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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惜之 -【28度醉人愛戀(幸福的濃度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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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0:00:5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惜之 - 28度醉人愛戀(幸福的濃度之三)

她一直記得--
他很高,
他的肩膀很寬,
在許多年以前,
他是巨人,是她的天,
保護著她不受災殃……
那麼,如果,
現在的她遠渡重洋到台灣找他,
他會不會收留她?
還願不願意保護她?
可不可以,讓她再貪心一點的希望,
他能夠「順便」……
接受她的一片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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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0:01:2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我叫做林芷櫻,有點交情的喊我阿櫻,痛恨我的叫我奸詐櫻、狗腿櫻、排骨櫻……各種名號都有。

  你大可不必記住我的名字,反正我不會出現在這一系列的小說內文中,因為我是個同性戀,而以同性戀為主題的小說想大賣,呃,有實質上的困難。

  雖然我長相超優、身材超贊、智商超高,雖然我的優點多到“罄竹難書”……什麼?罄竹難書是這樣用的嗎?沒錯、沒錯,今年才改的用法,教育部長剛剛頒布的新解,記起來哦,下次學測絕對會考。

  重拾正題,男人都說我當同性戀未免暴殄天物,但我是那種喜歡把浪費當成高尚品德的女人,所以啰,我這種同性戀女生,絕不會成為小說裡面的主角。

  我是寫小說的,性格孤僻、喜歡獨處是必備條件之一,對空氣喃喃自語是我的職業病,一下子哭、一下笑,對我而言是正常情緒。

  我會抱著蠟燭輕輕對牆上的蒙娜麗莎說:“別在生日時哭泣。”

  什麼,你不曉得蒙娜麗莎為什麼會在生日時哭泣?你看不出她的身材嗎?典型的未婚懷孕嘛!她當然會在寶寶的生日當天哭泣,哭怨那個只顧自己,死不負責任的小孩父親。

  我也會晃起仙女棒,站在陽台上對著月光說:“溫哥華的月亮呵,多麼皎潔明亮。”

  什麼?你又有意見了?在台灣看不到溫哥華月亮?拜托,難道你頭上的月亮和溫哥華那顆,不是同一顆?

  基於我種種奇怪言行,附近鄰居開始傳出我的公寓鬧鬼、我被狐仙附身……這類不實言論。

  唉,真有鬼就好了,要是有幾個鬼治治世界上的壞蛋,也許就不會有人愛綁炸彈,炸炸別人的雙子星大樓;不會有人想盡辦法挖空窮苦百姓的微薄薪水;不會有人賣官、賣贖罪券,不會有人……

  看吧、看吧,我又在唠唠叨叨對空氣說話了,沒辦法,我的病在我的小說大賣的同時,更形嚴重。遠在加拿大養老的爸媽,害怕哪天我和自己聊得太愉快,直接從五樓往下栽,忍不住打006,叫我把公寓分租出去,於是,那幾只成為我筆下主角的家伙出現了。

  好啦,接下來的名字,你可以花點腦筋記一記,因為他們會出現在接下來的故事裡。

  我的第一個房客叫做賀緯翔,在我貼上招租單的第一天,他當著我的面把單子撕下來,告訴我,他租了。男是陽、女是陰,找個陽人來治治鄰居嘴裡的陰鬼,是個不壞的主意。

  我很阿莎力,點收了押金和前三個月的房租,指指上面,說:“五樓,門沒關,自己上去。”然後把招租單重新用膠帶貼回原處,這回更狠,我才貼完第一塊膠帶,夏書青就在我身後說:“把房間租給我。”

  我猛回頭,看見她,神志有幾分錯亂。我的美貌已經夠“罄竹難書”了,她的美更是、更是“罄紙難書”,連回收紙都用罄了,還寫不完,她冷冷的美、冷冷的說話語調……好,我承認,我有指染她的邪惡思想。

  於是,我吞吞口水,用比對賀緯翔溫柔十倍的口氣說:“請上五樓,門沒關,自己選你喜歡的房間。”

  當我傻傻地看著夏書青的背影時,喬力夫出現,他用我看夏書青的色狼眼死盯我,我很明白那種眼神的意圖,但沒心情責備他,因為我還在肖想夏書青的美色。

  後來,我實在想不起他是怎麼拿走我手上的招租單,怎麼變成我的房客,總之喬力夫加入我的生活,變成我揮之不去的夢魇。

  在他們同時搬進來的那個晚上,我立即明白自己作了多麼錯誤的決定。

  先是喬力夫偷渡到我的房間,下半身只圍一條和他身材不成比例的小毛巾,很無辜地告訴我停水了。

  停水關我屁事!?難不成要我吐口水讓他洗小禽鳥?

  當天,我理解喬力夫是個變態,他的變態有種學理名詞,叫作“精蟲氾濫八七水災式發射症”。

  好吧!就算我是同性戀,好歹也稱之為女人,體格上的弱勢是天生注定,於是,在喬立夫的魔掌伸向我傲人峰頂時,我逃到賀緯翔房前拼命敲門。

  救房東是件多麼教人崇拜的英雄事跡啊,可他居然隔著門,淡淡對我說:“兩條路:一,減免八成房租;二,你讓那個精蟲氾濫八七水災式發射症的男人玩死,從此我不必交房租。”

  賀緯翔是人嗎?他要是人就不會講出這種缺乏人性的鬼話。

  我轉身敲夏書青房門求救,她先是假裝沒聽到,後來開啟一條小縫,嚴肅說:“我在趕報告,要是你害我趕不出來,我對你做的,絕對比睾丸長在腦袋正中央的白癡更殘忍。”

  她的門關上,我呻吟一聲。

  現在,我承認,我的公寓鬧鬼,而且這三只鬼是我親手招進門,佛祖、觀音菩薩、玄天上帝、耶酥、阿拉和祖靈,請你們幫我驅鬼,我願意早晚三炷香,每天念經文,答謝神明相助。

  什麼?請鬼容易送鬼難?天……呐……救我啊!八代祖宗,救我啊!釋迦牟尼佛……

  半年後,我的哀號老天爺聽見了。

  在我被賀緯翔的鮮花惹出花粉熱後;在夏書青的礙眼男人登堂入室後;在喬力夫性能力衰竭後,它幫我找到一個非常非常好的人,呵呵,我們決定搬出去,共度一生。

  我要把房間讓給下一個倒楣女生,你、你,還是你想租房子?歡迎來電加入。

  三天後,啥事都不會的康予璇出現,她成了緯翔、力夫和書青的新室友,也許是頭腦不夠好,也許是對人性要求不多,總之,康予漩對於這三位“人面鬼身”的室友,沒有什麼意見,於是他們和平相處、快樂生活,從此鬧鬼公寓撕去符咒,再沒出現鬧鬼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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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0:01: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當拳頭落在以珂臉上時,她沒哭喊。

  旋即,繼父粗壯的手臂抓起她,狠狠將她往前摔去,她的額頂撞上桌角,暖流滑過,她嘗到腥鹹。

  “這麼有本事,就不要回來啊!”大手提高她的領子,將以珂整個人提到半空中,混著醉意的憤怒眼睛像是要噴出火焰。

  暴力對她而言是生活常態,她早早放棄尖叫哭喊,她學會蜷縮身體自我催眠。不痛,她半點都不痛,想像過一百次不痛,疼痛自會淡去。

  以珂的繼父是美國人,有一頭褐發和高大身材,他是執業醫生。諷刺吧,濟世救人的醫生居然關起門來,在家中施暴。

  八歲那年,以珂隨母親嫁進來。

  繼父有個十六歲的兒子,中文名字叫賀緯翔,他是以珂的英雄,在繼父發脾氣時,她總是躲到他的桌子底下避難,可惜隔年,緯翔跳級念完高中課程後,搬到大學宿捨,從此再沒回來過。

  母親的運氣很差,她嫁了兩任丈夫,兩個都是會打人的男子,和繼父生下小恩之後,母親再也忍受不了繼父,離家出走。

  這下可好,母親出走,以珂成了繼父的新任出氣筒。

  “我叫你說話!”又是一踢腳,他將以珂踢翻身。

  她保持緘默。

  “很好,你長大了,大可以不把我看在眼底!”伴隨著吼叫聲,一陣拳頭落下,沉重的肌肉撞擊聲在寧靜的屋裡更顯得恐怖。

  小恩捂起耳朵,顫栗地縮到牆角邊緣,她不敢護衛姊姊,弓起雙腳,把頭埋進膝間。

  捶著、踢著,他打紅了雙眼,怒氣在以珂身上得到宣洩。

  終於他累了,暴力讓他獲得短暫滿足,他瞪以珂一眼,再補兩腳,然後打開大門,走出家裡。

  當父親的汽車聲響起,小恩哭著爬到以珂的身邊,輕扯她紅腫的手臂。“姊姊……姊姊……”

  她的呼喊,以珂沒聽見,她還是蜷縮著,縮成球,縮著不見這個世界。

  “姊……”小恩搖著、推著以珂。“姊,你流血,姊,快清醒,爸爸走了,這裡只有小恩。”

  同樣的話,小恩重復十幾次,好不容易,她才聽見。

  抬頭,她從模糊的右眼裡,看見模糊的小恩。以珂試著擠出笑容,卻沒成功,她猜,她的臉腫得厲害。

  “姊,你說過,再發生一次,就帶我逃走。”小恩撫上她額頂的傷口。

  “再忍忍,行不?”她被打得膽怯。

  “不要忍,爸打人越來越可怕了。你說過做人要守信用,你說過事情再發生一次我們就走。”小恩連聲哭嚷。

  “能逃到哪裡?”以珂猶豫。

  “我們去台灣,Patrick說大哥在台灣。”

  “台灣,可以嗎?”以珂自問。

  之前,她在親戚聚會中碰到Patrick,他是和緯翔感情要好的堂哥。那次,以珂臉上的舊傷未愈,Patrick一看見她,二話不說,將她拉到餐廳,細問她的生活情形。

  她不擅長傾吐心事,只淡淡地回說繼父工作壓力大。然後他告訴她,緯翔在台灣,如果有需要,可以聯絡他。

  她沒請Patrick幫忙,但留下了緯翔台灣的住址。

  想起緯翔,淡淡的幸福感漾上。

  她記得他,他的肩膀很寬,他的身量很高,他是巨人,護著她不受災殃。她對他瘋狂迷戀,他是她的偶像,她將他當成天……直到他離家,天堂垮下……

  “為什麼不可以?”小恩反問。

  “我們沒有很多錢,而且台灣很遠。”

  “我的撲滿和姊的存款湊一湊呀,台灣再遠,總能到達。”小恩一心離開,再大的困難,都嚇不了她。“姊,最壞的狀況是被抓回來,然後過和現在一模一樣的生活,沒什麼好損失的,對不?”

  小恩的堅決說服了以珂,的確,沒什麼好損失的,最壞的狀況是這樣,還能再壞?點頭,以珂同意。

  小恩興奮地跳起身,飛快沖進房間,抓起幾件衣服,把撲滿裡的錢倒進紙袋裡,再到裝著零錢的玻璃缸,將爸爸的零錢掏空。

  扶著沙發起身,她用力吐氣,走了,不害怕、不恐懼,她要帶著小恩遠離暴力,只是遠在台灣的緯翔……他願意接納她們嗎?會不會已經忘記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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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台灣,在以珂逃離家中的同一個夜晚,賀緯翔難以安枕。

  他的父親有良好的職業和身分,家族中的親戚皆以父親為榮,他對嬌小的東方女性有著不可言喻的迷戀,於是,在三十歲那年他娶了來自台灣的母親。

  本以為是浪漫的異國戀曲,哪曉得看起來斯文高尚的父親,居然會毆打妻子。東方女子本性順從,再多苦水皆往肚裡吞,她用笑臉面對外人,卻在門關上後,恐懼憂慮。

  後來,母親病了,一病不起,在兒子十五歲時,與世長辭。

  隔年,父親帶回另一個東方女子,她漂亮、年輕,還有個八歲女兒。看著繼母初入門時的幸福光彩,他在心底冷笑。緯翔對於後母,不排斥,只有同情。

  果然,新婚不久,父親故態復萌,他開始毆打繼母,女人越低聲求饒,他越能感受到主宰別人的快樂驕傲。

  之後,繼母產下一名女嬰,取名為Anya,中文名字是小恩。繼母對他說,她感激父親收留自己和女兒,所以為女嬰取名為小恩。

  當時,他在心底嘲諷,被打成這樣還要記取恩惠?愚蠢大概是所有女人的通病。

  再不久,他越級考上大學,離家求學的他,再沒和父親聯系過。

  上大學後,他先炒作股票,為自己掙得第一筆創業基金。然後,他在美國創立暨通電子,短短幾年內有了不錯的成績。

  二十五歲時,緯翔突然想到台灣這塊小島嶼,他想看看母親嘴裡的美麗故鄉,便申請了台灣的博士班,只身飛往台灣。

  他透過視訊遙控美國公司的運轉,並在台灣設立分公司,計畫在三年後進軍大陸市場。他努力在台灣建立新生活,刻意遺忘在美國的父親和過往。

  直到兩個星期前,替他管理美國暨通的堂兄Patrick打電話給他。不為公事,為的是長期被虐待的以珂。

  這通電話,徹底擾亂了他。

  Patrick說以珂臉上有幾塊未消的紅腫,說她有點自閉,對於人際關系,冷漠得可以。

  於是,多事的堂兄找人探聽,才知道以珂的母親在多年前離家出走,而以珂成了父親拳腳下的受害者。

  以珂……怯憐憐的小女生,緯翔記得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裡,永遠藏著恐懼,卻倔傲地不肯教人看出。他記得她發育不良,個子比一般孩童小,記得她像只野獸般,隨時防備著周遭。

  回美國吧!回去見見他的異母妹妹小恩,和受虐兒蘇以珂。

  如果她們願意,他會帶她們回台灣,但如果她們不願跟隨他,認為他是另一個會施暴的男人,那麼……

  不想了,總之,先回一趟美國再說。

  也是巧合吧。

  緯翔的樓友書青在這時候需要幫助,她要熟悉的人陪她到美國,尋找失散多年的青梅竹馬,於是緯翔挺身而出。沒辦法,誰教他是有道德感的好青年。

  然而,這趟尋親之路對緯翔而言並不順利。

  當他踩上美國土地同時,以珂和小恩剛下飛機,看著同是黑發黑眼睛的台灣人,學習認識地圖上的台灣島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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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灣——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以珂聽過母親形容這塊番薯地,她說台灣的人們很熱情,說台灣的水果好吃到讓人難以忘記,還說住在台灣,黑發黑眼睛的他們才算真正有了歸屬感。

  十六個小時後,她們下飛機,尚未感受到台灣帶來的歸屬感,就要先面對沒有錢的窘迫。

  牽起小恩,碰碰口袋裡不多的零錢,前頭長路漫漫,堅持是她們必需具備的能力。

  “大哥的家快到了嗎?”小恩揚起笑容,台灣的天空藍得讓她好喜愛。

  答案她也不知道。牽起妹妹,以珂背著行李上路。

  兩個小時不到,小恩已然變心。她不愛台灣的天空了,雖然它一樣澄澈碧藍,但炙人的陽光將她們曬脫一層皮。

  小恩很懂事,她渴到不行,卻半句不提口渴,肚子明明餓得緊,她假裝午餐剛剛裝進肚裡,她明白姊姊無力解決她的口渴和饑餓。

  她們走過整個下午,直到再沒力氣往前走,以珂選了個公園,用毛巾干洗身體,過起游民生涯的第一日,晚餐是小恩從飛機上偷渡的餅乾和可樂。

  就這樣,她們當了七天游民,偶爾別的游民會分給她們一點面包,偶爾她們會在清晨醒來,發現身邊多了幾十塊錢,她們用最克難的方式度過七天。

  第八天清晨,小恩發高燒。

  她吐了兩次,胃裡本來就沒有多少食物,這一吐,吐出的全是綠色膽汁。沒有錢、不確定未來,首度,以珂覺得走入絕境。

  以珂不斷自問、自責。她們會不會死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台灣?小恩不懂事,凡事只往好的地方想,她怎能不多加考量?

  “小恩。”

  以珂推推妹妹,小恩病糊塗了,伸手告訴她,想吃麥當勞。

  “小恩,你躺一下,姊姊去問路,馬上回來。”她匆匆地放下小恩,拿著寫有緯翔住址的紙條到大馬路上找人問。

  你知道饑餓如何折損一個人的自尊嗎?在她向男學生詢問住址時,眼光居然離不開他手中的早餐。

  “你很餓?”男學生問。

  以珂困難地搖搖頭,他了解地笑笑,把早餐塞進她手中。“今天的早餐是漢堡和奶茶,希望合你的胃口。”

  信嗎?她居然像乞丐般,卑微地彎腰低頭,謝謝兩字哽在喉間,出不了口,她的自尊驕傲被殲滅,淚水頻頻往下垂。

  男學生搔搔頭,說:“人都有落難的時候,下次你看見我落難,要記得幫我哦。”他的體貼,解除了以珂的尴尬。

  男學生撕下一頁筆記簿,仔細地替以珂把路線畫整齊,告訴她,這裡離紙條上的住址不遠。他的話讓以珂燃起希望,找到緯翔,小恩的病就能治了。

  向男學生道過再見,她跑回小恩身邊,把她的頭抱在懷間。

  “小恩吃點東西,是漢堡哦,等你吃完,姊馬上帶你去找緯翔。”

  迷糊間,小恩吃了幾口漢堡、喝了點奶茶,但不到半分钟,全吐了出來。

  以珂慘白臉、慌了手腳,勾起行李、背起小恩,她飛快奔出公園。

  腰酸、背疼,正在發育的小恩,體重超過她的負荷。不怕,再忍耐一下,她將見到緯翔;不怕,再辛苦一下下,她的苦難將到盡頭;不怕、不怕,辛苦煎熬馬上過去,她們遠離暴力、遠離繼父的陰影。

  交叉的雙腿加快了速度。

  跑,再跑,體力透支,但多日的焦慮將找到歸依。跑,跑快一點,她氣喘吁吁,可心底好明白,她們即將跑入天堂。

  三十分钟後,以珂站在緯翔公寓外面,重復比對手中地址。

  住這麼老舊的公寓啊,他的生活很辛苦嗎?是不是台灣謀生不易?她們未經通知迳自投奔,會不會造成緯翔的困擾?

  “姊,到了嗎?”小恩虛弱聲音從以珂背上傳來。

  她沒有別的選擇了,清清喉嚨,她說:“是的,我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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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緯翔沒想過返國後,會在公寓門口看見這幅景象。

  兩個髒兮兮的女孩背靠在鐵門邊席地而坐,年紀大的圈抱住年幼的,小女孩正熟睡,而大女孩則睜著漂亮的雙眼,茫然地直視前方。

  他蹲身,勾起她的下巴審視。

  他認出她了,認出她那雙帶著防備的眼神。她依然清妍美麗,娟秀的鼻梁,完美的唇形,她的身材和多年前一樣發育不良,她的頭發依舊烏黑濃密,她是以珂,老躲在他身後、桌下的女孩。

  至於小女孩就是小恩吧?他的異母妹妹。在美國,他四處刊登尋人啟示,用盡所有他能想到的辦法找人,沒想到她們居然離家千裡,到台灣尋親。

  “你是以珂!”他笃定地說。

  一聽到他的聲音,她淚水潸然而下,防備讓脆弱取代。

  “救小恩。”她拉住他的手臂,明明十指纖弱柔細,力量卻大得嚇人。

  “小恩怎麼了?”緯翔伸手觸觸小恩,她的臉色潮紅、呼吸急促,額間溫度燙人。

  “我們走。”他接手抱過小恩,拉起以珂,用最快的速度往樓下跑。

  小恩是急性腸胃炎,約莫吃了不潔食物,加上一點水土不服。醫生替她打針、吊點滴,以珂趁空在病房裡洗過澡,換上緯翔新買來的休閒服。

  干干淨淨的以珂,恢復動人娟秀,對著緯翔,用干澀的聲音說了句抱歉。

  緯翔遞牛奶給她,將她還在滴水的濕頭發撥到身後。“先喝點東西,等看護小姐過來,我再帶你去吃飯。”

  她以為緯翔沒聽見自己的抱歉,喝兩口牛奶潤潤喉,再說一次:“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他很不愛笑的,十年前不愛笑、十年後一樣不愛笑,可是……說他莫名其妙吧!她的出現的確取悅了他。

  “我沒通知,就來找你,我們給你帶來困擾了,對嗎?”她小心翼翼。

  這些年,她對誰都很小心,深怕惹得對方不爽,舉手就是一頓毒打。小恩說她的膽子被打破了,老鼠都比她勇敢。

  “沒有,事實上這幾日我去了美國找你們,你們卻離家出走。”以珂比他盡責,她離家會把小恩帶著,不像他,獨善其身,只顧慮自己的死活。

  “找我們?為什麼?”

  “Patrick跟我聯絡,他告訴我你的情形。”

  Patrick還是跟緯翔說了。那天她的模樣大概真的蠻慘。

  下意識地,她把兩手藏到身後,緯翔替她找來的衣服是無袖棉衫和牛仔褲,手臂上的青紫一覽無遺。

  “不必躲,我很清楚他會做什麼事。”拉過她的手,審視半晌,他相信在衣服下方肯定有更多的傷。

  緯翔撥開她的劉海,發現她額頂有道未處理過的傷口,雖然結痂了,但凹凹凸凸的仍顯得丑陋。

  “不痛了。”以珂連忙撥開他的大手。

  “為什麼不處理?”

  “那天,我們急著離家出走。”

  “他為什麼打你?”以珂未回答,他又補了兩句,“不准敷衍,我要聽事實經過。”他記得Patrick提過,她有多麼“避重就輕”。

  “我留在圖書館找資料,太晚回家。”

  這些年,她出落得亭亭玉立,繼父管她更緊,他常說她有母親的遺傳基因,早晚會成為阻街女郎。

  “多晚?”緯翔追問。

  “將近七點半。”最糟的是她忘記煮飯,沖回家門時,已經來不及。

  他壓抑胸口的憤怒,她的逆來順受讓他想起親生母親的委屈。“我聽說,你母親離開了?”

  “對,但那不是她的錯。”

  那次,她抱著滿臉鮮血、手腕脫臼的母親,哭求母親帶她們離開。那夜,母親走了,卻沒帶上她和小恩,天亮後,繼父發現母親卷款潛逃,怒火延燒到以珂身上。

  從此以珂成了代罪羔羊,慢慢地,她習慣受虐是生活常態。

  “身為母親,她有義務維護你的安全。”他反對以珂的說法。

  “不談媽媽好嗎?”她扯扯緯翔的衣袖,從現在、從這一秒钟開始,她要和過去作切割。

  不愛談?緯翔理解,有段很長的時間裡,他一樣不提自己的家庭。“往後,你有什麼打算?”

  “我會找工作,養活小恩。”她有身為姊姊的自覺。

  “你不想念書?”緯翔的大手搭上她的肩,小小的肩膀竟想替妹妹的生存負起責任?看來,他真的不如以珂。

  “念書很貴。”想起他的破舊公寓,以珂不願成為他的負擔。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你的中文可以嗎?”

  “還不壞。”

  “那好,我替你安排學校。小恩的問題不大,她可以先上美國小學,之前,你念什麼科系?”問話同時,他思考起學校的選擇。

  “我學醫。”

  她的答案讓他大笑,當年選科系,他獨獨不選和父親相同的職業,這讓父親相當不開心,沒想到以珂居然學醫!

  “你為什麼笑?”他的笑拉松她的眉毛,她試著學習他的開心。

  “我以為你恨他,沒想到你決定繼承他的衣缽。”

  她苦笑,她是沒勇氣反對繼父的決定,幸而,這門學科讓她漸漸讀出興趣。“我可以半工半讀,盡力不增加你的經濟負擔。”

  “不必擔心錢的問題,以後我會照顧你們。”緯翔說。是承諾也是宣示,從此她們歸在他的管轄區內,誰都不准越雷池。

  他的話讓以珂安心,連日來的焦慮煙消雲散,她又想起桌子下的那雙長腿。每回她都很努力地把自己縮在小小的范圍內,害怕被繼父找到。緯翔從不出口說要幫忙,卻總適時地坐回桌邊念書,用兩腿為她遮掩。

  他的腿很長,長到讓她聯想到西游記裡的金箍棒,長長的棒子頂住了龍宮裡的天與地,在桌子下、在小小的一方空間裡,他的腳是她的金箍棒,為她撐起世界。

  緯翔轉頭看看床上的小恩,她有頭褐色卷發,皮膚白皙,睫毛長得讓人羨慕,手腳也長,和以珂所屬的哈比族不同。

  他猜,她也有一雙褐色眼珠,若不是性別差異,小恩和童年時期的自己有九成相像。這就是血緣,很奇妙的血緣關系。

  緯翔碰碰小恩的額頭,真好,退燒了,他俯身,在她耳畔低語。“好好睡吧,醒來,一份嶄新的生活等著你。”

  看護小姐進門,緯翔交待幾句後回身,才發現以珂已經靠在牆邊睡著。

  淺淺笑開,緯翔彎身抱起以珂,約莫真的累壞了,他的動作沒有吵醒她,她睡得很沉。

  同樣的保證,他給。對著以珂,他輕語:“苦頭,你吃夠了,往後,我再不教你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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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0:02: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她們搬進豪宅,很嚇人的超級豪宅,有司機、管家、廚娘和園丁,房子大得驚人,就算小恩想在裡面滑冰,也不會撞壞東西。

  房子外頭的庭院一樣大得很……呃,很壯觀,一整排高聳喬木,幾片燦爛花圃,水池、幽徑、花房……美國的家根本不能和這裡相比。

  懷疑對不?有這麼大的房子,緯翔為什麼要住進破舊公寓?

  他說那裡離學校近,上學方便,然而真正的原因是——舊公寓是他的煙幕彈,他不想讓父親知道他的身價,更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和暨通企業的關系,他想父親主觀認定自己是個單純的窮學生。

  緯翔甫進門,小恩就沖上前去,抱住他的腰。

  他揉揉小恩的頭發,首次,有人熱情地歡迎他回家,很奇特的經驗,那是從來沒有過的……家的感覺。

  緯翔帶來一個寵物箱,裡面有只黃白相間的小蛇,他把寵物箱交到以珂手中,瞬地,她臉色慘白,雙手抖不停。

  “聽說你想養蛇。”緯翔懷疑地看著以珂的表現,她快樂得發抖?

  嗯……她對快樂的表現似乎和常人不一樣。

  以珂瞄向小恩,小恩拋出抱歉的笑容,吐吐舌頭,向緯翔招認自己假傳聖旨。

  “其實是我想養的啦!”

  小恩接過飼養箱,才看一眼小蛇,就誇張尖叫:“好可愛哦!”

  賓果!這才是快樂的正確表現,緯翔捏捏小恩可愛的臉頰,看她迫不及待伸手進籠子,抓出小蛇,任它在身上四處游走,咯咯笑不停。

  悄悄地,以珂退兩步,退到緯翔身後,拉住他的衣擺,拿他充當人肉盾牌。

  “你怕蛇?”緯翔問。

  “姊怕所有的冷血動物。”小恩代替以珂回答。

  “那你養蛇沒關系嗎?”他問小恩。

  “我們又沒住同一個房間,姊,我可以養蛇對不對?”小恩詢問以珂的意見。

  以珂勉強微笑,勉強點頭,她願意為了小恩的快樂勉強自己。

  “太棒了,謝謝大哥,謝謝姊。”

  話說完,她抱寵物箱跑回房間,她要和她的“新家人”建立交情。

  “有你真好,小恩變得很活潑。”以珂松開他的衣角。

  緯翔快寵壞小恩了,一天一個禮物,他似乎要把全世界都端到小恩面前才滿足。

  “我以為你和小恩一樣,該喊我一聲大哥。”伸手,他替她把長發塞進耳後,他喜歡看她扎長辮子的模樣,喜歡她把小小的白皙臉龐統統露出來。

  “嚴格來講,我不是你的妹妹。”他的手帶了電流,不小心觸著,她的心帶上負電荷。

  她退、他進,他不想兩人出現距離。再次伸過手,他把她的劉海撥開,干干淨淨的臉,像從天堂飛來的小天使。

  “看來我們的想法不一樣。”

  “小恩才是你正牌的妹妹。”她不想當他的妹妹,從來都不想。

  心髒隨著他溫柔的動作亂跳,绯紅染上雙頰。

  “你不是小恩正牌的姊姊?”濃眉往上斜,他有點嚴肅的五官出現一抹興味。

  他問得以珂語頓。

  “所以啰,正牌哥哥、正牌姊姊、正牌妹妹,我們是一家人,無庸置疑。”

  緯翔很開心,他有了自己的家人,他不會讓這裡出現陰影,因“家”是由他一手成立。

  “既然你當我們是家人,為什麼這麼多年,你沒想過回去救我們?”終於,心頭話問出口。

  “你氣我嗎?”

  他拉她坐到池塘邊,以珂扯起草桿,撩撥水面,漣漪在水面上畫圈圈,他則伸出食指,破壞了她的小圓線。

  “不氣。”大眼睛凝視他,笑容掛起。

  “為什麼不氣?”

  他貪看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靈靈地,像泡在一缸好酒裡。

  “我以為,你討厭我和母親,是我們的出現讓繼父性情大變。”

  “你以為他是在你們出現之後,才學會毆打女人?”

  他失笑,笨以珂!放棄破壞圈圈的樂趣,他把她攬進懷裡,大手一拙,把她的頭扣到自己的肩膀上。

  “不是嗎?”歪頭,她問。

  不是她和媽媽老做錯事,才惹來繼父的不平怨恨?

  “當然不是,人類的性格不會因為某些人的存在而改變。很抱歉,我不知道你的母親離開,不知道你過著什麼樣的日子,如果知道,我會早一點出現。”對於父親,他采取逃避態度,不願正視。

  “不談過去了好嗎?眼前這種生活我很滿意。”向前看,別頻頻回顧過去的不堪呀。

  “下星期四,我陪你到新學校報到。”

  緯翔拿到Patrick從美國寄來的轉學文件,以珂的成績相當好,她和自己一樣連跳好幾級,他猜,她和自己的心思相當,都急著逃離父親。

  “我可以自己去。”她麻煩他,麻煩得太多了。

  “不行。”他否定她的獨立。

  “為什麼不行。”

  “你是我的妹妹。”緯翔再說一次,他喜歡享受被家人需要的愉悅。

  不管母親在不在,家對他而言,一直是座無法掙脫的牢籠,但這個家不一樣,雖然成員不多,但他在這裡得到滿滿的歸屬感。

  “以前,我不覺得你喜歡我這個‘妹妹’。”她難得幽默。

  錯,他喜歡!只是父親的故態復萌讓他害怕。他害怕那種無能為力的感受,母親在時,他維護不了母親,同樣地,他也維護不了另一對母女,這種害怕驅使他盡快逃離。

  “我為青少年時的不良表現,對你說抱歉。”他也回給她幽默口吻。

  以珂莞爾,不再堅持。他愛她當妹妹,就當妹妹吧,雖然她對這個角色不甚滿意,但人不該太貪心,對不?

  “基於身為哥哥的責任,我得告誡你幾件事。”手背在後面,他擺出老學究姿態。

  “告誡?聽起來很可怕。”縮縮脖子,他當老學究,她就扮演小學生。

  “再可怕都得聽,誰叫你是我妹妹。第一,大學裡有許多男的、女的同學,但醫學院裡大多是男同學。”他的手搭在她的肩,這個距離不遠不近,正好適合彼此的身分。

  “了解。”

  “你畢竟年輕,我希望你以學業為重,不要太早交男朋友。”

  他的要求有點怪,好聽的說法是保護,不好聽的說法是限制,沒辦法,誰讓他身上有父親的血液。

  “要不要順便規定我幾點之前回家?”不介意,反正,她習慣逆來順受。

  她的話提醒他,過分要在標准值內。“幾點到家無所謂,我只希望你抽時間,全家一起用晚餐。”

  “抽時間?我有那麼忙嗎?”她懷疑。

  幾天下來,她清楚他的工作量大得驚人,他一面拿博士論文,一面工作賺錢,從管家口裡,她知道,緯翔是間跨國公司的經營人,難怪他買得起豪宅,用得起滿屋子下人。這樣的大老板,居然擔心她抽不出時間同進晚餐?

  “醫學院的功課不輕松,況且,大學生活多采多姿,以你的條件,肯定會吸引不少異性追求,你別把時間全貢獻給男人。”他沒聽見自己口吻裡的酸味,否則他會知道這個“哥哥”有多畸形。

  “你想太多了。”

  他一定不知道,在團體中,她習慣當隱性基因,不習慣引注意。

  “這是身為哥哥都有的焦慮。”大手壓上她的頭,再兩年,小恩身高會超過她,到時,家裡的小矮人非她莫屬。

  “這麼快就愛上哥哥的身分?”她挪揄他。

  “是的。”

  當然愛,當哥哥很好,回家有人熱情迎接,餐桌上,有人聒聒噪噪說著所見所聞,一份小小的禮物,便贏得妹妹衷心感謝……家人給的回韻,是再多的金錢都衡量不來的安慰。

  “為了你的焦慮症,我會潔身自愛,不給男生機會。”

  這麼合作的“妹妹”,來十個,都不嫌累。

  緯翔從口袋掏出手機,交給以珂。

  “我把我的手機號碼輸進去,有事打電話給我。我不給小恩辦手機,因我看過報導,兒童打手機對腦部有壞影響。”

  他直接從哥哥身分跳到父親,開始注意兒童心理教育和身體發育。

  “知道了。”

  以珂開心地收下手機,他和她不會再失聯,她和他有了更近一步的親密關系。

  “很好,走吧!”緯翔牽起她的手,往外走。

  “去哪裡?”收回自己的手,她站在原地問。

  “買你的小寵物,我打算買一條小型狗。”他是公平的哥哥,不會獨寵,小恩有寵物,以珂也該有。

  “我已超過玩耍的年齡。”她縮回自己的手。

  “有沒有聽過一個心理實驗?”

  停下腳步,他面對她,下意識地,緯翔將她的長發往後撥,他喜歡把她的五官全清清楚楚收進眼底。

  “什麼實驗?”

  她不介意他的動作,雖陌生,卻教人期待心動。

  “鐵絲媽媽和毛巾媽媽的實驗。”

  “沒聽過。”

  “等你和狗狗相處過後,我再告訴你這個實驗。”

  話說完,他勾起她的肩往外走。

  院子裡,他一手栽種的花草欣欣向榮,微風帶著淡淡甜香,蝴蝶穿梭其間,對他而言,它不再只是一座建築物,而是充滿笑聲幸福的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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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恩的“金金”還是闖禍了。

  小恩熱愛讓小蛇放風,偏偏小蛇金金有嚴重的感覺統合問題,每次被放風,就會忘記籠子在哪裡,加上它細細扁扁的身體,隨便一個小洞就能鑽進去,於是,它搞失蹤記,也就不足為奇。

  幸好管家陳媽媽很厲害,常常能在最短時間裡找到它,送它回小窩。

  可是,這天金金運氣不好,流年不順。花了整個下午,陳媽媽、小夏、麗麗、園丁陳伯、司機王叔叔,把屋內屋外全翻遍了,都沒找到它。

  緯翔回家時,就看見小恩兩顆紅腫的大眼睛。

  她奔進大哥懷裡,哭得起勁。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過去尿尿一下下,出來就找不到它,它會不會跑出去?外面車子很多,說不定它會被車子壓扁;外面的野狗餓很久,它會不會它變成野狗的烤山豬肉?糟糕,要是有人被毒蛇咬傷,賴到金金頭上怎麼辦?它會被判無期徒刑……”

  她一面哭得淅瀝嘩啦,一面編故事,編得緯翔想笑又不敢露出牙齒。

  “我想,如果只是一下下時間,它應該還沒跑出大門。”

  “我們找遍所有地方,床底下、沙發下、櫃子裡,到處都沒看到它……啊!會不會是大姊的小約?”

  小約是緯翔買給以珂的約克夏,五個月大,對什麼都感到好奇,把它關進籠子裡,它就會發出無辜悲鳴,以珂捨不得它委屈,便由著小約在家裡四處亂鑽,反正它很聰明,一喊“小約”,它會乖乖出現,和愛迷路的金金有著天壤之別。

  “小約有色盲,說不定它誤以為金金是拐杖糖……嗚……明天我要在小約的大便裡才找得到金金啦!”

  不行了,憋太久,緯翔的肚子漲氣。

  十一歲小孩那麼有想像力,他該考慮栽培她成為編劇或小說家。

  “小約還很小,大概沒本事吞下金金。”他試著解釋小約的善良。

  “金金到底在哪裡?”

  “這樣好不好?我讓李叔叔開車,送你和陳媽媽去挑一條小蛇,如果你喜歡的話,再多買一只烏龜或蜥蜴,好不好?”

  他沒想過自己的加碼行為很危險,以小恩愛放風的性格,她每丟掉一只寵物就可以買回兩只,那麼不到半年,他的家會被冷血動物占據。

  “我陪小恩去。”小夏自告奮勇。

  “我也去,可以……幫忙提籠子。”麗麗也不落人後。

  很好,原來寵小恩的不單是他,還有滿屋子下人。

  “好吧,大家都陪小恩去,吃吃飯、逛逛街,再買新寵物回家,好不好?”抱起小恩,他很樂意用錢驅逐小恩的悲傷。

  就這樣,金金暫且被忘在一邊。

  緯翔送走小恩和一群“家人”,准備回房工作時,以珂回來,她很訝異除了緯翔沒有其他人在。

  緯翔告訴她原委後,以珂點點頭,反正她有一堆嚇死人的報告要做,小恩不在正好。

  “餓嗎?陳太太說冰箱有蛋糕,晚點,她會帶吃的回來。”緯翔說。

  “我先上樓洗澡。”今天上解剖課,身上的福馬林味道讓她不舒服。

  “OK!”

  他們一起上樓,在樓梯間揮手再見,緯翔走進書房,以珂望住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才轉身回房。

  緯翔有個大書房,裡面有完善的視訊及電腦設備,他常留在書房裡工作到很晚,然後才回舊公寓休息。偶爾小恩纏著不讓他走,緯翔就留下來,然後以珂會在隔天的早餐桌上見到他。

  緯翔的精力似乎永遠都用不完,他白天念博士班,也到公司上班,晚上還要回到這裡和美國公司奮戰,這麼忙的男人,還有閒時間寵小妹,你說,他厲不厲害?

  以珂拿浴巾進浴室洗澡。

  淋著熱水,以珂想,她沒那麼行,一個學位就叫她焦頭爛額,學長還告訴她,眼前的忙碌只是小意思,等到了R1、R2,才會了解何謂生不如死。

  松開辮子,她在蓮蓬頭下沖洗,大大的水柱按摩她每寸肌膚。笑笑,這是她一整天中最快樂的光陰,沒有壓力、沒有負擔,只需要沉澱心情。

  過去了,可怕的二十年過去,嶄新的未來已開啟。開啟呵……緯翔給了她希望與未來,開啟她從未嘗試過的幸福開懷,這樣的男生,教人如何不愛?

  愛上他,自然而然,只是她不曉得這份愛可不可以存在,但她是個保守而體貼的女孩,知道不該任由自己的感覺困擾別人。

  他愛當哥哥,就當哥哥吧,不管怎樣,彼此都因為對方存在而幸福,這就夠了。

  三十分钟後,她步出浴室,身體圍著浴巾,雙手拿條毛巾擦拭頭發。

  以珂一面在心底盤算要先做哪些報告與計畫,一面打開衣櫃,准備找出休閒服穿上。

  把衣服放在床鋪上,當她取下身上的浴巾時,她和一雙美麗明眸相觸,那個、那個……那個金金蜷在她的枕頭邊啦!它躺在畫滿金黃色向日葵的床組上,一臉徜徉在花海的舒坦神情,是以為自己回到大自然嗎?不是啦,它連梵谷的復制畫都不算。

  直覺地,她驚聲尖叫。

  像體操選手般,以珂身手矯健,一個後躍動作,她的背貼上冰涼牆壁,兩顆大號眼珠,死盯小約的拐杖糖,喘氣。

  十秒钟後,或者更短的時間,緯翔沖進門。

  他進來,自然引發以珂另一波尖叫,啊……啊……啊……她、沒、穿、衣、服……

  “別怕,我什麼都沒看見。”

  第一句話,緯翔先忙著瞎掰和撇清。

  沒看見才有鬼,他又不叫李炳輝,不過這時候,他說他看見一個女鬼,以珂也會猛點頭以示同意,反正,裸女除了尖叫,沒有別的本領。

  抓起浴巾,緯翔別開臉,一步步走回她身前,很溫柔、很溫柔地舉高浴巾擋在兩人中間。他不敢不溫柔,深怕一個用力過猛,又惹來另一波尖叫,那是女性聲帶的特權,幾個音波就讓男人嚇得連連倒退。

  多一道屏障,會比較好嗎?

  應該是沒有,她光滑細致的肩膀,軟得讓人想咬幾門,她曲線優雅的兩條腿仍在眼前,知不知道,通常這種狀況會讓男人噴鼻血,雖然他拼命告誡自己,對面美人是他的小妹妹,但……不自主地,生理沖動跑在理智之前。

  心髒狂跳,臉色潮紅,某個不該堅強的地方,剛硬了起來。

  那是……反射動作?沒錯,就是反射動作!就像音樂家看見鋼琴,沒有背譜、沒有存心,坐入位置,曲子自然而然成形。

  知道嗎?這是高等動物特有的反應,不須驚慌排斥,他唯一的錯誤,就是他的物種太高級。

  弄懂了沒?很好,現在,放松心情,吸氣、吐氣、吸氣、吐氣,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美女是臭皮囊,性沖動是、是……是臭皮囊想破掉!

  噢,越想越爛。

  還是深呼吸、數羊好了,進入深沉睡眠狀態,全身都會很“柔軟”……哈……呼……哈……呼……重復二十次,用人性克制情欲……

  果然,他的身體緩緩柔軟,笑容柔軟,眼光柔軟,該柔軟的部位全數柔軟,包括他的手臂……換句話說,毛巾也柔軟得成不了兩人當中的屏障……

  以珂很鴕鳥的背對緯翔,以為自己看不見緯翔,緯翔自然看不見她。

  知否,美女的裸背一樣令人充滿遐想,照理他該合上嘴,拼命抑制往外奔竄的口水,但是他沒有。

  這回輪到他想尖叫,促使他尖叫的不是道德感,而是她背上縱橫交錯的舊傷疤。

  天!那就是父親的傑作,就是幾年來,以珂代替母親受的過?

  該死,該死,誰給他權力虐待小女生?她才二十歲,能犯下什麼滔天大罪,值得他動用私刑?

  難怪Patrick看不下去,難怪他好幾次打電話來台灣,要他盡快到美國處理。

  “緯翔……”

  她等很久了,他都不說話,以珂背對他,有點心焦。

  緯翔臉色凝重,憤怒壓抑了他的欲望,抓起浴巾由後至前,將她的身子包裹起。

  握住浴巾,以珂轉身,看見緯翔臉上的憤怒。

  他在生氣,因為她的尖叫干擾他工作?會不會在一氣之下,他買張飛機票,將她送回美國繼父身旁?

  憂心翻上眉梢,她小心翼翼解釋自己的失控。

  “金金躺、躺在我床上。”

  吐氣,勉強把她的傷痕甩出腦間,他轉過視線,看見讓小恩哭腫兩顆大眼睛、讓滿屋子的傭人忙到沒時間做晚餐的金金。

  緯翔歎氣,這下子害怕冷血動作的以珂,要習慣家裡有三只冷血動物了。

  走到床邊,他抓起金金,用最快的速度把它帶離以珂的房間。

  門開、門關,以珂松氣,沖到床邊,用最快的速度拉下浴巾,換上休閒服。

  想起剛剛,她不由自主地,臉紅透。

  他氣壞了,她想,板住臉孔的他好嚇人。

  怎麼辦呢?要不要去敲緯翔的門,向他說自己好抱歉,保證不再有同樣的情況發生;萬一,他還是生氣,她就向他承諾,會逼自己克服爬蟲類恐懼症,會努力讓自己愛上那只嚇人的小金金……

  倘若承諾無效呢?他堅持要把她送回美國呢?

  在她胡思亂想時,門二度被打開。

  尚未想好如何道歉前,一句匪夷所思的話從緯翔嘴裡吐出,她怔住。

  他說:“把衣服脫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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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0:02:2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她……沒聽錯?緯翔要她把衣服脫掉?

  以珂試著理解他的意思是不是和自己理解的相似?

  他沒耐心等她頓悟,再一次,他發出命令。

  “把衣服脫掉。”

  她想問為什麼?又怕問題出口,他的答覆是——不脫衣服,馬上收拾行李回美國。

  屆時,她脫是不脫?

  見以珂遲遲不動作,緯翔火大,大手橫過,將她抱起,把她頭往下、背朝上地往床鋪中間擺,她尚未反應過來,衣服已讓他往上撩開,再下一秒钟,涼涼的感覺侵入她的神經末梢。

  他在幫她擦藥?他看見了,看見自己嚇人的背?

  自卑攀上,她眉垂。

  上學期間,以珂害怕上游泳課,夏季來臨,同學全泡在游泳池時,她總低頭快步離開。女孩們愛穿著小可愛或無袖衫,只有她,再熱的氣溫,都堅持穿上長袖秋裝。

  同學嘲笑她怪物,老師問她是不是來自南極冰原?她不回話,低頭,忍下全班同學的哄堂大笑。她的傷大大小小,新痕舊疤從未間斷過,她極力隱瞞,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來自己。

  “對不起。”緯翔低語。

  以珂嚇一大跳,久久,遲鈍的她才回答:“為什麼?”

  他的回答比遲鈍的她更慢,慢到以珂放棄等待答案時,他才說:“打你的那個人,和我有血緣關系。”

  “誰有能力選擇父母親?”背著他,以珂眯眼,享受他指尖傳來的溫柔撫觸。

  拉下衣服,扳過她的身子,他讓以珂坐起身,自己蹲在她床邊。

  “如果我留在家裡,你或許不會被打得太嚴重。”這是他的罪惡感。

  “母親走後,繼父染上酗酒毛病,喝醉時,他六親不認,有時還誤把小恩當作我,下手不留情,就算你留在家裡,也不會有任何幫助。我情願現在這樣,你離開家、建立王國,在我們無助時,有能力給我們一片安全沃壤。”

  她在減輕他的罪惡感?緯翔轉移話題。“你背上的舊疤很嚴重。”

  “沒關系,反正在背部,沒人看見。”

  就知道她會這麼說。頭上的傷她也說沒關系,用劉海遮蓋過去就行。別的女孩留劉海是為了造型與美麗,她留劉海卻是為了遮掩傷口,這種話誰聽了不傷心?

  “有關系,將來你的丈夫會看見。”壞習慣又犯了,他又下意識地替她扎辮子,老話,他喜歡看她一整張娟秀細致的臉龐。

  “我不結婚。”

  除非對象是他,可惜,他愛當她的哥哥勝過當丈夫。

  “你才二十歲,就替自己的未來八十年下斷言?”他好笑地望住她。

  “結婚不好,真的,我有例子可舉證。”

  “你的母親?她碰到兩個男人,都會對妻子拳打腳踢?”緯翔歎氣,坐到床邊,伸手將以珂攬進懷裡。

  “男人本性沖動。”

  長久以來,她都這樣說服自己,然後用同樣的說詞一次次原諒繼父。

  “大部分男人不會這樣。”他反彈她的鄉願。

  “學校男同學也打架。”她有佐證。

  “那種打和家暴不同。”她不懂男人,從現在起,他要慢慢教導她對於男人的判別,這是身為哥哥的重責大任。

  “不談這個好不好?”背上的涼意讓人好舒服,靠到他懷裡,舒服得讓人昏昏欲眠。

  “又是你的禁忌話題?不談你母親、不談我父親、不談家庭暴力,請問,我們可以談什麼話題?”他不滿意她的烏龜。

  “談你幫我擦什麼東西?”亮起眼睛,對她而言,那不是藥膏,而是濃濃的關心。

  “治療疤痕的藥膏,先擦一個月,若效果不好,我再帶你去看整型外科。”他決心替她把舊痕跡全數除去。

  “我會天天擦。”以珂勾住他的手,把他的手臂抱在胸前,她戀上這份親昵,即使這不過是兄妹間的小小親密。

  “你擦得到?早點回家,洗過澡就到房間找我。”

  洗過澡到房間找她?!這話聽起來暧昧得緊……若非他堅持她是妹妹,聽到這種話,誰不臉紅心跳。

  “小恩身上有傷嗎?”

  “現在沒有了。”

  “意思是以前有?”濃眉皺成團狀物,他的火氣逐漸攀升。

  “別擔心,小恩很乖覺,她會在繼父發瘋前先逃出去。”

  “她乖覺,為什麼你笨得不懂得逃?”緯翔抓住她的肩膀,將她往後推,臉上又是礙人眼的嚴肅。

  她說了不談,他硬要提,叫她怎麼辦?閉嘴,以珂安靜。

  “說!為什麼不逃?”他加重口氣。

  “逃了會更嚴重,繼父認為我和母親一樣,想卷款逃跑。然後,他會控制我的每個行動,幾點到幾點有課,幾點到幾點可以搭哪班車,幾點可以走到家門口……這種控制很駭人,讓我擔心極了車子誤點,我不想活在戰戰兢兢的生活中。”

  “你已經活在戰戰兢兢當中。”他點出事實。

  “繼父對我不壞,有時,他會給我買點小東西。”

  “一點小禮物就收服你的恐懼?”他橫眉豎目,不曉得自己在和誰生氣。

  “不,但它證明,只要夠乖,這是能得到獎勵。聽話,不反抗,是我的最佳選擇。”伸出食指,她大膽拉開他的唇角,試著替他制造一抹笑。

  他不讓她成功,硬是把唇拉成直線條。

  “我真高興小恩不像你。”

  “她個性叛逆,繼父說的。”她回嘴回得很順。

  “我寧願你多叛逆一點。”他歎氣,終於松下唇角。於是她成功了,成功地在他嘴邊編織歡心。

  “知道為什麼我選擇念醫科嗎?”

  “不必猜,你念醫科是你‘很乖’的決定。”

  他喜歡孩子跳級,好讓他在別人面前誇耀。想想,正常人二十三歲念完大學,才能進入醫學院就讀四年醫師技藝,而以珂才二十歲就上了醫學系,可見這些年,她承受的壓力。

  “繼父的確希望我繼承他的診所。”以珂回答。

  “如果你想轉系,我不反對。”

  “不,我要把醫學院念畢業。”搖頭,她確定了志向,在進入醫學院的第一年。

  “那麼想當醫生?”

  “我想進入精神科當心理醫生,等工作幾年存夠錢,再到澳洲拿碩士學位。”在母親身上,她學會依賴男人是種愚昧行為。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全力支持。”

  “說到心理學,上次你說等我和狗狗相處過後,要告訴我一個鐵絲媽媽和毛巾媽媽的實驗。說吧!”

  點頭,他往後躺,雙手支在腦勺後方,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准備說故事。

  以珂學他,捧住後腦,往後仰躺,躺在他身側,分享他的體溫。

  “研究人員做了兩只母猴子,一只是冰冷的鐵絲母猴,一只是包裹柔軟布料的母猴,他們把奶瓶綁在母猴身上,並將小猴子同他們關在一起。”

  “然後呢?”

  “所有的小猴子在肚子餓的時候,都會跑到毛巾媽媽身邊喝奶,當它們受到驚嚇時,也會跑到毛巾媽媽身邊尋求安慰,卻不會找鐵絲媽媽。”

  “這個實驗否定了‘有奶便是娘’。”

  “沒錯,當研究員將毛巾媽媽送到另一個房間時,小猴子會整天靠在窗邊,就為了多看毛巾媽媽幾眼。”

  “毛巾媽媽再軟,它終是冷漠的,它不會主動關心小猴子,也不會在小猴子恐懼害怕時,伸手給予安撫。”

  “所以毛巾媽媽帶大的小猴子們,情緒智商差,很難跟其他健康的小猴子建立社交,也很難融入團體當中。”

  “沒有改善的方法?”

  “有,給予它們更多與同伴接觸的機會,或給一些小寵物、玩偶,讓它們在寵物、玩偶身上得到愛與被愛的感覺。”

  “哦!所以你給我小約,是因為我的情緒智商很差?”她恍然大悟。

  “不,我認為你需要更多關愛和溫暖。”

  話說完,他坐起身、拉起她的手,再到書桌邊,抓起她叠在桌上,准備做的報告往外走。

  “做什麼?”以珂不解他的行動。

  “到書房,和我一起工作。”他決定給她“更多與同伴接觸的機會”,決定給她更多“愛與被愛的感覺”,決定和她一起,一直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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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好今天不回家,以珂還是在九點半時站在家門口。

  小恩的學校舉辦校外教學,她說只有自己去玩很過分,便央求大哥讓全部的下人管家園丁都跟著放假兩天,緯翔否決她的提議,說晚上以珂會回家,需要有人在家裡面照顧。

  以珂不習慣反對小恩的要求,於是告訴緯翔,晚上要住到同學的宿捨裡,難得放風,她可以享受一日自由。

  有了以珂的贊同,“今天不回家”提案通過。

  只是以珂沒想到,說好要收留她的同學,男朋友突然出現,她尴尬地朝以珂笑笑,以珂忙說沒關系,帶著包包離開。

  然而當她冒雨站在家門前,才發現忘記帶鑰匙出門。

  沮喪跺腳,這還不夠糟,更糟的是雨有越下越大的趨勢,電視新聞沒騙人,這次的強度台風會帶來災害。

  低頭看腕表,只有一個解決方法了。

  四十五分钟後,她在緯翔與朋友同租的老舊公寓前徘徊,水淹到小腿處,這裡不是低窪地區,卻嚴重積水,可見台風帶來的雨量,足夠台灣兩千三百萬人民度過整個冬季。

  以珂仰頭。

  緯翔很少回到這裡了,一個星期四天,星期一三和周末假期,會陪她們留在家裡。家裡……說得好,這是她第一次相信課本對家的定義,家裡有安詳和諧,沒有叫囂與暴力。

  雨更大了,就算有雨傘,她的身體還是淋得濕透。她打個哆嗦,快上樓吧!

  走到五樓,按下電钤,她安靜等待門開。

  門開。應門的是個男人,他有張陽光笑臉,長得相當帥氣,是那種隨意走在馬路上會讓星探一眼相中的人。

  “小美人,你找我嗎?”小喬問。

  來這裡的漂亮女生有九成以上都是找他。

  “我找賀緯翔。”她退三步。

  “緯翔?不會吧!是不是你誤解了什麼?他有未婚妻了。”小喬上下打量以珂。

  緯翔有未婚妻?怎麼從沒聽他提起?她很美嗎?很溫柔體貼或者聰穎慧黠?能配得上他的女人肯定氣質高雅,才能優越。

  她想像著緯翔的未婚妻,每想一次,心苦上幾寸,澀澀地,苦含入嘴裡,酸酸地,是她掉滿地的稀巴爛心情,難怪他堅持她是妹妹,堅持兩人的關系壁壘分明。

  “好啦,小美女,快回去,免得太晚回家,讓父母親擔心。”

  擔心?對,本以為他擔她上心,以為他樂意讓自己成為終生責任,原來只不過是自作多情,他的心呐,有小恩、有未婚妻。

  “一個全身濕淋淋的女孩在深夜十點半找上門,我該怎麼聯想?”小喬露出邪惡笑容。

  他的聯想與她何干?就像她不為人知的心痛,與這個世界都沒有半分關系,心,痛她的,情,苦她的,苦痛都是她的獨享包。

  “我假設,你企圖引發緯翔的同情,讓他留你在這裡過一夜,然後運用女性本能勾引他,水到渠成……”

  他的假設很變態,以珂不予置評。

  “告訴你吧,緯翔的未婚妻叫Susan,他們會在半年內結婚。”小喬開門見山說。

  這麼快,一下子她多了個大嫂,她會不會適應不良?肯定會,但適應不良又能如何?

  “我想你弄錯了。”以珂說。

  她只是來拿鑰匙,拿完鑰匙後迅速返家,假裝什麼事都不知道,她仍舊是他的妹妹,在他願意給的空間裡,安適生存。

  這樣很好,對不?從美國到台灣,他不只給了安全,還讓她們生活無虞,她和小恩身分不同,她又不是他的誰,對於他的慷慨,她該感激涕零才對。

  “小女生,當第三者很傷的啦!我勸你收拾無聊幻想,乖乖回家,也許蒙在棉被裡,哭幾聲。天亮後,我保證你的心情和明天的天氣一樣出太陽。”

  小喬在女人堆中周旋多年,別的不行,從女孩子的細微表情,猜測她們的心情,他還沒有過錯誤認知。

  見她不語,小喬加重口氣。

  “如果你不介意,我正值感情空窗期,我想,我可以為你提供一些服務。”

  他最好的服務項目是性服務啦,用過的人都說贊,沒用過的女人,在口耳傳遞間,不免心存夢幻。

  二話不說,她使盡全力推開小喬,趁他不注意間迅速進屋。

  動作飛快,她害怕再度被攔下,誰曉得公寓裡還有多少位“好朋友”正摩拳擦掌,准備給“第三者”迎頭痛擊。

  客廳裡,三男二女坐在沙發上聊天,緯翔是其中之一,看見以珂,他馬上離開沙發走到她面前。

  “怎麼來這裡?今晚不是你的Freetime嗎?”手碰上她的衣袖,緯翔發現她全身上下濕透。

  “同學臨時有事,你給我鑰匙,我馬上回家。”她的眼光落在隨後趕來的小喬身上。

  “你不知道外面在刮台風?”緯翔對她的提議不滿,濃眉拉高。

  “我知道,不過情況還好……”以珂縮縮身子,有點冷。

  “你怎麼來的?搭計程車?”

  “開玩笑,這時候有計程車搭才有鬼。”同居室友夏書青插話,“如果你希望她明天重感冒、並發肺炎的話,就盡量和她站在門口聊天吧!”書青也是學醫的,以珂回台灣念書她幫了不少忙。

  “是啊!你快讓她進來,洗個熱水澡祛祛寒。”另一個室友予璇說話。

  今夜,公寓很熱鬧,四個同居男女全在家,予璇的阿航哥哥,書青的青梅竹馬杜庚禹也過來湊人數,不大的四十坪公寓人聲鼎沸。

  緯翔拉起以珂直接走進房間,找了自己的襯衫和短褲,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她塞進浴室裡。

  客廳裡,一干好友迫不及待想知道小美女的身分,見緯翔出現,連忙湊上前問。

  “她是誰?不是Susan的敵手吧?”小喬說。

  “她比Susan更漂亮。”書青道出自己的觀察。

  “我同意,我喜歡她。”予璇說。

  “我比較喜歡Susan的能干。”小喬說。

  “你喜歡的是她的鹵味吧!”Susan會做人,緯翔周遭的人全讓她一手攏絡。

  “除了鹵味,她的牛肉面也做得棒極了。”小喬說。

  “要不要叫緯翔去娶菲姐,好嘉惠你的胃。”書青回嘴。

  “Stop!她叫以珂,是我的妹妹。”緯翔阻止他們的七嘴八舌。

  “那位千裡尋兄的小妹妹?”予璇問。

  “對,小恩校外教學,家裡沒人,她忘記帶鑰匙出門,被關在門外。”簡單幾句話,他解釋以珂的身分。

  “太棒了,緯翔,我可以追她吧!”小喬接口。

  “不行!”這句話是三男二女的異口同聲。

  “你給我離以珂遠一點。”緯翔態度認真。

  “為什麼?”小喬不服。

  “因為你是精蟲發射筒!”又是另一次的異口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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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緯翔的殷勤、緯翔的專心,一下子消滅她的傷心獨享包。

  在溫熱的水柱間,她想起緯翔對自己的關心焦慮,暫且,她拋開苦澀,暫且,她拋開大嫂適應不良症。

  她穿緯翔的衣服,上半身還好,袖子只需要折幾折,就能充當今年秋季流行新款,下擺長過膝蓋也無所謂,反正又不是沒穿過洋裝,但褲子就慘了,怎麼穿怎麼掉,害以珂得緊抓住褲頭,不敢讓兩只手自腰間離開。

  從浴室出來,緯翔看見她的怪動作大笑,找來橡皮圈幫忙。

  他蹲在以珂身前,要她撩起上衣抱住,他在她左右腰間抓出多余的布料,左邊綁一條橡皮筋,右邊也綁一條,綁完後,他東邊拉一下、西邊拉一下,確定褲子不會再往下滑,才讓她把上衣放下。

  緯翔的幫忙很暧昧,白白的腰部裸露在男人面前,他的手碰來碰去,碰上她不在人前展示的柔嫩,這是她從未有過的經驗呀!

  以珂羞出兩酡紅滟,更暧昧的是剛洗過的頭發,水珠沿著發梢,一滴滴落下,掉在緯翔的肩膀,在上面烙上兩圈濕痕。

  “好了。”

  大功告成,他站起身,替她拉整衣服,彷佛以珂未滿十歲。

  “對不起。”她很抱歉。

  “對不起什麼?”

  緯翔拉拉領子,她實在太瘦,瘦到扣子已經扣到最上面一個,領口還是松垮垮的。

  她指指他肩上的潮濕,又說:“我應該先聯絡你的。”

  “手機沒電?”他問。

  “你怎麼知道?”以珂訝異。

  “我打了一下午的電話。”他拿來大毛巾,替她把頭發擦干。

  台風過境,幸好南台灣沒受影響,他聯絡過小恩的老師,再打電話給她,手機卻始終沒人接聽,他後悔沒留下她同學的電話,於是,整個晚上,他一面聽著室友說話,一面盯住自己的手機,深怕漏接以珂的電話。

  “抱歉。”

  “餓了嗎?出去吃點東西,予璇在替你下面。”

  沒搭理她的抱歉,緯翔拉起以珂,走到門口處,打量起以珂漂亮的雙腿,有點不放心,他折回衣櫃前,找出一件長風衣,要以珂穿上。

  “穿這樣會不會太誇張?”

  以珂低頭看自己,這下子她不是穿洋裝而是長禮服了,緯翔的風衣穿在她身上,幾乎拖地,她忍不住想笑。

  “你淋了雨,會感冒。”

  他的解釋近乎荒謬,但他還是替她把扣子從頂端處一路扣到最下面一顆,確定她即使走動也不會露出雙腿。

  他也笑了,不過是滿意的笑容。

  “我一點都不冷。”

  以珂解開兩顆扣子,她沒想過挑戰他的權威,只不過這麼誇張的裝束,讓人實在難以理解。

  “不冷也要穿上,丑話講在前面,要是你發燒,我會罰你禁足一個星期。”說話間,他又替她把兩顆鈕扣扣回原位。

  緯翔將她的頭發梳整齊,東看西看,越看越滿意。他很霸道,但對於衣食父母,以珂認為他有權利。

  以珂點頭,他伸手,她把手交到他掌心中間,一起跨出房門。

  客廳裡人還在,緯翔向她介紹室友時,以珂禮貌性地朝他們點點頭,她不習慣和人太親近,緯翔是她為數稀少的例外。

  “小妹妹,你真那麼冷嗎?現在是台風不是寒流。”

  小喬想靠近以珂,但緯翔動作比他更快,用龐大身軀一擋,將他擋開。

  “你做什麼?”小喬問。

  挑挑眉,緯翔不回答,單用斜眼望小喬。

  “她是你妹妹,不是你女兒好不好,就算是女兒,也有交男朋友的權利吧!”小喬挑釁他的保護過度。

  “我同意小喬的話,緯翔,給妹妹魚,倒不如教她釣魚。”書青走到以珂身邊,拉她到沙發前坐下。“小妹妹,姊姊教你,生為女性應該懂得辨認危機。”

  “危機?”

  以珂不解,視線在一票男子身上滑過,最後停在小喬身上。

  “真聰明,一眼就找出危險源,沒錯,把他當成濾過性病毒是最正確的作法。”書青鼓掌以示鼓勵。

  “夏書青,客氣點,什麼濾過性病毒?”小喬抗議。

  “書青說得對,你要聽她的。”緯翔不是個落井下石的人,但為了以珂的安全,偶爾違反道德觀也無所謂。

  以珂笑笑不接話。

  “他是個變態催情狂,死傷在他魔掌下的女子不計其數,他把辣手摧花當成人生樂趣,視責任為畏途。”書青說。

  “太誇張……”小喬想辯駁,可惜沒人理他。

  “他交往的層次大到你無法想像,別人的老婆、女朋友、路上行人、網站美女都是他一夜情的對象,下次看見中年太太從他房裡走出來,千萬別嚇一跳。”批評人的話,書青說得很順口。“他老覺得自己受迫害,為了解決自己的壓迫感,就到處釣女人,用生理發洩解決心理窒息,你千萬不要被他的金玉其外迷惑,撕開他的人皮面具,你會發現他滿肚子敗絮。”

  “分析得真精辟。”緯翔拍拍手,坐到以珂身邊,一手將她勾入自己的保護范圍內。

  “走,以後你也少跟小喬靠近。”知道小喬的“光榮史”後,庚禹二話不說,拉著書青的手,離開大廳。

  剛從廚房端出消夜,什麼話都沒聽見的予璇也讓阿航架著進房間,小喬成了公寓裡面的AIDS。

  “接下來是我們的兄妹時間。”緯翔瞄過小喬,明示他無事退朝。

  小喬吸氣、吐氣,噴火龍在台風夜裡壓迫自己不現出原形。沒關系!他們多的是機會算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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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0:02:4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小喬房門關上那刻,緯翔動手替以珂脫去長外套,直到此時,以珂才曉得緯翔防的是哪一類型病毒。

  “快吃,予璇的廚藝不錯。”緯翔把筷子遞給她,催促她吃東西。

  “謝謝。”低頭,她夾起面條放進嘴巴裡。

  抬眼,發現緯翔盯住自己,她笑笑,尋出話題。“喬力夫的脾氣不錯,你們這麼說他,也沒見他發脾氣。”

  “如果我們說的是謊言,他大可以反對。”他不介意在以珂面前毀謗小喬,朋友和妹妹,怎麼算都是妹妹比較重要。

  “他真的很壓抑嗎?”她知道,不管小喬壓不壓抑,他們室友之間的感情真的不錯。

  “誰曉得,不過他滿臉的孤臣孽子倒是真的。”

  “他那麼花心?是不是感情曾經受創?”她企圖分析小喬。

  “你干嘛對他那麼感興趣?”他沒發覺自己口氣充滿醋酸味兒。

  所有人都嫌他過分嚴肅,說不苟言笑的他讓人心生畏懼,公司裡的員工下屬,沒有人敢跟他鄉說話,生怕下一秒工作不保。

  有這樣一張臉不能怪他,他長得像父親,再加上抑郁的童年,他學不來開心。即使他事業有成,即使他早不受任何人控制威脅,他仍然不認識快樂的定義,直到小恩和以珂加入他的生活。

  原本只是因為罪惡感而對她們盡心,但現在,他在付出關心的過程中,尋到被愛與快樂。

  “他是你的朋友,不是?”以珂的聲音將他從沉思中拉回。

  “不是。”

  假使她再繼續問個不停的話,也許他會考慮和小喬斷交。

  以珂聳聳肩,低頭認真吃面。

  她不說話,緯翔反而擔心起來。“你不會被小喬的外表吸引吧!”

  夾起一塊肉片,放入口中,微笑,以珂不表示意見。

  “書青說得夠清楚了,他是個虛有其表的爛家伙,多少單純無辜的少女慘死在他的魔掌下,要是你晚上在這裡聽見淒厲的哭聲,肯定是被他害死的女人,死不瞑目,前來索命。”他的說法比書青更誇張。

  “你把他說成劊子手了,沒那麼嚴重啦,他頂多是缺乏被愛經驗,如果有女人肯提供足夠的愛情予他,也許能終結浪子心。”

  以珂話說完,喝兩口湯,予璇的手藝好到令人驚艷,有空要向她討教幾招。

  緯翔被以珂的說法嚇到了,憂慮轉為憤怒。

  難不成她要扮演提供小喬很多愛的女人,好終結他的浪子心?她是執意和他唱反調,執意愛小喬?

  突地,緯翔表情凝肅,語調掛上冷漠。

  “蘇以珂,我警告你,要是讓我知道你和喬力夫搞在一起,我保證,我一定會……”

  討人厭的蚊子在他面前飛來飛去,也不想想他正在教育妹妹,火氣正熾,它還敢停在以珂的頭發上面。

  厚,爆炸!反射動作,他高舉右手,不想打人,想打的是飛蟲,但直覺地,以珂認定緯翔要打她。

  她迅速拋下筷子,迅速把身子縮到沙發邊。

  瞬間,視線渙散,她的意識被拉進另一度空間,好讓留在這個空間裡的蘇以珂感受不到半分疼痛。

  沒錯,只要一下子痛就過去了,不怕……不怕……

  她想起美麗的春天。那些玫瑰花啊,九百九十九朵,情人節每個男生都要把花送給班上最美麗的女孩,她幻想過,自己是最美麗的那一個,上課時,花香陣陣,連講台上的老師情緒也變得很好……

  春天的風那麼柔,一陣陣拂過發梢,紫丁花盛開,放眼放去,公園裡紅的黃的粉的……各色花朵綻放,蜂蝶穿梭其間,尋尋覓覓,為著它們的愛情。

  再多停留一會兒吧,別管站在門口數秒的繼父,別理會他嚇人的情緒,讓風吹過她的臉頰,讓她的雙瞳沾滿春天氣息……

  Jerry養的花栗鼠真可愛,尤其它偏著頭,張著兩顆大眼睛望人的模樣,讓人好想摸摸。

  Jerry對她說:“以珂,你有一雙花栗鼠的眼睛,無辜又可愛,讓我好想喂你吃核桃。”

  聽見他的話,她低頭逃跑了,她不習慣和同學太親近,人人都說她是怪物,說她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Leslie有件美麗的長洋裝,在學校舉辦的舞會裡,她像個高貴女王,以珂多想碰碰她波浪般的藍色裙擺,一層一層,像大海、像層層拍上岸的海浪……

  “以珂、以珂!”緯翔焦躁地拍拍她的臉頰,她沒有分毫反應。

  她昏了嗎、傻了嗎、笨了嗎?怎麼前後才兩秒,她判若兩人。

  “你怎麼了?不舒服、生病了,還是哪裡痛,告訴我,快告訴我!”句句心焦,他將她抱在膝蓋上,圈入懷裡。

  “說話,不准嚇我,你哪裡不對,趕快告訴我,如果你是想向我抗議,好吧好吧,我妥協了,你要喜歡小喬就喜歡他吧,你要愛小喬就愛他吧,我不生氣、不反對了!”

  他沒想過自己那麼容易妥協,更沒想過以珂的漠然會讓他嚇得六神無主。

  雖然同意讓她喜歡小喬,他的心會不明所以地抽痛;雖然以珂和小喬四個字圈在心中,會教他呼吸窘迫,解釋不清的酸楚會一下下敲擊著他的知覺神經……但不管了,她的失神茫然,比他的痛更教人不捨。

  “以珂、以珂,說句話,一句就好,一句就好……”他拼命喚她,企圖將她自另一個世界中喚回。

  終於終於,她醒來,終於終於,她發現自己被壓在他懷間。他不再生氣了嗎?耳膜間傳來穩定的心跳聲,安撫了她的恐懼。

  “說話,聽見沒,快跟我說話。”他的命令既無力又悲哀。

  “你不生氣了?”放低聲音,她開口。

  是她在說話?緯翔喜出望外,稍稍推開以珂,捧起她的臉審視。“你好了?你沒事了?”沒等以珂回答,下一秒钟,他又把她塞進原處,穩穩地抱了滿懷。

  “你打完了,心情有沒有好一點?”以珂問。

  他打完什麼?把以珂的話在腦袋裡理解一圈,他發覺自己被栽贓了。二度推開她,他要把話說明白。

  “誰說我打你?”他的口氣不友善。

  “沒有嗎,你剛剛明明很生氣。”低頭,她找找自己的手臂和雙腿,只差沒撩起襯衫,往裡面翻上一翻。

  以珂的動作讓緯翔聯想到某些事情,他歎氣,對著她的眼睛認真說:“不是每個人,都習慣用打人發洩情緒。”

  “我以為你抬手……”

  他接下她的話。“我抬手打你?所以你迅速將自己抽離,讓意識飄開?”

  “這樣比較不痛。”人類是經驗法則下的動物。

  說得好,原來發呆是她的警急裝置,用來不讓自己太痛苦?他恨父親,更加深。

  “笨,清醒後還不是一樣痛。”

  當自我逃避成了她唯一解救自己的方式,他……親親她的發梢,他心疼不捨呵!

  “至少,最痛的時候已經過去。”不必面對猙獰面孔,不必讓暴厲的吼叫聲凌遲神經,對她而言,足夠。

  “以珂,我要你記住一件事情。”

  “嗯。”

  “不管我再生氣,我都不會打你,永遠都不會。”他強調了不會。

  “嗯。”

  “所以,你不可以再讓意識飄開,不可以不說話,不行我怎麼叫你都不回答。”被這份恐懼凌遲過一回合,他再受不了另一次。

  以珂眼看著他的焦灼,她嚇壞他了對不?

  “好。”她點頭。

  “如果你真那麼喜歡小喬,我不反對了,試試吧!如果他真是你想要的男生,我會要……”他急著表明自己的態度。

  “我沒有喜歡他呀!”她不理解緯翔的意思。

  “你不喜歡他,真的?”那麼他在發哪一國的火?他們又是哪條線沒銜接?

  “你和書青姊不是說,他是濾過性病毒?”以珂有點混亂,搞不清緯翔到底要不要她喜歡小喬。

  “是你替他說話,說他不是劊子手,說他是缺乏被愛經驗,如果有女人肯提供足夠的愛情予他,也許能終結浪子心。”這些話是他親耳聽見,容不得她狡辯。

  “我是就事論事,我不認為他是壞人。”

  “對啰,他在你心目中是好人。”

  “好人又怎樣,我又不可能喜歡天底下所有的好男人。”

  “所以你對小喬……”

  他望她,她肯定地搖搖頭。

  “那就好。”弄懂了,松口氣,烏籠事件撂下結局。

  起身,他將她打橫抱起。

  “你做什麼?”她驚呼一聲。

  “你累了,需要休息。”

  不經她的同意,他迳自將她抱回房間,這個晚上,他要同她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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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明白自己在想些什麼,不理解自己怪異舉動的背後理由,更沒想過橫在胸口的、醋酸泛過的酸澀組成因子為何。

  並躺在床上,兩人都保持沉默。

  對以珂而言,感覺很奇怪,說討厭?不是,說喜歡,又別扭得說不上來,尤其在小喬警告過她,他將和女友步入禮堂之後。

  緯翔也不好受,房間不大,擺不下Kingsize的床鋪,平時一個人躺,將就將就,現在躺兩個人,而且身旁還是個小女生,一不小心翻身,怕會將她壓扁。

  他還能怎麼辦,帶她回家?

  巷子淹水了,車子開不過去,而這種台風夜願意冒生命危險的計程車司機不多。如果予璇的阿航哥、書青的Dam別出現,或者能讓以珂同她們擠一擠,但沒辦法,法律規定所有女生在台風夜一定要男友相伴才行,所以,唉……

  讓以珂睡客廳?別傻了,公寓裡有只會流口水的雙腳獸,他怎敢讓以珂落單!

  “小恩適應不壞,陳太太說老師很誇獎她。”以珂找來話題亂哈拉,稍稍驅逐彼此的尴尬。

  “嗯,上星期學校舉辦班親會,我去了。”手臂貼上她的,畢竟是女孩子,纖細柔軟得引人遐想。

  他去參加班親會?不會吧,他那麼忙。

  “你怎麼……有空?”半側身,她問。

  “不是親自去的,當時我正在開會,我讓員工帶電腦去拍錄班親會的過程。”他也側過身,同她面對面。

  “真先進,老師不覺得尴尬嗎?”透過昏黃的小床燈,她盯住他的臉。

  “我事先和老師溝通過,會議之後,還透過視訊和小恩的班導師談談。”他發現她的眼睛黑得亮人。

  “老師怎麼說?”以珂笑笑。

  “他說小恩有正義感,以後可以去當律師或立法委員。”

  “他該不是在說小恩和男同學打架那次吧!”以珂拉拉棉被,對於兩人同床這回事已沒有剛才那麼不適應。

  “你也知道小恩和同學打架,為什麼沒告訴我?”他問。

  “她不敢讓大家知道,只好打手機給我,要我去救她。”實話實說,她對不起小恩。

  “救她?我以為她是勝利女神。”

  緯翔不以為然。知道嗎?對方家長找到學校,要求老師把小恩的家長找來“面對面”溝通,幸好老師太明理,知道做錯的不是小恩,才勉強將對方家長勸退。

  “她是沒打輸,不過也夠狼狽了。”以珂抿唇輕笑。

  “到底發生什麼事?”

  他皺眉,粗黑的面包蟲得了急性腸胃炎,糾成兩道半圓。

  “小恩說,班上有個脾氣很差的男生常常欺侮同學,聽說他的家世好,老師校長都不敢得罪他的父母,那天他心血來潮,罵一個有點胖的小女生豬頭,還扯掉人家的裙子,指她說母豬不必穿衣服,弄得小女生拼命哭。”

  “小恩看不過去,就沖上前當英雄?”這段,他聽老師說過。

  “對,小恩很行,把男孩子壓在地上哭,可她也很淒慘,衣服撕破了,頭發亂成一團,身上還有幾塊瘀傷。她打電話向我求助,央求我替她帶一套衣服,並要求我立誓,對大家保密。”

  “我也是你們保密的對象之一?”他怏怏。

  “對不起,是小恩太擔心,擔心你一生氣,會把我們送回美國。”

  “不會,不管發生什麼狀況,我都不會讓你們回到那個人身邊。”他還是沒讓她們有足夠的安全感嗎?看來,他需要更努力才行。

  “為什麼對我們這麼好。”以珂忍不住問。

  這麼簡單的問題,還需要問?

  緯翔笑笑,橫過手臂,插入她脖子下方,手勾起,把她的頭拉到自己肩上。“因為你們是我的妹妹。”

  妹妹……是妹妹呀,小小的歎氣聲,在以珂肚子裡。

  “他的確找過你們,知道你們到了台灣。”緯翔突如其來的話讓她嚇一大跳。

  “你怎麼知道?”眼睛瞬地瞠大,以珂嚇到了。

  “他聯絡我。”

  緯翔的偽裝很成功,他不知道緯翔事業有成,不知道他有能力供起一棟豪宅,照顧以珂和小恩,只曉得他是個苦哈哈的窮學生,連手機費也要東省西省。

  緯翔投以溫和笑容,她的驚嚇被成功安撫,感受著他的大手一下一下刷過自己頭發,莫名地,她心安。

  “我們要不要搬家?要不要搬到偏僻山區躲起來?”以珂問。

  “不必擔心,台灣不大,但對於一個語言不通的老外,想找人也不容易。”他很有信心。

  “你確定?說不定他有很多朋友幫忙。”

  “他的朋友沒你想像的多。”冷笑,他早看透父親。

  “他有很多錢,可以花錢買消息。”

  “我的錢比他更多,可以花錢封鎖消息。”

  “問題是……”

  “問題是你不信任我,你以為表現不夠好,我會送你們回美國;你以為惹我不開心,我會和‘他’一樣,用拳頭逼你臣服;你以為不管怎樣,我身上流著那個人的血液,肯定有某種可怕的性格基因隱藏在我身體當中。”一口氣,他說盡自己的不滿意。

  “我沒這麼想過。”以珂反對他的不滿意。

  “你有,不然你不會小心翼翼,時時討我歡心,小恩不會把我當外人,發生事情不敢向我求助,還要求你保守秘密。”

  “對不起,小心翼翼是真的,想討你歡心也是真的,但不是你有教人害怕的性格,我們希望被你喜歡,希望你一天比一天更加離不開我們。”以珂歎氣,續道:“我們不把你當外人,卻明白十幾年的隔閡讓我們不夠親密,雖然口口聲聲說是兄妹,事實上,你對我沒有任何責任,我有很多的矛盾,卻厘不清矛盾的源頭在哪裡,如果我的表現讓你不開心,我真的很抱歉。”

  久久,緯翔不語,他拉高棉被裹起兩人,長長的手臂增加力量,將她圈入自己的身體裡。

  是台風夜氣溫偏冷,也是她說十年隔閡教他們不夠親密,那麼就從今日、今夜起,他要修補彼此間的親密等級。

  “不必刻意討我開心,你們存在就夠讓我開心了。”

  意思是他不覺得被麻煩?他不認為她們是討人厭的負擔?悄悄地,笑容出門。

  “快點睡,如果明天放台風假,我帶你出門逛逛。”他要開出無數個好條件,讓她確定,她不是他的責任義務,而是他的心甘情願。

  “嗯。”她聽話閉眼。這些年,她學會屈服在暴力之下,養成為了安全而聽話的本能,但聽緯翔的話,不是本能、不是屈服,而是百分之百的情願。

  以珂偏過頭,有一點大膽、一點開放,她讓自己的頭靠進他的頸窩間,汲取他的體溫。

  “可以問一句話嗎?”

  “你問。”

  “聽說你有很不錯的女朋友了?”

  不必懷疑她的聽說,小喬應門時,攪和那麼久,他一定提供她不少“聽說”。

  “嗯。”短短一句,算是回答。

  他不相信愛情也不需要愛情,對於人際,他向來冷情,至於Susan,她的能力高超,符合他擇偶的所有要求,如果沒出現意外的話,他想他會娶她,在哪一天,他覺得時機適合時。

  “早晚有一天,我也會嫁人,嫁到德國美國或台灣,誰也不知道,也許再一次十年相隔,也許我們再見面已歷經半個世紀,到時候,你會徹底忘記我。”她說得有點悲觀。

  “然後?”

  “可不可以,我們交換十根頭發或十片指甲,在想念彼此時,就復制一個對方,讓對方陪伴自己若干年。”

  這麼麻煩做什麼?他只要控制她交往的男人,不准離開台灣本土,有必要的話,他不介意替她養一個丈夫,只要掌控那個男人,他便能掌控她的幸福人生。

  不過她的丈夫……才想到這號人物,他的心情就有點糟,鵝黃染上灰,變得沉甸甸。

  他沒回話,以珂又說:“我會一輩子記得你對我的好,在最沮喪痛苦時,我會記得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真心喜歡我、關懷我,那麼,再大的痛苦,我都不怕了。”

  痛苦?想太多,他會將挫折痛苦排除於她的生命之外。

  “我不貪心,能和你再相聚,我心滿意足。以前,我常幻想,只要你回家,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我還是可以鑽進你的桌子底下,還是可以拉著你的衣角到處跑……”發覺他沒應聲,以珂轉頭。

  他睡了嗎?看著他舒展的雙眉,她的心也跟著舒展開來。不吵他,以珂閉上眼,窩進他胸口處,細數他的心跳聲,這種兄妹關系……可以了,真的可以了。

  輕輕地,漂亮弧線在他唇角上揚,抱住她,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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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0:03:0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果然放台風假。

  他帶她逛百貨公司,從地下街到頂樓,兩手提滿大包小包。

  “累嗎?”

  緯翔把飲料遞給以珂,對於玩樂,她的經驗不多,他要把握每個機會,讓玩耍在她生命間加入定位。

  “我同學說,愛情就像哈利波特裡面的柏蒂全口味豆子,有各種不同口味和顏色,運氣好的人拿到水蜜桃口味,運氣差一點會嘗到鼻屎或芥末。他們說,別把愛情看得太嚴重,愛情只是種短暫享受。”以珂尋出話題同他討論。

  小女生的玩意兒,大男人才不會浪費時間去討論愛情。

  “也有同學說,愛情是珍珠鑽石,每段都值得收藏。什麼女人最值錢?就是收藏最多鑽石與愛情的女生。”以珂繼續說,不在意他的安靜。

  “你的愛情是什麼?”緯翔問。

  他是大男生,卻在以珂面前做起小女生愛做的事,唉,沒辦法,誰教他是哥哥。

  “我的愛情是一心一意、貫徹始終。”她說得笃定。

  她以為愛情是三民主義,貫徹始終的愛情不嫌膩?緯翔不以為然。

  話沒出口,以珂先行解釋:“看了十年的舊裝潢、用了二十年的舊家具,也許會讓人感覺厭煩,但貫徹一輩子的愛情只會隽永。你呢,你的愛情是什麼?”

  他對愛情嗤之以鼻,父親愛母親,卻愛得她戰戰兢兢,如果有選擇余地,他會選擇讓愛情變成生活助力而非阻力。

  “愛情是一層貼在泥土上的薄冰,春陽升起,馬上融得不見蹤影,但它可以帶給植物滋潤,豐腴大地,造就下一季的豐收。”說穿了,他要的是利益,不是愛情。

  “你不要愛情帶來的喜悅快樂,只要它帶給你利益?那麼,若是有女人出得起價,你也不反對上網拍賣愛情,對吧?”以珂追問。

  “有何不可?”緯翔回答。

  他的答案讓人無力,因她提撥不出利益,標下他的愛情,她頂多能提供他不需要的喜悅和快意……

  “啰,給你。”以珂從口袋掏出東西,緯翔伸手接住。

  “這是什麼?”

  咖啡色包裝紙下,是一坨軟軟的、有點惡心的褐色物體。

  “放太久的巧克力。”

  “給我過期巧克力,你未免太慷慨。”緯翔笑說。

  “愛情像巧克力,要即時品嘗,及時付出,否則過了嘗鮮期,不但味道改變,連形狀都變得不堪。”以珂解釋。

  他笑而不答,拉她進入餐廳。

  他喜歡看她吃東西,她的胃口很好,再多東西都塞得進去,每次見她吃東西,他都忍不住瓜分幾口,彷佛她碗裡的菜肴比桌上的任何一道都美味。

  喝完湯、吃掉面線,她繼續朝燒酒雞進攻。

  “你很餓?”忍不住,他問。

  “不會啊,中午我吃不少東西。”她沒說謊,她的食量是正常女生的兩倍。

  “你到底把食物吞到哪裡去了?”緯翔忍不住問。

  那麼會吃卻總吃不胖,是她太有口福,還是消化系統不夠好?剛開始,他嫌廚娘不用心,叮囑陳太太在以珂飲食上特別注意,後來發覺,她根本是水蛭,怎麼吸都吸不漲她的皮肉。

  “你不知道嗎?能安心吃頓飽飯是多麼難得的享受。”說著,筷子夾過,她在他餐盤裡偷走一只鹹酥蝦。

  意思是……之前,她從未安心吃頓飽餐?

  心疼湧上,他碰碰她的臉頰,將她嘴角的胡椒鹽拭去,再把整盤蝦子剝淨,送到她面前。“慢慢吃,吃完再點。”

  “我會把你吃垮。”縮縮脖子,她笑眯一雙彎月眉。

  “我很會賺錢,你盡量吃,沒關系。”她想要的話,他願意替她蓋起一座餐館,讓她時時受到五星級招待。

  “等我醫學院畢業,我也可以賺很多很多錢,到時候,輪到我請你吃飯。”她說得信誓旦旦。

  “我要吃龍蝦大餐。”他不是幽默的男人,可是對她,他忍不住幽默。

  “沒問題,一天三餐,餐餐都吃龍蝦大餐。”比一個OK手式,她說得好慷慨。

  “你有陰謀!”

  伸食指,點點她的額,不曉得為什麼,他一天比一天更愛同她一起,吃飯也好、工作也好,就是昨晚的並肩睡覺都讓他好喜歡。

  他發覺自己的人性裡多了親情這東西,發覺有以珂在身邊,他從來都不需要的安全感變得好重要。

  “我?哪有,我是真心想請你。”以珂嘟嘴,欲加之罪!

  “你知道我的財產很多。”說話問,他發覺自己又在綁她的頭發了,他的手一定有病。

  “知道你財產多的人又不只有我。”

  用陰謀論形容她?有那麼嚴重嗎?

  “可是只有你想天天喂我吃大餐,你在期待我吃到心肌梗塞,好接收我的財產。”

  “我是你遺囑裡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嗎?”

  “當然是。”他毫不猶豫,他所有擁有的一切,都要和她分享。

  “那我更要照顧你的健康了,我要把你養到一百歲,好讓你日以繼夜,拼命賺錢,變成全球首富。”

  她笑他也笑,他的月眉粗粗,她的月眉細細,一個是七夕月,一個是初二芽月,彎彎的,是心情,是兩人交織的幸福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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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緯翔回家晚了,公司裡有件麻煩事,弄到剛剛才結束。

  他該回公寓的,要是沒估計錯誤,父親會在這幾天飛台灣。

  為了小恩和以珂的失蹤,他急得跳腳,逼著緯翔非替他把人找出來不可。他在心中估算,要不要實話告訴他,以珂和小恩在他的保護下,誰都別想動她們,還是繼續和他打迷糊仗,由著他去跳腳。

  丟掉!他不要在“家”裡想這種煩人事,在這裡,他只要開心、安心,只要安安穩穩地享受他的家庭樂趣。

  “你們在做什麼?”

  緯翔進門,看見客廳桌上擺一盆花,以珂和小恩各拿著紙和水彩筆在作畫。

  “我在做Homework,大哥,你看是我畫的好,還是姊畫的好。”

  小恩抓起畫紙,往緯翔身邊跑,緯翔抱起她,接過圖畫,一起走到沙發邊坐下,他拿來以珂的圖,很認真地作比較。

  以珂的畫很真實地描繪出桌上那盆花,粉紅色花瓣、綠色葉片、瓦色盆子,光影線條勾勒得清清楚楚。而小恩的畫,除了花盆的原形約略可看出外,畫裡其他東西全都不在桌子上方。

  比如花瓣上的翩翩蝴蝶,葉片上面東一條、西一條躺得很熱鬧的毛毛蟲,比如不曉得什麼時候跑到花朵上方的紅色太陽,又比如枝干上那一顆不曉得是什麼東西結出來的果實,這樣的畫,一看就知道作假,可是假得好浪漫天真。

  “大哥,你說,我畫的好還是姊姊畫的好?”

  “當然是大小姐畫得好,小小姐畫得亂七八糟的,要是園丁伯伯把盆栽照顧成這樣,早被扣薪水解聘了。”陳媽媽端來三杯檸檬愛玉,放在桌上。

  “別說,小恩快氣炸了。”

  以珂偷偷暗示陳媽媽,已經很多人批評小恩的大作,要是認真觀察,會發覺她頭頂已經竄出陣陣黑煙。

  “好,我不懂藝術,說的全是混話,小小姐,喝點愛玉降降火哦!”陳太太轉變口氣。

  “以珂是用眼睛作畫,小恩用心作畫,畫出來的東西當然不一樣。”把小恩摟在懷裡,緯翔捏捏她的小臉。

  “用心畫的漂亮還是用眼睛畫的漂亮?”好勝的小恩不放過緯翔。

  “當然是用心畫的,我只能畫我眼睛看得到的東西,你卻能任想像力飛翔,認真說來,就算我們都有很好的繪畫技巧,我這種人了不起只能當畫匠,而你才能成為真正的畫家。”以珂接口稱贊小恩的工作。

  “所以畫得像不好,畫得特殊比較重要?”小恩是典型的打破砂鍋問到底女性。

  “對,畫得再像能比照片更像嗎?用想像力完成的作品才真正了不起。”

  以珂加強口氣。

  “為什麼老師要我們畫得越像越好?”她問得以珂啞口,瞄一眼緯翔,緯翔合作地替以珂接話。

  “老師不曉得你有多厲害,等你把圖交上去,她就知道你有多棒了。”

  緯翔成功地滿足了小恩的成就感,卷起圖畫,她跳著上樓,明天,她要把“畫家”的作品交到老師手上。

  小恩的輕松愉快,讓緯翔和以珂相視一笑,她把快樂畫在身上、描入臉龐,她半點不吝啬地讓所有人看見她的幸福。

  “到院子走走?”緯翔問。

  “好。”她無條件同意。和他一起,不管在哪裡、不管時間長或短,她都好樂意。

  屋外,將下山的太陽少了熾烈,溫柔的光芒染紅天邊,雲朵,一片一片,鑲上金色腰帶更增美艷。

  “當小恩表現出快樂時,我心底的空洞就被一點一點彌補起來,我極愛寵她,極愛聽見她的笑聲不斷。我要給她一個父母親給不起的童年。”是補償作用吧!他很滿意自己有能力,補償童稚時期的自己。

  緯翔折下一朵海芋遞給她。他喜歡種花,喜歡繁花盛開時的缤紛熱鬧,也許是來自遺傳——他的母親喜歡在庭院裡種下一簇簇鮮紅艷紫,也許來自……恐懼寂寞……

  花朵不會在你不經意間,偷偷跑開,它們總是盡心盡力地為你展示美麗,直到生命告罄那刻。

  “我希望她有個和我完全不同的童年,我希望陰影不要對她如影隨形,我希望她不要養出逆來順受的悲劇性情,更希望她在經歷那麼多的暴力事件之後,仍然有勇氣挺身,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那次的打架事件……”

  “你是有幾分竊喜的?”他接口。

  “說竊喜太嚴重,不過,我真的很高興,她不像我。”

  要是當時看見同學被欺負的人是她,她恐怕只會低下頭,速速離去,明哲保身是她的人生定理。至於緯翔,他大概會冷著一張臉,用不屑表情瞄欺人的同學一眼,然後不關己事地走開。

  “她是比你有勇氣多了,她敢爭取想要的東西。”

  她們到台灣近半年,小恩要寵物、要玩具、要出門玩、要帥氣的衣服,她勇於向緯翔要求所需,再看看以珂,她什麼都不說、不要求,即使主動問她有沒有缺少什麼,她也只是搖搖頭,腼腆說,我什麼都有。

  “要不是小恩,我根本沒勇氣離開美國。”她總想著最保障、最安全的作法,生活經驗教會她,冒險屬於不理智行為。

  “能說服你下定決心離開,我想,她是個很好的公關人才,我要好好的栽培她,讓她進到公司裡幫我。”

  “她絕對是個滿分的接班人。”說完,兩人同時大笑。

  “真好,童年真好。”緯翔抓起她的手,勾在自己的手臂上。

  “對啊,童年真好。”

  以珂百分之百同意。他們像小恩的父母親,在她身上彌補自己不被滿足的童年。

  “大人玩游戲,小孩子也玩游戲,大人為金錢玩游戲,而小孩子為快樂而玩游戲。”緯翔說。

  以珂接口。“大人的游戲中,一心把別人的財富挖進自己的口袋裡,而小孩子玩大富翁,贏家會把錢無條件分送給口袋空空的輸家,好讓游戲繼續。”

  “大人的世界只有眼睛看得到的部份,而小孩子的世界無限寬廣。”一句一句,他接上她的思維。

  “我們只看得見大海,他們卻看得見海底的龍王宮和蝦兵蟹將,我們看見天空,他們卻看見天使與天堂鳥。”

  “以珂。”

  “嗯?”

  “我們拼了命長大,努力學習,讓自己有能力與社會競爭,可是弄到後來,我們是得到還是失去?”停住腳步,他搭住以珂的肩膀說。

  “我們得到世故、失去純真,我們得到物質、失去自由,我們得到了一個世界卻失去另一個世界。”以珂回答。

  “幸好,我們從未擁有過自由和純真,而小時候那個世界不比眼前這個美麗。”因此,他們失去的少,得到的多。

  “對,我們的今天比昨天好,相較起來,我們仍屬幸運。”

  以珂好明白,她的幸運來自他的賜予,她的快樂和他牽了線,而他們的人生在岔開後,重新出現交集點。

  “我保證,幸運會持續。”

  擁過她的肩膀,他發誓,她們將是他的生命重心。

  “這是有能力的人,才能說的話。”以珂仰頭看他。

  他又成了那條長長的擎天大柱,又是他在,她的世界便不會崩坍下來。不自覺的笑浮上眼底眉梢,不自覺地藏了多年的苦悶被他的珍視蒸融。

  “我是你口中那種人。”

  往前走,他步伐有點大,以珂要小跑步才能跟得上。

  “真有自信。”

  她知道他的目標在哪裡了,前方五十公尺處有一個秋千架,那是小恩的要求,他親手為她架上。

  “自信是我為數眾多的優點之一。”

  他走得相當快,但沒忘記沿途為她折下幾朵燦爛斑斓。

  “過度自信會變成自傲。”她越跟越順,慢慢地踩上他的節奏。

  “自傲不是壞事。”

  他們終於來到秋千架前面,十指交叉,他俐落地為她編起頭冠,看著他的專心一意,她的眼眶竟有幾分濕氣。

  “自傲不壞,什麼才壞?”

  “不知道自己聰慧又美麗,無端端自卑才是壞事。”

  頭冠編好了,他替她戴在頭頂上,整整她的長發,順順她的劉海,他的以珂美極了。

  他的……以珂?

  緯翔被自己的想法嚇一大跳,下一秒他決定別開心思,不在用字譴詞上面作計較,當然是他的以珂啊,他一手塑造出來的“快樂以珂”。

  “我的自卑正逐漸消滅中。”

  坐上秋千,她沒想過自己是公主,但在他的寵愛之下,她慢慢蛻變。

  當魔鏡天天向她洗腦,告訴她,她是個優雅高貴的公主,總有一天,她會認真相信,自己是公主。

  他笑了,笑聲和秋千一起蕩在半空中,他和她一起享用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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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永遠快樂……稚嫩聲音在屋內響起,一遍遍唱著開心。

  今天是緯翔的生日,他沒有過生日的經驗,是以珂看到他的證件,特別將這件事情留了心。

  小恩紅撲撲的臉蛋填滿快意,他不曉得一個蛋糕可以制造一份高昂,原來呵,幸福這麼簡單,不需掏盡心思便做得到。

  “生日快樂!”

  小恩摟住緯翔的脖子猛親。

  “謝謝!”

  緯翔回抱她,用手指勾起一團奶油,劃到她頰邊。

  “我送你禮物,你還欺負我!”

  說著,小恩不甘示弱,也糊起一坨奶油往緯翔身上甩,可惜她是個爛槍手,目標沒相准,奶油啪地飛到以珂身上。

  她尖叫一聲,皺眉看自己的新洋裝,她很少穿這麼正式的,經常是牛仔褲、T-shirt就解決了必要裝備,沒想到新衣上身,短短半個小時內全毀。

  “小恩!”

  她忍不住想埋怨,沒料到話未說完,還沒把髒污擦淨,另一團新奶油飛了過來,不正不倚貼在她的額頭正中央。

  抬頭,橫眉,這次凶手是緯翔。

  他笑眼眯眯地看住她的狼狽,以珂才想要開口訓人,下一塊奶油又飛奔過來。沒錯,緯翔和小恩聯手,以珂成了他們的共同敵人。

  深吸氣,她壓扁嘴唇,半眯眼,兩道三昧真火往外噴,緩緩地,她舉起右手,緩緩地,九陰白骨爪挖起一大團奶油,再緩緩地,把掌中的奶油在兄妹眼前秀一秀。

  “不要……姊……不要……”

  小恩尖叫,跳上沙發,躲到緯翔背後,用委屈表情昭告天下“犯人不是我”。

  “你要報仇可以,但先弄清楚始作俑者是誰。”說著,大手一抓,他把小恩抓到胸前當人肉盾牌。

  “不要、不要,是大哥的主意,我只是不小心配合到他。”扭曲事實、顛倒是非是她擅長的工作。

  “是嗎?第一發子彈好像是你的。”

  以珂笑得詭谲,挪挪身子,她把自己挪到小恩和緯翔面前,抓著奶油的手耍著花兒。

  “那是誤差不是故意。”

  趁隙,小恩掙脫大哥的鉗制,再度逃到他身後去。說時遲那時快,一個完美弧度將奶油准確無誤地甩到緯翔臉部正中央。

  以珂張大嘴,不確定發出狂笑聲會不會太失禮,但沒學過國民基本禮儀的小恩,想也不想,捧腹大笑。

  “你、完、了!”

  三個音節結束,緯翔將以珂壓在沙發上,一塊、一塊又一塊,不只是奶油,連蛋糕和裡面的布丁、水果通通飛進她的臉頰、頭發、衣服裡。

  尖叫、掙扎、狂笑,喧鬧聲音塞滿客廳,一旁的下人管家和園丁司機也忍不住跟著大笑起來。

  閉眼,以珂才不束手就擒,隨手抓住身上的彈藥往外拋,一丟二丟三丟,無辜下人受牽連。

  他們相視一眼,心有靈犀,呃……反正已經夠亂了,再添點亂也無所謂。

  下一秒,他們同時彎腰,同時從蛋糕上面抓取彈藥,然後,沒有經過排練,卻精准得讓人訝異。

  啪啪啪,以珂和緯翔成了新箭靶,蛋糕人重現江湖。

  小恩加入戰局,把兩人轟得抱頭鼠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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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恩睡著了,躺在她右手邊念故事的以珂沒發覺,她沉浸在故事當中,分享小恩的童年。躺在小恩左手邊的緯翔也沒發覺,聽著以珂的故事,才曉得自己錯失多少童趣。

  “經過千辛萬苦,阿蘭姊姊終於染成七色絲。她對小三說:‘等晾干絲線,我就能替你織一件七彩衣裳。’小三快樂極了,他望著天空,期待太陽快快升起,快快把阿蘭的七彩絲線曬干,於是他放大嗓門高聲唱:‘紅紅太陽往上爬呀住上爬,爬到姊姊的家,曬呀曬干紅橙黃綠藍紫線,好讓姊姊織起七彩衣裳。’

  小三的歌聲了亮清脆,遠遠地傳上天,擾醒正在休息的天神,天神下床撥開雲霧往人間看,一看不得了,哪裡來的,這麼美麗的絲線啊!

  天神決定,這麼美麗的東西應該讓所有人都看見,於是神仙吐一口氣,讓風把七色絲線帶上天空,掛在藍藍天際。

  小三發現絲線飄上天,急得大喊大叫,眼淚直流,他跑呀跑、追啊追,始終追不上他的七色絲線,阿蘭姊姊聽見了,忙沖出家門,隨著小三的方向往前飛奔,她看見站在路中央、哭得淒慘的小三,跑過去安慰他:‘乖小三,七色絲那麼美麗,如果穿在你身上,只有村裡人看得見,現在它飄上了天,天下的人都看得見,不是更好?’

  小三揉揉眼睛,看著天空的七色線,很久很久,他終於笑起來,因為七色線穿在天空身上比穿在他身上更漂亮啊!從此,每到下雨過後,天空便掛起美麗的七色彩虹。”

  故事念完了,以珂轉頭才發現小恩已經睡著。

  “故事很好聽。”緯翔說。

  “我也覺得,原來童話故事這麼有趣。”以珂回答。

  “要不是小恩的中文太差,你大概不會碰觸這種書。”

  “嗯!這段時間,我越讀越有趣,偶爾想試試童話創作。”

  “有何不可?需不需要幫忙?”

  “你給的幫忙已經夠多了。哦,對,我還沒有給你生日禮物。”輕輕下床,她不想吵醒入睡的小恩。

  “我以為皮夾是你和小恩合買的禮物。”他也跟著下床,拉高小恩的棉被,在她額上印上一吻,他將床頭燈調弱後,走到以珂身邊,牽起她的手。

  “我還有一項很特殊的禮物要送給你。”以珂說。

  同他走出小恩房門後,她直接將緯翔帶入自己房間。兩分钟後,她從衣櫃裡找出一個生銹的舊餅干盒,交給緯翔。

  撫撫上面的鐵銹,他笑問。“是時空膠囊嗎?”

  “算是吧,你離開後,我常到你房裡,對它們發呆,不斷告訴自己,你再不會回來,我將心比心,如果是自己逃離,也絕不會再回到那個家裡。

  然後,每次繼父發脾氣,就沖進你房間,破壞它們,我只好趁他不注意,把它們收進鐵盒裡,埋在院子裡的蘋果樹下。我埋藏了一段記憶,一段和安全有關的記憶,也期待有一天你回來,我把它們挖出來交到你乎上。”

  沒打開盒子,他讓她臉上的表情吸引。他知道她很美麗,卻不曉得她的美會耀動人心,望住她夢幻眼眸,他有沖動將她攬入懷中。

  他做了,把鐵盒放在桌上,擁她入懷,然後無從解釋的幸福感泉湧,莫名的心悸、莫名的激動,他不認識這種感動,只好將之歸類為親情。

  “你是我的英雄,從媽媽帶我進入你家時,我就好清楚,在你身旁,找有一方小小的安全園地,在那裡,繼父不會找來,賞我一頓爽快。之後,每個挨打的夜裡我驚醒,我就想起你的容貌,想起桌子底下,你兩只長長的腳。”

  他保持沉默,傾聽著她的心曲,聽她訴說埋藏心底多年的秘密。

  “後來我長大一些,在學校圖書館找到一本中國古典小說——西游記,文言文對我來說有點困難,但我還是硬讀下去,原本只是懷著希望,希望終有一日,能回到孕育母親的土地,所以想把中文學好,沒想到,在讀到孫悟空大鬧龍宮,將支撐龍宮的金箍棒搶走那段,我一念再念,心有戚戚焉。”

  “為什麼?”

  “你是我的金箍棒,你走了,我的海底龍宮垮台。我越來越害怕,越來越自閉,我明知道這樣的人不是自己,可為了不挨打,我替自己創出另一張面具,我乖巧聽話,我百分百配合繼父所有合理或不合理的要求,一直到最後,我麻木了,生活中所有事情都感動不了我。”

  這是她第一次剖心對他,以前他想談父親,她總是避開,今天的主動是不是代表,她將敞開心胸,迎向未來?

  “你的金箍棒回來了,我在這裡重新為你建起一座龍王殿。”揉揉她的發,他把全數溫柔相贈。

  “我知道。”

  以珂替他拿來鐵盒子,替他打開,裡面有許多他和母親合照的照片,和一只縫得不怎麼成功的猴子布偶,他的眼光閃了閃,再度擁她入懷。

  以珂啊以珂,他逃家時忘記帶走的珍貴,在她逃家時,沒忘記到蘋果樹下替他挖掘出來,這樣一個、一個……妹妹,他怎能不疼、不寵、不溺愛?

  “謝謝你為我做的。”那是他對母親的記憶,是他童年中為數稀少的甜蜜。

  “不及你做的。”他許了她未來,給了她可能,他對她的恩、她對他的愛……難書成。

  “我來向你介紹我不完美、卻值得保存的童年。”拉以珂的手坐下,他拿出一張被撕開,又讓以珂用膠帶細心接合的照片。“這是母親第一天帶我去上幼稚園時拍的,那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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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0:03:2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要結婚了嗎?”

  Susan把檔案放在緯翔桌上,沒像往常般回座。

  緯翔抬眉望她一眼,不作表示。

  “我以為你的博士論文過了。”Susan進一步提醒他。

  “是過了。”

  他們曾經約定,要是沒意外的話,他們該在論文通過的這個月舉辦簡單婚禮,然後明年同時,生一個小孩,再隔年,再一個小孩,兩個小孩恰恰好,他擁有屬於自己的家庭,用他想要的方法經營。

  問題是,小恩和以珂的到來,已讓他用自己的方式經營起一個家庭,十個月不到,他在她們的笑容裡,確定自己的經營很成功。

  “為什麼不說話?想後悔?我可是辛辛苦苦等了你十年。”

  從美國到台灣,她一路跟隨,不論在公事或私事上,她像個盡職妻子,她的付出,有口皆碑。

  “我還沒想到結婚的事。”

  “還想再拿一個博士?不必了吧!你已是全台灣學歷最高的企業家。”她的口吻是開玩笑,但心底警钟大響。

  她從未真正了解過他,但她欣賞他,義無反顧地,她跟在他身邊,每天在他看得見的地方出現,教他習慣自己是他生命中的經常性。

  終於,三年前,他看見她了。

  當時,他的生活有了那麼一點點空虛寂寞,然後他們發生關系,並作下約定。

  他對性愛的需求並不大,忙的時候,甚至四五個月或半年才到她家,而這一年裡更過分了,他再沒來敲開她家大門。

  幾次她給予激情暗示,他總是沉默不語,若不是太確定他身邊沒有其他女性,或許她不敢等得這般笃定。

  “我沒有想過再拿博士。”他簡單回答。

  “那麼是什麼事影響你的計畫?”

  他是個按部就班的男人,事事講究計畫。

  “我的妹妹剛到台灣,我想等她適應台灣的生活,才讓新成員加入。”還是公事化口吻,彷佛他的婚姻和桌上剛放下的檔案是同一碼事。

  “妹妹?”

  這麼大的事,她竟然半點不知情?有一點惱怒,她還以為自己成功地掌控他所有生活細節。

  “對,我的妹妹。”

  想起小恩和以珂,緯翔忍不住眉飛色舞,被家人需要的感覺很妙,那種被重視、被放在心中央的愛慕,是怎麼解釋也說不清的奇特感受。

  “我不知道你有妹妹,她打算來台灣長住嗎?”Susan問。

  緯翔從不對她談起家人,她還以為,他很早就失去所有親人。

  “是。”

  小恩的寵物老是跷家,以珂被嚇過好幾次,沒辦法,她有兩棲類恐懼症,她雖下定決心想同它們和平相處,可惜潛意識不允許。

  所以,該給小恩那七只、八只還是十只小寵物另外蓋個家了。園丁說,花圃後方那塊地不錯,可以找建築師來看看,看蓋怎樣的爬蟲類館比較適合。

  還有以珂,最近常有不明男子寄信給她,不然就在他們家門口等候,這樣子很不好,會影響她的學業,雖然他給那些不知死活的男生擺臉色,他們的臉皮還是厚得子彈穿不透,他上下班接接送送,總有碰到空隙時候。

  要不要替以珂找個“女”保镖?

  說到這個,書青很不以為然地批評過他,說他干脆在她手臂上點守宮砂,小喬說,那是治標不治本。

  緯翔問他,什麼是治本方法,小喬居然很無恥的說:“讓我和以珂交往一段時間,她就會了解男人是需要提防的動物。”

  多有建設性的提議,好得他想扁人。

  “緯翔,緯翔,你在想什麼?”Susan連聲輕喚。

  回神,他才發覺自己沒將Susan的話聽進去。

  “沒事。”低頭,他把注意力放回公文上。

  “我應該主動去認識你妹妹,和她建立良好關系,將來才不會有姑嫂問題,對不?”

  他不置可否。

  “你將她安置在哪裡?天母那棟房子?找個時間,我去看她,順便帶點禮物,討好小姑是所有大嫂都該做的事。”

  天母那房子還是她推薦的設計師裝潢,她熱心參予討論下的產品,因她認定那裡將是自己的家。

  “不必了。”

  買禮物、照顧妹妹,這些事他可以獨立完成,不須旁人來幫襯。

  “為什麼不必?你們男人啊,對於人際關系沒有女人行,這件事,你就聽我的,我保證和妹妹好好相處,保證將來全家和樂融融。”

  笑笑,她走出他的辦公室。

  Susan離開,問題浮上緯翔腦海,小恩和以珂會喜歡她嗎?她們願意 Susan成為他們的大嫂?若她們不喜歡Susan,怎麼辦?

  門再度被打開,Susan探進頭來。

  “等我和你妹妹處好後,你可不准再有其他借口,說不結婚哦!別怪我心急,誰教我快變成老小姐了。”調皮地眨眨眼,她朝他吐舌頭。

  借口?緯翔愣住,他從不找借口的,他實事求是,他按部就班,只要是他想做的事,誰都無法逼迫他,幾時起,他的人生有了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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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緯翔的妹妹?真漂亮,叫什麼名字?”站在小恩面前,Susan努力笑出溫柔可人,她討好地把新出爐的蛋糕送到她面前。

  小恩防備地盯住她,不接禮物。

  “別客氣,這家的蛋糕遠近馳名,要排隊才買得到呢,你吃吃看,喜歡的話,下次我再帶給你。”

  小恩直勾勾看她。

  有點小尴尬,對小孩子,她沒那麼在行。“妹妹,我是你未來的大嫂,我希望你能喜歡我,我也會盡全力喜歡你。”

  小恩還是不發一語,Susan的殷勤掉進大海裡。

  “我們先進去好不好?緯翔馬上回來,我們再討論去哪裡吃晚飯,今天我請客。”她笑得嘴好酸。

  轉身,小恩迳自往屋裡走,走了幾步,她開始小跑步。穿著高跟鞋的Susan追得有點辛苦,氣悶,她沒想過,小孩子那麼難搞。

  小恩迅速抓來黃金蟒,然後坐在客廳裡把玩,這種事,下人司空見慣倒也沒多想,只是剛進門的Susan被這景象嚇得久久回不過神。

  整到她了,不易察覺的笑在小恩嘴邊浮起,挑挑眉,她讓黃金蟒躺到沙發中間,任它四處游走。

  “妹妹,把蛇收起來好不?”Susan力圖鎮定。

  小恩從頭到尾都沒對她說話,這時候,更沒必要理她。就這樣,Susan僵在那裡,看著難纏的死小鬼,恨不得將她丟進資源回收桶裡。

  幸而,沒多久,門外傳來緯翔和以珂的聲音,今天緯翔繞到以珂學校接她下課,主因是向那票蒼蠅先生說明自己的所有權。

  進門,以珂沒注意到Susan,倒先發現小恩的黃金蟒。

  尖叫一聲,彈腿往上跳,已經很習慣的緯翔伸手一撈,將她撈進自己懷抱,以珂小小的屁股捧在他掌心,細細的兩條腿蜷在他腰間。

  小恩的問題很嚴重,以珂也不輕,這兩個人能當姊妹,倒也稀奇。

  “小恩,我數到三把蛇收回籠子裡,不然我會把它棄養。”緯翔一聲令下,小恩乖乖把蛇抓起來,乖乖送它回籠子。

  松口氣,以珂從緯翔身上跳下來,她笑說:“我想,我該走心髒外科。”

  “為什麼?”

  “我要替自己醫治被小恩嚇出來的心髒病。”拍拍胸口,再來一百次,她還是學不會和小恩的寵物和平相處。

  “那麼你要走肝膽科,問題在於你的膽子比正常人小。”緯翔揶揄她。

  “對哦,都是我的問題……”話到中段,她發見躲在壁爐邊的Susan,收住腳步,她回頭看緯翔。

  “你是誰?”Susan先聲奪人。

  “你來做什麼?”緯翔在以珂回答之前說。

  “我說要來認識你妹妹呀,我沒想過你的妹妹年紀那麼小,你爸媽感情肯定很要好。”她試著緩和氣氛。

  她的努力反讓氣氛變得更僵。

  緯翔皺眉不語,以珂待在兩人中間,不曉得該說什麼,咬唇,她本來就不是擅長交際的女生。

  “大哥,她說她是我大嫂,可是我不喜歡她。”小恩出現,清清亮亮的嗓音傳來。

  大嫂?心情陡然低落,以珂呼吸急迫,原來,她該走的不是心髒外科或肝膽科,而是耳鼻喉科。

  “妹妹,不要這麼說嘛,以後你一定會慢慢喜歡我。”尴尬笑笑,下一秒,她又主控全場。“緯翔,今天晚上我們帶妹妹出去吃飯慶祝好不好?”

  “沒什麼值得慶祝。”他否決她的提議。

  “誰說沒有,你拿到博士學位了呀,妹妹,我們出去替哥哥慶祝好不好?”暫且將以珂晾在一邊,她蹲下身,試著籠絡小恩。

  “你身上的香水會害我過敏。”小恩不給人留情面。

  “你先回去吧,今天小恩對你的拜訪沒有心理准備。”緯翔板起面孔。

  “這就是你的不對啰,小恩來台灣這麼久,你都沒告訴我,要是你早點說,我們就培養出濃厚感情了。”

  她不死心,對於感情,緯翔被動得讓人生氣,多年來,若非她苦心經營,他們之間老早雲散風清。

  緯翔不說話,彎腰抱起一臉不爽的小恩,小恩摟住他的頸子,湊到他耳邊,嘀嘀咕咕說著Susan的壞話。

  以珂看看緯翔再看看Susan,走到Susan面前,試著打圓場。

  “陳太太把晚餐准備好了,你要不要留下來和我們一起用餐?對了,我叫以珂,緯翔的大妹,她叫小恩,是小妹妹。”

  她從未認真將緯翔當大哥,也不曾出口喚他一聲哥哥,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急著在Susan面前表明身分,是為了讓對方覺得自己無害,好在未來,別將她刻意排除在緯翔的生活圈之外?

  “緯翔有兩個妹妹?”

  Susan喜出望外,多疑呀,以為她是緯翔的新歡,害得自己心情不爽快。一時間,她的態度三百六十度大轉變,對以珂熱絡起來。

  “是。”

  “你好,我叫Susan,這十年來我一直待在緯翔身邊,於公於私,我們都是很好的伙伴,希望以後,我們可以相處得很好。”

  立即,Susan發揮她高超的交際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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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吃了頓食不知味的晚餐。

  晚餐桌上,Susan刻意提了許多有趣話題,緯翔和小恩都沒搭理她,只有以珂假裝認真傾聽。

  其實,她沒聽進多少,她把重心放在緯翔的表情上,忖度他對Susan是怎樣的心情。

  Susan識趣,在這種氣氛下她不該多待。

  晚餐後她結束拜訪,緯翔送她出門,以珂不清楚他們談什麼,只見再進門的緯翔表情不太好看。

  照例,兩人送小恩上床,為她念完床邊故事之後,他們退出小恩房間,回到書房,各自忙碌。

  以珂的報告不少,緯翔的企畫案也很多,在埋首近三個小時後,以珂伸伸懶腰,把書包整理好。

  “功課作完了?”緯翔沒抬頭,他的眼睛還在電腦螢幕上。

  “嗯!”

  要談談Susan嗎?以珂見他忙得不可開交,不好意思耽誤他的工作。

  “有事想說?”眼角余光閃過,他把她的猶豫望進心底。

  “方便嗎?”

  “再等我十分钟。”

  他發話,她照辦,閉嘴,隨手抽出一本書來看。

  十分钟,一分不多,他關上電腦,坐到以珂面前。

  “說吧,有什麼事想談?”

  “同學想和別校的學生聯誼,墾丁三日行。我可以去嗎?”她先尋個安全話題。

  “你想去?”

  “去不去都無所謂,並沒有特別想或不想去。”她實話實說。

  “那就別去,下次我有空再帶你去。”他獨裁得近乎過分。

  “好。”她沒打算過要反對他。

  “還有其他的事?”

  “那位Susan,真是你的女朋友?”以珂問得小心。

  “是。”

  多年來,他身邊沒有其他女人,他從不否認Susan是女朋友。

  “你喜歡她?”

  喜歡?他沒想過,Susan適合他、符合他,也樂於配合他的要求。至於喜不喜歡……很難回答。

  比方你有張還算可以的床墊,也許它式樣不新穎、不是名牌、躺起來也不會像進入天堂般,但你不會無緣無故換掉它,更不會想到喜不喜歡它。

  緯翔不回答,以珂大膽假設:“你不喜歡她,對不?”

  “怎麼會這樣問?”緯翔拉過她,讓她坐在自己膝上,圈住她細得不像話的腰,對她親密,是習慣也是喜歡。

  “你對她的態度有點壞。”靠在他肩膀,她把他當成符合人體工學的新款床墊。

  “是她的錯。”

  “她的錯?”

  以珂不懂,女友好意拜訪,怎會出錯?

  “她沒經過同意就擅自來家裡,而且嚇壞了小恩。”

  “是小恩嚇壞Susan吧?回家時,我也讓小金金嚇得跳腳。”她提醒他的記憶。

  “她的香水味讓小恩鼻子過敏,她過濃的彩妝讓小恩聯想到巫婆。”小恩對他細數Susan的十大罪狀,一條一條,他都記仔細。

  “她只在今天噴香水、上濃妝?若平時她也這樣子,沒道理你以前能接受,今天突然不能接受了。”

  實說,聽見他對Susan的批評,她有些竊喜,知道他沒想像中那麼喜歡Susan,讓她如釋重負。

  “不管怎樣,她的確讓小恩不高興。”

  “小恩不喜歡她,你就不和Susan在一起了嗎?”

  以珂問得他語頓。

  “只要小恩或者我反對,你就和Susan分手?”以珂再追加一聲。

  “我會和她結婚,但不是現在。”他答應過Susan負責任,就不會放棄自己該負責的部分。

  “什麼時候?”她明白自己的追問很無聊,但忍不住地,她逼迫起他的答案。

  “等小恩和你准備好以後。”

  他的答案夠讓人安心了,但以珂的無聊尚未結束。

  “要是我和小恩很壞,決定一輩子霸占你呢?”

  “那我就讓你們一輩子霸占。”

  話沖出口,他居然覺得窩心,嗯,不要婚姻、不要妻子孩子,他有以珂和小恩就夠了,這個想法很不錯,只不過責任感隱隱地,敲擊。

  還可以找到比這個更教人快樂的答案嗎?以珂開懷。

  她理解自己很自私,明白這種自私是要不得的可惡,但她控不住爬上眉梢的喜悅,悄悄地,笑容洩露心情。

  “當你的女朋友很慘。”

  “那你該感到幸運,你是我的妹妹而不是情人。”額頭靠上她的,轉轉貼貼,他戀上同她親昵的感覺。

  說也怪,從沒女生能在他心中久待,就是Susan也一般,只有在寂寞啃蝕時,他會想起Susan,想在一具溫暖的身體上尋求慰藉。

  以珂不同,她時刻停留他心中,工作時想起她,他會心一笑,然後聯想那些厚臉皮男生,有沒有乖乖遠離她身邊;睡覺前想起她,他會帶著愉快心情入眠,夢裡,他同她在蘋果樹下挖掘時空膠囊。

  他無時無刻想她,吃飯時,想她永遠喂不飽的肚皮,洗澡時,想沐浴乳在她身上制造的芳香,連工作時,都會想到她趕報告時的專心。

  她是他第一次有沖動想擁在胸口的女人,她是他第一個接送上下課的女生,她是他第一個和自己同榻到天明的女生,也是第一個讓他有保護欲,不肯讓任何男人接近的女性。

  用這種心情愛護妹妹是不是很變態?

  大概吧,但無所謂,他就是變態,如何?!

  拉過她坐到自己腿上,這個姿勢是目前兩人最喜歡的姿勢之一,沒有太多的暧昧,有的是親人的體貼,她在他懷裡,一句句說著窮極無聊的廢話,他也一句一句回,沒想過浪費時間,更沒想過延宕計畫讓人多討厭。

  他想,就這樣過活,不必作任何改變。

  她不怕改變,只求不管情況有多少變化,她總能待在有他的地方。

  能嗎?情況改變後,她還能待在有他的地方?

  他信誓旦旦,說親人是不能被分割的圓,不管走多遠,最終都會回到圓圈圈裡面,她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的論點,但她願意永遠留在他的圈圈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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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恩發燒了,在晚上八點钟左右,陳太太打電話給以珂時,她正和同學在實驗室裡觀察細胞培養,匆匆向同學道歉,她在最快時間內回家。

  “緯翔呢?”

  她是個不及格妹妹,從未正式喊他大哥,總是緯翔緯翔叫,把自己和他叫成同輩分。

  “先生下午打過電話,說今天要和重要客戶簽約,晚點才回來,剛剛有打過電話,但先生手機沒開。”小夏說。

  “小恩情況怎麼樣?”她一面往樓上跑、一面問小夏。

  “十分钟前又吐一次。”

  下午,小恩連續發高燒、嘔吐,大伙兒勸老半天,小恩小姐就是不肯看醫生,又哭又鬧,弄到大家都沒轍了,只好打電話搬救兵。

  “有沒有拉肚子?”

  “拉三次,拉到後來,沒東西好拉全是水。以珂小姐,小恩小姐嚴重嗎?”

  “大概是急性腸胃炎,別擔心。”

  以珂嘴裡說別擔心,其實擔心得要命,也許是繼父的關系,小恩從小就痛恨醫生,每次看醫生都是大工程。

  “那就好,小恩小姐肚子痛得都沒力氣了,一聽到要看醫生,還是哭鬧半天。”

  點頭,她明白小恩有多固執。

  打開房門,小恩見到她,哭喊出聲:“姊,你告訴陳媽媽,我不要看醫生,明天,我會自己好起來。”

  以珂走到床邊,摟起小恩,舉起她的手臂觀察,再觸觸她的額頭,輕聲問:“你現在感覺怎樣?肚子還痛嗎?”

  “快不痛了,等我睡醒,就通通不痛了。”她的聲音虛弱。

  “這樣嗎?”以珂轉頭對管家陳太太說:“請你幫小恩倒點水,她有脫水現象。”

  陳太太才轉身,以珂就抱起小恩說:“小恩,你知道緯翔很忙,他的工作堆得比天高,對不對?”

  “對。”小恩同意,靠在大姊懷裡,軟綿綿的身體失卻力氣。

  “所以,我們不能再制造他的困擾呀,我們住在這裡,已經夠麻煩他,要是再給他添事情,是不是很不好意思。”手貼在她額際,以珂同小恩講道理。

  “我沒有。”

  “你生病不肯看醫生,陳太太很擔心,要是你病得太重,大哥會責怪陳太太沒把家管好,也許會考慮換個管家。這是不是給緯翔增加麻煩?”

  “是。”

  “陳太太說話你不肯聽,她找我回來,要是我說不動你,那麼,下一步,她一定要緊急聯絡緯翔了,對不對?他那麼忙,你真要他特地趕回來?”

  小恩不語。

  “聽說他有個很重要的會議要開,要是因為你的病,他趕回來,卻失去幾千萬的生意,你覺得,會不會對他好抱歉?”

  小恩不說話,把頭埋入以珂胸口。

  以珂知道自己快說服她了,加把勁,繼續說:“我知道小恩討厭看醫生,我也相信小恩身體很棒,可以自己慢慢復原,但為了陳媽媽、小夏、麗麗的安心,你勉為其難看一下醫生好嗎?我保證,如果情況不嚴重,絕對馬上帶你回家,不讓你在醫院多待一分钟;如果醫生認為非住院不可,沒關系,你住幾天醫院,我陪你幾天,半分钟都不離開。”

  小恩沒說話,無力地垂著頭,持續沉默。

  “如果你想看醫生就點頭,不想就搖頭。等陳媽媽上來後,再讓她去打電話找大哥。”

  等過半分钟,直到門外陳太太的腳步聲響起,小恩勉強點了頭。

  松口氣,以珂用眼神示意小夏和麗麗。

  “我去請李伯開車。”小夏說。

  “我去拿外套。”麗麗說。

  大家分工合作,小恩肯看醫生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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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0:03:4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隔天清晨,緯翔出現,他一身皺巴巴的襯衫西褲,臉上有幾分愠怒,嚴厲的面容裡,隱隱藏了不平。

  他沖進病房時,以珂趴在小恩病床邊,睡得極不安穩。

  他走近,輕拍她的肩膀,才一下下,以珂立即清醒。對緯翔做了個噤聲動作,牽過他的手,兩人放輕腳步,走到病房外頭。

  “抱歉,直到剛剛,我才看見陳太太的留言。”他的頭發蓬亂,青色胡渣在下巴處冒出來,眼白充滿紅絲,領帶松垮垮地吊在脖子上,今天的他看起來有點邋遢。

  “你喝酒了?”以珂問。

  “你聞到味道?”說著,他嗅嗅自己的衣袖。

  “嗯,第一次看見你應酬,昨天的客戶很難搞定?”他說過,和客戶應酬的事輪不到他出馬,所以能天天回家陪她們吃晚餐。

  “沒有,我們在十點之前就讓對方簽下合約,那是一筆相當大的生意,有了這張訂單,公司的股票肯定漲停板,於是企畫這件案子的部門鬧著要去狂歡。”眼光黯然,他不該去的。

  “慶祝?應該的,玩得很瘋吧!”

  “年輕人的玩意兒,的確瘋狂得很。”於是他被灌酒,在起哄間,他吻了Susan,然後,酒量欠佳的他醉倒,今晨,他在Susan床上醒來。

  他對昨夜沒有半分記憶,但今晨的Susan表現明顯,她被滿足了,而滿足她的人是自己。

  嚴格說來,這根本沒什麼,他和Susan是男女朋友,況且他確定自己會同她結婚。

  問題……他就是感覺不對勁,他不喜歡身上有另一個女人的味道,不喜歡清晨醒來,側臉,發現一張不是以珂的面容……

  等等,為什麼身旁躺的女人不是以珂,會讓自己感覺不對?為什麼他再也無法容忍以珂之外的女人味?為什麼他光想到和Susan朝夕相處,厭煩感便油然而生?

  “我想,你沒在聽我說話。”以珂的聲音總算傳進他耳裡。

  “對不起,你說什麼?”回神,他匆忙應了一句。

  “我說你累壞了,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以珂望他,今天的他和平常不一樣,她想,他有點懊惱、有點沮喪,但這兩號表情不該是剛拿下大筆生意的老板,臉上該有的表情。

  “小恩情況怎樣?”

  順順她的長發,他狼狽,她也不比自己好到哪裡去,她眼睛浮腫,眼眶下的黑色沉澱,昭示了她極度疲憊的事實。

  “是急性腸胃炎,從小她的胃腸就不好,一吃到髒東西就鬧肚子;陳太太嚇壞了,小恩又不愛看醫生,她才會打電話給你。”

  “現在呢?”

  “情況控制住了,她有脫水現象,打過點滴好多了。”

  “你一夜沒睡?”

  “沒辦法,小恩鬧了一夜,又拉又吐。”

  “那麼該回家休息的人是你,不是我。”拿起手機,他要找人來代以珂的班。

  “我答應小恩不離開,人要言而有信。”她和小恩打過勾勾,說會守在她床邊,不讓她獨自面對醫生。

  “她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等點滴打完。”

  “好,我陪你,等點滴打完,我們一起回家。”緯翔想,他們都需要喝蠻牛,帶著以珂走到販賣機旁,投下零錢,才發現販賣機裡沒有這類飲料。

  以珂按下咖啡,她需要咖啡因來提神,轉身,她取笑他:“可惜,這裡沒賣解酒液。”

  “你以為酒精能控制我幾小時?”說著,他也按下一杯咖啡,用咖啡因替自己沖去昨夜不愉快的記憶。

  “打過電話向學校請假了嗎?”緯翔問。

  “陳媽媽說她會打電話跟小恩的老師請假,至於我,我是大學生,跷幾堂課沒問題的。”拉開拉環,舉高鋁罐,輕輕相碰,他們用咖啡干杯。

  “那麼為了表示家人的同甘共苦,我也來請假一天。”

  “偷懶。”

  “我才賺到一大筆錢,你居然批評我偷懶?”

  緯翔笑開,說也怪,他總在她面前才有辦法全然放松,他的酷臉從不留到她面前,小喬經常批評他的“大便態度”也不曾教她有緣面見,他對她的縱容,已遠遠超過他對任何一個女人。

  “對哦,我好像有點過分。”養家的叫偷懶,只會消費的自己不曉得該怎麼形容。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決定了,下午,如果小恩情況好一些,我們帶她去看電影。”

  “她在養病耶!”以珂提醒。

  以珂說得有道理,只請病人看電影太小氣。“好吧,不看電影,去吃法國餐。”

  “你真的很沒有醫學常識哦,腸胃炎的病人只能吃白稀飯,除非你希望她病情加重。”

  “請問,我可以為腸胃炎的病人做什麼事?”

  “講故事給她聽,說笑話給她笑,當然,不准說黃色笑話,那會嚴重妨礙兒童身心發展。”她加強了嚴重二字。

  “你要是當母親,一定是最唠叨的媽媽。”

  “我口才好嘛!”說說笑笑間,緯翔的手機響起。以珂叮咛:“如果是陳媽媽打來的,你告訴她,小恩沒事了。”

  “嗯。”

  緯翔接起電話,聽見對方的聲音,他的臉色瞬地凝重,不發一語,他靜靜聽對方說話,銳利的眼光像寒刃,無聲地刺向牆壁。

  以珂讓他的表情嚇到,她盯住他的臉,猜測是誰來電。

  電話那頭講了很久,他卻連半句都沒回,最後,一聲“我知道了”,他將電話掛起。他的臉色有點丑,以珂繞到他面前,沖著他微笑。

  他勉強擠出笑容回應她。

  “有事?”她指指他的手機。

  “沒事。”

  “到手的訂單飛了?”她猜測。

  “反正你不看電影也不想吃法國餐。”他又能開心了,在她面前。

  “對啊,我和小恩不難養,你不必拼死拼活賺大錢。”

  “你好養,小恩沒那麼容易養。”大掌壓上她的頭,將她壓矮兩公分,對於欺侮哈比人,他很有經驗。

  “會嗎?她吃得不多。”

  “可是我答應給她買一只恐龍。”

  “恐龍絕種了。”

  “所以我才說她難養啊,我得賺大錢去買一部時光機,飛到白垩紀。”

  “時光機?你要向誰訂?”小小的手伸進他的大掌心,他們手牽手,已然牽出慣性,他習慣她的溫度,她戀上他的溫暖,一個小小的動作,讓兩個大大的成年人嘗到幸福甜蜜。

  “不知道,有空我會上網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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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說了,她們同意之後,他才會和Susan結婚?怎麼會……

  以珂抿緊唇,臉色變得蒼白,看著“大嫂”,她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該說恭喜的,問題是,她的發音器出現問題,低眉,她很不懂事地望住鞋面,不曉得的人,還以為她的大嫂住在陰間。

  小恩的表現更差了,她直接放聲大哭,不給Susan留半點面子,二話不說推開緯翔沖出客廳。

  “對不起,我去把小恩追回來。”以珂急急說完,離開客廳。

  Susan望望以珂的背影,再看看緯翔凝肅的表情,她很清楚,這將是一場硬仗。

  她不會輸的,她是女強人,堅韌是她的人格特征,不過是兩個未出社會的小女生,她不信自己斗不贏她們。

  “陳太太會帶你到客房,你好好休息。”緯翔的聲音刻板冷清。

  無所謂,他從未對她熱情過,而且他對任何女人態度都相差不多,所以,她何必怕。何況早上在法院領到的結婚證書還是熱的呢,有了證書作加持,她更加天不怕地不怕。

  “為什麼我住客房?我們是夫妻,我自然該和你同房。”

  “你懷孕,自己睡比較不會受影響。”他否決夫妻同房的義務。

  她想反駁的,但在最後一刻忍了下來,端出笑臉,她說:“好吧,你等我五分钟,我把行李放好,再一起到公司上班。”

  “不必了,你留在家裡休息,你的工作我會找人代理。”

  緯翔知道自己的口氣很過分,知道再不滿意,Susan也“已經”是他的妻子,但他真的不想再多看她一眼,他無從解釋胸口的厭惡。

  她當然知道對於婚姻,他有強烈不平,可他是個重承諾的男人,是他說過一定會娶她為妻,現在不過是提早一點時間,很嚴重嗎?需要擺臉色給她看嗎?

  深吸氣,她忍了又忍,紅滟嘴唇壓出剛硬直線,她會贏,到最後,她一定一定會贏得他的心。

  緩緩口氣,軟化面部僵硬,她笑問:“你想讓我當少奶奶?”

  緯翔拋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後便離開客廳。

  緯翔離開,她的笑容失蹤,冷冷瞪陳太太一眼,下命令:“帶我到房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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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千上,以珂摟住小恩,軟聲安慰,雖然她的心情一樣壞到谷底,但事實一向只能承受,無法推拒呀!

  歎氣,她多羨慕小恩能肆無忌憚地放聲大哭,她但願自己也能任性……

  苦,銜在喉間說不出口。

  不能說愛他,因為她是妹妹,他有崇高的道德標准,無法接受亂倫的兄妹戀。

  不能說我想永遠留在你心間,因為她是妹妹,兄妹的關系雖然長遠,但不是親密的稱謂。

  她明白,就算Susan只愛他一年,而她已愛過他十年也沒用,因為啊,兄妹鎖死了他們之間的所有可能。

  “別哭啊,緯翔有權利追求他的幸福,總有一天,小恩長大,你也要追求自己的幸福呀!”她的安慰,欺得了小恩卻騙不了自己。

  “大哥答應,除非我同意,否則他絕不會娶壞女人進門。”小恩氣鼓鼓。

  “Susan不是壞女人。”壞的人是蘇以珂,她占住妹妹身分,還偷偷幻想著愛戀。

  “她是。”白雪公主的壞後母、灰姑娘的二娘,Susan長得和她們一模一樣。

  “她不是。”她是緯翔的真愛,是他的一生加上永恆。每個句子,她都在勸自己死心。

  “她就是。”

  “你要講道理啊,你這麼難過,緯翔怎麼辦?”

  是啊,怎麼辦、怎麼辦?她的心怎麼辦?她的夢怎麼辦?她的愛情被斬了千百萬段,卻不能哭喊,她要怎麼辦?

  以珂失控地大聲嚷嚷,小恩被她嚇到,瞠目望她,兩人相視,久久不說話。

  “對不起,姊心情很差……”吸氣,她知道自己沒有權利對小恩發脾氣。

  抬頭,小恩發現站在樹旁的緯翔,倏地,她跳下秋千,怒瞪他們。“我討厭你,也討厭大哥!”說著,她往新蓋好的寵物屋跑去。

  以珂也看見緯翔了,緩緩起身,她站到他身邊,無助的心情擠不出一抹迎合笑意。

  她完了,她那麼愛他,怎能眼睜睜看著他與Susan的愛情增生?

  她完了,她的心用麻繩一圈圈緊捆,仍抑不住滿心愛戀?

  她真的真的完了,她的演技那麼差,她根本演不起一個好妹妹,根本沒辦法對大嫂釋出善意。

  “對不起,是我的錯。”緯翔說話,順手拂開貼在她發梢的黃葉。

  他怎可以對她那麼溫柔……溫柔啊,他的溫柔該給另一個女人……

  “是小恩不懂事,請你原諒她。”

  “我說話不算話,小恩當然會發脾氣,我該給你們時間作心理准備,是我的不對。至於Susan,她是個有能力的女人,她的社交手腕很高明,我相信她很快會和小恩打成一片。”

  所有人都喜歡Susan,不管是公司上下員工、客戶或他的室友,大家都認為Susan是個難得的好女人,這樣的女人宜室宜家,娶進門是正確抉擇。

  “嗯。”

  對於Susan,她沒意見,她有意見的是自己的貪婪,緯翔對她夠好,對於沒有血緣關系的妹妹,他已是仁至義盡,她怎能要求再多?

  心板上,一聲重過一聲的敲擊,教她痛得皺眉。

  他就站在身前,但新嫂嫂橫在兩人中間,她再不敢奔進他的懷裡,像過去般賴到他身上,說一大堆無聊話語,卻談得兩人開心盡興。

  她想告訴他,在別人眼中五十年是很長的光陰,但她要五十年、五十年、再五十年……用無數個五十年的努力,好讓他喜歡她,一如她喜歡他。

  沉眉、垮肩,她的無奈不能化為語言,她的愛戀只能深埋,她……她的愛情未發芽冒葉,已然摧折。

  “她懷孕了。”

  緯翔突發一語,以珂驚嚇,回神。

  “你說什麼?”她不確定自己聽到的部分。

  “Susan懷孕了,我不是故意違背承諾,我非在最快的時間內和Susan結婚不可,否則她會把孩子拿掉。”

  他沒辦法讓一條小生命葬送在自己手裡,沒辦法不對孩子負責任,結婚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以珂不語,想勉強擠出笑容撐場面都很難。

  “我不能讓我的孩子受到任何委屈,就像你和小恩受到的不平等待遇。”緯翔說。

  點頭,她理解他的責任感,理解他對Susan的感情,也理解他們無論如何,終要走在一起。

  “不會改變的,我們的生活,不會因為Susan出現有所不同。”這是他親手建立的家庭,他要它像過去一樣和諧快樂。

  “嗯。”忍住哽咽,她猛點頭。

  “別害怕,在我的羽翼下,我絕不讓你們受苦。”

  以珂除了點頭,還能做出更合適的表現?不說話、吞下哽塞,她要連同傷心難過一並咽入腹中。

  “我不喜歡現在的你,你看起來那麼哀傷。”

  是嗎?她的聲音保密了傷心,表情卻洩露秘密。

  “對不起。我相信Susan很好,我開心將要有個小寶寶加入生活,我會努力當個稱職的好姑姑,念著童話故事,陪他長大。”

  她說的每句話都是謊言,但她對自己有信心,只要真誠相信、努力去做,謊言會慢慢成真。

  “不要說對不起,只要相信我,我會保護你們,像從前一樣。”

  兩手搭上她的肩,她不敢奔入他懷中,那麼就由他來擁抱她的哀愁。

  一個用力,她被抱進他的胸膛裡,大大的手心撫上她黑黑的長發,一順一順地,順過她心,卻順不了她不見天日的愛情。

  他們都沒發現,在二樓、一扇打開的窗戶邊,雙手橫胸的Susan正用冰冷眼神注視著樹下的緯翔和以珂。

  她是女人,憑直覺,她猜測他們之間肯定有暧昧,這樣的兄妹不單純。

  接下來,她該怎麼做?

  很簡單,鏟除異已的首部曲是什麼?是知己知彼,她要按部就班調查緯翔和以珂的真正關系,然後找到有利自己的方案……殲滅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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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照往常般過日子,緯翔下班、以珂和小恩下課,他們一起吃飯、一起到院子裡散步、一起回書房工作念書,一起陪小恩上床念故事,等小恩熟睡後,他們再一起回到書房,然後各自分頭忙碌。

  生活和Susan未進門前一模一樣,未有改變。

  然緯翔和以珂的“一起”,讓Susan忿忿不平,幾次關起門來發脾氣,乒乒乓乓弄壞一屋子東西,這種事管家不敢說,下人不敢提,平順的日子裡,暗藏了漩渦激流。

  日子一天天過去,懷孕的不適和妒忌讓Susan的情緒變得陰晴不定,不能工作、不能經常待在緯翔身邊,她覺得自己像只受困鳥,關在牢籠裡,連呼吸都不順。

  她在小地方尋下人的碴,成日繃著臉,在緯翔沒看見的地方對以珂冷嘲熱諷,藉機挑起事件。

  無奈在繼父的訓練下,以珂老早養成逆來順受的性情,對於Susan的惡劣言行,她頂多低頭說抱歉,假意Susan的行為不是故意,再嚴重,她也只會掛起笑臉,回到房間逼自己適應Susan的脾氣,絕不會跑到緯翔面前搬東弄西。

  Susan激不了以珂,只好對小恩下手。她在緯翔面前表現出一貫的落落大方,卻在緯翔看不到的地方把小恩嘔到跳腳。

  小恩唯一的解決方案是告狀,但告狀次數多到緯翔開始界定問題不在Susan,而是小恩的任性。偶爾他會責備小恩對Susan不尊敬,偶爾他會開玩笑說,將來小恩嫁出去,會碰到比她自己更壞的小姑,備受欺負。

  總之,他不再事事站到小恩那邊,不再次次維護小恩。

  上個星期,確定暗招對以珂起不了作用後,Susan決定主動出擊,她走進書房,介入以珂和緯翔的兩人世界,在以珂忙報告、緯翔忙公事時,坐到緯翔身邊,提供建議。

  Susan是個聰明女人,尤其在事業上面,她經常提出高明見解,讓緯翔眼睛一亮。她也開始讀教養書,針對小恩對自己的叛逆態度,替小恩找足台階下,並且研究起小恩的性向和能力,好為將來的志向作計畫。同樣地,她在緯翔面前對以珂關心體貼,熱心地同她討論功課與社交經驗,還不時送以珂衣服小飾品。

  從緯翔的角度看去,她的確是個滿分的賢淑妻子,沒人可以做得比她更好了,再次證明,Susan的確是最符合他需求的女性。

  至於以珂呢?她有苦不出口,她一面壓抑自己的妒嫉、一面對Susan百般忍讓。

  她說服自己,喜歡一個人是讓他安順而非教他為難,她認真相信,愛情不是任自己開心,而是讓對方歡喜,她還說,家和萬事興,Susan和寶寶是緯翔生命裡最重要的一環,她能做的是包容適應。

  她說了無數話,目的只有一個——抑制自己的酸心,阻止愛情繼續泛濫。

  她瘦了,吃不好也睡不安穩,她變得不愛說話、落落寡歡,幾次緯翔問起,她總說是課業太忙,過一陣子習慣了,自會恢復正常。

  暑假到了,小恩想到游樂園玩,以珂和緯翔商量後,決定讓司機伯伯和麗麗、小夏陪她到六福村。

  “注意安全,太危險的機器不要去坐。”陳太太叮咛再叮咛,講了幾百次都不放心。

  “我知道。”小夏回答。

  “麗麗,你要看好小恩小姐,那裡人潮多,別走散了。”

  “我會。”同一句話,麗麗已經答過兩千逼,大家都有點興奮,想到難得的假期,麗麗笑得合不攏嘴。

  “皇帝出巡嗎?場面弄得那麼隆重盛大?”冷不防地,穿著孕婦裝的Susan從樓梯走下來,劈頭一句,全場人都安靜下來。

  新太太很難搞,這是眾人的共同心聲,能躲就躲,是最安全的好方法。

  “我去熱車。”司機說完,立即離開客廳。

  “我把東西拿到車上擺好。”小夏說。

  “時間有點晚了,小恩小姐,我們走吧!”麗麗拉起小恩,不由分說快快跑,難得的假期可不要惹出什麼事端才好。

  “我廚房還在煮東西。”廚娘鑽回廚房裡避難。

  “我的房間還沒整理好。”陳太太也趕緊逃開。

  一時間,所有人紛紛走避,偌大的客廳裡,只剩下以珂和Susan。

  以珂掛上笑容,喚一聲:“大嫂,早安。”

  “你是真心想喊我大嫂嗎?還是別有陰謀?”

  陰謀?好嚇人的說法,一句大嫂能牽扯出什麼陰謀?吞下不舒服,她掛起迎人笑臉:“大嫂,如果沒事的話,我想到圖書館。”

  早點離開家安全些,最近Susan越來越讓人難以招架,她時好時壞的脾氣,犀利的言詞,和突如其來的發飙,以珂根本搞不清楚她想要什麼。

  擋在以珂面前,她不讓人離開。“你和緯翔並沒有真正的血緣關系。”

  當征信社將資料送到Susan手中,證實了她的猜想,她便迫不及待將以珂趕出家門。

  “是。”她從來沒刻意隱瞞過這點,這件事,不管是小恩、陳太太、小夏、麗麗,周遭人通通知道。

  “為什麼你賴在這裡不走?”Susan咄咄逼人。

  “我帶小恩到台灣……”

  “小恩帶來了,你還不走?”她不讓以珂把話說完。

  “我……”

  “你愛緯翔對吧?”開門見山,她不容以珂閃躲。

  是嗎?她那麼不擅長掩飾,竟教人看穿心思?

  “你以為近水樓台先得月,沒想到我和緯翔先有了婚約,你以為用妹妹當借口接近緯翔,攻他個不及防備,然後他會為你傾心,為你離開我們的婚姻?”冷笑,昭然若揭的恨意,一寸寸刺向以珂。

  不,別冤枉人,她沒這樣想過。她只想他開心惬意,只想用對待哥哥的方式愛他,只想默默地、默默地在他身邊……看他。

  “正常女孩知道男人有了家庭妻子,自該知難而退,而你選擇留下來,請問,我可不可假設你居心叵測?”啧啧兩聲,雙手擦腰,Susan臉上寫滿輕蔑。

  不語,以珂低頭回避Susan的銳利。

  “蘇以珂,一個父不詳的私生女,母親跟了緯翔的父親三年,便卷走巨款跟隨另一個男人逃家。你母親的愛情史真是光榮燦爛,有其母必有其女,想來你也不會簡單。”

  抬頭,詫異的眼神望住Susan,她調查自己?

  “不必那麼驚訝,我難道不應該了解你是哪種人,為什麼處心積慮破壞別人的家庭,離間人家夫妻感情?”手橫胸口,她是舉槍瞄准獵物的獵人,高高在上的倨傲唇角,銜著一抹鄙夷。

  “我的存在真的讓你很不安嗎?”以珂無奈問。

  “我對你不安?蘇以珂,你未免高估自己!我對自己和緯翔的愛情深具信心,畢竟我們才是旗鼓相當的男女。”她驕傲地不屑承認,以珂是她的威脅。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讓我們各安其分,各過各的日子,不相干涉?”

  “你會安分?算了吧,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背後唆使小恩和我作對,你刻意鬧得雞犬不寧,刻意假小恩的手除掉我。”她栽贓,栽得過分。

  “我沒有。”搖頭,她退兩步。

  “把你的楚楚可憐留到緯翔面前演吧,我對戲劇不感興趣。反正緯翔心知肚明,知道你和小恩在玩什麼把戲,他不會上當的。”

  意思是……緯翔和Susan一樣認定,小恩的鬧脾氣是她在背後叫唆?他相信這個家的波折全是她在興風作浪?有可能,幾次緯翔要她管管小恩,原來,那是他委婉的暗示口吻。

  “我很抱歉讓你心煩。”她慌了、亂了,緯翔的誤解教人揪心。

  “心煩?不會,你很有用的,有空去燙頭發、作臉吧,緯翔計畫把你高價標售,看看一個妹妹能為我們公司帶來多少利益。”

  “什麼意思?”她遲疑問。

  “你沒聽過企業聯姻?有許多企業第二代,對緯翔的妹妹很感興趣呢!要是能藉由婚姻整合起兩家公司,創造更高的利潤,何樂不為?”

  聽懂了,他留下她,目的是拍賣她的愛情婚姻……

  他說:“愛情是一層貼在泥上上的薄冰,春陽升起,馬上融得不見蹤影,但它可以帶給植物滋潤,豐腴大地。”

  書青批評:“果然是最實際的商人,只要它能帶給你利益和豐收,你便舉雙手同意。”

  予璇說:“你不要愛情帶來的喜悅快樂,只要它帶給你利益?那麼,若是有女人出得起價,你也不反對上網拍賣愛情?”

  他回答:“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有何不可?是啊,有何不可,他可以拍賣自己的愛情,異母妹妹的愛情算什麼?利益、豐收,他是最最實際的商人呐。

  臉色慘白,她抬頭看Susan,好一對實際夫妻。

  “給你兩條路選擇,一是在兩個月內離開,二是乖乖照我們的安排嫁入豪門。”

  搖頭,她不想選擇,轉身,以珂往二樓方向走。

  “我話沒說完,誰說你可以走。”說著,Susan動手扯以珂臂膀。

  不理、不聽,她再不要聽Susan的企業聯姻,不要可怕現實,丑陋她和緯翔的親密。

  “蘇以珂,你給我站住!”

  她又喊一聲,恐懼促使了以珂的動作,她加快腳步逃開。

  本來就滿肚子火氣的Susan,看見以珂不甩自己,直覺地小跑步,從背後,抓住以珂的長發往後扯,阻止她繼續往前。

  以珂回頭,Susan眼底的猙獰、殘暴教她全身一顫,那是她最熟悉的表情。

  “你以為自己是什麼身分?我叫你,你敢不理我!”

  她爆吼,張牙舞爪的動作嚇壞以珂,要來了嗎?要開始了對不對?不堪經驗在以珂腦海問反覆上映,心跳加速、呼吸急促,這回她逃不開、避不了……

  果然,Susan伸手一巴掌,啪地,響亮輕脆的聲音同時震住兩人,四目相交,Susan的暴戾傳入她眼簾,瞬間,以珂蜷起身子,把頭捂在膝間,開啟自己的防衛系統。

  她在玩把戲?Susan不解,伸腳踢踢以珂,她被踢倒在地,卻無多余反應。

  蹲下身,她雙手抓住以珂的肩膀,一陣亂晃,以珂隨著她的力道搖動,沒有自己的意識,拍她、打她、喊她、恐嚇她,以珂全無反應,她成了木雕泥人,任由Susan擺布。

  Susan慌亂無章,怎麼回事啊,她不過打她一巴掌,難道她有病碰不得?

  她抓起以珂的頭發往後拉,以珂沒有任何反抗地仰高頭,空茫的視線不曉得落在哪一度空間,仿佛魂魄已不存在。

  糟糕,倘若這事傳到緯翔耳邊,她還有好日子過?

  靈機一動,Susan爬到樓梯間,咬牙閉眼,她發狠,讓雙腿一屈,整個人從樓梯間滾下。

  一級一級,她咬牙忍住,她刻意讓每個撞擊撞在自己小腹間,當她在地板躺平時,感到一股熱流緩緩從雙腿間滑過。

  成功了……這次,她一口氣替自己解決兩個難題。

  微笑,她偏過頭,汗涔涔地望住恍惚的以珂,她贏了,贏定!

  深吸氣,引吭尖叫,她要引來屋裡所有人……

  果然,在最短時間裡,陳太太、廚娘聚到客廳,她們看見Susan躺在地上,而以珂縮在旁邊渾身發抖,這是一個教以珂無從辯解的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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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0:04:0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是她害的嗎?不記得了,是不是太害怕,下意識間動手推開Susan的攻擊?也許,可她沒有半點記憶了呀。

  她不記得Susan是怎麼從樓梯上滾下來,不記得她怎會血流滿地,甚至不記得自己如何成為劊子手。

  以珂和陳太太並坐在手術室外頭,嚇壞了,用力過度,她在唇間咬出血痕。

  她做了多麼令人發指的事,一條小生命居然無辜斷送在自己手中,她是凶手、是凶手呐!伸開手心,她在五指間看見寶寶的鮮血,看見他的無聲控訴,蘇以珂,你比繼父可惡一千萬倍。

  “到底發生什麼事?”緯翔從公司匆匆趕來,看見以珂,忙不迭問。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看見緯翔,她抓到救命浮板,緊緊攀住他的手臂,不放開。

  “什麼叫做不是故意?你說得我一頭霧水。”

  接到電話,聽到Susun流產消息,他嚇一大跳,已經三個月的胎兒,怎說沒有就沒有?

  上星期,他陪Susan作產檢,小小的嬰兒已看得見手腳,聽得見噗通噗通跳不停的胎心音,他才剛有初為人父的喜悅啊,怎會一下子……沒了?

  “對不起,對不起……”除開對不起,她真的說不出其他話語。

  “我不要聽對不起,我要聽事情發生經過,你為什麼去招惹Susan,為什麼不能體諒她是孕婦,多所包容?為什麼要和小恩一樣任性,欺負Susan。”

  緯翔一連串的為什麼,問得以珂啞口。

  說了,他親口說了,Susan沒騙她,他真的認為小恩的問題是她在背後慫恿,是她容不下Susan,挑撥小恩欺負Susan。

  見以珂不語,他轉頭問陳太太。

  “說,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當時只有以珂小姐和太太在客廳裡,我們聽見太太的尖叫聲,沖出來時,就看見太太躺在地上,而以珂小姐縮在沙發邊,我們叫了好久,以珂小姐才清醒。”

  她不說自己的認定,但只消一眼,大家心裡都有了想法,也許以珂小姐不是故意,也許太太逼人太甚,但以珂小姐動手推人,是不爭事實。

  “清醒?以珂也受傷了?”抓起以珂的手,從頭到腳,他急著在她身上找傷痕。

  “我沒有……”低頭,她好抱歉,真的真的抱歉。

  “告訴我,你怎麼會和Susan動手?”

  他的五官凝肅、他的濃眉糾結,他氣壞了?

  怎不氣壞,所有父親知道失去孩子了,誰不憤怒瘋狂。

  Susan沒錯,她是該離開,她畢竟和小恩不同,她和緯翔沒有血緣關系,而她的確占據太多屬於他們夫妻的時間,Susan怨恨自己,理所當然,今天的事不是意外,而是她存在便會隱埋的炸彈。

  “說話!”他捏住以珂的肩膀,不准她沉默。

  “我和Susan起爭執,她氣壞了,打我一巴掌,我想,我回手將她推倒了,才會害她流產……”以珂哽咽。

  她但願受傷的人是自己呀,她皮粗肉厚,她沒有孕育新生命,她干嘛還手、干嘛不像以前一樣忍耐,一陣打罵過後,事情就算了?

  “Susan不是不講理的女人,你為什麼要同她爭執?就算再生氣,你不能看在她懷孕的份上,多讓讓她嗎?”

  十年相處,他自認懂得Susan,她冷靜、精明,她是個典型的女強人,在工作上,碰過多少困難艱險,她從未發過脾氣,從未讓情緒駕馭在理智之上。

  是懷孕讓她的情緒變得不穩定吧,即使如此,他仍看得出來,這段日子Susan花多少心思融入這個家庭,她正在努力適應中,為什麼以珂和小恩無法對她多一些包容?

  抿唇,以珂不回話。

  是他忘記了,忘記Susan講道理,她也不是無理取鬧的性情;是他不知道,Susan從不是個好相處的人物,她在人前人後,兩張面具……

  但她怎能出口辯駁,寶寶的確是死在她手中,她是凶手、是殺人魔啊。兩顆清淚滑下,偷偷地在她長褲上暈出傷心。

  “小恩年紀小不懂事,我可以理解她排拒Susan的理由,可你已經成年了,難道不能稍微懂事,難道不能為了我,收斂偏見,和Susan和平相處?”

  是她偏見?!是嗎?大概是吧!

  “這段日子,為了顧慮你和小恩的心情,我把大部分時間花在你們身上,Susan非但沒有生氣,還回過頭來贊成我的做法,她說你們越有安全感,就越不會擔心她搶走我,你們才有機會變成真正的一家人。”

  是嗎?Susan是這樣對他說的?以珂無奈……但她怎能怪Susan,換了任何女人都要悍衛自己的婚姻呀,是她給Susan帶來威脅,是她破壞他們夫妻和諧。

  說緯翔對以珂生氣,倒不如說是他對自己忿忿不平。

  他有罪惡感,從心不甘情不願的婚姻開始,他並沒有做到身為丈夫該做的事,Susan卻是盡全力當一個賢妻,她對小恩、以珂的包容,她配合他所有的想法意見,而他把自己的感覺擺在責任前面,忘記再不甘願,懷孕不是 Susan一個人可以獨立完成。

  他真不負責任,對不?他忽略Susan的感受,他把心思全投注在以珂身上,這樣的自己和父親差別在哪裡?

  “對不起。”

  對不起她還手、對不起她偏激、對不起她不該加入不屬於她的家庭,她有一百一千個對不起。

  “有時間浪費在對不起上,倒不如拿來想想,如何幫助小恩盡快適應Susan,如何讓Susan在最短的時間裡恢復健康。”

  這話,緯翔不單說給以珂聽,更是對自己提醒,錯過一次,夠了,他不容許再錯第二回。再不喜歡Susan,他都娶了她,白紙黑字的結婚證書上填入兩人姓名,她是他的妻,他們之間確定了一輩子關系,他沒有權利成為惡質丈夫。

  手術室門開啟,醫生護士推著Susan走出來,緯翔沖向前,他握住Susan冰冷的手心。

  “我很抱歉,沒替你保住寶寶。”Susan半睜眼,虛弱說。

  她居然向他說對不起,這句對不起讓緯翔的罪惡感更重了。

  “沒關系,我們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寶寶。”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他保證自己會當好丈夫,不再讓妻子受委屈。

  Susan淚水翻下,她賭贏了,獎品是專心丈夫一名。

  緯翔是個重責任勝過一切的男子,她相信經過這次,他會放下不甘,她位置重整,贏得女主人該有的優惠待遇。

  “到時,我會當個好母親,不讓任何意外發生。”話說,她瞄以珂一眼,這話,她要讓以珂百口莫辯。

  “不會,我也不容許意外發生。”

  緯翔沒有意思要影射誰,以珂卻讓他的話射出鮮血淋漓,他不提凶手,卻將凶手箭頭指向她,他不開口責備,已把罪惡歸到她頭上。

  冰冷從腳底攀升,她凍壞了,唇在抖、手也抖,她抖得說不出半句話。

  沒跟隨緯翔和Susan往病房走去,轉身,她往長廊另一端行。她明白,從今天起,他們將漸行漸遠,錯失生命的交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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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恩,住嘴!”

  餐桌上,緯翔的聲音帶著憤怒,冷眼拋過,他制止小恩。

  “別氣,小恩還小,你不要跟小孩子計較啊!”Susan放下碗,輕輕地將手覆在緯翔手背上,安撫他的憤怒。

  “我為什麼要住嘴,大哥被騙了,她說謊,姊根本不會打人。”小恩大聲嚷嚷。

  “我說過,誰都不要再提這件事!你聽不懂嗎?”緯翔大吼。

  “你嘴裡說不提,可心裡認定姊就是壞人。”小恩回嘴。

  “我沒有認定什麼?”

  憋著氣,他現在明白Susan要融入這個家庭有多困難,小恩根本是毫無理智地全盤否定Susan。

  “你有,不然你為什麼不陪我們散步?為什麼不和我一起做功課?為什麼不聽姊講床邊故事?”小恩一句一句指控。

  “你們就不能安安靜靜吃一頓飯嗎?非要吵吵鬧鬧,連在我面前都不肯放過Susan?”

  是“她們”不放過Susan?控不住地,冷笑掛上以珂臉龐,不管她有沒有說話動作,他都認定她是小恩背後的主謀!

  “你笑什麼?”緯翔發現以珂的冷笑,反應極大。

  連笑也不行,她還以為台灣是個民主國家。搖頭,她懂了,在這塊土地,在他的勢力范圍裡,她連笑都失去權利。

  “小恩年紀小、判斷能力差,你不要在後面遙控她的意志。”緯翔口氣嚴峻。

  Susan對他提過,說小恩和以珂經常在背後議論她,她希望緯翔能幫幫忙,提供兩個妹妹都喜歡的話題,好讓她打進以珂和小恩的團體,讓她們認識自己,不再擔心她有壞心思。

  哈!遙控……是他的想像力膨脹,或是她真的遙控了小恩的心思,她卻不自知?

  怎麼辦,她老做一些連自己都沒有記憶的事情,會不會明天醒來,她發現自己進了牢獄,罪名是性侵?

  “請別為我吵架,都是我的錯,你應該多花時間陪小恩和以珂,畢竟你是他們的大哥,有義務多照顧妹妹。”

  Susan越擺出退讓姿態,就越顯得小恩不可理喻,緯翔將以珂、小恩的表情看在眼底,誰是誰非,根本毋庸費心分辨。

  “她們是我的妹妹,你是我的妻子!”他在和以珂賭氣,和她臉上那抹似有若無的冷笑賭氣。

  說得好,Susan是妻子,他該多陪妻子,好制造第二個、第三個小寶寶,並小心翼翼,防止任何的意外入侵。以珂在心中諷刺自己。

  “緯翔,你這麼生氣,她們怎會接納我?就算不幫我和妹妹建立交情,也別替我樹立敵人呀。”Susan對緯翔說完話,又轉頭摸摸小恩的頭說:“小恩,你要相信,我會和緯翔一樣疼你寵你,你別害怕我,好不好?”

  直覺地,小恩用力拍開Susan的手,這舉動惹火了緯翔。

  “小恩,你可以再過分一點,你不要以為我不會處罰你。”

  “好啊,你打我,反正我被打慣了!”小恩的桀骛不馴更加激怒緯翔。

  “你!”緯翔氣得說不出話,瞪過以珂,他推開椅子,扶起Susan,對陳太太說:“以後,我和Susan在樓上用餐。”

  臨行,Susan回頭,拋給以珂一個勝利笑容,她贏了,贏過這一次、再贏下次,她會在每次競爭中獲得勝利,最後,將她推出自己的轄區。

  Susan的笑容小恩看見了,她不滿,跳起身,指著Susan又要大罵,以珂沖向前,先一步攔腰抱住她,捂住小恩的嘴巴,不教她喊出聲音。

  小恩掙扎著,她拳打腳踢,一下下全落到以珂的身上,她咬牙,受了。

  “小恩,你聽話一點啊,你再這樣鬧下去,要叫姊怎麼辦?”以珂的哽咽阻止了小恩的拳頭,以珂松開手,小恩仰頭,看見以珂淚流滿面。

  小恩投進以珂懷抱哭嚷。“我不喜歡大哥……”

  揉揉她的頭發,以珂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開了口便是遙控小恩的意志,一個不小心,她又是凶手、又是始作俑者。

  怎麼辦,她動辄得咎。

  “大哥是笨蛋,所有人都知道,姊失去意識後根本連動都不動,只會任人擺布,你哪裡會推人打人,會把Susan的孩子打掉!”她不平,全家只有她相信姊姊不是壞人。

  她是這樣嗎?失去意識的自己只能任人擺布?問題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這樣,她拿什麼去說服所有人,她沒有動手推Susan?

  “Susan說謊,她是大壞蛋,臭雞蛋,是巫婆,是妖怪。”

  “小恩……”她擦干小恩的淚水,卻擦不干自己的,淚一串串、一顆顆,落得好整齊。

  “姊,你為什麼不要告訴大哥,Susan是騙子?”

  “傻小恩,Susan是緯翔的妻子,是他這輩子最愛的人,沒有她,緯翔會很難過的。”

  “他愛Susan比愛小恩多嗎?”

  “小恩是妹妹,Susan是妻子,他同樣疼愛,只不過,將來小恩會長大、會嫁人,而Susan才是陪緯翔一輩子的人。”

  她的分析,分析得自己好心痛。是啊,Susan有一千個不好,她有萬般心機又如何,他們彼此相愛,他們的人生重叠交合啊!

  抱住小恩,任她在自己胸前大哭,溫熱的淚水暈濕了她的衣服,淒然一笑,她能怎樣?歎氣,她不能不承認Susan是對的,她早該離開,不該留下來繼續制造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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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什麼?要搬出去?”緯翔青筋暴張。

  “書青說,我可以用你的房間,那裡離學校近,上下課很方便。”並且,她找到兼差工作,就在學校附近。

  她想和小喬在一起吧!終究,小喬的魅力沒有女人能抵擋。

  他失去理智,憤慨上升,緯翔猛地拍擊桌子。“不准。”

  “你不是擔心我操控小恩,害她和Susan處不好?我離開,不就能解除你的疑慮?”淡淡地,以珂說。

  “說到底,你的問題還是在Susan身上,你打定主意排斥她,不管她多忍氣吞聲,不管她對你付出多少關懷,你始終要將她當成敵對一方!”

  欲加之罪,怎怕辭窮?

  以珂歎氣,不想辯解,這種事,越描越黑,弄到後來,恐怕她要變成心胸狹窄、唯恐天下不亂的壞女人。

  她的沉默加深了他的主觀。

  緯翔拉起她的手臂,怒問:“你不是常說我對你很好,能不能請你看在我對你好的份上,多體貼Susan一點?”

  不就是錯在他的好?他的好創造了她不切實際的幻想,他的好讓她自大地以為,她在他心中與眾不同,他的好讓Susan有了危機意識,他的好讓她一天比一天更離不開他,也更恨加自己。

  她矛盾而痛苦呵,明曉得他的愛情與她無緣,明曉得她能得到的只是空虛想像,她偏偏還是一頭栽進去,在自行編織的脆弱情網裡,幸福倘徉。

  Susan沒錯,換了自己,要是有那麼一點點立場,她也會阻止所有女人侵入自己的愛情。Susan的要求不過分,過分的是她的反抗心情,殘害了一條小小生命。

  緯翔對Susan有罪惡感,她何嘗沒有,知不知她多害怕,害怕自己在意識不清的狀態下,再度傷害Susan。

  “你的好,我承受不起。”他的好……和企業聯姻有關系嗎?他的好單純為了她提供得起利益?亂了,她的心亂得一塌糊塗。

  “Susan到底對不起你什麼,為什麼你非要排斥她,流產的事,她對你沒有半句責怪,還拼命為你說項,你還能碰到比她更善良寬懷的女人嗎?”

  她說不出話了。對於緯翔的指控,她無言。

  “你非要固執到底?非要在這個家庭惹是生非?”

  他弄不懂,她是哪裡不對,分明不是小氣的女生,為什麼處處針對Susan?她們真的有仇,還是注定無緣?

  “既然我是惹是生非的人物,我離開,對大家不是更好。”她認下所有指控,小心眼也好、偏激排斥也罷,隨便!

  “告訴我,為什麼那麼討厭Susan,為什麼尋出十大罪狀,在心底訂Susan的罪?”十大罪狀是小恩對他說的,他早把小恩和以珂當成同掛。

  十大罪狀?她要真的提了十大罪狀,恐怕她撻伐的人是自己。

  “Susan說她欣賞你的聰慧敏感,沒想到你的聰慧居然是用在憎恨他人身上;Susan說你溫柔可人,你的溫柔卻一見到她就變質。為什麼你不能多欣賞她一點,就像她欣賞你?我真的搞不懂你,和平相處不好,一定要弄到水火難容?”他對她吼叫,句句聲聲全是對她的不滿。

  緯翔搞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了,他只是生氣、一味地生氣,氣她要搬離家裡,還要搬到有小喬的地方去。

  他說憎恨?好大的一頂帽子,她有什麼資格或本錢憎恨誰?

  “我這麼表裡不一,你就不怕我留下,再次傷害你賢慧的好太太?”不該苛薄的,她還是忍不住苛薄他。

  “我不管,你哪裡都不准去,要是你敢輕舉妄動,我馬上把你送回美國去。”他胡言亂語,神智不清,他說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話,重點是不要她搬出去。

  但他的胡言亂語嚇到以珂了。

  倏地,眼眶翻紅,連退幾步,她退到牆邊,背靠上冰冷壁面,不敢置信地望住緯翔。

  是真的害怕呀,害怕繼父,害怕受虐的日子重新回來,她怕得那麼嚴重,怕得全身發抖。一時間,那些痛苦經歷,全數爬進腦中,一寸寸凌遲知覺神經。

  痛,她的手腳、背部肩胛,每一寸肌膚都痛得發麻,一下一下的痛毆,她的皮膚要炸開似地,熱辣辣的疼痛襲心……頭撞到牆壁,她嘗到腥鹹的滋味,那是血,紅透心……

  她當機了,無法阻止的痛烙上心,痛啊痛……驚惶攀上,甩不開的夢靥……

  以珂的淚水灼燙了他,後悔,他不該殘酷地拿父親嚇她,那是她一輩子掙不開的惡夢呐。

  趨向前,他想將以珂擁入懷中安慰。

  更快地,一直待在門口偷窺的Susan沖進門,她誇張地趕在緯翔前面抱住以珂。

  “天呐,發生什麼事?緯翔,我不是說過了嗎?千萬別再為了我和以珂爭執,我不在乎她們對我的態度,我堅信,只要持續努力,早晚她們會了解我的真心。”

  在Susan的摟抱下,以珂抖得更凶了,她終於了解自己面對的是什麼樣的女人。

  緯翔深吸氣,背過身,他很高興Susan出現,用她的溫柔代替自己撫慰以珂的恐懼。

  “不管怎麼樣,我都不准你離開這個家。”撂下話,他轉身離開書房。

  門關上,Susan松開手,雙手叉腰,用勝利而高傲的姿態對以珂說:“如果你的記憶力沒問題的話,兩個月快到了,我希望屆時,不會再看見你。”

  “緯翔說過不讓我搬出去。”他比較希望她為了商業利益嫁入豪門吧。

  “難道連搬家都需要我替你找借口?”Susan冷笑。

  以珂無法應答,她低下頭,靜靜地舔舐被緯翔撕開的傷口。

  “你大可以不理我,但若是再度發生上次那種事,我可就愛莫能助啰!”她笑笑,轉身離開。

  當Susan走過長廊,打開另一扇房門時,她揉紅眼睛,逼出兩滴淚,投入緯翔懷中說:“對不起,她聽不進去我的勸,不過,我不會放棄勸說她的,終有一天,以珂一定能了解我的苦心。”

  歎氣,緯翔輕拍Susan的背,他到底該拿小恩和以珂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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