斥著她的一顰一笑,他的心,已隨她的離去出了涅盤城。

  關於她身邊多了名男子,他明知朝中的傳聞總是渲染多於真實——如他和風王,但他卻受到了動搖,猛烈的妒火,燒得他理智幾乎焚燬,他必須努力克制,才能說服自己充耳不聞,但總有絲抑壓不住的火苗,烙著他的情緒,波動不寧。

  之前父王一意孤行的行徑時時浮現腦海,他總有種錯覺,只要他一旦順應了自己的思想,放縱了私慾,情況將會一發不可收拾。

  「為何人總有七情六慾?」南宮旭低道,淡然的口吻隱含著難以察覺的痛苦。

  「就因為這些快樂,所以當初使者願意脫離無慾無求的仙界,留在人世。」走到他面前,風豫樂直視著他。「這和你父王的情況是不同的,你不能相提並論。」他一直將父親的罪愆背負身上,拘禁著自己,拂柳是唯一能誘得他破戒的人,他卻對這樣的執著感到愧疚。

  「有何不同?」南宮旭嗤笑,捲起桌上地圖。「一樣是為了自己。」

  「但如果牽扯到感情,有更多是為了對方。」風豫樂抽走地圖,不讓他藉此掩飾。「我不相信你這十三年等著拂柳出現,只是為了讓她接回領土。你的不聞不問,會傷害到她。」最近聽孫澤的回報,拂柳過得並不好,她忙於治理領地,不遺餘力,像藉此逃避著什麼。

  「之前要我防備的,不是你嗎?」回瞪他,南宮旭冷怒道。一下說他失常,一下說他傷她,他到底要怎麼做?!

  「該防備的是那段空白,而非真正的拂柳,別讓作繭自縛亂了你的思緒。」人吶,只要扯上了感情,再怎麼精明也成了傻子。風豫樂點到為止,揚唇一笑,又恢復平常輕佻的模樣。「再過四天就是初一,你可以親眼看看拂柳好不好,這段日子就讓我清閒一下,別再召我進宮了。

  」他揚揚手中的地圖,離開書房。

  南宮旭往後靠著椅背,仰首上望。

  作繭自縛,他是嗎?

  想到那名傳聞中的護衛,他對四天後的會議,意隱隱帶著忐忑。她那帶著依賴的笑容,是否將不再專屬於他?

  他徐徐吁了口長氣,卻驅不散胸中的沉窒。

  ***

  在議事堂裡,曲拂柳只覺如坐針氈,時間慢得好像凍結了一般。

  今天的會議,她一點也不想來,想到之前苦苦期待這一天的來臨,她就覺得好諷刺。她從不知道,那張朝思暮想的容顏,竟會有讓她害怕面對的時刻。

  從踏進議事堂,她就一直低著頭,有人寒暄、有人詢問、她只是本能地點頭回答響應,她逃避著,不敢抬頭,怕會對上他的眼。

  原本徐伯伯怕她露出馬腳,想讓她喝藥,向來順從的她卻說什麼也不答應。她不想再用那種無害的表情去欺騙他!想起他這段時間對她的好,她的心就痛得像是碎裂了一般。

  恢復記憶後,伯伯的逼迫,幾乎壓垮了她。伯伯不斷要她去策動民心,計劃如何起義復仇,這和他要她以百姓福社為首要目的,截然不同。

  到底什麼才是對的?伯伯對爹忠心耿耿,甚至冒著生命危險保護著她,她怎能懷疑他?但……他呢?當年為她綻下花雨的笑顏,耐心帶領她熟悉領地的手,她沒有辦法把他當成殺父仇人看……

  坐在上位,南宮旭目光緊鎖著她——她的迴避,他察覺到了。

  她一直低著頭,自始至終,他連一個正視的眼神都沒有得到,輪到她述職,就樣板地念著手稿,她的心,不在這裡,只急切地想離開。

  她在掛心什麼,所以顯得如此心不在焉?領地?百姓?或是……那名無法進入議事堂的護衛?

  分離一個月,他得到的是她的疏遠。

  「拂柳。」他緩緩開口,嗓音中帶著抑壓過的平板。「你要低頭低到什麼時候?」

  他注意到了!曲拂柳一震,看向一旁想尋求支持,卻驚訝地發現,不知何時,偌大的議事堂只剩下他和她。

  風大哥他們人呢?她慌張地環顧四周。

  她的神情,讓南宮旭臉色沉了下來。才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她就變得害怕和他獨處了。「剛退朝了,你不曉得嗎?」

  「對不起,我馬上離開……」以為耽誤到他,她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

  「這是你離宮後第一次回來,聊聊近況,不為過吧?」看到她的小臉倏地刷白,他的心又是一擰,和他聊天竟讓她怕到這種地步。

  「……很好,風大哥很幫我……」曲拂柳勉強揚起笑,藉著整理奏章的舉動掩飾心虛。

  「很好為什麼還會變瘦?」聲音突然變得很近,她轉頭,迎上一雙黑湛的眼。

  一對上他的視線,她就深深墜入那片幽邃之中,再也別不開。這個月,她過得好痛苦,她好想他,想念有人為她梳發,想念陪在身邊的體溫。

  「我……」才一開口,喉頭一陣哽咽,讓她說不下去。他的關懷讓她感動,卻又恨自己如此利用了他的關懷。她低下頭,深吸口氣,才又開口:「可能最近太忙了。」別對她這麼好,她不值得……

  「你還是想不起以前的事嗎?」若記得他們第一次的相會,他和她的距離是不是就不會那麼遠?

  「嗯……」她只能螓首低垂地點頭。她多希望她真的沒有記起……

  他朝她伸出手,她以為他要握她的手,心跳陡然漏了一拍,他卻是抽走她手中的奏章,幫她整理。她咬唇,分不清楚是鬆了口氣,還是因碰觸不到他而感到失落。

  她不知道該用什麼眼光看他,她連自己的心都厘不清了……這種煎熬讓她好想哭。

  「都叫你別心急了,累垮自己反而幫不了百姓。」他頓了下,才又開口:「不是有護衛會幫你嗎?」

  「嗯,孫澤是風大哥派來的幫手,他能文會武幫我很多忙,你想見他嗎?我叫他進來好不好?」抓到了話題,她急忙接話。她怕再繼續和他獨處下去,她會忍不住又依賴起他的體貼,也怕她痛苦的心思,會被他發現。只想隨便拉一個人進來的她,完全忘了讓沒有官職的護衛進議事堂是於禮不合的。

  將她急切的神情解讀為急欲引薦心上人的迫不及待,南宮旭下顎繃緊,當年沒捉住她手的強烈懊悔,瀰漫心頭。

  他會再次地失去她,是嗎?第一次是失去她的人,好不容易失而復得,如今,失去的是她的心,永遠的。

  一思及此,他譏誚一笑。他憑什麼說失去?他從來不曾擁有過,不是嗎?

  強壓下內心的洶湧波濤,他坐到她身旁的位置。「好,讓我見見他。」

  「嗯!」曲拂柳如釋重負,立刻跑了出去,沒多久,帶著一名男子回來。

  「參見幻王。」孫澤一進來,立刻行禮。

  「起。」南宮旭示意他起身,精銳的目光在他身上來回打量。

  相貌堂堂,正氣凜然,強健的體魄看得出長年習武的底子,若她真愛上這樣的男子,他該為她感到高興,但為何心裡的煩躁,激動得讓他無法抑壓?

  「這些日子都是靠孫大哥幫我,他文武全才又聰明,帶我巡視領地早出晚歸也不嫌累,幸好孫大哥還沒成家,不然打擾到他的生活,我一定會很內疚。」她拚命找話講,沒留意到他的眼神因她連番的讚揚變得越來越深沉。

  原來近水樓台是不變的法則,是他造成這樣的局面,將她往外推,讓他們兩人朝夕相處,取代了他原來的位置!

  隱於袖下的掌緊握成拳,抿緊的唇透露出他的掙扎。他不該有這樣的想法,但他憎自己的無私!若他不放她出宮,這人不會有機會乘虛而入。

  「地王過獎了。」站在一旁的孫澤自謙,又忍不住因她在幻王面前替他美言而驕傲。

  「才沒有。」曲拂柳笑道。「要是沒有你,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夠了!南宮旭倏地站起,滿腔怒火卻又無處發洩。再繼續讓他們在面前打情罵俏,他怕會控制不了自己。

  「孫澤,做好你守護的職責。」看著她的麗容,他的心一陣刺痛,她的眼神,卻是停在他人身上。「護送地王回府吧。」斂回視線,他走出議事堂。

  孫澤還來不及回應,人已快步離去。難得有機會見到幻王讓他緊張又興奮,卻不知自己莫名其妙竟成了對方的假想敵。「地王,我幫你收東西吧!」

  「嗯。」曲拂柳輕應一聲,沒有回頭,只是怔怔地看著他離去的方向,淚湧上了眼,她咬唇忍住,硬是逼了回去,不敢讓孫澤發現。

  想看他,她今天卻只忙著躲避,原本令人期待的一月一會,在真相揭曉之後,成了種恐懼。減少和他相處的機會,她要復仇成功的機會也會變得困難許多吧?她無法拒絕徐伯伯,所以她只能用這種方式,和他拉出距離,讓他對她不再那麼沒有防備。

  但她還是好想他,這強烈的念頭成了種殘忍的折磨。

  她只能自欺欺人地,希望下手的那天永遠不要來臨。

  ***

  這些日子的早朝,議事堂一直被沉窒氣氛籠罩。

  每次退朝後,眾大臣都七嘴八舌地討論,卻討論不出個所以然。怪了,沒見幻王發怒,也沒聽到最近有什麼天災人禍發生,但就是有股無形的力量,壓得大家全都喘不過氣。

  然而,在見識到五天前所發生的場面,他們才發現,之前那些都只能算是小意思罷了。

  事情起源於有個朝臣上奏,說地王領土最近有民心浮動的現象,建議朝廷能多加防備;馬上,有另一位逢迎的大臣也接著開口,說當年的叛變也是由地王帶頭,不得不防——語音未落,幻王瞬間沉下的嚴厲神情,已嚇得眾人打從骨子裡冒起冷意。

  「本王不想再聽到任何詆毀四方界王的話。」拋下這句,南宮旭宣佈退朝離開。

  雖然沒有怒聲咆哮,但那像是將氣溫凍結的表情,把大夥兒全震懾住了。直到人已去得遠了,議事堂裡仍一片寂靜。

  隔了好一陣子,有人軟腿跪坐在地,有人吐了口大氣,交頭接耳的聲響才嗡嗡地傳了出來,得到了一個結論——幻王和界王們的交情太好,這不是個好現象。

  眾大臣費神苦思,不斷私會討論,最後終於得到一致的共識,他們信心滿滿,打算在今天將所有的問題一併做個解決。

  南宮旭坐在上位,看著底下一雙雙晶亮異常的眼,他知道,有陰謀在醞釀著。他故意不問,冷眼看著他們弄什麼玄虛。

  果然,議事告一段落,朝臣們互使眼色,列首的大臣站了出來——

  「啟稟王上,如今四位界王都已歸位,各自領地統治也都步上正軌,國泰民安,卻有一事依然令百姓們感到遺憾。」

  除了婚事,還能有哪件事?南宮旭噙著若有似無的笑,視線淡淡地掃過眾人,仍靜默不語。

  「臣等以為王該為大婚著想,不能再讓王後的位置空置。」如他所料,他們開口了。

  「此事本王會再和風王商議。」手一抬,表示話題到此為止,亦暗示了他和風王交情匪淺。

  以往可輕易打發,然而今天他們有備而來,立刻有同僚上前支持——

  「風王的意見臣等會兒再派人詢問,今日主要是求問王的意見。」

  「臣等明白王以國事為重,但如能完成大婚,才是眾百姓的期望。」

  「臣等一直都在盡心留意皇後的最佳人選,上自官宦世家,下至家世清白的百姓,只要有足夠資格母儀天下,全都列入名冊,只等王欽點,即可完婚。」

  像套好招似的,連番上奏接得恰到好處。南宮旭眉一擰,正想打斷,其中一名臣子的話拉住他的注意力——

  「但臣等突然發覺,這樣的眼界過於陝隘。」

  「……什麼意思?」南宮旭總算開口。

  他的回應振奮了朝臣的精神,更加侃侃而談。

  「雖然幻國在王的治理下堪稱太平盛世,但如能藉由大婚更加鞏固王的權勢,將是一箭雙鵰的大好時機。」

  「且最近四方界王的勢力過焰,尤以最近繼任的地王為最,偏偏地王所治理的領地又是幻國最富庶的一塊,一旦拉攏不了地王的心,對幻國影響甚鉅。」

  他們居然又將話題繞回前幾天的質疑上!南宮旭面無表情,然而全身散發的不悅氣勢,已明顯繚繞到底下眾人。

  「四方界王對本王的忠心,無庸置疑。」沉冷的聲調,讓朝臣們差點說不下去。

  「這、這當、當然。」負責接下一段的人嚇得結巴,感受到同僚們催促的目光,還是硬著頭皮續道:「但百姓把界王的重要性放在幻王的前頭,這不是好現象。這狀況尤以地王領地的狀況最明顯……當然……這並不一定是地王操弄的啦……」瞬間冷厲的目光讓他雙腳發顫,趕緊補上這句。

  「因此臣等以為,王後的最佳人選,不能只局限在一般姑娘,而是能把這兩個首要問題一次做個解決。」

  南宮旭怔了下,詫異的視線在他們臉上掠過。敏銳如他,輕易從他們冗詞連篇的話裡聽出要點——他們要他娶了拂柳!

  「要如何解決?」他不動聲色地詢問。

  「如果王娶了地王,所有的事都將皆大歡喜。」若兩人感情好,百姓將會愛屋及烏,將幻王和地王放在同一地位,若兩人交惡,至少可以就近監視地王,不讓她有任何叛變的機會。

  南宮旭抿唇不語,濃眉因沉吟而聚攏。

  自古以來,幻王與界王通婚的例子極少,但依然有前例可循,他們的提議並非驚世駭俗,只是,那像是被人挖出了他隱藏於心的渴望,讓他驀地心驚。

  他想,想順水推舟,將她留在身邊,但她肯嗎?

  「這個問題再議。」

  「臣等以為,這是最眾望所歸的人選。」這次他們似乎是鐵了心不讓他拖延,窮追猛打。

  「只要王下旨,地王是不能違抗的。」

  「若不盡快完婚,臣等擔心夜長夢多。」

  夜長夢多?腦海中浮現那日在議事堂裡,她滔滔不絕讚揚另一名男子的神情,他的心猛地一抽。當年的失之交臂,他失去她十三年,而今他若再放手,是否他將再沒有機會擁有她?

  不為過吧?他只是順應民意徵詢她的意見,不為過吧?永遠失去她的恐懼動搖他的理智,南宮旭握緊拳,卻抑不住浮動的心。

  「王……」底下的人詞窮了,和同僚們沮喪對望。

  這一次又失敗了,王的大婚,地王富庶的領地,還有以為能就此斷絕王和風王的曖昧關係,都失敗了……

  然而,下一刻,平穩揚起的嗓音,卻鼓舞了所有士氣,宛如天籟——

  「本王會派人徵詢地王的意思,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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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4 00:09:0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下了馬車,曲拂柳看著眼前的府邸,那尊貴堂皇的樑柱雕飾,就像她擁有的稱號,沉重地壓制著她。

  她不想回來,因為只要待在府裡,就表示徐伯伯可以輕易找到她,每次他總是興致勃勃地報備他又拉攏了多少民心,又在領地各處成功安排了人馬,然後,目光灼灼地看著她,等待她的回應。

  只要她稍有遲疑,或是言詞略微偏向幻王,他就會氣得面紅耳赤。他不咆哮謾罵,只用痛心疾首的言辭,讓她羞慚得無地自容。

  所以她總是拉著孫澤往外跑,用盡任何理由減少待在府裡的時間,不到天黑不會進門。

  今天,在外頭的她卻被府裡的人硬是請了回來,因宮裡派來使者。

  站在台階前,曲拂柳的腳步,一直邁不出去。

  只要一想到他,就讓她的心情更加沉重。她貪戀地想留住和他的點點滴滴,卻又矛盾地想將他摒除在生命之外。得知他派來使者,讓她不知道高興還是該難過。

  「地王,您不進去?」孫澤喚回她的神智。

  「嗯……」她輕應一聲,低歎口氣,只得進府。

  才一走進大廳,等候多時的使者立即上前恭迎——

  「參見地王,這是幻王給您的信函,請過目。」使者雙手奉上卷軸。

  「辛苦您了。」曲拂柳接過,見使者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愣了下。「我必須當場看嗎?」

  「是的,幻王吩咐必須帶回您的答覆。」使者掩不住興奮。雖然沒膽大到偷看,但他才接了命令,都還沒出宮,消息靈通的大臣們就紛紛前來關切,暗指的話語讓他不太費力就已猜到裡面的內容是什麼。

  答覆?他要問她什麼?曲拂柳咬唇,心因忐忑跳得飛快。她略定心神,拉開卷軸上的綁線,一攤開,熟悉的剛健字跡映入眼簾,心才因懷念而微微溫暖,立即又被上頭的字句凝住跳動——他要娶她為後!

  像有只無形的手瞬間緊攫了她的心,她無法呼吸,手不住發顫,顫得卷軸失手滑落都不自覺。

  「地王,您還好吧!」見她臉色白得嚇人,孫澤上前詢問。

  那聲關懷她完全無法聽進耳裡,曲拂柳搗唇,全身血液冰冷。

  為什麼他會想娶她?他對她是有感情的嗎?一思及此,她的心就狠狠絞擰。不該是她啊!她只會傷害他、辜負他,留她在身邊只會危害到他!

  「地王,我還在等您的答覆呢!」使者一臉詫異,拾起卷軸遞上。怎麼和他預想的情況不一樣?聽到這個消息,任何一個姑娘家應該都是歡天喜地的才對啊!

  「不、不……」曲拂柳慌亂搖頭,迴避著,彷彿那道卷軸是洪水猛獸。「送去給水王,不要給我!」他該娶的是千凌,那麼一心一意地愛著他,不像她!

  「啊?」使者瞪大眼。「地王……這、這是榮耀啊,您是不是剛回來太累了?要不要歇息一下再答覆我?」

  淚泛上了眼,拂柳咬唇強忍。如果沒有過往,這該是多讓人欣喜的一件事?能待在他身邊,和他長相廝守,這原是她一心一意希望的,如今,美夢實現了,她卻必須狠下心,親手將它粉碎……

  「……我不要……」她的心好痛……抑不住的淚,滑落臉龐,她必須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說得出這些話。「請您回復幻王,臣……臣拒絕……」

  「啊?這……」使者很為難。「這樣吧,您再考慮一天,我明天再過來。」他寧可先找個借口搪塞,也不想帶回拒絕的訊息。

  「我不要再考慮了。」曲拂柳搖頭,哽咽的語調堅定無比。

  「沒關係、沒關係,我明天再過來,您多想一陣子!」怕她推拒,使者把卷軸往桌上一擱,連禮都來不及行,急忙奔出大廳。

  「等……」要攔阻已經來不及,曲拂柳怔立。望著桌上的卷軸,淚又落了下來。

  孫澤看看她又看看外頭,不知該怎麼辦。就算再累再苦,他也沒見地王哭過,更別說是這種傷心欲絕的模樣了。王到底下了什麼命令?

  「我去送一下使者。」忍不住好奇,孫澤追出廳外,打算抓住使者好好逼問。

  手撫過卷軸,再將上頭的文字反覆觀看,拂柳緊緊閉眼。她唯一能做的,是把這些字深烙於心,告訴自己,他曾在乎過她,這就夠了。

  狠下心,拒絕他,為了他好,她做得到的!曲拂柳緊緊咬唇,用力抹去淚水。

  為了他,她必須做到……

  ***

  菩提宮中,御書房外的長廊起了陣騷動。

  「風王,您等等啊!」一群侍衛著急地在後頭猛追。

  飛快的速度捲起了一陣風,風豫樂幾乎足不沾地,讓他們完全追不上。「沒關係,王不會怪我的。」他揚聲笑道,眼中卻一點笑意也無,轉瞬間已到了御書房前。

  守在書房外的侍衛見了,趕緊上前攔阻。「風王,請留步!!」

  敢情那些大臣們已事先做好防範了是吧?風豫樂挑眉,立即有股強風將擋在前方的侍衛們吹得東倒西歪,他如入無人之境,踏上台階,隨手敲了兩下,立即推門而入。

  坐於書案前的南宮旭正在聽某位臣子的稟報,見他闖進,眼睫不曾微抬,彷彿全在他意料之中。

  大臣先是嚇了一跳,隨即開口撻伐。「風王,就算您是界王也不得如此無禮!」

  「是嗎?那恕臣唐突。」風豫樂敷衍答道,視線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南宮旭。「聽聞自己即將『失寵』,會情緒失控也是在所難免。」

  譴責他就譴責他,有必要拿那些子虛烏有的事來當作令箭嗎?南宮旭總算看向他,似笑非笑的神情讓人猜不透想法。

  「哎呀,風王您嚴重了,娶後本來就是全國上下一致期盼的喜事,你該跟著高興啊!」大臣乾笑。搭上風豫樂的肩,試圖把他帶出書房。

  「別碰我。」風豫樂避開他的手。「能和我這麼親近的只有幻王而已。」惱南宮旭將他蒙在鼓裡,他充分表現出妒婦興師問罪的神態。

  大臣一臉尷尬,繼續努力。「風王,有話好說嘛……」

  「你退下吧,讓本王和他談。」一直沉默的南宮旭終於開口,他離開書案,拂順衣擺,走到窗邊的椅子坐下。

  「這……」大臣很為難。要是放他們兩個獨處,難保幻王不會再次被風王誘惑。

  「你快請吧你——」不給他開口的機會,風豫樂將他往外推,關上門,回過頭,臉上的輕佻笑容已全然消失。「我不敢相信,我居然是從旁人口中得到這個消息。」

  「事情未成定局,沒有宣揚的必要。」南宮旭托起茶盞,慢條斯理地品飲。

  「等成了定局還有告訴我的必要嗎?」走到他面前,風豫樂怒目相視。「拂柳才回來多久,你居然下了這個決定?」

  「若我決定的人選是千凌,這樣會比較好嗎?」南宮旭睇他一眼。

  那只會鬧得更雞犬不寧!風豫樂氣得咬牙,倒了杯茶一飲而盡,重重把茶杯放在桌上,毫不掩飾他的怒意。「你明知道我在顧慮什麼。拂柳的疑慮未除,將她留在你的身邊,根本就是個不智之舉!」

  「就因為有疑慮,把她留在身邊可以就近監視,這不是更安全?」反駁的理由相當冠冕堂皇。

  「但也代表你會在她面前露出更多失防的機會。」風豫樂哪那麼容易被擊退?「為什麼要那麼急?臣子的逼婚你都擋了多久,為何這次這麼輕易就應允?等一切謎團都解開了不行嗎?到時我一定會真心誠意祝福你和拂柳的!」

  因為他不想再嘗到失去她的痛苦!南宮旭放下杯盞,回頭看著窗外的景色。那時能輕易拒絕逼婚,因為他在等待,即使軟硬兼施都動搖不了他的堅定。

  而今,她回來了,他還來不及體會失而復得的喜悅,她離去的可能立刻又接踵而來,他想等,他想放手,但深沉的恐懼讓他放不開。

  「擔心什麼?」南宮旭自嘲一笑。「拂柳不一定會答應的。」

  那隱於話裡的不確定和落寞,讓風豫樂怔住。他沒想到,竟會是孫澤擊潰了他的自持!感情讓人變得盲目,否則依他的從容自信,怎麼可能會勘不透拂柳對他的依賴?

  這是南宮旭第一次放縱思想,追求自己的想望,身為好友本來不該阻止,但身為臣子,他卻又必須扮演黑臉的角色。

  風豫樂苦惱支額,抬眼看他。「……我該怎麼做?」

  南宮旭聞言揚笑,唇畔噙著淡淡的苦澀。這個決定他下得有多艱難?詰問的心音無時無刻地響起,他這麼做和父王有什麼兩樣?

  他必須不斷地告訴自己,為了百姓,為了社稷,這是眾望所歸的決定。但仍有絲聲音一直在耳畔迴響,再多的理由,都掩飾不了他滿足私慾的事實。

  「什麼也別說。」理智已盡責地打擊著他,他需要的是無言的支持。

  風豫樂歎了口氣。算了,他不想再當壞人,大不了他三天兩頭就跑一趟菩提宮,任天大的陰謀都沒有機會施展!

  他放緩眉目,雙手一攤。「我會負責安撫千凌的,別說我不幫你。」

  得到好友的體諒,滿腔的感激強烈地衝擊著他。南宮旭徐緩地深吸口氣,控制得平靜無波。

  「我會留心的。」淡淡一句,蘊含了無限承諾。

  「我記住這句話。」風豫樂回以爽朗一笑。「無法力挽狂瀾,失寵的我要退位了。」誇張地行了個禮,他退出御書房。

  目送他離去,南宮旭走回書案前,繼續批閱奏章。然而,強自專注的心神,被勾起了旁思,就再也定不下來。

  他自領口拉起紅線,一片葉形的碧玉繫在上頭,流燦著光輝。今天他派出了信使,至今還沒有回音。她會答應嗎?還是會拒絕?

  南宮旭凝視那片碧玉,良久,沉重地吁了口氣。如果十三年前不曾發生叛變,是不是狀況就不會變得如此難解?

  門外傳來細微的猶豫足音,打斷他的雜念。是信使帶回答覆了嗎?不知不覺,握著玉的手,竟因緊張而微微汗濕。

  「王,羅大人求見。」門外侍衛通報。

  「讓他進來。」南宮旭將玉收起。他派出的信使,帶回了消息。

  「叩見王。」使者進來,低著頭,不敢抬起。

  「如何?」南宮旭必須凝聚所有的自制,才能說得如此平靜。

  「地王巡視領地,今晚無法趕回,臣明天一早會再到地王府走一趟。」

  那閃爍的神情讓南宮旭察覺有異。「地王去了哪一州?」他隨口一問。

  「齊州。」他算過,那裡的路程來回一天剛好。

  答得越無懈可擊,越是引人懷疑。有種預感,告訴他事實並非如此。唯一會讓信使甘冒欺君之罪的理由只有一個——她的答覆讓信使說不出口。

  她拒絕了嗎?這個念頭讓他微微一震,幾乎無法呼吸。

  低頭的使者一直惴惴不安,怕會被看穿謊言。

  「下去吧。」輕輕一句,解除了他的擔慮。

  「是!」使者暗自吁了口氣,欣喜行禮,急著離開去找其它大臣商量對策。

  是嗎?她拒絕了嗎?看著奏章上的文字,映入眼簾,卻讀不進他的腦海。他只能任由那時握不到她手的畫面,佔據了他的思想,一再地重複。

  ***

  曲拂柳坐在桌前,看著搖曳的燈火,原該靈黠的水眸如今只餘空洞。

  如果可以,她好想整日躲在榻上,把自己蜷縮成一團,永遠別去面對這些。

  那封信的內容,很快傳遍了府裡,他們以為她是姑娘家害羞所以推拒,見了她大夥兒就只是笑,要她答應。

  那一張張期待的笑臉,讓她想逃。然而,最讓她坐立不安的,是那株被折斷枝丫的梧桐。那是伯伯用來與她相約的記號,代表他今晚會來找她。

  那記號沒人會知道,不過是折斷了根小小的枝丫,但她卻可清楚聽見,梧桐喊著疼,一聲一聲,伯伯用這種方式要她記住,爹爹所承受的痛苦。

  平常,她總是聽話地把孫澤調離,唯獨今晚,她萬分掙扎。

  她知道,伯伯定是為了那封信而來,這個大好機會,他不可能會讓她放過。她好想裝傻,裝做沒看到那個記號,但只要想到這樣可能會害伯伯的身份曝光,她就狠不下心,還是用了個理由把孫澤遣走。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她該自己面對的。

  門上傳來輕敲,她的麗容變得蒼白。她走到門前,深吸口氣,又深吸口氣,還是平穩不了驚慌的心。

  從她回府之後,伯伯眼裡對復仇的急切渴望,一日比一日鮮明。今天的他,又會是什麼樣的表情?握著門閂的手微顫,一寸也挪動不了。

  敲門聲又響,帶著些微的急切。曲拂柳心一顫,只得強迫自己將門閂拉開。

  「今晚讓我靜一靜好嗎?我不想答應……」她低頭,好怕看到讓她無法負荷的表情。

  一陣沉默,良久,來人才開口——

  「這是你的回答?」

  醇厚的嗓音,卻是她作夢也想不到的。

  曲拂柳驚訝抬頭,一時間,她只能傻愣愣地站著,看著他,無法動彈——

  日夜佔據她心思的人就站在那兒,身著白袍的挺拔身形,佇立在月光之下。

  然而月光的柔和,卻完全暖化不了南宮旭臉上的冷凜。

  她的表情已明白告知他並不是她正在等的人,是誰能夠這麼晚還進她的閨房?而且從她的話裡聽得出,不只今晚,對方的造訪她已習以為常。

  「你在等誰?」隱於袖下的手倏地握緊,他努力讓自己能夠說得輕描淡寫。

  陷於震驚中的曲拂柳回神,臉色一變。她不能讓他知道伯伯的存在!「沒、沒有,剛剛婢女送雞湯來,我沒喝,以為她又來了……」

  意識到他洞悉的目光,曲拂柳越說越小聲,低下了頭。他怎麼可能會看不出來她向來就不是說謊的料……他卻沒有拆穿,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方便進去嗎?」曾經他能守在榻過,伴著她入睡,如今,他連房門都進不了。

  「噢,好……」曲拂柳本能地往旁一讓,看著他走進她的房裡。

  關上門,她走進房,燈火將他頎長的影子映上了牆,她還是覺得好不真實。這會讓她有種錯覺,彷彿回到那段待在宮中的時光,她可以纏著他,天南地北地聊著。

  南宮旭環視房裡的擺飾,置於桌上的綢布卷軸,定住了他的視線。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曲拂柳一僵,心頓時鼓噪了起來。

  「你看過了。」這句話,是肯定而非問句。

  「……為什麼是我?」她遲疑了下,才輕聲開口。

  她的語氣裡,聽不出任何喜悅。他的猜測是對的,她不是不在府裡,而是拒絕了。「因為朝中大臣覺得你是最適當的人選,領地富庶,子民眾多,娶了你,對我有極大助益。」他強迫自己說得冷硬,將情感隱藏得不露痕跡。

  「原來是這樣……」她勉強笑道。她該覺得高興的,這表示他對她沒那麼多感情,可……為何?她的心卻反而抽痛著,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那蒼白的神色,讓他胸口一窒。她不是心另有所屬嗎?為什麼還會顯露出這種受傷的表情?

  南宮旭略定心神,才能再次平穩開口:「使者沒帶回你的答覆,為了展現誠意,所以我親自走這一趟。」

  而實際上,是他鎮日坐立不安,等回過神來,他已飛到她的府邸,站在屋脊,躇躊著該不該敲門。終究,理智敵不過煎熬。他敲了門,那次她急欲離開的相會,根本滿足不了他的思念。

  我不能嫁……話到了喉頭,卻說不出口。曲拂柳攬緊衣角,手微微輕顫。作下這個決定已是萬分艱難,她怎麼可能做得到當面拒絕?

  見她這樣,不需再追問下去,他已明白她的回答。

  「你心裡有別人,所以不想答應?」儘管想問得淡然,聲音仍不禁緊繃。

  她搖頭,泫然欲淚的表情惹人心疼。她能說什麼?說她接近他是為了取得他的信任,伺機報仇?說她拒絕是因為想保全他,不想對他下手?她只能沉默,什麼也不說。

  原本想不顧一切將她佔為已有的強橫心思,在看到她的模樣時,猛烈的妒火被澆熄了,只餘下自責。記憶裡,那個笑得開心不已的小女孩到哪裡去了?為何他讓她浮現的,竟是如此為難的神情?

  「剛找到你時,你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表情。」他伸手撫過那道卷軸。「是我嗎?把你的笑容都毀了?」

  那近乎歎息的低語,拂進她的心。曲拂柳緊緊咬唇,只能搖頭,一直搖頭,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不會再派人來了。」忍住擁她入懷的念頭,南宮旭收起卷軸。「你不用費心拒絕,明天正午之前若沒有得到你的回答,我會下令不准任何人再提起此事。」

  望著他寬闊的背影,淚水模糊了視線。她想,想和他共度終生,忘了所有,但她身不由己……

  「你好好休息。」怕再看到她的臉會讓他捨不得離開,南宮旭頭也不回地離去。

  「不……」聽到開門的聲音,曲拂柳踉蹌追至門邊,卻只看到空無一人的寂靜長廊。她軟倚門框,雙手蒙臉低聲啜泣。

  不是的、不是的……她只是希望杜絕所有下手的機會,這樣她即使說服不了伯伯,也能一直拖著,不去傷害他。

  她不想拒絕啊……

  「地王。」抑低的叫喚,止住她的哭泣。

  曲拂柳背脊一冷,緩緩抬起頭——

  她看到徐中原站在面前,欣喜精爍的目光,在黑暗中耀然閃動。

  ***

  「您做得太好了,竟能誘得幻王不帶護衛只身前來,表示您已完全取得他的信任!」徐中原滔滔不絕地說道,計謀得逞的得意完全喜形於色。「沒想到眾臣居然會傾向立您為後,這根本就是上天的旨意啊!」

  曲拂柳下定決心,深吸口氣,然後開口說道:「我不能嫁給幻王。」

  「您在說什麼?」徐中原笑容僵住,臉色沉了下來。「這是我們一直在等的大好時機啊!」

  「我……我覺得幻王並沒有那麼罪不可赦。」她不想再逃避下去,她必須讓他知道,他長久以來深懷的仇恨是錯的。「他愛民如子,以天下百姓福祉為依歸,當年我爹之所以叛變,求的不就是如此局面嗎?他的願望達成了,我不想再去破壞它。」

  「您怎麼知道?」他輕道,瞠大的眼卻有種說不出的猙獰。

  振作點,說服他,你做得到的!曲拂柳瑟縮了下,不斷給自己信心,她挺直背脊,直視他的眼。「我巡視領地,大家都豐衣足食,我看不到您對我說過的顛沛流離,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前任幻王的錯不該由他來承擔。」

  「您以為不是南宮旭的錯?」他發出刺耳笑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嚇人。「逼得四方界王走上絕路的,除了他還有誰?您見過地王浴血奮戰的堅持嗎?他手中的刀,只能揮向自己的頸子,這些不甘您知道嗎?您居然能原諒得這麼輕易?!」

  不曾見過的畫面,卻宛如真實地浮現腦海,曲拂柳臉色發白,強迫自己停止想像。那不是真的,全是他的片面之詞……

  「您說看不到顛沛流離,那都是他製造出來的假像!整個領地您走得有多透徹?您看到的會比我見過的還多嗎?百姓在哭泣,您的軟弱讓他們這些年的忍耐全都白費了!」從不曾違抗的她今天卻鐵了心幫仇人說話,讓他氣得不顧尊卑。

  「孫澤帶我走過很多地方,我都見過了。」曲拂柳握拳反駁。「我不像以前被您關在屋裡什麼都看不到,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孫澤是風王的人,一群被腐化的廢物,您居然相信他們?」徐中原倏然停住,而後厲聲笑了起來,眼裡散發出異常的光亮。「我懂了,是我的錯,我不該怕自己的身份曝光一直躲在暗處,讓敵人有機可乘——」

  他瘋狂的神情讓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您想做什麼?」才一開口,就見他搶到桌案旁,拿起燈火往臉上燒去。「不要!」曲拂柳驚喊,趕緊上前攔阻。

  徐中原閃過,在她背上一推,將她壓制在地。

  「您別擔心,接下來,我不會讓那些廢物影響您的。」儘管被火舌燒得臉部肌肉不住抽搐,持著燈火的手仍舊不曾或動。

  燒出的不知是血是汗,不斷滴落她的背上。曲拂柳拚命掙扎,卻完全掙脫不開。「不要這樣,放開我,求求您,不要……」她驚恐叫喊,淚水奔流而下。

  「跟之前地王受的苦相比,這根本不算什麼。」徐中原喃喃囈語,火光映在他的眼中成了一片森詭。「沒有人會認出我,沒有人。」

  為什麼要這樣?她不過是想說服他啊……強烈的自責和害怕讓她泣不成聲,曲拂柳不斷哭喊,最後,只能聲嘶力竭地趴俯在地——

  「我答應了,我嫁,求求您住手、住手……」她不斷喃念,痛哭失聲。

  不知過了多久,背上的壓制鬆開,她急忙撐跪起身,心慌地四處張望。

  「伯……」未竟的語句,全然啞在喉頭,發不出聲響——

  一張燒得面目全非的臉,帶著詭異的笑,耀動的火光在那起伏不平的肌膚上形成陰影,更顯可怖。

  是夢吧?這是場惡夢吧……曲拂柳渾身冰冷,腦中空白一片,完全無法動彈,只能驚駭地看著徐中原走到她面前,顫巍巍地跪下——

  「地王,不,我敬愛的皇後,咱們復仇的時機,即將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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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4 00:09:1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這段時間,拂柳覺得自己像是行屍走肉。

  捎去應允婚事的回函後,她就強迫自己放空心思,什麼都不願去想,也不願去看,週遭歡騰的喜氣完全感染不了她。

  一切如伯伯所願,她將會嫁進宮中,而他編了套說詞,要她對外宣稱,那天夜裡她不慎引起火災,忠勇護主的他燒燬了臉,她感激之餘,決定將他留在身邊,帶進宮中。

  她完全沒有反駁,只是像個傀儡依他吩咐去做,她好怕只要她出現一絲絲違抗,像那晚激烈的自殘舉動又會再次出現。

  那畫面,時常出現在她的夢裡,交雜著爹爹自刎的場景,不斷譴責著她。她怎能拒絕?她背負著他們沉痛的期望,她怎能因下不了手而拒絕?

  坐在房裡,看著支架上的絢麗嫁裳,曲拂柳只覺眼睛被刺得發痛。明天就是大婚之日,時間將她推到了懸崖邊,逼她縱身一躍,她已經躲不開了。

  「地王,水王來訪。」孫澤在門外稟報。

  千凌?曲拂柳一怔,愧疚隨即泛上心頭。她有什麼臉面對她?

  「我……我馬上出去。」猶豫半晌,她起身走出。

  門才一拉開,就看見一臉冷艷的喻千凌站在那兒。

  「都是姑娘家,閨房裡談無所謂吧?」雖是問句,不等她回答,喻千凌已直接走進房裡。

  「對不起,我攔不住。」後頭的孫澤壓低音量歉聲說道。

  「沒關係。」曲拂柳回了個微笑,關上房門,走進內室,正好看到她佇立嫁裳前,她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沉默地站在後頭。

  「我不懂……」須臾,喻千凌輕輕開口。「為什麼是你?」

  她沒回頭,讓人看不到表情,但語裡的怨懟是那麼清晰。曲拂柳依然只能保持沉默。她能說什麼?說她拒絕過,說她根本不想嫁嗎?

  「我陪在王身邊十三年,結果你只出現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就把情勢全然改寫。」像在自言自語,喻千凌繼續說著。「你何德何能?只因你幸運,擁有幻國最富饒的領地,你世襲的能力,是影響豐收最大的主因,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麼長處?」

  曲拂柳難過低頭,那些話,一字一句擊在心坎上。千凌沒說錯,她佔盡一切優勢,但如果可以,她寧願放棄,她寧可當個毫無能力的尋常百姓……

  「對不起……」

  「別跟我說對不起!」喻千凌倏地大喊,回頭怒視著她。「我已經夠嘔了,你還要用這三個字來踐踏我的尊嚴?!」

  「我……」她才一開口,就又被喝斷——

  「你別說話!」再聽到她的聲音,喻千凌怕自己會氣到召來一場大雨,把房裡有關婚禮的東西全部沖毀。「要不是風豫樂一直要我來,我才不想見你,他還以為我們可以成為姊妹、手帕交,笑話!」

  姊妹?手帕交?這對沒有朋友的她,是多遙不可及的名詞?曲拂柳綻開一抹悲傷的微笑,誠懇地看著她。「我只想說,我真的很希望能和你成為好姊妹。」

  那抹笑動搖了喻千凌的心,看著她,再看向那套她夢寐以求的嫁服,她倔強咬唇,把心裡的軟化全數抹去。

  「不可能。」斬釘截鐵的字句粉碎所有的希望。「而且很不幸地,我明天會重病在床,無法出席。再、會!」丟下話,她昂首闊步,驕傲地離開。

  室內再度歸於寂靜,良久,拂柳才緩步走到禮服旁,伸手輕輕觸撫。

  如果,十三年前,她再努力些,抓住他的手,狀況是不是會變得不一樣。

  或許她會和千凌成為好友,或許伯伯會放棄復仇的念頭,或許……他要娶的人就不會是她。

  她軟坐在榻旁,將臉埋進被褥裡。

  時間可以停住嗎?帶她回到十三年前,回到他為她落下漫天花雨的時光……

  ***

  幻王大婚之日,舉國歡騰。百姓不分人己親疏,慷慨提供珍釀的酒和豐富的佳餚,大肆狂歡慶祝。

  相較民間的熱鬧,菩提宮中反倒顯得收斂許多。因歷代幻王婚宴皆以隆重莊嚴為主,絕不大肆鋪張。

  恭迎地王的紫檀花轎進入宮中,面上覆著紅絹的地王由喜婆引導下轎,帶到了幻王身邊。在禮官的低唱吟誦中,他們完成了大禮。

  終於,讓眾人掛心的大事,在這一日圓滿結束。

  整個儀式過程中,曲拂柳緊張得腦海空白,只能任人擺佈。直到周圍都靜了下來,她才發覺,不知何時,她已坐在榻上。

  房中很靜,只有喜燭燭芯偶爾爆出聲響。

  他呢?他在嗎?曲拂柳忐忑咬唇,紅綃阻擋了一切視線,她卻鼓不起勇氣將紅綃拿下。意識到即將發生的事,心跳變得慌亂,她分不清漫上臉頰的紅潮,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羞怯。

  她不曉得,南宮旭正站在前方,靜靜地看著她。

  這一切,宛若幻夢。

  他不敢相信,竟會收到她應允的回復。籌備大婚事宜的這段日子,依禮兩人不能見面,每一天,都是折磨,他怕極她會突然出現他的面前,說她反悔了。

  直到這一刻,懸浮的心才定了下來。她就坐在榻上,覆著紅綃,等著他挑去,讓她成為他的人。

  他邁開步,朝她走近。持著碧玉秤的手因緊張而汗濕,他屏息,緩緩挑起紅綃。

  感覺紅綃被挑開,曲拂柳不敢抬頭,看到他的鞋尖就在她的腳旁,那麼近,她的心,幾乎停止跳動。

  在嫁服紅艷的映襯下,原就纖細的她更顯得惹人愛憐,看著她,南宮旭只覺喉頭一陣乾啞。他終於盼到了這一刻,再不用顧慮什麼,可以將她緊擁入懷。

  輕輕地,冷玉冰涼的觸感抵上肌膚,挑起了她的下頷。她抬起頭,墜入他充滿魅力的瞳眸,那熾烈燃燒的火焰,連帶焚燃了她的體溫。

  他沒說話,熱切的目光緊鎖著她,為她取下鳳冠,以指為梳,輕柔地為她梳順長髮,一如以往。

  曲拂柳閉起眼,感受他的觸撫,急欲掙脫而出的感情讓她完全無法控制。她做不到……面對他的溫柔,她根本沒辦法拘綁自己別去愛他……

  他的手解開盤扣,除下她的禮服,華麗的禮服滑落地上,然後是他的。

  「我不會停手。」略帶暗啞的嗓音在她耳畔低喃。

  感覺他的溫熱刷過耳際,引起一陣輕顫,她還來不及害羞,他已掠奪了她的唇,攫取她的氣息。

  他蠻橫地,肆張地索求她的甜美,像是要將這些時間的壓抑全然釋放。她無力反抗,只能無助地抓緊他的衣袖,深陷他的環擁中,任他烙下專屬於他的記號。

  修長的掌指竄入她的單衣內,將她的酥胸斂入掌握,那似重或輕的撫觸挑弄,讓她渾沌了心智,只餘不斷攀高的體溫,嫣紅了她凝雪般的肌膚。

  她無法呼吸,檀口微啟,卻反被他伺機而入,尋著她的舌勾誘肆虐,不留絲毫空隙。

  他溫熱的唇沿著鎖骨下滑,慰貼著她同樣火熱的軀體。曲拂柳沉淪在他所造成的影響,本能地反應著,生澀的技巧反更蠱惑了他,他用唇和掌,一寸一寸地,膜拜著她的美好,貪戀地誘哄她的嬌囈及回應。

  所有的衣服都已除去,緊貼的肌膚加深了火熱。兩人紊亂的氣息在房裡迴盪,分不清彼此,禁錮的情感一旦脫了韁就再也羈不回,他們只想給傾訴給予,在身上深深烙下對方的痕跡。

  「拂柳……拂柳……」他不停地在她耳邊溫醇低喚,深深埋進她的體內。

  那是一種痛,卻又帶著被全然充滿的滿足,彷彿人生因此獲得了完整。不由自主地,淚滑落了臉龐。

  「嗯……」她埋首他的胸前,感動得無法言語,只能緊擁著他,用輕應回復他的呼喚。

  就這一刻,讓她什麼都不要想,只要專心感受他就好……

  ***

  翌日早晨,是身旁的空虛感喚醒了曲拂柳。

  乍醒的她還沒完全清醒,她眨著眼,想要撐坐起身,結果才一動,全身骨頭就酸疼得像是要散掉了一般。

  「痛……」她皺眉低吟,昨晚的畫面閃過腦海,讓她倏地噤口,臉整個羞紅。

  她想起來了,他一次又一次地要她,最後害她累得沉沉睡去。老天……發現自己身上仍未著片縷,她的臉更紅了,把被褥緊緊攬在胸前。

  「你醒了?」突然響起的嗓音,讓她身子僵直。

  循聲看去,看到他倚坐椅上,深不可測的眼眸直視著她。頓時,她慌了手腳,連耳根子都完全泛紅。

  「嗯。」她羞赧輕應,腦中全是昨晚被他寵愛的感覺。

  「我們要先去宗祠祭拜歷代先王,然後繞行涅盤城一圈,接受百姓的祝福,傍晚與諸界王餐敘。」南宮旭平板地宣讀行程,對她的嬌艷視若無睹。

  曲拂柳笑容僵凝臉上,他冷漠的臉讓她好陌生。發生了什麼事?為何和昨晚的他完全不一樣?是她……不小心在睡夢中透露了什麼嗎?

  一思及此,她的麗容整個刷白。怎麼會?她昨天聽著他的心跳,睡得很安穩,那些駭人的夢境不曾出現過呀……

  「為了幻國,為了百姓,這就是我們成親最主要的目的。」南宮旭輕蔑一笑,冰冷的黑眸中不帶任何感情。「獻出清白,委屈你了,那是我該有的,我不會放棄,畢竟傳承血脈,也是我們應做的。」

  她的手變得冰冷,緊緊握住被褥,卻握不住心頭強烈的空虛。她不懂,到底是哪裡出了錯?昨天溫柔喚她名字的聲音,為何變得如此冷酷?

  「待會兒宮婢會進來幫你整理,別讓我等太久。」他起身離去。

  沒有任何的溫言軟語,像只是恪守職責,告訴她彼此該做的事。就如他說的,這才是他們成親的目的。

  「參見王後——」不容她多想,宮婢們已欣喜進房,熱絡地為她打理。

  曲拂柳被動地任由她們服侍,腦海中一片空白,找不到惶然遺落的心思。

  這才是她要的,不是嗎?別對她有任何情感,別讓她有下手的機會。但……心口那像被人撕裂的疼痛,又是所為何來?

  ***

  一場界王相聚的晚宴,濃得支離破碎、

  先是把心不甘情不願完全寫在臉上的喻千凌,連第一道菜都還沒上,就說她人不舒服,率先離席。

  接下來,厲煬怎麼可能還待得住?匆匆嘗了幾道菜,借口領地有急事,告罪離開。

  風豫樂努力想炒熱氣氛,但一看到曲拂柳那比重病老人還差的臉色,二話不說,立刻軟硬兼施地逼她回去休息,就怕他再多說個一句,她就會當場暈倒在地。

  他本來是想歡歡樂樂地來大鬧一場的!風豫樂無奈地端起酒杯,瞥了旁邊的南宮旭一眼,重重歎了口氣。

  「我記得昨兒個辦的是婚禮,不是國喪吧?」那表情,若說是因為幻國即將滅亡而造成的他都信!「不顧我反對堅持娶拂柳的人是你,你如願了,結果你卻這樣對她?別跟我說你是那種得了手就棄若敝屣的人!」

  他根本就擺明了衝著拂柳來的!跟他們三個都有說有笑,但只要對上拂柳,笑容瞬間消失無蹤,等千凌和厲煬離開,他更是直接擺出這張死人臉,完全不發一語。

  南宮旭面無表情,自斟自飲,對他的質問置若罔聞。

  他原本也以為他是最幸福的人,擁她入懷,多年的心願終於牢牢握在手中,然而,那汩汩留下的晶瑩淚珠,卻完全擊毀了他的喜悅。

  她並不是真心想嫁他的,是吧?那群大臣會千方百計地說服他,又怎麼可能會讓她拒絕?個性溫柔的她,定會默默承受一切,罔顧真心,做了背棄自我的選擇。

  直到被他奪取了清白,強忍的悲楚才化為眼淚落下。

  為何要答應?為何要委屈自己來踐踏他的感情?憤怒和不捨幾將他撕裂,既氣她捨身保全大局,又恨自己不是她真心的歸屬。

  強烈的情緒無法宣洩,他只能喪失理智地,在她身上一次又一次地汲求。然而,擁緊了偎在懷中的軟馥,卻完全溫暖不了他冰冷的心。

  被撕裂的心留下了缺口,再填補不了,如同那時沒握住的手,他還是失去她了。

  「沉默以對是怎樣?」得不到響應的風豫樂火了。

  「我不曉得,我竟然那麼像他。」強取豪奪,漠視他人的真心。那一夜,他就聽到了她的真心話,不是嗎?他卻還自欺欺人,告訴自己她改變了心意。

  他?在說誰……風豫樂愣住,隨即心念一閃而過——他父王!「你在說些什麼?你哪裡像他?你根本沒逼過任何人!」

  「是嗎?」南宮旭譏嘲笑了。將酒一飲而盡,流入喉頭的醇酒,全數化為苦澀。

  「到底怎麼了?」他從沒見過他這種表情。

  「你回去吧。」不願多說,南宮旭倏地起身,飛掠出門外。

  「等一下……」風豫樂急忙追出,但已不見人影。「搞什麼啊!」他低咒,一旋身,朝南宮旭他們居住的寢宮飛去。

  他不說,就不信從拂柳口中問不出!

  來到寢宮,風豫樂懶得和那些侍衛打照面,高踞樹頭,等著他們交班的空檔。時辰到,侍衛們退出,他正要躍下,突然奔上長廊的身影頓住他的舉動——

  那是一名頭髮花白的老者,戴著面巾,見四下無人,進了他們的房。

  風豫樂擰眉,不動聲色地看著,沒多久,又見那人推門走出,快步消失於黑暗之中。交班完的侍衛返回崗位,完全沒發現有任何異狀。

  此時他的注意力已完全被那名老者引走,他當機立斷跟在老者後頭御風而行,跟了段距離,才落地開口——

  「老丈,請留步。」

  徐中原渾身一震,緩緩地回頭身來。看見是風王,他強自鎮定心神。「參見風王。」

  「在宮中為何還要隱藏面容?老丈不考慮將布巾除下?」風豫樂輕鬆問道,精銳的目光確實緊鎖著他。

  「……是。」徐中原微一遲疑,動手將面巾拿下。

  燒得變形的肌膚潰爛紅腫,水泡和結痂參雜的景象慘不忍睹。饒是見多識廣,風豫樂也不禁被那臉上的慘狀驚得倒抽冷氣。

  「你是救了拂柳的那位?」轉念間,他憶起孫澤對他稟報過的事。

  「只是剛好發現,這是小人該做的。」一開口,扯動肌肉的扭曲面容更形可怖。

  「戴上吧。」逼他以此面目示人,風豫樂微感愧疚。「你找王後什麼事?」

  「王後關心小人的傷勢,常會召喚我過去詢問。」徐中原早已想好說詞。

  「嗯,你去歇息吧!」風豫樂接受了他的說詞。

  「是。」徐中原恭敬行禮,一轉身,原本惶恐的眼神立刻被精光取代。連見過他的風王都被他瞞過,他的計劃簡直是完美無缺,只等時機,內外呼應的時機!

  看著那踽踽緩行的背影,風豫樂一直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怎麼可能?他沒去過拂柳家,應該沒看過這個老人才對。想得煩了,他輕嘖一聲,決定是自己多疑。

  去找孫澤聊聊吧,宮中有侍衛守護,身為護衛的他晚上不需再守在門前,應該輕鬆不少。懶得再繞回寢宮,風豫樂改變主意,朝另一邊走去。

  ***

  曲拂柳躺在榻上,一直睡不著。

  他不在,但殘留的氣息緊緊將她包圍,她呼吸著,貪戀地籍以想像他在身邊,用手臂環著她。

  剛剛伯伯來找她他沒有多說什麼,只要她別忘了他們的目的。時間很短,他很快就走了,她卻從那時就一直發寒到現在,就連覆上了被褥還冷得微微發顫。

  此時,咿呀一聲,輕微的開門聲,在夜晚中顯得異常清晰。

  曲拂柳一驚,趕緊閉上眼睛裝睡,她好怕再看到他不帶任何感情的眼神……

  有人吹熄了燈,而後是除去外衣的窸窣聲,他揭開被褥,躺上了榻。

  感覺到他溫熱的體溫在被褥覆蓋下和她的交融,曲拂柳心一陣酸楚。為什麼他的身體是這麼溫暖,但他說的話卻是如此冰冷?他發現她的心計了嗎?所以恨她,卻為了大局的考量不得不娶她?

  發現自己想哭,曲拂柳不敢再想下去,怕變得急促的呼息會被他發現。

  置於身側的手蠢動著,南宮旭一直告訴自己,別去碰她,但腦海中不斷浮現她在宴會中的蒼白面容,握緊又放的掌指,仍然忍不住,朝她靠近了些,輕觸她的手。

  那嚇人的冰冷,讓他擰起了眉宇。怎麼弄的?蓋了這麼厚的被褥,還冰成這樣?他略一躊躇,試探性地撥動她的指尖。

  不知他打算做什麼,曲拂柳只能繼續裝睡,但她的心跳得好快,好怕會被他聽見。

  見她沒有反應,斷定她睡熟了,南宮旭才將手臂環過她的身下,攬她入懷,把她的手斂入掌中。腳一動,反被她裸足的低溫凍了下,他眉頭蹙得更緊,帶著她的手探入單衣內熨帖胸膛,然後勾起她的腿彎,一手一個,掌握她的足踝,溫暖著她。

  曲拂柳必須很努力很努力,才能抑制不要哽咽出聲,慶幸能埋首他的肩窩,否則她臉上的表情,定會瞞不了她清醒的事實。他的溫柔,反而讓她無法承受……

  如果她清醒著,應該不會希望他做出這樣的舉動吧?一思及此,南宮旭心一抽,薄唇緊抿,依然靜靜給予體溫。

  那時,他若再自私點,不讓她離開宮中,是否懷中的可人兒,仍然會屬於他?她的心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離去?是那名叫孫澤的男子嗎?還是另有其人?無數的疑問在心頭喧囂,他卻問不出口。

  因為,就算得到了答案,也已改變不了事實。他只能在她不知道時。才能放肆他那永遠都無法獲得響應的情感。

  緊緊相擁的兩人,卻各自懷著心思,讓不安在彼此之間劃下了鴻溝,難以跨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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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4 00:09:3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幻王完婚的喜悅隨著時間流逝而褪去,接連的慶祝祭典結束,百姓們的生活又步上常軌。

  南宮旭和曲拂柳也是,除了夜晚來臨時他們需共處一室,同睡一張榻上外,日間他忙於國事,她忙於巡視領地,和之前的生活並無兩樣。

  他沒再碰她,沒再像新婚之夜那樣,激狂放肆地要她。總是她先上榻,然後他才就寢。睡得端正的兩人,像被無形的枷鎖規範著。

  她知道,他會在以為她已熟睡時,才將她緊擁入懷。有時,她感受得到他想要她的慾望,他卻只是調整沉重的呼吸,維持環擁她的姿勢,不曾或動。

  有幾次,她被慣有的惡夢嚇醒,她都只能屏著呼吸,直到沒有任何動靜,確定自己沒在睡夢中透露了什麼,緊凝的氣才緩緩吁出。

  偎在他懷中,是種讓人捨不得放棄的享受,卻又讓她擔心害怕。這樣的心頭負荷,讓她越來越憔悴。

  是不是她不小心洩露了什麼破綻,所以讓他的態度變得如此?但她不敢問,就這麼懷著心緒不安,和他過著相敬如賓的日子。

  ***

  這一天,上早朝前,他開口要她留在宮中。

  他從來不曾限制過她的行動……曲拂柳雖感不解,但仍聽話地待著,直到讓她驚訝不已的訪客出現——

  「千凌姊?」

  喻千凌一臉不悅地站在門邊。「說啊!」

  「說什麼?」曲拂柳困惑低問。

  「王說,你最近不快樂,要我來聽你的心事。」才一開口,喻千凌眼圈兒就紅了,美目滿是怒火。「為什麼我還得負責安慰你的心情啊?

  !你什麼都有了不是嗎?悲慘的是我耶!」她終於忍不住,掩面痛哭失聲。

  他看出來了……曲拂柳搗唇,感動得無法自己。他知道她心情不好,也知道她沒有任何朋友,特地派來千凌,希望她能快樂些。

  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她咬唇強忍,痛苦的淚還是漫上了眼。她有預感,再過不久,伯伯就要她下手,但她怎麼能?她根本做不到啊!

  「你哭什麼?該哭的是我啊!」聽到她的啜泣聲,喻千凌哭得更凶。「你憑什麼當王後?你不但幫不了王,還讓他為你擔心。」

  嚴厲的責備勾起了她一直蘊藏於心的內疚,眼淚決了堤,滑落腮際。

  「要是你沒有回來就好了!沒有你,王根本不需要去費心這些!他可以娶一個母儀天下,替他分憂解勞的女人,而不是你,你只會造成王的負累!」被傷了心的喻千凌口不擇言。

  那些話,像是當頭棒喝,狠狠敲進她的思想。曲拂柳征站著,霎時腦海中一片清明——為什麼她一直不曾想通?為什麼她不早想到?她的存在,只會傷害所有人,都是她,造成了這一切!

  「是啊……如果我沒有回來就好了……」她喃喃自語,緩緩地,唇畔浮現了一抹淺笑。

  喻千凌被她的反應嚇得停止哭泣。「這時候你別跟我開玩笑!」她用怒喝來虛張聲勢。

  「要是我不在,大家都會更開心吧?」拂柳的視線飄向外頭,那抹微笑,更加堅定了。

  「我不想聽你的胡言亂語!」一方面覺得害怕,一方面以為她在嘲笑她,喻千凌扭頭拂袖而去。

  敞開的窗,帚進了風,曲拂柳走到窗邊,看著陽光在樹梢枝葉灑落光芒,她的心,好平靜。

  她好傻,竟然要別人點醒才想通。接下來的日子,她可以心無芥蒂地好好愛他了吧?不需再內疚,不需再心懷不安,只管傾盡所有地愛他——

  因為她永遠都不會傷害他。

  ***

  早朝結束,南宮旭才踏進書房,風豫樂就已在那裡等著他。

  「如果是關於拂柳的事,我不想談。」不等他開口,南宮旭事先聲明。看著她日漸消瘦已讓他的心情夠差了,他不需要另一個人一起來指責他。

  「與她有關,但不是她。」風豫樂難得地一臉嚴肅。「我知道是誰把她藏了十三年。」

  「接下來,你又要說她是受人指使的了?」南宮旭沉下了神色。為何他當年沒將她帶回的失誤,讓她必須不斷遭受猜忌?

  「她從地王府帶來一個臉被燒燬的老人,你知道吧?」不理他嘲諷的語氣,風豫樂繼續說道。

  「那又如何?」一個忠心耿耿的老僕,並不能定她的罪。

  「他是徐中原,當年跟拂柳同時失蹤的徐中原!」風豫樂激動大吼。

  南宮旭用力握拳,沒讓內心的震驚顯露臉上。他知道徐中原——前地王的心腹,在拂柳失蹤後,就再也沒有他的下落。

  「那只是你的猜測。」護衛她的心音仍在反駁。一個毀容的老人,根本就看不出身份。

  「他的背影我認得,逃難時,我每天都看著!」那年,主導一切的徐中原抱著拂柳,總是走在隊伍的前頭。一直到今晨,突然竄過腦海的景象才喚醒了他的記憶。

  南宮旭下顎繃緊,沉吟不語。他很想反駁回去,卻連自己都說服不了、他沒和徐中原交手過,但那時他和其它三名收服的將領談過,得知徐中原是懷恨最深的一個。

  當年的叛將拚死保護幼主,如今卻又突然出現,還要她留在殺父仇人身邊,這其中的原因,讓人不得不懷疑。

  「我已經有交代孫澤多加留意,有任何異狀他會向我稟報,只是一回到宮中,他的職責就交還給侍衛,這樣可能還是會出現漏洞。」風豫樂焦慮說道。

  聽到那個名字,南宮旭的眉宇擰了起來。這段時間她就在他的左近,他默默地觀察,發現她和孫澤之間並無曖昧。疑慮雖消除了,但她保持距離的態度,卻讓他一直無法釋懷。

  他想不透,難道,哪個人並不是孫澤?突然間,陡生的念頭一閃而過,南宮旭臉色一變。他想錯方向了嗎?是否那樣的人從不曾存在過,她會變得疏離全是因為徐中原的關係?

  因為復仇才不得不委身於他,所以那時落下不甘的淚?這個發現,像有人狠狠在心口刺上一刀,痛得他難以承受。她恢復記憶了嗎?這些年深植的恨,全數記起了嗎?

  「你答應過我你會留心的。」得不到他的回答,風豫樂沉聲道。

  南宮旭看向他,擊散的心智慢慢回籠。如果能選,他會希望她愛上別人,或是寧可被她所恨?不……他沒辦法選擇,任何一個他都無法接受!

  他閉起眼,須臾,再次睜開,黑如冷泓的眸子已斂得平靜無波。

  不管如何,都該由他來發掘,旁人的說法都無法動搖他。

  如果她將背棄他,就讓他親自面對!

  「我記得,而且我也會做到。」

  ***

  今晚,南宮旭才一踏進宮院,就有種明顯不同的感覺。

  之前,宮院裡的花草樹木都死氣沉沉的,完全反應出她的心情,但如今枝葉搖曳,花香瀰漫,蓬勃的生機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發生什麼事?南宮旭帶著詫異,走進寢宮。他請千凌來只是想讓她有個可以傾訴的對象,但他不相信依千凌的個性和不過一次的來訪,會造成那麼大的影響。

  「你回來了?」才一進門,嬌俏動人的笑容立刻迎面而來。

  那抹笑,震得他的心瞬間失防。他有多久沒見到她這麼明亮的笑靨了?

  「這麼晚了,你還沒睡?」他斂回思緒。

  「我想等你。」揚起甜美的笑,曲拂柳從身側若有似無地倚靠著他,感覺他就在她身邊,這再平常不過的感受,卻讓她的心一陣悸動。

  南宮旭回頭看她。自從她離宮後,她就不曾主動和他親近,這還是第一次。

  憶起日間和豫樂的對話,再和她陡變的態度對照,喜悅的心情被瞬間打散,只餘傷痛。

  「等我做什麼?沒必要。」他刻意說得冷硬。

  「只是想看看你,和你說話。」碰了釘子也不以為意,曲拂柳微笑退開兩步。「你忙你的沒關係,我不會煩你。」

  南宮旭沒有答腔,冷眼看著她除了繡鞋,爬上了榻,側身躺了下來,然而晶燦的眼眸,卻緊鎖著他,像看不夠似地緊鎖著他,發現他在看她,臉一紅,垂下眼睫,但緋紅的雙頰,仍讓她努力隱藏的嬌羞昭然若揭。

  南宮旭冷板著臉,想控制不被她所惑,可只要一對上她帶著笑意的微彎星眸,他的自持,就開始動搖。他翻看書冊,批閱奏章,拖延著上榻的時間,但他的心定不住,早已被她含羞帶怯的笑容勾了去。

  他們所做的猜想和推論,是事實嗎?他不想把這些想法加諸她身上,但所有的跡像一一相連,都成了難以辯駁的證據。不堪內心的紛擾,他不願再想,熄燈上榻。

  南宮旭覺得今夜特別難熬,閉起眼,她巧笑倩兮的笑容就清楚浮現,撩撥著他的心思,熾烈的慾火燒得他無法成眠。

  感覺他上榻,曲拂柳心如擂鼓,她咬唇,為接下來要做的事感到羞怯不已。她悄悄地挪動身子,朝他靠近。

  她的指尖碰觸到他,那仍然冰冷的觸感,讓南宮旭微微心疼。

  不管他偎得再久,只要一放開,她的手腳就會立刻變回冰冷的狀態。那冰冷,會讓他有種不真實感,彷彿只要一眨眼,她就會瞬間消失,所以他總是不捨放手,直等到清晨,在她醒來前才放了開。

  發覺她又靠近了些,淺淺的吐息在他的頸際拂動著,以為她是睡夢中下意識尋求溫暖,南宮旭不以為意,習慣性地將她的手揣入單衣之中,他淨空心思,徐緩吐納,專心一意地與體內的熱潮抵抗。

  當貼在胸膛的小手開始不安分地游移,完美的自制力變得薄弱,加上她的足掌鑽進他雙腿之間,用摩擦汲取溫暖,不啻是天底下最讓人難以招架的誘惑。

  南宮旭必須不斷地深呼吸,才能抑制住想把腦海中的綺念付諸實行的衝動。他已知道她的心意,他不能再碰她,新婚那夜的失控已經夠了。

  但當軟馥的唇貼著他的頸項開始吮吻滑動,撩人的馨香縈繞鼻際,她的撫弄輕易點燃燎原大火,想要她的強烈慾望幾乎讓他呻吟出聲。

  不斷往下的柔荑到了腰際時,猶豫了。這片刻的空隙讓他捉回神智——她是清醒的!

  「你在做什麼?」他倏地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地緊凝著她,粗重暗啞的嗓音完全說明了她對他所造成的影響。

  她還以為會像那一夜,順其自然地就發生了……曲拂柳緊張得說不出話來,用舌尖潤了潤唇,完全不曉得這不經意的動作更加撩撥著他。

  「我……我想要你……」她喜歡他充滿著她的感覺,如此美好,彷彿世上只剩下他和她。

  這是她用來勾誘的手段嗎?猜疑和情感在心裡對抗,他強迫自己說出違心之論。「我不想。」

  她的盈盈水眸先是一黯,而後揚起溫柔的笑,是那麼美,美得如夢似幻。他看得癡了,腦海中唯一殘存的念頭是想緊緊將她擁入懷中。

  曲拂柳決定豁出去了,翻身跨坐他的身上,羞怯讓她的腦子像被消溶了般,全身發燙,幾乎無法思考。時間不多了,她想把握住所有和他相處的時間,她想愛他,不顧一切地愛他。

  「你說過這是我們應做的,不是嗎?」她纖手抵在他的胸膛,俯下身,媚眼如絲地看著他。

  領口因低垂而敞開,讓他將那片美景一覽無遺,一雙小手捧起他的臉,用她的唇,深深地吻住他。

  所有的自持,在此時全然崩毀。他身子一旋,將她壓制身下,狂熱地吻她,用被她點燃的灼熱火焰,一起將她焚燒。

  ***

  御書房裡,南宮旭正在批閱奏章,他停下筆,看著外頭漆黑如墨的天色,分不清在心湖波動的情緒,是期待,還是抗拒。

  夜晚又到了,最多再兩個時辰,他就必須回寢宮去,和她獨處。

  最近她的態度變了,不再迴避著他,會主動親近他,會和他東拉西扯,像回到了過去,回到了嬌俏可人的她。

  共躺榻上時,她沒再像那一夜那麼明顯,但有時是一個觸碰,有時是不經意的肌膚相貼,毫不隱藏想和他共享歡愉的渴望。

  這讓他有種錯覺,彷彿他被她愛著、信賴著。

  他很想放任自己,只要心無旁騖地去感受她的給予,但每當他想放縱,總有股心音要他懸崖勒馬。他必須懷疑她,不僅止為了自己,幻王的責任羈絆著他,天下蒼生是他的背負,他不能棄之不顧。

  他的心一直在飄移,在愛她與防她之間飄移。

  「參見王後!」門外的恭迎聲拉回他的心神。

  她怎會突然過來?南宮旭怔了下,一抬頭,正好見她進門,嬌俏的麗容揚滿了笑。

  「我打擾到你了嗎?」她雙頰紅撲撲的,氣息紊亂,像是剛剛一路疾奔進來。

  「你今天怎麼那麼早回來?」這段日子她很忙,常常忙到半夜三更才回來,但只要一回來,不管他再擺出拒人千裡之外的神色,她仍視若無睹,一心一意用柔媚將他環繞,讓長夜變得甜美魅惑。

  「事情告一段落,所以就回來了。」要做的事總算忙完了,她原本好怕會來不及,但終於,都處理好了……掩下心思,曲拂柳若有所求地看著他。「你用膳了嗎?」

  「沒有。」本想拒絕,但接觸到她的眼神,這兩個字就這麼脫口而出。

  他的回答讓她嫣然一笑。若要拒絕,他才不會說沒有。「陪我好嗎?」

  不行,她的嫌疑未除,他必須和她保持距離……腦海中不斷出現警訊。然而下一刻,他卻聽到自己答應的聲音。「好。」

  曲拂柳綻開了欣喜的笑顏,興奮地拉著他的手,帶他走出書房。「跟我來!」

  他被動地任她拉著,看著她的髮絲隨風飛揚,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盈滿胸臆,既甜,又酸楚。這一切,她的笑和她的感情,是真是假?是否為她為了背叛所營造出來的假像?若是,如此幸福的假像要持續多久?

  他無法想像,若有朝一日,她決定擊毀他時,那猛烈的打擊,他該如何承受?

  她帶他穿越了大半個宮殿,最後來到一個湖塘旁,那年他們第一次相會的湖塘。

  曲拂柳停下腳步,小跑步的速度讓她有些喘。

  「我不會飛,害你走這麼遠。」她嬌俏地吐吐舌,帶他來到大石前坐下。

  那時要避人耳目,所以才用飛的,如今已不需再這麼做,名正言順,但他卻反而沒辦法去愛她。黑眸竄過一絲黯澤,南宮旭隨即掩下。

  「不是要用膳嗎?」他忍著,不去為她拂順凌亂的髮絲。

  「今天我作東,但先說好,不是什麼大魚大肉哦……」有點不太好意思,她彎身從大石後拿出一個黃油紙包,一打開,醬肉燒餅的香味撲鼻而來。「這是一位大嬸給我的,她說裡頭用的醬是祖傳秘方,很好吃哦!」

  接過餅,接觸到她萬分期待的目光,他咬了口。

  「真的很好吃吧!」她興沖沖地又撈起了一個紙包打開,裡頭放的是肉包子。「這也是,剛拿到時熱騰騰的,香得我都忍不住偷吃了一個。」

  南宮旭沒有言語,咀嚼在嘴裡的燒餅香,化為纏繞難解的千頭萬緒。她一直是她,單是這簡樸的獻禮就讓她如此感動,要他如何相信,她會為了奪回天下,費盡心計地去背叛他?

  「可惜現在夏天了,沒花可賞……」她心念移動,閉起眼,開始凝定心神。

  知道她要做什麼,南宮旭拉過她的手,拿了個包子塞進她的掌中。

  「省點力氣吧。」領地的事已快忙壞了她,她還有空做這種閒事?他卻沒發覺,為了她這個舉止,他的嘴角微微上揚。

  他八成又在心裡怪她浪費力氣在無謂的事情上了。曲拂柳嘟起嘴,惱他不讓她為他做些什麼,不經意地,瞥見印在湖面的皎潔月牙。

  「那……賞月吧!」她輕靠著他,拿起包子咬著。

  四周蟲兒吟唱,熏風輕拂,有種恬靜的氛圍環繞著他們。曲拂柳唇畔蘊滿幸福的笑,只要和他在一起,就這麼靜靜地坐著,她也覺得好滿足。

  看著前方,南宮旭的心思,卻全然繫在她的身上。這個地方,擁有深刻的回憶,如今同樣的人,同樣的場景,是否還有同樣的心情?

  「你記起過去的事了嗎?」那段分離的歲月,到底會造成什麼影響?

  「別問,問了就難過。」她避重就輕,回答得模稜兩可。突然,她低喊一聲:「哎呀,我忘了帶喝的了。」黛眉擰起,為這個失誤好懊惱。

  都是些麵餅類的東西,當然會口渴。南宮旭莞爾,他不在意那些,只想在記憶裡,多留下這個場景。

  「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她低嚷,躍下大石,就要離開。

  他微微勾笑,伸手將她拉回懷中,雙臂自後環繞著她,在她面前掌並著掌。

  曲拂柳回頭,不解地看著他,他卻只是看著前方。她狐疑地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看到他並起的掌掬滿清澈的水,她瞪大了眼。

  「這招我永遠都學不會……」她喃喃讚歎。

  「喝吧。」南宮旭低笑,掌沿就近她的口。

  曲拂柳低頭啜飲,只覺這是她喝過最甘甜的瓊漿玉液。喝到最後一口,她倏地回頭,吻住他,把水渡到他口中。

  「你也渴了吧?」她調皮一笑。

  回應她的,是扣住她後腦將她攬低的大掌,和他熱切的吻。

  在月光下,只有兩顆忘了所有的心,緊緊相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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