煓梓 -【幸運通寶】《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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煓梓 - 幸運通寶

在正式接手家族企業前，姜志旭必須先找到那個小女孩！
是她讓有閱讀障礙的他有機會認識自己、重新學習；
她並且送他一枚幸運通寶，助他順利找到失散的父親。
時限只有半年，一旦錯過，他只能將她封存在記憶之中，
他的時間是如此寶貴，卻還得應付上司硬塞給他的天兵……
元通寶從來沒想過會再和他相遇，一次都沒有！
她以為他只是兒時的回憶，就算站在面前她也認不出來。
但她終究還是認出他，卻沒有勇氣承認自己就是他在找的人！
他記憶中聰明絕頂的小女孩，已經成了少根筋的小迷糊；
她不能破壞他心中的美好印象，即使隱瞞真相是如此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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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李志旭，這次月考，你又是最後一名。」

　　悶熱的下午，教室內的氣氛已經夠沈重，偏偏老師又在這個時候發成績單，真的教人很洩氣。

　　李志旭低著頭走到講台，無力地說了聲「謝謝老師」，雙手接過成績單回到位子坐好。

　　班導師其實相當同情李志旭，他是班上少數願意認真讀書的孩子，只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資不夠聰敏的關係，他每一科成績都很糟糕，幾次月考下來，不要說他失去信心，連她這個幫他免費補習的導師，熱情都快被他慘不忍睹的成績澆熄。

　　「沒關係，下次再努力。」儘管如此，她還是克盡老師的職責，鼓勵李志旭奮發向上。

　　李志旭點點頭，沒說什麼，只是默默坐在椅子上低頭懺悔。

　　老師先是轉頭看向四周吵鬧的同學，再轉頭看沈默不語的李志旭，不由得嘆氣。

　　願意用功的孩子讀不好書，可以讀得好書的孩子又不願意用功，這是身為教育者最不樂見的，卻一再發生。

　　李志旭所在的班級，本來就不是升學班，讀書的風氣不好，尤其月考才剛結束，想叫他們坐好專心聽課基本上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務。於是一整天下來，就看見他們吵吵鬧鬧，無論上什麼課都在玩，沒有人願意好好聽講，授課老師也不要求他們，任由他們去玩去鬧，反正也沒有人會在意他們的成績。

　　接近放學時間的最後一堂課，學生們喧譁到了頂點。

　　「放學後我們去吃冰！」

　　「我肚子餓了，想吃麵。」

　　「那就先吃麵再吃冰！」

　　「好啊好啊……」

　　四周同學吵吵鬧鬧，唯獨李志旭始終無言，垂頭喪氣過了一天。

　　叮噹！叮噹！

　　好不容易，終於盼到放學鐘聲響起，同學們迫不及待地拿起書包衝出教室，李志旭是最後一個離開教室的，其他同學早已跑得不見人影。

　　……

　　他深深嘆一口氣，拖著腳步走出學校大門，心情感覺更沈重了，書包裡的成績單瞬間變得像巨石一樣重，壓得他喘不過氣。

　　李志旭不像別的同學一樣結伴嬉鬧，當然也就沒有同行的朋友。事實上他受到同學的排斥也不是一、兩天的事，從入學開始他就是一個人，一年半過去，他還是一個人，沒有任何改變。

　　他之所以受同學排斥，除了他內向害羞的個性不討喜以外，家庭環境也是一個重要的因素。雖說單親家庭在現今社會已經是一個普遍現象，但像他這樣父不詳的私生子仍是遭到非議，他知道有不少同學背地裡偷偷笑他是沒人要的雜種，還曾經親耳聽過。每當那個時候，他就特別難過，卻又無力反駁，因為他們說的都是事實，他確實被父親拋棄。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雖然已經過了五點，李志旭卻一點都不想回家。反正回去也只能面對冷冰冰的公寓，他媽媽已經事先告訴他今天值夜班，要明天早上才能回家，他回去也沒事做。

　　李志旭是標準的鑰匙兒童，從唸小學開始就經常一個人在家，即使升上國中，情況也沒有任何改變。

　　他和母親居住的公寓距離學校有一小段距離，走路大約要二十分鐘，以他的腳程可以縮短為十五分鐘，途中會經過一座小公園，這也是附近的孩子最常聚集玩耍的地方。

　　雖然同棟公寓中有許多年紀相仿的孩子，但李志旭因為過於內向，不敢主動找其他的小朋友一起玩，多年以來只能用羨慕的眼光看著同公寓的小朋友跑上跑下，自己卻始終被排除在外，這種感覺真的很淒涼，也很寂寞。

　　拖著蹣跚的步伐走進公園，今天公園內意外沒有小朋友聚集玩耍，平時總是擠滿排隊人潮的秋千，彷彿特意為他留位子似的空無一人。

　　李志旭走到秋千坐下，雙眼無神的盯著正前方，心裡想的不是晚餐吃什麼，也不是如何追女孩子，而是他的月考成績這麼爛該怎麼辦？他明明都已經這麼用功了，為什麼還是考不好？媽媽對他該有多失望……

　　李志旭只要一想起母親冷淡的眼神，就覺得自己很沒用，深深覺得對不起她。他母親獨力扶養他很不容易，日夜兼職做兩份工作，只希望他能夠上大學，之後考研究所，一路唸到博士。可依照他的成績，別說研究所，就連想考上一所像樣的高中都很困難，說不定還會留級……

　　「大哥哥，請問你的旁邊有人坐嗎？」

　　正當李志旭沮喪不已的時候，他的上方忽地響起一道稚嫩的聲音。

　　他好奇地抬起頭，發現一個小女孩就站在他前面，用同樣好奇的目光打量他。

　　李志旭不知道自己在她眼中是什麼模樣，但她的形象倒是很突出──矮個子、戴牙套，鼻樑上掛著一副隨時會滑落的黑框眼鏡，看起來有些搞笑。

　　此外，她的臉圓圓的，還頂了顆爆炸頭，像是爆米花，也像是一朵戴了眼鏡的向日葵，說有多土就有多土。

　　李志旭差點當著她的面笑出聲，但她認真的表情讓他不得不壓抑住笑意，同樣認真回道。

　　「沒有。」他搖頭。

　　「我可以坐嗎？」

　　「請坐。」

　　由於班上的同學說話大多粗魯，動不動就飆三字經，很難得能聽見這麼禮貌正經的問話，害李志旭差一點口吃。

　　「謝謝。」小女孩一臉正經地跟他道謝，走到他身邊空著的秋千坐下。

　　李志旭不禁被她吸引，她看起來很小，卻是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他懷疑她到底會不會笑。

　　小女孩一坐下就開始盪秋千，他靜靜坐著看她高高低低來回擺盪，他本來以為她會很開心，結果她只露出無聊的表情，盪了幾下就不玩了。

　　「盪秋千不好玩嗎？」李志旭不是那種會主動關心的人，但她異於常人的反應，讓他忍不住開口。

　　「我以為會很好玩，真正玩了以後才發現其實滿無聊的。」小女孩聳肩，鼻樑上的眼鏡一直往下滑，李志旭真想幫她把眼鏡扶好，免得她的鼻子給壓扁。

　　「妳的眼鏡是不是太大了？」李志旭用手指她的鼻子，她的鼻子真的給壓扁了。

　　「有一點。」小女孩把眼鏡扶回原位，不怎麼在意地回道。

　　「哦！」李志旭原本就不擅長跟人攀談，小女孩老成的口氣更是讓他接不了話，只好隨便應一聲。

　　小女孩嘴巴說盪秋千不好玩，但仍是忍不住前後輕輕搖晃，李志旭不想一個人落單變成傻子，也跟著盪起秋千來。

　　「妳好像不住在附近。」他試探性地開啟另一個問題，眼睛不斷地瞄她手中的補習袋，那是一家專攻數學相當有名的補習班，距離這個社區有一段不短的距離。

　　「對，我不住在這裡。」小女孩不否認她不是這個社區的住戶，家住更遠的地方。

　　「那妳為什麼會來這個公園？」他好奇地問小女孩，不料慘遭糾正。

　　「應該是這『座』公園，你用錯量詞了。」小女孩做事一板一眼，一點點小錯誤都不能忍受，李志旭被抓包當場臉紅，覺得自己好沒用，竟被一個小學生糾正。

　　「對不起，我的國文很不好，很多字都不認識，常常用錯詞。」他低聲下氣地道歉。

　　「只有國語不好沒關係，其他科目比如數學好就行了，數學好是最重要的。」小女孩不曉得是在鼓勵他還是在激勵自己，一直強調李志旭最不擅長的科目。

　　「我、我數學也很差……」他的頭垂得更低了，總覺得自己好丟臉。

　　「數學不好也沒關係，理化好的話，分數還是可以補過來。」小女孩又鼓勵他。

　　「我理化也不行……」

　　「英文呢？」

　　「都考個位數……」

　　……

　　問到這裡，小女孩已經放棄詢問，直接用一雙大眼睛望著他。

　　「我每一科成績都很差。」李志旭被看得很不好意思，乾脆主動招認。「妳儘管笑我好了，我太笨了，已經沒救了。」小女孩還沒開口，李志旭就先嘲笑自己，可見他有多沮喪。

　　「你為什麼要輕易放棄自己？」小女孩並沒有嘲笑李志旭，反而幫他找問題。「你功課不好，不一定是因為你笨，也許有其他原因。」

　　李志旭聞言愣住，從就讀小學一年級開始，他的成績一直都是吊車尾。就算他再用功，成績也無法改善。如果他像其他同學一樣愛玩、不讀書那還有話說，但他花了很多時間在課業上，成績依然一塌糊塗，除了笨以外，還能怎麼解釋？

　　「其他原因？」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嗯。」小女孩點頭。「有很多種可能，不用功是其中一個原因，你有閱讀障礙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

　　「妳說我有閱讀障礙？」李志旭再一次愣住。

　　「我只是說有可能，沒說你有。」小女孩用字要求精準，不許他移花接木。「但是從你剛剛說的話，我判斷你可能真的有閱讀障礙。」

　　「我說了什麼話？」他一臉莫名其妙。

　　「你說你好多字都不認識，常常用錯詞。」她提醒他。

　　「對耶！」他點頭。「我每次讀書都讀了好幾次，也背了好幾個鐘頭，可是還是不太懂書中的意思。」

　　「這就對了。」她沒想錯。「你看書的時候，是不是常常無法分辨字的形體，筆劃少的字常寫錯，筆劃多的字反而比較不容易出錯？」

　　「就是這樣！」他狂點頭。「我最怕老師考聽寫，每次我都不知道該用哪一個字，好像每個字看起來都差不多，課文內容也不是很了解……」

　　「所以你的功課才那麼差。」小女孩一副很了解的樣子。「因為你無法判斷考試題目的意思，自然無法答題，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原來他的書讀不好，是因為他有閱讀障礙，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說，恐怕連老師都想不到他有這個毛病。

　　「妳懂得好多。」她看起來小不點一個，但腦容量驚人，連一般人不了解的知識都能倒背如流。

　　「還好啦！」小女孩聳肩。「我懂的算少了，別人懂的比我還多。」

　　「是嗎？」李志旭納悶。

　　閱讀障礙，這已經算醫學知識了吧！這樣還算懂得少，她那顆小腦袋到底要裝下多少東西才甘心？

　　「妳幾歲了？」他忍不住好奇地問。

　　「小學四年級。」

　　小學四年級？那是……

　　李志旭的腦子一時轉不過來，直接用手指算，小女孩都快翻白眼。

　　「我十歲。」她說。

　　「我國二……」

　　「你大我四歲。」她的算術很好，他話還沒講完就算出他的年紀。

　　「這我也算得出來！」他不服氣地補上一句，說完以後覺得很不好意思，用手搔了搔自己的後腦勺，總覺得自己太孩子氣。

　　相較之下，小女孩就顯得太早熟，談吐及舉止完全不符合她的年紀。

　　「妳叫什麼名字？」這是李志旭第一次主動想去了解一個人，儘管她只有小學四年級。

　　「Pauline。」小女孩一碰到有關自己的話題，話就變得很少，少到只剩下一個英文單字。

　　「妳沒有國語名字嗎？」他的英文不好，不要折磨他。

　　「就叫Pauline。」她連他用錯字都不糾正他了，可見她多不願意說出自己的名字。

　　「我叫李志旭。」他簡單自我介紹，她只是點點頭，也不跟他問好。

　　「我要回去了。」小女孩聊著聊著，雙腳突然落地站起來，嚇了他一跳。

　　「這麼快？」李志旭好不容易才找到聊天對象，誰知道沒聊上幾句就要結束，表情因此有些錯愕。

　　「太晚回家我爸爸會擔心。」小女孩將裙子上頭的棉絮拍掉，李志旭本來想偷看她讀哪一所小學，但她今天穿便服，只看見T恤上有一隻長頸鹿，正伸長脖子吃樹葉。

　　「妳還會來嗎？」李志旭和她T恤上的長頸鹿一樣拉長脖子，巴望再見她一面。

　　小女孩停止離去的腳步，回頭看他，沈默了許久後問李志旭──

　　「你希望再見到我嗎？」她的表情從頭到尾就很嚴肅認真。

　　李志旭認真的點點頭，不希望唯一和他談得來的朋友就這麼消失不見。

　　「那我會再來。」小女孩對他露出笑容，雖然只看見難看的牙套，但李志旭卻覺得她的笑容比天上的星光還要燦爛。

　　……

　　睜開眼，滿天星星就在他的眼前閃閃發光，帶領李志旭回到過往。

　　他連眨了好幾次眼睛，才弄清楚自己身在何處，現在又是幾年幾月幾日。現在是二O一一年的夏季，他身在南韓首爾，而且他也已經改從父姓，不叫李志旭，而是姜志旭。

　　姜志旭支起身，用力搖晃了幾下頭，讓自己清醒一些。這是他第幾次重回夢境？恐怕已經多到數不清，每當看得見星星的夜晚，他總是會來到屋頂的平台，躺在秋千上看星空，然後糊裡糊塗的睡著。

　　即使只是作夢，都能讓姜志旭不由自主地揚起嘴角。

　　從褲袋中取出一枚古錢，放在手心之中細看，沾滿鐵鏽的古錢正面寫著四個大字——「至元通寶」，是他的幸運符，也是他們兩個人的信物。

　　這是能帶來好運氣的幸運通寶，是我的寶貝，我把它送給你，希望你能早一點找到你爸爸。

　　她的話猶在耳際，雖然已經過了十五年，依然那麼清晰，每一字、每一句都能溫暖他的心。

　　託她的福，他真的找到失散多年的父親。

　　拿起古錢親吻，此刻的姜志旭想念極了它的原始主人。

　　他抬頭仰望天上的繁星，透過星星傳達對她的思念，猜想此刻她會不會也在想念他？

　　※※※※

　　仰望天空，烏漆抹黑一片，星星隱藏在厚重的烏雲後面，未見星光，只能依稀描繪出雲朵的輪廓。

　　「唉！」元通寶站在陽台已經有好一段時間，仍然等不到烏雲散去，看樣子今晚別想看到星星。

　　她悻悻然地轉身走回屋內，藍未晴剛洗完澡，還沒來得及打開電視，就看她繃著臉走進來。

　　「怎麼了？」一副失望的表情。

　　「天氣不好，沒看到星星。」元通寶無力的回道。

　　「台北市的光害這麼厲害，怎麼可能看得到星星？」除非是去天文台或是去更高的山上碰運氣，否則很難。

　　「也是。」這個道理她也不是不懂，但她還是希望能夠有例外。

　　「阿寶，妳這麼希望能看見星星嗎？」藍未晴試探性地問元通寶，她看起來好像真的很失望。

　　「嗯。」元通寶點點頭，多希望一抬頭就看見滿天星斗。

　　「為什麼？」藍未晴知道元通寶的個性一直很浪漫，甚至有點不切實際，但她總覺得她會這麼想看星星，不僅僅是因為浪漫，應該還有其他原因。

　　「因為會讓我想起他說過的話。」元通寶喃喃自語，小到不能再小的音量，任誰也無法聽清楚。

　　「妳說什麼？」藍未晴果然一頭霧水。

　　「沒什麼。」元通寶很快轉移話題。「我只是在向老天爺祈禱，希望老天爺保佑我們這幾天能夠接到很多case賺很多錢，不然趙阿姨的房子就危險了。」

　　是啊！趙阿姨的房貸每個月高達十萬塊，她和阿寶每個月拚命接case，勉強才付得起房貸，不夠錢時還得四處借貸，雖然辛苦，她卻甘之如飴，因為趙阿姨是她的恩人，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趙阿姨的房子因為繳不出房貸被銀行沒收，只是如此一來就辛苦了阿寶，畢竟阿寶並沒有虧欠趙阿姨人情，純粹是因為和她的交情才幫她的。

　　對此，藍未晴的內心對阿寶充滿感激，卻礙於個性的關係說不出口，但她暗暗發誓，往後只要阿寶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無論是要她上刀山或是下油鍋，她都一定幫忙到底。

　　「還差很多嗎？」由於財務和對外接洽工作都是元通寶在處理，藍未晴只負責做case，其他事情不怎麼管。

　　「還差兩萬三。」阿寶無力回道。「下個星期三是最後的繳款期限，我們得在那之前變出兩萬三來。」

　　「還剩五天。」五天要賺到兩萬三，她們得做到吐血，還不一定賺得到。

　　「真希望我的幸運通寶還在，那就好了。」元通寶一想到又得籌錢就頭痛，不禁懷念起她的幸運符來。

　　「幸運通寶？」藍未晴還是第一次聽說。

　　「有那種東西。」元通寶點頭。「不過現在已經不在我身上，我把它送人了。」

　　「妳把它送給誰了？」藍未晴猜想她口中的幸運通寶，應該是類似幸運符的東西，能夠帶來好運氣，不然阿寶不會提起。

　　「送給一個很需要運氣的人。」說這話時，元通寶的臉上露出一抹幸福的微笑，勾起藍未晴的好奇心。

　　別看阿寶平時表現得好像少一根筋，其實是個心思細膩的人。她表面上很好相處，好像對誰都願意敞開心胸，實際上非常保護自己，連她這個號稱最了解她的閨中密友，都無法探得她的全貌。

　　單就這方面來說，藍未晴也感到相當挫折，有時難免抱怨元通寶不公平。

　　「結果有帶給那個人運氣嗎？」但藍未晴已經很滿足了，元通寶不計較她難相處，又不計代價幫助她和趙阿姨，她能擁有這樣的朋友，實在非常幸運，不會再強求。

　　「不知道，但我希望有。」畢竟那可是她很珍惜的幸運符，她忍痛割愛，若是一點效果都沒有，教她情何以堪？

　　「怎麼說不知道？」藍未晴並不喜歡探人隱私，但元通寶奇特的回答，讓她不停地追問。

　　「啊，時間到了！」元通寶這個時候突然大叫，嚇了藍未晴一跳。

　　「什麼時間到了？」今天所有的case她都做完了，莫非還有遺漏？

　　「看韓劇的時間到了！」元通寶二話不說衝向電腦桌，左右開弓同時打開兩台電腦及螢幕。

　　「今天有一齣新的韓劇播出，是我的偶像演的，非看不可！」元通寶只要一說起韓劇，整張臉都會發光，誇張到不行。

　　「妳的偶像加起來可以繞台北市一圈。」只要是長得帥一點、高一點的男演員都是她的偶像，很不挑嘴。

　　「我的志願是累積到可以繞地球一圈。」元通寶大言不慚地回道。「反正只要是帥哥都多多益善啦，我照單全收。」

　　果然是博愛的人，藍未晴認輸。

　　藍未晴很早就看盡人情冷暖，對愛情沒有絲毫幻想，一切向現實看齊。元通寶卻剛好相反，她天真單純，對愛情充滿幻想，容易陷入不切實際的幻想之中，尤其超愛看韓劇，是個標準的韓劇迷，自己的生日記不得，卻能記住每一個偶像的生日以及身高、體重，連過往經歷都倒背如流，讓人不得不佩服她追星的毅力。

　　「我先回房間睡覺了。」累了一整天，也該休息了，反正阿寶一旦開始看韓劇就不會理她，待著也沒用。

　　「嗯，去吧！」元通寶忙著追劇，根本沒有時間理好友，整個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電腦螢幕上。

　　藍未晴搖搖頭，服了元通寶對韓劇的熱情，螢幕上的男主角又不會跳出來吻她，她再喜歡他們也是白搭。

　　實在無法理解元通寶，藍未晴放棄對她的道德勸說便回房間，元通寶則是忙著上網搜尋她最愛的韓劇。

　　對不起，小晴。不是我小器，有關他的一切，是只屬於我自己的記憶，請容許我自私保留。

　　元通寶在藍未晴回房間後，偷偷對著螢幕吐舌，默默向她道歉。

　　她找到習慣看劇的網站和貼吧，開始追韓劇。

　　元通寶明白在他人眼裡，她或許只是一個瘋狂的韓劇迷，誰都不知道她看似瘋狂的舉動後所隱藏的秘密。

　　轉頭看向窗外的天空，仍是一片黑暗灰濛。

　　她不知道那片屬於她的星光何時會再出現？或許出現的機率為零，卻在她心中閃閃發亮，從未褪去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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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首爾城北區的城北洞，環繞著吉祥寺四周而建的花園住宅非常多。位於山腳下的花園住宅漂亮寬闊，各種造型的獨棟別墅，令人目不暇給。

　　大圓閣、吉祥寺以及正法寺周邊的登山路和林蔭大道，是觀賞首爾全景的最佳地點，此處風景優美，有如一幅圖畫，無噪音、無光害，天氣好的時候，一抬頭就能看見滿天星斗，是首爾有名的高級住宅區。

　　姜志旭的雙親就住在城北洞其中一棟花園別墅，身為「東宇集團」的負責人，姜東宇並非是一手創立集團的人，而是俗稱的二世財閥。他父親因為對他寄予厚望，特別將自己一手創立的公司更名，而後一直沿用到現在。

　　「會長，少爺來了。」在家裡幫忙做家務的大嬸，幫姜志旭開門後，到客廳後方的玻璃溫室通知主人他兒子來訪。

　　「知道了。」姜東宇點點頭，頭也不抬地拿剪刀繼續剪多出來的葉子，日子過得非常悠閒。

　　「父親，我來了。」姜志旭一見到父親就先恭敬的行禮，這在台灣已經很少見到的禮數，在韓國的社會還是維持得很好。

　　「過來坐下。」姜東宇放下剪刀，拿起桌上的毛巾擦了擦手，拉開椅子坐下。

　　姜志旭走過去，拉開父親對面的椅子坐下，發現溫室裡的植物都栽培得很好，可見父親真的花了很多心思在這上頭。

　　「公司各方面都還好吧！」姜東宇幾乎把公司都交給兒子打理，所以他才有這麼多時間拈花惹草。

　　「還不錯。」姜志旭點頭。「至少我沒聽見任何一位股東抱怨。」

　　「股東們都對你讚譽有加，大家都羨慕我有一個很好的繼承人，我以你為傲。」姜東宇從來不吝嗇讚美兒子，這給姜志旭很大鼓勵。

　　「謝謝父親。」姜東宇的鼓勵對姜志旭非常受用，這代表他認同他的能力，也是一種慈愛的表現。

　　「您今天找我過來，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跟我交代？」姜志旭並沒有和他的雙親住在一起，而是一個人住在平倉洞的別墅，無法隨時見面。

　　「你的生日快到了吧！」姜東宇問。

　　「還有半年呢，父親。」姜志旭皺眉回道，不明白父親為何提起他的生日。

　　「過了生日，你就年滿三十歲了，也該成家立業。」姜東宇早已規劃好兒子的人生，姜志旭通常樂於照著父親幫他規劃的道路前進，唯獨對於這件事有不同意見。

　　「父親，您知道我心裡已經有屬意的對象。」姜志旭明白他父親的意思，他要他結婚，為姜家生下繼承人。

　　「就是知道，所以至今才沒有逼你相親。」姜東宇的語氣相當嚴厲。「但是你已經快三十歲，也該是定下來的時候，這事不能再拖下去。」

　　姜東宇雖然還算開明，但畢竟是傳統家庭長大的男人，各方面仍是無法擺脫韓國的傳統思想，況且他們姜家在商界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不想讓外界誤會他的獨生子有什麼問題，傳開來難聽。

　　「父親！」

　　「此外，在你三十歲生日當天，我會正式宣佈將『東宇集團』交由你掌管，也會將你的職位，從本部長調整為社長，這麼一來，你做起事來會更方便。」姜東宇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而且不容姜志旭有其他意見。

　　姜志旭重重嘆一口氣，接手公司他沒意見，反正本來就在做。但是要他結婚，他就不能答應，除非他能找到他的天使。

　　「父親，我很樂意接手公司。」姜志旭說。「但是結婚的事，我希望您能慎重考慮，我不想只為了結婚而結婚，這對我，或對跟我結婚的人都不公平。」

　　姜志旭提醒父親，他自己就是政策聯姻下的犧牲者，如果他當初有勇氣違背祖父的決定，他們父子就不會分開這麼多年，一直等到他和前妻離婚，一家三口才相聚。

　　關於這一點，不單是姜志旭的遺憾，也是姜東宇的遺憾，因為自己婚姻的問題，使得他們母子流落在外無依無靠，他深深覺得對不起他們母子。

　　「我能夠體諒你的想法，但你找那個女孩子也已經找了好幾年，總不能無限期的等下去。」姜東宇並不是那麼無情的人，也明白兒子想要遵守承諾的心情，但他有守護姜家的責任，而這個責任必須由他們父子兩人一起承擔。

　　「所以我決定親自去找。」姜志旭做出一個重大決定。

　　「你要回台灣找那個女孩？」姜東宇皺眉。

　　「是的，父親。」姜志旭肯定地回道。「過去我一直拜託徵信社找，但效果並不理想，所以這次我想親自出馬。」

　　「就算你親自出馬，也不見得會有結果，你手中握有的資訊太少了，難怪找了她幾年還探查不到她的下落。」連人家姓什麼叫什麼都不知道，甚至連一張相片都沒有，要徵信社怎麼找？只是浪費錢而已。

　　「您說得沒錯，找到她的機會微乎其微，但我還是想親自找找看。」就當是完成他的心願。

　　「如果這次再找不到，你不能有任何藉口，一定要接受我的安排去相親。」姜東宇趁此機會提出交換條件。

　　「我答應您，如果這次我再找不到她，我會放棄。」姜志旭猶豫了一會兒點頭。

　　「那麼，我給你半年時間。」姜東宇還算寬厚。「在你生日之前，無論你有沒有找到人都得回來，我要在你的生日party上，正式向大家宣佈由你掌管公司，讓更多人認識你。」

　　「是，父親，我一定在生日前回來。」姜志旭明白他的三十歲生日，對他父親乃至於整個集團有多大意義。

　　雖然說現在他就已經在管理公司，但也僅僅是對內，對外他接觸的不多，許多商界的大人物對他還很陌生，若能經由正式管道將他介紹給商界的前輩，對他未來的事業有很大幫助。

　　「這半年內，公司由我親自經營，你安心的去找人。」姜東宇並且承諾要親手管理公司，讓他沒有後顧之憂，這點讓姜志旭相當感激。

　　「謝謝您，父親。」姜志旭明白父親做這決定有多不容易。韓國社會普遍注重階級，婚姻講求門當戶對，尤其姜家在社會上有一定身分地位，娶進門的媳婦若非名門淑女，也是大企業家的後代。父親願意放手讓他和自己喜歡的女孩結婚，一直以來積極幫他探聽心上人的消息，若不是夠開明，是做不到的。

　　「不過，你會不會太離譜了一點？竟然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認定她是你終身伴侶。」姜東宇會這麼無條件幫兒子，除了骨肉親情難以拒絕之外，和他本身注重承諾有關，他一向認為不遵守承諾就不是男子漢，無論承諾當時的狀況有多離譜。

　　「這要怪您太快找到我和母親，如果您再晚一點出現，也許我早已知道她的芳名。」姜志旭和父親開玩笑，姜東宇朝他揮揮手，要他別鬧了，同樣的笑話聽過太多次都不好笑了。

　　「希望這次你能順利找到你的意中人。」就像他找到他們母子一樣。

　　「是啊父親，能找到就好了。」姜志旭也懷抱相同願望，祈求老天別太殘忍，賜給他一個圓滿的結局。

　　只是人海茫茫，他該從何找起？

　　姜志旭問自己，也問上帝。

　　上帝沒有答案，只能將這個問題丟給命運女神，交由祂去解決。

　　※※※※

　　飛機一下子升高，一下子往下降，飛行高度調整幅度之大，讓乘客直接感受到即將到達目的地。

　　姜志旭轉頭看向窗外，陸地的輪廓已然清晰可見，只要再過幾分鐘，飛機便會降落。

　　台灣，是他的第二故鄉，在十五歲以前，他一直住在這裡。期間，他也曾回來過幾次，但大多因為公務匆匆過境，停留的時間不長，無法親自尋找心上人的下落，但這次不同，這次他有半年的時間可以慢慢尋訪，他相信只要他夠積極，一定能找到他的天使。

　　掏出皮夾，小心翼翼地把夾層中的古錢抽出來，姜志旭的視線幾乎離不開手中的古錢。

　　這枚錢幣，有六百多年的歷史，非常珍貴，你一定要小心收好。

　　她的吩咐猶在耳際，姜志旭輕輕笑了一下，在心裡無聲應答。

　　是，我有小心收好！妳看我保存得多好，就連錢幣上的鐵鏽，也跟當時同樣位置。

　　「各位旅客，我們即將降落在桃園國際機場，請……」

　　空中小姐甜美的聲音由前方座艙的擴音器流出，提醒旅客做好下飛機的準備。

　　聽到廣播，姜志旭不慌不忙地把古錢放回皮夾的夾層，拉上拉鍊與外界嚴密隔絕。

　　他沒注意到空中小姐從他上飛機開始就一直注意他，趁著準備旅客餐點的時候，聚集起來討論是不是在哪裡見過姜志旭？有人猜他是韓國的電影明星，也有人猜他可能是韓國的電視男演員，還有人猜他是模特兒。

　　無論真相為何，他高大挺拔的身材實在顯眼，完美的身材比例及合身直條紋西裝，讓他光是走路就能成為人們注目的焦點。

　　空中小姐們目測他至少有一百八十五公分高，不甚準確，但相去不遠。

　　飛機放下輪子以後，在跑道滑行了好長一段距離，最後終於完全靜止。

　　姜志旭鬆開安全帶從座椅上站起，一百八十七公分高的身材，不費吹灰之力伸手就可以拿到座位上方的隨身行李，害一旁等著幫忙的空中小姐好失望。

　　由於他是搭乘商務艙，距離艙門最近，幾乎是艙門一開，他就立刻下機。

　　「謝謝您的搭乘，希望下次還有機會為您服務。」一群空中小姐冒著被座艙長罵的風險，怎樣都要擠到機艙口送客。

　　姜志旭朝她們點頭致意，而後走出艙門。

　　空姐們盯著他的背影嘆息，忘情交談起來。

　　「他好帥。」

　　「對啊，比明星還帥。」

　　「他是韓國人吧？」

　　「應該是。」

　　「身材真好。」

　　「最少有一八五以上……」

　　姜志旭的身影都已經消失在空橋的盡頭，空姐們還在熱烈討論。

　　對於類似的場景，姜志旭已經習以為常，即使在擁有眾多帥哥的韓國，他的外型仍然非常突出，經常吸引人們的目光。

　　他只攜帶少數行李，在他抵達之前，他父親已經先派人來台灣把一切都事先打點完畢，幫他在台北市的精華地段租了一間全新的公寓，以方便他外出辦事。

　　父親還幫他準備好了車子，幾乎在他一走出機場大廳，車行的職員就等在一旁雙手把車子的遙控晶片奉上，帶他前去取車，解決行的問題。

　　姜東宇是個有效率的經營者，姜志旭承襲了他的行事風格，在來台之前，處理掉公司絕大部分的事，只留下極少數無法立即處理的案子移交給他父親，他父親給他的回報是幫他處理好所有雜事，父子兩人合作無間，良好的親子關係，羨煞不少商場上的前輩。

　　姜志旭畢竟是土生土長的台北人，即使離開台北多年，台北的精華區在這十多年間也有相當程度的板塊挪移，他還是毫無困難找到父親幫他租的公寓。

　　伸手按下六個字的密碼，公寓的鐵門「喀」一聲自動開啟，姜志旭推門進去，客廳的電燈自動感應亮起，乳白色的牛皮沙發在水晶燈的照耀下閃閃發亮，遠遠就能感受到沙發的質感。

　　這是一家引進飯店管理式的公寓，專門出租給海外來台經商人士，以他這間公寓五十坪大小計算，一個月的租金高達新台幣二十萬。

　　這麼高的租金當然有它方便的地方，所謂飯店式的管理，顧名思義，就是什麼東西都幫房客準備好了，房客只需要拎著一只皮箱入住，屋內的傢俱家電全由建設公司搞定，房客完全不必傷腦筋。

　　這是近十年興起的全新概念，未來極可能形成風潮。「東宇集團」有意進軍這個區塊，姜志旭相信父親之所以會安排他入住這間公寓，一半是貪圖方便，另一半是讓他以此做為參考，在台北這半年期間，他會好好考察這方面的市場。

　　他大概參觀了一下公寓，三房兩廳的格局，房間相對較為寬敞，雖然和他在平倉洞的別墅不能相比，但大樓和獨棟別墅本來就處在不同的基準點，無法比較。

　　姜志旭還發現台灣的室內裝潢和韓國的裝潢有極大差別，台灣的裝潢一般走簡約風格，顏色用得不多，韓國卻喜歡貼強烈色彩的壁紙，傢俱方面也傾向豪華，顏色搭配上稍嫌豐富，卻不失風格。

　　他走到主臥房，把行李放在角落，然後躺在床上休息。

　　姜志旭本來以為自己會很疲累，沒想到他竟然只閉上眼睛幾秒鐘隨即睜開，不但沒有一點睡意，連躺都躺不住，最後乾脆放棄休息，在床沿呆坐了一會兒，而後毅然決然地站起來，再度拿起車子的遙控晶片離開公寓。

　　今天是他抵台的第一天，因為是訂早班飛機，回到台北不過才下午三點，加上今天是星期三，這個時間他通常在工作，一時之間空下來他還真不知道該做什麼，也許出去走走會對調整心情有所幫助。

　　姜志旭也說不清楚他的心情為何會如此浮動？也許是近鄉情怯，也許是他只要一想到人海茫茫不知道從何找起，就免不了緊張，甚至害怕，所以他的心情才會如此不安。

　　能夠平復他心情的只有一個地方，姜志旭鑽進銀色BMW Z4硬頂敞篷跑車，按下按鍵發動引擎朝著前方駛去。

　　有了GPS的幫助，即使再複雜的巷道都能輕易找到，況且他對台北市也不陌生，雖然這十幾年來台北有不少改變，但城市的基本模型是不會變的，變動的只有人生，只有人心。

　　靠著記憶，姜志旭輕而易舉地找到記憶中的公園。

　　公園內許多設備經過歲月的摧殘，都已殘破不堪。塑膠地板裂開，給兒童玩的木馬表面上的漆全都剝落，讓人休息聊天用的鐵椅爬滿了鏽斑，大型溜滑梯整座不見，只留下當初拔除的痕跡。

　　儘管公園猶在，姜志旭就該感謝老天爺，他仍是忍不住心痛。這地方封存著他年少時的記憶，而今他回來將記憶開啟，姜志旭當然希望所有的一切都能如他記憶中永遠不變。

　　公園頹敗的景象教姜志旭心驚膽跳，他開始擔心起秋千。那是他和那女孩的專屬座位，他們總是一左一右各佔據一個位子，玩耍兼聊天，那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也是他最珍貴的記憶。

　　姜志旭跨大步走向秋千，怕他年少時的記憶會和溜滑梯一樣憑空消失……

　　※※※※

　　稍早，元通寶也來到公園。

　　和姜志旭相同，她只要心情煩悶，就會來這座公園散心。

　　她一樣是來這座公園找回憶，對她來說她和姜志旭的回憶卻更特別，因為回憶中的女孩和現在的她宛如是兩個世界的人，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在那個世界活過。

　　到底哪個世界更為美好，老實說她並不清楚。以前的她聰明早熟，被周遭的人稱為天才兒童，現在的她遲鈍少一根筋，朋友戲稱她是天兵，大家都受不了她。

　　她很滿足現在的生活，雖然老是挨罵，但是至少日子過得輕鬆。只是她偶爾也會懷念過去那個走到哪裡都被人稱讚的小天才，每當這個時候，她總是會來此地緬懷過去。

　　和姜志旭不同的是，元通寶親眼看著這座公園由盛而衰，終至完全頹廢。事實上這座公園已經很少人來，市政府好像也有意將公園改為他用，再過不久就會派人拆除這些老舊的遊樂設施。

　　一想到陪伴她十五年的公園就要夷為平地，元通寶就覺得悲傷。

　　她走到秋千前，伸手握住維繫秋千的鐵鍊，曾經覺得粗大，現在覺得它細得可憐，好像用力一扯就會斷掉。

　　當然它不可能這麼脆弱，再怎麼說它都是鐵做的，不可能說斷就斷。

　　元通寶重重嘆一口氣，一屁股坐上秋千，身體偏靠在鐵鍊上，開始胡思亂想。

　　她好像用錯動詞了，鐵要用「鑄」，不能用「做」。唉！管他的，什麼都好。

　　以前那個凡事要求精確的元通寶，早已隨風而逝，現在的元通寶只會發呆，更糟的是她還覺得沒有什麼不好，真是很不長進。

　　直起身，雙手握住秋千兩邊的鐵鍊，元通寶開始盪起秋千，一下、兩下、三下……隨著速度的加快越盪越高。

　　嘎！嘎！嘎！

　　隨著她逐次攀高，年久失修的秋千發出尖銳的聲響，抗議元通寶過分操它，它已經老了，經不起如此折磨。

　　元通寶因為聽多了同樣的抗議，對秋千發出的警告充耳不聞，總以為秋千大人只是亂發脾氣，等她停止盪秋千一切就會恢復平靜。

　　迎面吹來的微風，是最浪漫的詩篇，勾起她無限幻想。她的腦中浮現出一個畫面，身穿古裝的女主角，雙手緊抓著粗大的麻繩，身體站得直直地盪秋千，風迎面而來吹動她的髮絲，男主角站在秋千後，等她從高處盪下來，在後面推她一把。

　　這是才剛在韓國放映完畢的一齣古裝偶像劇的經典鏡頭，浪漫唯美，令人嚮往。

　　雖然沒有男主角等在秋千後面，元通寶還是玩得很高興，盡可能把秋千盪高。

　　咻！好好玩。

　　她玩得盡興，卻苦了秋千，已經接近報廢階段的秋千禁不住來回震盪，發出痛苦的哀鳴，嘰嘰嘎嘎地叫個不停。

　　元通寶渾然不覺，照常玩她的。

　　嘎！嘎！

　　千秋終於經不起折騰，上方頂端維繫鐵鍊的秋千底座的螺絲「啪」一聲鬆開，元通寶乘坐的椅子頃刻歪斜，整個人順勢飛出去。

　　由於事情來得太突然，元通寶根本來不及反應，也來不及出聲喊救命。

　　完了！

　　她在心中大叫，以為自己這一摔非死即傷，這時候不知道從哪裡伸出一雙手臂，在空中環住她和她一起摔落在地上。

　　砰！

　　她聽到重物墜地的聲音，知道自己跌倒了，但很奇怪並不痛，好像有人幫她承受撞擊。

　　姜志旭痛得差點昏過去，萬萬想不到英雄救美必須付出這麼大的代價，看來下次熱心救人之前，得先考慮清楚再出手。

　　「咦，人呢？」元通寶依稀記得，在千鈞一髮之際有人出手相救，如今卻不見蹤影。

　　「被妳壓著。」姜志旭痛到說不出話，但為了自己的生命著想，又不得不開口，他可不想因為窒息而死。

　　「被我壓著？」元通寶左看右看都沒找到人，因而有些疑惑。

　　姜志旭索性伸手推開她，元通寶這才驚覺到背後還有人，連忙爬起來轉向他道歉。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就在我的下面！」她一顆小腦袋上上下下點個不停，很有禮貌，但姜志旭寧可她無禮一些，省得他越看越想吐，身體越不舒服。

　　「沒關係。」他用力調整呼吸，試著減輕胸口的疼痛，剛剛那一撞不是開玩笑的，他還以為肋骨會被撞斷。

　　「對不起，還有謝謝你！」元通寶又是道歉又是感謝。「如果不是你出手相救，我的小命就不保了。」

　　元通寶點頭如搗蒜，看得出來她真的很感謝他，姜志旭可以感受到她的誠意，但她如果能停止點頭，可能會好些。

　　「小姐，妳不必這麼客氣。」他才剛剛能順利呼吸，不想接著昏眩，天曉得她點頭點得他的眼睛都快花了。

　　「不，請別阻止我，我一定要道謝。」她可是很注重禮貌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元通寶總算停止點頭，正視姜志旭，然而當她看見他的臉，頓時成為啞巴。

　　「妳沒事就好。」姜志旭並不覺得自己做了多偉大的事情，他只是看見她往他的方向飛過來，直覺地伸出手接住她，沒想到就成了她的救命恩人。

　　元通寶的嘴張得大大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小姐，妳還好嗎？有沒有受傷？要不要送妳去醫院？」姜志旭原本以為她完好無缺，但看見她癡呆的表情，開始擔心她是不是哪裡傷到，才會動也不動。

　　這個人……長得好帥！白淨又不失男子氣概，活生生就是韓劇中的男主角，非常有型。

　　「小姐！」姜志旭扶著她站起來，元通寶像個木頭人隨他擺佈。

　　她起身後發現眼前的男人長得不只是帥，身高也很驚人，她不算頂高，但也有一百六十三公分，但她站起來卻只勉強構得到他的肩膀，可見他有多高。

　　「我、我還好。」太驚人了，一向與帥哥無緣的她竟然碰到這麼一個超級大帥哥，今天一定是她的幸運日，回去一定要記得寫日記，記下今天的豔遇。

　　「真的嗎？」儘管她再三保證沒事，他還是懷疑她是不是撞到腦子，否則怎麼還是一臉癡呆的表情？

　　元通寶搖搖頭，搖了幾下發現不對，立刻又改為點頭，讓姜志旭更加確定自己的懷疑沒錯，她確實撞到腦子。

　　他嘆口氣，正想勸她去醫院就診的時候，回頭就看見斷裂的秋千，臉當場垮了下來。

　　「妳弄壞了秋千。」姜志旭的臉上烏雲密佈，崩壞的臉色使得元通寶頓時回神，不曉得他為何突然變臉。

　　「啊？」他說什麼？

　　「秋千垮了。」他的口氣陰森森的，教人聽了不寒而慄。

　　「這、這該怪我嗎？」元通寶手指向自己的胸口，一臉莫名其妙。

　　「不怪妳怪誰？」他就是怕秋千會被移走，才匆匆忙忙跑過來檢查，結果倒好，秋千還在，只是被她玩壞，理所當然要找她算帳。

　　「先生，我也是受害者。」元通寶很不服氣，她的小命差點沒了不打緊，還被誣賴成破壞公物，無論如何她都不認這個罪名。

　　姜志旭還想再說什麼，但看她一臉委屈，好像自己真的很不講理，於是在心中詛咒了幾聲，不悅地閉上嘴巴。

　　「算了。」他雙手插進褲袋轉身離去，元通寶從頭到尾只能張大嘴巴。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事，要被他這樣怨很？

　　元通寶想不通姜志旭是怎麼回事，上一秒鐘還關心她有沒有受傷，下一秒鐘已經指著她的鼻子，罵她弄壞秋千。

　　開玩笑，她又不是神力女超人，哪有這個本事弄壞秋千啊！

　　元通寶超委屈。

　　不過她跟帥哥真的是很沒有緣分耶！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帥到斃、身材又好到不像話的帥哥，竟然是個不講理的神經病，枉費她白白流了一地口水。

　　元通寶本來還想多罵他幾句，但她只要一想到幾分鐘前的驚險鏡頭，立刻打消這個主意，好歹他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不能不留口德。

　　想開了以後，元通寶用手拍掉短褲上的泥巴，再動了動手臂和腳踝，確定自己沒有受傷後，跟在姜志旭後頭離去。

　　在離開之前，她回頭看了一下斷掉的秋千，知道再也不會有人來把它修好，它屬於過去的時光，註定要被淘汰。

　　思及此，元通寶的心揪痛了一下，呼吸變得困難。

　　元通寶，妳被淘汰了、被淘汰了……

　　昔日的影子，化做鬼魅，在她的腦海中盤旋，壓榨僅存的空氣。

　　不行，不能在這裡發作！冷靜下來，元通寶，妳做得到的。

　　拚命調節呼吸、壓抑心跳，元通寶做了許多努力，才讓自己的心情回復平靜。

　　冷靜下來之後，她用力轉過頭，加快腳步離開公園，不敢再看斷掉的秋千，不敢再回憶往事。

　　畢竟，那段歲月帶給她的除了一小段甜蜜時光以外，還有巨大的痛苦，她無法忍受。

　　元通寶最後小跑步離開公園，帶走短暫的喧囂，留下無止盡的寧靜，伴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凋零，最後走入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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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電腦螢幕上正演出令人心碎的一幕，偶像劇中無論是不是韓劇，第二男主角永遠教人心疼。

　　元通寶本來就是一個善感多愁的人，一看到感人的情節，不管悲劇或是喜劇，眼眶都會泛紅，有時情緒一來還會掉眼淚。

　　嗚……女主角怎麼這麼傻？男主角不讓她去是為了保護她，她會不知道嗎？雖然第二男主角也很重要，但畢竟妳身邊的「歐巴」，才是妳心中最在意的人，妳就不能聽他的話留下來嗎？

　　元通寶相當融入劇情，事實上她恨不得能跳進螢幕取代女主角的位置，但這是不可能的事，她若是真的爬進螢幕，豈不是變成貞子？男主角會當場嚇到心臟病發作。

　　喀。

　　就在她為男主角感到心碎的時候，身後忽地傳出開門聲，她不必回頭也知道一定是藍未晴。

　　「我回來了。」藍未晴一進門就跟她打招呼，元通寶轉頭面向好友，臉上還掛著兩行清淚，看起來楚楚可憐。

　　「小晴。」她的鼻子和眼睛都紅通通，藍未晴立刻知道，她一定剛看完韓劇，而且一定是悲劇。

　　「這次是男主角死掉，還是女主角掛點？」藍未晴把門關好鎖上，老練地問好友。

　　「都不是。」元通寶搖頭。「男主角想保護女主角，但女主角想保護另一個男人，男主角怕她到另一個男人身邊，緊緊抱住女主角，說了一聲：卡機碼！然後我的眼淚就流下來。」

　　「卡機碼」是韓文的「不要走」，藍未晴雖然不懂得韓文，但聽久了也懂得它的意思。

　　「妳的淚腺太發達了。」藍未晴拿元通寶一點辦法也沒有，她是個死忠的韓劇迷，用盡各種辦法追劇，現在韓國正在上映什麼連續劇她統統知道，追劇追得相當勤快。

　　「真的很虐嘛！」雖然說虐虐更健康，但也已經虐過頭。「我真的恨不得背上插一對翅膀，飛到韓國去揍編劇。」

　　幹嘛虐她的偶像啊，太過分了。

　　「不過幸好這集結束的時候男女主角有擁抱，不然我的日子真的沒辦法過下去。」還要再等一個星期才能看到下一集，好痛苦，她又不懂得泡菜文，只能靠懂得韓文的網友即時翻譯。

　　「妳兩台電腦、兩台螢幕跳來跳去的看，不會眼花嗎？」藍未晴真的很佩服阿寶他們這些韓劇迷，為了看劇，上網參加大陸的貼吧，然後吧主還開直播樓看文字直播，完全不怕辛苦。

　　「一點也不會。」元通寶堅定的搖頭。「我左眼看翻譯，右眼看劇情，眼珠子靈活的咧！」

　　「是啊，哪一天變成鬥雞眼，別說我沒有警告過妳。」藍未晴累到連回房間的力氣都沒有，直接就倒在沙發上休息。

　　「妳看起來很累。」她幫小晴接了一個case，扮演一個名叫方家雯的富家女的同性密友，假裝是蕾絲邊幫她趕走現任男友，小晴今天晚上就是去執行這個case。

　　「累斃了。」藍未晴嘆氣。「本來我就不會騙人，又遇到神經病，差點沒有瘋掉。」

　　「誰是神經病，男的還是女的？」元通寶本來也不想接這個case，但她和藍未晴是靠幫人跑腿做事賺錢的，生意都上門了，哪有不做的道理？況且她們真的很需要錢，種種考量之下，她不得已才接下這個case，沒想到竟帶給好友負擔。

　　「都是。」藍未晴無力回道。「男的不分青紅皂白出拳打人，女的嚷嚷著要搞同性戀。」

　　「那真的是神經病。」竟然使用暴力。「怎麼可以——什麼，妳被打了？！」

　　元通寶一聽見藍未晴遭遇暴力事件，馬上衝到沙發捧起藍未晴的臉左看右看，擔心她漂亮的臉蛋掛彩。

　　「差一點。」藍未晴拿開阿寶的手，不是很習慣被人碰。「都怪方家雯發神經突然吻我，她男朋友看到抓狂就揮拳打我，但沒打中，因為有個陌生男子中途出手阻止。」

　　「英雄救美？」這四個字讓元通寶聯想到一個多月以前，在公園被姜志旭救了的情形，因此很有感觸。

　　「呃，算是吧！」藍未晴以為元通寶看韓劇看到走火入魔，把故事中的情節套用在自己身上，因此盡可能地迴避，省得又引起她胡思亂想。

　　「什麼叫做算是，根本就是好不好？」元通寶抗議。「人家出手救了妳，妳還不好好謝謝人家。」沒禮貌！

　　「我有說謝謝。」藍未晴不自在地解釋，人際關係向來是她最弱的一環，所以她才把所有連絡工作都交由阿寶處理，自己只負責執行。

　　「才怪，妳的態度一定很僵硬。」元通寶很了解藍未晴。「對了，那個男人長得帥不帥？」

　　「帥。」藍未晴一副想撒謊的樣子，但她太老實了，最後還是說了實話了，引來元通寶大叫。

　　「我的天！」她的反應超級誇張。「妳有沒有留手機號碼給他？不不不，妳不可能幹這種事，那……他有沒有留手機號碼給妳？有的話順便給我。」

　　元通寶玩笑式地拿出手機嚷嚷著要輸入帥哥的電話，藍未晴看不出她只是鬧著玩，一臉無奈地拿出報酬交給她。

　　「妳應該關心的是我差點被打這件事，還有，今天的酬勞被劫了，本來應該還有兩萬塊，結果只拿了一半。」藍未晴把兩萬塊交給元通寶，元通寶接過千元大鈔數了數，剛好兩萬塊，是她和方家雯當初說好的酬勞。

　　「沒少嘛！」二十張千元大鈔，每一張都在。

　　「妳沒把我身上的行頭算進去，這身行頭花了四千塊，得扣掉才行。」藍未晴比元通寶會算帳，她的人際關係或許不行，數理卻很在行，這麼簡單的算術自然難不倒她。

　　「對厚！」元通寶拚命敲自己的腦袋，罵自己笨。

　　「算了。」藍未晴阻止好友，怕她敲成智障。「只要不必再和方家雯糾纏不清，少賺一些也無所謂。」

　　「那個任性的大小姐真的想和妳搞同性戀？」真難想像。

　　「嗯。」藍未晴點頭。「她以為可以用另一半酬勞威脅我，我馬上走人不要那兩萬塊，她氣得跳腳。」

　　「幹得好。」呿，她家有錢了不起啊，還以為什麼都可以用錢買，爛人！

　　「我也是這麼想。」藍未晴疲倦答道。「我只要一想到她竟然碰過我的嘴唇，我就忍不住反胃。」

　　「快去刷牙漱口，把那噁心的味道洗掉。」元通寶雖然佩服好友的忍耐力，但也不免感到憂心。「不過，趙阿姨的房屋貸款快到了，少賺了這兩萬塊，影響很大耶！我怕到時候會不夠繳貸款。」

　　「我知道，我會想辦法。」談到這個話題，藍未晴臉上的疲倦跟著加深，看得元通寶相當不忍。

　　她也不想逼小晴，但她們兩人拼死拼活，每個月做case做到吐，就是為了保住趙阿姨的房子，如果因為缺少這兩萬元而失去房子，小晴一定會崩潰，她也不會原諒自己。

　　「離房貸最後繳款期限還有十天，我們只好多接case、努力工作了。」元通寶雙手握拳，為藍未晴加油，也為自己打氣。

　　「我去洗澡了。」藍未晴其實很感謝元通寶，因為她並不欠趙阿姨任何人情，她之所以這麼熱心，完全是基於朋友的義氣，因為她知道趙阿姨對她的意義，也盡全力幫她。

　　藍未晴明明是對元通寶充滿感激，卻礙於自身個性，無法大方對元通寶說出內心的想法，甚至連句貼心的話都不會說。幸好元通寶並不介意，因為她知道藍未晴本來就是一個不擅於表達感情的人，從另一方面來說，她又何嘗不是呢？

　　「快去。」元通寶要好友快回房休息，轉頭回到電腦前參與粉絲間的熱烈討論，不想再給藍未晴更多負擔，天曉得她承受的已經夠多了。

　　「哈哈哈，這則評論真好玩，我也是這麼想！」她假裝熱烈參與討論，打上一些言不及義的評論，成功騙過藍未晴。

　　藍未晴果然受騙，馬上回到房間洗澡，元通寶在聽見房門關上的聲音後頹然放下手，身體向後靠在電腦椅背上，仰望天花板嘆息。

　　她雖然是韓劇迷，但還沒有迷到那個地步，大家都誤會她了……

　　腦中浮現出姜志旭那張迷人的臉孔，元通寶收回原先的評論，承認自己確實有走火入魔的嫌疑。

　　她要藍未晴招認豔遇，自己的豔遇卻絕口不提，全是因為結局太丟臉。她竟然被指責為破壞公物，和帥哥鬧了個不歡而散，枉費她看過上百齣韓劇，女主角留人的招數她竟然一招也沒學到，白白浪費時間追劇。

　　好，自怨自憐就到此為止，接下來向現實看齊。

　　元通寶把腦中的姜志旭排除，換上這個月來每一筆收入和支出，得到一個令人洩氣的結論。

　　她和小晴，接下來的十天內必須創造奇蹟，否則根本繳不起趙阿姨的房屋貸款。

　　想到又要開始追錢，元通寶就想仰天長嘯。

　　真希望上天掉下一個有錢的帥哥，出手幫忙她們度過難關，當然，如果能在她們的床上撒錢那更好，不過她想小晴可能不會接受。

　　也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關係，元通寶當天晚上又夢到姜志旭。

　　妳弄壞了秋千。

　　他生氣的臉孔朝她步步逼進，逼得她只好一直往後退。

　　不是我弄壞的。

　　她辯解。

　　妳弄垮了秋千。

　　他又說。

　　是，她是弄垮了秋千，但她並不是故意的，他不必那麼生氣。

　　她童年時的美好回憶，寄宿在秋千裡面，它垮了，她比誰都心疼，都更要不捨。

　　※※※※

　　十天後，她們終於籌到錢付貸款，元通寶和藍未晴兵分兩路，一個去銀行繳貸款，一個去搶演唱會的票，和往常一樣合作無間。

　　再過十天，藍未晴成了陸雅量的假未婚妻，這全是拜元通寶所賜，因為她太迷糊，在去銀行繳款的途中把錢弄丟了。藍未晴無法在一天之內變出十萬塊，又不願意向地下錢莊借錢，只好答應扮演陸雅量的未婚妻，欺騙陸雅量的爺爺幫他逃避婚姻，她們也可以拿到一筆優渥的報酬，皆大歡喜。

　　當初的劇情是這麼設定的，但經過連日來的發展，情勢漸漸變得對藍未晴不利。她想保持單純的交易關係，陸雅量則是想更進一步，兩個人目前處於拔河的狀態，曖味又互不相讓。

　　根據元通寶判斷，這齣假扮未婚妻的戲碼，演到最後一定會弄假成真，陸雅量明顯為小晴深深著迷，小晴也不是對他沒感覺，不然不會謊稱她是女同志騙他，還險些把她牽連進去。

　　「好餓！」元通寶過午才起床，一起床就四處找吃的，翻了半天連包泡麵都找不到，只好打開冰箱看裡頭還有沒有存貨。

　　沒有，除了一盒牛奶之外，什麼都沒有！

　　元通寶嘆口氣，把牛奶從冰箱中拿出來，也不看有沒有過期，撕開盒口就往嘴裡倒。

　　「咦，好像有點酸酸的，是不是她太敏感？

　　元通寶喝了幾口覺得味道有點不對，但是她的舌頭向來就不怎麼靈光，她也就不怎麼在意，拿起牛奶繼續往嘴裡倒，一口氣喝光它們。

　　喝完牛奶後，她把空盒往垃圾桶丟，走到白板前看今天有什麼工作，只要不是幫忙蹓狗或是餵貓都好，上次她去幫一個辣妹蹓狗，差點沒有被她養的狗咬死，她天生就對這些寵物沒轍。

　　雖然很多人都用「擁有小狗般的眼神」來形容她看起來有多無辜，但她可自己是頭母豹，至少發起狠來比較有說服力。

　　所幸，今天的工作很簡單，也不必冒生命危險，她只需要幫貴婦搶到打折的名牌包，就算完成任務。

　　說來悲傷，這些搶票、搶包、搶限量精品的工作本來輪不到她，都是藍未晴在做，但她現在「假裝戀愛」去了，只好放手讓她去搶。

　　其元通寶真正想要的差事是搶男人，可惜這種好康輪不到她，以她的條件大概也只能搶到中等貨色。她不像藍未晴擁有獨特的美貌，長相只是普普通通，勉強算得上可愛，但外頭多得是年輕貌美的小蘿莉，她這個過氣的娃娃，怎麼搶得過那些正值青春的美眉？還是算了吧！

　　聳聳肩，勸自己想開一點，元通寶先到浴室梳洗一番，然後回房間換上成套的運動服，準備大展身手。

　　她把該帶的東西，比如隨身電風扇和濕紙巾都塞進袋子，接著換上慢跑鞋、戴上帽子，就要出發去百貨公司排隊。

　　哦，對了！還有錢，她差點忘了。

　　元通會本來已經出門，想起最重要的銀彈，又回頭去拿貴婦交代的現金。就在這個時候，她的肚子突然一陣絞痛，突如其來的劇痛讓她無法站直，痛得下腰，幾乎說不出話。

　　她怎麼……怎麼會突然肚子痛？

　　「呼！呼！」不行，她得去搶名牌包，不然會來不及——好痛！

　　元通寶痛到中斷思考，不斷喘氣，感覺五臟六腑全都攪在一起，異常難受。

　　小、小晴，得打小晴的手機，讓她接手完成case。

　　她試著從包包裡拿出手機，想打電話給藍未晴，但她痛得連翻包包的力氣都沒有，難過得不得了。

　　誰來救救她……

　　正當元通寶在心裡痛苦呼救的同時，姜志旭剛好來到她的家門口。

　　他回到台灣已經兩個月，這兩個月他幾乎翻遍台北市的每一寸土地，但就是找不到他的天使。

　　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另一方面也是著眼於未來集團的發展，他放下身段去當陸雅量的特助。

　　這是個很有趣的經驗，因為除了他父親以外，他從來沒有聽命過任何人，陸雅量年紀與他相仿，與其說是上司，還不如說是朋友，雖然表面上仍舊維持著上司和下屬的關係，但他們雙方都心知肚明，兩個人的地位是相等的，沒有誰高誰低、誰強誰弱的問題。

　　陸雅量雖然沒有調查過姜志旭，但一定有聽聞過他的風聲，知道他的來頭不簡單，所以才會接受姜志旭，刺探之餘順便測試一下他的能耐。

　　而姜志旭之所以會對陸雅量感興趣，除了他本身的條件和自己旗鼓相當以外，陸氏家族的低調神秘也是另一個吸引他的原因，畢竟大家遲早有一天都要在商場上見面，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他不知道陸雅量基於何種心態，接受他這個韓國籍的外人當特助，不過說他是韓國人也不正確，他同時擁有中華民國的護照，血液中一半是流著台灣人的血，並不全然是外人。

　　總而言之，他成為陸雅量的特助，並在他的要求下，進一步化身為偶像劇中的男主角。因為他的老闆需要情報，而這些情報只能從藍未晴的室友口中獲得，為了幫助他的老闆，他只好出賣色相迷惑藍未晴的室友，以換得更多有關於藍未晴的情報。

　　叮咚！叮咚！

　　他按下門鈴，等著元通寶前來開門，這時候姜志旭還不知道元通寶的全名，只知道她叫阿寶。

　　叮咚！叮咚！叮咚！

　　他連續按了好幾下門鈴，裡面毫無反應。他不禁懷疑元通寶不在家，極有可能出門做case，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她今天應該去百貨公司排隊搶包。

　　想到他竟然連這種雞毛蒜皮大的小事都要牢記，姜志旭就想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正常情況下，現在他應該在韓國當社長，指揮底下的人辦事，而不是站在一扇老舊的鐵門前等人來開門。他父親若知道他是這種處境，一定會勃然大怒，命令他馬上回韓國，心上人也不必找了。

　　他笑笑，又按了一次門鈴，打算這次再無人應答就馬上走人。

　　「門、門沒鎖……」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的時候，裡頭傳來一道微弱的聲音，阻止他欲離去的腳步。姜志旭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聽錯？從屋裡傳出的聲音，與其說是說話，不如說是呢喃，聲音虛弱得可以。

　　他皺眉，心想元通寶該不會出事了吧？於是伸手抓住門把，用力推開門進去。

　　果不其然，他才剛打開門，就看見元通寶跪在地上抱著肚子呻吟，一副很痛苦的模樣。

　　「妳還好嗎？」姜志旭飛快趕到她身邊，拍元通寶的背問她。

　　「不好。」她搖搖頭。「我、我的肚子痛到快要爆炸。」元通寶好不容易才擠出這一句話，卻已用盡全身力氣。

　　「我幫妳叫救護車。」姜志旭掏出手機，就要打一一九。

　　「不要！」元通寶拉住他的手，阻止他打電話。「你可以帶我去醫院嗎？」他的聲音好耳熟，好像在哪裡聽過。

　　「搭救護車比較快。」送是沒問題，但依照她目前的情形，還是交給專業人員處理比較好。

　　「不，拜託你。」她發過誓，再也不搭救護車。

　　「阿寶小姐——」

　　「好心的先生——」

　　隨著兩個人同時抬頭，姜志旭和元通寶同時愣住，互相打量了許久，才由元通寶開出第一槍。

　　「你是那個不講理的男人！」元通寶手指向姜志旭大叫。

　　「……我看妳還很有力氣嘛！應該可以自己走到醫院。」姜志旭揶揄元通寶，和她一樣無法相信他們竟又見面。

　　「才怪！」可惡的男人，被他這麼一嚇，她又開始難過起來。「我的肚子快痛死了，快帶我去醫院。」

　　「所以我才說要叫救護車──」

　　「不要！」她再次拉住他的手，誠懇地拜託他。「我不要搭救護車。」

　　元通寶對搭救護車的緊張與害怕，完全反映於她小狗似的眼神之中，教人就算想要拒絕也很困難。

　　「好吧，我送妳去醫院。」他伸出雙手一把撈起元通寶，完全就是王子抱公主的架勢。

　　元通寶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當公主，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可真讓她過足了韓劇女主角的癮。

　　這換在平常，她應該會欣喜若狂，可惜此刻她的人太不舒服了，不舒服到坐上雙B跑車都沒有一點興奮感，只想趕快抵達醫院。

　　姜志旭一邊開車，一邊還得透過後照鏡觀察她的狀況，她好像真的很痛，滿頭大汗、嘴唇發白，身體還不停地抽搐，讓他開始擔心她會挨不到醫院。

　　他心一橫，踩油門加速，雖然做了錯誤示範，但人命關天，只好對不起交通規則。五分鐘後，他終於將元通寶平安送到醫院，只是途中不知道違規多少次就是。

　　以元通寶的狀況，當然是掛急診，只看見一群醫護人員匆匆拿出活動式病床，不管元通寶願不願意，硬是把她抬上擔架，推進急診室檢查。

　　「等一下！」

　　姜志旭原本也要跟著進急診室，元通寶卻在醫院門口就把他攔下來，不讓他當跟屁蟲。

　　「妳幹什麼？」他一臉莫名地看著元通寶翻包包，她這個時候不是應該痛得暈過去，還有力氣找東西？

　　「幫我去搶包。」元通寶再怎麼痛苦，都不會忘記客戶的委託，無論使出任何手段，都要達成任務。

　　「什麼？」姜志旭作夢也想不到會有這麼離譜的事，因此而愣住。

　　「錢和包包的圖片都在這裡，你照著買就對了。」元通寶管他離不離譜，能夠完成委託最重要，這關係到工作室的信譽。

　　「這——」

　　「先生，請讓開，不要妨礙我們急救。」護理人員在他試圖和元通寶講道理的時候，要他靠邊閃。

　　「對不起。」他只好往旁邊移動，以免擋到護理人員的路。

　　「拜託了。」元通寶趁著這個機會把錢和圖片塞進他的手裡，他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元通寶被推進急診室。

　　然後他再看看手中的白色信封，有些厚度，可能十萬塊都不只。

　　……搞什麼！

　　姜志旭重重嘆口氣，總覺得命運在跟他開玩笑，想找的人連個影子都找不到，不想見的人卻以各種方式相遇，活脫脫就是惡夢。

　　他記得名牌包拍賣會是在四點鐘開始吧？現在趕去還來得及。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姜志旭是在這樣的家訓之下長大的，即使這委託來得莫名其妙，也必須盡力辦到。

　　誰叫他這麼倒楣遇上元通寶這個天兵呢？

　　只好認了。

　　※※※※

　　年中慶大戰即將開打，各家百貨公司無不祭出流血價格吸引消費者，由龐青龍領軍的Relax百貨公司也一樣，為了提高業績，Relax百貨甚至在百貨公司的外牆掛上龐青龍的看板，由他代替職業模特兒和其他百貨公司一決高下。

　　龐青龍這一招，被同業視為絕招，也是Relax百貨公司的必殺技。眾所皆知龐青龍擁有不下於男明星的出色外表，他那雙會放電的眼睛電力超強，一旦被他專注凝視，據說有如中蠱般動彈不得，在社交界頗負盛名。

　　「哇，他真的好帥，我好想當他的女朋友！」

　　不錯，就是這麼赤裸裸的好評，讓Relax百貨的業績扶搖直上，同業難望其項背。

　　「不過，像他這麼酷的帥哥也來搶名牌包，會不會太遜了一點？」

　　「嗯，好像沒那麼酷了。」

　　只是，抱歉。今天這些女人談論的焦點，由龐青龍轉移到了姜志旭身上，排隊的人潮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沒有一個人像姜志旭那樣引起所有人注目，為什麼呢？因為他太帥了，戴上墨鏡有如韓國明星般耀眼，加上他鶴立雞群的身高，讓人想忽略他都很難。

　　於是大家的目光都投注在他身上，看得他渾身不自在。

　　「咳咳！」他乾咳了幾聲，希望那些看他的人會覺得尷尬，不要再盯著他瞧。但排隊的人可不止是一、兩個，這個不看，還有下一個接力，他無論如何都躲不過人們的注視。

　　算了。

　　姜志旭慶幸自己記得攜帶墨鏡遮掩，不然會尷尬到死。

　　「沒想到那麼帥的人也會貪小便宜……」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姜志旭知道後頭的那些女人是在講他，他的臉頰霎時浮現出紅暈，心想都是元通寶害的，回頭非找她算帳不可。

　　正當他在心裡盤算這筆帳該怎麼算的時候，前方開始鼓譟，後方開始騷動，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他知道應該是拍賣會開始了，他預料會一個一個發號碼牌，讓大家有充分的時間進入賣場選購，然而他錯了！雖然賣的是名牌包，搶購的情形和爭買百元內衣沒兩樣，他幾乎是被人龍推著走，前後簇擁變成夾心餅。

　　「等一等，不要推──」

　　衝啊！

　　三十分鐘後，姜志旭從名牌拍賣會死裡逃生。

　　當他走出會場，臉上的墨鏡被擠掉，髮型走樣，黑色的皮鞋上多了好幾個白色腳印，說有多慘就有多慘。

　　「呼！」這是姜志旭第一次來這種場合，他不知道原來名牌拍賣會這麼刺激，速度稍慢連條皮帶都買不到，幸虧他的手腳夠快，元通寶交代的包包都買到了。

　　……不對，他買這些包包做什麼？浪費時間。

　　姜志旭順利完成元通寶的委託，才驚覺自己無意中被她指使，不禁罵自己無聊，從另一方面來說，她真的有把人變傻的本事。

　　他將買到的包包放到駕駛座的旁邊，發動引擎，踩油門離開Relax百貨。

　　在變換車道的時候，他瞄了一眼印有龐青龍的巨大看板，心想原來還可以這麼幹的，直接把百貨公司的CEO當成模特兒吸引客人，連請模特兒的費用都可以節省下來。

　　他把所見所聞默默記在心底，打算等他回韓國接手集團後也如法炮製，應該會很有賺頭。

　　姜志旭對自己的外表深具信心，雖然他在看見陸雅量後信心曾經短暫動搖，但只要一想到陸雅量還得靠自己施展「美男計」幫他套情報，立刻又恢復自信。

　　不可否認陸雅量的外表比他更為出色，不過他在身高上扳回一城，兩個人可以說是平分秋色。

　　姜志旭既不回公司，也沒回公寓，而是直接去醫院探視元通寶。抵達醫院以後，他進到急診室一床一床的找，最後在靠近角落的病床找到元通寶，她大小姐正躺在病床上睡覺兼打呼。

　　姜志旭突然覺得很好笑，他拼死拼活去跟人家搶名牌包，她卻大剌剌地躺在床上扮演睡美人，這還有天理嗎？

　　把手中的大型紙袋放在地上排好，說他沒有成就感是騙人的，在他逃出拍賣會場之前，還看見有個婦人嚷著要買同款包包，但已經沒貨。

　　換句話說，他買到最後一個包包，這就是「限時限量」的魅力，值得參考。

　　嘴角不自主地揚起，姜志旭的嘴角上升到一定弧度，才發現自己在笑，趕緊閉上嘴巴。

　　他雙手插進西裝褲袋，彎腰查看元通寶的情形，發現她表情很平靜，醫院應該是有幫她注射鎮定劑，她才能睡得這麼安穩。

　　這個時候有位女性護理人員走進急診室，姜志旭連忙叫對方。

　　「護士小姐，請問她得了什麼病？」他問。

　　「急性腸炎。」護士小姐回道。「好像是喝了過期的牛奶所引起的。」

　　「過期的牛奶？」姜志旭不可思議地看著元通寶熟睡的臉，不敢相信她竟然幹了這種蠢事。

　　「病人是這麼說的。」護士偷偷笑了一下，和姜志旭一樣看法。

　　「……我知道了，謝謝妳。」她果真是天兵，過期的牛奶也喝，就不怕喝出毛病？

　　「不客氣。」護士小姐拚命瞄姜志旭，被他的帥氣煞到。「請問，你是這位小姐的什麼人？」

　　「我是——」姜志旭話才剛說出口，立刻接不下去。他是她的什麼人？這個問題好，他也答不上來。

　　「我是她的長腿叔叔。」他忽然想要搞怪。

　　「啊？」

　　「沒事，妳忙妳的。」姜志旭對護士小姐點點頭，要她不必在意他的冷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哦，好。」護士其實是想要和他搭話，但他都已經婉轉的下逐客令，她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

　　護士走後，姜志旭的注意力再次回到元通寶臉上，納悶怎麼會有這麼迷糊的人，過期的牛奶照常吞下肚。

　　不過，她認真負責的工作態度，他倒是很欣賞。

　　看著地上整齊排放的紙袋，姜志旭總算在元通寶身上找到一項優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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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陽光透過玻璃窗射進醫院，夏日的陽光蔓延，不僅照在元通寶臉上，也映照出姜志旭稜角分明的俊臉。

　　時間滴滴答答地過去，牆上掛鐘的指針以順時間方向規律的移動，如此不知走了多久，兩人之中，終於有一個人醒來。

　　元通寶首先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白色的天花板，空氣間傳來一股淡淡的藥味，光是聞味道，就知道這裡一定是醫院。

　　她連眨了幾下眼睛，坐起來伸了一下懶腰，她到底睡了多久？睡得她腰痠背痛，手臂都在發麻。

　　昨天發生的事情，元通寶記得很清楚，她誤喝了餿掉的牛奶，引發急性腸炎掛急診。她還記得是那個在公園遇見的男人送她到醫院來的，她還不讓他跟去急診室──急診室？

　　元通寶心中的OS說到一半自動打住，原因不外乎是她身邊既沒擺其他病床，也見不到醫護人員到處走動或是心急如焚的家人，整間病房安安靜靜，只有她一個人。

　　難道是她記憶錯亂？但這裡確實是醫院，她聞到的確實是藥味。

　　元通寶百思不解，直到看見病床前方的電視櫃上擺著32吋的平板電視，她才領悟到這原來是一間單人病房，才解決她的疑問。

　　但接下來還有更大的疑問，她怎麼會在這間病房？

　　她左顧右盼，試著尋找答案，答案就在她病房角落。姜志旭就躺在她左手邊的長椅上睡覺，而從他平穩的呼吸研判，他已經睡了好長一段時間，連元通寶起床發出的聲響都吵不醒他，可見他睡得有多沈。

　　元通寶小心翼翼地下床，躡手躡腳的走到姜志旭面前蹲下，好奇打量他。

　　他在醫院照顧她一整夜嗎？她和他非親非故，她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完全沒有道理。

　　有關他的一切，是無數個問號，過去元通寶最熟中解問號，現在她已經沒有這個興致。

　　但他真的很有吸引力，醒著的時候迷人，睡著以後也是電力十足。

　　元通寶看著看著，發現姜志旭有對長翹的睫毛，忍不住伸手偷偷碰他，姜志旭仍是不為所動，照樣睡他的，讓她可以更大膽冒險進犯。

　　他真的長得很帥耶！

　　元通寶驚嘆。

　　她看過不少韓劇，其中不乏各種類型的帥哥，但她好像沒看過他這一型的。怎麼說呢？他的五官立體卻不過分精細，粗獷中帶著些許柔和，有點像韓國男人但又沒有韓國男星的粉味，給人一種複雜的感覺，她也不會形容。

　　元通寶向來對帥哥沒轍，即使她內心並不是真的那麼嚮往。但美色就擺在眼前，說她不心動未免也太矯情，況且機會難得，一旦錯過，難保還會有下次機會，她當然卯起來大摸特摸。

　　說是放大膽，她也不過隔空偷偷描繪他的臉部輪廓。他的鼻子一如看起來那麼高挺，嘴唇也很好看，濕濕潤潤，比一般男人更有血色，雖然還不到唇紅齒白的地步，卻更具男子氣概，同時教人想入非非。

　　另一個教她迷惑的原因是他給她一種熟悉的感覺，類似的五官她好像在哪裡見過，卻想不起來。

　　腦中浮現出那個大哥哥的模樣，元通寶搖搖頭，叫自己別傻了。那個大哥哥的外表和他相差那麼多，光是個子就是天壤之別。記憶中，那個大哥哥又矮又瘦，走路還有點駝背。眼前的男人高大英挺，走起路來威風凜凜，哪可能是那個大哥哥？她就算想玩連連看，也要找對對象。

　　將這個想法拋向腦後，元通寶把注意力重心放回到姜志旭身上，繼續想入非非。

　　元通寶很想學韓劇中的女主角，趁著男主角睡覺時候偷偷吻他，但她沒有勇氣，頂多只敢把臉湊近和他隔空接觸。

　　她可以感受到他的氣息，聽得見他的呼吸，她早已過了少女階段，去年開始就算輕熟女了，可她此刻的心跳比少女還要快，更難抑制興奮的心情。

　　元通寶原本打算過過幾秒鐘女主角的乾癮就打退堂鼓，可沒想到男主角竟挑這個時候睜開眼睛，將她捉個正著。

　　怦怦！怦怦！

　　於是幾秒鐘延長成幾十秒，元通寶原本已經跳得夠快的心臟頓時飛向外太空，花幾萬光年都找不回來。

　　這真的很糗，她根本沒有企圖吻他，只是好奇。

　　兩個人就這麼對看，姜志旭眼睛眨都沒眨，倒是元通寶的睫毛上上下下搧個不停，一臉作賊心虛。

　　「我什麼都沒做！」回過神，她第一件事就是喊冤，口氣聽起來無辜，但動作明明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事實上他們只差三公分就會吻上。

　　「真的嗎？」姜志旭完全不相信她的話，她很明顯想偷襲他。

　　「真的！」她發誓，一邊猛吞口水。

　　說謊。

　　姜志旭壓根兒不相信她的話，瞧她那副饞相，口水都快滴到他身上，還死要面子。

　　「既然對我沒有意思，是不是該讓開了？」但他無意跟她計較，事實上她口是心非的模樣還滿可愛的，讓人很難對她產生反感。

　　「呃，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意思……」她打直身體站起來，嘴裡喃喃抱怨，聲量雖小但姜志旭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得笑了出來。

　　「啊，你真的幫我搶到包包了！」看見地上整齊排放的紙袋，元通寶分外驚喜，笑得好開心。

　　「託妳的福，我成了貪小便宜的男人。」他的眉毛挑得老高，難忘昨天人們對他的評語，好像他做錯了什麼事，他也不過只是排隊搶包而已。

　　「這是帥哥才有的權力，你就別抱怨了。」她完全能理解他的痛苦，像他外表這麼出色的男人，本來就被定義為不可能出現在搶購的隊伍之中，一旦真的排隊，身價立即打對折，掉到和他昨天買到的包包同價。

　　姜志旭微微一笑，發現和她說話很有意思，她做事迷糊，思緒卻相當敏捷，他不必說明狀況，她馬上就能生動描繪，還能逗他開心。

　　「對了，我不是應該在急診室嗎？為什麼會換到這個病房？」

　　她同時很愛發問，提出的每一個問題都切入重點，他正要解釋。

　　「是我要求更換病房的。」他說。「急診室太吵了，不適合休養身體。」

　　「為什麼要換病房？」她不懂。「我已經沒事了，今天就可以出院，仔細想想，我根本不需要住院。」

　　「不行！」姜志旭斷然否決。「醫生說妳的胃也有發炎的傾向，還要留下來觀察，明天才可以出院。」

　　「我不要住院！」元通寶也很堅持，跟他卯上了。

　　「元通寶小姐，請妳聽我的話，乖乖住院。」姜志旭不明白她為何那麼怕住院，也沒要做侵入性檢查，頂多就是打針，有什麼好怕的。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元通寶有些失去理智。「我連你姓什麼、叫什麼都不知道，誰曉得你對我有沒有不良企圖——」

　　「我叫姜志旭，是陸雅量的特別助理。」姜志旭很快報上姓名，阻止她發歇斯底里。

　　元通寶果然停止吵鬧，換上錯愕的表情。

　　「你說……你叫什麼名字？」元通寶愣愣看著姜志旭，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姜志旭。」他再重複一次。「我幫陸先生工作，昨天我就是受他之託去關心妳的近況，沒想到剛好遇見妳腸炎發作。」

　　姜志旭話說得漂亮，不好意思說其實他是奉命去蒐集情報，就怕她知道真相情緒會更不穩定。

　　「姜志旭……」元通寶的情緒很難穩定，因為他竟然跟大哥哥同名，未免也太巧了。

　　「妳的臉色很難看，最好先躺下來休息。」姜志旭急忙表明身分，是為了安撫元通寶的情緒，但從她的反應來看，不但沒有達成目的，還造成反效果。

　　「……好，謝謝你。」元通寶乖乖回到病床躺下，但目光始終離不開他的臉，讓習慣被女性注視的姜志旭也不免覺得尷尬。

　　「妳的名字相當特別。」為了改善病房的氣氛，他另覓話題。

　　「難聽死了。」她不會問他從哪裡得知她的全名，幫她換病房的時候就看得到資料。

　　「怎麼會？」他覺得很有特色。

　　「這個時代沒有人會取這種名字。」她抱怨。「以前每次上課點名，只要老師一點到我的名字，全班同學就會哈哈大笑，每當那個時候，我就巴不得地上有個洞能讓我鑽進去。」

　　「那是妳的同學太幼稚，我就覺得妳的名字很可愛。」昨天晚上當他幫她辦理更換病房，看見她的全名的時候，第一時間笑出聲，覺得他們很有緣，對她的好感又自動往上升一級。

　　「真的嗎？不要安慰我。」她自嘲。「我知道我的名字有多好笑，大家都在笑我。」她從小被譏笑到大，笑到後面她根本不願說出自己的全名，只許朋友喊她阿寶。

　　「真的。」他向她保證。「我真的覺得妳的名字很可愛、很親切，一點都不好笑。」

　　「我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讚美我的名字，謝謝你哦！」她朝他伸出友誼之手，感謝他為她做的一切。

　　「如果妳真的感謝我，就聽話住院，不要讓我回去無法對總經理交代。」姜志旭和她交換條件，其實根本不需要，她並不是一個不懂感激的人，況且有他陪在身邊，她對醫院的恐懼相對也減輕了一些。

　　「說實話，其實陸雅量不是要你關心我的近況，而是要你來套我的話，對不對？」元通寶可不是傻瓜，雖然姜志旭處處維護陸雅量，但她知道陸雅量沒那麼好心，凡事都有他的目的。

　　「妳怎麼知道？」姜志旭一點都不意外她會看穿陸雅量的企圖，經過這一天半的相處，他對她的看法已經大大改觀。

　　「陸雅量表現得太明顯了啦！」她不屑地解釋。「你知道上次他還指著我的鼻子說我是蕾絲邊，就因為小晴騙他是女同志，他想知道小晴有沒有騙他，故意說我也是女同志套我的話，我還傻傻的上當，簡直是太過分了！」

　　「總經理不像是會指著鼻子罵人的人。」他總是很優雅。

　　「我胡說的。」她吐舌，承認自己太誇張，惹來姜志旭燦爛無比的笑容。

　　他的笑容是那麼耀眼，和她熟知的大哥哥完全不同，可很奇怪，她總是把他們聯結在一起，會不會太一廂情願了些？

　　「請問——」她突然產生一股問他的衝動，她想知道他是不是那位大哥哥，是不是她童年最美的記憶。

　　「妳要問我什麼事？」他不明就裡的望著她，元通寶好幾次眼看著就要把話問出口，卻又臨時改口。

　　「我想問你，我該付你多少醫藥費？」

　　……

　　很無厘頭的問題，卻讓姜志旭止不住笑意。

　　「哈哈哈……」他可以理解為什麼藍未晴會擔心元通寶，因為她個性迷糊，三不五時還會有驚人之舉，確實讓人放不下心。

　　「這代表我可以免費嗎？」她讓他這麼開心她很高興，不過如果可以趁這個機會撈一筆，她會更愉快。

　　「不行，我會把帳單寄給妳。」才說她迷糊，她馬上又顯現出精明那一面，隨怪藍未晴會把財務都交給她打理。

　　「小器！」她還以為他比較好說話，誰曉得跟他主子一樣難纏……

　　「不然這樣好了，你幫我付醫藥費，我提供給你小晴的相關情報，你覺得怎麼樣？」這條件夠優渥了，快快答應。

　　「妳打算出賣朋友嗎？」姜志旭雙手抱胸地打量元通寶，覺得她某方面堪稱鬼靈精。

　　「如果出賣小晴能夠讓她得到幸福，我義不容辭。」她不怕背負賣友求榮的罪名，只要對藍未晴有利，她願意承擔罵名。

　　「妳很講義氣。」姜志旭在她身上又發現了一項優點，而且是最大的優點。

　　「你很感動吧？快答應我的條件！」只可惜她不會把握時機，再者姜志旭也不是她可以勒索的對象，她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這條件聽起來不錯。」他故意配合她點頭。「可是我的老闆交代我要使出美男計誘惑妳套取情報，妳這麼直截了當•我很難做事。」

　　「啊，美男計？」聽見這第三十七計，元通寶愣得跟木頭人沒兩樣，表情呆得可笑。

　　「本來我還想好好施展一下身手，不過既然妳這麼乾脆，我也只好跟妳說聲謝謝，妳提出來的價碼非常合理。」他欣然接受。

　　「其實你可以不必接受……」她想被施展美男計……

　　「藍未晴的情報，就拜託妳了。」他主動和她握手，直接宣佈成交。

　　不、嗚……

　　元通寶差點沒有當場噴淚，都怪她貪小便宜，為了那幾塊錢醫藥費，放走一大條美男魚，她心痛啊！

　　「我先走了，妳好好休息。」姜志旭見她又恢復平日的生氣，以為自己可以放心離開醫院，元通寶連忙拉住他的手臂。

　　「你會再來嗎？」她的眼睛發出乞求的光芒，好像很怕獨自留在醫院，光從她的表情就可以感覺到她的不安。

　　妳還會來嗎？

　　許久以前，他也發出同樣的疑問，眼底閃爍同樣的請求，怕他剛認識的朋友從他的眼前消失不見。

　　「會。」他不能這麼對待他剛認識的朋友，不能讓她感受到相同的疼痛。

　　「那我等你。」她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姜志旭才發現她笑起來，嘴角下方會出現兩個笑渦，非常可愛。

　　他伸手摸摸她的頭，要她加油。都說不打不相識，他們就是最好的例子。

　　直到姜志旭離開醫院，元通寶都還不敢相信他們這麼快就混熟。

　　看來，她真的是人見人愛、車見車載，人緣好到可以出國比賽，再不然就是他們兩個人真的很有緣，到底會是哪一個呢？

　　※※※※

　　是夜，牆上掛鐘指往兩點鐘的方向，多數的病人已經入睡。

　　這是元通寶打從十一歲以後，第一次在醫院過夜，不用說，自然睡得很不安穩。

　　她忐忑反覆，唯恐進入夢中。她之所以和藍未晴合組工作室，就是希望自己能藉由四處跑腿消耗體力，讓她沒有力氣作夢。

　　但，夢魔究竟還是找上她了，她逃不掉。

　　夢中的元通寶，永遠停留在小學時期，那是她最輝煌的歲月，給她帶來名聲，卻也差點毀了她。

　　「恭喜你們，元先生、元太太，聽說你們家阿寶，又入選為代表隊的隊員。」

　　每當學校公佈好消息，左右鄰居總是爭先恐後登門道賀。

　　「哪裡哪裡，只是運氣好而已。」

　　她的父母總是推說沒什麼了不起，語氣間藏不住驕傲。

　　「這次又要去哪一個國家比賽？」

　　「韓國。」

　　她的父母很得意。

　　「我家阿寶這次要到漢城參加國際數學競賽，希望能有好成績。」

　　「一定會的，你家阿寶不就是個天才嘛！從一年級開始就是全校第一名，尤其數學特別厲害。」

　　「所以才能經常出國比賽。」

　　隔壁大嬸笑說。

　　「哈哈哈……」

　　小學時期，她最常聽的是讚美和褒獎，好像她生下來就該這麼厲害。元通寶原來也是這麼想，然而隨著課業困難度的增加，有些和她一樣厲害，甚至比她更厲害的對手陸續出現，一個接一個奪去她的光彩。

　　「阿寶，妳是怎麼回事？從今天開始，去給我補習！」

　　她的父母無法接受她不再那麼突出，開始逼她上數學補習班，絕不允許她的數學成績掉下來。

　　「阿寶，妳補習已經補了三個月，成績怎麼都沒有半點進步？」

　　她的父母只要她不是考滿分，就認定她退步，連一分的空間都不願意給她，要求她一定得考一百分，九十九分對他們是一種侮辱。

　　元通寶也很想考滿分，但她已經盡力，她的父母為什麼不能體會她的辛苦，只會一再的逼她？

　　「妳的成績再這麼壞下去，就等著被淘汰！」

　　她的父母最喜歡出言恐嚇她，每當那個時候，她就特別鬱悶，特別不想回家。升上四年級以後，這樣的情形更嚴重，她更喜歡在外逗留。

　　這天，她沒去補習班補習，心血來潮跳上一班從未搭過的公車，漫無目的地遊台北市。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除了學校和她家以外，她從不隨便亂逛。就連公車也是上了補習班以後才開始學習搭乘的，之前一直由她父母接送，因此對路也不熟。

　　公車持續前進，透過車窗，元通寶看到一座公園，裡面有秋千，她突然想玩盪秋千，於是按下停車鈴下車。

　　公園很安靜，她以為沒有人會跟她搶秋千，沒想到已經有一個穿著國中制服的少年先佔據一個位子，她只能坐另一邊。

　　「大哥哥，請問你的旁邊有人坐嗎？」她其實想獨佔整座秋千，但凡事有先來後到之分，她既是後來者，就不能奢望獨享，只能學習分享。

　　「沒有。」

　　他悶聲偷笑，不知道在笑什麼，但她猜想是在笑她，學校的男同學都喜歡取笑她戴牙套，女同學則取笑她鼻樑上的黑框眼鏡，至於高年級的學長，則直接叫她「爆炸頭醜女」，因為她頂了一顆爆炸頭，他們看不順眼。

　　「我可以坐嗎？」她被笑習慣了，不是很在意他的反應。

　　「請坐。」

　　「謝謝。」

　　她一坐下來就開始盪秋千，盪著盪著覺得沒意思，於是停下來。

　　「盪秋千不好玩嗎？」

　　少年用這一句好奇的問話當做開場白，她回應，兩個人就這麼聊起天來。也許是她也沒有什麼朋友，和少年一拍即合，兩個人聊得非常開心。

　　元通寶從小就展現出對數學的天分，其他科目也難不倒她，出眾的學業成績讓她贏得師長的掌聲，卻失去同學的友誼，大家都覺得她太驕傲，不願意和她接近，漸漸地，她變得孤僻，跟每一個同學都處不來，總覺得所有人都對她充滿敵意。

　　而她看得出來，身邊這位大哥哥跟她一樣寂寞。只不過她寂寞是因為她太傑出，他卻正相反，他的功課很差，再用功都無法提升成績。她跟他交談過後，才知道他為何讀不好書，因為他有閱讀障礙。

　　少年很驚訝，他好像是第一次聽見這個醫學名詞，她不怪他，一般人都不關心。

　　他們又聊了一會兒，少年自我介紹說他叫李志旭，還問她叫什麼名字？因為元通寶很討厭被人知道她的全名，因此她只給了少年她的英文名字，要他叫她Pauline。

　　然後，她就回家了，臨走之前少年很緊張地問她會不會再去那座公園？她給他肯定的答覆，因為他的眼底充滿了期待的星光，好閃亮！

　　慢慢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依然是白色天花板，證明她還在醫院。

　　她用手支起身體，坐起來環看四周，原以為只會看見孤獨的影子，沒想到卻看見姜志旭躺在病床邊的長椅上，堅持守護她。

　　元通寶頓時感動到無以復加，她以為他只是隨口說說，沒想過他真的會來陪她過夜。

　　她屈起雙腳，臉趴在膝蓋上偏頭打量他，覺得自己好幸福。她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明明身在醫院，卻沒有作惡夢，因為有他在她身邊守護她，夢魔不敢靠近。

　　元通寶就這麼默默看著姜志旭，心跳由原先的平穩逐漸加快，最後快到她必須用手捂住胸口，強迫自己冷靜。

　　然後，她發現原本覆蓋在他身上的西裝掉落在地上，於是下床放輕腳步走到他身邊撿起西裝，正要重新幫他蓋上的時候，有個東西從西裝口袋滾出來。

　　元通寶眼明手快地接住那樣東西，避免它掉在地上出聲吵醒姜志旭，她穩穩抓住手中的東西，好奇攤開看才發現是錢幣。

　　她笑了笑，第一時間想把它放回原來的口袋，但還沒動手身體就僵住了。

　　這、這是？

　　她再一次攤開手中的錢幣，把它放在掌心正中央，仔細看它上頭刻的每一個字、每一道鐵鏽。

　　至元通寶。

　　這是她十五年前送出去的禮物，她絕對不會弄錯，因為用來串起錢幣的方孔邊線凹凸不平，最左邊的切合口還有個明顯的凹洞，說是它的身分證也不為過！

　　元通寶不可思議的看著姜志旭，他拿著這枚錢幣只有一個可能性——他就是當年那個大哥哥。

　　顯而易見的事實，強烈地撞擊她的心臟，元通寶再次用手按住胸口，以免自己真的承受不住。

　　李志旭就是姜志旭，她早該猜到，卻刻意忽略這個事實。當時他就說過，他在尋找親生父親，如今看來，他們父子不但順利團聚，他還隨他父親改姓，難怪她會認不出來，因為名字可以改，姓不能改，可他不但改姓，可能連國籍也跟著更動。

　　不，改變的豈止是他的姓，還有外表。他的外表變化太大了，雖然依稀有年少時的影子，但成分很少，若不是她心中還掛念那位少年，恐怕不會對他覺得熟悉，反而會認為他們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唔。」

　　就在她驚愕不知所措之際，姜志旭突然動了一下，她趕緊回神把錢幣塞回西裝口袋，才剛想拿西裝幫他蓋上的時候，姜志旭就醒了。

　　他們照例大眼瞪小眼，元通寶的舉止照例很曖味，讓人不想歪也難。

　　姜志旭垂眼看她幾乎快貼上他胸口的小手，嘴角揚起一個略帶邪意的笑容。

　　「還說妳不想偷襲我，這是什麼？」他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拉過來，本意是跟她開玩笑，沒想到一時沒控制好力道，害她一頭栽進他的懷裡。

　　砰！

　　小臉不期然浸入他的胸膛，這突如其來的接觸來得既意外又甜蜜，深深撼動她的心。

　　原來他就是當年的男孩，她從沒想過會再和他相遇，雖然心裡始終掛念，但她很早以前便學會默默祝福，從不敢奢望他會回到她身邊。

　　一想到她竟然被他擁抱，元通寶就忍不住激動，一顆心跟著昂揚起來。

　　姜志旭可以感受到她情緒的變化，糟糕的是他的心跳好像也跟著加速，兩人心跳的頻率幾乎相同。

　　撲通！撲通！

　　他們的心跳是如此劇烈，在寂靜的病房中完全無所遁形。

　　姜志旭僵直著身體，心想怎麼會如此？除了他的天使，他對任何女人應該都是心如止水，不該有這種反應。

　　「……妳趕快回到床上睡覺，晚安。」他把她推開，害怕再擁抱下去，自己會失控。

　　「嗯，晚安。」她把西裝交還給他，姜志旭這才相信她只是把他撿衣服，不是對他意圖不軌。

　　離譜的是，他還真的希望她想對他怎麼樣。

　　重新回到長椅躺下，轉身面對牆壁，姜志旭想不透自己的心臟發生了什麼事？他的心情，似乎也起了微妙的變化。

　　這一夜，好像特別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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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頹廢的公園，卻隱藏著美麗的記憶。

　　元通寶又來到兒時和姜志旭相遇的公園，兩個多月沒來，公園內的景色和兩個多月前一模一樣，被她破壞的秋千，依然安靜的矗立在原地，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元通寶走到秋千前面，用手指觸碰傾斜的秋千，都怪她太粗魯，明明年紀都一大把了，硬要學小女孩耍天真，害她的老朋友遭殃。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她默默在心裡跟秋千道歉，雖然她不知道它是否能聽見，但至少她的心裡會好過一些。

　　只是，它真的承載了好多回憶啊！

　　元通寶感嘆。

　　它為她不快樂的童年，保留了一席快樂的座位，更令人愉快的是這座位的旁邊，還有另一個人與她一起分享喜怒哀樂，那個時候是多麼美好……

　　元通寶又帶著補習袋來到公園。

　　上次她在這座公園遇見一個大哥哥，他說想再見到她，所以她就來了。

　　「哈囉！」她走近秋千跟姜志旭打招呼，他原本還垂頭喪氣，一見到她臉立刻亮了起來，眼底盡是笑意。

　　「我還以為妳不來了。」姜志旭把書包從旁邊的秋千拿起來，元通寶猜想那是邀請她坐下的意思，於是一屁股坐上秋千。

　　「謝謝你幫我佔位子。」她用手扶住往下滑的眼鏡，將黑框眼鏡扶回原位，姜志旭好奇地看著她的動作，納悶她為什麼要戴這種眼鏡，看起來很滑稽。

　　「妳近視很深嗎？」他問。

　　「很深。」她的表情不是很愉快，好像很不喜歡這個話題。

　　「你有跟你媽媽說，你有閱讀障礙這方面的問題嗎？」她還比較關心他的狀況。

　　「有，她還帶我去看醫生，謝謝妳。」他一直在等她，就是為了跟她道謝，一連好幾天都沒等到人，今天她終於出現。

　　「不客氣。」她嚴肅地點點頭，很高興他肯聽她的話去看醫生。

　　「醫生說我的情況不算嚴重，慢慢治療就能痊癒。」他又補充。

　　「等你痊癒以後，成績一定會突飛猛進，到時候就沒有人能夠笑你了。」元通寶鼓勵姜志旭，讓他好感激。

　　「其實，我的成績已經慢慢在進步了，醫生有教我怎麼背書比較容易記起來。」他靦覥說道。

　　「恭喜你。」元通寶替他高興的同時，心情不免失落，他的成績在慢慢進步，她卻一直往後退，昨天發成績單，她的數學竟然只考了九十分，她根本不敢拿給爸媽簽名。

　　「謝謝，我會再努力。」他好高興。「現在成績的問題解決了，如果能再找到我爸爸，那就太好了。」

　　「你爸爸不在家嗎，為什麼要找你爸爸？」元通寶好奇的問。

　　「我爸爸和我們走散了，我家現在只剩我和我媽媽一起生活。」他解釋。

　　「你爸爸為什麼會和你們走散？」她的問題一大堆。

　　「我也不知道。」姜志旭沮喪回道。「從我出生以後，我就沒有見過我爸爸，我媽媽說他有事情回韓國，要過一陣子才回來，叫我耐心等待，但我真的好想去韓國找他。」

　　「你爸爸在韓國工作？」她好多同學的父母都在國外工作，寄錢回來給他們用，她猜他應該也是。

　　「我爸爸是韓國人。」他搖頭。「我有一半韓國人的血統。」

　　原來他是台韓混血兒，難怪長相跟一般男生有一點點不一樣。

　　元通寶很同情姜志旭，因為他明顯被他爸爸拋棄了。她猜他媽媽也知道他爸爸不可能回來找他們，但又怕傷他的心，所以才編了這個謊言安慰他，他竟然也信，真的有夠單純。

　　「原來如此。」元通寶很羨慕姜志旭可以那麼單純，她比他小四歲，一聽就知道他媽媽說謊騙他，他竟然聽不出來，未免也太好騙。

　　姜志旭邊笑邊點頭，很高興能跟她分享出生的秘密，除了老師以外，沒有人知道他是台韓混血兒，他也不想跟人說。

　　「你很希望找到他嗎？」她無法了解姜志旭的心情，因為她的爸爸雖然在她身邊，卻只會給她壓力，壓得她喘不過氣。

　　「當然希望。」這是他這一生最大的願望，能夠實現就好了。

　　「那，我送你一個幸運符。」元通寶打開補習袋，拿出鉛筆盒，從裡面取出一枚髒髒的硬幣，放進他的掌心。

　　「這是什麼？」他好奇地看著手中的古錢，上頭長了一些鏽斑，看起來不太乾淨。

　　「至元通寶。」她很認真的解釋。「這是元順帝至元年間鑄造的銅錢，元世祖忽必烈也曾鑄造過至元通寶錢，但只有漢文和蒙文兩種文字，不像這枚至元通寶四體文錢，面文為漢文，背文穿上、穿下直讀為蒙文八思巴文，穿右為察哈台文，穿左為西夏文，這在歷代的古錢幣中，面文和背文多達四體的，僅此一例。」

　　「什、什麼？」她說一堆有關於古代貨幣的知識，他一個字也沒聽懂，就知道這是古錢。

　　「反正很珍貴就對了，你別管那麼多。」她忘了他才剛接受治療，短時間內還無法消化那麼多文字，就算用聽的也很困難。

　　「既然這麼珍貴，可以送給我嗎？」他收到禮物當然很高興，但價值過高他也不好意思拿。

　　「沒問題。」她點頭。「這是可以帶來好運的幸運通寶，是我的寶貝，我把它送給你，希望你能早一點找到你爸爸。」

　　「謝謝妳。」他好感動。「有了妳送給我的幸運符，我相信我一定能找到我爸爸，一家團圓。」

　　「嗯。」她點點頭，雖然不看好，還是祝福他。

　　時光飛逝，如果不是破落的公園提醒她，元通寶實在很難相信，那已經是十五年前的往事。

　　收起回憶，重重地嘆口氣，元通寶把手從秋千上拿開，低頭轉身欲離開公園，沒走幾步就碰到一堵人牆。

　　「對不起。」她換邊走，沒想到那個人也跟她走同一邊。

　　她只好閃到另一邊，對方也跟著移到另一邊，擺明存心找碴。

　　搞什麼？

　　元通寶用力抬起頭，打算跟對方好好理論，看清對方的臉後隨即愣住，擋住她去路的惡霸竟然是姜志旭。

　　「妳怎麼會在這裡？」他先聲奪人。

　　這應該是她的台詞，沒想到被他搶去，元通寶也只能面露尷尬的笑容，隨便應答。

　　「散步。」她說。

　　「妳住的地方，跟這裡是相反方向，距離這裡至少四十分鐘的車程。」他挑眉，拒絕採納她的藉口。

　　「我小時候住這附近，無聊的時候，我會回來走走。」她很快找到別的藉口，可惜還是不被接受。

　　「我小時候也住這附近，但是我從來沒有看過妳。」他還是挑眉。

　　「這附近有多少住戶，你每一個人都認識嗎？」她很快反擊，這回收到效果。

　　「妳說的對，我一個也不認識。」他是故意逗她，沒想到被她殺得這麼慘，算她狠。

　　姜志旭嘴角上的笑，透露著淡淡的哀傷，讓她回想起那個孤獨的少年。

　　「我、我要回去了。」她急著逃離他身邊，以免自己又掉入回憶的泥淖。

　　「妳在躲我嗎？」他再次攔住她的去路，堅持和她把話說清楚。

　　「沒有啊，我幹嘛躲你？」她不自在的說謊，嘴巴雖然在笑，眼神卻飄忽不定，一看就有問題。

　　「別把我當成傻瓜。」他有些惱怒。「自從妳出院以後，就一直在躲我，妳真的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我真的沒有躲你，我出院以後就忙著接case、做case，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想別的事。」她沒有說謊，自從發現他就是當年的大哥哥，她就下定決心和他保持距離。

　　原因很簡單，她怕和他相處得越久，她會越喜歡他。童年時期和他一起度過的那段回憶，對元通寶來說極其珍貴，她只想把它完整保留在時光的膠囊內，不想它被醜陋的現實破壞。

　　因為現在的她，已經是另一個人。

　　他記憶中的小女孩聰明、早熟，什麼事都懂。現在的元通寶，只是一個遲鈍、天真，還很會闖禍的笨蛋，她不希望被他發現她們是同一個人，只好離他遠遠的，祈禱他永遠不會知道真相。

　　「忙到沒時間接手機，也不回mail？」姜志旭明明知道她是對的，仍對她的作法感到生氣，也許他是在氣自己，竟然會這麼在乎她，完全不合理。

　　「對不起，你有什麼事情找我？」她原本想推說沒接到他的電話和e-mail，但這個理由太牽強，他一定不會相信，所以乾脆道歉。

　　「我只是想知道妳的身體好一點了沒有。」他長長吐一口氣，既無奈又生氣，當中還有更多迷惑。

　　「好很多了，謝謝你的關心。」她強迫自己放鬆心情，告訴自己姜志旭只是因為陸雅量的關係，不得已才跟她打交道，她不必太敏感。

　　姜志旭雙手插進褲袋，連客氣話都懶得說了，只是一心一意盯著前方的秋千，害元通寶不知道該走，還是該留，最後選擇前者。

　　「我先走了——」

　　「我曾在這裡遇見一個小女孩。」

　　她正要跨出腳步，姜志旭突然開口，害她的心臟重重跳了一下，差點透不過氣。

　　「哦！」她小心翼翼的回應，怕說太多會露餡。其實根本沒有這個必要，他完全陷入回憶之中，眼裡除了過去的影子，容不下別的。

　　「她是個很聰明的小女孩，小小年紀，腦袋裡卻裝了很多東西。」他只要一想起童年時的那女孩就忍不住會心一笑，絲毫沒有察覺本尊就站在他面前。

　　「咳咳！」親耳聽他讚美她，感覺怪怪的。「她真的有那麼聰明嗎？」

　　「非常聰明。」他點頭。「她才不過小學四年級，竟然懂得大人都不懂的醫學常識，妳說，她是不是很了不起？」

　　「她——她懂得什麼醫學常識？」雖然是元通寶自己的經歷，但由他說來好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感覺真是詭異。

　　「妳知道閱讀障礙嗎？」回話之前他先考她。

　　「不是很清楚。」她小心翼翼的回答，盡可能裝迷糊。

　　「看吧，妳也不懂。」他笑得好得意。「可是我的天使懂，她不但懂，還解釋得很清楚。」

　　「你叫她天使？」她被這稱呼嚇一跳，險些露餡。

　　「對我來說，她就和天使一樣善良可愛。」雖然她的名字叫Pauline，但天使似乎更適合她。

　　「你對她的評價真高。」元通寶低頭苦笑，她小時候是聰明一些，但還不到天才的地步，實在不需要過分誇她。

　　「她拯救了我的人生，說她是我的天使並不為過。」他的臉上滿是笑意，元通寶希望自己真的有他說的那麼好，她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怎麼說？」她輕聲問。

　　「從小我就不會讀書，功課一直很差。」他回憶道。「我再怎麼用功，還是無法提升成績，永遠都是全班最後一名。」

　　「那真的滿慘的。」她小聲附和。

　　「可不是？」他微笑。「直到國二那一年，我在這座公園遇見我的天使，她告訴我，我有閱讀障礙，我才有機會就醫。」他真心感激她。「還沒和她相遇之前，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笨蛋，一輩子都會這麼笨。」

　　「結果並不是這樣。」她當時就知道他不笨，只是缺乏自信。

　　「是啊！」全是他的天使的功勞。「她對我的幫助不僅僅如此，她還幫我找到我父親。」

　　「我哪有──」

　　「嗯？」她哪有……

　　「不，我的意思是，她只是一個小女孩，怎麼能幫你找到你父親？」在他懷疑的目光之下，元通寶及時改口。

　　「她把她最珍貴的幸運符送給我，給我帶來好運。」他從西裝內的暗袋取出古錢，攤放在掌心。「就是這枚幸運通寶，自從我拿到它以後，運氣就轉好了，不但功課突飛猛進，我父親也從韓國來台灣尋找我們母子，我們一家三口失散了十五年，總算能夠團圓。」

　　「我真替你高興。」他說的這些故事，都是他們失去聯絡以後發生的事，她到今日才有緣得知。

　　「謝謝。」姜志旭只顧著沈浸在過去的記憶，沒有注意到她說話的口氣及語病，一般人聽到同樣的故事只會說太好了，不會像她一樣說話。

　　「我唯一的遺憾是沒能見到她最後一面。」說到這件事，他臉上的笑容倏然沒去，換上數不盡的哀愁。

　　「她怎麼了嗎？」她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事，需要用到「最後」這個字眼，感覺有點不吉利。

　　「我不知道。」他老實說。「十五年前的那一天，我們約好在這裡見面，但是她沒來，從此以後我們便失去聯絡。」

　　「那天是我待在台灣的最後一天。」他哀傷的笑笑。「隔天我就得跟隨雙親回韓國，我想告訴她這個消息，但她失約了，我又不知道怎麼跟她聯絡，我們兩個人就這麼分開。」

　　「也許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沒赴約。」她和他一樣哀傷。

　　「我也是這麼想。」姜志旭讚許地點點頭。「她不是一個不守約定的人，一定被什麼事情耽擱才會失約。」

　　他對她真是充滿信心，元通寶雖然知道他在說自己，還是忍不住嫉妒那個小女孩。

　　「你不會是為了找她，才回到台灣的吧？」她腦中靈光乍現，想到這個可能性。

　　「Bingo！」被她猜對了。「我就是為了找她，才回來台灣。」

　　「但是為什麼？」她不懂。「你有對她做過任何承諾嗎？」

　　「沒有。」

　　是啊，她也不記得他曾承諾過她什麼。

　　「但是我答應過自己，她就是我未來的新娘，我也這麼告訴我父親。」這事說來有些離譜，但幸好他父親能夠諒解，也支持他的作法。

　　「你有沒有想過，就算你能找到她，她也變了。」他對她的心意，讓她感動，但她已非當初那個小女孩，她怕他會失望。

　　「怎麼個變法？」他反過來問她，感覺上好像並不是很想面對這個問題。

　　「你說她很聰明。」

　　「這是事實。」姜志旭點頭。

　　「若是她變得遲鈍，做事迷迷糊糊，你還會喜歡她嗎？」她試探性的問姜志旭。

　　「妳是在說自己吧？」他調侃她。

　　「呃，也算是吧！」兩者都是她，她無法對自己否認。

　　「不可能發生這種事。」他斷然拒絕這個可能性。「她是一個連量詞都要計較，凡事認真的小女孩，不可能變得像妳一樣迷糊。」

　　「萬一她變得像我一樣呢？」她追問。

　　「嗯……」他認真思考。「萬一她真的變成妳說的那樣，我想我會很失望。」

　　「是嗎？」果然沒錯，他無法接受他心目中的天使再也飛不高，她當初的決定果然是對的，她絕不能讓他知道她們是同一個人。

　　「妳怎麼會問我這個問題？」變得像她一樣。

　　「我只是好奇。」她強顏歡笑，故做開朗。「我想知道，我和你的天使相差多遠，也許在你的眼中，我一文不值。」

　　「胡說什麼？」他斥責她。「妳雖然不像我的天使那樣冰雪聰明，但絕對不是一文不值。」

　　「真的嗎？」她假裝驚訝。「我好感動，原來我還挺值錢的。」

　　「妳很有價值。」他把古錢小心翼翼地放回西裝口袋，轉身面對她。「她是我少年時期最重要的朋友，妳是我回台灣以後，第一個真正想要來往的朋友，妳和她的價值是相等的。」沒有誰高誰低的問題。

　　「姜志旭……」

　　「所以別再躲我，好嗎？」他伸出雙手握住她的肩膀，誠懇請求。「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妳不理我的這幾天，我心裡很難受，我真的不希望我的朋友這麼對我。」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這麼難過。」她在他面前出過那麼多次糗，她以為他巴不得擺脫她，結果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她想錯了。

　　「知道錯就好。」他用手摸她的頭，好像他是她的「歐巴」，事實上他們相差四歲，就算她叫他一聲哥哥也不為過，她也沒吃虧。

　　「從現在開始，妳要給我情報。」私人問題解決，該輪到公事了。

　　「什麼情報？」她的腦筋一時轉不過來。

　　「藍未晴的相關情報，總經理等著要。」他挑眉。

　　「這個嘛……」她故意賣關子。「給你情報沒問題，但要看你怎麼開價，價碼好我才願意賣。」她可是很精明的。

　　「元通寶！」

　　「我會寄價目表給你做參考。」她對他做了一個大鬼臉，掙脫掉他的手往前跑，比他還公私分明。

　　姜志旭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的背影，不敢相信他居然被擺了一道。

　　這個頑皮的小妮子！

　　他搖搖頭，跨大步跟著她的後頭跑。

　　頹廢的公園，隱藏著美麗的記憶。

　　在命運女神的安排之下，記憶它有了生命，欣然躍進現實聯繫戀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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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什麼，她今天會去陪小朋友做功課？」

　　「……」

　　「好，我知道了，給我地址。」

　　「……」

　　「我知道，改天請妳吃大餐。」

　　「……」

　　「放心，至少一客五千元起跳。」

　　「……」

　　「還要我陪妳逛街？這不可能，妳這要求太過分。」

　　「……」

　　「不要浪費我的時間，掛了。」

　　用力觸碰手機螢幕，陸雅量結束和對方的通話，推開皮椅起身。

　　「是阿寶嗎？」姜志旭進到陸雅量的辦公室有幾分鐘，進門的時候陸雅量剛撥手機，陸雅量撥電話給誰他因此一清二楚。

　　「嗯，是她。」陸雅量點點頭，走到角落的衣架拿西裝外套，顯然打算蹺班。

　　「她又提供情報給你？」姜志旭的口氣聽起來不是很愉快。

　　「不行嗎？」陸雅量穿上西裝外套，打趣地望向姜志旭，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對勁。

　　「我以為這件事應該由我來負責。」姜志旭的表情僵硬，看得出來他是真的不爽。

　　「就是因為效果不彰，我才親自出馬。」陸雅量玩笑式的抱怨。「我讓你施展美男計，引誘阿寶套取情報，但是你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些什麼？幫她蹓狗！這可不像你會做的事。」

　　「她怕狗，又接錯了case。」姜志旭解釋。

　　「所以你就當起保母，幫她做所有她不想做的事？」陸雅量揶揄姜志旭。

　　「我只有幫她做case。」姜志旭辯解。

　　「你座位底下那些鮮乳，也是委託項目？」陸雅量毫不客氣戳破他的假面具，這次姜志旭沒再反駁。

　　「小心一點，Sheen。」陸雅量挑眉。「再這麼繼續下去，我會以為你喜歡阿寶，在跟她談戀愛。」

　　「沒有這回事，我只是在執行你交付給我的任務。」姜志旭的臉色瞬間變得陰暗。

　　陸雅量不曉得姜志旭是不是因為他猜中他的心事不爽，還是他真的誤會他了，總之他的反應很不對勁。

　　「隨便你說。」他懶得管，他自己的事都搞不定了，哪來的時間分神。

　　「只要你能保證情報來源，我就不再打電話給阿寶。」陸雅量大概猜得出來姜志旭不爽的原因，多半和他跟元通寶聯絡太頻繁有關，他吃味了，才會出聲抗議。

　　姜志旭繃著臉不答話，此刻無論他說什麼都不對，乾脆閉嘴。

　　「我先下班了，你自己看著辦。」陸雅量決定早退，他走到門口，突然想起一件事，於是回頭。

　　「我注意到一件事。」陸雅量說。

　　「總經理請說。」姜志旭的表情依然僵硬。

　　「你自己沒發現嗎？最近你好像沒有那麼急著找東西。」話畢，陸雅量推門離開辦公室，讓姜志旭自己去思考這個問題。

　　……

　　陸雅量離開後，姜志旭足足在辦公室站了二十分鐘，未曾移動半步。

　　沒有人罰他，他自己罰自己。

　　就如同陸雅量所說，他已經不再熱中尋找天使的下落，過去兩個月，他只要一有空一定跑徵信社，從上萬筆資料中過濾可能人選，然後一個一個親自打電話。但最近半個月來，他已經不再這麼做，把這些工作完全交給徵信社，自己一天到晚往元通寶的工作室跑，好像他也成了工作室的一員，只是沒拿薪水。

　　你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些什麼？幫她蹓狗！這可不像你會做的事。

　　陸雅量的話在耳邊迴響，姜志旭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看著桌子底下那三瓶鮮奶，猶豫著該不該送去給元通寶。

　　他們最近太常見面了，這不是正常現象。雖說他有正當藉口，但他出入元通寶家的次數仍然太頻繁，難怪他的老闆會說出那麼離譜的話。

　　小心一點，Sheen。再這麼繼續下去，我會以為你喜歡阿寶，在跟她談戀愛。

　　……太可笑了，他只是盡力完成他的工作，何來戀愛之說？總經理會不會太異想天開？

　　姜志旭決定不去找元通寶，但又怕鮮乳會壞掉，幾經考慮之下，他還是去了她家，總不能任由鮮乳變餿。

　　叮咚！叮咚！

　　才說要控制見面的次數，二十分鐘後姜志旭已經在按元通寶家的門鈴，手上還提著三大瓶鮮奶。

　　「來了！」元通寶問都不問是誰，就衝出來幫他開門，姜志旭不禁皺眉。

　　「我已經說過多少次，妳要確認訪客身分以後才能開門。」他大步走進屋內，一邊訓人。

　　「我忘了嘛，抱歉。」她吐舌，難改急躁的毛病。

　　姜志旭搖搖頭，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永遠那麼迷糊。

　　「今天你又帶了什麼東西給我？」她指指他手中的塑膠袋，看來很重的樣子。

　　「鮮乳。」他將塑膠袋放在桌上，把裡頭的鮮乳一瓶一瓶拿出來整齊排列，元通寶才發現瓶身上好像有文字。

　　「這是什麼？」她指著瓶子上的阿拉伯數字問。

　　「保存期限。」他挑眉。「我怕妳又喝到壞掉的牛奶，乾脆用簽字筆幫妳重寫一遍。」

　　哇，這字體足足有原來的五倍大，有了這麼清楚的標示，她就不必擔心會看錯日期，喝到過期的牛奶。

　　「你真細心。」她都沒想到這一招。

　　「是妳太粗心大意。」姜志旭看了她一眼，拿起鮮乳幫她一瓶一瓶擺進冰箱放好。

　　冰箱裡頭的食物大多是他的貢獻，他怕她會餓死，買了許多乾糧，對她真的很好。

　　「將來你結婚以後，一定是個體貼的老公。」她只不過是朋友，他就對她這麼好，老婆更不用說，一定處處為她著想，真令人羨慕。

　　姜志旭的身體因為她這句話而僵了幾秒鐘，隨即又挺直背脊，用力把冰箱門關上。

　　他雙手抱胸打量元通寶，試著從她臉上尋找蛛絲馬跡。

　　元通寶張大眼睛，無聲問他怎麼了？她有說錯了什麼話嗎？

　　姜志旭的臉立刻拉下來，就是沒錯才是問題，她好像一點都不在意他將來會跟誰結婚。

　　「我們不是已經說好妳會給我情報，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他話鋒一轉就想找麻煩，元通寶渾然不覺。

　　「我什麼時候改變主意？」她一臉莫名其妙。

　　「一個鐘頭前。」他不悅地提醒她。

　　「一個鐘頭前？」

　　「那時候，妳跟誰在講電話？」看她仍是一臉呆愣，他乾脆直接挑明。

　　「哦，陸雅量！」她想起來了，一個小時以前，他們確實通了電話。

　　「不過，你怎麼知道？」她懷疑地看著他，心想他該不會……

　　「我就在總經理的身邊。」

　　果然。

　　「是他先打電話給我的，他想找小晴，我只是告訴他去哪裡找她。」算不上什麼情報……

　　「有這麼單純嗎？」別想混過去。「妳不是乘機要求總經理請妳吃大餐，一客至少五千塊起跳，還想他陪妳逛街？」

　　「你、你都聽見了？」耳朵真靈。

　　「一清二楚。」他冰冷的語氣，說明他真的很生氣。

　　元通寶反射性求饒，才剛要開口，隨即想到——不對啊，她又沒做錯什麼事，幹嘛要跟他道歉？

　　「本來就應該這樣。」她沒做錯。

　　「什麼？」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天經地義。」她大言不慚。「既然我都昧著良心出賣朋友了，當然要賣個好價錢。」嗯嗯，她的口才真好。「五千元的大餐對陸雅量來說是小case，我的要求並不算過分。」

　　「現在是錢的問題嗎？」她到底有沒有搞清楚狀況？

　　「不是錢的問題，不然是哪方面的問題？」她是搞不清楚狀況，煩請解釋。

　　「妳——」姜志旭無法解釋，就連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生氣，就只是覺得她和別的男人太親密……讓他很不舒服，即使對方是他的老闆。

　　「再說，你也沒多努力在套情報，陸雅量還比你勤勞。」一分努力，一分收穫，看看人家陸雅量怎麼做，別只是抱怨。

　　「什麼？」他瞇眼打量元通寶，懷疑她想把他氣死。

　　「本來就是嘛！」她也有怨言。「陸雅量要你施展美男計，結果你只會買東西給我吃——」

　　砰！

　　元通寶才剛要開始抱怨，姜志旭突然伸長手臂，將她困在他的身體和餐桌之間，讓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你想做什麼？」她差點口吃，事實上也已經口吃。

　　「施展美男計。」他挑眉回道。

　　「幹、幹嘛啊？」無聊。「我只是跟你開玩笑……」

　　「我卻不是。」他的微笑意外邪惡。「妳可能不清楚，男人最受不了刺激，妳剛剛說什麼，我比不上總經理認真？這是對我最大的侮辱，無論做任何工作，我都是全力以赴！」

　　「別這樣，我都承認我是開玩笑，你不要這麼小器。」元通寶是第一次這麼靠近男人，雖然比不上醫院那次擁抱，感覺卻更為奇妙。

　　「怕了嗎？」他瞇眼打量元通寶，她的小臉都紅了，可見她有多緊張。

　　「你把手拿開，我就不怕。」這樣被他威脅她好不習慣，她還是比較喜歡跟他輕鬆聊天，這樣的玩笑還是少開為妙。

　　「如果我拒絕呢？」他不放手也就罷了，身體還越壓越低。「妳打算怎麼辦，咬我一口？」

　　「如果你再繼續開我玩笑，我真的會咬你一口。」她警告他，但是沒有收到太大效果。

　　收不到效果的原因很簡單，她的臉太紅，呼吸太急促，眼神太不安，紅唇也太誘人。

　　她不是那種豔麗型的女孩，說清純又太牽強，處於中間對她來說是不錯的定位。

　　姜志旭緊盯著她的兩片紅唇，好奇它們是何種滋味？他一心一意尋找他的天使，發誓在找到她之前，不會對任何女人動心。然而，他也害怕自己萬一沒能找到她，他該怎麼辦？父親給他的半年期限，已經用去大半，如果他再找不到一個對象安定下來，就必須被迫相親，然後跟一個他不愛的女人結婚。

　　「姜志旭，你不要跟我開玩笑！」元通寶見他遲遲沒有動作，乾脆動手推他，自己找活路。

　　如果是這個女人呢？

　　一個荒謬的想法，在他腦中成形。

　　他和元通寶相識的時間雖然短暫，但很奇怪，她讓他產生一種想照顧她的感覺，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但此刻叫他放開她，真的有難度，他突然就不想動了。

　　「姜志旭！」

　　「妳咬我一口，我就放開妳。」他跟她談條件，元通寶傻眼。

　　「什麼？」

　　「我叫妳咬我一口。」他重複一遍。

　　元通寶小嘴微張，想不通他為什麼突然變成這個樣子，就算是開玩笑也已經開過頭。

　　「姜志旭──」

　　她才剛喊他的名字，他的嘴唇就壓下來，將她接下來的話統統吞進嘴裡。

　　元通寶呆了，她從未奢望與他接吻。一直以來，她的心態都調整得不錯，她把他當成普通朋友，她以為他和她是同樣想法，沒想到他會吻她。

　　因為太突然了，元通寶不知道該推開他，還是該擁抱他，最後乾脆什麼都不做，反正她的自律神經已經完全失靈，想動也動不了。

　　姜志旭反倒是神智清楚，見她沒有反應，立即鬆開她的唇。等她稍稍回神，又覆上她的嘴唇，這次，她終於找回感覺。

　　他吸吮她的櫻唇，緩慢而輕柔，耐心等待那一抹豔紅。

　　元通寶雖然看過上百齣韓劇，也做過等量的幻想，嘴巴說起來很厲害，實際上卻沒有經驗，只能把自己交給他去引導。

　　她生澀的反應，讓姜志旭充分了解到，她完全沒有戀愛經驗，內心因此而雀躍不已。

　　一吻既罷，他放開元通寶，告訴自己到此為止，接下的路該怎麼走，他還要仔細考慮，不能光憑衝動做事。

　　元通寶的小臉紅通通一片，巴不得找個洞鑽進去。她的反應讓姜志旭又好氣又好笑，跟他接吻是這麼丟臉的事嗎？有什麼好躲的？

　　「走，我們去吃飯。」他想起她對陸雅量提出的要求，決定搶先一步做到，不讓陸雅量有跟她獨處的機會。

　　元通寶點點頭，臉紅的狀況依然沒有改善，姜志旭催促她去換一件正式一點的衣服，最好是洋裝。

　　二十分鐘後，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門，身邊還有姜志旭這個大帥哥作陪。

　　至此，她的人生圓滿了，再無遺憾。

　　※※※※

　　優雅的琴聲，充斥在裝潢高雅的法國餐廳。

　　這間台北市內赫赫有名的法國餐廳，最低消費兩千元跑不掉，三千元是普通消費，五千元算是高級的套餐，八千元以上就是上流享受，姜志旭就是點八千元的套餐。

　　「不必吃這麼好吧？」元通寶被菜單上的價格嚇到，差點丟下菜單落跑。

　　「我不想點五千元的套餐。」基於一種無法解釋的競爭心態，姜志旭不想輸給陸雅量，只好往上加碼。

　　「你不想點五千元的套餐，那點三千元的套餐也可以，我不習慣吃這麼貴的東西。」她和小晴可是很節省的，不要害她養成壞習慣，她怕會改不過來。

　　「不能少於五千元，我堅持。」他超固執。

　　「我只是怕你會花太多錢。」五千是什麼神秘的密碼嗎，幹嘛那麼在意這個數字？

　　他當然在意，因為這是陸雅量允諾要請她吃飯的基本價碼，他若不往上加，豈不是對不起他的自尊心。

　　「別擔心，我負擔得起。」再點一百套都沒有問題。

　　「陸雅量是不是給你很高的薪水，不然你花錢怎麼會這麼爽快？」鮮乳一買就是三瓶，餅乾一買就是一箱，可樂一買就是二十四罐，她家都可以開雜貨店了。

　　「我習慣一次買齊所有東西。」他說。

　　「真是奢侈的習慣，一點都不經濟。」她是小老百姓，不能理解大富豪的想法，嚴格說起來她對他一無所知。

　　小時候的事姑且不提，就說他去韓國以後的生活，他一個字也沒說過，元通寶只知道他回到台灣已經快三個月，剩下的事她統統不清楚。

　　雖然不清楚，但是元通寶心知肚明姜志旭遲早要回韓國。他從沒說過會留下來，他回來台灣的目的是尋找他的「天使」，一旦他找不到他的天使，便會死心回韓國，他們之間的緣分也到此為止。

　　元通寶並沒有打算讓姜志旭知道，她就是他要找的天使。不要說姜志旭，就連元通寶自己也把當年那個小女孩，和現在的她做區隔，她都無法接受自己的轉變，何況是姜志旭？還是算了吧！

　　說元通寶膽小也好，說她傻也罷，能在成年以後和姜志旭再相遇，再次成為他的朋友，她已經心滿意足，不會再有過多奢求。

　　八千元的套餐果然處處流露出貴氣，從擺盤到餐具無一不講究。

　　元通寶這一餐吃得相當愉快，不單是因為燈光美、氣氛佳、餐點好吃，同時因為姜志旭就陪在她身側。

　　她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韓國，但她知道自己必須把握這短暫的幸福時光，盡情享受。等一切結束之後，再將這段回憶封存起來，待日後想起來時拿出來回味。

　　晚餐結束之後，姜志旭提議散步。元通寶當然說好，她本來就有飯後散步的習慣，一來可以消耗脂肪，二來可以幫助消化，沒有比散步更好的運動。

　　他們並肩而行，畫面嚴格說起來沒有那麼協調，因為姜志旭實在太高了，元通寶即使穿上高跟鞋，也只構得到他的脖子，走起路來分外辛苦。

　　姜志旭注意到她很辛苦在跟他的腳步，於是主動握住她的手，帶著她慢慢走。

　　元通寶嚇一跳，她以為他只是心血來潮才會吻她，也下定決心忘掉，省得彼此尷尬。誰曉得他竟然牽她的手，像情侶般散步，這是否意味著，他有意改變他們之間的關係？

　　想到這裡，元通寶的心怦怦跳，腦中浮現出「友達以上，戀人未滿」這句話。

　　姜志旭顯然也在想這件事，只見他對她溫柔一笑，她回他一個同樣溫暖的笑容，兩個人手牽手散步，旁人看了好不羨慕。

　　她以為他會帶她去公園，沒想到他卻帶她去逛大街，只因為她曾開玩笑地要求陸雅量帶她去逛街，他不甘示弱，硬是要搶在陸雅量前頭，說有多幼稚就有多幼稚，卻是戀愛中的男人的普遍徵兆。

　　姜志旭戀愛了，雖然他自己並不是那麼清楚。但和元通寶在一起，他總能開心的笑，這就夠了。

　　「你猜小晴今天會不會在陸雅量的家過夜？」

　　他們走著走著，玩起猜謎遊戲。

　　「不可能，總經理的手腳沒那麼快，還要過一陣子。」

　　「要不要打賭？」

　　「賭什麼？」

　　「我想想看。」

　　「不用想了，妳一定輸。」他對陸雅量有信心。

　　「才怪！」

　　兩人打打鬧鬧，雖然是聊別人的事，一樣聊得很開心。而他們的笑聲也感染了周遭的行人，過往行人聽見元通寶銀鈴般清脆的笑聲，都忍不住多看他們幾眼。

　　「我倒認為——」

　　「Pauline！」

　　正當元通寶還想再發表高論，她的背後突然傳出一道尖銳的聲音，高喊她的英文名字。

　　元通寶整個身體當場僵住，根本無法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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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Pauline！」

　　年輕女孩發出的尖銳呼喊，在元通寶身後一聲接著一聲迴盪，在她聽起來，宛若是喪鐘。

　　「Pauline？」聽見這熟悉的名字，姜志旭停下腳步，越過元通寶的頭看誰在大呼小叫。

　　一個頂著一臉濃妝，OL打扮的年輕女子朝著他們的方向拼命揮手。姜志旭原本以為她是在叫別人，但他們身邊並沒有行人逗留，唯一停下腳步的只有他和元通寶。

　　「Pauline，妳是Pauline對不對？」年輕女子見元通寶沒反應，乾脆自己跑過來認人。

　　元通寶連忙低下頭，閃躲年輕女子刺探的目光。

　　「妳認錯人了。」她緊緊抓住姜志旭的手臂，盡可能躲到他身後藏起來。

　　姜志旭覺得她的反應很奇怪，她一向大剌剌，做什麼事都很大方，何時看她這樣躲過？

　　「我沒有認錯人。」年輕女子固執到幾近無禮。「妳確實是Pauline，我和妳上同一個英文補習班，我還記得妳的中文名字叫元通寶，但妳不喜歡人家喊妳的名字，都要我們叫妳Pauline。」

　　年輕女子好記性，小時候的事記得清清楚楚，連元通寶討厭自己名字的事都記得，教元通寶百口莫辯。

　　「妳說她的英文名字叫什麼？」元通寶臉色蒼白，姜志旭也好不到哪裡去，也是陰森得可怕。

　　「Pauline啊！」年輕女子的視線轉向姜志旭，第一眼就被他迷住。「你是Pauline的男朋友吧？」

　　姜志旭沒答話，年輕女子就當他是。

　　「那你應該知道Pauline小時候被稱為天才兒童，每次月考都是全校第一名，每一科幾乎都是滿分。」年輕女子自顧自地和姜志旭聊天，明知道他名草有主，依舊拚命拋媚眼。

　　「不，我不知道，她沒告訴過我。」姜志旭偏過頭看元通寶，她根本不敢抬頭看他。

　　「討厭，Pauline。」女子的笑容超級噁心。「雖然妳小時候的模樣有點可笑，但也不必怕妳男朋友知道嘛！大家都長大了，妳也變了很多，和小時候完全不同。」

　　「她小時候是什麼模樣，妳可以告訴我嗎？」女子透露得越多，姜志旭的臉色越難看，女子光顧著發騷，根本沒空留意。

　　「你沒看過她小時候的照片嗎？」女子假裝驚訝。

　　「沒有。」只看過本人，如果他想得沒錯，元通寶等於Pauline，Pauline等於元通寶，元通寶又等於他的天使。

　　「就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頂著一顆爆炸頭。」女子答道。「對了，差點忘了她還戴著牙套。」

　　女子與其說是陳述，不如說是取笑元通寶，這並不稀奇，因為小時候大家都取笑過她的外表，就連姜志旭第一眼看見她，也差點笑出聲。

　　「不過女大十八變，Pauline越變越漂亮，我差點就認不出來。」女子吱吱喳喳說個不停。

　　「如果不是我國中曾經和她同班過一個學期，我也認不出Pauline，她國中二年級唸到一半就轉學了，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直到今天。」女子明明是跟元通寶打招呼，說的也是她的故事，可完全針對姜志旭講話，就怕他沒看見她特意擠出來的事業線。

　　黑框眼鏡、爆炸頭和牙套，很好，完全符合他記憶中的形象。

　　姜志旭氣到快咬斷牙根，元通寶藉由他微微發抖的手臂，可以感覺到他的怒氣，第一時間放開他的手就想落跑。

　　「我很高興認識你，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不好意思，我還有重要的事要處理，先失陪了。」姜志旭反扣住元通寶的手，當場就把她拖走，管女子如何發騷，都不關他的事。

　　「呃……」女子沒能成功勾引姜志旭，反倒在無意中破了元通寶的局，害她的戲無法演下去。

　　姜志旭氣瘋了，顧不得身高的差距，硬是把元通寶拖著走，她困難地跟上他的腳步，邊走邊踉蹌。

　　「你要帶我去哪裡？」她頭一次看他這麼生氣，不禁開始緊張起來。

　　「可以安靜說話的地方。」她是該緊張，她竟然敢欺騙他，視他的感情為無物。

　　「我家就可以安靜說話。」她居然還有臉跟他討價還價。

　　「我自有打算。」他若再聽她的話就是笨蛋，他不會讓藍未晴打擾他們。

　　「姜志旭……」

　　「閉嘴！」他揮手招計程車，把他的BMW晾在餐廳的停車場。現在對他來說，沒有任何事情比元通寶更重要、更需要好好解決。

　　姜志旭幾乎是押著元通寶上計程車，沿路他都沒開口說話，元通寶也不敢出聲，一路沈默抵達姜志旭的公寓。

　　元通寶同樣被押著下車，她的雙腳剛踏到地面，立刻又被姜志旭拖著走，幾個小時前的柔情密意全部不見，剩下的只有無止盡的憤怒。

　　「妳怎麼能這樣對我？」

　　一進到姜志旭住的公寓，他就發飆。

　　「妳明知道我在找妳，妳就在我身邊卻悶不吭聲，到底是為什麼？」他是如此生氣，元通寶呆立在一旁，想要為自己辯解卻沒有立場開口，只能無助地看著姜志旭。

　　「不要以為用這種眼神看我，我就會心軟，我今天非得到答案不可。」他的口氣冰冷到再熾熱的太陽都融不化，元通寶自知理虧，換做她也一樣怒不可遏，也要發飆。

　　「我……」但太丟臉了，他記憶中既聰明又認真的小女孩，變成了一個只會聞禍的麻煩精，教她怎麼說得出口。

　　「別想用沈默混過去，或是隨便找藉口搪塞，我一定要知道真正的原因！」她使用的招數他都知道，一招也別想使出來。

　　「我……」她才不會找藉口，只是不知道怎麼說，他不需要把她想得這麼壞。

　　「還是妳覺得耍我很好玩，想一直玩下去？」姜志旭的口氣更冷了，他惡意的說法更讓她無法解釋。

　　「該死的，妳快說啊！」姜志旭受不了她的沈默，兩手扣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她的身體。

　　「阿寶！」

　　「我害怕！」她終於承受不了大吼。

　　「妳害怕？」姜志旭愣住。「妳怕什麼？」

　　「我怕你知道我就是當年的小女孩以後，會對我失望。」她的眼淚在眼眶邊打轉，所有的壓力都反映在晶瑩的淚珠之中，說明她並非他想像中那麼無所謂，甚至比他更在乎。

　　「妳為什麼會這麼想？」他沒料到是這個答案，表情變得木然。

　　「我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她苦笑。「我不想破壞你心中的美好形象，或許我比你更想保留當時的記憶，所以才不願意告訴你真相。」

　　「我一點也不覺得妳現在的樣子有什麼不好，妳為什麼這麼沒有自信？」她眼中赤裸裸的痛苦軟化他的心，語氣也跟著緩和下來。

　　「騙人。」不用安慰她。「你自己也說過，如果那個小女孩變得跟我現在一樣，你會很失望。」

　　「那是因為我不知道妳們是同一個人。」他用雙手捧起她的臉，專注地凝視她的眼睛。「而且妳太壞了，明明知道我的想法，還故意套我的話。」該打屁股。

　　「你也承認，你確實是這麼想。」他的說法，讓她的眼神變得暗淡，但她同時也感謝他願意說實話。

　　「妳能準確無誤捕捉我的心思，不就證明妳依然還是那麼聰明，智力一點都沒有退步？」他這話並非刻意安慰她，而是事實，她既敏銳又敏感，雖然偶爾會表現出迷糊的一面，但並不影響他對她的觀感。

　　「我只剩小聰明，沒有大智慧。」她的智慧都被幼年時那場病磨光了，所以曾經擁有的聰穎，都隨記憶而逝。

　　「即使如此，我還是喜歡妳。」他想通了，不管是過去那個聰明的小女孩，還是眼前的迷糊蛋，她們都以不同的方式擄獲他的心，更棒的是，她們居然還是同一個人。

　　「志旭……」

　　「還叫我的名字，妳真的該打屁股。」他作勢打她。「枉費妳看了這麼多韓劇，這個時候應該叫我什麼？」

　　「歐巴。」她輕聲回道。

　　「看吧，妳依然冰雪聰明。」他低頭和她鼻尖碰鼻尖，浪漫又唯美，讓她過足當韓劇女主角的癮。

　　「我總算找到妳了，我迷糊的天使。」他特意在天使前面加上迷糊兩個字，將過去與現在的她連接起來，讓她好感動。

　　「歐巴！」她感動到眼淚奪眶而出。「我還以為你會氣到不想再跟我說話。」

　　「我是啊！」他笑著吻她的鼻尖。「但我只要一想到我的天使就在我身邊，有再多的氣也全消了。」儘量嘲笑他沒有用好了，他樂於被嘲笑。

　　「志旭！」元通寶激動的用雙手圈住他的脖子，想不到事情這麼容易解決，她還以為她一定會被甩。

　　「不叫我歐巴嗎？」韓劇迷。

　　「還是叫名字好了。」比較習慣。

　　姜志旭笑著拿掉元通寶的手，將她輕輕推開，隔空仔細打量她的臉，用手指幫她把眼眶上的眼淚摘掉。

　　他的動作是那麼輕柔，彷彿她是一件珍貴的藝術品，一舉一動都充滿情調，都教人陶醉。

　　元通寶自然而然地閉上眼睛，他溫熱的嘴唇同時落在她的眼瞼上，留下愛的印記。

　　他接著吻她的臉頰、她的鼻尖，最後覆上她的櫻唇。

　　即使已經有過上一次的經驗，他的吻對她仍是陌生的，尤其這次他的吻明顯加深，不再只輕輕吮吻點到為止，而是流連於她的唇齒之間，伺機而動，生澀的她根本抵擋不住。

　　在他的引導下，元通寶開啟朱唇，允許他進到她的領地攻城掠地。她的芳腔是最豐饒的處女地，姜志旭於其中圈地幾乎佔領整個芳腔，他並且誘使元通寶和他一起共舞，兩人的舌頭繾綣嬉戲，一如他們的氣息相互交融，不分彼此。

　　熱氣慢慢在他們的體內浮現，從腳底往上推升，最後終於席捲全身。

　　經過一番激烈的吮吻，姜志旭的唇慢慢從元通寶的芳唇移開，眼神迷濛地看著心上人。

　　「呼！呼！」元通寶被他吻得上氣不接下氣，小臉脹紅，胸口起伏不已。

　　她沒有任何男女間的經驗，姜志旭是她第一個老師，恐怕也是最後一個，他絕不容許他的天使投入別人的懷抱，她的羽翼，只有他能收攏，別的男人碰都不能碰。

　　愛情是自私的，不分國籍，不分老少，不論男女，全都服膺在它的法律之下。

　　從他第一次吻元通寶開始，姜志旭就知道自己會擁有她。

　　他低頭舔吻她的耳垂，不斷往她的耳裡輸入他的鼻息，喚醒蟄伏在她體內的慾望。

　　一陣無法解釋的顫慄，通過元通寶全身，那強烈的感覺可比電流，將她電得七葷八素，腳開始癱軟。

　　姜志旭索性將她攔腰抱起，帶往他的臥房。元通寶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她若想逃走最好現在就採取行動，晚一步就逃不掉。

　　「害怕嗎？」他將她放在床上，體貼地問她，給她拒絕的權利。

　　元通寶先搖頭後點頭，小臉紅通通。

　　「害怕。」她像隻需要主人安撫的小狗，主人一靠近就往他懷裡鑽，姜志旭微笑抱住她，愛撫她的美背，展現出柔情的一面。

　　「那要我停下來嗎？」他用手輕輕覆住她的酥胸，暗示她接下來他會從那裡開始進攻，她若不想失身，即使必須咬牙他都會撤退。

　　元通寶遲疑了一會兒，搖搖頭，不想再拖下去。兩情相悅的美好，她早想嘗試，就算日後兩個人不能在一起，也是值得珍藏的回憶，她不想因為一時膽小而錯過。

　　她肯定的答覆讓姜志旭鬆一口氣，他話說得漂亮，一旦她真的拒絕，他也沒有把握自己是否真的放得了手。

　　「謝謝妳，我的天使。」總是大方回應他每一個要求，陪他度過人生最困難的時刻。

　　元通寶的小臉，因為他這句話散發出迷人的光彩。

　　然後，她笑了，笑得好甜。

　　※※※※

　　激情過後是聊天時間。

　　姜志旭和元通寶兩個人分開了十五年，這十五年來，彼此都有不同的際遇。姜志旭向上攀升，一帆風順，元通寶雖然不至於到向下沈淪的地步，但日子絕對比他難過許多，光兩人的家世背景就有很大的差別。

　　「那一天，妳為什麼沒去公園？」姜志旭念茲在茲，還是想弄清楚她為了什麼原因爽約，如果那天她有準時赴約，他們就不會分開十五年了。

　　「很抱歉我沒能赴約。」她知道他有多在意。「但是那天我休克緊急送醫院治療，並不是故意不去。」

　　「妳休克過？」姜志旭被她的話嚇到，臉色瞬間轉為蒼白。

　　「我只要過度緊張，就會心跳加速，呼吸困難，嚴重的時候還會休克。」她點頭。

　　「妳沒跟我提過這件事。」他一直以為她很健康，原來不是。

　　「在那天昏倒以前，我也不知道自己有這個毛病。」她憂傷地笑笑。「醫生說我是心理因素引起的，很難根治。」

　　「心理因素？」他皺眉。

　　「簡單來說，就是心病。」這樣解釋比較快。

　　「妳那個時候才小學四年級，學業成績又那麼優秀，能有什麼心病？」他有閱讀障礙都不苦惱了，她到底有什麼不滿？

　　「就是因為我太會讀書，那才麻煩。」元通寶苦笑，不明白大家為什麼都羨慕她會讀書，一點都不好。

　　「這話怎麼說？」他不懂。

　　「你也聽見那個女人的話了，我小時候被稱做天才兒童，幾乎每一科都考滿分。」

　　「嗯，我一點都不意外。」姜志旭點頭。

　　「我所有科目都唸得不錯，數學尤其厲害，時常入選代表隊出國參加數學競賽，每次都得獎。」

　　「難怪那個時候，妳會一直強調數學的重要性。」他恍然大悟。

　　「我太短視了。」她承認錯誤。「因為我父母都以我是數學資優生為榮，我為了討好他們，每天都努力在算數學題，常常算到三更半夜他們還不許我休息。」

　　「妳的父母太過分了。」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提到她的父母，以前無論他怎麼問，她都不說，只說她太晚回去她爸媽會擔心，但也僅此而已。

　　「沒關係，都過去了，現在他們已經傷害不到我。」她鑽進他的懷裡，從他身上感受溫暖。

　　「妳的父母現在……」

　　「已經移民到加拿大。」元通寶聳肩。「我太讓我父母傷心，他們不希望我跟去打擾他們寧靜的退休生活，我也樂得輕鬆。」

　　「妳的父母，帶給妳很大壓力？」他從她的話找到蛛絲馬跡。

　　「大到無法想像。」她的笑容充滿哀傷。「我會休克也是因為他們引起的，他們只許我考滿分，低於一百分的成績不許出現。我那時年紀太小，無法反抗父母，但醫生說壓力是會累積的，累積到一定程度就會爆發。」

　　「妳體內累積的壓力，就在那天爆發了。」他們約好見面那一天。

　　「那天老師宣佈我落選，不能參加代表隊出國比賽。」她解釋。「我媽媽一聽見我落選馬上發歇斯底里，一直在我耳邊尖叫說我被淘汰，怪我害她丟臉，從此以後我只要一聽見『淘汰』兩個字就特別緊張，就覺得無法呼吸。」

　　「寶貝，妳真可憐。」他擁緊她的肩膀，安慰她。

　　「說出來以後感覺好多了。」她笑笑。「不過我的病並沒有完全治好，雖然小時候曾經住院治療過很長一段時間，效果仍是有限。」

　　「妳住了多久的醫院？」難怪她怕住院，原來早有經歷。

　　「半年。」她說。「在我住院期間，除了級任老師以外，沒有一個同學來醫院看過我，大家都不喜歡我。」

　　「我以為我的人緣已經夠差，沒想到妳竟然比我還差！」他們兩人果然是天生一對，註定彼此擁有。

　　「所以後來我決定要改變。」她受夠了。「我不想再活得那麼累，成天只會讀書，沒有自己的生活。我已經厭倦了孤獨，也想要交朋友，不想再被同學排斥了。」

　　即使經過這麼多年，元通寶只要一回想起過去那段日子，仍會不寒而慄。

　　「於是我徹底改變個性，凡事不再認真計較，想辦法讓自己生活得輕鬆自在，剛開始的時候有些困難，習慣了以後，反而愛上這種悠閒的生活方式。」

　　「但是妳的父母，一定很不高興。」他們那麼注重她的學業。

　　「他們早就放棄我了，把希望全放在我弟弟身上，我弟弟現在也在加拿大，聽說書唸得不錯。」元通寶表面上雲淡風輕，好像失去雙親的寵愛，對她來說不算什麼，但姜志旭知道事實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她一定很難過。

　　「對不起，那個時候我應該在妳身邊。」她幫他這麼多忙，他卻在關鍵時刻當了逃兵，她一定很恨他吧！

　　「你不在也好。」她頑皮吐舌。「當時你若是親眼看見我如何從一個聰明伶俐的資優生，變成會玩會鬧的傻大姊，一定馬上昏倒，說不定早就跟我絕交。」

　　「不，我會陪妳一起玩一起鬧，絕不會離開妳。」從他收下古錢的那一刻起他就認定她，就算她變化再大，這份心意也不會改變。

　　「這麼一來，就該輪到你的父母頭痛。」她僅以一個燦爛的笑容當作ending，姜志旭看得心都痛了，無法想像，她是如何在沒有他的陪伴下熬過那段日子。

　　「我的故事說完了，現在換你，你是怎麼找到你爸爸——不，應該說你父親是怎麼找到你們母子？」元通寶反而對他的故事比較感興趣，她的故事太無聊了，三言兩語就可以說完。

　　「其實我父親找我們母子很久了，是我母親不願意和我父親見面，我們好幾次搬家都是為了躲我父親。」以前他不知道為什麼要搬來搬去，還以為他們在躲債主，為此暗地裡埋怨過他母親。

　　「一家三口團圓不是很好嗎，你母親為什麼要躲你父親？」元通寶納悶。

　　「因為我母親不想破壞我父親的家庭。」他解釋。「我父親來台灣當交換學生的時期認識我母親，兩人馬上陷入熱戀。我母親不小心懷了我，但是並沒有告訴我父親，所以父親當時並不知道我母親懷孕。我父親完成學業以後立刻回韓國，本來是想取得父母的同意後，馬上回來台灣娶我母親，沒想到我爺爺奶奶反對，還自作主張幫他訂下一門婚事，要他娶一名富家女。」

　　聽起來就像典型韓劇的劇情，果真戲如人生。

　　「後來你父親有娶那個富家女嗎？」她小心翼翼的探問。

　　「那個時候家裡已經快要破產，需要大筆資金周轉，不娶也不行。」姜志旭點頭。「這一場不幸的婚姻拖到了我國二那年才結束，我父親和前妻離婚以後，馬上飛到台灣尋找我們母子，這次我母親終於不再逃避，因為我父親已經恢復單身，兩個人終於可以正式結為夫婦。」

　　「你母親一定很高興。」好動人的故事，他媽媽真了不起，竟然一個人默默忍受異樣眼光把他養大。

　　「那當然。」他也很心疼他母親，幸好是happy ending。

　　「唯一的遺憾是來不及跟妳分享這個好消息，就必須回韓國。」至今他仍對她深感抱歉。「當時走得太匆忙，我應該想辦法請人通知妳才對。」

　　「沒這回事。」她搖頭，要他別自責。「我沒告訴你實話，其實我家離你當時住的社區很遠，每次和你見面都得搭半小時的公車。」很麻煩的。

　　「現在我知道了。」他幽默答道。

　　「就當是命運捉弄吧！」她十分想得開。「反正我們又見面了啊，這樣就夠了。」

　　「妳的牙齒變得這麼整齊漂亮，難怪我怎麼都無法把妳和當時的小女孩聯想在一起。」看著她那口潔白貝齒，姜志旭不禁感慨。

　　「我當時戴牙套嘛！」有誰戴牙套好看的？「拿掉牙套以後，我的牙齒就變成現在這個模樣，我自己倒是很喜歡。」

　　「我也喜歡。」笑起來很美。「但我還是會懷念妳戴牙套的樣子，雖然不好看，但笑起來好像含了星星在嘴裡，害我每次在平倉洞的家裡，只要一有空，天氣條件又許可，一定跑到頂樓的露台看星星。」

　　「我也是耶！」他們兩人的默契真的好到沒話說。「我也喜歡看星星——你住在平倉洞？」

　　元通寶才剛想跟他抱怨，台北市的空氣污染太嚴重看不見星光，就聽見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地名。

　　「嗯，怎麼了？」表情怪怪的。「妳有朋友住在那邊嗎？」

　　「……不，沒有。」她勉強微笑。「我怎麼可能會有朋友住那邊。」

　　「我家那一帶的風景很美，妳一定會喜歡那裡。」他擁緊她的肩膀跟她談未來，元通寶不確定他們之間是否有未來，因為只要是對韓國有點了解，都知道他住的地方是知名的高級住宅區。

　　她突然想起他母親的遭遇，他父親既然被迫娶門當戶對的富家女，這代表他家在社會上應該有一定身分地位，對未來媳婦的要求，應該會很嚴格。

　　「下次我們一起看星星。」姜志旭都盤算好了。

　　「好。」元通寶隨口敷衍姜志旭，心裡卻不那麼確定。

　　畢竟戲劇雖美，搬到現實來，就成了最殘酷的橋段，她不想身歷其境。

　　元通寶衷心希望他只是隨口說說，不要逼她選擇，她也許會作出令他意外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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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元通寶的手機，一早就收到來自姜志旭的簡訊。

　　有急事，速至我家。

　　感覺上十萬火急，問題是元通寶手上還有別的case，她得先完成case，才能去找她的阿娜答。

　　工作優先，這是她的基本原則。

　　別看她好像少一根筋，其實工作非常認真，藍未晴也一樣。所以她們的生意才能一直那麼紅火，否則這一行競爭這麼激烈，坊間有多少工作室一整個星期接不到case，她們還能不斷有工作找上門，全都是因為她們做出口碑，口耳相傳的結果。

　　只是她好同學、好朋友、好夥伴最近接了一個超讚的case，她不但弄假成真登上陸雅量未婚妻的寶座，兩人還開始演起新同居時代，害她也很想參考藍未晴的做法，搬去跟姜志旭同居。

　　不過這麼一來，她們的公寓就得唱空城計，工作上也不方便，所以她目前還是暫時住在公寓。

　　此外，元通寶並未跟藍未晴提起姜志旭。雖然藍未晴知道他是陸雅量的特助，卻不知道他們兩人正在交往。因為元通寶並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跟姜志旭是舊識，尤其是藍未晴。

　　因為她不可能欺騙藍未晴，可是從頭解釋起來又很麻煩，況且他們兩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分開，萬一真的分手，就更沒有解釋的必要，所以她一直是保持神秘低調，恰巧姜志旭也不是喜歡高調的人，兩人又是一拍即合。

　　所以，無論在藍未晴或是陸雅量面前，他們都只是雙方的工作夥伴兼好朋友。陸雅量曾經懷疑姜志旭對她產生男女間的感情，但他接下來的冷淡表現，讓陸雅量打消這個念頭。

　　這全是他們兩個商量的結果，他們喜歡保持神秘，就如同他們小時候喜歡去只有兩個人在的公園，那是他們的秘密花園，居住著兩顆同樣寂寞的心。

　　今天只有一件case，難度不高，她只花半天的時間就做完了。在去姜志旭的公寓之前，元通寶先走一趟便利商店，寄了一箱衣服以及雜物給藍未晴，裡頭大多是藍未晴的東西，但有一樣特別的禮物是她偷偷放進去的，那就是一件短到不能再短的花邊圍裙，小女僕專用。

　　主人吻我——啵！

　　接下來是一連串SM情節，痛快。

　　同居愉快啦，小晴！

　　元通寶對紙箱送出一個飛吻，付完運費走出便利商店，跳上她的中古摩托車趕下一攤。

　　叮咚！叮咚！

　　下一攤最沒賺頭，做case有錢收，幫藍未晴寄行李可以換大餐，幫姜志旭做事則什麼都拿不到，最吃虧。

　　公寓內的姜志旭，透過數位影音保全系統看見元通寶的身影，立刻幫她開門，元通寶進門看他已經換上輕便的家居服，好奇問他。

　　「你今天不必上班嗎？」又不是假日。

　　「我今天出公差。」他拿起手中的文件搖晃了一下，元通寶走到他身邊的沙發坐下，他穿家居服的模樣輕鬆又自在，比穿正式西裝的時候還帥。

　　「還可以在家裡出公差，你的工作真不錯。」陸雅量對他太好啦！聽說連他想提早下班都還要徵求他的同意。

　　「好話別說得太早，這差事妳也跑不掉。」他的老闆是什麼個性她不清楚嗎？既然賞了胡蘿蔔，接下來一定是棒子，把人打得鼻青臉腫。

　　「關我什麼事？」她又不是陸雅量的員工。

　　「怎麼會不關妳的事？」姜志旭挑眉。「妳看這張紙上所列的問題，有哪一條是妳不能回答的？」

　　姜志旭把A4大小的文件交給元通寶，她接過來一看——差點沒昏倒！陸雅量是不是瘋了？

　　「這是什麼東西？」她不屑地撇嘴。

　　「上頭寫得很清楚，妳自己看。」他懶得解釋。

　　「藍未晴喜歡的顏色，藍未晴喜歡的水果，藍未晴喜歡的花，藍未晴喜歡的食物，藍未晴喜歡的書，藍未晴喜歡的作家——」她沒唸幾個問題就已經快腦充血。

　　「統統是藍未晴！」她的眼睛快瞎了。「陸雅量到底怎麼回事，這些問題他不會自己去問她嗎？幹麼還出問卷？」呼呼！氣死人。

　　「想要給她安排意外驚喜吧，我猜。」他的老闆很明顯是愛昏頭了，智力倒退到幼稚園階段。

　　「小晴還沒驚喜到，我已經先嚇到。」陸雅量根本是火山孝子，巴不得把一切都給小晴，小晴好幸福。

　　「我已經先行驚嚇過，妳看其中還列了一條——」

　　「藍未晴喜歡洗冷水澡還是熱水澡，真是夠了！」枉費她把陸雅量視為酷哥界的代表，優雅的王子，結果只是愛情狂人一枚。

　　「妳總算知道我急call妳的理由了吧！」這份問卷凡人無法解，只有身為藍未晴室友的元通寶有辦法回答。

　　「真是莫名其妙！」元通寶憤憤地奪過姜志旭手中的原子筆，開始解題。

　　「我又沒有領陸雅量的薪水，為什麼還得——」咦，等等哦！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

　　元通寶用力放下原子筆，瞪大眼睛瞅著姜志旭，他才是坐領高薪的人，苦差事卻是由她來做！

　　「本姑娘罷工。」她說。

　　「妳說什麼？」這裡是希臘嗎，沒事罷什麼工？

　　「這是你的工作，為什麼要由我來做？」對，她不能對他太好，要維持自尊。

　　「妳跟我誰做還不都是一樣。」幹嘛計較得這麼真切。

　　「差多了。」她噘嘴。「你有領薪水，我卻是義工。」

　　「寶貝。」

　　「不要想跟我套交情，公事上我一向翻臉不認人。」可惜她已經不戴眼鏡，不然就可以推一下鼻樑上的眼鏡，大秀OL的氣質，表現出專業。

　　「妳——我請妳吃飯。」好男不跟女鬥，他忍。

　　「不要！」她沒這麼好騙。「餃子十粒才多少錢，還不見得合我的口味，我拒絕。」

　　元通寶改名元難纏，姜志旭這才發現原來她這麼蠻不講理，跟親密愛人斤斤計較。

　　「好，不吃餃子。」他妥協。

　　「我什麼都不吃。」每次都往她嘴裡塞東西，她又不是豬。

　　這小妮子，根本是得寸進尺。

　　「我到底要怎麼做，妳才肯填問卷？」若非他是完美的特助，真想把這份問卷丟回去給他的老闆算了，省得被她刁難。

　　「無論你做什麼，我都不會填。」阿寶女俠重出江湖，任何非正義陣營的人士都閃一邊去，別擋路。

　　「元通寶，妳太過了。」吃人夠夠。「只是填問卷，幫男朋友一次忙有這麼困難嗎？」

　　「很困難，因為沒有任何好處。」這幾年她學精明了，不再傻裡傻氣，抱歉。

　　姜志旭氣到雙手握拳，心想他是虎落平陽被犬欺，更扯的是他還特地坐飛機從韓國飛過來讓她欺負。

　　「只要給妳好處，妳就會幫我？」他了解。

　　「這還得看你要給我什麼好處，才能決定。」她作勢要拿計算機，姜志旭簡直快吐血。

　　「不用搞得這麼複雜。」他伸長手臂，一把將元通寶拉進懷裡。

　　元通寶根本想不到他會來這一招，來不及防範，就這麼跌坐在他的大腿。

　　「你又想使用美男計嗎？」她看他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就知道他又要故計重施。

　　「我就只剩這一招。」他承認他沒用，這總行了吧！

　　「嗯……好吧！」她歪著頭想了一下，勉強答應。「你的吻，至少比水餃強一些。」

　　「竟然拿我跟水餃相比。」他撇撇嘴。「我的味道比水餃還好。」

　　「這可不一定，要試了以後才知道。」她擺出一副行家的樣。

　　好，試就試，誰怕誰？

　　「第一題，藍未晴喜歡的顏色。」姜志旭伸長手從桌子撈起問卷，開始提問，她每答一題，就賞給一個香吻。

　　小晴嗎？她好像沒有什麼特別鍾愛的顏色，她個人倒是很喜歡──

　　「粉紅色！」超浪漫。

　　「粉紅色？」姜志旭明顯嚇了一跳。「她看起來不像會喜歡這種顏色的女人，妳確定是粉紅色？」

　　「確定！」她點頭。

　　「啵！」姜志旭親得很用力，她的唇都紅了。

　　「再來，第二題。」她肯乖乖合作答題速度就很快。「藍未晴喜歡的水果。」

　　「蘋果！」有豐富的鐵質。

　　很好，再親一下。

　　「啵！」

　　「第三題，藍未晴喜歡的花。」

　　「玫瑰！」

　　「啵！」

　　「第四題，藍未晴喜歡的食物。」

　　「炸雞！」

　　「啵！」

　　「第五題，藍未晴喜歡的書。」

　　「沒有！」

　　「啵！」

　　「第六題，藍未晴喜歡的作家——」

　　姜志旭問到第六題，終於發現不對勁。藍未晴沒有喜歡的書，肯定也沒有喜歡的作家，至於蘋果、玫瑰、炸雞都是阿寶喜歡的東西，粉紅色也是她的指定顏色，事實上她今天就穿著一件印有粉紅豬的T恤。

　　「把妳的嘴巴再嘟高一些。」他用手指示高度。

　　元通寶聽話地把嘴巴噘得恨天高，姜志旭用大拇指和食指朝她的嘴唇狠狠捏下去，痛得她唉唉叫。

　　「你幹嘛捏我？」

　　「居然敢騙我。」欠揍。「妳說的那些東西，不都是妳喜歡的嗎？顏色也是。」

　　「啊？露餡了。」早知道就選擇水餃。

　　「妳──」

　　「好嘛好嘛！都讓我填，這樣就可以了吧？」她搶過他手上的筆和問卷，趴在茶几上振筆疾書。

　　「哪，都填好了，還給你。」元通寶把問卷塞到他的胸前，姜志旭拿起來看，真的都填好了。

　　「這次沒錯？」他再三確認。「答案都是正確的？」

　　「你當我是詐騙集團啊？」那麼愛騙人。「我騙也只有騙你。」

　　她還好意思說呢！他被她騙得慘兮兮，差點以為這輩子找不到心上人，這筆帳他還沒跟她算，她反倒唸起他來。

　　把問卷放進透明資料袋，放進公事包，扣上鈕釦。姜志旭決心好好整頓他身邊的詐欺犯。

　　「元通寶小姐，妳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他忽地說。

　　「我犯了什麼錯誤？」神經病，她什麼也沒做。

　　「妳不該提醒我妳欺騙我的事。」他嚴肅說道。

　　「我哪有……」

　　「妳準備接受懲罰吧！」

　　「啊——」

　　接下來，他們開始填第二份問卷，問卷的內容多半跟男女間的激情有關，兒童不宜。

　　哦，差點忘了，還有未滿十八歲的同鞋，也不可以偷看哦！

　　※※※※

　　中午的激情延燒到下午，又一路燒到晚上。

　　床上的姜志旭正在做最後的衝刺，他要把生命的種子播種在元通寶的身體裡面，讓它們在她的體內茁壯。

　　元通寶未曾察覺他的企圖，一心沈浸在難以言喻的喜悅之中。

　　「啊──」

　　隨著姜志旭最後一次衝刺，她的喜悅達到頂點，全身都是汗水。

　　姜志旭在她體內沈澱了好一陣子，才抽離她的身體，改用雙臂環抱她的腰，親吻她的額頭。

　　「啵！」

　　這次不用填問卷，他就吻得很認真，元通寶也樂得輕鬆。

　　姜志旭擁緊她微笑，他們的身高雖然有差距，但在床上卻配合得很好，每次做愛總能達到高潮。

　　元通寶累得頻打呵欠，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想別的事，只想趕快回家洗澡。

　　「我該回去了。」她拉開他的手臂，翻身下床。

　　「妳不留下來過夜？」姜志旭一臉錯愕。

　　「我不能留下來過夜。」她搖頭。

　　「為什麼不能？」他不懂。「藍未晴都已經搬去和總經理一起住，妳不需要再擔心她的人身安全，為什麼還不能留下來過夜？」

　　「就是因為小晴搬走了，才不行啊！」她解釋。「我怎麼可以放下公寓不管？萬一遭小偷那怎辦？我一定要回去。」

　　「要偷就讓他去偷，反正妳那間破公寓裡面什麼都沒有，頂多只有一些舊玩偶。」什麼原子小金剛啦！Hello Kity啦！一隻比一隻還巨大，塞滿整個房間。

　　「那些都是我的寶貝。」她抬起下巴，發誓一定捍衛她的玩偶捍衛到底，就算是他也不能侮辱她心愛的玩偶。

　　「我就不是嗎？」他可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淚。

　　「不是。」她朝他做鬼臉。「你是只會和我吵架的討厭鬼，才不是我的寶貝。」

　　「什麼，討厭鬼？」聽見她的話，姜志旭跳起來，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比玩偶還不如。

　　「對，你是全世界最不體貼的討厭鬼，一點都不了解我的心情！」在他遠離他鄉，去韓國逍遙快活的時候，她都是靠那些玩偶陪她度過最痛苦的時光，它們對她不只是玩偶，也是朋友。

　　「妳也不了解我的心情！」他只是想抱著她一起迎接清晨，然後互相親吻道早安，這也有錯嗎？

　　「那好，我們互相不了解，就別再說了。」她抱著衣服去浴室換衣服，連生氣的背影都不給他看。

　　「我什麼都不會說，妳放心。」他也火大了，卯起來和她比幼稚。「我如果再打電話給妳，我就不姓李！」

　　「你本來就不姓李，你姓姜！」她換好衣服出來當面吐槽。

　　「我原來姓李！」他堅持拿姓氏做文章，完全沒有吵架的誠意，元通寶根本懶得理他。

　　「我回去了，再見！」她拿起摩托車的鑰匙就要離開，姜志旭動都不想動。

　　「慢走！」

　　「哼！」

　　兩人不歡而散，兩個人都堅持自己才對，所有的過錯都由對方負責。

　　隔天，姜志旭準時上班，陸雅量還沒到公司，而依照姜志旭的推測，他今天應該不會來上班，會留在家裡和藍未晴你儂我儂。

　　真好，他也很想留在家裡和元通寶你儂我儂，可惜她不給他機會。

　　想起昨晚和元通寶的激烈爭吵，姜志旭發誓絕不先跟她聯絡，除非她自己先投降認錯，否則大家走著瞧……

　　鈴～～鈴～～

　　來了！

　　手機鈴聲響個不停，姜志旭以為是元通寶打電話來認錯，很高興地拿起手機按下通話鈕。

　　「喂？」

　　「志旭，我已經收到你傳來的照片，恭喜你找到你的意中人。」結果是他父親打來的電話，不過他一樣很高興。

　　「謝謝你，父親。」姜志旭微笑。「你還滿意她的長相吧！」

　　「長得很可愛，不過身高好像不是很高。」姜東宇答道。

　　「那是我太高了，她算是中等身材。」一六三不算矮了，韓國人普遍比較高大，所以他父親才會覺得元通寶嬌小了些。

　　「說得也是。」姜東宇點頭。「我和你母親已經訂好機票，明天就要飛去台灣，記得來機場接我們。」

　　「明天？」姜志旭愣住。

　　「怎麼，有問題嗎？」

　　「沒有問題，只是覺得很驚訝。」姜志旭回道。

　　「太快了嗎？」姜東宇笑道。「我和你母親，都迫不及待想早一點見到未來媳婦。」

　　「我還沒跟她求婚呢！」她會嚇一跳。

　　「什麼？」電話那頭的姜東宇挑眉。「你是在告訴我，你沒有勇氣跟你的意中人求婚嗎？」

　　「我怕會嚇壞她。」姜志旭承認這方面他是挺膽小的，尤其他們剛吵過架，她一定不想理他。

　　「膽小鬼。」沒想到堂堂一個集團的繼承人，這麼沒guts。「你最好在你母親到達之前，先幫她把訂婚戒指戴上，否則我會瞧不起你。」

　　「是，父親，我今天就向她求婚。」姜志旭笑著答應。

　　「Fighting！」姜東宇還會跟兒子開玩笑，可見心情有多好。

　　「Fighting！」姜志旭為自己加油，雖然說他已經向元通寶表明心意，但求婚是另一回事。

　　掛斷通話以後，姜志旭瞪著反黑的螢幕，心想這小妮子的心有夠狠的，非得他先求饒不可嗎？

　　重重地嘆口氣，找出元通寶的手機號碼，姜志旭無奈地按下通話鈕，準備改姓。

　　他已經有被嘲笑的心理準備，就等著元通寶嘲笑他，怪的是鈴聲持續在響，卻一直沒人接電話。

　　姜志旭不禁開始擔心元通寶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否則怎麼會任由手機鈴響而沒有任何反應。

　　「喂……喂？」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的時間，元通寶終於接起手機，他心中的那塊大石頭才能放下。

　　「阿寶？」他不是很確定是否為她本人接聽。

　　「我是。」她小聲應答。

　　「妳的聲音聽起來怎麼這麼虛弱？」他皺眉。

　　「我才剛從醫院回來。」

　　「醫院？」他愣住。「妳不是最討厭去醫院？」

　　「沒辦法，我的腸炎又發作了，不去不行。」她哀號。

　　「妳現人在哪裡，回家了嗎？」姜志旭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巴不得趕快趕到她身邊。

　　「回家了。」

　　「我現在過去！」

　　姜志旭掛掉電話，以跑百米的速度直接衝去找元通寶，不過時間雖然急迫，她還是沒忘記拿他從韓國帶過來的戒指，待會兒求婚的時候需要用到它。

　　他冒著被連續開單的風險，一路超速行駛，沒多久就抵達元通寶的公寓。

　　叮咚！叮咚！叮咚！

　　他十萬火急的按門鈴，元通寶沒來開門，他乾脆自己推門進去。

　　「你怎麼來了？」她一臉驚訝地看著他，聲音比電話中有力許多。

　　「妳還好意思說？」他打量她。「我以為妳病得有多厲害，結果好像也沒有那麼嚴重。」

　　「打針吃藥以後就好多了，只是有時候還是會抽痛，但不嚴重。」她向他保證。

　　「妳是不是又吃了什麼不該吃的東西？」才會吃壞肚子。

　　「呃……」被他猜中了，她是吃了不該吃的東西……

　　「妳到底吃了什麼？」快說！

　　「你買的鮮乳……」

　　「什麼？！」她的回答讓他難以置信。「那都已經多少幾天了，早過了保存期限，妳還敢喝？」

　　「我沒發現已經過期……」她頭低到快垂地，幾乎不敢看他。

　　「我在瓶身重新標日期是為了什麼？就是怕妳又喝到過期的牛奶！」他沮喪到不會形容。

　　「對不起。」她真的太迷糊……

　　「不行了。」再這樣下去他會發瘋。「得有人在妳身邊照顧妳，我們結婚吧！」

　　「啊，你說什麼？」她聞言倏然抬起頭看他，以為自己聽錯。

　　「阿寶，我正在向妳求婚。」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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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你說什麼？」

　　元通寶無法置信地望著姜志旭，不願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在跟妳求婚。」不需要如此驚訝，這是很自然的事。

　　「你真的想跟我結婚？」

　　她一直祈禱這件事不會發生，沒想到他還是說了。

　　「我以為妳知道，我有多愛妳。」

　　她的反應太奇怪了，一般女人都會跳起來說願意，再不然就是感動落淚，她卻一直質疑他的動機。

　　「我知道你很喜歡我，我也是。」不可否認他們互相喜歡。「可是我從來沒想過要和你結婚。」

　　「現在想也不遲。」他會耐心等她。

　　「不，你誤會我的意思了。」

　　她得把話說清楚。

　　「我想說的是，我不會和你結婚。」

　　「……這太奇怪了。」他完全不能接受。「妳也喜歡我，卻不願意和我結婚？」

　　「戀愛和結婚本來就不一定要畫上等號。」可以分開來看。

　　「我不知道妳是那種時代新女性。」他諷刺她。「我還以為妳渴望披上婚紗，原來是我搞錯了。」

　　「我總有一天會披上婚紗，但對象不會是你。」

　　她很不喜歡他的口氣，忍不住反擊。

　　「為什麼，因為我不夠有錢嗎？」他是不是該表明自己是「東宇集團」少東的身分了，免得她錯過金龜婿？

　　「剛好相反，因為你太有錢，所以我才不能嫁給你。」他完全想錯。

　　「阿寶！」

　　「你以為我是傻瓜嗎？」她沒笨到那個地步。「從你穿的衣服、住的房子和開的車，就可以知道你的生活優渥，在韓國一定是個大少爺！」

　　她沒猜錯，他確實是個大少爺，但那又如何？

　　「我是不是大少爺，跟我們的事沒有關係。」不要找藉口。

　　「你沒否認，就表示我猜對了。」原來多看韓劇還是有用的，可以增加辨別身分的能力。

　　「大少爺就不是人嗎？」為何要這麼區分身分？「大少爺也會戀愛，心也會痛，我就時常為妳心痛！」

　　「所以你不該跟我求婚！」她的心也一樣痛。「就讓我假裝不知道這件事，兩個人快快樂樂的過日子不行嗎？為何一定要跟我求婚，搞得彼此都難受？」

　　「這就是妳的想法嗎？」不敢置信。「妳這根本是駝鳥心態，不敢面對現實。」

　　「我是不敢面對現實！」他們的立足點不同，他怎麼會了解她的痛苦？

　　「我只是一個被父母放棄的女孩！學識、長相、身高沒有一樣可以與你匹配，你帶我出門，只會鬧笑話！」

　　「沒有人會放棄妳，除非妳先放棄妳自己。」他的回答格外尖銳。「妳父母是對妳做了不該做的事，但妳也沒有想過要自救，不是嗎？」

　　姜志旭這番話，殘忍地擊中元通寶內心最脆弱的角落。

　　她承受不了來自父母兄弟同學間的壓力，藉由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來逃避現實，但元通寶究竟是元通寶，就算她改變個性，她也不會真的變成另一個人，否則就不會在大街上被昔日同學認出來。

　　「……你說的對，我只想逃避，不想自救。」

　　她就是這麼一個差勁的人，她無話可講。

　　「所以說，妳先放棄自己之後，現在又要放棄我嗎？」姜志旭忍不住詛咒。說什麼他們之間的回憶對她來說彌足珍貴，完全是放屁。

　　「我不得不這麼做。」她黯然回道。「我跟你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雖然我不知道你在韓國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但都沒有我的位置。」

　　「是妳自己從那個位置走開，跟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位置無關。」他反駁她，恨透她這麼沒自信，和當年的小女孩完全不同。

　　「那也是我自己的選擇。」她喃喃自語，難以想像失去他的生活，但又害怕自己配不上他，因此陷入深深的矛盾。

　　「隨便妳。」

　　他真的很生氣，生平第一次跟女孩子求婚，沒想到結果竟是鎩羽而歸。

　　「我是真心愛妳，希望能夠照顧妳一輩子，但如果妳是這種想法，我們就算在一起也不會幸福。」

　　愛情不是最重要的嗎？為何她口口聲聲說嚮往愛情，當真愛來臨時，又把它推開？他真的不懂。

　　「對不起。」

　　她忍不住流淚，但真正想哭的人卻是姜志旭。

　　「妳——算了。」他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

　　姜志旭轉過身，慢慢地走向門口，元通寶的眼淚越掉越厲害。

　　「志旭……」

　　他離去的背影是如此孤獨，腳步是如此蹣跚，教人看了於心不忍。

　　「別叫我。」

　　他現在不想聽她說話，甚至是她的聲音。

　　「志旭……」

　　「我說了，不許叫我！」他一拳捶在水泥牆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砰！

　　一如他此刻的心情，遭受到巨大的打擊。

　　元通寶不敢再出聲，只能噙著淚，看他一步一步地離開公寓，離開她的生命。

　　※※※※

　　姜氏夫婦白天就抵達國門。

　　對姜東宇來說，台灣是他追到老婆的地方，也是他老婆的故鄉，他這個台灣女婿，對台灣充滿濃濃的感情，況且，他們未過門的兒媳婦也是台灣人，感覺更親切。

　　「咦，志旭呢？」姜東宇以為兒子一定會帶著媳婦前來接機，結果沒見著兒媳婦不打緊，連兒子也沒來。

　　「會不會被什麼事耽擱了，不能來？」姜志旭的母親比較體貼兒子。「別忘了，他現在是人家的下屬，不能想出來就出來，得看老闆臉色。」

　　「也是。」

　　姜東宇凡事聽老婆的，是標準的愛妻一族。

　　「那我們直接去他住的地方等他回家好了。」

　　「嗯。」姜媽媽點頭。

　　於是夫婦倆搭計程車來到姜志旭住的公寓，按了密碼推門進去，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濃濃的酒味。

　　「志旭！」姜東宇被姜志旭的模樣嚇到，他的眼睛佈滿血絲，像是一整夜都沒睡。

　　「爸、媽，你們怎麼來了？」

　　見到雙親，姜志旭一臉驚訝。

　　「昨天就跟你說過我們今天會過來。」是喝糊塗了嗎？

　　「對不起，我忘了。」他用手抓了抓頭髮，有些不好意思。

　　「志旭，你到底喝了多少酒？」桌上怎麼都是空酒瓶。

　　「這我也不記得了。」抱歉。

　　「發生了什麼事？」

　　姜志旭的母親發揮女人的直覺，認定跟元通寶有關。

　　「你的未婚妻呢，怎麼沒看見她，上哪兒去了？」

　　「沒有未婚妻了，媽。」這他倒是記得很清楚。「她拒絕我的求婚，說是配不上我。」

　　「怎麼會……」

　　「所以我把戒指又拿回來了。」姜志旭神志不清地掏出白色戒指盒，本來應該交給母親，卻塞到他父親手裡去。

　　「你這孩子！」

　　姜東宇將戒指交給妻子，和她互看一眼，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他們的兒子喝得醉醺醺。

　　「爸，我好痛苦！」姜志旭趴在他父親的肩膀上啜泣。「我是真的愛她，就像你愛媽一樣！」

　　姜志旭只有在父母面前，才能放心的表達自己的感情，才敢釋放眼淚。

　　「好好，你是個好孩子。」姜東宇拍兒子背安慰他。「不要難過了！坐下來，爸陪你喝酒……」

　　就在姜家父子關在公寓裡喝酒喝到昏天暗地的同時，元通寶也是關在自己的公寓裡哭到昏天暗地。

　　「嗚……」

　　傷害了姜志旭以後，她才發現自己也受傷了，她同時拒絕了兩個人——姜志旭和她自己。

　　悔恨如同海潮，將她往絕望的大海捲去。元通寶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只是一直說服自己，姜志旭值得更好的女人，她拒絕他是為他好……

　　叮咚！叮咚！

　　門鈴聲總是在人們最悲傷的時刻響起，元通寶擦乾眼淚去開門。

　　「請問找誰……」

　　「妳是元通寶小姐嗎？」

　　站在門口的婦人，清瘦美麗，五官和姜志旭有些相像，但又柔和許多。

　　「我是元通寶。」哇，好高貴的婦人。「請問您是……」

　　「我是姜志旭的母親。」婦人微笑。

　　「姜……」元通寶嘴巴張得大大的，不敢置信地看著這意外的訪客。

　　「我可以進去嗎？」姜志旭的母親問道。

　　「請、請進！」元通寶把門全拉開，緊張得不得了。

　　姜志旭的母親進門後只到處瞄了幾眼，元通寶的胃緊張到都快燒起來。

　　「姜夫人……」

　　「叫我姜媽媽就可以了，朋友的女兒也是這麼叫我。」儘管姜志旭的母親態度非常和藹可親，元通寶還是忍不住緊張。

　　「姜媽媽，您來找我，是有事情要跟我說嗎？」她大概猜得到什麼事，一定是要叫她不要接近她兒子，免得耽誤了他的大好前途。

　　「元小姐——」

　　「請叫我阿寶。」

　　「阿寶。」姜志旭的母親微笑。「我確實是有事才來的。」

　　「如果您是來問我關於姜志旭向我求婚的事，我已經拒絕他了，您不必擔心。」元通寶顯然韓劇看多了，把姜志旭的母親當成厲害的韓國大嬸，跟真實的狀況有很大出入。

　　「我正是來請求妳，不要拒絕志旭的求婚。」姜志旭的母親說。

　　「啊？」元通寶呆若木雞，不敢相信她竟然這麼說。

　　「志旭他很痛苦，正在喝酒呢！」都快變成酒鬼了。

　　「姜志旭他……」

　　「我聽志旭說，妳是因為覺得自己配不上他，才拒絕他的求婚。」姜志旭的母親問元通寶，元通寶點點頭，不想對長輩說謊。

　　「我們兩個人的家世背景相差太多，在一起不會幸福的。」她不想耽誤他。

　　「和我當初的顧慮一樣。」姜志旭的母親聞言嘆氣。「我當初也是因為怕耽誤到志旭的父親，連懷孕都不敢跟他說，也苦了志旭成為一個沒父親的孩子。」

　　「姜媽媽……」

　　「阿寶，男女之間最重要的是什麼，不就是愛情嗎？」姜志旭的母親勸她。「家世背景固然會成為阻礙，但只要雙親願意接受，又有什麼好顧慮的？妳就放心嫁進來吧！我和姜爸爸都會照顧妳。」

　　「姜媽媽！」

　　「志旭是個死心眼的孩子，一旦認定一個人就很難改變他的想法。」

　　姜志旭的母親很了解兒子。

　　「他同時是一個擅長等待的人，這點跟我很像，我也是等了他爸十六年才能跟他在一起。」

　　「姜媽媽……」

　　「但是愛情也是有保存期限的，也會過期。」姜志旭的母親說。「如果志旭一直等不到妳，妳認為會發生什麼事？」

　　「去愛別人。」

　　「錯！」她兒子沒這麼濫情。「會去相親，娶一個門當戶對但他不愛的人，然後一輩子痛苦，當年他父親也是如此。」

　　「姜媽媽……」

　　「妳一定不會讓妳所愛的人，陷入同樣的困境，對不對？」姜志旭的母親對元通寶頑皮地眨眨眼睛，元通寶不禁笑出來。

　　「不會，我會在他做傻事之前，先打昏他把他帶走。」元通寶總算看清自己的心，都要感謝姜志旭的母親這位慈祥的長者。

　　至此，天已經晴朗一半，另一半就要靠他們自己了，她這個做母親的已經盡力。

　　「妳不知道我有多羨慕妳，阿寶。」

　　姜志旭的母親頗有感觸。

　　「如果當年我也有像我一樣開明的婆婆，我就不會逃走……啊，我這樣子好像在吃妳豆腐，逼妳一定要嫁給我兒子。」

　　「我向您保證，我一點這種感覺也沒有。」元通寶搖頭。「事實上，我很感激您願意過來找我談。」

　　「跟我談完了以後，妳會答應志旭的求婚嗎？」她都這麼誠懇拜託了。

　　「我會去阻止他，不讓他再繼續喝酒。」元通寶承諾。

　　「我有一種預感，我們會很合得來。」一定會成為一對令人羨慕的婆媳。

　　「到時候，您一定要教我怎麼醃泡菜。」元通寶邊笑邊流淚。

　　「我一定會教妳做出全世界最好吃的泡菜。」姜志旭的母親允諾。

　　「嗯。」元通寶點點頭，一切都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