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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霓 -【忘記之前愛上你(寂寞芳心咖啡屋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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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霓 - 忘記之前愛上你(寂寞芳心咖啡屋之四)

他是個傳奇,十七歲遇上她也是個傳奇!
外表粗獷、脾氣暴躁的厲海嚴,自小就是個惡名昭彰的人物,
他把打架當便飯,卻不知一場“混混救美”從此改變他的人生。
被她這個乖寶寶當“好人”纏上,他萬般無奈也只有投降的份,
沒辦法啊!誰叫她一哭,他的吼聲就無力、拳頭馬上變饅頭……
現在,不管十二年後的她記不記得他,她都別妄想走出他的世界!

凡事總有意外,十七歲認識他,大概就是她滿分人生中的意外!
溫順可人、嬌弱迷糊的柳緒緹,一直是師長同學眼中的優等生,
乖巧的她從沒想過會和混混有交集,但為了報他解危之恩,
她決定──每天多帶個便當給他,先勸他戒煙,再勸他別打架……
誰知,十二年後,突來的一場車禍卻顛覆了他與她的世界──
這男人,一直說自己是她的丈夫……可是,她真的不記得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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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24 00:16: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嘴裏叼著新煙,腳邊散落幾根煙蒂,淡白色的煙霧環繞,自幽暗的牆角緩緩爬升,輕輕撫過粗獷的面容。

  少年瞇起細長的丹鳳眼,面孔見不到稚氣的神態,反而世故得一派沉穩。他窩在廢棄的老屋,縱然附近住家繪聲繪影說此地鬧鬼,他也絲毫不畏懼。

  夕陽澄亮的餘暉灑落腳邊,少年皺起濃眉,縮回腳跟。寬大的白襯衫藏不住健壯昂藏的好身材,就連手臂也是肌理分明的線條——這是從小打架換來的。

  不管群架或單挑,他沒一樣錯過,國中時期還因殺人未遂,被送進少年感化院裏好長一段時間……

  吸口煙,方顎繃緊,他拒絕再想那些往事。隨指彈開煙屁股,橘紅色的火光跌落在地,茍延殘喘地喘息,沒一會兒便熄滅了。

  少年嘴角露出嘲諷的笑容,他的人生,大概也像被扔開的煙蒂,將死在某處不知名的角落吧?

  牆外傳來三三兩兩的腳步聲,他理都沒理,繼續抽著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忽然,一聲細嫩的嗓音顫抖地鑽進他耳裏……挾煙的長指略略遲疑,然後,撚熄。他拍拍褲管站起身,魁梧挺拔的身形,簡直不像是十七歲的男孩。

  透過破裂老舊的窗框往外瞧,兩個穿著外校制服的傢伙,圍著一個紮著馬尾的女孩。看她身上的制服,是和他同校的學生。

  「妳說什麼?拒絕我?真不要臉!是少爺我給妳機會,不然就憑妳,資優生了不起呀?還不是書呆一個,少在那邊假清高!」其中一個傢伙開口了。

  少年寬厚的肩膀正抖著,他拼了命的隱忍,差點沒笑出聲來。

  憑他們這種角色,被拒絕還敢找人家麻煩,真是丟盡男人的臉!

  「喂,現在不流行『欲語還休』的爛把戲啦,要就別在那邊婆媽愛假裝,妳以為機會天天有喔?」

  「你要說的……應該是『欲擒故縱』吧?」女孩雖然心中恐懼,還是忍不住出言糾正。

  「馬的!臭三八,老子講什麼就是什麼,少在那邊賣弄,死書呆!」被糾正的傢伙臉色鐵青,面子頓時掃地。「妳有種就再拒絕我一次!」

  這兩個是專門來搞笑的諧星嗎?少年翻了個白眼,不屑冷笑。

  那個女生被這種不入流的小癟三給看上,也真是倒楣到了極點。

  當少年還在哀悼那女孩可悲的際遇時,兩個小癟三臉色一變,突然對她動起手腳來,尖銳的叫聲響在這座鬼宅裏。

  女孩在掙扎之下被甩了個耳光,遭他們按倒在地,書包被扔在一旁,滿滿書籍散落開來。白色的襯衫被撕破一邊袖口,女孩死命的掙扎尖叫,幾乎是哭著求饒,根本不知道自己嘴角已滲出血絲。

  她清楚感受到兩個少年惡意的侵犯,身體的痛楚,還比不上心理所受的驚懼。

  聲聲淒厲的哭聲傳來,少年依舊冷靜的在旁觀望,直到他們其中一人差點脫掉她的襯衣和裙子時——

  高大的身影躍出窗戶,一腳踩在那傢伙的背上,力道之大,硬生生將對方給踹飛至牆角。

  他頭一瞥,修長的腿再抬高,又踩往另一個抓著她肩頭的傢伙,緊踩不放地將球鞋底印在他胸口,狠勁的力道讓對方喘不過氣,差點翻了白眼。

  「身為男人的我,真替你們感到丟臉!原來你們的力氣,是拿來對付比自己弱勢的女人?」少年冷冷地笑,球鞋一吋一吋地踩下,像是種酷刑般,緩緩擠壓對方肺葉裏的空氣。

  「救……救命……」

  「噢,當人家女生跟你們求饒時,你怎麼就不想高抬貴手、放人一馬呢?」

  「我們、我們只是在玩……」小癟三之一奮力掙扎,深感恐懼。

  「是嗎?可是我看這遊戲一點都不好玩,與其跟女生玩耍,不如我陪你玩玩屬於男生之間的遊戲,比方說——」少年抬起踩在對方胸口上的腳,轉而狠狠地踩往對方右手。

  「喀啦」一聲,小癟三的慘叫聲直沖天際——

  在少年幾乎踩裂小癟三的手骨之後,他收回腳,拍拍自個兒褲管,拾起散落在地的書本。

  而牆角邊的小癟三之二,在他不留意之間,往他轟來一拳,妄想反敗為勝。

  少年側過身,正巧撿到一本厚得不象話的英文字典,他隨手擋下,另一手拉過對方衣領,拎在眼前送了一記正拳當回禮,打落對方兩顆門牙,頓時血流如注。

  「喂,剛剛你用哪只手碰她?是左手,還是右手?」少年按住小癟三之二的兩肩,笑得不懷好意。

  「我……我忘記了。」

  「再給你一次機會,是左手還是右手?」少年冷著聲,臉孔滿是暴戾之氣。

  「不記得!不記得!快放開我……」

  「好吧,這是你說的,那也沒辦法了。」他聳聳肩,不費吹灰之力地將對方的兩手向後一扳。

  「喀喀」兩聲,兩條胳膊已然脫臼。

  在少年的「英雄救美」之下,兩個小癟三已被修理得奄奄一息,倒在地上失了原先的威風。

  他轉過身,瞥見不知何時縮在牆角的女孩,滿臉淚痕、一身狼狽,抱著兩膝直抖個沒完,仍舊在啜泣。

  一陣火氣忽地又上揚,少年怒得大聲咆哮:「滾!這輩子別讓我再看見你們這兩個人渣,否則見一次就要你們死一次!」

  拖著傷痕累累的身軀,兩個小癟三連滾帶爬的,就算爬也要爬離這裏。

  那傢伙瘋了!若沒記錯的話,他不就是這一帶最惡名昭彰的小流氓嗎?

  聽說還殺過人,而且是一口氣殺死一家子的人——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殺人魔、有暴力傾向的大瘋子……

  少年走向她,嗅嗅自己的衣領,隨後脫下襯衫,朝她身上罩下。「沒事了,大概有些汗味,妳將就些吧!」

  他蹲在她身邊,看見她襯衫上繡的名字,果然是學校內那個風雲人物。

  「柳緒緹,他們已經被我打跑,沒有人會傷害妳了。」

  這個名字,他不知見過、聽過多少回了,她每次都是風風光光站在臺上接受師長表揚,如今卻狼狽得像是被人拋棄的小貓。不僅臉頰腫了起來,就連臂上、腿上,都有大大小小的瘀青擦傷……剛才,八成是她人生中最可憐驚慌的時刻吧!

  少年抿緊唇,見她馬尾被扯得七零八落,他只好拆掉她的發帶,收攏長髮,替她紮個麻花辮。

  他的動作小心輕柔,也十分熟練,原本散亂的發絲,此刻乖順的逗留在他厚實的掌心,不消半刻工夫,一條辮子就留在她的肩頭上。

  他替她拉攏襯衫衣襟,又轉身收拾那一地的書籍。之前拿來擋拳的那本字典,書皮好像有點脫落了。

  馬的!小癟三真是夠陰險,竟敢對他使小人步數,走暗算的!他只打落他們幾顆牙,讓他們流流幾管鼻血,算他們走好運!

  「厲……是厲同學吧!謝謝你……」

  一旁帶著哭腔的柔嫩嗓音顫抖地飄來,他停下了動作,轉過頭去,瞪著那個認出了自己、同校卻不同班的女孩。

  「真的是厲同學。」柳緒緹破涕為笑,顯得有些虛弱。「謝謝你。」

  厲海嚴沒把她的感激放在眼裏,繼續回過頭收拾她滿地的課本。

  「今天的事,麻煩你不要跟任何人說,包括學校老師,好嗎?」

  「我沒有興趣管妳的事。」

  「真是太好了!謝謝你又幫了我一回。」柳緒緹勉強恢復平靜,語氣聽來依舊柔弱。

  就算他不想管她的事,但是她當其他人的眼睛都瞎了嗎?她這身狼狽不堪的模樣,會有人視若無睹嗎?這種傷出現在他身上理所當然,換做是她可就非同小可,何況她還是個優等生。

  「明天妳家裏人就會鬧到學校來,我勸妳最好有心理準備。」

  瞧她嬌滴滴的,在家中一定是個寶,眾人捧在手心呵護的大小姐。

  「我先說好,這事跟我沒關係,別把我扯進來。儘管去告那兩個垃圾的狀,最好告到他們連學校都待不下去——就是別提到我的名字。」

  「可是……你救了我。」

  「馬的!我能不救嗎?妳哭得比殺豬還難聽!」就算他再冷血,也不會見到一個女孩都快被兩個男人欺負了還見死不救。「如果妳有長腦,就曉得不該跟那兩個畜生來到這兒!書讀那麼多有什麼用?連保護自己都不會,難怪他們叫妳書呆!」

  「我以為他們沒那麼壞……我真的不知道……」被他一罵,她又開始哽咽。

  「馬的!有時間哭,倒不如好好懺悔自己的愚蠢!告訴妳,這回當做是教訓,下次無論是誰,都不要輕易相信他,妳以為這世上的好人能有幾個?如果他——馬的,我為什麼要跟妳講那麼多?」少年越收拾越氣,還不忘拍落課本上的灰塵。

  「厲同學,謝謝!你真是一個好人。」抹抹臉上的淚,她明白他沒有惡意。

  厲海嚴不可思議的看著她,他這輩子已經被人罵了不知幾回流氓、渾蛋、垃圾和廢物之類……一堆難以入耳的粗話,就是從來沒人說過他是個好人。

  當然,他也不覺得自己是啦!連自個兒都不相信了,更遑論其他人。

  「與其在那邊狗腿我,不如好好想想回家怎麼跟家裏人交代。我醜話先說在前頭,這一切跟我無關,有事妳自己扛,我的時間沒多到可以動不動就幫人出頭!」

  更何況,這件事講出去,搞不好還會被人誤以為她的傷根本是他下的毒手!

  靠!到時他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不會的,平常家裏只有我一個人,我和父母半年才見一次面,不會有事的。我會和老師請幾天假,等臉上的傷好些再去上課。除此之外,就請你高抬貴手,裝作一切都沒發生吧!」

  那張滿是傷痕的小臉對他淺淺一笑,此刻看來真是有些慘不忍睹,厲海嚴只是覺得沒把剛才那兩個傢伙揍死——他馬的!算他們祖上有積德!

  「馬的!妳以為我吃飽撐著沒事幹?時間多到找妳麻煩嗎?」

  ******

  「七逃人,為何你那目眶紅,是不是你的心沉重,後悔走入黑暗巷。七逃……人人人人……為何你那塊怨歎,冷暖的人生若眠夢,甭免怨歎,七逃——」

  啪——

  一迭份量可觀的講義砸過來,恰好正中目標,中止了歌曲的進行。

  「靠,他馬的!是誰想死得早,嫌活著太膩呀?」被打斷歌興的人,一對八字眉攏起,細窄的小眼瞇得快要成了點,嘴巴皺得像酸梅幹,還隱隱牽動下巴的大黑痣,痣上還長了一撮毛。

  「一早在那邊吵什麼吵?每天唱你不煩,我聽了都嫌膩!」

  厲海嚴從門口走進來,就見到這白癡傢伙又在唱那什麼「飄撇的 人」,聽得他滿肚子火氣。搞什麼鬼?人家路過,還以為這裏是黑道流氓大本營咧!

  「老大,你今天出門前,跟嫂子嘔氣囉?」

  厲海嚴一雙丹鳳眼橫掃而過,帶著濃濃殺氣與狠勁,早上十點整的補習班,傷亡人數——一人。

  「死蝦蟆,我等會兒就讓你翻肚躺在門口當招牌。」

  「老大!呃呀……我中傷了。」趴在桌上,被點到名的男子抖著肩,具有喜感的面孔,此刻微微扭曲。「是何謨!人家的名字叫何謨,別跟那群死孩子一樣沒水準好不好?」

  厲海嚴扯扯嘴角,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開始吃起不算早的早餐。

  「咱姓何,單名謨,取之謀略、計畫之義,意思是暗自期許做事要謹慎小心,不急不躁,又有……」

  偌大的補習班內,教師休息室裏只有何謨的碎碎念,每個吐出的字句撞擊在四面八方的牆面上,然後統統反彈在厲海嚴的頭上,終於讓他忍耐不住。

  「閉嘴!再囉嗦一句,就把你開除。」出門前跟老婆吵架已經夠讓他火大了,到補習班這邊還聽他講那五四三的。「把我的講義扔過來。」

  何謨瞪了眼攤在自個兒桌上的講義本,怪叫一聲。「要死啦!拿這麼厚的講義當兇器,他馬的想砸死人呀?」

  「給我拿來,還有請你往左手邊看去,來!告訴我,上面的標語寫什麼?」

  嘴角抽搐,何謨顫抖地念出來:「嚴禁髒話。」

  「很好,原來你識字。」厲海嚴點點頭,又冷冷開口說:「現在再往你的右手邊瞧去,麻煩再清楚的告訴我,還有什麼?」

  「口出穢言者,一字一百。」

  「噢,這兩個標語中間有個盒子,上面也貼了一張紙,來來來!念出來。」

  「請投入您寶貴的鈔票,謝謝使用……靠!那不是你拿來治那群死小鬼的?」

  「從我一進門到現在,外加剛剛你說完的最後一句,總共是八個字,八百塊。謝謝。」

  「唉唷,老大!做人別這麼苛刻嘛!蝦蟆唱首歌給你聽……」

  「給我閉嘴,馬上投錢!蝦蟆只會呱啦呱啦叫個沒完,再囉嗦下去,我就放高利貸,你有種就讓我升利息,月底領薪直接扣。」

  見厲海嚴拒絕妥協,何謨不甘願的投下八百塊至錢盒內。黏在櫃子上的鐵盒,洞口內有半筒鈔票零錢,少說五、六千塊跑不掉,其中還有不少是自己貢獻的。

  他咧XXX!何謨又在心中暗罵。

  「虧你身為人師,卻髒話不離口,我的招牌總有一天會毀在你的蝦蟆嘴裏。」厲海嚴一點都不會同情他。

  「哇!自己長得如流氓惡漢,還牽拖到我這邊來!那怎麼不說有多少學生因為見到你這張尊容,嚇得連半期的學費都不敢來退,自動放棄的?小心我到消基會申訴你!」

  寬額方顎,冷到極點的丹鳳眼,飛揚剛烈的濃眉,挺鼻、豐唇,五官深邃得一點都不像東方人,外型粗獷豪邁得讓人過目不忘,外加那高大健壯的體型……說真格的,乍見到厲海嚴時,何謨嚇得差點倒退三步。

  「我有把學費還給人家,你少含血噴人。」他是長得兇神惡煞,但為人坦蕩誠實,面相是無法自己決定,但是他努力走向正途這還不行嗎?

  厲海嚴三口並做一口,把握在掌心的小三明治塞進嘴裏,然後再拿起奶茶用力灌下。

  明明身高直逼一九○,可是厲海嚴早上的食量卻比一般男人還小的多。他非常不愛吃早餐,但這些年在愛妻的逼迫之下,竟也養成了習慣。

  「哼哼哼!真想將你此刻的表情拍下來,跟嫂子報告。」

  身為厲海嚴大學時期的同窗,何謨在他身邊扮演的角色,就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報馬仔。尤其是配上他那極具特色的下巴大黑痣,三不五時還撚著上頭那撮毛,活脫脫就是古裝劇裏老奸師爺的角色。

  厲海嚴的眼神往何謨殺去一刀,他捏爛手裏的紙杯,結束痛苦的早餐時間。

  「真好命,天天有人提醒記得吃早餐,哪像我們這種可憐的單身漢吶……」

  他一分鐘不講話是會死嗎?

  寬額上青筋暴凸,若非看在何謨是個講師,專門靠嘴巴吃飯,厲海嚴會選擇乾脆毒啞他,圖個清靜。

  這間以高職為主力的補習班,以輔導學生們考上大學、技職學院為宗旨,但不知是厲海嚴本身特別吸引妖魔鬼怪,還是此地風水有異,前來教授課程的導師、外聘講師,長得像流氓也就算了,連進來補習的學子也一個比一個搞怪頑劣,全放在一起,這裏根本就像是個土匪窩。

  然後,厲海嚴就成了這座賊窩的龍頭老大,用力一吆喝,就能群魔亂舞搞得天翻地覆,還有一個長得老奸巨猾的蝦蟆師爺……堪稱臺北補習街內的一絕。

  舉凡補習街上看到模樣兇狠可怕的學子,或是其他補習班堅持拒收的,最後一定會聚集在此。其中還不乏有些耳聞厲海嚴威名而將孩子送來的父母,期望游走在社會邊緣的孩子能重新被導回正途……

  總之,這間補習班不辱它的名字,就叫「傳奇」,它本身的存在與經營,也屬傳奇之中的傳奇。

  等了一會兒,厲海嚴歎口氣,合上講義,拿出缺席紀錄單。

  一班六十人,還不到五個出現,學費是繳假的嗎?

  昨天新生中有人才剛踏上這條補習街,就和其他補習班的學生發生爭執,最後連西瓜刀都亮出來。事後他接到家長電話,說兒子要請假,人在警局作筆錄,客氣的詢問下次可不可以補課……

  現在的小孩,可真是越來越難教了。

  *** ***

  「老大,我背得好痛苦呀……」

  學生輔導室內,六個少年一字排開坐著,全趴在桌子上苦著一張臉,光是背答案就背得滿身汗。

  「沒關係,只要把這兩張試卷記熟,絕對超過六十分,再努力點。」低頭改著考卷,厲海嚴十分有耐心。「西瓜,有進步喔!大胖也不錯,大家都很認真,牙一咬,忍一忍就過去了。」

  批改完考卷,雖然分數大多只有三、四十分,但是厲海嚴知道他們已經很拼命地背著自己抓出的重點。

  「老大,歹勢啦!每次都要你跟蝦蟆替我們收拾爛攤子。」

  「以前我也和你們一樣,除了混之外,根本沒在過日子,成天醉生夢死。」在考卷上打上四十五分,厲海嚴依然對他們很有信心。「書讀不好無所謂,肯認真就行,我以前還連你們的三分之一都沒有咧!」

  「老大,你說笑的吧?你是班主任,這間『傳奇』是你開的耶!」

  厲海嚴笑一笑,剛毅的面容顯現一絲柔和。「那是因為我遇上一個足以改變我一生的人,若非如此,我可能這輩子還活不到二十五呢!」

  「是師母對不對?」厲海嚴雖然臉很凶,卻是愛妻第一名。

  「對呀。」他難得露出憨憨的笑容。

  「噢,好幸福唷!」少年們躲在考卷後竊笑,他們的老大真是鐵漢柔情吶!

  意外失控演出,厲海嚴連忙收起笑容,正色地道:「趕緊把握時間,歲月是不等人的,現實是殘酷的,等我這份考卷改完,準備再寫下一份。」

  「是。」

  寬敞的輔導室內好不容易恢復安靜,何謨卻又從門外匆忙奔進來,臉色發白。

  「老大!不好了不好了!」

  「怎麼了?」厲海嚴抬起頭,看見平常悠哉慣了的何謨,現在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

  「我接到電話,嫂子出車禍了,現在人在醫院裏昏迷不醒。」

  厲海嚴聽了,頓覺後腦被人重重敲下一記,頭昏腦脹,差點沒有腿軟。黝黑的面孔登時鐵青,那雙冷極的鳳眼,此刻寫滿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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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24 00:16:2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厲同學,原來你在這裏!」

  一口煙才吐半口,突如其來的細軟嗓音,教厲海嚴差點沒被剩餘的煙嗆得七葷八素。

  「咳……咳咳咳……妳怎麼會出現?」蹲在草地上,厲海嚴趁下課十分鐘的時間,到後山來抽根煙過過癮,沒想到會在這裏看見她。

  操場後頭有塊空地,越過涼亭,拾級而上就會銜接到後山,一片綠意盎然、草木茂盛得宛若未開發。

  傳聞這裏鬼鬧得很凶,根本是塊人煙稀少的境地,就連學校師生大家都心照不宣,沒事別到後山,免得哪天撞鬼,嚇死也找不到人來救。

  柳緒緹剛才經過川堂,就看到厲海嚴從教室走出來。她找了他一整天,每回下課總沒見到人,原來是跑到後山來抽煙。

  柳緒緹彎下腰,越過破了洞的圍籬,才正要走向蹲在一旁的厲海嚴時,一不留神,卻被繞在圍籬上的鐵絲網勾住馬尾。

  「好痛……」瘦弱的身子直往後倒,好在她機警的伸手攀住圍籬,才沒摔得四腳朝天。

  柳緒緹紅著臉,尷尬地拉著纏在鐵絲上的發尾,或許是心急,頭髮反而越纏越緊,還扯疼了她的頭皮。

  厲海嚴見狀,一樣是吞雲吐霧,蹲在那兒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完全沒有要英雄救美的跡象。

  她依然在和那圈鐵絲網奮戰,怎奈它和發絲糾纏得難分難解,直到過了三分鐘之後,柳緒緹才羞澀的開口。

  「厲同學,幫我一個忙好嗎?」

  厲海嚴轉過頭去,見她面頰紅得似火,總算是在那蒼白的肌膚上,看見其他的色彩。

  他撚掉煙屁股,拍拍褲管站起來。「要人幫忙,早開口不就得了?」他還以為她會僵在那裏,然後等到鐘響了再傻傻的見他離去。

  「你會抽煙,打火機借我好不好?」

  「幹嘛?」他走近她身側,頎長偉岸的身段,幾乎替她掩去所有天光。

  「我想脫身。」柳緒緹還不死心扯著頭髮,心情越來越壞了。

  「妳要燒光自己的頭髮嗎?」這女人對自己未免也太不經心,厲海嚴真不敢相信這句話是從她嘴裏說出來的。

  「只是發尾而已,不礙事。」

  「沒見過這麼不秀氣的女人,妳也太野蠻了吧!」他抱怨歸抱怨,還是動手替她解開那團勾人的鐵絲網。

  修長的指頭有條理的循著鐵線拆解著,指甲修剪得短且平整,指縫間完全不見半點藏汙納垢,柳緒緹十分訝異同年紀的他,竟有雙比女生還好看乾淨的手。

  「厲同學,你的手……真漂亮。」

  「馬的!妳是皮癢欠揍是不是?對一個男人說漂亮,妳腦子有問題呀?」厲海嚴瞪她一眼,細長的鳳眼此刻殺意重重。

  柳緒緹被他淩厲的目光瞪得有些氣弱。「我……我只是覺得你的手,很……很令人出乎意料。」

  「靠!這什麼意思?妳最好給我講清楚。」雖然厲海嚴口氣惡劣,但是解發的動作仍然輕柔仔細,和先前柳緒緹一直用蠻力對付,根本是天差地別的對比。

  「我以為男生都不愛乾淨,他們才不管手髒不髒,何況是指甲。」她儘量措辭小心,就怕惹毛他。

  顯然他修養還不到家,開口閉口都配句髒話,這點倒是跟其他男生一樣。

  「誰說男生不能愛乾淨?告訴妳,我一天洗兩次澡,早上出門前一次,晚上回家睡前還洗一次。像現在夏天,平日就得沖個兩、三次澡……馬的!跟妳講那麼多做什麼?」

  「你是處女座喔?」柳緒緹真訝異,他愛乾淨的等級,已經到達潔癖的程度了吧!

  「他馬的!處女座犯法嗎?還是處女座的男人甩過妳?妳那什麼嫌惡的口氣,我是處女座又怎樣?幹妳屁事!」

  「你不要惱羞成怒嘛,處女座很好呀,我很喜歡處女座的人呢!他們很體貼,待人又真誠。」她淺淺一笑,巴掌大的小臉甜美得像晨光中的蜜桃,令人著迷。

  這是厲海嚴第一次認真的看著她的笑容。

  那天,他出手將她從那兩個混蛋手中救出後,就送她回家。一路上,彼此就像陌路人,他走在她後頭,始終保持一步遠的距離。平安到家後,他擺擺手頭也不回地走掉,連她的感謝也沒聽進耳裏。

  「閉嘴!我的好或不好跟妳一點關係也沒有,而且,妳真的很會惹麻煩。」

  「謝謝你又救了我一次。」她綻著溫柔的笑,圓亮的大眼閃閃發光,如子夜裏的星斗,璀璨耀眼。

  厲海嚴有些看傻,不過出神片刻,很快地又恢復過來,目露凶光。「少在那邊拍馬屁。」

  柳緒緹沒把他的狠勁放在心上,覺得他的個性並不像外表一般粗獷,反而是細心體貼。雖然他很兇悍,可是待她的動作卻很溫柔。

  「好了,不必燒頭髮了。」厲海嚴解開最後一個結,還不忘撫順她的長髮,替她整理一下。「我問妳,妳怎麼會到後山來?」

  柳緒緹道謝連連,笑得比花還嬌。「我將你借我的襯衫洗乾淨了,打算還給你啊!可是每節下課去找你,人都不在,剛剛正好看見你,才跟了過來。」

  「妳不會跟教官打小報告,說我窩在這裏抽煙吧?」像她這種好學生,十個有九個都愛找他麻煩,希望她別那麼沒良心。

  「不會!我才沒那麼壞,一天到晚在別人背後捅人一刀。」

  「妳的一刀,其他人不痛不癢吧!」厲海嚴哼聲氣。瞧她手無縛雞之力,弱得像只小貓,也做不了半點像樣的壞事。

  被他調侃,柳緒緹漲紅了臉。「還是你希望我跟教官打小報告?」

  「如果妳敢,看我怎麼對付妳。」厲海嚴睨她一眼。「我的襯衫洗好後妳有沒有燙過?」

  「啊?」她從來沒替自己燙過襯衫,這是第一次知道學校的襯衫原來要燙。

  她只曉得他的衣服非常好洗,領口、袖口,甚至是下襬的地方,全都乾淨的沒有污漬。

  見她那副蠢樣,厲海嚴火氣大起來了。「馬的!我的襯衫借妳,妳竟然沒幫我燙好?!」

  ***  ***

  厲海嚴匆匆直奔醫院,手裏還握著手機,上頭顯示有五通未接來電,是邵儀鳳店內的號碼。

  一路上,他闖了不知幾個紅燈,顯得驚心動魄,好似才剛打完一場仗。

  夏末時節,他卻流了一身冷汗,直到現在,他的掌心裏也全是濕汗,渾身每個細胞都像是在打顫。

  那種顫慄感,是從腳尖蔓延至頭皮,無孔不入,鑽進他的五臟六腑,比在冬天洗冷水澡還要寒冷沁骨。

  今天早上,夫妻兩人還在為要不要訂報紙這種芝麻小事吵嘴:她覺得看新聞就夠了,可是他見訂報還有贈品,叫什麼太空記憶壓縮對枕……就是因為那什麼鬼太空枕,他才想要訂報紙,說不定能治她偶爾失眠的毛病,也沒啥不好。

  他管不著報紙,只想要那對鬼枕頭,回頭打了電話就續訂一年份的報紙。

  她氣得進房不理他,他也沒心情在家吃早餐。但離家門不到片刻,他就開始後悔了,他應該把老婆準備的愛心早餐吃完再上班,而不是屈就於早餐店濕軟的三明治,還有半點茶香味都沒有的奶茶。

  他明明就討厭吃早餐,可是每天他一定會把她準備的餐點都吃完,就算和她賭氣抗議時,上班途中他也會下車買份早點,只因為她規定他三餐要正常。

  厲海嚴從沒想過這世上,會有個人擔心他勝過自己,就算他們因為太為對方著想而生氣拌嘴,事後他也會感到甜蜜萬分。

  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這個女人一出現,就曉得要找他麻煩,好似專門來討他債的,他沒一回不為她擔憂過。

  就連當初她嫁給他,也是不顧父母親友的反對,鬧得轟轟烈烈,堅持跟他走,還想拉著他私奔……

  *** ***

  大掌擱在門把上,厲海嚴來到病房前,覺得自己渾身顫抖,心臟跳得極快,就連呼吸都不順暢。喉間彷佛有只無形的手,一路緊緊掐住他,到現在都還不肯放。

  深呼吸一口,厲海嚴一鼓作氣推開房門——

  「沒事!我真的沒事。」細軟的音調清脆響亮,只是有些虛弱。

  「可是醫生剛才說妳被送來的途中昏迷不醒,真的沒事?」

  「沒!妳沒瞧見我現在正和妳說話,不然我問妳,一加一等於幾?」

  「二。」

  「答對了!」

  邵儀鳳翻個白眼,面對頭上纏著一圈紗布,還被醫生診斷出有輕微腦震盪的好友,她實在笑不出來。

  「才過個馬路,就會被人撞上,該說妳迷糊,還是走路不長眼?」

  有車不閃!

  據目擊者指出,她大小姐居然「直直向前進」,不知是該說人撞車子,還是車子撞人。總之,這場意外很令人匪夷所思。

  「我只是想去找妳嘛,在家閑得發慌,想到『寂寞芳心』找妳也不行喔?」

  「是呀,為了打發時間,結果出了場車禍,看我到時怎麼跟妳家老大交代?」

  「老大?」柳緒緹看著坐在床邊的邵儀鳳,白皙的臉龐出現困惑的神態。

  「是呀,妳家老大等會就會殺到這裏,直取我的性命了。」

  門外一陣嘈雜的聲響傳進兩人耳裏,邵儀鳳回過頭,露出笑容。「嗨!好久不見。」

  厲海嚴朝邵儀鳳點了頭,見到病床上的老婆大人和她還能夠談笑風生,心頭大石終於放下。

  剛才乍聽何謨說出「昏迷不醒」四個字,他急得完全失去方寸,如今見到她安然無恙,頓時真感謝各路神明有保佑。

  「謝謝妳的通知。」厲海嚴朝兩人信步踏來,方正的面容上已沉穩得讓人見不到原先的慌亂。

  「我也欠你一聲道歉,誰教你老婆在來我店裏的路上發生意外。」邵儀鳳聳聳肩,把責任一肩扛下。

  「那肇事的傢伙呢?警方有沒有留人做筆錄?」厲海嚴站在床邊,高頭大馬的身形,魄力十足。

  「跑了,聽說溜得很快,可能被嚇到了吧!」這年頭不負責的人多到數不完,有擔當的反倒少見,邵儀鳳並不意外。「好在幾個路人合力將她送進醫院,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厲海嚴彎下身,瞧著那張蒼白無血色的面容,不禁擰緊濃眉,火氣竄起,口氣惡劣。「為什麼不小心點?」

  他才剛抬手撫開她的瀏海,想見見老婆額上的傷勢,哪知柳緒緹身子一震,沒預警地躲開他的手,抖著聲問道:「儀鳳……他是誰?」

  遺留在她唇邊強烈的顫慄,讓厲海嚴當下傻在原地說不出話,無言地望著她那對圓亮的大眼,裏頭寫滿對他的陌生與害怕。

  大掌還停留在她眼前,而他那顆已恢復平靜的心臟,又重新吊回半空中。

  厲海嚴沒了所有念頭,一片空白。

  對她而言,有他的曾經,也只剩空白……

  ***  ***

  坐在醫院的長廊上,厲海嚴兩肘擱在膝上,沮喪地抱頭扯著濃密的黑髮,黝黑的面容全是痛苦的表情。

  千萬別讓他逮著人,否則鐵定要殺死那個撞上柳緒緹的王八蛋!

  厲海嚴怎麼樣也沒料到,一場車禍後,妻子竟然會不認識他?她竟然驚慌的看著他?她竟然……竟然敢問這個她嫁來好幾個年冬的老公是誰?

  若不是曾經答應過她不罵髒話,厲海嚴相信自己准會拖對方的祖宗十八代來問候一下……

  「老大,你還好吧?」邵儀鳳送走醫生,走到厲海嚴面前。

  「非常不好。」他抬起頭來,那雙鳳眼彷佛是十二月的雪天,冷到極點。

  很好!簡單明瞭。邵儀鳳笑開來,坐在他身邊。

  「醫生說可能是因為車禍中受到驚嚇,造成短暫失憶;又或者是外力撞擊,導致腦中某部分的記憶消失。如果是前者,就有機會因為某些原因恢復過來,倘若是後者,也許當時失去的,就一輩子也找不回來,不過幸運的話,也許……」

  「找回的機會是幾分之幾?」厲海嚴眼神空洞,茫然若失。「很顯然的,她所失去的,只屬於有我的部分。」

  邵儀鳳沉默,因為她也沒有把握。柳緒緹可以流利地說出五個好友們的名字及種種,連她們小時候的台中老家也記得,就偏偏對厲海嚴是一片空白。

  包含他的存在與過往,她完完全全抹得一乾二淨,像空氣蒸發似地,她的過往人生,似乎從未出現過他。

  「我很後悔今天出門前,還和她為了一對什麼鬼枕頭嘔氣,若不是這樣,她就不會想出門找妳訴苦,也不會發生意外了。」

  「她最近還常失眠嗎?」

  「沒有,月初我替她換套新的床墊,效果彰顯,雖然解決失眠的困擾,但是她仍舊睡得不深。」

  「你待她還是一樣好。」見他表情專注,邵儀鳳欣慰的笑了。

  雖然才新婚三、四年,但是他們倆從高中就交往到現在,十二年的光陰過去,他對柳緒緹的好,仍舊一本初衷。

  「但是我三不五時總會惹毛她。」自從結婚後,雙方架吵得更凶,嘴也鬥得更厲害,有時他甚至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堅持什麼,明明都是為了對方好,他就是學不會在當下對她讓步。

  「打是情、罵是愛,如果不愛不在乎,就什麼都不會管了。」

  厲海嚴放鬆臉部的線條。「今晚,就先麻煩妳留在醫院陪陪緒緹,比起我來,她現在比較需要妳。」

  「沒問題。」邵儀鳳點頭。

  「謝謝妳。」

  「老大,她很快就會好的,你要對她、對自己有信心。」拍拍他的肩,邵儀鳳替他加油打氣。

  「我儘量試著這麼做。」厲海嚴沒說,其實現在的他,根本提不起勇氣去面對一個相愛了十二年、卻在今日完全不記得自己的愛人,那無疑是拿把刀在他身上割下一道道傷口。

  「你非這麼做不可。」做事一向明快果決的邵儀鳳,將話挑得很明。「因為陪她走向後半生的人,終究是你,而不是我。」

  擱在腿上的兩拳收緊,厲海嚴緩緩站起身。「我先回補習班去,有幾個學生還需要我替他們加強,緒緹就麻煩妳照顧了。」

  望著厲海嚴的背影,邵儀鳳明白此刻他的心裏一定不好受,尤其是這男人雖然外表粗獷豪邁,性子卻細膩敏感。

  邵儀鳳回頭瞧了還在病房休息的柳緒緹,忍不住歎氣。

  這一路走來,在這段感情中比較苦命的,應該是厲老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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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24 00:16:4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厲同學,我以為你先走了呢!」

  厲海嚴靠在校門口的牆角,冷眼看著剛結束輔導課的柳緒緹,神色平靜得像潭冷泉,讓人察覺不到他的心思。

  明明是四點放學,他卻百般無聊地望著遠方的日照西沉,久候她五點的出現。

  連他也不曉得為什麼,不過是件破襯衫,根本沒必要拿回來,這種學校制服,每個學生至少都有兩、三件。

  或許是她的嘮叨不休,讓他豎起白旗吧!他受不了天天有個傻丫頭繞在自己屁股後頭跑,若是被學校老師知道,矛頭又會指向他。為了杜絕後患,他寧可浪費這一點時間,東西拿了走人,雙方關係就此斷得一乾二淨,兩不相欠。

  他站起身,謹慎的撢落褲管的灰塵,將書包甩在肩頭上,伸出另一隻手。

  「制服還我。」

  柳緒緹笑著將紙袋遞給他。「厲同學,你好愛乾淨呢!」

  她到底還想怎樣?厲海嚴用眼神給她一刀,模樣很是嚇人。

  「很抱歉沒將你的襯衫燙好。」她有些歉疚,如果知道他的習慣,她絕對不會忽略這個動作。

  厲海嚴冷冷掃過那顆低垂在自己胸前的頭顱,不發一語掉頭走人,完全沒將她放在眼裏。

  柳緒緹一抬頭,沒想到他早就走掉,她見狀立即跟了上去。

  她沒想到這位外表粗獷、看似不拘小節的厲同學,竟然會為了襯衫沒燙,而耿耿於懷到現在?

  厲海嚴走在前頭,眼睛瞟向腳邊的陰影,完全沒想到她會跟在後頭。不過,仔細想想,她家好像也是這個方向……

  接著,本來走在後頭的柳緒緹,突然三步並成兩步,超越他的步伐,直往前奔去。厲海嚴濃眉一挑,以為總算擺脫她了。

  哪知,他的得意還撐不到三秒鐘,就被杵在十公尺外的人影毀滅,柳緒緹正站在路旁的販賣機邊朝他揮手。

  「厲同學,我請你喝飲料好不好?」她笑得很甜,圓亮的大眼充滿活力。

  厲海嚴沉默地越過她身側,對那廉價的飲料壓根沒興趣,仍舊自顧自的前進。

  「我已經投了錢,你要喝哪一種?」柳緒緹在後頭喊著,瞧販賣機還亮著燈,他卻毫無反應,她只好匆匆按下兩罐奶茶,拿了就走。

  一路上,他偶爾聽到後頭哼哼呀呀的聲響,可能是她走路踢到石頭,或是手裏的飲料罐沒抱好,差點滑掉……總之,她的狀況就如同他所想像的多。

  直到兩人立在鬼宅門口,厲海嚴終於轉過頭去,看著和自己並肩、身高卻只到他胸口的她。

  「妳究竟想怎樣?」事過境遷不久,這裏應當是她最怕、最不想來的地方,她又為何一路跟他跟到底,厲海嚴真是想不透。

  「我……只想請你喝飲料,奶茶可以嗎?」這牌子的奶茶還不錯呢。

  「我只喝水!」少把他當孩子哄,這種甜到會膩死人的飲料,鬼才要喝!

  「噢……」她垂下頭,好似沮喪萬分。

  「拿來啦!」見她這樣,他粗魯的搶過飲料罐,一腳踹開鬼宅大門,率先走了進去。

  柳緒緹謹慎地跟在後頭,步伐顯得小心翼翼。

  越過大廳,邁過長廊,再穿越一座庭園古院,厲海嚴來到鬼宅內院,一處占地頗大的內廳,裏頭幾張舊報紙散落在地板上,還有一塊塑膠布鋪在牆角邊。

  厲海嚴放下書包,脫掉球鞋,盤腿坐在塑膠布上,將飲料和紙袋擱著,動手就掏出口袋裏的煙盒。

  他正要點煙時,突然發現她也坐在身邊,嚇得他差點咬斷煙管。

  「妳怎麼還在這裏?」他以為她早就離開,根本沒膽進這座宅邸。

  「厲同學,這邊聽說鬧鬼耶,你都不怕喔?」雖然此處採光通風良好,不過幾處牆面稍嫌破舊,畢竟是間謠傳的鬼屋,看來真是有些森冷。

  「子不語怪力亂神,虧妳書讀得那麼多,也一樣愚蠢迷信。」他現在比較怕的是她,而不是那些看不見的鬼。

  「你膽子真的很大,而且還很鐵齒。」

  「如果妳會怕,麻煩請趕快離開,恕不相送。」他點了煙,用力吸了一口。

  「有厲同學在,所以我不怕。」她的聲音響在偌大的宅子裏,十分清亮溫潤。

  「妳是腦子有問題呀?別把我拖下水。」這女人是在搞什麼鬼?她能不能行行好,高抬貴手放他一馬?

  「咳……」柳緒緹吸吸鼻頭,兩眼被煙熏得發紅。「厲同學,若是可以,就少抽點煙吧!抽煙對身體不好,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健康……咳咳咳……」

  「妳真囉嗦,看不慣可以走,沒人留妳。」

  「我不是叫你戒,是建議你少抽點……咳咳咳……對身體才好。」她邊咳邊流淚,似乎又犯了過敏。

  「妳還好吧?」她模樣有異,面容比平時蒼白,眼淚還流個沒完。

  她搖搖頭,勉強扯開笑,見他指尖挾著的煙又飄來,咳得更加兇狠。「沒……沒事……咳……」

  「喂,妳看來要死不活的,我眼再瞎也不覺得妳現在很好。」厲海嚴彎身看著她,瞧她眉頭深鎖、雙手按著心口,他感到茫然又困擾。

  「我……我只是對煙有點過敏……不礙事的。」她的呼吸略顯急促,話聲逐漸無力。

  「馬的!妳幹嘛不早說?」他一把扔開煙,用力踩熄,還站起來動手揮開她身邊已被污染的空氣,打開屋內所有窗戶,企圖將一室的廢氣汰舊換新。

  接著,他又急忙回到她身旁,抓起袋內的襯衫頻頻替她搧風。

  「咳咳咳……」柳緒緹猛咳不止,眼角還懸著淚。「厲同學……謝謝你。」

  「靠!妳除了光說謝謝之外,還會什麼?」厲海嚴腹裏竄起火氣,粗魯的抹去她臉上的淚痕。

  「對不起。」

  「如果妳死了,就換成是我對不起妳。」他沒有好氣的瞪眼,見她臉色仍舊灰白,只好小心翼翼讓她平躺在地,抓來自己的書包枕在她頭下,再動手解開她襯衫第一個扣子。

  她兩手緊緊握住胸前衣服,起了掙扎。

  「我只是保持妳呼吸的順暢。」

  柳緒緹聞言,才又鬆開手,蒼白的臉綻出笑。「謝……」

  「不要再謝我了,請妳講些有建設性的話。」他將自己的襯衫蓋在她身上,哼了聲,又坐回原來的位置。

  「厲同學,你好會照顧人。」

  冷峻的丹鳳眼一掃,他很明顯的嫌惡不已。「既然妳已經好到可以應對如流,麻煩請自動往門口移動。」

  「可是……你其實沒狠心到真的想趕我走,對不對?」

  「閉嘴!請妳安靜的休息。」她看起來應該是沉默寡言的類型,怎麼會像麻雀吵個不停?

  「厲同學……我可以直接稱呼你的名字嗎?」

  他轉過頭白她一眼。

  柳緒緹呵呵地笑著,有氣無力。「以後有空,我可以到後山,又或者是這邊來找你嗎?」

  「不行!妳一個女生到這種地方,想死還比較快一點。」她是腦袋裝豆腐渣,還是念書念到傻了?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別以為我每次都會在妳危難的時候出現,妳想得美!」

  「那你的意思是,我只能在你在的時候來,對吧?」她傻笑著,覺得歡喜。

  他傻眼的看著她,這女人也未免太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了,竟然把他的拒絕自圓其說成理所當然的事實——

  「妳高興就好……」他投降了,不想再爭辯下去。

  厲海嚴處於完全絕望的狀態,知道自己遲早有天會栽在她手裏。

  ***  ***

  望著幽暗無盡頭的長廊,厲海嚴發著呆,任鼻端刺激的藥水味包裹著自己,不斷地向下沉淪,遲遲回不過神來。

  他腳邊擱著一隻行囊,裏頭是他幾套乾淨的換洗衣物,盥洗用品,當然也包括她的衣物用品。

  腕上的表,分針又走了一圈,十一點四十五分。

  醫院的長廊上,四處靜謐的沒有一點聲音。

  厲海嚴呆坐在椅上已近一個鐘頭,從補習班早退回到家,他便一直整理柳緒緹住院所需的用品,他還帶了自己替她訂的書籍,是她非常想看的一本。

  但是不曉得現在的她,是否對這本書仍有最初的興趣?

  還是這本書的下場和他一樣呢?

  他自私的希望,能藉此勾起她的回憶,即便是模糊的訊息也好。

  不知怎地,他最近老是想起和她走過的年少,儘管過了十二年,對他而言卻依舊鮮明如昨,一眨眼之間,他好像又掉進舊時的回憶中。

  她的笑容比朝陽還耀眼,語調清亮得如夜鶯,青絲細軟得似貂毛,清秀的臉龐帶有一抹天真的淘氣,個性溫順迷糊卻固執……因此這一路走來,他永遠擺脫不了被她牽著鼻子走的事實。

  一想到這兒,他剛毅冷硬的面容上,總算出現難得溫柔的表情。他這張讓大多數人嚇破膽的黑道惡容,已經使他很習慣以平常心看待自己特殊的際遇。

  至少,她從沒嫌過他的長相,還笑說若無這副兇狠的尊容,兩人的情路走來一定平淡無奇。

  她永遠懂得努力向前看,用著適合自己的步調邁向人生的道路,還不忘牽著他的手,不願他落單……

  長廊上,靜得連根針落在地面的聲響都能聽見,邵儀鳳小心地打開門走出來,見到坐在椅上的厲海嚴。「老大,剛下班?」

  「今天早退了,回家整理一些緒緹的東西,替她拿來。」他站起身,身材高大魁梧的他,有過分迫人的氣息。

  「交給我吧,她已經睡了。」

  「她今天還好嗎?」

  「除了身上的擦傷讓她有些不舒服外,一切都很好。」

  「謝謝!緒緹運氣真好,有妳這樣好的朋友。」厲海嚴露出微笑,在老婆的手帕交之中,他和邵儀鳳較為熟稔。

  兩年前,邵儀鳳感情不順遂,兩個女人偶爾喝得爛醉如泥,還是他擔任接送司機的角色。如今,她的咖啡店經營得有聲有色,他有時下班會去店裏接老婆回家,還順便讓她請喝咖啡。

  「老大,你就別見外了。」

  「麻煩妳一整天,該是好好休息的時候,害得妳今天沒做生意,抱歉!」

  「你放心,這都是小事。倒是你,快回去吧!明天不是還有課要上?」

  「晚上我來陪她,已經請到老師代課,沒有關係。」

  「好吧,明天我再來看她。」邵儀鳳提了他帶來的行李走進病房,拿了皮包很快又出來,小心翼翼就怕驚動已休息的病人。

  「老大,緒緹很快就會好轉,請你給她點時間,也給自己一些空間,好嗎?」

  「嗯。」夜已幽深,為了安全起見,他陪著邵儀鳳離開醫院。「我送妳回去,現在很晚了。」

  「我有開車來,就停在外邊,很近的。你快回緒緹身邊,免得她醒來以後見不到人。」

  厲海嚴目送邵儀鳳開車離去,才又邁開腳步回到病房前。

  一路上,他不斷沉澱自己的心情,在今早見到她錯愕到極點的表情後,厲海嚴不得不承認自己有些受傷。

  尤其是她竟出現拔掉手上戒指的舉動,更是讓他和邵儀鳳愣在原地,若非是邵儀鳳勸阻,他認命地退離病房,場面還會有多尷尬,他自己也沒法料到。

  邵儀鳳成功地說服了她,將他與她相識交往、進而結婚組成家庭的過往,有條不紊地全說個明白,才終於讓她相信他不是憑空冒出來的丈夫。

  當時見到她遲疑困惑的目光,他還選擇鴕鳥地轉身離去。他們彼此都需要一段消化的時間,除了平心靜氣接受事實,他已經沒有任何辦法。

  他推開病房門,每個踏出的腳步輕緩又謹慎,深怕驚醒已入眠的她。尤其她的睡眠品質並不太好,他總是盡可能讓她能睡得深一些。

  他坐在病床邊,為她將被子蓋好,眼神不自覺地放柔,好似正呵護最珍貴的寶物。他的人生中,因為有她的存在,一切才開始有了意義。

  他靜靜地望著她已睡熟的面容,希望時間就此停下來。

  他有多久沒專心地看著她的睡顏,去觀察她因為做了個好夢,而遺留在唇邊的微笑呢?

  這些年來,他過得忙忙碌碌,提供她平穩安定的日子,期望給她富足無憂的生活,卻忘了放慢腳步,陪她一道欣賞路過的風景。

  正當他還陷在複雜洶湧的情緒中,手臂卻被她無意識伸來的小手覆上,厲海嚴屏息以待,就像當年向她求婚的自己一樣不知所措。

  入夢的柳緒緹抓住了一個溫暖的體溫,似乎想藉此平復白日遭遇的驚嚇,她面向著他繼續沉睡,另一隻手也緊緊的依附著他的手臂,屈著身子靠向他。

  在那一瞬間,厲海嚴知道,即便她忘記了他,卻仍需要他。或許她一輩子都想不起兩人曾經走過的風雨,但那些回憶依然留在他的心裏,任誰也奪取不了。

  如果她永遠憶不起,那麼這份遺失的記憶就由他來保存;願她平安順遂,一直是他最大的心願,從不曾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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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厲海嚴!厲海嚴!」

  一聽見聲音,午餐時間窩在後山、本來正在抽煙的厲海嚴急得三口並一口,用力吸掉半截煙後,迅速將之踩熄在腳邊。淡白色的煙霧環繞,他在對方來臨之前努力揮散,動作迅速俐落得像在跑百米,一點也馬虎不得。

  「我就曉得你在這裏!」一眨眼,柳緒緹高興得蹲在他面前。

  老天,饒了他吧!為了她,他連抽根煙都不痛快呀!

  厲海嚴涼涼地瞅著她,心頭真是嘔得要死。這幾天,他哪次下課叨煙成功過了?總是匆匆忙忙,趕得像是在追火車,搶在她出現前把煙撚熄。

  「午餐吃了沒?今天我帶便當,也替你做了一份。」

  「我吃了。」他語氣無奈,沒煙的人生,實在讓他提不起勁。

  柳緒緹看著他腳邊三個已綁好的麵包塑膠袋和水瓶,外加一根半截的煙,有點意外。

  「你午餐光吃這樣就飽了嗎?」

  「嗯。」看樣子,這塊清幽的後山,已經不再是他一個人的秘密基地了。

  「你該不會每天就這樣打發掉自己的中餐吧?」

  「習慣就好。」對於吃,他沒有什麼欲望,寧可把錢花在煙草上。

  柳緒緹順好裙褶坐在他身邊。「以後別吃麵包了,我幫你帶便當,好嗎?」

  「無功不受祿。」厲海嚴嘴裏銜著青草,含糊的說。

  「你忘了嗎?是你救我的。」打開兩個便當盒,柳緒緹也沒想過自己會在草地上有個另類的野餐。

  「只是舉手之勞。」她到底要提幾遍啊?

  「吃吧,你才吃三個麵包,現在不吃飽點,下午上課肚子餓會不專心的。」將筷子塞進他手裏,柳緒緹笑得很燦爛。

  厲海嚴嘴角出現一抹淡到不見痕跡的嘲諷笑容,她忘了他是校內最惡名昭彰的混混嗎?他哪回上課專心過?

  「妳不跟妳朋友一起,跑來跟我窩在這塊鬼地方,真搞不懂妳在想什麼?」他挾起便當內的炸蝦,嗯!滋味真是不錯。

  便當才吃一口的柳緒緹聽他如此說道,怔了半晌,羞澀地開口。「其實,我還真沒什麼朋友。」待在升學班內,同學們競爭激烈,每回為了校內名次爭得你死我活,根本毫無同窗情誼可言,彼此處心積慮皆想踢下對方。

  這樣的環境不知是良性競爭還是惡性循環?柳緒緹深感疲累,卻也無從反抗。

  「真是難以置信。」像她這種優秀又嬌滴滴的優等生,應該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吧!

  「厲海嚴,你當我的好朋友,好不好?」自從上高中後,她有好久沒嘗到交朋友的滋味,國中時期的好友各分東西,久久才見一次面,她已經寂寞了很久。

  「咳咳咳……」正在扒飯的厲海嚴差點沒被噎死,咳得滿臉飯粒。

  「你吃慢點!水、水、水。」她趕緊遞來他的礦泉水,掏出面紙來。

  厲海嚴被嗆得頭昏腦脹,捶著胸口,囫圇吞棗地灌下水。「妳要害死我呀?吃飯就吃飯,話這麼多做什麼?」

  她替他仔細地擦掉嘴邊的水漬和飯粒,仍舊保持著微笑。「可以嗎?」

  知道她問的是哪一樁,再加上她的微笑,厲海嚴不知怎地一陣面紅耳赤。「好啦!」為何在她面前,他只有被牽著鼻子走的份?

  「太棒了!那以後中餐我們一起吃,你也別再啃麵包了,當心發育不良。」

  厲海嚴瞠大眼,他壯得像條牛,發育不良應該是指她自己吧?

  「你有沒有什麼挑嘴不吃的?」

  「有。」

  「哪樣?」

  「早餐。」他簡短扼要的給了答案,卻是風牛馬不相及的說法。

  柳緒緹看著他,厲海嚴也毫不避諱地回望著,兩個人就這樣對看久久……

  新的火花,似乎又產生了。

  *** ***

  燦白的日光迤邐一地,微風撫過窗簾悄然無聲地入侵,徐緩地擦過她的肌膚,像是親吻般地溫柔。

  柳緒緹翻過身,躲避透進窗內的天光,緩緩地睜開眼。乍見趴在床邊的人,她差點沒嚇得掉下床,一顆心七上八下,呼吸也略顯急促。

  天哪!怎麼會是這個男人?咽下梗在喉頭的尖叫,她試圖告訴自己冷靜些。

  她正想按住心口平穩情緒,卻意外見到雙手被他緊握在掌心。他是整夜這樣牽著她的手嗎?秀美的柳眉微微攏緊,頓時感到困惑。

  他究竟是何時到的呢?記得昨晚入睡前,還是儀鳳陪在她身邊,怎麼天一亮,看護就換成這男人了?

  她怎樣也沒料到自己一場車禍醒來,不但手裏多了枚戒指,還有個愛情長跑多年的丈夫,如果突然有個喊她媽媽的小孩出現,那大概也不足為奇了。

  對方未醒,柳緒緹也不敢妄動,尤其這男人昨天還兇惡的質問她為什麼不當心點,嚇得她差點三魂飛走兩魄。此刻她再有勇氣,也沒膽惹惱對方。

  她真的結婚了?甚至是嫁給這男人嗎?那麼,他待她可好呢?

  眉頭越鎖越緊,柳緒緹很難平靜地去面對車禍後的一切。

  醫生說她的失憶是外力撞擊,又或是驚嚇所致,到底是哪個原因造成的呢?為何她獨獨將他遺忘,這難道是個懲罰?

  她還陷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注意厲海嚴已悠悠轉醒,見到她深鎖的眉頭,他很是擔憂。「頭疼嗎?還是哪里不舒服?」

  「沒……沒有,你早!」她飛快地轉頭看他,突如其來的近距離接觸,讓柳緒緹十分不適應。

  「早。」見到她唇邊那抹尷尬的笑容,厲海嚴有些討厭自己能將她的情緒解讀得如此清楚。現在的他,頓時發現太過熟悉也是種煎熬。

  她試著不著痕跡的抽回手,卻被他心細地逮到,他遲遲不肯放手,還微微加重手裏的勁道。

  「每回妳睡不著,我都是這樣牽著妳的。」遇上她失眠的夜裏,他也沒好覺可睡,夫妻倆就望著落地窗外的月娘,有時甚至連一句話也沒說,就這樣靜靜地分享那份臨時得來的清幽。

  「你知道我失眠這毛病?」柳緒緹訝異,這症狀連她父母都不清楚,只有好友們曉得而已。

  「嗯,而且有陣子還非常嚴重,連著一個禮拜。」

  「你為什麼會曉得……」

  「因為我是妳丈夫。」厲海嚴語氣略帶點苦澀,頗為無奈。「一個被妳遺忘的丈夫。」

  「我……我感到很抱歉。」這句話敲進她心底,似乎變成不可承載的重量。

  「這句抱歉是我欠妳的,對不起!」他的掌心收緊,仍舊不願放開她。「若不是昨天出門前和妳吵架,妳也不會因為心情欠佳而去找邵儀鳳,更不會遇上這場車禍,無故受傷。」

  他實在沒必要將錯誤歸咎在自己,畢竟腿長在她身上,闖禍的也是她呀!

  「我們……感情好嗎?」厲海嚴那雙丹鳳眼突地夾雜許多複雜的情緒,讓柳緒緹登時結巴。「我的意思……是指……呃……該怎麼說?我只是好奇,聽說我們愛情長跑十二年?」這也是她從邵儀鳳那邊聽來的。

  「昨天剛滿十二周年。」他還訂了間餐廳打算慶祝,想為早上意氣用事的自己賠罪,如今派不上用場了。

  「真是抱歉!」柳緒緹感到沉重,為何她會挑中這個充滿紀念性的日子,把失憶當成是送他的驚喜禮物呢?

  望著她歉疚的表情,厲海嚴覺得心傷,卻找不到能輿她計較的理由,因為他已經愛了她好久好久,即便她對自己已無半點記憶,也抹去不了他愛她的痕跡。

  厲海嚴放鬆繃緊的面容,試圖綻出微笑。「沒有關係,我不介意。」

  「但是……」

  「妳好!請容我正式介紹自己一回,我叫厲海嚴,今年三十歲,已婚,無不良嗜好,興趣是種花、閱讀,搜尋市面上各類寢具產品,十多年前已經戒煙,而且不喝酒、不賭博,還有正當職業,房貸去年繳清,名下有輛車子。」

  的確,十二年對彼此來說,是個漫長悠遠的時歲,他們已經太習慣生活順遂平穩,也太安於眼下種種關係。

  天外飛來的一場車禍,抹去他過往的存在,拭去她愛過的痕跡,將一切回到原點,讓這份穩定的感情,重新有了新的挑戰,或許對他來說,也是個新的契機。

  只是,他不太有把握,現在的她是否也有當年接受他的勇氣?他一直愛著她,以前是、現在是,往後的人生也是,但這並不表示她也得和他做相同的抉擇。

  這讓他莫名的感到焦慮,甚至不知所措,然而他一貫地保持微笑,心裏依然是痛著的。

  ******

  百般無聊地望著窗外,躺在病床上的柳緒緹翻來覆去始終無法入眠,她覺得這張床有些硬,躺在上頭渾身肌肉酸麻,索性也就放棄午睡,坐起身來。

  床頭旁邊有本書籍……這不是自己最愛的作者嗎?他又出新書了,每回等他的書總是要好些時候,沒想到今日就能見到……她究竟是何時訂購的呢?

  厲海嚴捧著花瓶走進病房,將新買的玫瑰花插上,點綴一室了無生氣的病房。

  「你回來了呀!」

  「怎麼不睡午覺?」才一頓午餐,她似乎就能適應他的存在,比他料想的速度還快,他以為她至少也要一段時間才能正視彼此的關係。

  「睡不著。」她拿起書本,笑得燦爛。「這是我最喜歡的作者喔!」

  厲海嚴苦笑。他當然知道,而且家裏還有一套作者寫的推理小說,統統都是他買來的。她記得根本從未見過面的作家,卻忘了每日在生活中有交集的他,這不是件很傷人的事嗎?

  「新書好看嗎?」很顯然的,她對書本有興趣,對他倒沒什麼反應。厲海嚴儘量告訴自己要釋懷,沒必要跟個沒生命的東西計較。

  「我才翻了一頁,不過開頭好吸引人喔,等我看完再借你。」她埋首,又懾服在作者的文字魅力裏。「是儀鳳帶來的嗎?」

  「我帶來的。」正在整理花束的厲海嚴背對著她,又是自嘲的苦笑。

  一陣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柳緒緹看著他寬大的背影,又開始歉疚起來。

  「我記得任何事,卻獨獨忘了你,我真是差勁。」她甚至不清楚他是如何想她的,儘管她努力在腦海裏翻找他存在的痕跡,卻仍徒勞無功。

  「先看書吧,看完之後,我再聽妳告訴我裏頭講些什麼。」他也是因為她的關係,才喜歡上這作者。「記得別告訴我結果,我還想猜兇手是誰。」

  厲海嚴,難道你不在乎嗎?我可以記得任何人,卻唯獨記不起你!」

  這是她在這場意外後,頭一次關心他的想法,他一度還以為自己真被她遺棄。

  「我相信妳,也相信我自己,所以,請妳別感到驚慌失措。」他把話說得雲淡風輕,心裏其實激昂不已。「就當我們一切重新開始。」

  「如果我到最後終究好不了,你還會對我抱持著希望嗎?」

  「妳沒生病,別把自己當成病人。」他將花瓶擺在茶几上,彎下腰將花朵的位置略微調整。「妳不過是暫時忘記而已。」

  窗外日光將他的背影照得好亮,柳緒緹只能瞇起眼,才能依稀描繪他的模樣。

  「倘若我努力過後依然無法愛你,甚至是找不到原先的默契,這樣的婚姻,你還想要嗎?」

  溫柔的嗓音撫過他的耳際,停留在他心上的卻是她的無心。厲海嚴呼吸有些困難,指尖遭玫瑰梗上的餘刺劃破,滲出豔色的熱血。

  面對她的理性,他應該早有心理準備的不是?沒人能保證愛情永遠不變,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事實,他早就清楚的。

  只是,聽見她的話,他更驚覺現實的殘酷和自己始終不願正視的問題。

  他依然愛她不變,那麼她呢?可否願意再愛他一遍?

  「妳想離婚嗎?」厲海嚴轉過身,從沒想過他有一天會說出這幾個字。

  「可以嗎?」她小心翼翼的觀察他臉上細微的表情,發覺自己對這男人還是一點也不熟悉。

  「沒想過維持現狀嗎?」車禍發生不到幾個小時,他覺得自己已頓時老了數十歲,一路從天堂摔進地獄,有誰比他更淒慘呢?

  「這應該不會是最好的辦法吧?」她沒把握能和他一塊相處生活……雖然在失憶前他們是夫妻,但現在的他,對她來說也不過只是個陌生的男子。

  感情的事,她一向不喜歡刻意隱瞞,愛情不是她目前的選擇,更何況是婚姻。她總覺得自己的世界,已逐漸在改變。

  「我會考慮妳的提議,但不會是現在。至少讓我將妳照顧到身上的傷口痊癒,才能好好談談我們之後的人生。」等到她的傷口好了,那麼他心上的傷呢?要找誰治療?

  柳緒緹明顯地松了一口氣,看在厲海嚴眼裏卻是更加痛心。

  她對這段婚姻,真的一點都不能認同嗎?

  ***  ***

  「我不是說我不在時,妳不可以一個人到這裏來嗎?」

  厲海嚴嘴裏叼根草,扠著腰,皺起眉頭。瞧她蜷曲著兩膝縮在角落裏,好似個小媳婦。「柳緒緹,妳沒聽見嗎?」

  這間鬼宅人煙稀少,平常陰森暗冷慣了,就算躲著幾個流氓也不奇怪,她一個女孩子窩到這裏來,難保不出亂子。

  柳緒緹抬起頭來,兩眼盈盈的淚光瞅著他,厲海嚴不由得大吃一驚。

  「誰欺負妳?」見她無端落淚,他原本兇惡的面容更加狠劣。「說!」

  她搖搖頭,眼角還懸著淚珠。「是我走路跌倒。」

  厲海嚴這下松了口氣,一屁股地坐下。「搞什麼鬼!這麼大一個人了,走路還跌跤?」掏出書包內的OK繃,三不五時被人挑釁打架的他,習慣隨身帶著貼布,做應急的處理。

  「沒關係,不礙事的。」柳緒緹把下巴埋在兩膝內,仍舊話聲哽咽。

  厲海嚴盤腿而坐,雙手抱胸。「別逞強,都哭成這樣了。」她有事沒事就愛笑得要命,好像笑不用錢似的,今天卻一改平常成了淚人兒,可見摔得很淒慘。

  「厲海嚴,你真會照顧人。」她抹去眼淚,勉強扯開笑容。

  「妳又在拍我馬屁嗎?」

  「為什麼你那麼會照顧人呢?」

  「那是因為我有個妹妹,也跟妳一樣一天到晚製造麻煩。」所以這種小事一點也難不倒他。「像個黏皮糖似的,甩也甩不掉,就和妳差不多。」

  柳緒緹吐吐舌,曉得他有口無心。「沒想到你還有個妹妹,改天介紹給我認識好嗎?」

  「沒有辦法。」厲海嚴板起臉,神情變得嚴肅。

  「好小氣喔,怕我搶走你心愛的妹妹嗎?」

  「不是。」吐掉嘴裏那根草,繃緊的下顎微微收緊。「她死了。」如果還活著的話,或許能和柳緒緹成為好朋友吧!

  她詫異地望著他。「抱歉!我不該開玩笑的。」

  「已經過去了,妳該不會以為我會窩囊的活在往事裏?」他的視線調回前方,目光平靜淡漠。

  「就算如此,也不會有人責怪你。」沒想到滿臉不在乎的他,心思卻比想像中來的細膩。

  他冷哼一聲,嘴角有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彷佛在嘲諷她的話。「少講得冠冕堂皇,憑什麼妳說了就算?」

  「我是真心的。」他像個刺蝟,防備著別人親近,也同時鎖著自己的心。「有煩惱,我希望自己永遠是你第一個訴苦的物件。」

  「哼!妳倒是把話說得很場面呀!」他冷淡地瞟她。「勸妳一句老話,沒事別跟我走太近,尤其是像妳這樣的人。」

  「為什麼我不可以?除了我以外的人,難道就行嗎?」每次聽到他將他們劃分成兩個世界,她就不由得惱怒。「我也只是……只是……」紅著臉,她終究還是不敢把心底的話說出來。

  「只是怎樣?」厲海嚴輕蔑的眼光不知足在表達什麼不滿,還是他又回到遇上她之前的自己?連他也不曉得。

  「當妳清清楚楚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就會逃得比飛的還快,後悔自己當初眼睛沒長好,才會想靠近我。」

  「我是不瞭解你的缺點,但是我見過你的優點。」

  「我殺過人,而且還是自己的父親……」濃眉蹙緊,從嘴裏說出的那個陌生名詞,是他這輩子再嫌惡不過的對象。「我只恨自己當時下手不狠一點,沒有一刀讓他斃命!」

  柳緒緹倒抽一口涼氣,無法消化自己所聽見的。

  見她默不作聲,嚇得滿臉發白,他並無其他想法,又或者是說,他懶得再去揣測她的心情。

  這些年來,他早巳習慣旁人怎麼看待他,對其他人來說,他的存在也不過是個廉價、卑賤的生命,無法被賦與任何有意義的價值。

  「這輩子我最恨的,就是體內流著那個人渣的血。」他說得咬牙切齒,眼眶泛紅。「他不但將我母親打到連家都不敢回……還將自己的親生女兒逼上絕路……」

  「厲……海嚴……別說……」突然面對他的過往,柳緒緹嚇得話都說不完整。

  「大家都在傳,說厲海嚴是個殺人魔!他殺死一家子的人,哈哈!我還真希望自己是個殺人魔,一刀就讓那人渣斃命。」

  「妳怕了?這樣妳就怕了?」當初是誰想纏上他,還想賴在身邊不走的?

  「我只是不想你陷在回憶裏,又傷自己一回。」柳緒緹悲傷地看著他,淚水懸在眼角。

  「妳一定不曉得,當我最後看見她時,我有多麼痛心。」一想到那從小跟在自己身後跑的妹妹,短暫又不幸的人生,他的心中就充滿了恨。「為什麼我保護不了她們呢?」

  「嗚……」柳緒緹再也忍不住號啕大哭。

  「喂,不要哭了好不好?」她哭得稀哩嘩啦,好像是他在欺負她。「柳緒緹,把眼淚擦幹。」

  她點點頭,卻是兩掌掩面,眼淚直流。

  「都答應我了,妳還哭?」見她哭得可憐兮兮,厲海嚴突然一把將她按進自己懷裏。

  「我只是胸膛暫時借妳靠,千萬別把鼻涕口水擦在我的襯衫上,聽到沒?」

  柳緒緹沒答腔,只是猛點頭,淚水像沒關上的水龍頭。彷佛他曾有過的痛也轉移至她的心上,她也和他……一樣的痛。

  聽到懷裏猛吸鼻子的抽噎聲,厲海嚴一陣頭痛。「喂!如果妳敢把鼻涕留在上頭,就要幫我洗襯衫,而且還要燙好……哎喲……別哭了啦!」

  她再哭下去,連他也想哭了……

  這是厲海嚴頭一次遭到女人淚水的攻擊,威力非同小可,傷亡也十分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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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24 00:17:1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我們到家了。」將車子停進車庫內,厲海嚴轉頭望著駕駛座旁的柳緒緹。

  經過住院觀察,中午接獲醫生的同意能夠出院,柳緒緹十分高興毋須再躺那張讓她渾身酸痛的硬床墊,但是有件很嚴重的事又開始冒出來。

  她必須和這男人共處于一個屋簷下?這個念頭一出現在柳緒緹腦海裏,她立即警鈴大作。一路上,光是察覺到這項事實的存在,就讓她坐立不安到了極點。

  「那個……我突然很想見見儀鳳,為什麼這幾天她沒來看我呢?」十指緊扣,她兩頰泛紅,說著不甚高明的謊。

  厲海嚴怎麼可能不知道她的想法,他只是裝傻,自己才能釋懷些。

  她從離開醫院到現在,連個正眼也沒給過他,就連他告訴她即將出院時,都還能察覺到她眼中無意間透露出的驚慌……這教他如何自處?

  「邵儀鳳是老闆,生意不能說不做就不做。」他打了電話,告訴儀鳳她已無大礙,不必費心的店內醫院兩頭跑。再者,他已請好一個禮拜的假看顧她。

  見到她身上的傷一天天好轉,他也一天天更安心,至於她的記憶是否能恢復,厲海嚴告訴自己別去強求。只要她平安就好。

  「但是……」她歎息,覺得自己真是鴕鳥,沒勇氣將話給說出口。

  如果她跟他說想去儀鳳家借住幾天,他的黑臉會變得更青吧?儘管他待她小心體貼,連話都不敢說得太大聲。

  若他們兩人的關係是朋友就罷,偏偏卻是夫妻,夫妻之間能有多親密,她不是不瞭解。一想到她竟然會將自己的丈夫忘得一乾二淨,柳緒緹就感到相當沮喪。

  他傾身替她解開安全帶,這突如其來的親近,讓她不由得兩頰燒紅,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骨碌碌的大眼直盯著他逆光中的側臉。

  「等會兒進屋裏,就先睡個午覺吧,妳昨晚翻來覆去一整夜,想必又睡不好。」替她將安全帶拉開後,他又坐回駕駛座。

  「你知道?」她以為當時躺在沙發上的他早入眠了。「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厲海嚴苦笑,他怎能說自己的習慣是等她睡著後,才會跟著一塊跌入夢境?自從兩人結婚後,他就不知不覺養成這個習慣,連他都覺得自己根本是有強迫症。

  不過,好在他並不重眠,只要睡得夠深,三、四個小時也已足夠。她失眠,他通常也沒覺好睡。

  「不是,我一向沒那麼早睡。」其實他想說的是,自己一向陪她一起失眠。

  「歡迎回家。」厲海嚴從後座拿起行李,逕自下車後,替她開了車門。

  看見他伸來的掌心,她正猶豫著要不要拒絕時,他卻早一步得知她的心意,假裝一切都不曾察覺,又收回自己的手。

  她松了一口氣,卻也覺得自己對他太過殘忍。

  「這……這這這……」跟著厲海嚴一塊離開後院的車庫,在經過庭園時,柳緒緹突然驚呼連連。

  「怎麼了?」走在前頭的厲海嚴困惑地回過頭去。

  「這是我夢想中的院子,有花有草有樹,而且還有一條黃金獵犬!」瞧那庭園枝葉扶疏,處處綠意盎然,真是美麗極了。

  「我們沒有養狗。」很好,不只是自己被她遺忘,就連這座他花心思為她設計的兩層小樓房,也被她拋在腦後了。

  「啊……」她以為結婚後的自己,會養條狗來保家衛國呢!

  「妳淺眠,一點風吹草動都會醒來,況且我們雖然住的是獨棟樓房,但是隔壁十公尺內都有鄰居,會被抗議的。」

  社區不大,卻清幽寧靜,雖說交通不如想像中便利,可是兩相比較之下,他選擇以她做為最優先考量的條件。

  「那……小哈士奇呢?」她跟在後頭,不死心的提議。

  「更加好動。」她該不會以為養狗是擺在旁邊當裝飾的吧?

  「不然鬥牛犬?」這回體型小了些,不過仍屬於中型犬。

  「沒得商量。」失憶前的她想養沒得養,失憶後的她,也不行仗著這點討價還價。這點厲海嚴絕不容妥協。

  「原來我嫁了個專制的大男人……」見沒轉園的餘地,柳緒緹下了結論。

  踩上石階正掏出鑰匙的他一聽,鑰匙「啪」地一聲跌在地面上。

  「妳現在是在怨歎自己運氣不好,還是看男人的眼光不准?」拾起鑰匙,他有些無力的望著她。

  柳緒緹聳聳肩、吐吐舌。「這樣你也聽得到?」

  「記得以後講壞話,最好找我不在時,免得被耳尖的我抓到。」打開家門,他進了玄關脫掉鞋,而她還傻不愣登的站在外頭。「進來呀!」

  「為什麼連屋子建造的樣式,也是我理想中的模樣呢?該不會連裏頭的傢俱擺設也是照我想的吧?」柳緒緹感到納悶,她兒時的夢想全都實現了,感覺還真是有些不踏實。

  「只要是妳想要的,我都會為妳實現。」厲海嚴邊說邊走進屋內。

  柳緒緹的心頓時揪了起來,發現到他對自己的好,也同樣讓她再度愧疚。

  這幾日的相處,讓她明白他是個嚴謹自律的人,不容妥協,也相當負責,講好聽點是這樣沒錯,說白些就是頑固木訥了。

  她沒想過會從他嘴裏聽到這樣的話,她相信如果她要他摘來天邊的星星,他也絕對會排除萬難,將不可能的夢想化做實際的行動。

  「還站在外頭?快進來吧!」已經將行李放好,厲海嚴卻發現客廳內沒人,匆匆跑到玄關探看。

  柳緒緹脫掉鞋子,笑著對他說:「我不會無緣無故跑掉的。」

  瞧他蹙緊濃眉,好似在擔憂她是否會跑得不見蹤影,讓她不由得發笑。

  被察覺到心意的厲海嚴難得面紅耳赤。「別胡說,我只是不想有人站在門外當雕像。」

  「可是你耳朵紅了。」

  厲海嚴掩住自己的耳朵,喝斥一聲。「胡說八道!」他轉過身,又回到房內整理行李。

  「我可以到處參觀嗎?」她朝他寬大的背影呼喚,似乎又發現到這男人有趣的地方。

  「這是妳家!」他大吼一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關上主臥室的門。

  柳緒緹輕笑,坐在沙發上仔細環顧客廳,客廳佈置得簡單溫馨,幾處小地方很有歐洲鄉村的味道。

  坐在舒服的沙發上,她不知怎地感到有些疲倦,睡意來得又急又快,掩嘴打個呵欠後,兩眼迷蒙。

  她只想小寐一下,並不是真想睡著………

  厲海嚴抱著柳緒緹在醫院換下的衣服,打算到洗衣間。醫院是病毒細菌傳染的溫床,他必須洗得一乾二淨,以確保她能擁有健康的生活品質。

  在經過客廳時,他看見她已睡倒在沙發上,他匆忙地將衣物放在洗衣間後,又回到她面前。

  那張白皙清麗的面容已逐漸恢復往昔的光采,只是仍然憶不起他。

  她曾哭著要和他交往,即使是眾人反對,也非跟著他不可;也曾哭著要和他私奔,就算切斷和家裏的關係,仍然毫不在乎……縱然兩人愛情長跑多年,但一路上卻是披荊斬棘,直到最後他們結婚。

  然而安逸的日子並不長久,遇上她車禍失憶,厲海嚴不得不說,這世上大概沒有哪個男人的情路是如此波折不斷。

  他歎口氣,或許失憶對她來說是好的,因為他們能回首的過往太艱辛。

  他將她打橫抱在懷裏,走進主臥房,而這舉動擾醒了睡夢中的柳緒緹,她迷迷糊糊地半睜眼。

  「對不起,我竟然忘了你……」話一說完,眼一合,昨夜的失眠,讓她又睡昏了。

  厲海嚴忍不住輕笑。「沒關係,我不計較,妳平安健康就好。」這輩子對他來說最難的事,就是學會對她斤斤計較。

  柳緒緹倚在他寬大的懷裏,唇邊綻著滿足的笑容,已經聽不見他的話,只是沉淪在美麗的夢境中,睡得更深更長。

  厲海嚴望著遺留在她唇邊的笑,感到平穩心安,未來的事他暫時不願去想,但求現在她安穩地在自己懷中,那如曇花一現的幸福,可以再漫長些。

  ***  ***

  柳緒緹揉揉睡眼,打了個大呵欠。這張床鋪的品質真好,讓人一躺就捨不得離開呀……

  「唔……好舒服,現在醫院越來越講究病人的權益了。」她翻個身,抱緊懷裏的薄被,絲質的觸感好得無話可說。

  睜眼望向一旁的落地窗,錯落有致的庭園,華燈初上的時分,天邊幾顆剛探出頭的星子格外清晰……

  柳緒緹猛地翻坐起身,這哪里是醫院?!

  她低吟一聲,又躺回床鋪上,壓根兒忘了今天中午已經出院了。

  假若沒記錯,最後她應該是坐在沙發上暫作休息,沒想到一不小心卻睡著……她拉整已睡皺的白色小洋裝,歎口氣。

  柳緒緹打開房門,躡手躡腳的走進客廳,一路上還探頭探腦,覺得自己像個小偷。客廳內明亮寬敞,此刻卻空無一人。

  「妳醒了,睡得好嗎?」厲海嚴端著湯從廚房出來,見到柳緒緹一臉剛睡醒的模樣。

  「好香喔,你會做菜?」他高頭大馬,身著合身的短袖黑色POLO衫,露出健壯、肌理分明的手臂線條,卻穿件鵝黃色鑲有荷葉邊的圍裙,真是有夠不搭,逗趣十足。

  「只是家常菜,沒什麼技術可言。」

  柳緒緹笑著走到餐桌前,沒想過像他這樣的男人會願意進廚房,高大的身軀被圍裙綁得有些束縛,卻不減他威風凜凜的氣魄。

  「看起來不錯,真令人期待。」

  「沒妳做的滋味好。」厲海嚴雙手抱胸,看著桌上三菜一湯,似乎不甚滿意。

  「可以開飯了嗎?我餓了。」餐桌上飄著氤氳熱氣,剛炒好的青菜翠綠得教人垂涎三尺。

  「等我把豬腳和面線端上桌,咱們就開飯,記得去洗手,才能上餐桌。」他淺淺一笑,時光好似回到從前,她依然對自己笑得如此甜美。

  「是,遵命!」柳緒緹淘氣的朝他敬禮,逗得厲海嚴大笑,但是下一刻,她又讓他的笑容僵在臉上。「ㄟ……不好意思,請問廁所在哪里?」

  厲海嚴沮喪極了,難道他指望她一覺睡醒,該想起的就會想起來嗎?

  「從主臥室對面數來第三間,就是廁所了。」

  「謝謝。」她轉身走到廁所,沒見到他眼裏的氣餒。

  他百味雜陳的端出豬腳面線,擺好碗筷,坐在餐桌前等她一道用餐,看來真像是個被媳婦拋棄的小丈夫。

  柳緒緹洗完手坐定在他對面。「嘿!你在想什麼?」

  「沒事,開動。」他替她將豬腳面線裝進碗裏,再挾了幾口菜給她。「吃面線去去黴氣,保妳平安又健康。」

  她接過碗,笑著說:「這句話真像是咒語呢!」

  「妳身體本來就不太好。」

  「厲海嚴,聽說我們學生時期就交往了,該不會是班對吧?」這一直是讓她很好奇的地方,她以為像他長得一臉很「老大」的模樣,應該會比較偏愛妖嬌型的性感女人……她只算得上清秀,怎麼會相他湊在一塊呢?

  「我們不是班對,只是同校同學。」他又挾了菜進她碗裏。「有兩個混蛋欺負妳,我正好在現場,出手替妳解圍後,兩人就認識了。」

  柳緒緹點點頭,她此時對高中時期的印象,已經變得十分模糊。「當時是誰先喜歡上誰呢?」

  他擰緊濃眉,那雙鳳眼出現難得一見的困惑,低頭扒了幾口飯後,突然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我忘記了。」

  「喔,那是誰先和誰告白的呢?」

  「我不清楚了。」這時他才發現,失憶這種藉口還真是妤用,當然,他是假裝的。「這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沒想到我也會遇到這種英雄救美的好事。」她聳聳肩,完全不懷疑他的話。

  「我只是狗熊,不是妳想像中的英雄。」至少十多年前的自己,絕對不會被人稱做英雄。「當初把妳從兩個混蛋手中救出的我,也一樣是個流氓學生。」

  「但是你現在改進了,不是嗎?」他不也說自己有正當職業嗎?雖然她不清楚是什麼,但是她願意相信他。

  但倘若他告訴她,他其實是黑白兩道通吃的黑幫大哥,柳緒緹也不會意外,誰教他長得實在是太粗獷狂野,板起臉來又狠勁十足。

  「那是因為,我很幸運地遇見了妳。」是她讓他懂得積極向前,是她讓他明白幸福的滋味,也是她的緣故,讓自己不再憤恨人生。「妳一定不曉得,我有多感謝妳。」

  「厲海嚴……」

  「雖然那些往事妳已經忘了,可是假若沒有妳,也不會成就現在的我。或許我不是個完美的男人,可是我願意做到最好,不為別人、不為自己。」

  「那你是為了誰呢?」柳緒緹皺起秀眉,相當疑惑。

  「為了妳!為了妳一切都不苦,相反的我反而感到很幸福,能夠在這輩子找到一個可以讓自己全心全意付出的人,這世上再也沒什麼比這件事還來得幸運。」厲海嚴終於說出這些年來他想對她說、卻從沒勇氣說出口的感激。

  「可是我……」

  「就算現在的妳不愛我也沒關係,未來的妳想離開我也不要緊,可是,請妳答應我,一定要找到一個能照顧妳、並且讓妳感到幸福的人。」他可以放手,只要她快樂平安。

  不知怎地,柳緒緹有種想哭的衝動,他說得雲淡風輕,卻載滿濃情蜜意。

  他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情,才對她說出這些話呢?

  「到時我會放手,也會祝福妳,所以妳不必擔心我會綁住妳,更別害怕去追求自己想要的自由。」他綻出溫柔的笑,眼神眷戀的望著她。

  「別忘了,無論妳想要什麼,我都會為妳實現,這句話是沒有期限的。」

  *** ***

  柳緒緹躺在床上抱緊棉被,顯得局促不安,她望著身邊的另一個枕頭,那正是她擔心的源頭。

  深夜十一點,萬籟俱寂……她該不會要跟厲海嚴共睡一張床吧?

  雖然經過證實,兩人確實是夫妻,但她她她……還沒有做足心理準備呀!

  當她正苦惱時,厲海嚴打開房門,就著牆邊小夜燈的昏黃光線,見到她尚未入眠,仍在床上翻來覆去。

  「還沒睡?」厲海嚴發尾微濕,套著黑色睡衣,剛洗完澡出來。

  「要……正要睡。」沒想到他這時進房來,嚇得她翻坐起身,緊張不已。

  他莫名其妙的看著她。「要上廁所嗎?那邊是廁所,妳旁邊左側是更衣間,別走錯了。」厲海嚴好心指點方向,覺得自己像是飯店服務人員。

  「不……不是,我沒有要上……」她抱緊薄被,聽見自己連說話都在發抖。

  「喔。」他點點頭,突然皺起眉頭來。「還是要喝水?我去倒。」

  「沒……也沒有。」在他打算出房門前,柳緒緹急忙喚住他。

  厲海嚴抓抓下巴,百思不得其解。「那妳突然坐起來做什麼?」

  「呃……不……對……啊哈哈,我怎麼會坐起來呢?」柳緒緹臉上笑著,心裏卻快要颯淚,她的言行舉止無疑是在自掘墳墓呀!

  看她神態緊張得如臨大敵,他很快就明白她不安的原因八成出在他身上。

  厲海嚴走到一旁的衣櫃裏,拿了幾件襯衫長褲。「快睡吧,妳放心,我什麼都不會對妳做的,如果這樣的保證不夠有力,那等我出房門後,妳可以將門上鎖。」

  「你……要睡客廳嗎?」他表現出君子風度,反倒是她防他像防賊似的,柳緒緹真討厭這樣小肚量的自己。

  「沒有,隔壁有間客房,如果妳有任何需要,只要到隔壁敲門我就會知道。」厲海嚴關上衣櫥,又走到床的另一邊,打算拿起自己的枕頭。

  「那個……」

  「嗯?」他俯下身拿起枕頭,因為她的話而停下腳步,額間滑落的水珠跑進他眼裏,微疼的刺感讓他擰緊眉,兩手無暇騰出,只好瞇著眼想眨掉。

  柳緒緹見狀,體貼的開口。「我幫你吧。」

  他點點頭,彎下身來,一手抱著衣物,一手抓著枕頭。

  「坐下好嗎?」她微笑,拿下他脖子上的毛巾,替他抹去眼角的水漬。

  厲海嚴沒有說話,聽從她的話,沉默地坐在床邊,面對著她。

  「這麼大一個人了,洗完頭也沒擦幹頭髮,小心感冒。」瞧他發尾濕得離譜,柳緒緹乾脆動手替他擦幹。

  突如其來的親近,讓他心頭一暖,喉間有股哽咽的衝動。

  以前她也常這樣替他擦著發,然後一邊叨念他的粗心,說他像個孩子。

  「厲海嚴。」

  「嗯?」他只有此刻才能與她如此靠近,所以他格外珍惜。

  「我以前有這樣替你擦頭髮嗎?」

  「有,每天晚上,妳都會這麼做。」他沒說,每晚自己洗完頭故意不吹發,就是想用這孩子氣的舉動,讓他可以更加依賴她,享受她的溫存。

  柳緒緹淺淺一笑,好在以前的自己對他很好,像他這樣體貼的男人,是應該待他更好些。「對了,這幾天,我有沒有對你說過一句很重要的話?」

  「什麼話?」他仍舊低垂著頭,獨享這屬於自己的甜蜜時光。

  「謝謝你。」這句話有些遲來,不過她是真心的感激他。

  他抬起頭來,眼光牢牢鎖著她。

  「謝謝你這些年來的照顧。」和對現在這樣的她無盡的包容。「或許,我一輩子都想不起有你的過去了。」

  「我說過,不打緊的。」這就是人生,厲海嚴縱然無奈也沒有辦法。

  柳緒緹無言地望著他,內咎又抱歉。

  「我知道妳不是故意的,請妳寬待自己,就算是為了我。」再怨天尤人,也擺脫不了她失憶的事實,既然如此,她又何須苛刻的對待自己?這會讓他很捨不得。

  「記憶是能夠被創造的,失去的,我們就學著放手,不需要在此刻停留我們的腳步,好嗎?」他想告訴她,但願她能重新愛上他。

  「我可能沒辦法愛上你,又或者沒以前那樣愛你。」他待她越好,就越讓她心生愧疚,她並非草木,她是有知覺的呀!

  「沒關係,只要我愛妳就好。」他笑了,冷峻的鳳眼在黑夜裏閃閃發光。

  「妳從現在記得我有多愛妳,對我來說,就很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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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24 00:17:2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喂,趕快把眼淚擦幹,我有東西給妳。」厲海嚴抹去她眼角的淚,決定改變她的壞心情。

  「是什麼?」吸吸鼻水,柳緒緹因為如此失態而感到面紅耳赤。

  「對妳來說,應該算是個好東西。」他翻開書包,掏出一盒包裝精緻的禮盒。

  「送我的?」粉紅色的包裝紙,和他真是不搭調!「為什麼要送我禮物?今天不是我生日喔。」

  厲海嚴皺起眉,一把將東西塞進她手裏。「妳囉囉嗦嗦做啥,有禮物拿還不好嗎?給我拿著!」

  「可是我沒有理由接受你的禮物呀!」柳緒緹盯著粉紅色的盒子,它上頭還打個可愛的蝴蝶結。

  「算是答謝妳每天替我帶便當。」這兩個月來,她天天替他帶便當,而且菜色豐富得真不象話,他可不會那麼沒良心,存心白吃她的。

  「那我收下囉!謝謝。」她將禮物捧得高高的,笑得好甜美,厲海嚴見著,忍不住心跳微微加快。

  「閉嘴!快拆啦,看喜不喜歡。」他大斥一聲,渾厚的嗓音迴響在四周。

  她滿心歡喜的打開禮物,卻見到價值不菲的電子辭典,很是吃驚。

  「這很貴耶!」這樣的消費,對一個高中生來說是很吃力的。「是才剛上市不久的新機型,你你你……你怎麼花得下去呀?」捧著電子辭典,柳緒緹眼睛都亮了起來。

  「之前妳的英文字典,我拿來擋那兩個找妳麻煩的外校生,沒想到書皮被我弄破了,與其賠妳一本新的,不如買這玩意兒。」他聳聳肩,一臉毫不在乎的模樣。「妳成天背著那麼重的書包練體力,不煩呀?以後有這東西,就不必一天到晚背字典了。」

  她癟著嘴,剛停止的淚水似乎又要決堤。「厲海嚴,謝謝!你對我真好……」

  聽到她又哽咽起來,他趕緊制止。「喂喂喂!妳上道點,別成天哭個不停。」

  「我又沒哭。」小臉埋在兩膝裏,她的聲音抖得很嚴重,內心感動不已。

  他成天只會擺張臭臉,講話又粗聲粗氣;每次對他笑,都惹來他的白眼;帶飯給他吃,他又嫌她發育不良,拼命將裏頭的菜挾到她的便當裏;就算不喜歡看到她跟在後頭,他還是會在校門口等她放學……

  厲海嚴是個大笨蛋!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

  「之前你都會等我放學,可是上個月卻沒有……我以為你嫌我煩,想要跟我絕交了。」害她難過得要死,連飯都快吃不下。「帶便當給你,又被你嫌東嫌西……嗚……我想說你是不是討厭我了,要不然每次我放學到鬼宅等你,你人都沒出現,害我一個人孤單的走回家。」

  她越說嗓音就越顫抖,可憐得讓厲海嚴覺得不忍,明明警告她不准哭,禮物一拆開就飄淚給他看……剛拿到東西時不是還在笑嗎?真是個善變的女人!

  「喂!我不是說妳一個人不可以來這裏嗎?為何都講不聽呀!」他皺起眉頭,兩手抱胸,模樣很嚴肅。

  她哭得小臉都紅了,抬起頭來為自己叫屈。「之前你都會等我放學,為什麼最近都沒有,直到今天才出現……我以為你又找到新的秘密基地,放棄這裏了。」

  「妳是笨蛋嗎?誰說我討厭妳了?如果討厭妳,我還會吃妳的便當、跟妳說話嗎?」如果他真要躲她,直接轉學不是更快?真不曉得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那你最近在忙什麼?人都不見蹤影。」她少了可以聊天的物件,寂寞的不得了,守著這個廢棄的鬼宅,就像是待在空無一人的家裏,一樣孤單委屈。

  「打工。」真是的,他對她難道就不能保留自己的秘密嗎?

  「你缺錢嗎?還是沒生活費?」

  他不動聲色的望著她手裏的電子辭典。「我又不會念書,想要有些社會經驗,這不為過吧?反正我今天就辭職啦,以後還是會等妳放學的,這樣總行吧?」

  柳緒緹不傻,順著他的目光,終於豁然開朗。

  他想送她禮物,所以才跑去打工;他想減輕她的辛苦,所以送她電子辭典;他怕她一個人跑到鬼宅很危險,所以總在校門口等她上完輔導課……他對自己的好,她都懂。

  「你真是個大笨蛋!」她掩著面,一下子又哭得唏哩嘩啦。「是我見過最笨的笨蛋了!」

  厲海嚴笨拙地拍著她的肩。「妳也別半斤笑八兩了,一天到晚跟在笨蛋後頭,我看妳也是個傻瓜。」

  柳緒緹埋進他的胸腔,淚落得更凶。「我好高興有人對我這麼好,厲海嚴……真的很謝謝你!」

  唉……聽到她的感激,他不知怎地有些落寞。

  莫非他心裏有著期待嗎?他能對她期待什麼?連他自己也不曉得。

  像她這樣的女孩,跟自己是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厲海嚴比誰都清楚不過。只是,在見到她的微笑時,他會覺得心情很好,滿腔的喜悅就快潰堤。每回走在前面的他,轉過身看到她跟在後頭,心頭就不禁踏實溫暖了起來。

  「是是是,不客氣不客氣!」唉,他怎麼會講出這麼客套的話呢?都怪她的潛栘默化啦。

  「我可不可以……一直跟在你後頭?一直一直!」柳緒緹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問他,她連鼻頭都哭紅了。

  厲海嚴皺起眉頭,聽不僅她話裏的涵義。「一直?妳現在不就一直跟在我後面了?」他雖然嘴巴愛嫌愛念,也沒有一回真的趕她走呀!

  「我的意思是說……只有我才能跟在你後頭。」清秀的芙顏染上紼紅的色澤,不知是因為哭泣的緣故,又或者是羞澀……

  「應該只剩妳敢膽大包天的跟著我吧?」

  她不是那個意思啦!

  柳緒緹皺起鼻頭,不知該如何是好,厲海嚴果然是個大笨蛋!

  「我……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她將小臉埋進他心口,終於鼓起勇氣說出真心話。

  「噢,是喔。」

  如此冷淡的回應,使柳緒緹心都寒了起來,淚水又要滿溢--她被拒絕了?

  而厲海嚴,過了五秒才真正反應過來。「什麼?!妳在說什麼呀?」

  她癟著嘴,看他突然情緒激動,表情驚駭得像她是個外星人。「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怎麼喜歡上他,好像是做錯了什麼事?她喜歡他難道不行嗎?

  「妳是不是瘋了,還是書讀到腦子變壞呀?」他摸摸她的額頭,沒發燒耶!

  柳緒緹生氣地拍掉他的掌。「你想拒絕就明說,幹嘛這樣傷我的心,難道你也覺得我是個書呆嗎?」

  「會喜歡上我的人,還真是個呆子。」

  抿起嘴,她氣得想揍扁他,他的嘴真是壞死了,一天到晚就曉得損她。「我就是書呆書呆書呆!你走開啦,小心被我傳染到變笨!」她賭氣推開他,淚水又浮現在眼眶。

  厲海嚴歎了口氣,一把將她攬進懷裏。「果然是個書呆,笨是先天遺傳的,才不是後天傳染。」他拍拍她的背,低聲安撫著。「以後只有我才能叫妳書呆,妳不可以自己嫌自己。」她很聰明,又可愛,一點也不呆。

  「好。」

  還好什麼好呀?厲海嚴真的會敗給她。

  「喜歡上我,妳真的不後悔?」

  「不後悔。」她字字說得堅定,下定了決心要愛。

  一抹靦腆的笑容掛在厲海嚴臉上,年少輕狂的他初嘗愛情滋味,眼前的世界再度有了豔麗的色彩。

  他發誓,絕對不會跟任何人說,是她先跟他告白的。

  ***  ***

  深夜十一點,「寂寞芳心」即將準備打烊。

  「喂,妳跑來這裏,妳家老大曉得嗎?」邵儀鳳洗滌著杯盤,一邊問著上午店面還沒開、卻一早就坐在門口等的柳緒緹。

  「妳是指厲海嚴嗎?我今天睡晚了,出門前已經沒看到他囉!」柳緒緹品嘗一口愛爾蘭咖啡,她最愛這款獨特的風味。

  咖啡摻有愛爾蘭威士卡的酒氣,彷佛讓人覺得陷入一場愛戀裏,意亂神迷。然而酒精起了作用,微醺且溫暖的感覺湧入血液中,就像是情人之間留下的激情,狂野熱烈。

  每當喝下一杯愛爾蘭咖啡,她就有股談了場戀愛的錯覺。只是現在眼前的這杯咖啡,卻讓她不曉得戀愛的對象是誰?

  她在失憶前喝下的愛爾蘭咖啡,心心念念愛戀的唯一人選,就是厲海嚴嗎?

  「妳以前都我家老大、我家老大的叫,害我以為妳老公姓老,單名叫大。」邵儀鳳輕笑,糗她當消遣。

  「聽得出來以前的我,為他感到驕傲。」柳緒緹苦笑,她這種說法雖然殘酷,卻也是事實。

  「現在呢?」

  「我說不上來……感覺……很奇怪。」柳緒緹飽滿的紅唇緊抿,小巧的鼻頭皺起,秀眉擰成一線,模樣很是苦惱。

  「傻瓜,這總比不知不覺好吧?」倘若真是如此,厲老大也未免太過可憐。

  柳緒緹撐著面頰,黑色的馬尾隨著她的點頭搖頭而舞動,身上那套白色雪紡洋裝,將她的年齡往下拉得更小,尤其是她的大眼靈活透亮,即使現在充滿煩惱,也仍舊嬌俏動人。

  邵儀鳳看的出來,厲海嚴這幾年將柳緒緹保護得極好,好到她毋須嘗到人間疾苦,只要專心一意地愛著他、想著他,不必掛念其他瑣事。

  「他待我很好,好到讓我覺得愧疚,要是我未來無法回應他的感情,那他呢?他該如何自處?」她再自私,也得為厲海嚴著想,她無法繼續漠視眼前的深情。

  「感情的事,其實很難說,妳別先替自己設限,免得到時想踏出步伐,又提不起勇氣,那是很可惜的。」邵儀鳳沒有點破,倘若柳緒緹真的對厲海嚴無情,又何必在乎他的心情?「而且妳家老大的個性,其實比他那張尊容溫馴很多了。」

  這是邵儀鳳的經驗談,這麼多年來,她只見過厲海嚴偶爾皺個眉而已,儘管他本人毫無惡意,旁邊的人照樣膽小到被嚇得心驚肉跳。

  「他是個好人,一個很容易讓人感動的男人。」他的體貼溫柔,其實真的無話可說,柳緒緹比誰都明白,全放進了心底。

  讓她遲遲不肯向厲海嚴靠近的原因,或許只是她太在乎那份被遺失的記憶。

  邵儀鳳聳聳肩,不再給她壓力,一旁的古董電話剛好響了起來。

  「您好!寂寞芳心咖啡店……厲老大?晚安。」沒想到話筒另一端是厲海嚴,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怎麼了?」聽他的語氣,好像有些緊張。

  一聽到是厲海嚴,柳緒緹正襟危坐,連表情也變得不如原先輕鬆。

  「你問緒緹嗎?噢,她當然……」

  柳緒緹死命揮著手,拼命用唇形告訴邵儀鳳,要她別說出自己的去處,至少暫時不要。她還不想回家面對他。

  「啊……我有客人要結帳,先不說了。」邵儀鳳見到最後一桌客人拿起錢包走向櫃檯,正好讓她當掛電話的藉口。

  喀嚓--

  掛上電話,邵儀鳳俐落的敲著收銀機,在最短的時間內替客人結算消費,還不忘一邊瞪柳緒緹好幾眼。

  送走最後一桌客人,已是午夜十二點半,邵儀鳳關掉店內的燈光,掛上營業結束的招牌。

  「妳想害我被妳家老大追殺嗎?」邵儀鳳不滿的抱怨著。

  「我陪妳打烊不好嗎?妳有個可供奴役的清潔女工使用耶。」柳緒緹趕緊走進吧台內,動手清洗剩下的杯盤。

  「妳家老大找妳找得急,還是打個電話給他吧!」

  「晚一點妳再送我回去吧!我只是不想麻煩他,這陣子我悶得發慌,妳多陪陪我。」

  對柳緒緹來說,面對失去某部分記憶的自己,她其實相當惶恐不安,有時甚至會有沮喪的無力感。她害怕遺失的記憶中,包含了她對厲海嚴的承諾。

  正當兩個女人合力完成店內掃除工作時,店門猛地被人推開,厲海嚴黝黑的面容佈滿憂慮,一向冷峻的鳳眼裏藏著恐懼。

  「儀鳳,緒緹她人不見了!」看著正將椅子抬到桌上的邵儀鳳,厲海嚴情緒很激動。「我找了她一整夜,就是沒見到人,她是不是離家出走了?」

  「呃……」邵儀鳳臉色一陣青白,難得見厲老大如此慌張。「緒緹她呀……」

  邵儀鳳纖指揮向吧台內,想解釋自己的罪行,柳緒緹正巧自店後面走出來。

  「儀鳳,我已經替妳將廚房收拾好了,還有最近該補貨,妳做蛋糕的材料撐不了幾天了……」

  「呃……剛剛來不及跟你說,緒緹一直都在店裏面。」邵儀鳳乾笑,瞧厲老大臉色青了一半,眼神冷冽得駭人……唉,她做啥要蹚這渾水呀?

  柳緒緹一抬頭,就見到厲海嚴站在自己身前,濃眉擰緊,雙眼直勾勾的鎖著自己。

  厲海嚴抿緊唇,拳頭收緊,他找了她整晚,舉凡她平日愛去的書店、餐廳,甚至是附近熟識的鄰居,他都親自去找過。他像個無頭蒼蠅般,漫無目地的搜尋她,最後才想到「寂寞芳心」。

  「對不起,我出門前應該留下字條的。」柳緒緹回避他的目光,她似乎真讓他動了脾氣。

  厲海嚴面色鐵青,著手替邵儀鳳將店內椅子收到桌面上,藉勞動平息心中整夜緊繃的壓力。

  他以為她拋下自己,一聲不響地離開了這個家。又擔心她根本是出門忘了回家的路,迷失在某個街角也說不定……厲海嚴不斷地告訴自己要鎮定,才發現自從她失憶之後,他整顆心從沒平靜過。

  「厲老大,你帶緒緹回家吧,這裏我來就行。」邵儀鳳出面打破此刻僵硬的氣氛。

  厲海嚴將所有椅子搬完後,拿起一旁的拖把開始拖地,好似沒這麼做,心頭就會不舒爽似的,他埋首拖地,每個角落拖得仔細又乾淨。

  其實見到她人在「寂寞芳心」,厲海嚴除了放心之外,更領悟到自己根本舍不下她,他不願騙自己,也不想見到她勉強的模樣。

  遲早有一天,夢會醒、心會碎,而她也終將離去……

  厲海嚴拖完地後,將拖把水桶拿到廁所內,洗完手,走到柳緒緹面前。

  「很晚了,我們回家吧!」他牽起柳緒緹的手,已不管是否會引起她的困擾。

  柳緒緹帶著歉疚和邵儀鳳頻頻道歉,就這樣一路被厲海嚴拉出「寂寞芳心」。

  回程路上,車內的氣氛悶得透不過氣,柳緒緹透過車窗的倒影看著厲海嚴,明白自己太任性妄為。

  她應該在一開始就讓儀鳳說明自己的去處才對。她想要偷點自我的空間,相信以厲海嚴的個性也會大方成全。

  見他充滿憂心又恐慌的眼神,柳緒緹終於清楚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是多麼堅定而不可摧毀,彷佛他的世界只為她而運轉。

  當厲海嚴站定在眼前,柳緒緹還以為會被他狠狠罵一頓,卻沒想到他只開口說了句--我們回家吧!

  他真的將她納入羽翼了,並且真的為她遮風擋雨。面對他無微不至的體貼,柳緒緹很難將厲海嚴排拒在心房外。

  「厲海嚴,今晚真的很抱歉。」

  他忍不住苦笑,這些天裏,他最常聽見她的抱歉;忘了他讓她感到歉疚;無法回應他的感情令她感到痛苦;就連她想找地方喘口氣,終究因為他的神經兮兮,而感到無所適從。

  「我不希望自己的存在,成為困擾妳的原因。如果無法重新再來過,我們維持現狀好不好?」無法愛他,無妨!給不了他未來,無妨!請她自由自在的過著快樂的日子,只要他能夠一直守在她身邊。

  「我不希望你總是擔心我。」

  「這是我唯一能為妳做的事。」或許這就是愛上一個人的心情,很可惜她永遠不能體會他有多在乎她。

  柳緒緹不願和他爭辯,轉頭望著車窗外稍縱即逝的街景。深夜裏的道路特別空曠,就像那段僅逝去他的記憶,某一部分的空蕩孤寂。

  曉得她不愛聽,他也很識相的不再囉嗦,至少她願意讓自己牽著手上車,毫無任何反抗,這已讓厲海嚴感到滿足。

  一個轉彎,他們看見路旁停下好幾輛機車,一座小公園內數道人影穿梭,引起不小的喧嘩。

  厲海嚴不禁將車速放慢,看見人數不少的少年聚集,忍下住歎了口氣,卻在下一瞬間表情僵硬。

  她順著他目光望去,秀眉皺起。少年們手裏各持鐵棍球棒,圍著三名穿制服的學生,似乎能嗅得一觸即發的暴戾之氣。

  「我們是不是該報警?」她才出聲詢問,他已將黑色休旅車停在路旁。

  厲海嚴解開安全帶,擰緊濃眉,本是兇惡的面容,此時更加嚴肅了。

  在他準備打開車門下車時,柳緒緹冷不防伸手拉住他。

  「你要幹嘛?」

  「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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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24 00:17:4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你瘋了嗎?你和他們素未謀面,為什麼要出面解圍?」對方人馬眾多,柳緒緹除了替那三個遭包圍的少年擔心之外,更訝異厲海嚴的舉動。

  「那三個穿制服的孩子,是我補習班的學生。」身為班主任,他有義務替學生解危,也願意如此做。

  「他們人數眾多,你別逞強,我們報警好不好?」她抓著他的手不肯放,太明白現在的青少年逞兇鬥狠的個性。

  「緒緹,我不會有事,如果我不出面,學生的後果會怎樣,誰也無法預料。」他拍拍她的手,要她安心。「妳替我報警,我會視情況行動,絕對不逞一時之快,妳要相信我,好嗎?」

  「厲海嚴,如果你敢下車,我會考慮馬上跟你離婚。」她絕對無法眼睜睜看他身陷危險。「我是認真的。」

  「緒緹,那些孩子真的沒妳想像中那麼壞,我必須幫他們,這樣才對得起我自己。」

  「如果你身陷危險,那誰來幫你?我們馬上報警,讓警方處理,對你對孩子們都好。」抓著他的手,柳緒緹說什麼也不肯放。

  「現在情勢緊張,應該有人出面制止,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他緊握她的手,安撫她的驚慌。「妳也曉得我這張臉長得就是壞人樣,說不定他們見狀,倒嚇得全做鳥獸散,順利化解一場干戈。」

  「我不要你去冒險,如果你真的為我想,就別這麼做。」對方人數實在太多,厲海嚴卻單槍匹馬,連個防身的武器也沒有。

  「有時候愛情跟責任,視情況是需要分開的。」他撫身親吻她的面頰,將她攬在懷裏。「請妳讓我盡自己的本分。」

  柳緒緹攀著他的脖子不放,淚水蓄在眼眶。「你要跟我離婚嗎?我說得到就做得到……拜託你別去好嗎?」

  厲海嚴太明白她只是說氣話,和他們從前一樣。「我知道妳不會的。」他一邊攬著她,一邊注意前方群眾少年的動向。「等我下車後,若十分鐘內還解決不了,妳就打電話報警。」

  柳緒緹抬起頭來,不敢相信他真的一意孤行。

  「擦幹眼淚吧,如果讓阿海他們看到師母哭成這樣,一定會以為我欺負妳。妳替我做點面子吧!」他微笑著,未等她反應,快速低頭在她唇邊印下一吻,就掉頭離去。

  「厲海嚴!別想拿一個吻打發我,我真的會跟你離婚!倘若你遇到危險,我會一輩子恨死你,聽到沒?你聽到沒?快點回來……」柳緒緹氣得朝車外的他大吼,看來氣急敗壞。

  只見厲海嚴頭也不回,瀟灑地舉起手朝身後的她揮了揮,步伐依然穩健執著。

  柳緒緹急壞了,掏出手機捏在手心,瞬也不瞬地直盯著他走向那群少年,暗自替他祈禱,千萬要平和的將此事化解。

  她的心願並未達成,雙方交涉不到三分鐘,局面宣告破裂,少年們棍棒齊飛,下手兇狠無情,毫無任何退縮之意。

  「阿海,快走!帶著小胖他們離開。」厲海嚴也沒想到這群少年殘暴不羈,他被逼得只好跟著動手。

  「老大,你說什麼呀?我們走了誰來罩你?」在陣陣拳腳棍棒底下,阿海和小胖他們奮力抵抗得很辛苦。

  「你瘋了嗎?現在還說這種蠢話,明年你們全都不想考試了嗎?那當初你們努力念書,找我惡補,還有什麼意義?」

  「老大……」阿海見厲海嚴一人擋在他們身前,忍受亂棍齊下的痛苦,心如刀割,愧疚又感動。

  「快走!你們師母已經報警了,再不走一定會出事!」厲海嚴邊說邊帶著他們退開。他出手截下棍棒,回一記鐵拳打飛對方。「還不快走!」

  正當兩派人馬糾纏不清,雙雙掛彩受傷時,響亮刺耳的警笛聲由遠而近,益發清晰。

  「馬的,條子來了!」

  有人耳尖,混亂中通風報信,惹得眾少年火氣更旺,下手也更加狠毒。

  「敢報警?玩陰的!看老子怎麼對付你。」其中一名為首的少年見事機敗露,氣得掏出隨身攜帶的小刀,朝阿海背後揮去。

  「小心!」

  厲海嚴見狀,飛身擋在阿海身前。他以為可以避開這一刀,未料自己的體力已損耗太多,早無力閃躲。

  中刀的一瞬,他能夠感受到利刀穿過身體時的痛楚,冷冰冰的尖銳利口割開他的皮膚,隨著對方的力道,一吋吋地進入到體內。

  霎時間,他突然想起柳緒緹的淚眼,這一回,他怕又要惹她傷心了。

  「阿海……你們快……走……」厲海嚴奮力推開持刀的少年,按著自己淌血的腹部。「聽話……快走……別讓你們父母擔心……」

  「老大!」阿海痛心的大吼,看著跪倒在血泊中的厲海嚴。

  厲海嚴蹲跪在地,一手撐在地面上,清楚感受到疼痛消蝕自己的知覺。

  「阿海……你們要聽話……」

  眾少年見厲海嚴滿身是血,深知大禍臨頭,一下子一哄而散,紛紛躲避聞風而來的員警。

  小胖和理著光頭的西瓜將阿海拉走,剛結束一場鬥毆的小公園,僅存厲海嚴苟延殘喘的呼吸。

  柳緒緹抹去眼淚,拔腿奔向他身旁,見他掌心下傷口鮮血直流、氣色孱弱,她驚慌不已。

  她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到的,顫抖地打電話叫救護車,淚流滿面。

  他明知有危險,卻奮不顧身;她明知應該阻止他,竟沒有全力制止;他明知會讓她擔驚受怕,仍執意這麼做……

  「厲海嚴,你沒事吧?」她拍拍他的面頰,試圖跟他說話。「跟我說說話,告訴我你沒事,你真的沒事……我拜託你……」

  倒在血泊中的厲海嚴只是微微一笑,抬起手來抹去她的淚。「對不起……我總是惹妳哭……」

  「你沒有,是我愛哭!我天生就愛哭……」柳緒緹哽咽到說不出話,急得擦幹眼角的淚。「求求你別拋下我……」她兩掌掩面,終究哭得無法克制。

  「對不起……」他突然覺得有些疲累,很想暫時休息一下,讓他睡上一覺,或許就會恢復過來了。

  「我不要你跟我說抱歉,我還沒將我們從前共有的回憶還你……求求你別拋下我……你說過要一起創造未來的記憶……我求求你,別留下我一個人……」

  「對不起……」

  「我很怕寂寞的……拜託你……我保證再也不任性了,也不讓你傷心,求求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你們兩個在幹什麼?」

  一聲怒吼,在偌大的鬼宅震出不小的威力,感覺極為氣急敗壞。

  厲海嚴的衣領遭人一把拎起,他狂傲不羈的神態,令對方更加火冒三丈。

  「不就是你看到的那樣。」他鄙夷的口氣不層到了極點,十足地痞流氓樣。

  「好哇!看看你現在什麼態度?我記你一支大過都不為過!」

  「徐教官,您別生氣,厲海嚴他不是故意要和您頂撞的。」柳緒緹沒想到徐教官竟會出現在這裏,嚇得手足無措。

  「柳緒緹,原來校園的謠傳是真的,妳為何要自甘墮落成這副模樣?」身為師長,徐武自認有義務將學生導回正途,無論是用任何手段。

  「我呸!談個戀愛還要經過你同意?你算哪根蔥呀?」厲海嚴口出穢言,簡直是不爽到了極點。

  「你這小流氓,生來根本是危害國家的,你要放蕩墮落、要死要活都隨你!」他當教官這麼多年,從沒見過如此不受教的學生,簡直是惡魔的化身。「但是瞧瞧你自己的水準,你憑什麼跟資優生在一起?」

  「徐教官,是我自己喜歡他的,跟厲海嚴無關。」柳緒緹拉著教官的手,害怕他們兩人會一言不合打起來。

  聽到她處心積慮維護厲海嚴,徐武氣得反手摑了她一耳光。

  「柳緒緹!這種恬不知恥的話,妳也敢講出來?他是怎樣的人,妳難道不曉得嗎?」

  見她平白無故挨了耳光,淚眼汪汪,厲海嚴火氣竄起,提起徐武的衣領,結結實實給了他一拳,將對方打倒在地。「你找我麻煩也就算,還對她動手?!」

  柳緒緹見狀,嚇得連忙將厲海嚴拉開。「厲海嚴!你冷靜點,我沒事的!」

  「妳的嘴角都流血了,還說沒事?息事寧人是妳唯一的態度嗎?」他怒極了,口氣低劣地吼她。

  她一點也不在乎自己臉上的傷,只是向徐教官不斷地鞠躬道歉。「教官,對下起!厲海嚴不是故意的,他是一時太激動,真的沒有任何惡意,請您原諒他,別跟他計較!」

  「柳緒緹!妳為什麼只會和別人低聲下氣?」看她委曲求全的模樣,他十分難受,又氣又憐。

  「對不起!對不起!請您原諒他。」柳緒緹顧不得厲海嚴的怒火,只希望事情就此結東,別再節外生枝了。

  「厲海嚴,這就是你跟她不同的地方,你永遠只會趾高氣揚,不斷地向前沖,就算是眼前是斷崖,像你這樣的傻子,也只會往前跳。」徐武站起身來撢落身上灰塵,抬高下巴,端出師長的架子。「我看過太多這種人,老是憤世嫉俗,好像跟全世界有仇,憑你這種人配講什麼未來?連養活自己、對社會產生貢獻的存在價值都沒有!」

  「你……」厲海嚴怒火越竄越高,若不是柳緒緹拼命攔在前面,他相信自己一定會揍得徐武爬不起來。即使代價是慘遭退學,他也在所不惜。

  「厲海嚴,你不可以動手,千萬不可以!」她抓著他的手臂,口氣從沒像這一刻如此堅定。「我還想跟你當同學,你別意氣用事。」

  黝黑的面容怒不可遏,但是為了她的一句話,他願意暫時忍耐。

  徐武見狀,得意地笑開來。「這就是平日威風凜凜的厲海嚴?」他一把抓起厲海嚴,狠狠給他一拳。「我告訴你,狗改不了吃屎!像你這樣的人,一輩子都是敗類!癩蝦蟆想吃天鵝肉,你不配!」

  厲海嚴遭這突如其來的拳頭打倒在地,滿嘴鮮血、表情扭曲,然而他的自尊,比肉體上的疼痛還要受折磨。

  柳緒緹怔了半晌,徐武那一拳好似也揮到她身上,聽到如此不堪入耳的辱駡,她更是沮喪後悔,都是她拖累了厲海嚴。

  「我是不可能讓你們兩個在一起的。」徐武粗魯的將尚在驚嚇中的柳緒緹一把扯過來。「尤其是妳!升學班的功課那麼重,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讓妳浪費,只要再看到妳跟厲海嚴走在一塊,我絕對要他退學!別忘了方才他忤逆師長,還動手毆師!光是這兩項罪名,我便足以將他趕出校門。」

  柳緒緹含著眼淚,絲毫不敢出聲,害怕多說多錯,又讓厲海嚴受波及。

  她明白因為成績的緣故,教官不會多為難自己,但她卻十分害怕厲海嚴遭到苛責,這就是現實的無奈和殘酷。

  她太明瞭這個世界上,只會用一種極端的價值去衡量每個人存在的意義,他們都是活在下公平卻病態的社會裏,如此身不由己。

  看著厲海嚴痛得爬不起來,柳緒緹心如刀割,眼角淚水不曾停過。

  徐武鄙夷地啐了一口,打算將柳緒緹帶走,只見厲海嚴傷勢難忍、狼狽不堪的站直身軀。

  「我不是人渣!你少用那張狗嘴羞辱我。我的未來,我自己可以掌握!就用你們那套評量的標準,我會做個配得上柳緒緹的男人!」

  他吐掉嘴裏的鮮血,將滿腹不平記在心裏,那是他這輩子,第一次有了鮮明的人生目標。

  *** ***

  這一夜,長的好像看不到盡頭。

  柳緒緹焦急的瞪著開刀房上的燈號,渾身顫抖,驚魂未定,就連警方的筆錄她也做不了多久,警員就將她送進醫院裏,厲海嚴的手術同意書擱在她眼前,柳緒緹是哭著簽字。

  深夜的長廊裏,有她低咽的啜泣聲,有她無助的等待,更有她最深最沉重的擔憂。她就像個沒有靈魂的布娃娃,淚水還懸在眼角,卻累到連哭的氣力都耗盡。

  直到現在,她終於瞭解厲海嚴當初面對她失憶時的心情,是多麼痛徹心屝。可當時她卻視而不見,只在乎自己的感受……

  「緒緹!厲老大人在哪里?」聽見厲海嚴被送進醫院,而柳緒緹在手機另一端哭得無法克制,邵儀鳳聞風趕至醫院。

  「送進開刀房了,醫生說他失血過多,隨時都有生命危險……」柳緒緹不禁悲從中來,抓著邵儀鳳的手不放。「儀鳳,我希望他平安無事,我應該阻止他不要冒險,是我不夠努力,才會變成這樣子的……嗚……」

  邵儀鳳坐在她身邊,不斷地加油打氣。「我已經通知閎嫣和谷陽了,相信以他們的人脈,可以替老大找來不錯的醫生,妳千萬不能崩潰,要相信厲老大。」

  柳緒緹哭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厲海嚴倒在血泊中的模樣,是一幕她永生抹不掉的畫面,她甚至清楚地感受到他的體力在流失,在分秒間消耗他寶貴的生命。

  雜遝跫音響在冷寂暗色的長廊裏,是谷陽和閎嫣來得匆匆的身影,後頭連陸遠媛也跟來了。

  「妳家老大沒事吧?」三個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喘得連話都快說不清。

  「在開刀房裏,還沒出來。」邵岩鳳站起身來。「谷陽,醫生聯絡的如何?」

  「沒問題,我連醫院的病床都安排好了,等手術結束、醫生評估情況後,再考慮是否馬上轉院。」

  「厲老大怎麼會無故被人捅一刀?」接到閎嫣的電話,陸遠媛從睡夢中驚醒,連睡衣睡褲都還來不及換,套件外套就急忙趕來醫院。

  「聽緒緹說是為了他補習班的學生。」邵儀鳳歎口氣,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又是為了他的學生?」陸遠媛皺起眉,沒想到老情節又再度上演。

  「妳說什麼?」柳緒緹抬頭來,眼淚滑出眼眶。

  這下換陸遠媛和谷陽他們雙雙傻眼,其實這已經不是厲海嚴第一次為了學生的事惹上麻煩。面噁心善的厲海嚴是個不折不扣的熱血教師,已是眾所皆知的事。

  邵儀鳳歎口氣,柳緒緹之前車禍失憶的事,她還沒和眾姐妹報告呢!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對不起,緒緹她失憶了。」

  「啊?」

  ******

  「緒緹,去休息一下吧!妳整夜不睡,早餐也沒吃,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禁不住。」閎嫣不舍地看著她兩眼底下熬出淡紫色的眼圈,晶亮的大眼因為徹夜落淚的緣故,腫得跟核桃沒兩樣。

  「不要緊,我要陪他。」

  昨夜經醫生同意,厲海嚴轉院至谷陽介紹的醫院,不但能安插到單人病房,還有院長的特別照顧,柳緒緹十分感激。

  只是面對厲海嚴因失血過多而昏迷不醒的情況,讓柳緒緹不敢大意,深怕有個萬一。

  「要陪他,妳也得養足體力呀!連妳都倒了下去,厲老大醒過來準將我們給罵死。」

  一提到跟柳緒緹有關的事,厲海嚴絕對看成是大事,呵護備至的程度,連閎嫣看了也羡慕不已。

  「他待我很好,可是我竟然忘了他!有時我不禁懷疑,換作其他男人,他們會怎麼做呢?」

  閎嫣拍胸脯說道:「妳放心,別的男人或許耐心不足、體貼不夠,但是妳家老大--我保證,絕對癡心專情無人能比。」

  哪像谷陽那根花心大蘿蔔,跟厲海嚴簡直是不能比,哼!

  「妳看!我竟然連妳跟谷陽的事都曉得,卻獨獨忘記了他。」天底下沒有一個女人比她更差勁了!柳緒緹最近常因這件事而獨自懊惱許久。

  「我相信妳家老大不會介意的。」閎嫣拍拍她的肩。

  「看到妳和厲老大一路走來風雨共度,每每披荊斬棘成功一回,就讓我對愛情重拾一點信心。妳知道嗎?當初你們要結婚,厲老大還在妳家門口跪上三天,才能順利修成正果呢!」

  閎嫣從沒見過有人娶老婆辛苦成這模樣,兩人都愛情長跑多年了,柳家長輩就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根本不容轉圜的餘地,拒絕到底。

  猶記得厲老大跪到第三天,還遇上颱風侵台……

  那三天,他根本就是靠她們這群娘子軍在罩三餐,外加柳家眾長輩敲邊鼓,好話道盡,厲海嚴才終於因為那該死又兇猛的颱風,而用苦肉計成功娶得美嬌娘。

  柳緒緹從閎嫣嘴裏得知厲海嚴當年極力爭取她的經過,心頭又揪了起來。

  「可是……我卻記不起他陪我走過的歲月……」她略略哽咽,眼底微微濕熱。

  「記不得又如何?妳依舊關心他的心,在我眼裏看來是永遠不變的,別讓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動搖自己對他的感情。」

  閎嫣一語道破,讓柳緒緹發現自己原來再度愛上了他,否則她不會整顆心懸在他的身上,也不會因為遺忘他而感到歉疚煩惱。

  突然察覺到自己的心意,她不禁喜極而泣,捂著嘴忍住,不敢哭出聲。

  見她無端又哭了起來,閎嫣忍不住擔憂。「妳沒事吧?」

  柳緒緹搖搖頭。「我很好,別擔心。」

  閎嫣還想替好友多打打氣時,卻見到病床上的厲海嚴悠悠轉醒。「厲老大!」

  厲海嚴緩緩睜開眼,感覺四肢像被大石壓得動彈不得,腦袋昏沉得搞不清東南西北,火辣尖銳的刺痛感一路從腹部燒至頭皮,讓他疼得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厲海嚴,你還好吧?」以為他還要再昏迷一陣子的柳緒緹,終於放下心中大石。

  他眨眨眼,勉強做些回應,麻醉藥效已退,每個細胞都能感受到疼痛的威力。

  「我去請醫生來。」閎嫣轉身離開病房,準備通知邵儀鳳她們這個好消息。

  直到房門掩上,厲海嚴才虛弱地脫口:「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誰,人平安就好了,其他的不重要。」柳緒緹替他拉高被子,心頭總算踏實許多。

  「阿海他們人呢?都平安無事吧?」除了掛念她之外,他還牽掛那群孩子。

  柳緒緹微微一笑。「孩子們都很好,你就專心養病吧!」

  「太好了。」合上眼,厲海嚴松了口氣。

  「傻瓜,還是擔心你自己吧。」

  「我有妳替我操心,但是那些孩子們卻少有人關心。」

  她曉得厲海嚴的責任心有多重。「放心,他們有你,也是很幸福的。」

  「但是苦了妳,抱歉。」厲海嚴使力抬起手來,想抹掉她眼角留下的淚痕,卻力不從心。「害妳又哭了。」

  柳緒緹伸出手緊緊握著他。「你曉得就好,我以為你從不知道。」她哽咽,又不爭氣的落下淚來。

  「別哭,再哭眼都要瞎了。」瞧她兩眼腫得不成模樣,他心疼不已。

  「我天生就是愛哭鬼,高興哭、難過也哭,別管我了。」

  「好,不管了!跟愛哭鬼計較,輸的都是我。」他身體虛弱,仍舊打起精神與她說話,就是怕她擔心。

  「請你以後別再讓我如此難過。」她忘不了他倒在血泊中的模樣,教她心驚膽顫,她再也不願再經歷一回。

  「好。」

  「永遠都不會了?」

  「是的。」

  他沒聽清楚她話裏的涵意,只是對於她提出的請求習慣性的允諾,他一向都如此,用這樣的方式寵愛她。

  他一定不知道,她在最不經意的時候,就已經重新愛上他。

  或許在忘記之前愛他,她也能在遺忘之後重新愛上他……

  他們的愛情,無論以何種形式出現,柳緒緹都深信,自己總會再度受他吸引,毫無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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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24 00:18:0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柳緒緹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熟悉的身影,她一度懷疑是自己的錯覺,奮不顧身的朝前方奔去,也不在乎其他人投來的奇異目光。

  「厲海嚴!厲海嚴!厲……」她跑得氣喘吁吁,一不小心還摔了一跤,過路的同學見著,還不忘掩嘴偷笑。

  自從高二徐武撞見他們倆在鬼宅的那一天后,不到一個禮拜之內,厲海嚴就消失在校園內,再也沒出現在她眼前。

  柳緒緹為此還杠上徐武,鬧得滿城風雨,後來才輾轉從他班導師那裏得知,厲海嚴因為家中某些原因,迫不得已轉學了。

  她整整哭了一個月,不但成績一落千丈,班導還聯絡她父母到學校一趟。

  在外地工作,已經半年不見的父母聽到她的狀況,又震驚又憤怒,惡狠狠地甩了她一個巴掌,才將柳緒緹給打醒。

  她那時以為,厲海嚴這輩子不會再出現了,她曉得他狠下心來不告而別,全是為了自己好。

  事隔一年多,她如願考上理想的大學,隻身北上求學,依舊是師長眼裏的好學生、父母眼中的好女兒。

  可是柳緒緹知道,她已經不再是遇見厲海嚴之前,那個快樂的自己。

  她強忍著淚水坐起來,一雙白得發亮的球鞋映入她眼中,低沉熟悉的聲音傳人她耳裏,帶著濃濃的笑意。

  「原來這間大學的新鮮人,都要如此犧牲演出,才能得到教授和學長姐們的青睞?」

  她抬起頭來,高大的身影為她掩去所有日光,隱約中,她見到一雙鳳眼飽含笑意,瞬也不瞬地盯著自己。

  厲海嚴簡直被她的迷糊打敗,沒想到才一年不見,她的本性依然沒改,老是在他眼前冒冒失失的,一點也不像人家嘴裏說的、那個謹言慎行的模範生。

  「好久不見,妳還是一點也沒變!該說妳不長進,還是不爭氣?」厲海嚴將她攙扶起來,見她穿著裙子的膝蓋都磨破皮了。

  柳緒緹呆滯地看著他,驚喜到說不出話來。

  「喂,還是妳跌傻了?」她剛剛喊他名字時不是鏗鏘有力?現在倒是被貓咬掉舌頭了。

  「厲海嚴……真的是你嗎?」

  「如假包換。」他皺起眉頭。「妳是不是更加發育不良了?」瞧她瘦得雙頰都不再圓潤了,卻不可否認更顯清麗出眾。

  柳緒緹「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不斷地捶著他的胸口。

  「嗚……我以為這輩子不會再見到你了!嗚……厲海嚴是個大混蛋,不說一聲就走了,把我丟在那裏不聞不問,你好沒良心……」

  她邊哭邊罵,兩手還不忘捶他,雖然他皮厚肉粗,但不表示他沒知覺,他也是會痛的。

  「柳緒緹……」

  「嗚啊……你曉不曉得這一年多來我天天想你,沒有一天忘記過你,但是你怎麼對我的?嗚……厲海嚴是我看過最差勁的混蛋了!」

  老天!原來混蛋還有分等級的?

  厲海嚴忍住笑,故意忽視周遭投來的異樣眼光,他今天是新鮮人到校園報到,一點也不想引人注目,凡事還是低調點好。

  「柳緒緹,別哭了,快把眼淚擦幹。」

  現在校門口人來人往的,多不好意思呀!

  「厲海嚴你這個大混蛋……」她存心將一年來的委屈狠狠傾吐出來,再也不願壓抑。

  只見圍觀的人數越來越多,再任她繼續哭喊下去,他很難相信自己不會被人當成寡情無義的男人。說不定未來在校園內,會有女同學相約一起唾棄他。

  厲海嚴別無他法,只好將她按進懷裏,然後帶她到一旁的樹蔭下。

  柳緒緹哽咽地問道:「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來念書。」厲海嚴將她拉到身前,替她遮去大部份的陽光。

  「我們是同學嗎?」柳緒緹又笑又哭,淚還懸在眼角,模樣逗趣。

  厲海嚴替她拭去淚水。「是的,從今天起,我們又是同學了。」

  「哇」地一聲,柳緒緹又開始哭得顫抖,嚇得厲海嚴手足無措。

  「柳緒緹,妳……妳怎麼又哭了?」

  「笨蛋!我是喜極而泣。」她踢他一腳,這個大傻瓜!

  他將她重新攬進懷中。「記得高二時,我不是問過妳以後想考哪間學校嗎?」

  她點點頭,抹去淚水。

  「我說過,會做個配得上妳的男人。雖然要付出的東西很多,但是我做到了。我希望能光明正大的跟妳走在一起,讓妳不需要因為我的關係,而受到旁人的指指點點。」

  自從母親出走、妹妹死後,他和父親的關係就陷入死局,他也因此犯下殺人未遂的罪嫌,在少年感化院待了一段時間。

  一個家不像家的地方,所有青春歲月,厲海嚴幾乎過得一片黑暗。

  出獄後,他跟祖母一塊生活沒過多久,高二時便得親手送走年邁的老人家。接著,他迫不得已跟著住在臺北的大伯離開台中……一切發生的毫無預警,甚至未讓厲海嚴得以喘息。

  「我不怕!你別管別人怎麼看、怎麼想,我們只要做我們自己就好。可是……你卻該死的選擇一聲不響就走了!」柳緒緹氣得又捶他。他曉不曉得她這一年來過得有多寂寞?

  「家中的變故,讓我不得不跟大伯離開,我明白當時的我什麼能力也沒有,只會拖累妳而已。」

  如今,一切不同了,他考上這間不知多少學子夢寐以求的大學,也擁有好幾份不錯的家教工作,開始了新的人生。

  「妳不曉得為了跟妳當同學,我念書念得有多辛苦?」

  他清楚自己程度不像她那麼好,如果別人花一倍的時間就能獲得的東西,他就要花二、三倍的努力,甚至是更多的功夫……他不以為苦,反而覺得踏實,日子也變得極為充實。

  一年來,厲海嚴每日早出晚歸,無一日在學校或補習班缺席,認真聽講,專心做筆記,種種改變讓大伯感到不可思議。大伯清楚他一心要拋下過去,選擇在後頭默默支持他。

  這些日子,是他人生中最平穩、最有目標的安定生活。

  「我寫好多信給妳,可是妳卻從來沒回過。」直到現在,他還是保持兩日一封信的習慣。「昨天我才將新的信寄出去。」

  柳緒緹皺起秀眉。「我真的沒收到過。」

  所有在厲海嚴心裏一年多的疑惑,此時豁然開朗,原來她不是氣惱自己的不告而別才不聯絡,而是因為某些原因沒收到信。

  「你是不是將地址寫錯了?」

  「沒有,我很確定,而且在轉學那天,我也有將一封信放在妳家信箱裏。」他再不經心也不會在如此重要的事上出錯。

  「我沒收到,一封也沒有。」板起臉孔,柳緒緹顯然很不高興。

  接著,當厲海嚴流利的背出她家地址,才讓柳緒緹想起一些奇怪的地方。

  這一年多來,母親辭去工作在家中陪伴她,每回遇上郵差送信或是領掛號之類的事,母親就急忙忙地沖出門,好似在防範什麼似的,顯得緊張兮兮……原來是在攔截厲海嚴寫給她的信。

  這讓她莫名地感到憤怒,為什麼大家要將他們倆拆散?難道她的人生除了念書以外,就不可以有其他的選擇嗎?

  「算了,計較那些都沒有意義了,至少我努力考上學校,咱們又可以一塊當同學了。」雖然他和她選擇一樣的大學,但還是同校不同系。

  她抬起頭來,怯怯地問他:「只是同學嗎?」

  「當然啦,有其他更好的發展空間,我也樂見其成。」他俯下身,留下一吻在她面頰上。「好久不見,我親愛的同學!」

  ******

  「小心點,走慢些……那邊有石階,旁邊有盆栽……」出院後,柳緒緹亦步亦趨的尾隨在厲海嚴身後,一顆心忐忑不安。

  谷陽轉過頭去,再也受不了。「柳小姐,我已經很小心了。」他扛她家老大扛得很努力、很用力,難道她還看不出來嗎?

  面對厲海嚴直逼一九○的身材,谷陽不得不承認自己一八三的身長很吃不消,一小段距離也夠讓他大喊痛苦了。

  在醫院還可以借到輪椅將厲海嚴推上車子,回到家後,谷陽很難想像柳緒緹這樣嬌弱,如何照顧這麼「龐大」的病人?

  閎嫣看不下去,也跟著開口:「妳別緊張兮兮啦,趕緊去開門。」從下了車柳緒緹就一直窮緊張,還不快打開大門,沒看到這兩個男人臉色都很青白嗎?

  柳緒緹二話不說,趕緊沖到家門口,卻看到有個黑影杵在庭園裏。

  「老大呀老大!我找你找得好苦呀!」

  正當眾人站在門口等柳緒緹開門時,一陣呼天搶地的哭喊聲響起,人未到聲先到。

  不知多久以前就窩在這裏的何謨,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聽到開門聲,立即從後院飛奔到門口。

  「何謨?」厲海嚴這些日子只顧著養病,壓根兒忘了知會他一聲。

  「蝦蟆?」其他三人聽到這可笑的名字,差點沒笑掉大牙。

  「你怎麼了?」見平日威風凜凜的厲海嚴如此虛弱,何謨吃驚不已。

  「沒事,你等很久了嗎?」厲海嚴擺擺手,沒多說什麼。

  「當然,我從早上等到現在。」現在都傍晚了!

  柳緒緹並不清楚他們的關係,只是微笑地道:「進來聊吧!」

  「嫂子!好久不見啦!我今天可不可以來妳家吃飯?」一看到柳緒緹,就會想到她的手藝,何謨只要顧好自己的肚皮,厲海嚴對他再苛刻,他都可以不計較。

  「我們見過面嗎?」她尷尬地笑,與厲海嚴有關的事情她幾乎都想不起來。

  「啊?」這下換成何謨傻眼,他們不是上個月才見過面嗎?這幾年下來,何謨跑厲家不下數百次,因為有得吃,他一向是勤快的不得了。

  柳緒緹不知該如何回答,紅著臉轉身進屋裏。

  「老大……」何謨才回頭,就見到厲海嚴笑得一臉無奈。「嫂子怎麼了呀?」

  閎嫣走上前去拍拍何謨的肩。「不好意思,你嫂子現在失憶中,今天算初次見面,記得好好表現。」話說完,她踩著三吋高的高跟鞋尾隨在柳緒緹身後。

  「什麼?」何謨瞠目結舌的看著厲海嚴,天底下真有這種大烏龍?

  「很不巧的,關於厲老大的事,她沒一樣記得起來。」雖然不想相信,但是谷陽仍覺得有說明的必要。

  「啥?」

  何謨的嘴張得幾乎可以塞下一顆鳳梨,這是他聽過最光怪陸離的事了。

  *** ***

  晚餐過後,谷陽和閎嫣因公司有事,先行離去,柳緒緹在廚房清洗晚盤,客廳內只剩何謨和厲海嚴在討論補習班最近的狀況。

  「我找認識的學弟來幫忙代課,課程進度沒有落後,你可以專心養病。」何謨搖搖頭,不禁歎氣。「你也真是倒楣,沒事淨把麻煩往身上攬,那些死小孩又不是你生的,還白白讓人捅一刀……跟你講幾遍別那麼熱血,倘若有個萬一,你要嫂子一個人怎麼辦?」

  厲海嚴沒有說話,更不願意跟何謨說明他嘴裏的那些死小孩,其實就是阿海他們。既然事過境遷,也就沒必要讓何謨擔心。

  現在離大考的時間分秒緊迫,厲海嚴希望別影響何謨的教學情緒。

  「阿海他們最近的表現如何?」

  「阿海他們那群死小鬼,最近不知吃錯什麼藥,動不動就蹺課,還是我去學校堵人,將他們全拖到補習班裏的。」

  人偶爾都有倦怠期,尤其是學生課業壓力龐大,遇上這種事通常他都睜隻眼閉只眼,只是高三的這段期間,何謨還是希望他們能用點心在課業上。

  「是不是遇上什麼麻煩了?」看這樣子,厲海嚴心裏有底,阿海他們果然沒跟何謨商量他們碰上的問題。

  「你也曉得那群孩子很有自己的想法,脾氣又拗,不想講的就算咱們拿刀架在他們脖子上,他們也不會說的。」

  「如果他們有任何狀況,你要在第一時間內向我回報,無論何時。」厲海嚴斂起眉,說得很嚴肅。

  雖然事件暫且告一段落,但直覺告訴他,阿海他們遇到的麻煩,絕對不是三兩下就能解決的事。

  「老大!阿海他們是不是闖禍了?」

  「沒有,只是聽到你說他們最近常蹺課,我有些不太高興罷了。」

  「孩子嘛!哪個沒荒唐過?阿海他們不算壞,不過是皮了些,我相信他們沒那膽子作惡。」時候不早了,何謨今天來已經知道了厲海嚴的狀況,他起身告辭。

  「我該走了,你和嫂子好好休息,補習班的事先別操心了。」

  「我不送你,自己路上小心。」

  「不用客氣啦!你好好養病,以後別這麼魯莽,讓嫂子擔心,別忘了你可是有家室的,不能老逞一時之勇。」

  「嫂子呀!謝謝妳今晚的招待,我先走了。」何謨往廚房喊話。

  他沒想到嫂子會失憶,而且還只對與老大有關的事沒印象,何謨覺得沒人比厲海嚴還倒楣。他跟厲海嚴從大學同窗到現在,多少明白厲海最對柳緒緹的用心。

  柳緒緹自廚房內探頭。「有空再來家裏吃飯。」

  「沒問題!」嫂子失憶歸失憶,個性還是一樣親切又溫柔,真不愧是老大捧在手心的女人呀!

  「補習班的事就交給你煩心了,記得任何事都要在第一時間跟我報告。」厲海嚴在何謨離開前,還不忘交代著。

  「知道啦!知道啦!你就是責任感太重又愛操心。」何謨擺擺手,走到玄關穿鞋。「擔心你自己吧!我走了。」

  何謨走後,柳緒緹端著一杯水,拿著藥到厲海嚴面前。

  「該吃藥了。」

  「謝謝。」厲海嚴收起擔心的表情,不願讓她掛心。

  「你為什麼沒跟何謨說,你的傷是因為補習班的孩子造成的?」這讓始終待在廚房內的柳緒緹很不諒解。

  「阿海他們是何謨班上的學生,我不想增加他的負擔,況且高三生目前也到了倒數衝刺的時間,我只是不想讓這些小事影響班內的讀書風氣。最近有幾個人表現不錯,或許升學率能突破往年也說不定。」

  「你想成全他們,所以只好犧牲自己嗎?」這是柳緒緹最為他叫屈的地方。她不想干涉他的工作,但事到如今都已威脅到他的生命,她無法坐視不管。

  「我沒妳說得偉大,何況孩子們都這麼大了,做事會有分寸的。」

  「沒分寸的是你!」他到底知不知道她擴擔心受怕?

  「緒緹,別孩子氣了。」

  「你不曉得當我見你倒在血泊之中,我有多害怕恐懼;沒能在你離開前及時攔阻,我有多懊惱後悔!尤其你昏迷不醒……我真的差點崩潰了。可是,你清醒後只曉得關心那些孩子,對自己的傷勢卻不聞不問。」柳緒緹不悅地扯開嗓子,怒不可遏。

  「我自己的身體,我當然清楚。」厲海嚴好聲安撫,並未動氣。

  「你以為你是鐵打的,是無敵的嗎?從你出事到現在,那些孩子有來看過你、關心過你嗎?他們闖了禍,卻連跟何謨承認的勇氣都沒有!」何謨在時,她不想將場面弄僵,就是希望他們兩人私下好好談談。可是厲海嚴對自己漠不關心,心心念念的只有那群孩子。

  「他們或許有難言之隱吧!這年紀的孩子總是很好強,我們不都是這樣走過來的?」若無這段有勇無謀的青春,他也不會因此不顧一切的與她相戀。

  「厲海嚴!別跟我東拉西扯的,我們現在在談的,是那些害你受傷的孩子,不是我們自己!」

  「妳知道我為何特別留心這年紀的孩子嗎?」

  「不知道!」柳緒緹別過臉去,充滿賭氣的意味。

  「因為在他們身上,我看到自己當年的影子,沒有妳,也就沒有我。現在我的學生什麼都沒有,但是總有一天,他們也會和我一樣,找到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進而改變自己的人生……在這之前,我必須代替那些還沒出現的人。」

  「即使那會使你受傷?」

  「傷口總是會癒合的。」他朝她伸出手。「過來。」

  她不明所以的起身,站定在他面前。「怎麼了?」

  他搖搖頭,只是輕輕地攬著她的腰,靠在她的身上。

  「我相信每個人,都會找到生命中那個無可取代的人,請妳給那些孩子一個機會,包容我一廂情願的想法,好嗎?」

  一聲歎息逸出唇瓣,她將他緊緊攬住。「傻瓜,看到你這麼拼命,我真的覺得很捨不得。」

  「我是跟妳學的。」當年,若不是她的愛心及努力改掉他滿口髒話、憤世嫉俗的想法、狂傲不羈的態度……還願意展開胸懷接納他……厲海嚴相信自己現在一定仍一事無成。

  「少把我拖下水。」

  「沒有辦法,遇到我,妳就該認命囉!」

  「是呀,那你應該好好報答我的恩情才對。」

  他揚高語氣,挑眉地問道:「例如?」

  「目前還沒想到,反正來日方長--」

  「可是我迫不及待了。」

  厲海嚴拉下她的身子,在她還未反應過來之時,給了她一個又深情又綿密的親吻。因為這個熱吻的緣故,他們之間的距離彷佛已煙消雲散。

  就像再次談了場新戀愛,他捨不得放開手,只是不斷地吻著她,索討睽違以久的甜蜜。

  從今而後,又是新的開始,一段屬於他們之間,新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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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24 00:18:1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我是不可能答應你們在一起的,更別說是結婚!」一聲怒斥響徹雲霄,柳振國嚴厲的咆哮,毫不留情地砸在柳緒緹和厲海嚴身上。

  大廳裏,氣氛凝重,烏雲密佈。

  大學畢業的前夕,柳緒緹將厲海嚴帶回台中見父母,欲將兩人交往四年的感情開誠佈公,未來更打算有結婚的準備,就等兩個老人家點頭祝福,然而,事實與他們的想法……有極大的出入。

  「緒緹,妳是不是瘋了?當年你們不是已經斷了聯絡嗎?為什麼又複合了?」

  丁桂花萬萬沒想到防得了一時,防不了一世。當厲海嚴站在家門前時,她一眼就認出他是當年村內最惡名昭彰的小流氓!

  「我們從來就沒分手!都是你們一廂情願想拆散我們!為什麼我不能和他在一起?你們成天問我有沒有交男朋友,有沒有心儀的物件,要我帶回來給你們鑒定,但是如今呢?你們又是用什麼樣的態度對待我所愛的人?」柳緒緹固執地牽著厲海嚴的手,平日秀氣溫柔的神態已不見蹤影。

  為了厲海嚴,要她變成母夜叉,她都會!

  柳振國一聽,震怒地站起身。「現在我們已經看過了,沒有商量的餘地!叫他給我滾出去!滾出去!」

  「老公,你別動氣,別忘了自己身體不好。」丁桂花將丈夫拉下,轉身面對女兒。「這輩子妳要嫁給誰,我跟你爸都沒意見,唯獨他不行!」

  「媽!」

  厲海嚴拍拍她的肩,並不引以為意。「伯父、伯母,可以請問一下,為何你們對我這麼……不放心?」他本來想說的是「有偏見」,不過用詞太激烈,他決定退而求其次。

  「你做過的事,自己心裏有底!」丁桂花神色嚴厲地責難,態度冷漠。

  這句指責讓厲海嚴啞口無言,高大的身軀強忍住它帶來的傷害。

  他以為只要向前走,就可以將過去拋開;他以為只要努力,總能將一時荒唐的痕跡抹去……但是他現在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曾經犯過錯的人,哪有重新再來的機會?

  正當厲海嚴灰心之時,柳緒緹一個箭步擋在他身前。

  「我要嫁他,非嫁他不可!」

  「緒緹……」

  她的執著,他很早就曉得,但是現在面對她的勇氣,他突然開始思考,是否要讓她為了他在愛情與親情之間掙扎?

  他一個人孤單慣了,一路飄泊他也隨遇而安,甚至面對得知自己荒唐過去的人們,那些鄙視的眼光他也習慣了……但是,她非得跟著他過這樣的日子嗎?

  聽到柳緒緹如此說道,柳振國大為光火,揚手給了她一巴掌。

  「啪」地一聲,清脆響亮,幾乎讓她站不住腳,也讓他猝不及防。妤在他反應快,及時將她拉進懷裏,才沒讓她摔個正著。

  「妳還好嗎?」厲海嚴低頭輕問,只見她兩眼蓄滿淚水,嘴角也滲出了一點血漬。「妳……」

  「我沒事。」她抹去血痕,堅強的對父親說。「就算你把我打死了,我還是要嫁他,寧死也要嫁他!」

  「妳……」柳振國氣得說不出話來,漲紅著老臉。「逆女!」

  「老公,有話妤好說,別這樣。」見柳緒緹被摑一掌,丁桂花也很心疼。

  「為什麼你們對他總是有偏見?他的努力你們見過沒?」柳緒緹啞著聲,替厲海嚴叫屈。

  「我只曉得他大逆不道!小小年紀就是個殺人犯!努力?像這樣的人,妳還指望他替妳的將來做什麼努力?」柳振國激動不已,面對女兒的選擇無法認同。

  「不是!海嚴他……」

  「別說了,別跟妳父親頂嘴,這不像是妳會做的事。」厲海嚴拉回她,他明白她的心意已經足夠。

  「我不要你受這種委屈!這些年來,夠了!真的夠了!為什麼大家對你都如此苛刻?而你卻逆來順受?」

  想當年,都是他替她出頭,替她爭取她想擁有、或是不敢擁有的。他為她做了這麼多,如今應該是她來保護他,換她來替他做點什麼了。

  「伯父、伯母說得對,是我不夠資格要求跟別人一樣的待遇,畢竟是我在一開始就先犯錯,怨不了他人。」

  「你要放棄我們的感情嗎?因為這樣你就要退縮嗎?」柳緒緹抓著他的雙臂,他的語氣是如此自責沮喪。

  厲海嚴將她抱在懷裏,拍拍她的背。「沒有,放棄永遠不會是我的選擇。」

  「那就好……那就好……」她也緊緊地擁住他。

  「既然伯父、伯母不放心將妳交給我,就表示我必須要花比別人多十倍、甚至是二十倍的努力,讓他們見到我的誠意。」厲海嚴不但對她說,也同樣對柳振國和丁桂花保證。

  這一年,他們剛滿二十二歲,就開始對未來進行一場漫長的抗戰。

  既然已經決定共度往後人生,厲海嚴相信只要突破逆境,一切將否極泰來。

  如果生命能有所選擇,他願將對她的愛情,化為自己唯一的信仰。

  縱然一路披荊斬棘,他也甘願做一個最無懼的勇士,站定在她身前,為她遮風擋雨。

  ***  ***

  淩晨十二點,一陣催命般的門鈴聲響起,吵醒了睡眠中的柳緒緹。為了伯打擾隔壁的厲海嚴,她趕緊起身去開門。

  雖然彼此感情已日趨穩定,但是為了他身上的傷勢,他們依舊是分房而睡,無論厲海嚴再三保證絕不會受她影響,柳緒緹依舊堅持非這麼做不可。

  病人就需要充分的休息,她可容不得厲海嚴的反抗。

  好在他經過近一個月的調養,昨日回醫院復診時,醫生表示他恢復情況良好,手術的傷口好了泰半,不久就能回復往日的健康。

  門外鈴聲響個不停,聲聲迫切不已,柳緒緹不由得皺起眉來。「誰?」

  「嫂子!」何謨站在門外,神色緊張,臉色蠟白,好似如臨大敵,就連襯衫上的鈕扣都把錯了位置。

  「何謨,你怎麼了?有話好好說。」見他額上一層薄汗,她有些嚇到。

  「嫂子,老大呢?」

  「他已經睡了,進來坐吧!」柳緒緹替他拿了拖鞋。「我現在去叫醒他。」

  柳緒緹話才說完,厲海嚴就出現在客廳裏,也是睡得一臉迷糊。

  「何謨,現在三更半夜,你按我家門鈴按得那麼凶……」厲海嚴打個呵欠,心念一轉,不好的預感閃過心頭。「是不是阿海他們出事了?」

  何謨垮著臉奔往厲海嚴跟前。「老大!我對不起你!」

  「鎮定點,別慌慌張張的。」厲海嚴按著他兩肩,企圖讓何謨穩下心神。

  「阿海的母親跟我說他昨夜沒回家,就連西瓜和小胖他們也是。」

  「學校呢?會不會去上課了?」果不其然,他的預感成真了。

  「我打電話到學校問過了,他們班導說昨天放學時,看到他們跟著一群外校的學生走了,之後就不知去向。」

  「該死!」厲海嚴低咒一聲,他就知道當初的事沒那麼容易解決。

  「現在怎麼辦?我應該多注意他們最近的狀況才對,我還以為他們只是高三壓力大……」

  「既然事情已經發生,多說也無益。你知道是誰最後見到阿海他們嗎?」

  經厲海嚴一提,何謨心底立即閃過一個名字。「羅仔!我昨天聽到羅仔還在講阿海他們又蹺課。」

  「那就錯不了,有個起頭總是好的,咱們一個個間,總是會有人知道他們去哪里。你先去問羅仔,我隨後就到。」

  「何謨,難道補習班裏沒有其他老師了嗎?」柳緒緹沉默許久,終於開口問了一句自己最想得知的答案。

  何謨面有難色地看著柳緒緹。「嫂子……」

  「我很高興你還當我是你嫂子。」

  「緒緹!」厲海嚴曉得她在擔心什麼。「這是我應該做的。」

  「何謨,海嚴他現在還沒復原,如果你體諒我的話,就別讓他去冒這個險。」

  她可以不說他身上的傷是那些孩子造成的,可不表示這回她依舊會睜隻眼閉只眼。

  厲海嚴一把將她拉進懷裏,催促著何謨。「快去!我隨後就到。」

  何謨什麼話也沒說,朝厲海嚴點個頭,馬上轉身離開。

  聽到關門聲,柳緒緹在他懷裏掙扎。「你為什麼就是非得讓我操心不可?」

  「緒緹……」他為難地看著她。

  「你又要跟我說,你現在是別無他法嗎?還是要跟我說,責任跟愛情,視情況而定,是需要被分開的?」

  「是我要何謨無論在任何時間、任何事都要向我報告的,妳別埋怨他。」

  「你也知道我在心裏埋怨他?那你知不知道我更埋怨你呢?」工作再重要,也比不上他的安全。「醫生的忠告你聽進去了嗎?」

  「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

  見他說得一派輕鬆,柳緒緹動了怒火。「你別老是拿這種毫無根據的話來敷衍我!」她推開他的手,在此刻還想保持兩人的距離,怕自己太激動傷了他的傷口。

  「我不願聽,也不想聽了!我不要在你陷入危險時一個人像傻子手足無措,只能幹著急……你說過只要我想要的,你一定會為我做到,難道我要你優先考量自己的安全,是件困難的事嗎?」

  他才剛從鬼門關走一遭,差點沒命,現在好不容易養足元氣,傷口還未痊癒,他就急得什麼也不顧了?「還是這些甜言蜜語,你不過是說來哄我的?」

  「妳冷靜點!我只是去找阿海他們,弄清楚事情,暫時不會有事的。」

  「厲海嚴!」柳緒緹惱火地連名帶姓吼他。「你當初也是這樣對我說的!結果呢?你的保證在哪里?我一樣替你擔心受怕,我受夠了!真的受夠了!」

  見她怒氣騰騰、無法冷靜,他也覺得無奈。但是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我回房換衣服。」

  「厲海嚴!你可惡!」見他比自己還固執,她真是氣到要炸翻了。

  厲海嚴關上房門,面對她的怒火,他選擇視而不見。縱使感到對不起她,他也不能拋下對學生的責任。

  他冷淡的態度讓柳緒緹更加痛心,她為他費心耗神,他卻不當作一回事!到頭來,最難過的還是她自己。

  厲海嚴匆匆套上襯衫長褲後,就拿起客廳櫃上的車鑰匙,無視她氣得兩肩顫抖的身影。

  「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

  「你想去就去,毋須跟我報備,從今以後,我不會讓你如此為難了。」被他漠視的感覺真是槽透了,她實在很難咽下這口氣。

  站在玄關內的厲海嚴,錯愕地看著她的背影,從沒聽過她對自己說如此冷漠的話。「妳說什麼?」

  「我怕了,我怕我們在未來還要如此的牽絆對方,甚至互相傷害……」

  「緒緹……」

  「我們離婚吧!」

  ***  ***

  「呵……」

  閎嫣打個呵欠,秀麗姣美的容貌,卻掛著兩輪非常嚴重的黑眼圈。「呵……抱歉!」她趴倒在吧臺上,顯得精神很不濟。

  今天正逢假日,「寂寞芳心」提早三個鐘頭開店,她們這群姊妹有空的就會先在店裏出現。

  「怎麼,昨夜又加班嗎?」邵儀鳳站在吧台內,動手替好友們準備早點。

  「是谷陽特別留妳下來--愛的加班吧?」陸遠媛曖昧地眨眨眼,調侃意味濃厚。

  「妳少唯恐天下不亂!我跟谷陽只是上司跟下屬的關係。」

  「可是谷陽不是沒妳會死……」昨天徹夜趕稿的項裴妘已經頭腦不清楚,而後才驚覺自己說錯話,連忙改口。「我是說……」

  「等妳東西吃了,再說話吧!」項裴妘畫稿截止日迫在眉睫,邵儀鳳將做好的第一份早餐拿到她面前。「吃完就回頭去補個眠,養足體力再努力工作。」

  「可是緒緹不是有……」

  哪知項裴妘話還沒說完,一張小臉就差點被身旁的陸遠媛按進盤子裏。「快吃啦!瞧妳被王八折騰得快不成人形。」

  「緒緹,聽說妳一早就坐在『寂寞芳心』的店門口,是怎麼了?」閎嫣關心地問。

  四個女人的目光全聚在柳緒緹身上,只見她從皮包內掏出一張白紙,她們看到裏頭的內容後,都傻得像是被雷給劈中,頓時頭暈目眩。

  「咦,我是不是近視度數加深了?」項裴妘拿下眼鏡,拭淨鏡面再重新戴上。

  「我應該是昨天加班太累了。」閎嫣按著眉心,她要跟谷陽抗議最近不該超時加班。

  陸遠媛雙手抱胸,死命地瞪著躺在吧臺上的紙張。「難道我因為工作壓力大,而一直處於精神分裂的狀態嗎?」不然她怎麼會從柳緒緹手中見到這玩意兒?

  「嗯,若一個人有問題就可能還有疑慮,但四個人同時見到異象,那就是真的了!」邵儀鳳很嚴肅地下完結論。

  「妳們沒看錯,是真的。」好半晌,柳緒緹緩緩開口。

  「離婚?!妳真的要跟妳家老大離婚?」四個女人異口同聲,眼裏皆寫滿不可置信的目光。

  老天!柳緒緹竟然想要跟厲老大離婚?不是她們四個眼睛同時花掉,那一定就是柳緒緹瘋了。

  「嗯。」輕輕頷首,柳緒緹神色無異。

  「妳何時有這個念頭的?」

  「昨晚。」

  「妳何時做決定的?」

  「昨晚。」

  「妳家老大沒意見?」

  「我告知過了。」

  「這張離婚協議書何時買的?」

  「剛才來的路上。」

  「妳可真有效率!」一路問下來後,四個女人又像合唱團般整齊下了結論。

  「就算是失憶,也不能說離婚就離婚吧?如果哪天妳一不小心又撞到個什麼,一切全想起來了,不就會嘔到吐血而死?」項裴妘推推眼鏡,表情認真。

  其他三個女人白項裴妘一眼,她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不是為了這個。」柳緒緹平靜地看著那張空白的離婚協議書,只是覺得有些疲累,似乎又缺乏提筆的勇氣。

  「還是……妳家老大外面有女人?」閎嫣小心地問,這個原因其實是最不可能出現的。但若不是這樣,他們還有哪個理由要離婚?

  「他沒有。」相反的,柳緒緹還很明白厲海嚴死心塌地的個性。

  眾人松了口氣,她們寧可相信是小倆口嘔氣鬥嘴,才會有這個不理智的衝動想法。反正床頭吵、床尾和,哪對夫妻不是這樣?

  況且以厲老大的個性,怎麼可能說離婚就離婚?全天下最死心眼的男人,八成就屬厲老大為首。

  柳緒緹拿起筆,拿著離婚協議書的一角,燦亮的大眼裏浮現淚光。

  「我只是不想再見到自己一股傻勁的猛替他擔心,卻什麼也做不好!連勸退他都沒辦法……」

  「喂喂喂!哭可以,但是妳筆記得拿遠一點,千萬別衝動亂簽。」陸遠媛將她的手抓開,避免她一個神經不對勁,猛地簽下去,傷了厲老大的心。

  閎嫣也忙將離婚協議書推遠。「有問題好好談,別一時衝動鑄成大錯。」

  「離婚豈是兒戲?既然現在那麼容易放棄,你們當初又是為了什麼努力?」邵儀鳳難得繃著臉,疾言厲色。

  「沒有什麼事是解決不了的,不一定非得走上離婚這條路。」項裴妘將最後一口火腿蛋送進嘴裏,用完早餐恢復了體力,她可以專心地勸退柳緒緹的衝動了。

  柳緒緹沉默了許久,終於開口。「我並不是非要和他離婚不可,只是當我拿自己做賭注,設法留下他時……卻發現原來我對他而言,影響力量竟然是……這麼渺小……」

  當她對厲海嚴提議離婚時,他滿是錯愕,眼底透露著傷心,她當下還以為可以留住他的人,卻沒料到他竟然還是轉身離去……

  從氣憤到傷心,從傷心到失望,柳緒緹在客廳裏坐了一夜,直到清晨天邊已呈現一片魚肚白,還是沒等到厲海嚴的身影。

  然而無論她如何掙扎,始終為他懸掛的那顆心,依然吊在半空中,腦海裏也全是他的身影,他微笑時,將鳳眼瞇起來的模樣……

  「妳想要跟他抗爭些什麼呢?」陸遠媛反問她。「得到妳要的結果,就會讓妳比較快樂嗎?」

  「我只是希望他能將自己的安危擺第一!」他負傷在身,哪里能讓他胡來?

  「妳比任何人都清楚厲老大是怎樣的人。」邵儀鳳語重心長望著她。「或許全世界每個時刻都在變化,可是卻也有永遠不會改變的事。」

  「他是沒變,可我已經和從前那個柳緒緹不同了。」

  「我們知道妳是為他好,但是如果他有責任不願扛,是否也表示他連妳的未來也擔當不了呢?」

  「我不要他這麼辛苦……我不要他一個人將所有事往肩上扛……我不想自己分擔不了他的辛苦……」說著說著,柳緒緹哭了。

  「這都是我自己甘願的。」

  一句低沉有力的回答,出現在清幽的「寂寞芳心」,語氣溫柔,彷佛輕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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