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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惜之 -【玫瑰童話(愛情童話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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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3 00:49:5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惜之 - 玫瑰童話(愛情童話之二)

這個女人的腦袋瓜是怎麼運作的啊!?  
怎麼別人說一句,她就信一句,  
壓根不知這世上還有「求證」這玩意存在!  
別人說他不愛她,她信;  
別人說她只是另一個女人的影子,她信;  
連別人說有一脫拉庫的女人曾為他墮過胎,她也信!!  
算了!這也不能怪她啦!誰叫這「別人」就是他老媽,  
可是她竟還聽了那「別人」的話,要將肚子裡的小貝比拿掉!  
這就太過分了吧?  
好歹她也應該詢問一下他這個也出了小小一份力的爹嘛!  
沒想到他那個笨老弟,不但沒先問問他這個老哥就動手,  
還連他親愛小妻子裝貝比的肚肚也要「拿掉」!?  
他得先解救這寶貝小肚肚,再來秋後算帳!  
免得他日後的「激烈付出」會沒辦法「開花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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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3 00:50:21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寒風挾帶著冷氣團的威力自門外呼嘯而過,中部山區的冬大很冷,低溫凍得人們縮在家中,不肯離開家門一步。

  在一個小村子的角落,有一戶小小的木屋,屋裡住著媽媽和一對雙胞眙女兒。

  現在,燈光正從緊閉的窗口洩出,清脆的笑聲在屋內相繼響起,屋內的人兒還沒入眠吧!

  讓我們去拜訪她們,但是,請您注意自己的腳步,記得要輕輕巧巧地,不要製造小一點點噪音,干擾了她們的快樂……

  「很早很早以前,有一個婦人,她的丈夫已經死了。她住在一間小屋子裡,門前種了好多白色的玫瑰花和紅色的玫瑰花。她每天都很小心地為花澆澆水、抓小蟲。她有兩個很漂亮的女兒,—個叫作白玫瑰,—個叫作紅玫瑰。

  「白玫瑰很乖,常常在家裡唸書給媽媽聽,而且她也很會繡花。紅玫瑰常常到郊外,她最喜歡追著蝴蝶玩了。

  「有一個冬天的晚上,北風呼呼地吹著,片片雪花在風裡飄揚,門外突然傳來叩叩聲,正在唸書的媽媽請紅玫瑰去開門。

  「門一打開,紅玫瑰立刻尖叫著:『媽媽,救命啊!是大熊,好大的熊啊!』

  「這時候,大熊卻開口說話了:『請大家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們,外面實在太冷,我可以進來烤烤火嗎?』

  「於是,大熊就住下來和她們一起快樂的生活,直到春天才回到森林裡。

  「有—天,紅玫瑰和白玫瑰到森林裡撿柴,忽然,聽到很奇怪的叫聲,她們走過去一看,是個小矮人,他的鬍子被大樹幹的裂縫夾住了,怎麼拉都拉不出來。

  「她們拿出剪刀,幫小矮人剪下一段鬍子,但是小矮人好壞呀!不但沒有說謝謝,還罵她們是笨蛋!罵完後,他背起地上的袋子,頭也不回的走了。

  「第二天,白玫瑰和紅玫瑰走過山洞邊,看到小矮人在地上數著寶石。哇!好多好多寶石啊!忽然——大熊出現了。

  「小矮人嚇得發抖,說:『大熊先生我錯了,這些寶石統統還給你,請你千萬別吃我……』小矮人話說一半,大熊拍了他一下,小矮人就嚇得逃走了。

  「白玫瑰和紅玫瑰也嚇壞了,正要逃走的時候,卻看到披著熊皮的王子站在她們面前說:『小矮人偷走我的寶貝,我偽裝成大熊到處找他,現在把他打跑了,我才變同原來的樣子,你們明白了嗎?』

  「後來,白玫瑰跟王子結婚,紅玫瑰也和王子的弟弟結婚,他們—起住進了城堡。

  「白玫瑰和紅玫瑰的媽媽把家門口的玫瑰花移植到了城堡裡,每天更是小心地為花澆水和扯小蟲,春天到了,紅的、白的玫瑰全都綻放,許許多多的蝴蝶飛來了,小鳥、蜜蜂也飛來了,大家全在歌頌美麗的春天。」

  故事念完,葉樺從書頁巾拾起頭來,望住兩個偎在火爐邊取暖的女兒,她笑了,淡淡的滿足溢在唇邊。

  十年,漫長的十年在彈指間過了,快得叫人心驚、叫人害怕。

  十年前,她——一個未婚懷孕的女子,帶著一顆破碎的心,遠離系擾的大台北,來到這個僻遠山區。

  她覓尋小房子、安頓下來,並幸運地在附近小學找到敦職,然後一晃眼就是十年了。

  好快、好快……多少的傷心隨著歲月更迭模糊了,多少的悲痛隨歲月流轉而消失了……

  人人都說,時間是醫治心靈最好的藥劑,是的,時間療愈了她滿身創傷,卻治不好她缺角的心,沒了他……她的人生再也不能圓滿。

  看著在爐邊烤火的兩個女孩,她們是值得母親驕傲的好女兒,她們一樣漂亮,唇紅齒白、靈活的雙眸鑲嵌在兩彎秀眉下,長及腰背的頭髮一式一樣地在腦後紮了辮子,

  雖說她們是雙胞胎,不熟的人也許容易將她們搞混,但仔細看,她們仍有些微不同——

  姊姊白玫個性內向,沉靜而溫柔,不喜歡往外跑,所以皮膚比較白皙,她笑起來總是淡淡地,隱隱約約可見唇角下方有兩個小小的梨渦。

  妹妹紅玫個性外向,很討人喜歡,經常看她四處蹦蹦跳跳玩鬧個不停,彷彿一分鐘都停不下來。也許是她活動量人、食量大,所以身形也比姊姊大了幾分。

  「媽媽,您喝口玫瑰花茶。」

  白玫端來熱呼呼的茶水,溫婉的聲音在她耳際響起,打斷她的冥想。

  「謝謝你。」啜飲一口熱茶,暖意繞上心頭。

  「媽媽,姊姊泡的茶是不是很好喝?」紅玫小小的手臂圍上母親的頸項,撒嬌地往她身上鑽。

  「是啊!姊姊泡茶技術越來越棒了。」她拍拍白玫的臉蛋稱讚。

  白玫淺淺一笑,沒多說話,拿過母親手巾的故事書,低頭閱讀。

  「媽媽,老師要我參加說故事比賽,我想講『白玫瑰和紅玫瑰』,好不好?」

  「很好啊!媽媽和姊姊都會幫你加油。」

  「姊姊說要幫我寫演講稿,姊——要快一點哦,不然我會來不及背。」

  白玫眼睛盯著書本瞧,沒抬頭,只輕輕地應了聲:「我明天就把稿子給你。」

  她們姊妹一向要好,從小便形影不離、無話不談,兩個人常在被窩裡聊到深夜。當然,大多是紅玫在說、白玫在聽,無論如何,她們的感情之好是無庸置疑的。

  「紅玫好聰明的,一定沒問題啦!我對你有信心。」媽媽摸摸紅玫的長髮說道。

  兩個女兒,一個恬靜乖巧,一個天真活躍,性格完全不同的兩個女孩,卻是貨真價實的雙胞胎姊妹。

  「白玫,長大後你想做什麼?」葉樺突如其來地問。

  她放下手巾的童話書,認真地思考了好半響,才開口說:「我想當一個作家,寫很多像『紅玫瑰和白玫瑰』這樣好看的故事,讓每個愛書人讀。」

  「紅玫,你呢?也想當作家嗎?」紅玫常常是眼著白玫腳步走的,就不知道在這件事上是不是也如此?

  紅玫立刻不假思索地說:「才不要,當作家屁股會坐得好痛好痛。我要當老師,把壞壞的小矮人教好,教他不可以去偷王子的寶藏,教他常別人幫助他時,不可以去凶別人,要學會誠心誠意地說謝謝。」

  「你們的志向都很好,媽媽支持你們。」葉樺把兩個女兒摟在胸前,滿足地望向窗外——星子稀疏的夜空。

  靖嘉……你在天上看到她們了嗎?是不是也為她們感到驕傲?請你庇佑她們健康平安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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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3 00:50: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十五年後  入秋

  白玫伏在案頭,一盞小小的檯燈映照著她小小的身子,拉出一道纖細影子。

  夜深了,大多數的人都進入夢鄉。白玫仍在桌前工作,一字一字落下,女主角的性格逐漸鮮明……

  許久之後,她拾起頭,伸伸懶腰,甩甩手臂、扭扭手腕。

  好累……

  她不雅地打個哈欠,揉揉發酸的腰背,喝口媽媽睡前幫她沖泡的玫瑰花茶。茶冷了,但是淡淡的玫瑰花香仍充斥在褐色的茶水中,啜一口,滿頰生香。

  站起身走近窗前,望向漆黑如墨的天空,不見璀璨星光和皎潔月色,只聽得陣陣狂風呼嘯過林間,明早媽媽又要心疼滿地的玫瑰花瓣了。

  風刮起白色窗簾,窗簾隨風飛舞,像盡責的舞者,傾盡全力為生命舞出一場撼人心弦的舞蹈。

  嗅聞著空氣間飄蕩的淡淡玫瑰香氣,她愛極了這味道,這香味是自她襁褓時期就深鐫在記憶中的。

  母親愛玫瑰花,在門外種了滿滿的兩個花圃,年年看玫瑰花開、花謝,道盡人世滄桑、世事更迭……

  這間小木屋不大,兩個小房間、一套街浴設備,一間客廳兼餐廳、書房,談不上簡陋,但也僅能勉強應付母女三人活動的空間。

  即便如此,在今年年中經濟稍稍好轉、她們存夠錢跟屋主買下這棟小木屋後,媽媽立刻找人在屋角築了一個小小的壁爐。

  那是她們幻想了近二十年才完成的夢,美夢成真日,幸福敲門時……

  小時候,每個冰寒的嚴冬,母女三人總會圍著火爐取暖,小小的一盆,烘暖了冰凍的三雙手腳,和三張美麗的笑顏,

  山區一入了夜,氣溫就低得讓人不敢出門,她們總在火爐邊說說笑笑,喝著熱騰騰的玫瑰花茶、講故事、談志向……那時她說她想常作家,紅玫說她想當老師……

  時光荏苒,匆匆流過的歲月把她們由綁著髮辮的小女孩變成大女生。

  紅玫當上了老師,和媽媽同在國小裡教書,

  白玫則在母親和妹妹的支持下順利進入文壇,寫了幾本散文、得了幾個小獎,對未來她沒有太大幻想,只希望能順順利利地用筆開拓她的人生。

  白玫走近壁爐,小心避過那堆媽媽和紅玫利用下課時間,到林子裡去撿來的小樹枝,她們預計等到冬風一吹,就開啟新壁爐,燃起熊熊焰火……

  她拿下壁爐上的照片簿,熟稔地打開其中一頁,輕撫著照片上的輪廓,白玫低語輕喃……

  爸爸,您在天堂還好嗎?我是白玫,媽媽和妹妹都很好。

  這學期媽媽獲選為模範教師,還上電視接受頒獎表揚,您看到了嗎?我和白玫都到場幫媽媽加油,村手裡的村長先生還特地辦流水席幫媽媽慶祝。

  那時,我們好希望好希望您就在我們身邊,和我們一起分享媽媽的驕傲。

  媽媽常告訴我們,你好愛好愛她、也好愛好愛我們,可惜我們無福享受您的寵愛。

  下輩子吧,我們約定下輩子好嗎?下輩子我要再當您的女兒,享盡您的疼惜。

  每當媽媽銳——當春天來時,滿園的玫瑰花都開始結出大大小小的花苞,蜂蝶紛紛飛過牆來……每當媽媽說——她在玫瑰花園裡蕩起高高的鞦韆,風一起,長長的鬈發就隨風飄上天際……每當媽媽說——她睜眼醒來時,就發現滿室的花瓶裡,插滿各式玫瑰……我們就知道,她又在懷念您和您為她建築起的玫瑰城堡了。

  那些您愛她的回憶,是支持地走過孤寂的最大力量呀!

  爸爸,我們取代不了您在媽媽心中的位置,但是我承諾您,我會照顧媽媽一輩子,並盡我最大的努力,為她築起一座夢想中的玫瑰城堡……

  拿超照片,白玫把相片貼近胸口。多年來,她習慣在深夜和父親對話,習慣在這樣深沉寂靜的夜裡敞開心靈,盡情傾訴對父親的思念……

  ☆☆☆☆☆☆☆☆☆☆  ☆☆☆☆☆☆☆☆☆☆

  天氣沒有轉暖,風吹得更緊了。好奇怪的天,還沒中秋呢,天竟已異常寒冷,莫非是東北季風提早報到?白玫聳聳肩,繼續熬煮她的湯。

  天未全黑,紅攻就嚷著要啟用新壁爐。

  於是她硬拉著母親到雜貨店買來一大袋木炭,和著林裡撿來的小樹枝,兩個沒經驗的女人便七手八腳地升起火來,等到火苗正式燃起,天已大黑。

  白玫拿來乾淨的毛巾遞給母親和妹妹。「先擦擦手臉,再等一會兒,麻油雞就可以吃了。」

  「哇塞!是麻油雞耶!難怪那麼香——萬歲!」紅攻大叫—聲,抱著白玫的脖子繞圈。

  「都當老師的人了,還那麼孩子氣!」葉樺好笑地接過毛巾幫她抹去臉上的髒污。

  「誰說我是老師的?我是帶領孩子去尋求知識寶庫的孩子王!」紅玫一旋身,轉而抱住母親。

  「別鬧了,幫我把小桌子搬到火爐邊。」白玫一喊,紅玫立刻湊過來,手腳俐落地一個人把桌子抬起。

  「姊,看你全身軟趴趴的沒半點力量,連搬張小桌子都要人幫忙,你再個運動,成天待在書桌前爬格子,早晚會變成礦物。」她吐吐舌頭取笑白玫。

  「誰像你,成天在外面野。」葉樺捏捏小女兒的小鼻子。

  白玫沒理會她的嘲笑,白頭白地擺好碗筷,但雞肉還沒燜透。「抱歉,雞肉還沒好,再等幾分鐘吧!」她語帶歉然。

  「沒關係,我們先聊聊天吧!」葉樺帶著她們席地而坐,面對面,她們有一堆談都談不完的話題。

  「今天五年級那個陳老師邀我星期日出去郊遊野餐。」紅攻笑得一臉曖昧,

  「想去就去吧!家裡有我在。」白玫輕道。

  「才不要呢!這個早期出去郊遊,下星期去吃飯、再下星期去看電影,一不注意多走個幾趟,我的名字就順理成章的和他連在一起,成了他的女朋友,在山區這種小地方,我還是少惹麻煩為妙。」紅玫吐吐舌頭。

  「陳老師人看來忠厚老實、熱心助人,很不錯啊!」葉樺笑說。只要女兒喜歡,她不會行太多意見。

  吾家有女初長成,是喜悅也是感傷……

  喜悅的是,多年栽培的女兒有了成就;感傷的是,女兒大了就要築起自己的新巢離開舊窩。

  「忠厚老實的相似詞是刻反、無趣,熱心助人也叫雞婆多事,一個既刻板又多事的男人簡直是個大麻煩,我才不要咧!」

  「那你心目中的白馬王子要具備哪些條件?」白玫問。

  「我的白馬王子要風趣幽默、帥氣俊朗、身材頎長、有能力、有魄力,是個能為我們蓋起一棟玫瑰城堡的男人。」紅玫眼裡閃爍著夢幻光采。

  「你確定你門中講的是『男人』,不是『瀕臨絕種的動物』?」白玫打趣地道。

  「姊,虧你是寫小說的,一點都不浪漫。」

  「寫小說不見得要分不清現實和夢幻啊!誰規定寫小說的都要長出一副『浪漫骨』?」葉樺替大女兒說話,

  「不玩了,你們是一國的,媽媽,姊姊聯合起來欺負妹妹,我落單了!」紅玫不依地噘起嘴,偎進母親懷抱,

  葉樺撫摸著紅玫的頭髮,淺淺一笑。「白玫,你呢?」

  「我?我什麼?」白玫一頭霧水。

  「你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是什麼樣了?」

  「我不需要白馬王子,我要照顧您一輩子,盡我最人的努力,為您蓋一座玫瑰城堡。」這是她對爸爸的承諾,她要用一生的時間來辦到。

  「我的兩個傻女兒,媽媽不要玫瑰城堡,我只要你們都找到可以仰賴終生的好男人,知道有人可以任我看個到的時候,照顧你們一輩子,這樣就足夠了。」她另一手摟過白玫,心底有著心疼,多懂事的孩子啊!上蒼待她不薄。

  風在門外吹著,三人偎近爐邊取暖,三顆暖暖的心相依相恃……彷彿,天地間只要有彼此,就不會孤獨……

  「媽,你再為我們講『白玫瑰和紅玫瑰』的故事好嗎?」紅攻拉著髮辮撒嬌地說。

  「好。」葉樺清清喉嚨,為女兒念著那本她們早聽過千百次的故事。

  「很早很早以前,有一個婦人,她的丈夫已經死了……一個冬天的晚上,北風呼呼的吹著,片片雪花在風裡飄揚。媽媽坐在火爐前讀著故事給紅玫瑰和白玫瑰聽,突然,她停了下來說:『咦?好像有人在敲門……外面正在下大雪,說不定有人迷路了,快去開門,』紅玫瑰打開門一看,嚇得人叫:『媽媽,救命啊!是大熊,好大的熊!』」

  這時候,像在應和她的故事情節般,門外真的傳來了兩聲清楚的叩門聲。

  白玫、紅攻坐直了身子相互對望。

  「這時候會是誰來?」葉樺喃喃自語。

  「是大熊!」白玫,紅玫異口同聲說出後,相視大笑。

  接著紅玫誇張的彈跳起身,跑到門門,開了一條小小門縫望出去,旋即轉身對葉樺叫吼:「媽媽,救命啊!是大熊,好大的熊!」

  葉樺站起身,笑著用食指推推女兒的額頭。「淘氣!」

  她逕自行走到門口打開門,門外站著一個年輕男人。很高的身量,粗濃的雙眉下是一雙犀准的瞳眸,正挺的鼻粱,寬闊的嘴唇飽含笑意,直覺地,她喜歡這個大男生。

  「請問,你找誰?」

  他禮貌而客氣地同答:「我第一次到這裡來,天黑了,而我繞了幾圈都找不到旅館,看到你們這裡似乎很熱鬧,就走了過來。」

  「你是外地人?」是一屋子的熱鬧吸引了他的腳步?

  「是!我住台北。」

  「怎會想要到我們山區來?這裡不是觀光地區,自然找不到旅社。」她沒挖掘別人隱私的意思,只是單純的關心。

  「工作壓力太大,想找個地方自我放逐一下,一路上沒有預設目標,車子開著開著就開上了山,想回頭又被車窗外寧靜清新的風景吸引住。不知道你們方個方便租我一個小房間。」他簡單清楚地交代出一部分,留下另一部分,等到事實揭曉日。

  「我們沒有小房間可小租,不過大色已經好晚了,你不熟悉山路,若硬要下山是很危險的,不如暫時在這裡停留一夜。」她開了門,拿來拖鞋讓男子進門。

  「謝謝你!」他微一頷首,走進屋門,在經過紅玫身旁時,他說:「小姐,你真厲害,我把熊皮擱在家裡沒帶出來,你還能一眼瞧透我的真實身份。」

  他的幽默,引出哄堂大笑,輕易地消除了橫亙在彼此間的尷尬與不安。

  轉過頭,他的眼光停在屋裡的第三個女人身上。

  「你吃飯了沒?」白玫問得親切。

  在接觸到白玫的眼神時,他有一瞬間的閃神,熟悉感定住了他的視線,彷彿在幾千幾萬年前他們就已經相熟、相識。

  是誰?她是誰?是他遺落過些什麼?還是他們之中阻隔過什麼?

  為什麼他會有這樣的感覺?她和喊他大熊的女子長得幾乎一模—樣,她們都行一雙澄澈清朗的靈活大眼,都行垂及腰背的長髮,都有紅艷的菱形唇線和小小的鼻子,為什麼獨獨她會帶給他強烈的震撼?

  他不懂!

  白玫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垂下頭數著地毯上的方格子。

  這人啊!怎用這種強烈的眼光看人,看得人眼慌心跳……看得人手足無措……他的禮貌怎沒用到自己身上?

  「大熊先生,要回憶起自己有沒有吃過晚飯很困難嗎?等你想出答案後?我們會不會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紅玫湊到他身邊問,

  紅玫性格熱情,是個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的女孩,和生性害羞的白玫有很大的不同。

  「對不起,我失神了,你們長得一模一樣?」他尷尬地掩飾心中潮湧波濤。

  「很奇怪嗎?我們是同卵雙生子,當然長得一模一樣。」她走到姊姊身邊,圍著她的肩。

  「她是姊姊白玫,白玫瑰的白玫,我是紅玫,紅玫瑰的紅玫,你仔細看看我們還是有一些不同。

  「姊姊常年窩在家裡孵稿,所以她皮膚比較白,姊姊笑起來嘴邊有兩個小梨渦,我笑起來頰邊有兩個大酒渦。

  「要是再分辨不出來,你可以翻翻我們的瀏海,我小時候調皮,去爬樹玩小鳥,不小心摔了下來,額上縫過五針留了疤痕,因此沒疤的是乖巧聽話的姊姊,有疤的是調皮搗蛋的妹妹,」紅玫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串。

  「洗洗手,一起吃飯吧!紅玫,你帶這位先生去洗手間。」葉樺開口阻止小女兒繼續往下說。

  「伯母,我姓黎,黎皓塵。」他自我介紹。

  「我就喊你皓塵,你也叫我樺姨好了,她們是白玫,紅攻。」有了稱呼,彼此間的距離又拉近一分。

  「那我不就客氣了,要麻煩您們多照顧了。」

  「出外人,應當的。」葉樺看著他的背影,好一個雄偉不凡的男子!

  等他們再回到客廳時,白玫已經把碗筷排好,熱騰騰的麻油雞麵線也端上桌面。

  「好棒哦!我最喜歡吃麻油雞了!粉油、粉香、粉嫩、歐壹西內……」看到浮在湯上的一層麻油。紅玫開心地手舞足蹈。

  「女孩子不是都怕吃油嗎?」皓塵接過葉樺遞過來的麻油雞麵線。

  「我就是不怕!」她嘟起嘴,笑出一臉甜蜜。

  「等到變成小肥豬?就後悔莫及了。」葉樺取笑她。

  「無所謂,紅玫有本錢胖!」黎皓塵聲援她。

  「還是塵哥哥好!」她夾了一塊雞腿犒賞他,用行動回饋他的「好」。

  「皓塵,你說你工作壓力大,為什麼?是適應不良嗎?」葉樺關心問。

  「我想……我並不適介當醫生。」多年來從沒人問過他這句,一被問起,才知道自己缺乏的是「關心」。

  「你不喜歡當醫生就改行嘛!何必為難自己?」紅玫回答的理所當然,不解這個簡單的問題,怎會困擾—個大男人。

  「每個人都有適合白己的位置,擺對了地方就能讓自己快樂,有成就,否則,就算這份職業能賺取很多金錢、能擁有很高的社會評價,身在其中工作也不會得到成就相喜悅。」白玫緩緩地說道。

  拿寫作這條路來說,是漫長,是艱辛也是孤獨,但它是她最鍾愛的工作,因此即使受了挫折,她仍會挺起胸膛捱過去,從不覺得辛苦。

  很奇怪地,她怕生人的性格沒在他身上發揮。是否有這個可能——她會喜歡一個人,卻害怕他的眼光?

  「可是,我父母有他們的期望……」

  「他們希望你當醫生?」葉樺問。

  「我們家是開醫院的,父母自然希望兩個兒子都當醫生。」

  「你有弟弟?他呢?他也會排斥醫生這行業嗎?」紅玫好奇地問。

  「不!他有一副悲天憫人的胸懷,我認為他是天生當醫生的料。」皓塵答。

  「你有沒有想過白己喜歡怎樣的上作,並嘗試做看看?」白玫問,眼睛對上了他,在不經意問視線又被他鎖住。

  「我喜歡當商人,喜歡商場上的詭譎刺激,喜歡爾虞我詐的心機應對,那種感覺很能滿足我。」皓塵實話實說,抓住她的視線,不肯放。

  「你有沒有試著和父母親溝通?」葉樺再問。

  「有,但他們堅持子承父業,何況,我們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溝通,我父母親很忙,他們經常要出國做一些醫學演講、參加醫學會議,就算在國內,也總是在各個連鎖醫院巡視,很少有空的。因此,像你們這樣,全家人坐下來一起吃晚飯的經驗,幾乎微乎其微。」家——應該是像她們這樣才算吧!

  「你有對非常優秀的父母親。」葉樺說。

  「真可憐,你不要去找旅社了,就在我們家住下來,每天姊姊都會煮飯,我們一起陪你吃,」紅玫同情心大肆氾濫。

  「真的可以嗎?會不會太打擾了?」他望著葉樺,等待她的答覆。

  「我不反對,可是我們家沒行多餘的房間。」她低頭忖度。

  「媽媽,你的房間讓給塵哥哥睡,你搬到我和姊姊的房間,你跟姊姊睡床我打地鋪。」紅玫熱忱地說。

  「還是我打地鋪吧!我不太用床的。」白玫一說話,等於全家人都贊成他留下來了。

  「謝謝你們,想來今天是我的幸運日,選擇今天出門是對的!」皓塵唇角一揚,勾起一抹微笑。

  他的笑很好看,把他剛毅的下巴線條變得柔和多情,濃濃的眉也彎出兩道虹橋。

  嚴格來說,他不是那種帥得讓人駐足多看幾眼的男士,但是他眉宇眼角間流露出來的自信、性感,有一種君臨天下的傲然。

  「那就說定羅!」紅玫拿起碗代酒,舉「碗」敬他。「歡迎你加入我們!」

  「謝謝你們讓我加入!」他亦學她,一口仰盡碗小湯汁。

  這是黎皓塵走入葉家的第一個晚上,他輕易地打入她們,在她們心底刻下自己的身影。從此,他和她們的未來交纏上,再也分解不開。

  如果她們知道,他出小現將翻覆她們原本寧靜的生活,不知道還能不能這麼輕易地讓他走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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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3 00:50: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躺在床上,皓塵滿是地伸伸懶腰,睡得好舒服……

  三年了,一千多個日子裡,他從沒睡得這麼沉穩過,困擾他多年的惡夢從沒放棄騷擾他,總在夜半人靜時,襲上他早已腐蝕得斑斑駁駁的心。

  沒想到在這張狹窄的床上、在這塊異鄉的十地上,它竟個再扣門來訪。

  鼻間傅來陣陣菜香,好一個溫暖的家庭,雖然少了男主人,她們依然活得如此生氣盎然,似乎男主人的缺席並沒帶給她們遺憾。

  門外傳來輕叩,接著清脆的聲音響起:「塵哥哥,起來吃早餐羅!」

  是紅玫!他一下子就辨認出來。

  她的嗓吉和白玫幾乎沒有仟麼差別,但紅玫的語調是輕揚飛舞,總能挑起人們雀躍的心懷;而白玫則是溫柔沉穩,很容易安撫入們不安的情緒。

  一躍身,他朝門外喊:「給我二分鐘,我立刻現身。」

  二分鐘後,他出現了,看著白玫正輕巧地將最後一道菜端上桌。

  依然是圍著昨夭那張小方桌,她們沒有餐廳,菜是自後面的小鐵皮屋煮好後,直接送上這張小桌子的。

  這個五、六坪大的小客廳有一張書桌、一個能容納三個入的沙發、一個壁爐和充當飯桌的小桌子。

  現在,他們又是席地而坐,人手一碗地瓜稀飯,對著四碟小菜——菜脯蛋、炒空心菜、炒銀芽和鹽蛤蜊,菜不豐盛,但他享用的是濃濃人情味,這一餐出乎意料地讓皓塵吃出難得的好胃囗。

  「昨晚睡得好嗎?」葉樺語帶關懷,像慈母,播送著溫情。

  「再好不過了。若早知道有這麼一個世外桃源可以躲,我就不會等到現在才來。」他自我調侃。

  「安安心心地在這裡休息.陣子,把事情想清楚,想好該怎磨做後,還是要回上和父母好好地談一談,躲避並不能解決問題。」葉樺溫婉的勸道。

  「樺姨,我知道,謝謝你!」皓陳發自內心誠懇地說著。

  「吃飽飯,我要和紅玫去上課,我讓白玫陪你到村子裡四處走走逛逛好嗎?」葉樺提議。

  「如果不麻煩的話。」他望向白玫。

  又是那種迫人的眼神……她是怎麼了?怎麼被他的視線輕易影響?

  深吸囗氣,她要求自己鼓起勇氣迎視他,輕吐出三個字:「不麻煩。」

  他怎能讓她又怕他又想親近他?難解的情緒像漣漪般,一圈圈在她心中擴散。

  「塵哥哥,不是你麻煩姊姊陪你,是我們要麻煩你把姊姊拖山上走一走。否則哪一天她真成了礦物,上了奇人奇事排行榜,我們家會聲名大噪,然後記者一天到晚守在我家門囗,煩都煩死人!」紅玫誇張地說。

  「你老是欺侮姊姊!」葉樺不苟同地輕斥她。

  「我哪有!?我最疼姊姊了,對不對?」她圈住白玫的脖子親暱地說,「如果我疼得不夠,媽媽幫著多疼一點、塵哥哥也幫著多疼一點,一人疼三分之一就成了圓圓滿滿的一了!」

  經過一夜深談,紅玫已將皓塵當成自家成員看待。

  「我不是你的學生,別拿這些甜言蜜語來轉移我的注意力,我早就發現你連一囗蔬菜都沒有吃……」她撥了一堆空心束和豆芽到她碗裡。「吃光它們,否則不准出門。」

  「又被識破了?真討厭!」只差那麼一點點,她就可以安令出門……

  紅玫癟癟嘴,把菜塞了滿囗,齜牙咧嘴的痛苦表情勾不起白玫的同情心。

  「你不喜歡吃蔬菜?如果真那麼痛苦,我幫你!」皓塵看著她滿臉的便秘相,不由得莞爾一笑,把手中的碗遞到她面前。

  「皓塵,你別管她,紅玫偏食得緊,只有白玫能治得了她,你別替她說項。」

  「治?你有什麼法寶?」他轉頭對著柔順溫婉的白玫,她——會治人?他懷疑。

  「我煮了一星期的蔬萊稀飯。」一回生、二回熟,多接收幾次他熱烈深邃的眼神,就不會再驚慌了。她告訴白己,她不怕!

  「一星期?你的意思是七夭裡,餐餐都吃蔬菜稀飯?」

  「沒錯!早餐、午餐、晚餐是蔬菜稀飯,宵夜點心、下午茶也是蔬菜稀飯,夠殘酷了吧!比滿清十大酷刑有過之而無不及。」紅玫吞下最後一囗蔬菜,站起身,準備離開「刑場」。

  「我會自我提醒,千萬不要有機會犯到你手裡,瞧你治人的手法比秦始皇還嚴厲。」皓塵學著紅玫損她,企圖拉近和她的距離。

  「等我治人手段勝過希特勒幾分時,再誇獎我吧!」白玫對著他勇敢笑。

  其實,他並不難相處呀!只要他別散發出那種想望進她靈魂深處的灼熱眼光,她可以不怕他的。

  「這就是教會我們——惹熊、惹虎,就是不要惹上母老虎,尤其是惹到我姊姊這種外表看來溫馴,內心卻險惡無比的母老虎,怎麼死的合還沒弄懂,就躺進棺材裡了。」

  她哇啦哇啦念上半大,卻只念出白玫滿驗燦然。因為白玫是贏家,她已經成功地讓紅玫吞下半碗蔬菜了。

  白玫帶著笑臉,把包包遞給媽媽和紅玫,一聲「祝你們工作順利」,輕鬆地送走她們。

  一轉身,白玫開始動手收拾餐具,並含笑地對皓塵說:「給我半個小時,等我整理好碗筷、拖拖地板就出門好嗎?」

  「需要幫忙嗎?」收起灼烈眼光,他不想她成了膽顫心驚的過街老鼠。

  「不用,我習慣白己來,你要不要回房做自己的事情?我很快就弄好!」

  她一面講話一面動作,忙碌的小手像優雅的音樂家,幾個撥弄就撥亂了他滿心旋律。

  「那我進房去,好了之後喊我一聲,」

  白玫點點頭,目送著他的背影,家裡有個男人……是安全、是依靠、也是……幸福?

  ☆☆☆☆☆☆☆☆☆☆  ☆☆☆☆☆☆☆☆☆☆

  皓塵走同白己的房間,拿出手提電腦,飛快地打開E-mail,在上面留下幾排字——

  莫叔:

  我在昨晚順利進入葉女士的家庭,接受她們的熱倩招待,往後幾天我會將您想知道的事情調查清楚,在下次回公司開會時,我會帶回您要的答案,並向您報告整個詳細過程。

  皓塵

  接下來,他開啟另一個檔案,把幾個在腦中成形的企討案蝓入電腦中。

  這份工作讓他快樂亢奮、因此一進入工作中,他就忘記時間,渾然忘我地盡情陶醉在屬於他的天地間。

  就像他說的,他喜歡刺激、喜歡挑戰,越困難的東西,越能激起他的挑戰欲,這也是白玫說的——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的位置,擺對了地方,就能讓自己快樂、有成就。

  商場是他快意馳騁的空問,唯有在這裡面他才會獲得真正的樂趣。

  因此,他感謝莫叔,是他鼓勵他利用醫學院七年時間修習了商業課程,也是他帶領他真正進入商場,並放手讓他在公司中盡全力去做事。也賦予了他最大的權限,最多的方便,讓他用一台電腦來主導整個公司的運作。

  這些年莫叔甚至幫助他成立自己的貿易公司,助他發展自己的高業王國。

  對他,莫叔用盡心血栽培,他不但感恩更是感慨,為什麼真止懂他的人是莫叔,而不是白己的父母?

  今天,他能創立德碩集團,並將它推展到國際舞台,他要感謝的人就是莫叔,沒有莫叔就沒有今天的黎皓塵。

  所以,他願為莫叔做任何事情,包括放下繁重工作、降下身段,幫他調查葉樺。

  「叩叩——」門外兩聲輕響。

  倏地,他想起和白玫之約,心情飛揚起來。關上電腦,他輕盈的腳步看出快樂心情。

  ☆☆☆☆☆☆☆☆☆☆  ☆☆☆☆☆☆☆☆☆☆

  白玫相皓塵並肩走在鄉間小路上,她低著頭數著自己的步伐,一步、兩步、三步……

  他的腳好大,穿在小船般的運動鞋裡,一走動就好似兩艘船在河裡競賽,一會兒左邊那艘快了一些些,一會兒,右邊那艘又快了一分分……

  「我的鞋子比臉好看?」他貼近她的耳畔說話。

  「嗯?」他突如其來的聲吉讓她嚇了一大跳。

  「我說——你顯然對我的鞋子比對我這個人感興趣。」對著她,他綻放燦爛。瞇瞇的笑眼看來無害。

  「我只是……」無論如何,「害羞」這兩個字她說不出囗。

  轉移話題,她出言:「不說我,談談你自己吧!」

  「我?好吧!我叫黎皓塵,令年二十一歲,醫學院畢業後就當兵,然後進入家族醫院當醫生。」短短三句話介紹完自己,他敷衍得厲害。

  「家族醫院?你們家族有很多醫生?」她仰起頭問。

  「不是很多,是全部!我父母、伯父、姑媽和他們的另一半,以及下一代全是醫生,因此,看在他們眼裡我像個異類。」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老鼠爸爸要是生了個不愛學打洞的兒子,大概也會像他爸爸,一個頭兩個大吧!

  「他們的擇偶條件和教育方針全是以『醫生』做為目標?」

  「可以這麼說。」

  「看來你的溝通歷程一定倍加艱辛!」她能感受到他的無奈,名門豪戶總有些小老百姓不能理解的無可奈何吧!誰說貧賤男女百事哀,至少他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會有空間設限。

  「用艱辛兩字豈能形容其萬分之一?那簡真是慘痛的經驗!」他花了三十年成就父母親的夢想,卻差點兒迷失自己,若不是莫叔……

  「有那麼嚴重嗎?也許,你父母親沒看到你在商場上的才能,也許哪一天你真正做出成就時,他們就會承認你是與眾不同,是鶴立雞群的人物,而非異類。」

  他瞠大眼睛,不可思議地望向她。她的心思竟和他一致,這算不算是心有靈犀?

  「我說錯話了?為什麼這樣看我?」她有些退縮,停下腳步不再往前。

  「你沒有說措話,我也是這麼想,所以我在醫學院七年裡,除了醫科功課外,還修了商業課程。在醫學院畢業時,同時拿到商學院的碩士文憑。」

  「好厲害,雙學位耶!你一定花了好大的工夫,真佩服你!那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堅持?那七年你一定念得好辛苦。」

  她眼裡滿含首淡淡的不捨——他接收到了,她的不捨在他胸懷中,填出滿滿的感動。

  「不辛苦!就像你說的,當我們做的是最喜歡的工作時,再辛苦也不會覺得疲累,那幾年我從來不覺得累,反而覺得很幸福。」他順手摘下,把蒲公英,用力一吹,成熟的種子便隨風揚去。

  「你看,它們多勇敢,一股氣流就能催促它們勇往直前,去追求它們的未來與幸福。毫不戀棧母株帶給它們的安全與保護。」

  「我相信你會做得比它們更好,我看好你!」正視著他,她不再恐懼。

  「謝謝你,我早晚要做出一番事業給你看。」他的自信寫在眉宇間,繞在臉頰上。

  「我會站在這裡祝福你成功。但是,請你記住,這些努力奮鬥是為你自己做的、不是為我做的。」拉開距離,白玫不讓自己存有太多幻想。

  「是為我、也是為你!」他堅持。

  這一刻他告訴自己,不管調查結果是怎樣,不管會不會讓莫叔生氣,他都要定了眼前這個女孩子,他要她伴他終生。

  他不敢確定這種淡淡的情愫,是不是叫作愛情?也不敢相信、愛情會發生在這短短的二十小時內……

  但他喜歡極了她身上恬靜的溫柔,喜歡她沉穩內斂的性情,更喜歡那種全然信賴的眼神……那種眼神像極了……

  不!他不要在這時候想起她,不要在這麼美好的早上,讓罪惡感浮上檯面……

  甩甩頭,他阻止自己再多想。

  「你怎麼了?是不是太累了。」細心的白玫注意到他瞬間泛白的臉龐。

  「沒事!談談你吧!」他轉移思緒,不願它來干擾。

  「我?一個乏善可陳的女孩。」採下路旁一枯小野花,怯伶伶的小花在風中搖擺。

  「不!你一點都不乏善可陳,相反的你很豐富,我想你的生命是一篇燦爛光輝的記錄史。」靠近她,她身上的玫瑰花香傳入他腦中。

  「你太相信自已的直覺了,這不是好事哦!」她偏過頭一笑,柔柔的笑像春陽拂過。

  「拜託!我已經把自己全然攤在你面前,你居然捨不得談談自己,讓我多認識你幾分。台灣的女孩子都像你這麼小氣嗎?」

  「我……」想了半晌,她仍湊不出完整句型。

  「我來問,你來答,這樣會容易一點吧!」他幫她我到方法。

  她點點頭,算是贊成了也的提議。

  「就從最簡單的姓名、年齡開始,像我剛剛那樣自我介紹。」

  「我!葉白玫,今年二十五歲,中文系畢業後,在家閒坐兩年,專靠雙胞胎妹妹和母親接濟扶貧。」

  「你說得不實在,昨晚,紅玫說你在寫小說?」

  「嗯!但寫得不夠好,想養活自己還是有點困難,幸虧媽媽和妹妹都很支持我。而且,我不會放棄,因為這是我最喜歡做的事。」

  「好羨慕你,有個好母親、好姊妹。」

  「你也有的,只不過需要多一點溝通,拿出你七年修出兩個學位的毅力,勇往直前,你一定會成功的!」她沒忘記把光明帶給旁人。

  「對了!你的父親……」他問了他最想知道的事情。

  「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男人,他愛我的母硯、愛我們兩個女兒,只是,我們緣薄,沒機會相聚相守,他……在我們向未出世時就已去世了。」

  「我很抱歉。」看到她眼角的濕氣,他衝動地抬起食指為她拭去潮潤。

  「我沒有傷心,這些年媽媽把爸爸的那份愛也一起給了我們,我們不比別人缺乏,真的!我只是不捨得姑媽,為了我們,她不得不佯裝堅強,再多的痛苦她都要咬緊牙關忍過去,全是為了我們……」

  「樺姨很愛你父親?」他再刺探。

  「當然……她每夭晚上都要對爸爸說好多好多話才肯入睡,不管是傷心或是喜悅,即使爸爸已經不在世,他仍然可以和我們分享所有情緒。」

  那麼她真是移情別戀?還是放棄莫叔另尋春天?只不過運氣不好,她再嫁的丈夫仍是讓她以守寡作終?他是否該將此事一五一十地向吳叔報仁?不!讓他把的因後果串起來再說。

  「樺姨很堅強,這麼多年,一個女人帶兩女孩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媽媽剛搬來的時候,是真的舉目無親,幸而她認識了熱心的陳婆婆,她是我們屋子的原主人。婆婆的孩了都到大都市去工作了,她不習慣都市生活,只好一個人住在鄉下。碰上懷孕的媽媽,她二話不說租了小房間給媽媽,從此兩個人相互照顧。生下我們後媽媽去上班,婆婆一手帶大收們,我們成了最親近的家人。」

  「可是……這兩天我並沒有看到她?」

  「婆婆在我們七歲那年去世了,她的兒子很好,繼續把房了租給我們、去年紅玫開始加入賺錢行列,我們才慢慢存錢把這棟房子買了下來。」

  「我很羨慕你們的樂觀、開朗,似乎再大的逆境也困擾不了你們、」

  「你看過哪條鮭魚會為了怕溯溪的衝擊而回頭的嗎?你見過哪只蝴蝶,會為了怕農人捕捉而不敢前進產卵的嗎?何況我是人類、萬物之靈呢!怎能輸給那些小小的生命。」她說得志氣高昂。

  「你適合當老師。」

  「我們家已經行兩個老師了,我不用再錦上添花。」

  「紅玫不像老師,你比較像。」他據實說出。

  「為什麼?因為我擅長說教?」

  她一問完,兩人便相視而笑,淺淺的笑裡寫著契合的心靈、相熱的情誼。

  「走吧!帶你去看看那個不像老師的孩子王,是怎麼帶小朋友上課的。」

  「要到學校去?會不會影響小朋友上課?」

  「應該不會,下兩堂紅玫沒課。」

  「那還等什麼呢?好懷念那份『青青校樹、萎萎庭草』的感覺。』他伸過手,握住白玫的手拉著她往前。

  她的手小小的,軟軟的,指間行幾個小小的繭,是太常捤筆的關係吧!他喜歡牽著她的滋味,淡淡的甜蜜,清冽的甘醇,沒有遐思、沒行多餘情緒,只有嘗在嘴裡,甜在心底的淺淺幸福。

  ☆☆☆☆☆☆☆☆☆☆  ☆☆☆☆☆☆☆☆☆☆

  走進校園,一排綠意盎然的椰子樹像雄赳赳氣昂昂的士兵,精神抖擻、筆直站立,朗朗的讀書聲從教室窗門傳來,莘莘學子汲汲地追求著知識,為著明日的成長獨立做準備。

  他的手一直牽著她的,她曾試著推拒,但小小的阻力摒退不了他的決心。

  他依然牽住她,直到她的抗拒變成妥協、變成柔性地接受,直到他的掌溫和她的溫度交融成體。

  「這裡是你的母校?」皓塵首先打破沉默。

  「是啊!我在這裡度過了六年,人生最快樂也最不經事的六年。」

  「我喜歡這裡。」他簡單地下結論。

  「為什麼?」她不懂他的話,非常不懂,

  從他專注凝神地看著她開始,到他說他的努力不只是為自己、更是為她。直到他牽住她的手……她完全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麼。

  現在又是這樣一句莫各其妙的「我喜歡這裡」,實在讓她無力招架,難道她已經和大都市脫節太久,久到沒辦法接受都會人的友善?

  「因為它帶給你無憂、快樂的六年。」他頗有深意地說。

  又來了,又澆下她一頭霧水,他到底想說什麼、想表達什麼?

  搖搖頭,算了,他不過這個中途休想的陌生人,哪一天他養足精神就要展翅高飛,她何苦投下太多想法感覺,否則等那天真正來臨,她不是義要應付那些滾滾而來,教人心煩的離別愁緒?

  「走吧!我帶你到教師辦公室。」她領著他往前,忘記要抽回自己的手,直到走到辦公室門前,他主動放掉她的手時,她才想起,他已經牽著她一路走過。

  紅玫一看到他們,甩下手上的紅筆,衝向前迎接他們。

  「姊、塵哥哥你們來了,進來坐。」她一手勾住一個,把他們拉進沙發裡。

  「姊,你來得剛好,這封情書是體育組的江老師要我轉交的。」紅玫從口袋裡掏小一封淺藍色信箴。

  在皓塵的注視下,白玫握在手裡的信竟成了燙手山芋。

  「紅玫……」

  「要我幫你退?不要吧!這樣我會得罪人,下個月我們要校慶,還要仰賴江老師幫我訓練拔河和接力賽。」

  這小丫頭居然利用姊妹當人情?該抓起來打十下屁股。皓康心中滿是不舒暢。

  「可是……我實在不知道應該……」白玫支支吾吾。

  「就按舊例——收而不回吧!」紅玫建議。

  收而不回?皓塵原本板著的臉筷因這四個字鬆懈下來,那麼是不是代表她和他們沒有過交集?

  「下次別再幫我接這種信了,讓我好為難。」白玫說。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貌若天仙、智賽諸葛,要叫那些黏人蒼蠅不飛來沾沾丰采,好困難的,除非你時時手握蒼蠅拍。」

  「可是……沒回信,再碰上好尷尬……」

  「姊……你想一勞永逸嗎?那得看塵哥哥答不答應幫忙啦!」她突生一法。

  「不要管我的意思,塵哥哥,你肯不肯幫助我姊姊脫離被情書淹沒的窘境?」

  「我傾力相助!」他阿沙力地說。

  助人助己何樂不為?他握手起唇角,勾勒出一抹邪邪笑意,和他平時莊重的形象出入甚大。

  這時名目聲噹噹響起……

  辦公室裡陸續有老師進來休息,有幾位老師看到白玫和皓塵,便親切地走過來打招呼。「嗨!白玫,今天怎麼有空來?」

  「她帶男朋友來請大家幫忙鑒定,他叫黎皓塵,是個醫生,最近放長假來我家暫住。各位老師,你們說塵哥哥配不配得我姊姊?」

  「是醫生啊!不錯、不錯,白玫好眼光哦!」

  幾個年齡較大的老師拍拍皓塵的肩膀,讚許地說:「有前途的好男人,要好好待我們家白玫,不准欺負她,她是個好女孩,我們從小看她長大的。」  皓塵輕鬆地擁上白玫的肩膀,對大家承諾:「謝謝大家的關心,我一定會的。」

  白玫仰頭看他臉上的笑容,那沒有虛偽的笑容,把她的心翻攪得更加糊塗了。

  為什麼他可以這樣態若自然地扮演莫名角色?

  他的身體貼上她的,暖暖實實的感覺熨貼著她的心。

  是的!她也喜歡這樣的感覺,和他那麼近、近到兩個人之間好似真的牽繫若模糊的情愫……

  他帶給人的安全感,暖暖地包圍住她,讓她暫時沉淪其中,忘記他只是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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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3 00:51:1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洗過衣服,白玫迎著朝陽,將帶著肥皂清香的乾淨衣服晾曬好,仰望著碧藍天空,深吸口氣,今晨她的心情很好,

  「早!」皓塵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她迅速地背過身,頰邊染上一抹飛紅。他總是這樣出奇不意,叫人處處受驚的嗎?

  「你家務處理好了嗎?」貪看她受驚後鬆緩下來的笑,那種笑帶著一點點埋怨、一點點嬌憨的小女人姿態。喜歡她的笑,那樣乾淨澄澈;喜歡她的笑,那樣明亮燦然。

  「差不多了,有事要我幫忙?」幾個深夜談話,幾場哲言辯論,他們算得上熟悉了。只不過,她仍然不敢毫無防備地接住他偶爾投來、帶著侵略的熾烈眼光。

  「紅玫說,你今天要下山辦事,我可以送你去。」

  「沒什麼大事,只是想買幾本書。你不是還要忙一個企畫案?」她知道他是家族醫院的醫師,然事實上他真正傾出實力掙來的是——德碩國際集團。

  「晚上再弄,我們出去走一走好嗎?」他伸出手,以肢體動作邀請。

  白玫歪著頭想想。「好吧!」

  他順理成章地接過她手上的提籃,揮手撥去她頰邊的散發。

  就這樣,不及閃躲,他的體溫又不經意地濡染上她的。

  走在兩旁淨是茶樹田的小路上,蜂蝶在身邊圍繞,白白的茶花在綠葉中綻放,小小的幾點白色身影像調皮的精靈,從綠葉中探出頭來,吸引住人們訝然眼光。

  「喝了好多年茶葉,不知道原來茶樹也會開花。」他蹲下身,翻開一朵隱在綠葉中的小花,怯伶伶的,像白玫,總把自己隱藏在安全處。

  「茶樹整年都會開花,但只有春天開的小花才會在冬天結果。冬天到時,你就可以看到很多歐巴桑蹲在茶園裡,彎著腰撿拾成熟的茶子。」

  「茶子可以做什麼?」

  「茶油啊!聽說治胃痛很好用。你們當醫生的大概不會相信。你們會說——胃痛當然要吃胃藥,哪能靠偏方醫治。不過那真的有效,媽媽胃痛時,喝上兩茶匙,就真的不痛了。」

  「那是治標不治本,胃痛要看醫生,不要道聽途說、延誤病情。」他道貌岸然地說。

  她自水溝旁摘下野百香果的花遞給他。

  第一次看到這種花,皓塵有著驚艷,它純白色的花瓣中央,抹上幾筆深深淺淺的紫,花蕊、花瓣一層一層、高矮依序疊出層次美,他不知道野花可以有這般惑人姿色。

  「太陽再熱烈一些,它就要閉合起來了。」它是嬌貴的,只為晨曦展露嬌顏。

  「它是不喜熱情的小傢伙。」他笑著把花湊近鼻尖。

  他們並肩走著,安安靜靜的鄉間小路,偶爾傅來幾聲狗吠、幾句小孩哭聲,時空彷彿定住了,他們走進靜止的畫面。

  「有沒有想過離開這裡?」

  他突如其來地問,讓她措手不及。

  「離開?為什麼?」一出生踩的就是腳下這片土地,嗅的就是這裡帶著茶香的空氣,她從未想過切斷與這片土地相系的臍帶。

  為什麼?因為他不會一直留在這裡?因為他要她離他很近,在他想她的時候可以看得到、聽得到、碰得到她,

  「大都市裡工作機會比較多,」他找來爛藉口。

  她笑了,她的工作哪裡需要到大都市?搖搖頭,笑而不答。

  「我說了句蠢話?」聳聳肩,放棄這個話題,他終會說服她走到他身邊,雖然不是今日,但他有耐心、有信心。「我有一個弟弟,是和我完全不同的人。」

  「怎麼不同?」她體貼地幫他續接下面的話,

  「他有一副悲天憫人的胸懷,應該這麼說——多數人想當醫生,是因為沽名釣譽、經濟考量等等。

  「但他不是,他是真心想為病患減輕痛苦才選擇學醫。小時候,他看見受傷的人,動物,都會傷心得吃不下飯。總要知道他們受到妥善照顧,才會放下心。

  「信不信,才小學三年級他就會去翻我父親的醫書,幫一隻折翼的麻雀固定傷肢。六年級時,游泳池裡有人溺水,他搶上前就用CPR救活了那個大人,沒有人知道他從哪學來這套。」

  「紅玫也是這樣的性情,她天性熱情富正義感,看到不公的事會憤然不平,看到受傷的動物也會感同身受,但是她的處理方式就沒有你弟弟那麼成熟了。」想起童年舊事,她輕笑出聲。

  「她做了什麼?好像很精采。」看著她眉尾眼梢的笑容,他的興致被提起來了。

  「她認為,小鳥生病自然要找同類幫忙,於是爬樹把傷鳥送到別人家的鳥窩,鑽洞把受傷的老鼠送進鼠洞。」

  「結果?」他懷疑這兩個傷患能得到妥善照顧。

  「結果,鳥媽媽拒絕負擔非它所屬的責任,將小鳥推下窩巢,還沒順利爬上樹的紅玫搶救不及,連她自己也摔下樹來,小腿包了兩個月石膏,額間多了道疤。」

  「老鼠呢?」

  「隔天,我們在洞口發現一堆毛和骨頭,猜想,她大概把傷員送進蛇洞讓蛇飽食一餐。」

  聽到這裡,皓塵忍不住大笑出聲。「蛇一定覺得自己的運氣奇佳。」

  「紅玫說,沒關係,它吃了老鼠會有報應的。」

  「報應?我不懂!她在老鼠身上塗滿毒藥?」這古靈精怪的小紅玫做事永遠出人意表,

  「聽過『守株待兔』的故事嗎?她說,從此蛇會守在洞口等待意外驚喜,再也不肯出門尋找獵物,到最後就會活活餓死。」

  「哈!紅玫真有趣,回去後我要把她的鮮事告訴我老弟,讓他聽聽正常小孩子悲天憫人的方式,他太少年老成了。」

  「紅玫很樂觀,樂觀得近乎天真。」白玫歎口氣。

  「這樣不好嗎?一個人能活得歡樂:心無城府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我不知道是好或是不好,心中總是擔心著,我和媽媽不可能跟著她、照顧她一輩子。」就算她是杞人憂天吧!她很難相信世界上只存在著真善美。

  「開心一點,往好處想——將來會有一個男人取代你和樺姨的位置,照顧紅墳,疼她、呵護她、陪她走過人生歲月。」

  「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幸運地擁有愛情、婚姻和依恃。」偏過頭,她不再多說話。

  就這樣子盯住遠方的翠嶺,繚繞的薄雲……未來……她從不去想,卻不能不想……

  「我相信你和紅玫都會有這份幸運,因為,你們都是好女孩!」

  他衝動地環住她的腰際,不愛看她眉間鎖著愁雲、不愛看她眼底繡滿濃霧,他的、心……竟微微抽痛。

  痛?他的心為了另一個女人重新有了知覺?

  靠在他胸前,她理解了何謂安全感,然……陌生人只給得起短暫的安全,往後她習慣了依賴,再叫她獨立……會不會太殘忍?

  ☆☆☆☆☆☆☆☆☆☆  ☆☆☆☆☆☆☆☆☆☆

  第八個深夜。

  黎皓塵住進她家八天了,扣除初識的夜晚,其餘的七個晚上,他都是和白玫並坐在書桌前一同工作,直到夜深了、直到聊夠了、直到疲倦不堪了,才互道晚安各自回房。

  總是,她寫稿、他看企畫案……偶爾,工作告一段落?她會起身幫兩個人泡杯新茶,讓裊裊煙霧在他們之間飛繞,朦朧了彼此視線。

  偶爾,他會站起身,伸展發酸的腰背,然後自她身後俯下頭,讀著她的文章,嗅聞著她身上傳來的淡淡玫瑰香。

  她不太習慣和人太接近,尤其是男人,但他強勢地改去她的習慣,讓他成為她的例外。

  沒道理的,從第一次沒有成功推開握住她的手開始,她就習慣了他的碰觸,輕輕的碰觸、小小的碰觸、有意無意的碰觸……總之,她對男人的過敏因他而免疫了。

  再讀最後一次文稿,確定之後,白玫在牛皮紙袋上填好住址,將稿紙放人、封妥。

  「寫完了?」皓塵沒有抬頭,十指仍在鍵盤上飛舞。

  「嗯!你呢?」她動手收拾桌面,把她那一大疊資料收妥。

  「再二十分鐘就大功告成了,等等我!」缺了這段睡前談心,他是怎麼都睡不安穩的。

  「好!你慢慢來,我去幫你泡杯茶。」她走進廚厲,沖了熱玫瑰花茶,一時間香氣四溢,暖了她的心,也暖了他的意。

  把茶放在他前面,白玫沒再打擾他,逕自走向壁爐,抽出相簿,翻開有父親照片的那頁。

  那是她們僅有的一張照片,不管她們多小心維護,但仍敵不過光陰的摧殘而微微泛黃。

  爸爸,生日快樂,明天我們會準備一個蛋糕為您慶生,媽媽說——在二十六年前,她在你們的玫瑰花園裡為您慶生,那天她穿著純白的結婚禮服,把自己獻給您,您說那是您此生最快樂的一天。

  知道嗎?那天也是媽媽這輩子最幸福的日子。爾後的二十六年,她憑藉著這份回憶活著,她說,她將帶著這個回憶到天堂裡和您一起分享。

  愛一個人就是這樣嗎?只要真愛過一天,就是終其一生一世的懷念?

  以前年紀小,不懂得愛情為什麼會讓人刻骨銘心、為什麼會讓人心甘情願,只顧在一世的回憶中沉淪……

  現在懂得了,就因為那是「真愛」!

  爸爸……媽媽有幸遇上了你,你有幸愛上了媽媽,假若有一天,我也遇上一個深情如您的男子,也許我也會願意「心甘情願」……

  「在看什麼?」皓塵的聲音驀地自耳畔傳來。

  「你老是突然冒出來嚇人。」她指控他。

  「你太容易受到驚嚇了。」他拍拍她的後,坐在她身側,自然而然地環住她的腰際。「從實招來,你在看哪個帥哥的照片?」

  「他的確是帥哥。」白玫攤開照片,遞到皓塵面前。「鄭重向你介紹——我的父親——莫靖嘉。他很帥吧!不但帥還很多情,他用一世不悔的愛守護著媽媽,也守護著我和紅玫。」

  皓塵的眼光被定住了,怎麼會?她的父親居然是莫叔?是哪個環節沒扣穩,怎會出現這樣大的誤差?這誤差……改變了一對戀人的命運……

  「你告訴過我,你父親去世了。」他再度求證。

  「我沒騙你,父親在我和紅墳出世前就去世了。是媽媽一手把我和紅玫帶大的。」她想不出哪裡不對,他的表情古怪得莫名。

  「可是……你們姓葉?」

  「我們從母姓。」她歎口氣,輕道。這個姓氏讓別人對她們的身世質疑,從小她就是在迴避他人的猜測眼光中長人。

  「為什麼?你父親不讓你們入籍嗎?」

  「我父親是個豪門小開,而我母親是個家教森嚴的公務員女兒。在大學時代他們相識、相愛、相戀,可惜雙方的家長都不贊成這段感情。祖父母認為彼此門不當戶不對,拒絕母親入門;而外祖父母也有自己的傲骨,不想高攀富貴人家。但父親不理會這些阻撓,硬要迎娶母親為妻……」

  「後來呢?他們結婚了沒?」皓塵急問。

  白玫搖頭。

  「婚禮前夕,父親車禍身亡,祖父母認定是媽媽命中帶克,不讓她參加父親的喪禮,更別說讓她踏進莫家大門。而在當時的社會,娘家更不可能接納一個未婚懷孕的女兒,那是一個好大的污點呀!媽媽只好躲在沒人認識的小山區,生下我們,在這裡生根落戶。」

  是誰給了莫叔、樺姨錯誤訊息,製造了往後幾十年的離散?他可以猜得出來的,但不能妄作揣測。

  他必須回一趟台北向莫叔求證,求證出莫叔的指控是無中生行,求證出樺姨背負著心底人的恨,卻渾然未曉。

  「這些年你們就這樣子三個人過?沒有其他人加入?」

  「你想問什麼?問我母親有沒有再追求另一段感情?」

  「對不起!我的意思是……」皓塵急著想解釋。

  「我懂!畢竟沒有太多女人能忍受長期的孤獨,那是非人的折磨啊!我母視也有軟弱、也有委屈的時候,她也會想有個人在身邊倚著、靠著多好!可是……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爸爸活著的時候,他許了她,爸爸死去後,她用一生一世來回報他。她在等待,等到哪一天生命走到終點,爸爸會在天堂迎接她。」

  「樺姨用盡了生命在愛你父親。」他喟然。

  若莫叔知道自己恨了一輩子的女人,竟是這樣在天涯海角默默地愛著他,他會怎樣?

  命運是怎樣捉弄這對有情人?若非那場車禍,他們早該排除萬難結成連理了,既然命運已經讓他們分道揚鑣,走向不同的生命旅程,為什麼又要讓一場優良教師的頒獎織出交集?

  他沒忘記莫叔在電視上看到樺姨時的表情,雖然他口中咬牙切齒地說著恨字,但那畫滿眷戀的表情卻是誰也騙不過的。

  莫叔用恨阻止自己繼續愛她,樺姨卻用愛來延續對他的懷念。心中有愛的人比較快樂,所以樺姨在貧困的日子裡尋找到她的幸福,而莫叔卻在巨大的城堡中囚禁自己。

  「誰敢說不是!」她驕傲地挺直背脊。「如果我是命運之神,也要為他們感動,你信不信輪迴?我相信下一世,他們會有最圓滿的結局。」

  「白玫——」他做了決定,

  「嗯?」她把照片壓向胸前,抬頭對上他。

  「明天我要回台北一趟。」

  回台北?他要回去了?是啊!她好糊塗、好健忘,忘記他是異鄉客,終究要離去的。

  怎會以為有了那麼點投機、有了那麼點契合、有了那麼點默契,就存了不該有的戀棧?他是他,一個不同世界的人物啊!

  他來不過是停車暫借問,綠燈亮了,他又要朝他的方向前進,然後他行他的路,她留在她的家鄉,也許數十年後,人家向他提起葉白玫,他在記憶中搜尋半天後,一臉赧然地同說:「抱歉,我不記得這個名字了。」

  她沒應聲,垂下優雅的頸項,細數白己的心跳,騙自己說……過了今夜,往後一切照舊,不會有改變、不會有心酸、不會……在記憶裡鐫刻上他……

  「白玫,為什麼不說話?」他不懂她的心澀。

  說話?說什麼?一路順風、鵬程萬里?她說不出口啊!鹹水哽在喉間,他強人所難……

  「告訴我,想要什麼,等我回來幫你帶來。」他托起她的下巴,心憐起她眉間的淡淡哀愁。

  「你還要回來?」他說了還要回來?那麼帶來你的心吧!帶回你真心、真情,不是敷衍、不是搪塞……

  「當然!你以為我不回來,所以傷心難過?」她心裡有他,她為他的去留煩憂!這個歸納讓他心喜,「放心,我會回來,一定回來。」

  他把她抱進胸窩,讓她小小軟軟的身子,在他胸口證實彼此的存在。

  是的!他會回來、會再回到她的身邊……他從不曾想過要離她、棄她……

  ☆☆☆☆☆☆☆☆☆☆  ☆☆☆☆☆☆☆☆☆☆

  一夜無好眠,所有事都不對勁了。不明原因地眼皮直跳,沒有一件事是順手的——做壞早餐、打破碗盤,連洗件衣服,都會刮上幾道傷痕。

  她到底在搞什麼?她在煩躁些什麼,恐懼些什麼?就因為他要走了嗎?沒道理啊!他本就不屬於這裡,來來去去本就是他的自由,她憑什麼去牽絆人家?他走不走、留不留、回不回來,全與她不相干啊!

  她懊惱地甩開抹布,蹲下身。她想強求些什麼?感情事要真能求得來、望得來,世間哪還有紛紛擾擾的感情債?

  「白玫……」皓塵的叫喚,逼回她將奪眶的濕鹹,

  仰仰頭,吸吸鼻水,再轉同頭,她恢復一貫泰然。「你要走了嗎?我送你!」

  他停下腳步,雙手捧著她細緻的小臉,想從她的表情中尋出端倪,「我說過,我會回來。」

  她不相信他會為一個陌生人再訪茶鄉。「這裡不是你的家,你不需要回來的。」她不知道自己鬧這種無理的彆扭有啥意義——無聊。

  「可是,這裡有你,有你的地方我就不能獨自離去,」這算什麼?安撫?哄人?白玫的脾氣來得無緣無由。

  「白玫,等我……」

  「等你?等你做什麼?」她的口氣沖的沒道理。

  等?他一句話丟來她就得接招?死心塌地、耗盡青春,等待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憑什麼她要讓自己愚笨?

  「等我回來,給你一個承諾。」他嚴肅回答,沒有玩笑意味。

  承諾?她在心中反覆咀嚼這兩個字,慢慢地,竟嚼出絲絲甜味。

  不!她推開幻想,防衛自己的心。

  他要給她承諾?才幾天的相處,他就要給她承諾了?是他太習慣用承諾來擺平女人,還是他一向輕許諾言?

  「為什麼要給我承諾?你愛我嗎?」她討厭咄咄逼人的自己,但她阻止不了來勢洶洶的偏執。

  她的問話讓他怔愣半響。愛?他還會再愛上任何一個女人嗎?不會!除了書瑾他再也不會愛上別人,書瑾一死,連帶地他的愛情也隨之死亡。

  他的表情昭告了他的答案,他不愛她,就不該讓「承諾」二字輕易出口。

  吞嚥下苦澀,白玫故作輕鬆地替他找台階:「不要輕許諾言,女人是很容易當直的。」

  轉過身,面對灰濛濛的天空,淚水再也制不住,一顆顆滑下頰骨……她藉著撩撥頭髮的動作,悄悄拭去明目昭彰的淚液。

  他凝神地扳過她的身子,強迫她面對自己,但白玫固執地低垂下頭不肯看他、

  「白玫,我喜歡你,和你在一起,我有著恬然的快樂。告訴我,和我在一起,你沒有這種感覺嗎?或者這種感覺只是我的一廂情願?」

  「我和朋友在一起也恬然快意,卻不會要求他們給任何承諾。」

  「那不同,我給承諾是因為我決定要和你共度—輩子,我要你成為我的結髮妻子,陪我歡笑喜樂、陪我經歷人生每個過程,然後……陪我一起慢慢變老。」

  「對不起,我好貪心的,我要和愛我的男人共同生活一輩子,而不是給得起承諾的男人,」她不明白自己為何非要逼出他的「愛」字,很多男人從小愛把這個字掛在嘴邊。只是直覺告訴她——這對她很重要。

  「白玫……我很抱歉……」她擊中他最脆弱的一環。

  「不要說抱歉,我們只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你不欠我承諾,更不欠我愛,說抱歉——沒意義。」他的抱歉點出事實,他不是不習慣對她說愛,而是對她無愛。

  無愛怎能成就一段長長久久的婚姻?父母濃烈的愛情都禁不起命運擺佈了,何況是一對無情無愛的男女?說廝守……太困難……

  「我有話對你說。」他拉著她的手,把她帶入客廳裡,安置在沙發中,神色凝重地說:「我要告訴你一個故事。」

  「不早了,要下山快一點,別再耽誤。」她搖頭。

  「不!我不要你帶著疑問等我二十四小時。」他歎口氣,續道:「白玫,你有一雙和她很相似的眼睛。」

  「她?」她不懂他的啞謎。

  「她叫莊書瑾,是個很可愛的女孩,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玩耍、一起讀書,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我們長大將會成為夫妻,會生兩個小孩,會為著我們共同的目標努力。

  「對於我們之間的愛情,雙方家長一直抱持正面態度,他們樂觀其成。

  「大學畢業時,書瑾懷孕了,我們決定把結婚計畫提早,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我們像忙碌的小蜜蜂成天忙婚禮、忙喜宴、忙著汲取我們的甜美愛情,沒有一刻停得下來,難得休閒下來的片段,我們就忙著織就美麗的婚姻夢。」

  他的臉龐煥發著幸福光采,那是她從沒見過的神情。

  「婚禮前一天,我說要帶給她難忘的記憶,於是,我帶她上陽明山,那天繁星閃爍,草叢裡有許多飛舞的螢火蟲,不只是人類,動物、蟲子也大唱戀愛進行曲。那天,我們好晚好晚才回家,一路上CD裡不斷奏山結婚進行曲,當時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說到這裡,他突然靜默下來,跌入回憶中的皓塵臉上帶著陶醉的笑。

  白玫心疼地看著他,是什麼意外讓他們的愛情變調?她沒打擾他,任他在同憶中溫存那份早已不存在的快樂。

  她該嫉妒的,但她嫉妒不來一份真摯的愛情,嫉妒不來他的幸福。

  「大概老天看不過我們這樣揮霍愛情吧!硬生生地讓我們的愛戀變成了遺憾,」霍地,他的臉上浮上一抹難解的苦楚。

  「發生了什麼事?」她輕問,深怕聲音一重,往事會排山倒海地襲上他的大腦,痛苦會潮湧翻騰地在他的骨髓中發難。

  「一群飆車的青少年看不慣我們,攔截我們的車……我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等我回過神時,書瑾已經躺在血泊中,

  「當時我忘記自己是醫生,忘記該急救,我抱著她一路奔下山,我哭喊著救命……救命……

  「我帶她到醫院時,她已經變得冰冷,我忘不了她在我胸前—點一滴死去,我忘不了我的雙手沾滿她的鮮血……

  「如果,我冷靜一點,也許書瑾不會死,如果我不要帶她去陽明山……也許書瑾到現在還活得好好的,我知道,書瑾的死我要負起絕大部分的責任……」他把頭埋入手中。

  「不要這樣子,沒有人可以未卜先知,預測下一步。」她拿下他的大掌,輕輕地順開他緊皺的眉峰,

  「這些年我在悔恨交加中度過,每個夜晚我在重覆的惡夢中醒來,一醒來我就看見我沾滿血腥的雙手……」

  「過去了,都過去了,書瑾在天堂一定過得很好,她睜著眼在看你呢!看到你自傷,她的心也會疼、也會痛啊!你有沒有感受到她為你悲傷?為了她,你該打起精神好好地活著,把她來不及享受的快樂一起經歷啊。」

  她不知該怎麼安慰人,只能把臉貼上他的大手,讓她的溫度染上他冰涼的心。

  「那晚,我認識你,那種無從解釋的熟悉戚進駐我的心,知道嗎?那個晚上是我三年來第一次安穩無夢的夜晚。」

  如果我的存在貽安慰你的心,我不在乎你是不是愛我,就讓我一直在你身邊吧!白玫幾乎衝動地脫口而出。

  這個念頭,催生了她—直不願承認的情愫,它迅速地萌芽伸枝,牽絲攀籐,在她來不及回頭時愛情已茂密成林,再也否認不了。

  從幾時超她已經悄悄地在他身上撤下情愛的種子?從幾時起,她已經不由自主地讓心隨著他而起伏?

  從她忙著否認他的承諾開始?還是早在她招架不住他灼熱的眼光時?

  「白玫,我無法對你說謊,這輩子我沒辦法再愛上任何人,因為我的愛情已經隨著書瑾的死亡而埋葬,但是,我保證我會善待你,盡最大的努力讓你當—個幸福的妻子。」這個承諾已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極限了。

  面對一個這樣至情至性的男子,她還能要求更多嗎?不能也不該啊!誰忍心要求專情的他變心?

  天下老,情難絕。

  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他的結是死結,誰都解不開?此牛這些結將與他共存亡。

  「白玫,我沒有輕許承諾,我是認真的,我認真地想要相你共度白頭。」

  「回去吧!我等你回來。」她接受了他的承諾。

  「你答應了?」他心喜若狂。

  白玫點頭!

  「是認真的?不再生我的氣?」

  「我和你一樣認真。」牢牢交握住他的於,不知怎地,不敢放、不想放,總覺得這一鬆手,他們之間就成坎坷。

  他感受到她的害怕,反身牢牢地地把她抱在胸前,他的唇印上她的額,喃喃低語:「等我、等我回來。」

  慢慢地,吻順若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粱,直到嬌小的唇瓣。他輕輕地啄吻,吻小她一陣陣心悸。

  他的吻加了溫,輾轉碾過她小小的雙唇,她的唇是乾淨、是清新,是讓他心疼的無助。不想放手,抱著她、擁著她、吻著她……讓時間就此打住,不再往前推進……

  終於,他放開她,再次叮囑:「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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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3 00:51:2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約了莫叔晚上見面,皓塵加快動作,到公司走一趟,巡視業務推展狀態和企畫推行進度,與公司員工開了個冗長的會議。他很滿意,手下的各員大將都是值得信任的一流人材。

  瞄瞄腕表,時間差不多了,他拿起手提電腦準備往莫叔公司去。

  門板上輕敲兩聲。

  「請進!」皓塵抬起頭來,發現不速之客居然是——他的父母親。

  「你總算肯出現了。」父親冷聲說。

  「爸爸、媽媽。」皓塵招呼出聲。

  「黎總裁,久仰大名!」黎泰康語帶諷刺。「我不知道自己居然有這麼一個優秀的兒子,在短短的三年內,就弄出一間跨國企業,」

  皓塵的保密工夫做的夠好,在外人眼裡德碩集團的總裁是他大學時代的好朋友——範文剛,也是現任的德碩副總裁。

  「這是我的興趣,我早說過學醫並不適合我。」他不敢妄想溝通會有結論。

  「對!說得好,你有主見、有自主權,我那幾間小小的破醫院哪能委屈黎總裁屈就。」明明是驕傲兒子的成就,可話一出口就變得尖酸。

  皓塵沒答話,他打開桌上幾個文件夾假意忙碌。多少年來,他們父子早就缺了溝通管路,再多說徒增爭執。

  「你這麼行,就把醫院的繼承權全讓給慕塵。」生氣兒子那副愛理不理的模樣,好像從沒把他這個父親放在眼裡。

  黎泰康的威脅顯得薄弱無力,這些年來的努力,皓塵的資產早已是父親的幾十倍,繼不繼承家業對他並不重要。

  「這件事您全權作主,」

  「說透了,你就是看不起我的醫院!」兒子蠻不在乎的態度刺激了他,他氣的暴吼怒叫。

  「我沒這麼說。」

  「你心裡分明這麼想。」他伸出食指,指向驕傲的兒子。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你這個不孝子,我黎泰康是哪裡欺了天,教我生出你這個孽子。」他氣喪地跌入沙發中。

  「是不是非要我放棄自己的理想來將就你,才叫做孝順?」

  「何謂孝?順也!順父母之意才叫做孝。」他固執而堅持。

  「那叫愚孝,盲孝!」

  一來—往間,父子倆的火藥味節節攀升,艾芬再也看不下去,接口道:「別這樣子,各退一步吧!父子間有什麼好爭的呢?」

  艾芬優雅的嗓音,將兩個男人的火氣降下幾分。

  皓塵看著年過五十仍保持美麗的母親,纖細的身材、尊貴的氣質、犀准的言辭,在在顯示出她是鶴立雞群的女強人。

  的確,這些年跟著父親經營醫院、應酬交際,她磨練出—身高明的交際手腕,輕易地周旋在純男人的醫界。

  相較起來,樺姨就像一個單純慈藹的媽媽,她身上沒有香水味,五官沒有濃厚脂粉,幾條魚尾紋標示出她常笑的溫和性格,沉靜敦厚氣質則吸引旁人個由自主地想親近。她們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女性,

  艾芬走近兒子身邊,拍拍他肩膀,細聲說:「別對我們這對父母不耐煩,我們也許冬烘、也許陳腐,但是,哪一對父母對子女沒有期待?我們期待子承父業、期待你和慕塵在醫界出人頭地,難道有錯嗎?」

  「是我辜負你們的期待。」他沉著聲,忍下慍色。

  「不!人各有志,你在商場上闖出這番天下實屬不易,這成就並非任何人可以辦到,我們以你為榮啊!

  「我們來,不是要你放棄成就。早年,我們會反對你學商,是因我和你父親都不是商場上的人物,怕提供不了你資源協助。相對的,你若選擇學醫,將來你碰到困難我們都可以幫你承擔起來。

  「或許我們的過度保護,讓你覺得我們難以溝通,但追根究底,就是因為我們太愛你了。」

  「我懂!」皓塵點點頭,做父母的總是用各種方式去愛孩子,手段方式也許不同,但出發點都是一個「愛」字。

  「那麼——試著和我們溝通吧!不要讓我們非得請出徵信社,才能知道我們的孩子在哪裡,在做什麼。」

  她柔情的訴求,讓皓塵無法拒絕。

  「這次臨時離開台北,沒事先通知你們,讓你們擔心了。」皓塵認錯。

  「通知?看來我們為人父母的學分修不及格,孩子要出門不是『告訴』我們,而是『通知』,我們該檢討了。」艾芬看著丈夫,輕喟一聲。

  「媽……」母親的自責讓他於心有愧。白玫說對了,他也有一對好父母,只是需要溝通。

  「別說抱歉,是我們錯在先。」艾芬搶著說。

  「皓塵,我們今天來不是要你回醫院,當那個不情願的醫生,而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黎泰康插話進來。

  「爸,有什麼事您儘管說。」皓塵自動坐到父親身旁。

  沒想過父母能這麼簡單就接受了他的職業,也許如樺姨說的,他們只是缺乏溝通。

  「是書涵,書涵有事。」

  書涵?她是書瑾最疼愛的小妹妹,自小體弱多病,單純而善良,三年前在他和書瑾論及婚嫁時,曾考慮過把書涵接回新家照顧,這些年,為轉栘對書瑾的思念,他拚命工作竟忘了書涵,

  「當年,是我們對不起莊家,要不是那天晚上你帶書瑾出門,也不會發生這樣的意外……」艾芬先挑起皓塵的罪惡感,讓往下的要求說得更順口。

  「前幾天我們去拜訪你莊伯伯,無意間隨口問起書涵,說她年紀不小了,怎不結婚?莊伯伯才說了出來,原來,書涵那小丫頭心眼死,一心一意暗戀著你。

  「當年因為你愛的人是她姊姊,只好把自己的心思蔽起來,沒想到會出了那個意外。這幾年她眼看著你對她姊姊的思念,讓她覺得你是—個專情的好男人,她的心更離不開你了,她居然告訴莊伯伯說,這輩子非你不嫁。」黎泰康把事態說得更嚴重些,只盼兒子看在書瑾的份上回心轉意。

  「我們心想,這樣也好,書涵身子弱,如果你和她結婚,不但可以照顧書涵,書瑾在九泉之下也會含笑了。」艾芬再一次抬出書瑾。

  「媽……我想,婚姻人事……」承諾了白玫,他不想辜負,更無意食言……

  「不要再多想了,婚姻人事本來就應該聽從長輩作主。」黎泰康著急了,恢復一貫的強勢。

  中午看到徵信社送來的照片資料,發現兒子失蹤的這一個多旱期,居然是躲在中部山區的一個寡婦家裡,而且才短短幾天不到,村裡的人都知道兒子成了寡婦大女兒的男朋友。

  天——人心不古,這些鄉野鄙婦想飛上枝頭當鳳凰的心意昭然若揭,才沒幾天工夫兒子就吞了餌,上了勾,忘記和他感情深厚的書瑾。

  兒子糊塗,老子可不笨,他哪裡容得下這種狐媚女人進門?想當鳳凰也得掂掂自己份量足不足!

  是老婆說要用懷柔政策把孩子的心給拉回來,所以,他妥協了皓塵的工作,但是婚事上他怎麼也不能妥協。

  再怎麼說,他們黎家在台灣醫界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怎能隨便結個來路不明的親家。說好聽是寡婦,誰知道那兩個女兒是不是私生女。

  「爸,我有結婚的對象了。」皓塵誠實以告。

  「你說什麼?」他的聲音倏然拔高。

  果然是真的,那個狐狸精的手段真高招,才十天不到的工夫,就把兒子迷得暈頭轉向,忘記自己是什麼身份的人。

  艾芬拍拍丈夫的手安撫。「告訴媽媽,她是哪一家的千金?」

  「她是個作家,母親和妹妹在國小裡任教。」至於她們和莫叔的關係,他還要再求證過才能告訴父母親。

  「你們認識多久了?」

  「九天——卻像認識了一輩子。」想起白玫,他心裡浮上一絲絲幸福感。

  「感情的事情不要太過於草率,爸媽不反對你和那位作家小姐交往,但是不要太早下定論好嗎?至少先讓我們見見她,況且你還需要給爸媽—點時間去和書涵談談,她是那麼死心眼的女孩,我們總要妥善處理,不要讓事情留下遺憾,是不是?」

  艾芬分析得介情合理,讓皓塵無從辯駁,

  「你們放心,我會找時間和書涵談開,爸媽很抱歉,我和莫叔約了見面,我先走一步。」皓塵站起身,向父母親頷首。

  「你去忙吧,有窄找時間聚一聚,我們全家人好久沒有好好地坐下來吃頓飯。」

  「知道了。爸媽再見!」他點頭,提著手提電腦定出門,

  門甫關上,黎泰康立即發作?他拍桌子氣得大吼:「兒子養大翅膀硬了,我說什麼他都不放在眼裡。」

  「你不要這樣,這樣子只會讓兒子離我們越來越遠。」這兒子從小就吃軟不吃硬,要兒子乖乖就範就得想想辦法,使點手段才成。

  「總之,我絕不會讓那個姓葉的狐狸精進我黎家大門:」

  「我知道,但是你光生氣也沒用,你越跳腳,皓塵就越偏著她,你兒子那倔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先不要反對他們,說不定皓塵一回台北,遠離了那個女人,就會淡忘她了。」

  「如果沒有呢?萬一,他就是篤定要娶那個下賤女人呢?」

  「那就讓我來會會她,小作家?我就不信她鬥得過我,你沒聽說過,薑是老的辣?」艾芬鐵了心,在兒女婚姻大事上她絕不讓步,

  ☆☆☆☆☆☆☆☆☆☆  ☆☆☆☆☆☆☆☆☆☆

  莫叔的別墅在皓塵家隔壁。小時候,他常常攀著莫叔家的欄杆,欣賞他們家萬紫千紅、綻放鮮艷的各色玫瑰,幻想著坐上那張鞦韆,蕩上天空,抓住軟綿綿的雲,會是什麼滋味?

  現在想來,這幢園子應是當時莫叔為樺姨所建。因此,白玫,紅攻才會立下志願為母親重建起一座玫瑰城堡。

  多年來,莫叔仍然保持了園內舊景,看來他對樺姨不只是有情。

  走進書房,坐在輪椅上的莫叔,雙腿上蓋著一件方格毛毯,壁爐裡燃著薪火,他想起山上的小尾裡,那裡也有著一爐溫暖,相較起這裡的孤寂,那裡是熱鬧、充滿笑聲的天堂。

  「莫叔……」皓塵喚了聲,把凝望葉樺照片的莫靖嘉拉回神。

  「她……」他們二人同時發聲,卻又同時停住。

  莫靖嘉是近「親」情怯,皓塵卻是不知如何清晰、完整地解開這個延宕多年的誤會。

  「我見到她了,」他迅速地在腦海中整理資料,準備陳述事實。

  「想來她離開我這個殘廢後,生活自是愜意吧!」他冷冷地掩蓋白己衝動的情緒。

  「她是幸福、是愜意,但是,她有沒有離開你……這句話我不表達任何意見。」儘管誤信了莫叔死亡,也許在樺姨心中,她從不認為莫叔離開過她。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幾天我所見所聞和你告訴我的,並不全然相同。」

  「說清楚!」他惱怒地暇著皓塵。

  「樺姨——葉樺……她沒有丈夫,只有—對雙胞胎女兒,葉白玫和葉紅攻。白玫瑰的白玫和紅玫瑰的紅玫。」

  「她仍然喜歡玫瑰花?」那是不是代表她還懷念著屬於他們的那段?

  「是的,她有兩塊小花圃,上面種了許多不同品種的玫瑰花,她們住在茶鄉,卻只喝白己親手烘焙的玫瑰花茶,白玫和紅玫最大的願望是——為母親築起一座玫瑰城堡。她們的經濟一向不好,但在白玫、紅玫開始賺錢後,為母親完成的第一個夢想,就是蓋起一個小壁爐……」

  「你到底想要告訴我什麼?」莫靖嘉再也忍不住脾氣,對皓塵大喊。

  「白玫告訴我,她的父親名字叫作莫靖嘉,」

  此話一出,尷尬的沉寂橫亙在兩人之間,是難堪、也是震憾。

  「怎麼會?」幾十年的認知在—夕問被打破,讓莫靖嘉手足無措。

  「你告訴我,樺姨聽到你出車禍,將會終身殘障,趁你住院期間偷偷離開。可是,我在那裡一步步搜集到的消息,全都與你說的不同。」

  「你聽到的又是怎麼回事?」

  「我剛到時,向村人打聽,他們告訴我樺姨的丈夫死於車禍。當年她一個女子帶著行李到村裡落腳時,還引起很多人好奇觀望。

  「後來,白玫和紅玫出生,租她房子的阿婆幫她帶小孩,她進入當地的一所國小當代課老師,二十幾年如一日。

  「她順順利利地把孩子養大,也讓她們接受了良好教育。樺姨在學校裡人緣很好,同事間有男老師追求,但她始終不曾動心,結論是——大家認定樺姨對他死去的丈夫有著深厚感情,要為他守寡一輩子。」

  「難道白玫、紅玫是我的孩子?」他喃喃自語。

  「她們的生日是六十六年十二月七日。」他再次提出證據讓莫叔確定。

  「是了……我是那一年的四月出車禍,天!她們真是我的女兒……」

  「我想應該不會錯,因為,她們習慣在睡前捧著你的照片對你說話,才各自回房睡覺。你要是還有疑問,可以到醫院驗DNA。」

  「不——不會錯了,我竟錯過她們,讓她們吃了那麼多年的苦。」他眼裡有著無可言喻的不捨和心痛。

  「在物質上或許她們是辛苦的,但是在精神上她們沒吃過苫。她們互相支持鼓勵,依賴著彼此的疼惜生存著。

  「就如白攻說的——她們從來就不覺得匱乏,因為樺姨把父親的愛一併給了她們,她們如果真有負面情緒的話,就是心疼母親的孤獨、偽裝的堅強。」

  「我不懂,當時葉樺既然有了身孕,為什麼要獨自離去?」

  「當年,她接收到的訊息是你車禍身亡了,莫爺爺、莫奶奶認為樺姨是剋星,不准她參加喪葬儀式,而樺姨娘家也不肯收容一個未婚懷孕的女兒,走投無路的她,只好遠離台北到中部的小山區定居。」他轉述白玫的話。

  「我懂了!」他恍然大悟。

  原來全部都是父母一手策畫的,他們一直都不喜歡葉樺啊!他怎還能相信他們的話,把對葉樺的愛情全數抹殺?

  「皓塵,我要馬上把她們母女接回來,請你再幫我一次忙好嗎?」莫靖嘉激動地握住皓塵的手懇求,

  「我明天一早就會回去,但是……把她們接回來好嗎?莫嬸怎麼辦?姜垣怎麼辦?你有沒有顧慮過他們的想法?畢竟,這幾十年陪在你身邊的人是莫嬸和姜垣,就算你和樺姨有情,也是過去式了,你貿然地把她們接回來,要置莫嬸於何地?」皓塵考慮縝密。

  「可是……她們母女已經苦那麼多年,難道你要我假裝不知道她們的委屈,繼續放任她們在外頭過苦日子?我於心不安啊……不行!我一定要馬上接回她們。」

  想了她二十多年、念了她二十多年,也誤解了她二十多年,他現在最想做的是彌補,其他的,他再無多餘心思去考量。

  「至少,你要聽聽莫嬸和姜垣的想法。」

  他明白那對姐妹有多渴望父愛,他更同情善良多情的樺姨,可是,他不能自私地對莫嬸的付出視而不見,這些年他親眼目睹莫嬸對莫叔無私的奉獻,接回樺姨教她情何以堪?

  「皓塵,謝謝你替我著想,但還是請你去把她們接回來吧!」莫嬸的聲音自開啟的門邊傳入。「對不起,我送咖啡進來,無意中聽到你們討論的事情。」

  「淑紋,你……」莫靖嘉看著結髮多載的妻子,一時間他無言以對。愧疚感漾滿心田,可……他不能讓葉樺再多受一天委屈,

  「她就是你心心唸唸的人,是嗎?」

  結褵多載,她並沒有遲鈍到不明白丈夫心目中有另一個影子,只是愛情呵!縱是清楚又能如何?只要能留在他身邊,陪著他、伴著他一路走過,就算她進不去他的心中,她也只能認栽。

  說毫無怨尤是騙人的,但是不看開、不放寬胸懷又能如何?吵吵鬧鬧就能抓住他的心嗎?哭哭啼啼就能把那個影子趕走嗎?

  不能啊!這些年來她聰明地選擇安分、選擇默默付出關懷,只求有朝一日,他心中有了容納她的一個角落。

  「我對不起你,」他握住妻子的手,心中有萬分感動;

  「感情事豈能用這三個字來解釋負欠?快別說這些了吧!去把她接回來,讓我幫你把這些年來虧欠她的一一彌補。」她的臉上有著堅強,

  女人的堅強是不是男人造就出來的?

  「謝謝你的寬容。」上天待他不薄,讓他在這一世擁有兩個深情女子的真心桐待。

  「別把我想得太偉大,我和天下所有女人一樣小心眼,會偏狹,會自私,但是……愛一個人不就是愛他的全部嗎?不管承認與否,葉樺早已是你生命中不容分割的一部分,我不是寬容,只是愛你……不管你是不是愛過我,我就是無可救藥的愛上你了,你說除了接納外,我又能如何?」

  她歎口氣,轉身而對皓塵。

  「請你去幫我接回她們母女,告訴她們,我會待她們如家人;告訴她們,原該屬於她們的沒有人搶得走;告訴她們,我已經準備好愛她們,並請她們也試著愛我吧!」

  他不曾愛過她?他怎會不愛她?他不是木頭人,對感情並沒有麻木到近乎無知。

  雖然,多年來他始終在心底愛著葉樺,但他仍然能感受到淑紋的愛。所以從排斥父母親為他安排婚事開始,到她不怕挫折,一次次用柔順撫去他的暴躁,一次次用耐心化解他的憎惡……

  然後,他接受她成為他真正的妻子:然後,他習慣和她分享生命中的大大小小成就、困難;然後,他們共同擁有一個兒子,他們一起陪兒子長人、一起分享兒子成長的喜悅……

  他們之間,豈能用一句「沒有愛」來做註解?

  淑紋的這番話讓在場兩個男人動容……愛情之於她是傷害,而她卻堅強地用笑臉迎向愛情,不畏縮、不害怕也不恐懼……誰說女人是弱者?

  「莫嬸,我會把你的話傳達給樺姨,白玫和紅攻,也請你不要擔心,樺姨很溫柔體貼且善解人意,基本上我覺得你們是屬於同一類型的人,我相信你們一定可以相處得很好。」

  「那就好……」她鬆口氣後又問說:「你可以多告訴我紅玫和白玫的事嗎?我想知道她們有多高,明天好上百貨公司幫她們挑選一些衣服。還有她們喜歡什麼色系?我好幫她們買一些新床單、新傢俱,她們喜歡吃什麼口味的菜……對了,我還要打電話去花店訂幾打玫瑰花,我要幫紅墳插一屋子的紅玫瑰,幫白玫插滿素雅的白玫瑰……嗯,你們誰可以告訴我,樺姐喜歡什麼?」她轉過身,面對兩個男人。

  看著她臉上的期待,他們不約而同地說:「她會喜歡你!我保證!」

  莫靖嘉伸開雙手,迎向妻子,皓塵則識趣地離開書房,把空間留給這對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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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夜半,一陣天搖地動,玻璃的破碎聲敲醒了好夢正酣的人們。

  皓塵和慕塵同時驚醒,他們衝進父母房裡,拉著他們急忙跑小庭院,一時間附近別墅的人們紛紛跑小院落,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著剛剛的驚險。

  皓塵和慕塵一看鄰居莫家沒有動靜,心有靈犀地一起爬過欄杆、衝進莫家庭院,還沒來得及按鈐,莫嬸已經神色倉皇地打開門,後頭跟著的是背起父親,十八歲的——莫姜垣。

  「我們來幫忙!」

  皓塵兄弟立刻接手,慕塵衝進屋裡找來輪椅,皓塵則背起莫叔走入庭院巾,

  「皓塵,剛剛的地震好恐怖,我們家吧檯的酒杯碎了一地,你爸爸媽媽還好嗎?」淑紋想起剛才那幕,還心有餘悸,

  「媽媽,不要害怕,應該是沒事了!如果等一會兒沒有餘震,我就背爸爸回屋子裡休息。」這時候,十八歲的姜垣表現得像一個成熟的大男人。

  「莫嬸,你不用擔心,有姜垣在,他會照顧你們的。」皓塵誇獎他。

  「是啊!幸好是姜垣,剛才我嚇得手軟腳軟,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要不是他背起爸爸,我還傻愣愣地坐在床上不知所措。」淑紋心感安慰地拍拍兒子,有子如此,夫復何求?

  「兒子,將來爸爸媽媽全靠你了!」莫靖嘉拍拍兒子的肩膀,讚許地說。

  慕塵不知從哪裡摸來一部收音機,他裝上電池。「我們來聽聽震央在哪裡?」慈悲的他已經準備好發動醫療小組,到災區搶救災民。

  大家全安靜下來,收音機裡傳來記者快速的播報聲。

  七級強震……天!有多少人要在這場地震中遭殃?震央在……南投……這聲急促地報導,像把大槌子垂直地往皓塵的大腦猛然敲下……南投山區?天!是南投?七級?房屋倒塌?道路龜裂?

  白玫?他震驚地和莫叔交換一眼。「慕塵,帶著你的醫藥箱和我一起去救人!」他當下大吼。

  「皓塵,我也要去!」莫靖嘉激動地推著自己的輪椅往前行。

  「不!莫叔,萬一橋斷了、路裂了,車子過不去,我們要停下車來爬山時,你怎麼辦?我會帶著手機隨時和你保持聯絡。」慕塵理智地阻攔下莫叔。

  「好!這次不管怎樣,都不要把她們留在那裡,你們都要完完整整地把她們帶回來。」

  「我知道!」皓塵點頭漫應著,和慕塵大步奔去,一顆心早已飛得老遠。

  莫靖嘉頹然地坐回輪椅上,一下子老了十幾歲,

  是老天惡意要開他的玩笑嗎?為何在曙光將現之前?又飄來這陣迷霧?是他和葉樺注定此生有緣無分,還是他們前世負人,此生注定要崎嶇?

  「靖嘉,別擔心,我柑信樺姐和孩子們都會沒事的,」淑紋安慰道。

  「真的嗎?真會沒事嗎?」為什麼他會忐忑不安?為什麼他的心會酸澀得像被人硬刨下一塊?真會沒事嗎?

  真的嗎?多年別離之後,難道接著的會是另一場離別?

  「會的!我們不都平平安安地逃過這—劫了,老天會讓你平安,正因為祂要為你們製造重逢。」淑紋合掌祈求上蒼,別再折磨這對有情人了……她不圖圓滿,只求別釀出遺憾。

  ☆☆☆☆☆☆☆☆☆☆  ☆☆☆☆☆☆☆☆☆☆

  白玫抱著紅玫衝出家門外,她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前一秒鐘她才發現地震,她驚叫地拖起床上的紅墳和媽媽往外衝。怎麼才—剎那,房子倒了,媽媽也不見了?

  有啊!她記得自己拉著媽媽的手啊!怎麼搞得,她會不見了?難道她跑到別人家去幫忙了?張眼環顧,她四下搜尋母親的身影。

  沒有!左右邊都沒有?沒有!前後也沒有?媽媽去了哪裡?怎不告訴她一聲?

  紅玫的腳被傾倒的門框壓傷,痛得幾欲暈敞,她虛弱地推推姊姊。

  「姊……快一點,媽還在屋裡面……快救她……」

  媽在屋裡?早就沒有屋子了,媽媽還在屋裡做什麼?她放下暈厥過去的紅玫,跪倒在地,手裡一塊一塊地挖著橫亙在她和母親中間的石塊……

  媽媽……出來啊!裡面的東西通通都不要了,你快出來好不好?你要壁爐,我再蓋一個給你,不要管那些東西了,快出來啊!

  她使了勁,搬開傾頹的瓦礫……

  快一點,快一點,她必須快一點,不然媽媽的空氣會不夠用……

  撐著點,媽媽!為我們堅持下去,我馬上就把這些石頭挖開……等我、等我一下下……

  汗水從她的背濡濕了全身,濕透的衣服被冷冽寒風一刮,刮出她陣陣顫慄,她單薄瘦削的身子,在漆黑的夜裡拚命地挖掘著那些永遠都搬不完的石堆

  石塊怎會這麼多?怎麼永遠都掏不空、挖不完?粗粗的硬石子刮傷了她的於、刮出一道道血痕……

  應該會痛的,可她早已經沒行知覺,她一心想著躺在屋子裡的媽媽。

  快啊、快啊……再個快—點會來不及啊!媽媽要是被壓在傾倒的樑柱下,一定會很痛、很痛……

  快、快、快……白玫連聲催促著自己,不准自己的動作放慢一分分,就算是這雙手臂廢了,她也要把媽媽救出來,

  老天——幫幫我啊!只要媽媽平平女安地活下來,她願意傾盡所有來交換,求您、求您……求您顯顯靈呀!

  一塊尖銳的石頭劃過她的手腕,乍迸出的鮮血淹過她早已佈滿青紫的雙臂,她不在意,持續地挖掘著那堆殘石斷垣……

  除了找到媽媽,她一顆驚恐的心,再也存不下其他知覺……她只要媽媽啊!

  「阿全伊厝要爆炸,人家卡緊離開。」村長的聲音從遠遠的地方傳來,

  轟轟的爆炸聲響起,火苗迅速竄升,昏迷的紅玫有了短暫的清醒。

  「姊……媽呢?」她微弱的聲音,隱沒在狂喊的人群聲中。

  眼底,白玫的背影孤獨地在幽暗中挖掘,四周儘是漆黑,唯有朦朧的月光帶來一些光芒。媽媽不在了嗎?疼痛持續襲擊著紅玫:心絞難挨……須臾,她又陷入一片黑暗……

  夜為什麼這麼長?風為什麼這麼大?天為什麼不亮?是世界遺棄了她們,還是她們遺棄了世界?天神、上帝到哪裡去了?

  耳畔傳來村人的悲鳴……也有別人家的親人被埋在地底下了嗎?有人的親人和世界告別了嗎?她再無暇顧及旁人了……

  一聲聲淒厲的哭嚎、一句句捶胸頓足的哀泣……平和的村子成了人間煉獄。

  她也想哭啊——如果哭就能喚回她的媽媽,她願意流盡這生的每滴淚水……

  可是怎麼能?她怎能多浪費一分體力去哭泣?她必須強撐著身、強撐著心,把媽媽救出來……

  挖了多久?她不知道!早已麻木的心和手持續地動作著……她要挖、要掘,要搬、要找到石頭堆下的親人……

  過了幾個世紀?天亮了——初生的陽光沒帶來新生的快樂……一個破滅的希望,換來—聲聲悲淒的哀嚎……

  「葉老師!」江老師遠遠地見到倒塌的小木屋,脫口大喊。

  幾個國小裡的老師結伴來了,他們看見一旁昏迷的紅攻,和對週遭不聽不聞的白玫。

  她仍然挖著石塊,死命地想拖開木樑,彷彿對他們的到來無所知覺。

  「葉樺老師還在裡面嗎?」江老師握住白玫的手,試著把她的神智喚間。

  白玫失神的眼光對了焦,看見熟人,一直不敢流出的淚滑出眼眶。反手抓住江老師的手,她哀哀地對他懇求:「幫幫我吧!媽媽還在裡面,我挖了好久好久……求求你們,幫幫我吧……」

  江老師—聽,立刻集合起所行的人,有效率地搬開石堆、橫木……終於住一聲吆喝聲中,大家全往同一個點眾集起來?

  「找到了,葉老師在這裡!」

  他們在壁爐前找到葉樺的屍體,她的手緊緊抱住相本……答案揭曉,一夜的希望落了空……媽媽選擇了父親而拋棄她們!

  「你好狠心,怎能用這種方式去和爸爸相聚?」她的淚開了閘,再也關不起來,一滴滴、一串串……誰來告訴她,為什麼才一個晚上,世界就變了天?

  昨晚,她還在窗前細數著枝頭上殘留的玫瑰花,想念著剛剛離開的皓塵,心底暗自估計他還有幾小時就會重新站在她的面前。

  怎會一回頭,屋子傾倒、玫瑰落盡,他們的共同記憶成了回憶。

  昨晚,她還和母親、紅玫促膝長談,談父親、談皓塵,為何一個眨眼,她和媽媽就天人永隔……永無相見日?

  「白玫,我們還要去救其他的人,你必須節哀順變,振作起來,別忘記紅玫受了傷,還需要你來看護。」江老師塞給她一條手帕,卻怎樣也抹不乾她汩汩流出的淚液。

  她點點頭,彎身向每個老師鞠躬道謝,眼望著離去的人……振奮?說易行難啊……

  看著躺在空地上的兩個親人,再也控制不住滿腹激憤,她痛心疾首,無語問蒼天——

  為什麼獨獨讓我一個人全身而退?憑什麼獨獨挑中我撐起這場局而?老天爺啊!您欺我堅強、欺我負責嗎?

  ☆☆☆☆☆☆☆☆☆☆  ☆☆☆☆☆☆☆☆☆☆

  救難隊伍來了,行人在搶救財產、有人不肯放棄地在瓦片堆裡尋找生命跡象、有人無奈地圍著殘破家園哭訴著天地不仁……

  每張臉上寫滿了無助惶惑,不明白為什麼上天選中他們降下災禍?是試煉或是毀滅?

  紅玫醒了,白玫去要來冰塊幫她敷著傷肢,兩個姐妹圍著母親不肯離去。

  她們找來一盆清水,撕下衣服下擺,一遍遍幫媽媽拭去身上的灰塵,她們要把媽媽打理得乾乾淨淨,免得上了天堂父親認不得她。

  「媽媽……爸爸來接您了嗎?如果來了,您就放心地和爸爸一起去吧!如果他還沒有到,就在我們身邊多待一會兒,陪陪我們,和我們說說話。」紅玫擦著媽媽的臉,輕輕喃語。

  「媽媽,我會照顧好紅玫,別再操心我們,您操心了一輩子,應該放下重擔了……」

  清水把白玫手上乾涸的傷口又沖刷出新血,刺痛感不斷地提醒了她,往後不管多艱難,只能勇敢的往下走,再無退路。

  「姊……你又流血丁,痛不痛?」紅玫抓住她的手問。

  「不痛,你的腳呢?救難隊員說等會兒道路一通就會行救護車上來?到時你先到醫院,我把媽媽送到殯儀館後,就到醫院陪你。」

  她好想放聲大哭,不想這般鎮靜地安排一切,只是她沒有肩膀、沒有倚靠可以接收她的淚水……這個家只剩下她和紅玫了,她能不強作堅強嗎?

  「姊……」紅玫哭了,她淚如雨下,卻哭不出滿腹心酸。

  「乖乖,不哭,不要讓媽媽走得牽掛,媽媽會心疼啊!」抱住妹妹,她無聲地垂下淚滴。

  說奸不哭的,怎余悲慟的心控制不了淚腺,說好不讓媽媽心疼的,怎奈無助的感情找不到歸依?她……還能怎樣……

  ☆☆☆☆☆☆☆☆☆☆  ☆☆☆☆☆☆☆☆☆☆

  紅玫受寒了,紅腫的傷口讓她發著高燒,她時而清醒時而昏迷,嚇的白玫如熱鍋上的螞蟻。

  喃喃囈語自紅玫口中傳出,她不知道該怎麼急救,只能不停不停地幫她換上冰涼的濕帕子。

  她讓妹妹躺在自己的腿上,另一手不停地在母親的屍身上揮動,想趨走那些擾人的蒼蠅。

  好累好累,好想有個人可以倚靠……

  皓塵,她好想他,想念他溫暖的懷抱、寬闊的肩膀……想念他粗粗的大掌撫摸著她的長髮……

  她沒忘記在那個寒冷的夜晚,她們燃起一室溫暖,鍋上的麻油雞冒著撲鼻香味。

  然後他來了,像童話裡的大熊敲開了她們家的大門、加入她們的生活,他是童話中的王子,闖入她這個平民姑娘的心房。

  只是童話終究只是童話,現實中王子只會和公上住進城堡,野玫瑰只能種在野地,他們是兩條永無交錯的生命線……

  可是,他說過要她住這裡等著他回來,回來給她一個承諾……

  他還會再回來嗎?他說的話會實現?她不敢確定,連夢都不敢多作,只怕好夢一醒徒增惆悵。

  隱隱約約發覺有人靠近,她機械性地彎腰低頭乞求著:「請再給我一些冰塊……」

  「白玫……」

  皓塵的呼喚聲挑回她的意識,抬起頭,看見盼望已久的人兒,再見面恍如隔世……

  冰冷的心染上暖意,他回來了,沒行食言,儘管世外桃源成了人間地獄,他仍然回來,回到她的身邊,回到她的心中。

  未語淚先流……「我在等你……」她的聲音已經粗嘎不成聲,連吞吐口水都是辛苦。

  「我看到了,你信守諾言好好地在這裡等我。」擁抱住她,他的淚水沿頰滑下。

  感謝天,讓她好好的活著,讓她堅持等待……一直吊在半字的心歸了位,乍聽到消息的煩鬱憂躁在見到白玫時,已被感恩取而代之。

  專業的慕塵一眼瞧出葉樺早已逝世多時,他把紅玫從白玫腿上抱過來,低頭檢視她腳上的傷口。

  這一路上,皓塵的心沒平靜過,看到突起的馬路,斷成兩層的山壁,到處是觸目驚心的殘垣斷壁,他不敢讓想像力出籠,當年失去書瑾的哀慟重新盤踞他的心,一路的煎熬在看到白玫平安無事時漸趨平緩。

  挨在他身亡,她找到依靠,心安地流下淚水。

  「房子毀了……」那是她們打出生就生活的地方啊!雖說簡陋卻裝載了她們無數的回憶。

  「沒關係,有我在,我會幫你重新蓋一座大大的玫瑰城堡。」沒關係只要你奸好的活著,其餘的都無所謂了。

  「紅玫受傷了……」她還在發熱呢……醫生……

  「沒事的,我帶了慕塵來,他是全台灣最棒的外科醫生,他會醫治好紅玫的。」

  「媽媽不要我們了……」想起母親,她泣不成聲。

  「別怕,樺姨這樣的好人會上天堂,會變成最溫柔的天使,在天上看顧著你們,等待下一世再與你們結下母女情緣。」

  他醇厚的聲音,安慰了她的心。

  「我的世界沉淪了……」

  「我會為你築起一個嶄新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裡只有幸福快樂,所有的不幸都不准靠近,」為了她,他願意強勢霸道。

  「我真的可以奢侈地相信,美夢終會成真?」

  「可以,可以!我不是你的美夢,我是你的未來、你的一輩子。」

  「皓塵……我好累了……」也許、也許明朝醒來,發現這全部……都只是一場噩夢。

  「來,靠在我肩膀上,閉上眼睛休息一下。」他坐在地上一把抱起白玫,把她小小的身子圈在他大大的懷裡,從今以後他發誓,在他的護翼中不再讓她受傷。

  小心收藏起他的保證,白玫的心鬆弛下來,驚恐了一日一夜的心擺回定位。

  是的!不用怕,天底下再沒有其他地方,比他的懷抱更安全了!

  「大哥,我要立刻幫紅玫開刀,她的腳不能再拖了。」慕塵的聲音驀地打斷他們。

  「好!」他捫拍半睡半醒的白玫。「白玫,你還能不能走?慕塵帶紅玫,我背樺姨,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好不好?」他承諾過莫叔,要把她們全帶回去。

  白玫點點頭,抱起母親搶救出來的照片,全家人一起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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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母親落土,人生的最後一段有父親伴著走過,算是幸抑或是不幸?

  跪在堂上、母親的遺照前,白玫燃上一炷清香,裊裊余煙環繞,她的心再也無法平靜。

  莫靖嘉面對著照片上的葉樺,心已枯槁……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崗。

  面對父親,白玫無心無情、無言也無語。

  念了二十多年的父親乍然出現,她不知該慶幸,還是為母親悲哀?

  媽媽為他守了一輩子的節,他竟是好端端地活在人世間,娶妻生子。

  認定了是癡情專意的父親竟成薄情寡幸,相較於母親的有情,他是何等無情……

  珠淚滑落,心疼母親的情、心疼母親的癡,愛情路……苦呵!

  「白玫,請告訴我,這幾年媽媽過得好嗎?」莫靖嘉蒼老的語調中,刻著深沉的哀慟。天地苛他,以為終將團圓收場,哪知……再見面竟是天人永隔。

  她抬起眼冷言問:「問這些不嫌多餘?」

  「你在心中譴責我?」他無力地問。

  她是有權恨他,他沒盡過一天為人父的責任,他讓她們在山野僻壤間獨自生存,不曾過問。

  「白玫,莫叔有他的不得已,當時他正病著,無力阻止樺姨的離去。」皓塵不明白一向善解人意、處處為他人著想的白玫,怎會變得如此固執而不通情理?當年的事情他已經清清楚楚地向她解釋過了啊!

  「他病好的時候呢?有沒有試圖找過媽媽?就算他不知道媽媽人在哪裡,也可以向媽媽的家人求證,結果呢?他什麼都沒有做,放任媽媽一個弱質女子獨自帶著兩個女兒在外飄零。」

  「當年……莫叔誤會樺姨……」

  「誤解她和別的男人跑了?枉費我媽媽傾盡心力愛他,在他心中卻終其一生背負著不貞的罪名……不值得,媽媽的愛不值得!」她繼而轉身面對父親,指控地說:「你不懂她、不配愛她!」

  白玫落下的淚再也停不住,媽媽……我為你叫屈,這些年來您告訴我們,父親是多麼愛您、多麼愛我們,原來全是謊言!

  他從不知道我們的存在,更沒有珍視過您……揭開虛偽,現實原是教人憎恨的醜陋啊!

  「別這樣子……」皓塵心疼地擁她入懷,抱住她小小的身軀,他的心被她的淚水灼燙成傷。「樺姨看見你這樣憤世嫉俗會心疼的。當年的錯誤已經鑄成,再追恨沒有意義。」

  莫靖嘉看著這對小兒女,默默地退出廳堂。但願,皓塵能撫去女兒心中的不平。

  「告訴我,愛情只是文人筆下欺人熱淚的東西,撕掉那層虛偽表皮就什麼也不是了?」倚著他,人生有什麼是能夠確定的?生命脆弱如螻蟻,恩愛是否也轉眼成空?

  「你在鑽牛角尖。」抱起她坐入沙發裡,皓塵讓她坐在膝間,環住自己的腰。

  「我寧願不鑽牛角尖,寧願回到從前,寧願自己是那個沒有父親,只有母親和妹妹的葉白玫。雖然有著淡淡的遺憾,也不要用一個母親換來一個父親。」窩在他懷中,白玫但願就這樣窩著、靠著、躺著……讓他的手臂支持著,再不用面對人生所有不公平。

  「我懂、都懂……」他愛憐地順順她的頭髮。

  「你不懂的,愛一個人好苦、好苦……」就像自己,愛上一個不愛她的男人,心苦、心澀,卻只能躲在暗處獨自飲泣。

  「傻白玫……我怎會不懂?」

  是啊!他深愛著書瑾、書瑾也深愛著他,然一方死了,沒有帶走記憶,僅留下愛、留下思念、留下痛楚……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他們同是愛上不能回饋對等愛情的人。

  他沒聽到她說話,抱住她的柔軟,在她馨甜的體香中,他的心找到歸宿。

  那是怎樣的感覺?是放鬆安心,是甜蜜幸福,再加上一點點淡淡的酸甜——一種讓人嘗了就愛不釋手的滋味。

  他輕輕地吻了她的額頭,在上面蓋上他的專屬氣息,宣告著他的所有權。「相信我,愛情是種愉悅的經驗。」

  是嗎?因為你是過來人?因為書瑾給你的愛讓你終生回味?想這麼問他,話到嘴邊她卻緊急踩住煞車,她不願讓嫉妒傷了他的心。

  「我……很難柑信……」

  「樺姨生前一直以為莫叔去世了,你告訴過我,即使辛苦、即使孤獨,她仍然佯裝堅強,也許樺姨不是佯裝而是真堅強,忘了嗎?在她背後有著莫叔的愛在支持著。」

  「你確定?」她仰起頭對上他深邃的眼光。幾曾何時,他迫人的灼熱眼光竟成了她最大的精神支柱?

  「是的,是愛情的力量支持她快樂的活著,我相占當她在看著你和紅玫時,就是她最大的安慰,因為你們是她和莫叔生命的共同延續體。」

  「我不懂!」

  「等你當了媽媽自然會懂。」他笑著輕叩了她的額頭。

  「你沒當過爸爸,怎麼就懂了?」靠進他的肩窩,汲取他男性的味道,她愛上依賴人的感覺。

  「因為……我曾經幾乎當上父親。」他的落寞在話出口時,掩上他的雙眸。

  「對不起,我不該提的。」她歉然地垂頭認錯。

  「白玫,書瑾不會是我們之間的禁忌話題,她是我生命中的曾經,也是我生命中的一個部分,我愛她!這是事實,不會隨歲月更迭改變。將來我們要在一起,你必須學會包容、必須接受全部的我。」

  這是他從淑紋姨身上學來的,對白玫他想坦白,不要行任何隱瞞。

  他的誠實傷了她的心,他愛書瑾卻要她來包容,他怎可以把她看得這麼偉大?她只是最平凡不過的女子呀!

  他說愛情是一種愉悅的經驗,錯了!愛是辛苦,是痛苦、是艱苦,母親的愛苫,她的單戀更苦。

  可……要她放手、轉過身去,不再放任自己愛他……

  她做不到啊!留在他身邊至少看得到他、聽得到他、感受得到他的溫暖,至少另一個女人只活在他的心中,不會跑來和她爭奪他的懷抱,

  捧起她小小的臉蛋,他愛憐地問:「你會介意書瑾嗎?她會是我們兩人之間的問題嗎?」

  凝視著他的眼睛,她違心地輕搖下頭,只為著她要留在他身旁,直到老死……

  「謝謝你。」

  他的吻輕輕落下,在她柔軟的唇瓣上吻出串串心悸,他的吻逐漸加溫,像甘醇香甜的葡萄灑,醉了她的心,也醉了他的情……

  他貪心地在她的唇上輾轉揉吮,舌頭輕叩著她的貝齒,闖入她的牙關,溫柔地探索。細細碎碎、綿綿密密的吻在她的胸口炸出一個大洞,從此再也管不住氾濫成災的愛情……

  他的吻,吻入她的口、吻進她的心,把兩顆心拉的更近,交融成泥……

  終於,他放開了她,她虛軟地靠進他的胸口,耳朵貼著他的心臟,聽著他強而有力的節奏……

  重重的,一聲一聲、一下一下……她陶醉了……

  「皓塵……」

  「你說話,我在聽。」攬著她的纖腰,他喜歡她屬於自己的感覺。

  「會不會有一天,你會在心底深處,清理出一個位置容納我?」

  「傻瓜,你早就在我心底了。」好早、好早……早在第一次見面時,她就搬軍進駐。

  「那麼,你可以喜歡我一點點嗎?」

  「傻話,我不只喜歡你一點點,我喜歡你好多好多點。」他笑了,笑弄著他不善耍心機的小小玫瑰花。

  「那——會不會有一天,你會愛上我,就像你愛書瑾一樣多?」她滿懷希望地仰起頭,卻在他黯然的臉色中垂下眼瞼。

  一忽兒,她強打起精神,在臉上架起笑容,艱難地說:「沒關係,是我太貪心了,你不用愛我,只要我好好愛你,我們就可以過著幸福的生活,」

  她明白了,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人可以取代書瑾在他心中的位置,別人不行、她也不行……不管多努力都不行……

  再度埋入他胸懷間,偷偷吞下哽咽,為什麼鹹鹹的淚水會帶著酸澀?

  ☆☆☆☆☆☆☆☆☆☆  ☆☆☆☆☆☆☆☆☆☆

  清晨,窗外鳥聲啁啾。

  白玫梳好長髮,打開落地窗望出去——

  近冬,滿園的玫瑰花叢裡只有稀稀落落的幾朵玫瑰,綻放今年的最後一次美麗。冬天至,魚蟲鳥獸要冬眠,玫瑰也不例外,等休養過一季寒冬,它們又會在春風舞出暖日後,送出一朵朵新生花苞……

  當年,媽媽是在這個高度,眺望滿園繽紛的吧!?園裡的鞦韆孤伶伶地在陣陣東北季風中搖蕩,它有否懷念過那個在上面灑下串串銀鈐笑聲的女孩?

  門外輕傳兩下叩門聲。

  是皓塵來了,他要來接她到醫院裡看紅玫,還要帶她到德碩集團看看他的王國。她輕旋過身,快步地衝到門邊拉開房門。

  發現站在門外的不足皓塵,而是父親的現任妻子——凌淑紋。

  她手中拿著—把新鮮的白玫瑰,柔聲問道:「我可以進來嗎?」

  「請進!」白玫退了一步。

  她不怨她,她認為男人的薄倖不該由女人來承擔罪名,花精神去埋怨第三者,不如責怪男人寡情來的實際。

  淑紋走進門,把瓶裡的殘花扔進垃圾桶裡,換過水、插上新鮮的白玫瑰。

  「園子裡的玫瑰花全都凋零了,這些是從市場上買來的。長在溫室裡的玫瑰花總是不分季節盛開,難怪人家要說,溫室裡的花朵不知人間疾苦。」

  白玫沒答話,她看著她的身影來來回回地忙著,那忙碌的動作像極了母親。

  「爸爸和姜垣,一大早就帶著紅玫瑰到醫院去看紅玫了,姜垣這兩天常嚷著校慶當天要邀請你和紅玫到學校去,讓全班同學羨慕他有一對好漂亮的姊姊。」

  「你到底想要告訴我什麼?」白玫冷冷地問。

  不恨!已經是她最大的讓步,要她走入這個家庭成為一份子,她做不到!

  「我只是影子!」淑紋深吸氣,脫口而出。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白玫困惑地搖搖頭。

  「我只是你母親的影子。那場車禍後,靖嘉認定了你母親是聽到他將終生在輪椅上度過才棄他而去,他自暴自棄,自慚自悲,甚至於連找到你母親問明真相的勇氣都沒有,他口裡說著祝福,心裡卻不能不恨,恨樺姐也恨自己的殘障。」

  「我母親的愛換來的是他的恨?不值得!」

  「他那時天天喝酒,企圖用慢性自殺來結束自己。我不能說他沒錯,可是我不知道你能不能體諒,一個原本意氣風發的大男人,突然倒下來、再站不起來的挫折有多大?

  「那時候朋友、親人對他的支持都沒有意義,他真正想要的只有樺姐的陪伴,

  「我想公公婆婆一定在當時就知道自己做錯了,所以,他們找來了好多個神似或貌似樺姐的女人讓靖嘉選擇,我就是其中之一。很幸運地我被選中了,說選中是好聽的檯面話,真正的情況足——醉眼迷濛的靖嘉,隨手一指,指在我的照片上,我就這樣成了莫家的媳婦。」

  「你可以說不要的。」白玫臉上行著動容,是多大的挫折會讓一個剛毅男人企圖用自殺做結束?

  「我說過『幸運』兩個字不是嗎?在見到靖嘉的第一眼時,我就愛上他了!奇怪嗎?世上真的有一見鍾情?我很難解釋!

  「那時靖嘉被迫坐在相親桌上,一臉的宿醉未醒和不耐煩,這樣子的男人實在製造不出好印象的,可是我就是愛上這樣子的他,不管我的父母怎麼勸我,我都執意要嫁入莫家。

  「到最後,他們沒有辦法了,只好語重心長地說——女兒大了,留也留不住,是好是壞都是她的命,當父母的能幫上幾分忙呢?」

  「你愛他?為什麼?一個不愛你的男人,你怎敢這麼大手筆投資,不怕血本無歸?」

  「你問進我心底深處了。我愛了他整整二十五年,他心裡卻從來只有一個叫葉樺的女人,我不知道這項投資算不算徹底失敗?」

  「你後悔了?」

  「曾經後悔過!不過我漸入佳境了,想不想知道我剛嫁進門的情況?那時稱呼你父親為燙手山芋一點都不過分,誰接手誰倒楣。

  「婚禮當天他缺席了,由他一個表弟替代娶我入門,脫下白紗禮服,發現他沒出席婚禮的原因是——他醉死在灑鄉中,怎麼有力氣爬得回來結婚?」

  「你該當場拂袖而去的!」

  「憑良心說——我想過!可是哭過一場後,我告訴自己認命,這條路是我臼己選的,再崎嶇也要硬著頭皮走下去。

  「於是,我卸完妝、洗過澡,拿起抹布把滿地的嘔吐物清乾淨、換上床單,扶他上床睡覺,隔天醒來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我踢下床。

  「當時,尚未全然清醒的他,對我破口大罵:『這是葉樺的位置誰都不准侵佔。』我才知道,他心底有著另一個女人。」

  回首過往,淑紋的眼眶仍然忍不住泛紅。

  「之後呢?你怎麼熬出頭?」同是女人、同是脆弱的一顆心,她無法不心憐。

  「我當了六年有名無實的妻子,他處處挑剔我,欺我、罵我、拿東西砸我。你看,這是一次他發酒瘋拿酒瓶扔我,留下的傷痕。

  「還記得那天是個颱風夜,我獨自撐著傘到醫院縫傷口,傘開了好幾次花,我忙著閃避迎面過來的空瓶、垃圾,忘了頭上的傷口還在汩汩流血。

  「不過,那天後我的日子稍稍好過些,至少我幫他做復健按摩時,那個叫人觸目驚心的傷口,讓他不再推開我或是惡言相向。大概他心裡想,家庭暴力都沒辦法甩掉我,再罵我、再刻薄我都無濟於事了。」

  「你哪來的勇氣撐下來?」

  「別問我這句話,連我自己都懷疑,但比起你的母親,我覺得她更是勇敢得令人敬佩。

  「在我們那個年代,未婚生子是件多麼不容於世的事情,知道嗎?決定耍生下你們就等於決定自己將犧牲一輩子,再無出頭日。難怪皓塵會說,我和樺姐是屬於同一類人,因為要愛上你父親,真的需要好多好多勇氣,」想起往事令人欷歔。

  「我想知道……他是怎麼開始接納你的?」

  「那時,公婆、父母都認為只要有一個小孩,我們的關係就會變得好些,他們不斷鼓吹我生下孩子,但生孩子又不是我一個人可以辦到的,總不能讓我到外面找人代勞吧!

  「有次,靖嘉又暍醉了,把我錯當成樺姐要了我。翌日,他懊惱得不得了,從此他不再酗酒,不讓自己再有機會把我錯當成樺姐。

  「但是那一次我有了姜垣。當時,我想連老天都站在我這邊,他還能怎樣?好好玩,我們這對夫妻成日戰爭,看誰會先低頭妥協,他贏了——我離開,我贏了——誓言佔住莫夫人位置不放。」

  「你贏了!」白玫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為這個堅忍的女性喝采。

  「是的,我贏了!幫我贏得這場戰爭的是姜垣,靖嘉對我雖然冷漠,但是他非常疼愛孩子,他夜夜幫姜垣念童話書,陪他入睡。

  「姜垣要求要和爸爸媽媽一起睡,我才能搬出客房進駐主臥房。

  「是姜垣問了聲:『為什麼別人爸爸都要去上班,你不上班?』他才回網公司,重新出發。

  「唉——十五年……這段路好長、好長……漫長得行幾次我都差點要放棄。

  「然而,靖嘉雖然又會笑,又會生氣,似乎有了人的正常情緒。可是,我明白,他不會真正幸福了,因為……樺姐……他最深的愛戀,始終盤踞在他心底深處……白玫,你能不能告訴我,我這算是贏還是輸?」她面向她,嘴角有著無奈笑容。

  「母親去世了,再不會有人和你搶奪,你會有一輩子的時間來擄獲他的心。」

  「我的想法和你不一樣,我總認為——人不在,留下愛。人在的時候,會日久生情、情生厭;人不再了,只留美好、只留回憶,任誰也無法相夢爭些什麼。」

  是啊!就像她永遠無法和莊書瑾爭愛。她走了,帶走圓滿、帶走他的心、他的愛。

  她能去向誰抗議?不能!她只能選擇待在他身邊,享受他沒有心的體溫,或者選擇遠離,讓自己也像書瑾……只活在他的回憶裡。

  「我同情你。」白玫誠懇地說。

  「我不要你同情我,只要你原諒你父親。他的自卑讓他失去參與你們成長的機會,讓他此生與你母親終成遺憾,如果是懲罰,也夠了!不要再去恨他,人生對他已經有太多的不公平。

  「相不相信,當皓塵帶回來你們的訊息時?他好高興,一心一意只想接回你們,忘記他還有個名正言順的結髮妻子,

  「不過老實說,當時我也是高興快意的,我私心裡存了一絲絲希望,以為樺姐的出現會治癒他的心,等他的心重新活過,等他的心重新有了愛人的能力……那麼,說不定他在愛樺姐之餘會愛我一點點。」

  「淑紋阿姨……命運對他不公平,對你也不見得公平啊!你為什麼要設身處地替他著想、替他說話?」

  「沒有辦法啊!誰教我愛他?你不也是,愛上皓塵……他也是個感情受過創傷的男人,要愛他就要學會包容,就要學會不計較。

  「白玫……你感情路注定要走得辛苦?但要勇敢堅持啊!

  「唉……我們家四個女人只剩下紅玫了,但願她的情路可以走得比較順利。」她真心誠意地把葉樺、紅玫和白玫看成一家人。

  「淑紋阿姨……」

  「在地震那一夜,看到皓塵擔憂焦躁的神情,我就明白他對你是有心的,再看到他帶你返回家門,我直覺相信你們會在一起。加加油,氣餒的時候想想淑紋阿姨,我花了二十五年呢!都還沒有出言放棄,所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她握了拳頭,在胸前喊聲加油。

  「我會努力!」她一點頭,笑容漾開,友誼迅速在兩個女人之間擴展。

  「來!我幫你挑衣服,這件太素了,我記得我買了幾套洋裝,你喜歡粉紅色還是鵝黃……」

  玫瑰花的香氣暈染了一室春意,春天未到,但和諧的的暖意已罩上她們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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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3 00:52:2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看過紅攻後,皓塵帶著白玫到他的公司。三十層樓的辦公大樓,佈置得宏偉大方,花崗石的地板上,光可鑒人的玻璃門窗內,處處可看得到忙碌的身影。

  他拉著她搭上總裁電梯直上頂樓,經過秘書身邊時,他丟了一句話:「我不接任何電話。」然後就拉著白玫走入他的辦公室。

  「歡迎光臨我的王國。」他紳士地一屈身。

  「這裡不像公司。」她拉著他的手,語帶撒嬌。

  「不像公司,像什麼?」他把白玫拉入懷中,抱著她,享受溫軟的身子帶來的幸福。

  「像皇宮。」

  「誇張!」他笑著把她抱入辦公椅中,讓白玫坐在自己的膝上。

  「不誇張,在我們鄉下人眼裡就是皇宮了。」她靠在他胸前,聽著他的心跳。這是她新養成的嗜好——聽不到他親口說愛,聽聽他的心跳因她而加快,不也是—種滿足。

  「你喜歡這裡?」

  「喜歡!」喜歡所有有你的地方——她在心裡補上一句。

  「那麼,你以後就在這裡工作!讓我盯著你,看看你有沒有偷懶,」

  「不懂!我哪會做你的工作,那些好難,好難,不是普通人會做的。」她困惑地搖搖頭。

  「來!」他放下她,把她拉到辦公桌旁的一張小桌子。「這張桌子是你的,你以後可以試著用電腦寫作。」

  「我……」寫作?她好久沒寫稿了,對於他的細心,白玫感動得無以復加。「謝謝、謝謝!」

  他拉開抽屜,抽出一疊已經用過的稿紙遞給她,

  「是我的稿子……你怎麼拿到的?」她,聲帶哽咽,語不成句。

  「我找人到你舊家翻出來的,打開下面的抽屜看看,裡面還有你和紅玫、樺姨的一些文件、日記、照片和獎狀。」

  她再也說不出話來了。投入他懷裡,淚濕衫袖……

  「小傻瓜,怎麼有人高興也會掉淚?你會不會弄錯情緒表達方式了?」寵溺地揉著她一頭長髮,他越來越喜歡寵愛著她、呵護著她的感覺,

  「謝謝、謝謝……你不知道這對我有多麼重要!」

  「我不知道你可以告訴我啊!我可沒讀過『淚語』,猜不透這一顆顆眼淚代表的意思。」他用拇指拂去她的淚珠。

  唉!這淚人兒,老是用眼淚來顛覆他的心。

  「你搶救的是我二十五年的歲月,是我累積了一輩子的記憶,」

  「果真是重要東西,那麼我可不可以要求—點回饋?」

  「可以!」她努力地重重點了頭。

  「我要你往後累積的記憶裡有我,有一個叫黎皓塵的男人。」

  「嗯!」何必他說,他的身影早就深深地鐫刻在她的心裡,再也抹殺不去了。

  「白玫……我真的喜歡你,我不能想像你離開我之後,我要怎樣生活下去。白玫請你承諾我,就像我承諾你一樣,告訴我此生不離不棄。」

  「我承諾、我承諾——山無稜,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她緊緊地抱住他。

  她要像淑紋阿姨說的,鼓起勇氣長期抗戰——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告訴我,書瑾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告訴我,你們在一起都談些什麼?告訴我,有關她的一切。」

  「知道這些做什麼?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他笑問。

  「不!我要學習她,當個讓你喜歡、讓你愛的女人。」她定了心情,再不悔改。

  「白玫,不要去模仿任何人,你是你,不是其他人,我喜歡你——一個叫葉白玫的女子。她會用滿清十大酷刑對付不吃蔬菜的妹妹,會哭倒在我懷裡尋求新世界……」他心疼地捧起這張急欲討他歡心的小女人的臉。

  「我懂!」但……她不想只是讓他喜歡,她要他愛她啊!咬咬唇,她收拾自己昭然若揭的貪心。

  「以後我每天都去接你來這裡上班。」

  「你不用再去醫院報到了嗎?」她皺起眉問。

  她可沒忘記行個希望他繼承家業的家族,等著他回上當醫生。

  「說到這點,我要感激你。」他拉起她的小手環上自己的腰,讓兩具軀體親密的相偎相依。

  「我?我做了什麼事?」

  「你要我和爸媽溝通,在溝通之後,他們終於放棄我這個不甘不願的醫生兒子,接受了另一個商人兒子。」

  「真的?太棒了!」她拍拍手,一臉為他高興的燦爛笑意。「以後扣除照顧紅玫的時間,我天天都到這裡來報到。」

  「說到這一點,慕塵不斷和我抱怨,你和莫叔能不能少花一點時間去醫院陪紅玫?」

  「為什麼?紅玫受傷了,我和爸爸去陪她不對嗎?」慕塵的抱怨實在沒道理。

  「你們老是去陪她,害暮塵想藉職務之便,和紅玫單獨相處都有困難。」

  「你是說……」她恍然大悟。

  「我是說,我們家那個聖人對紅玫起了愛慕之心,偏偏有一群不識相的人老來妨礙。」

  「真的!太棒了!」難怪淑紋阿姨說,希望紅攻的愛情路會走得順利一點,原來她早看出慕塵的心意。

  他低下身翻出裡面一本老舊的童話書。

  「你知道的,『白玫塊和紅玫瑰』的最後結局是——白玫瑰和王子結婚了,紅玫瑰也和王子的弟弟結婚了。」

  「可惜,白玫瑰和紅玫瑰的媽媽,再也沒機會把玫瑰花移植到城裡……」她歎口氣。

  「那麼我們來幫忙把花移植,讓天上的媽媽看見她最喜愛的女兒和玫瑰花都活得好幸福。」

  「你……為什麼永遠都能先一步猜透我的想法?」

  「因為,我對你用了心。」他衝門而出,那—刻他稍稍忘了書瑾……

  用心?他說他對她用心?至少……她是幸運的;至少……他沒把自己的心封鎖起來……那麼,她還有什麼好奢求的呢?

  「謝謝你。」

  「這是你今天對我說的第五次『謝謝』,我可不可以用這五個謝謝換一個吻?」

  「沒問題!」她踮起腳尖,主動在他唇上烙下—吻。

  皓塵手動加深了這個吻,他扶住她的腦門把她壓向自己,他的唇誘惑著她與他共舞,他的手背滑過她細緻的臉頰,把一股熱流傳入她的胸口……

  她淺淺地低喘,勾起了他無法自拔的狂潮……

  他的唇香甜醇厚,像他的人……交纏的舌頭讓兩人的慾望節節攀升……

  他的手從衣服下擺探入她細緻的肌膚,在她的背上輕輕摩挲,每一個觸碰都撩出她陌生的情潮……他——再無法自拔,

  一手托住她的頭,他的舌頭變得狂熱而放肆,探入她的唇齒間,案求著她的慰藉。

  「皓塵……」她想推開陷入情潮的他,但纏繞的激情軟化了她的意志。

  白皙的膚色若雪……輝映著她潮紅雙頰……她像是畫中飄然而下的仙子……

  「白玫……你好美……」喃喃輕吟著,他動手解開了她胸前蔽護……

  他熾熱的眸子在她的心湖掀起狂濤……她知道,他要她。

  給他?她心甘情願,但不能是現在……

  她要名正言順地成為他的人,不要讓意外製造出無父親疼惜的孩子,她親身經歷過的,那不好受啊……

  「別怕……一切都會很美好的……」

  他的聲音在她耳際響起,像嗎啡一寸一寸腐蝕她的意念……

  「皓塵……我不知道……」她的猶豫在他的保證聲中結束。

  「我可愛的小女孩……要蛻變成大人了……」他看到了她眼瞳裡的驚慌,語帶輕鬆地在她耳邊喃語。

  他一把抱起白玫,走入辦公室旁的休息室……

  ☆☆☆☆☆☆☆☆☆☆  ☆☆☆☆☆☆☆☆☆☆

  窩在皓塵的懷抱中,看著白色的天花板,眼睛東瞄西瞄,就是不敢讓眼光落向身旁的他。

  「皓塵……」她艱難地開了口。

  「什麼事?」他側過身,一手支頭面對她。原來,女生害羞竟是這樣好看,

  他的眼光讓她好不容易平復的臉色又染上紅暈。咬咬唇,她深吸了口氣:「皓塵,現在是大白天,不是晚上。」

  「這句話很平常呀,為什麼需要鼓起那麼大的勇氣才能說出口?」他調侃。

  「現在是上班時間……」她吞吞口水,再次艱難出言。語言中樞一定是受到剛才的劇烈運動影響,才會喪失作用。

  皓塵不合作地哈哈大笑,笑出白玫一臉慍色。

  「不要笑啊!萬一有人進來撞見,我以後還要不要見人?」

  「你擔心這點?放心吧!沒有我的指示沒有人敢進我的辦公室,而且,我決定這兩天就向莫叔提出婚事,然後等紅玫的腳一復原立刻結婚,我猜想你大概會希望讓紅玫當你的伴娘。」他細心地為她顧慮到所有事。

  白攻害羞地躲入他懷中,不敢看向他那張帶笑的得意臉孔。

  「如果,你是認為上班時間個該做私人事情,對不起!你必須學會習慣?因為這就是我把你的工作室移到我辦公室來的最大目的——我要時時刻刻想到你的時候,就能和你做愛。」他說得露骨。

  「你……不正經!」她瞥過頭,故意不看他。

  「我——正經的很,床事乃人間最重要的大事。」他板起臉孔訓人。

  「不同你說了……」她起身,卻想起被單下的自己未著寸縷。

  「我同意!這種時候不應該用說的,只要用做的!」

  他打橫抱起她,把白攻抱入浴室,用熱水幫她衝去滿身酸痛……

  「皓塵,不管你愛不愛我,我要你記住——我愛你……」白玫深情地看著他,表白也許會失去自尊,但是她願意用自尊換取他愛她百分之一的可能性。

  「我知道,也會記住,我保證會善待你,」

  他控制住自己,沒讓愛說出口,總覺得說出愛字就對不起因他而亡的書瑾。

  他愛書瑾啊!這生這世都不會改變,他在她墳前保證過,絕不會背叛她的愛。因此,他可以喜歡白玫,可以善待白玫,卻不能愛上白玫。

  帶著些微失望,她垂下頭,讓蓮蓬頭沖濕長髮……眼淚夾在熱水中,滑入下水道,再不見蹤跡。

  不應該貪心,真的!他說了善待,再貪心會遭天罰。

  ☆☆☆☆☆☆☆☆☆☆  ☆☆☆☆☆☆☆☆☆☆

  梳洗過,兩人整理好衣服,走入辦公室,各自安坐在位置上工作,白玫不語,假作認真,皓塵則是真的投入工作中……

  室內電話響起,秘書小姐的聲音從話筒小傳來——

  「總裁,您的父母親和—位莊書涵小姐來訪。」

  「你請他們進來。」皓塵簡單交代。

  白玫坐直身子,他的父母親來訪?她坐立難安、不知把自己擺在哪個位置才適當。

  皓塵看出了她的慌亂,出言安慰:「沒事!有我在。」

  門開,皓塵和白玫起身相迎。一個小小的身影毫無預警地撲進皓塵懷裡。

  書涵的手環著他的腰,紅撲撲的小臉貼著他的胸腔,連聲嬌喊:「皓塵哥哥,我想死你了,你都不來看我。」

  抱著她,皓塵想起青澀年少,那時他也是這樣子,一手抱著書涵、一手搭著書瑾,他們站在高高的山谷間,事受著迎風高唱的暢意,沒懷疑過人生中會有悲歡離合,沒想過終有一日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語淚先流……

  他們的親暱映在白玫眼裡,酸楚自她心中升起,原來除了她,他對每個女人都是一樣溫柔細心,只不過他的愛單單給了莊書瑾……

  艾芬一進門就認出白玫,她是徵信社交給她照片上的女孩,她淺淺一笑,兒子終是把她給帶回來了。無妨……她有本事讓她乖乖回去該屬於她的地方。

  「你不是在加拿大養病?」在最疼她的姊姊去世後,她傷心過度,幾次氣喘病發,莊伯父不得不把她送離台灣這塊傷心地。

  「我好了,爸爸特准我回來找你。皓塵哥哥記不記得你帶我去過木柵動物園?那次我們玩得好瘋狂,如果時光能夠倒轉……」她抬起閃著淚珠的雙瞳望向他。「皓塵哥哥,我好想再去—次!」

  「好啊!一有假期,我立刻帶你去玩。」他很乾脆地答應了,沒注意到白玫的臉色倏地蒼白,血色自她臉上褪去。

  「兒子,不能嫌老媽愛吃醋,我心裡真得很不是滋味,難道兒子養大就是別人家的嗎?你眼裡好像只看得到書涵。每次都這樣,書瑾、書涵兩姊妹一出現,你老媽就要被流放到冰島去了。」艾芬的假意埋怨射進白玫心底。

  她是書瑾的妹妹?看著他們從一入門就貼在一起的身子,她哪還有勝算?所有的革命到最後不見得都是成功……

  「媽,放心!兒子永遠是你的。」他分出一隻手,擁住母親。

  他的家人一出現,她就成了外人?白玫好想找個安全的洞躲起來。

  「哪有媽媽這樣跟兒子計較的,說你將來不會和媳婦搶兒子才有鬼。」黎泰康的影射,已經很清楚地告知白玫,不得做非分之想。

  「哪有?別譭謗我,我是兒子也疼、媳婦也愛。」她牽著皓塵和書涵的手交疊一起。這表示已經太明白了,白玫若還要假裝無知,就太自欺欺人了,

  白玫交握住緊張的手,狠狠咬住下唇,不讓心酸帶領淚水溢出。

  「爸爸、媽媽,我跟你們介……」皓塵的話還沒說完,艾芬就忙著半途攔截。

  「有話待會兒再說,快走吧!慕塵下午有個手術要做,他特別挪出時間來幫書涵接風,就在樓下餐廳,別讓他等太久。」她拉著皓塵和書涵急急往外帶。

  「媽,你們先過去我馬上來。」他把一群人送小辦公室,返身走到白玫面前。「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吃飯?」

  你們?你們是一家人啊!我去算什麼?再抬頭她已經武裝好,扯出笑容,安慰他,也安慰自己。

  她搖搖頭,「快去吧!別讓伯父,伯母等太久。」

  「那……」

  「我自己出去吃,別擔心我,我的方向感很好,不會迷路的。」她推著他,把他送出門外。

  門關上,偽裝連帶卸下……腦海裡一片空白……

  倚著門緩緩坐倒在門邊,淚無聲無息滑下……

  是她笨,選了—個人人都想愛的好男人,早知不該和他這種過分優秀的男人有交集,為什麼她還不自量力地讓自己陷入?

  送出了身,送出了心……誰來教教她,如何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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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3 00:53:1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總是在做愛的時候,見他為她喘息、為她激昂,她才有那麼一點點感覺,覺得他是她一個人的,覺得他是在乎她的。

  不知道是不是該替自己感到自卑,一個只能在床上滿足男人的女人,和妓女有什麼兩樣?

  她是不是永遠都別想打入他的心底深處,成為他的一部分?他的心裡有別人,今生和書瑾結不成夫妻,他活著只為等待來世……

  愛上這樣一個癡情男子,她是幸抑或是不幸?

  「皓塵……是不是男人和女人只能靠交合才能維繫彼此?」貼著他偉岸的軀體,白玫想——吸引他的是不是這副無人侵佔過的胴體,終有一朝春盡紅顏老、新鮮不在……她還留得住他嗎?

  「我想人和禽獸最大的差別就是有知覺、情感,如果上床是一切的答案,那麼在這個性氾濫的社會,婚姻存在就不再有其必要件,因為,婚姻只會妨礙男女對外發展、對外尋找答案的機會。」

  「我不同意你的說法,你知道嗎?有很多動物是終生效忠另外一半的,人類並沒行比動物高尚幾分。動物交合是為了繁殖下一代,人類則是沒有目的,隨性發展一夜情。人類會強暴另一個不情願的對象:人類會用家庭暴力來結束一段婚姻;人類會拋妻棄子只為成就自己的慾念。所以我要說人類和動物最大的差別在於,動物為生死才會選擇掠奪,而人類不管在何時何地都以掠奪為樂趣。」

  「你很不看好人類?為什麼?」

  「不知道,也許只是單純想和你唱反調,也許是消極的念頭在作祟,看任何事都不順眼。相較於動物的單純,我這個人類是複雜、難以掌控的。」

  「你有心事?」

  心事?有嗎?是不是書涵的出現帶給她威脅感,或是黎伯父、黎伯母有意無意流露出來的仇視,讓她的心處於恐懼狀態?

  「告訴我……你和書瑾談戀愛時是什麼感覺?」他說書瑾不會是他們當中的禁忌,那麼她可以知己知彼,拉高勝算嗎?

  他沉默了。

  「沒關係,我不是那麼想知道,我只是……」她不想他認定自己在嫉妒,雖然她是真的在嫉妒。

  「我不想在這時候談起她……」支起後腦,書瑾的影像怎會在他的心中逐漸模糊?

  不行!他心裡警鐘大響,明天、明天他一定要找個時間去看看書瑾。

  為什麼不想談?因為和另一個女人在床上會褻瀆他心中的愛人?抑或是,和她上床會讓他對書瑾懷有愧疚?

  她努力壓抑住小心眼,可是……好辛苦,她壓抑下來滿腔的不舒服。

  書瑾死了,不再有感覺,但她是個活生生的人啊!她有心跳,有知覺,會計較、會心酸啊……只要求他愛自己一點點很過分嗎?她只要一點點就夠了呀!

  背過身,她讓枕頭吸去無助的眼淚……

  ☆☆☆☆☆☆☆☆☆☆  ☆☆☆☆☆☆☆☆☆☆

  皓塵實現諾言帶著書涵到木柵去玩,他邀了白玫同行。

  她本不想站在他們之間讓自己難堪,但是淑紋姨笑著把她送出家門,告訴她幸福要靠自己爭取而來,不要隨隨便便地就把它讓出去,

  於是,她來了……走在他們兩人身後,看著兩人笑語如珠,一顆心微微抽痛著。

  歡樂原就不屬於她,加入了又如何?

  這趟旅行是皓塵用來測試她包容度的嗎?如果是,未免太殘忍……

  「皓塵哥哥,你看今天像不像我們以前那樣子?」

  「哪樣子?你說得我滿頭迷糊。」他笑著揉亂她蓬蓬的鬈發,

  這動作他也對她做過——說穿了,除了愛,他可以對每個女人都溫柔細心。

  「就是以前啊!我和你正在前面—直玩、一直玩,姊跟在後而老是跟不上。」

  「書涵,我有話眼你說。」他正色地停下腳步。

  「你說,我會乖乖聽。」她歪著頭認真聽,

  「我要和白玫結婚了,我不可能……」

  「不可能娶我嗎?」她癟了嘴,兩顆眼淚掛在紅紅的眼眶上,幾乎就要滑下。

  「是!」他打算速戰速決。

  「為什麼?我長得不像書瑾姊姊嗎?」她的傷心再也掩藏不住,淚水滴滴答答地—顆顆下滑。

  「書涵乖……」他把她撈進懷裡,安撫她的淚,

  「愛我很糟糕嗎?我覺得自己很可愛呀!」

  「書涵乖,除了書瑾姊姊以外,我不會再愛別人了,」他安撫著她。

  「那你又愛葉白攻。」她噘趙嘴,不依地說。

  「她——我不愛,但她是個合適的妻子人選。」這句話欺騙了書涵,也欺騙了他自己。

  遠遠走來,白玫看到這幕,她停下腳步尷尬地站在原地……

  他們是舊人啊……而她又是誰?新人?第三者?局外人?

  「感情的事誰也沒有辦法勉強,你一直是我最疼愛的小妹妹,以前是,以後也是,永遠都是。」

  「你和白玫姊姊結婚以後,還會像現在這樣疼我嗎?在我傷心的時候,給我溫暖;在我有成就的時候,給我掌聲:在我快樂的時候,和我一同分享?」

  「我會!」他舉掌發誓。

  「你記得你在姊姊墳前說過,這輩子都不會背叛她的愛?你會記住只可以喜歡白玫姊姊卻不可以愛上她?」

  「我會!」他皺起眉頭回答,可是,這句話他再無法說得像以往那般有自信了。

  「那我祝福你們,可是,結婚後你不能忘記每個月都要去看看姊姊,不能忘記有空要帶我出去玩,不能忘記……」

  「我不會忘記我說過的每一句話!」他在她額頭輕輕一吻。

  「嗯!」她點點頭,用力地抱他一下。「我答應你娶她。」

  白玫看到了他的吻,撇過頭,她不允許白己在這種人來人往的場合中失態。

  吞入酸澀,算了吧!爭取這份愛情不過是自取其辱……她缺乏戰鬥力,在愛情市場上,她注定只能當個失敗者,

  皓塵放下書涵走到她身邊。溫柔地順順她皺起的眉峰。

  「吃醋了?書涵是個小妹妹,以前就夾在我和書瑾中間當個小小電燈泡。現在人長大了,還是小孩子心性,別和她計較。」

  「我知道。」她點點頭,連扯出苦笑的力氣都失去了。

  「皓塵哥哥,我口好渴,你幫我買汽水和冰淇淋。」書涵湊過來。

  「好!白玫,你想吃什麼?」

  「我不渴,你買自己的就行了。」強打起精神,不想壞了他們的興致。

  「等一下,我馬上回來。」他大腳一跨,漸行漸遠。

  「白玫姊姊,我加道你贏在哪裡了。因為你長得太像我的書瑾姊姊,性情也像姊姊,所以皓塵哥哥才會選擇你,他說要和你結婚,但是他心裡很清楚你是影子,不是真正的書瑾姊姊,他會喜歡你,卻永遠永遠都不會愛上你。因為,他不會背叛我的!」她賭氣地說,卻沒想到自己的發洩會傷了旁人。

  這些話像刀,像斧,在白玫措手不及時,把她的心砍戍碎片……鏘地,滿地的碎屑讓她搶救不及……

  不能哭、不准哭……她用力搗住自己的嘴巴。這個事實你早知道了,她不過是再提醒了你一次,有什麼好傷感的?

  他不愛你啊!他說了會善待你,如果你不能滿足「善待」,硬要強求那份不可能的愛,苦的是你自己、笨的是你自己……

  她的心沉入冰潭……誰還能助你自這場錯誤中抽身?出不來了,出不來了,她沉淪在自設的泥淖中再也起不了身……

  「來,書涵,你的冰淇淋……」皓塵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傳入她的耳裡。

  她抬起頭看到他璀璨的笑容。

  是這張臉讓她迷失了心……是這張臉讓她忘記不可能,強要進入他的生活……

  受到報應了吧!活該呀,葉白玫……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

  「白玫,你不舒服嗎?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家?」他關心地摸摸她的額頭,試試有無熱度。

  「我沒有不舒服,只是有點累了。」捧著壓搾成粉的殘破心臟,她的戲演得好辛苦。

  「白攻姊姊,待會兒你要是太累跟不上我們,就到大門口等我們,以前姊姊也都是這樣子的。」書涵說得理所當然。

  皓塵把她當成了書瑾的影子,連她也把她當成影子……

  該哭還是該笑?她該笑的吧!嘲笑自己有幸,當上莊書瑾的影子。

  「好!我記住了。」拿起包包,她站起身率先走出去。她絕不在他們面前哭!

  終於,他們在擠看國王企鵝的時候,在眾多的人群中分散了。

  沒了要時時注意的跟隨對象,白玫放任自己的心在縹緲的空間裡遊蕩……

  她承認自己沒有媽媽和淑紋姨的勇氣,要她守著一顆不屬於她的心,她做不到,她不願貪婪、不願自私,她說了要包容、要接納?可是做起來好難、好難,隨著與日俱增的愛情,她沒辦法再欺瞞自己,說她不在乎他心裡只能容得下一個女人:她沒辦法漠視他的愛全給了別人,卻連一點點部分不到她身上來……

  就散了吧!分了吧!眷戀一段沒有意義的單戀,似乎有些愚蠢……認清自己,就算當不成女主角,她寧願跑龍套也不願意當影子……

  不知道是怎麼回到家裡的。在淑紋姨的驚呼中,她才意識到人已經站在家門口。

  「白玫,發生什麼事?你的臉色好蒼白?皓塵沒送你回來嗎?」

  搖搖頭,她無力應付淑紋姨的關心,上樓走入自己的房間,把紛紛擾擾全關在門外。

  她好累、好累了,從地震之後她就沒有好好休息過……她要睡了,在睡夢中補綴起她不完整的心……

  ☆☆☆☆☆☆☆☆☆☆  ☆☆☆☆☆☆☆☆☆☆

  夜裡,皓塵怒氣沖沖地來到莫家?把躺在床上的白玫提了起來。

  「你是什麼意思?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在門口等的嗎?」

  看到皓塵焦慮的愁容,他是生氣抑或心疼?他在擔心自己嗎?

  好笑!他會擔心一個影子?她未免太自抬身價。

  「你要回來不能找到我們,先告訴我一聲嗎?你知不知道,我們在動物園門口等了多久?」

  「很抱歉……」她渾沌的腦中尋不出其他字眼。

  「說抱歉有什麼意義?你知道我們來來回回找了多少次?要不是書涵想到打電話給莫叔,我們現在人還在動物圍門口找你!」他語氣激昂,無法松下心情。

  找不到她的恐懼讓他彷彿回到那天,那個書瑾發生事故的晚上。他腦海中不斷幻想著她是否發生意外了?解釋不來那種心慌,他像只無頭蒼蠅來來回回奔忙,失去了平日的冷靜。

  「我只是累了。」她聲如蚊蚋。

  「累了不會告訴我一聲嗎?你有沒有想到別人會擔心、會緊張?你自私的過分!」他壓制不下滿懷焦慌,一手攬過白玫,緊緊地把她鎖抱在懷中,再不肯放手。任她的體溫中,他感受到她真實的存在。

  「我是大人了。」她輕輕地推開他。

  她不要再自以為是地解釋他的行為,不再讓自己的心為他而感動,下了決定的事就不要再改變了……

  放掉他,痛的是短暫;守著他,她的心將要痛上一生一世啊!

  「白玫……你在鬧彆扭,是為了書涵嗎?我早告訴過你,書涵是小妹妹,和紅玫一樣的小妹妹,懂不懂?」

  她沒說話。如果真是為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她還可以拿出勇氣和她抗爭。

  可是,她的對象不是人,是一縷芳魂啊!她如何和一個只活在他心裡的鬼魂競爭?與其輸得落魄,不如趁早放手吧!

  「對書涵你大可放心,她只是把我當成自己的大哥,也許她有點依賴、有點撒嬌,但是,她從以前就是這個樣子的。以前我和書瑾在一起的時候,就習慣有她這個小電燈泡插在我們當中,你難道不能試著習慣,不要去介意嗎?」

  是了——他理所當然地認定,書瑾可以適應,她就一定行。

  「你說過——我不要去模仿任何人,你喜歡我,因為我是我,不是其他人:我可不可以不去適應書瑾的習慣?」

  「白玫……你……」

  「我變了?我承認我變得自私狹窄,我承認我變得不可理喻,我一直認為自己可以扮演好書瑾的替代位置。可是這些日子下來,我不得不說……對不起,我能力不足。」

  「你答應我不介意書瑾的,你說了她不會是造成我們兩人之間的問題!」是不是女人一旦上了男人的床,就會認定自己有權控制男人的心、控制男人的思想、控制男人的—切?

  「我知道她是你生命中的曾經,一個不容分割的部分,我知道你愛她,不會隨光陰政變,我也知道愛你,就要接納包容你的全部……」

  「你都知道,為什麼還要拿書瑾來挑釁我?」她何止是變了,她簡直是換了一個人,一張面孔,變得面目可憎。

  「因為我愛你啊!」

  「我不懂你的愛,你的愛容不下一顆沙子嗎?你的愛是要建立在抹殺男人的過往下,才能成立?你的心眼真寬大。」愛?哼!果真是想假藉愛情之名,行掌控之實。他怎會容忍這樣的女人侵佔他的心,甚而……模糊書瑾的影子?

  「我是小心眼,是心胸狹隘,但我只是個女人啊!你怎能對我要求那麼多?」

  「女人?淑紋姨不是女人嗎?為什麼她可以包容你父親,你卻不能?」

  「因為我不夠偉大,換個角度想,假設今天我心裡存在著另—個男人,你還能與我相守一生嗎?」不是所有女人都是淑紋姨啊!他的要求不合理。

  「如果他再也不會干擾到我們的未來,我可以包容。」

  「是嗎?可是他活在我心底,和你接吻時我想的是他、和你做愛時我幻想的是他,我心底無時無刻拿你們來做比較,認定他能做到的,你一定也要做到,你還能包容嗎?」

  「你到底要無理取鬧到什麼地步?」他暴吼。

  「我們分手吧!我承認我的包容力不足……」她垂了肩,勉強,真的好累!

  「分手看在你眼裡竟是那麼輕而易舉?你的道德觀呢?你的貞節論呢?」

  分手?她竟輕易地提出分手,是她說「山無稜,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原來她的誓言薄弱的不禁一擊。他錯看了她……

  「那些東西都幫不了我,只有分手才能救我未來的三十年。」

  「說到底你就是在嫉妒書瑾。」

  「我是無法忍受,她習慣妹妹在你身上摩贈,我就必須學會適應:我無法忍受在交歡的時候,你抱著我,心裡卻想著另一個女人:我無法忍受你想要我懷孕,只因為你想把你和書瑾來不及生出來的孩子生回來……」

  「你要我怎麼做?把她趕出我心裡,讓她孤魂無依,在黑夜中悲泣?」

  「你做得到嗎?」她並沒有要他這樣啊!她只想要他愛她,只想他把投資在書瑾身上的感情分一點給她。

  「我做不到!你聽過中國人有一個娶冥妻的習俗嗎?我原本計畫在娶你之前先把書瑾娶入門,她為大,你當小。」他說謊,莊伯伯是基督徒,不會同意這種事,他氣極敗壞的話只為了傷害她。

  「同享齊人之福嗎?皓塵,很抱歉我做不到,請你去找一個能配合你的女人。」不!她說錯了,不是齊人之福,基本上他是和書瑾結婚,而她只是代替書瑾和他繁衍後代的工具。

  她翻過身上把棉被拉高,哪有一顆心可以經得起這樣拉扯,而不破碎的?

  「這是你說的!不要後悔。」

  他憤恨地拋下一話離去,空留傷痕盤累的她獨舐傷口。

  她好恨自己,沒有寬容心,卻妄想介入他和書瑾;她好恨自己,缺了容人胸懷,卻想做偉人的工作,她是自視太高了呀!

  ☆☆☆☆☆☆☆☆☆☆  ☆☆☆☆☆☆☆☆☆☆

  皓塵離去後,莫靖嘉和淑紋走入白玫的房間。

  淑紋拉下白玫蒙住頭的棉被,心憐地抱起她,她受的苦她都能戚同身受啊!當年她不也在每個深夜裡蒙頭大哭?

  「淑紋姨……我好痛,好痛……」白玫摟住她的脖子,放聲大哭。

  「好孩子,我懂、我都懂……」她陪著白玫一起哭,哭泣她的情路。

  「真是我不好嗎?我真的沒有辦法像你一樣。我嫉妒、好嫉妒,嫉妒一個不存在的人能盤踞他的心,而活生生的我卻只能是個影子……我無法不憎厭自己、鄙視自己。」

  「不公平對不對?我也在夜深人靜時問過自己,為什麼一個琵琶別抱的女人,仍能牽動你父親的心,而一個常侍他身旁、忍氣吞聲的我,卻得不到他一個回眸?感情的世界若能用物質不滅定律、用一個等號計算出答案的話,就不會有這麼多難解的習題。」淑紋長歎。

  「我知道他沒有錯,多少年來,女權支持者一直要求男人專一,而他專一了,我怎能用這個理由來討伐他?」他沒錯,錯的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包容。

  「所以,你選擇的是一條難走的坎坷情路,想走下去你就必須比別人具備更多的勇氣才行。」

  「我走不下去了,我打算放棄。」她搖搖頭,怎麼走?有書瑾、有書涵、有黎伯父、黎伯母……她沒有半個支持者。

  「確定嗎?」

  「是的,我不要再當影子,不要再傷痕纍纍……」活著已經是辛苦,她何苦再讓自己生不如死?

  「既然下了這個決心,你就要讓自己活得更好,不要讓自己就此消沉失意。」

  白玫點了點頭,她懂的,只是需要時間來修補自己的心。

  轉頭面向父親,她說:「媽媽是幸福的,到死她都懷抱著你的愛。現在就請你對淑紋阿姨好一點吧!試著愛她、試著把她放入你心底,這是你欠她的。」

  「女兒……爸爸對不起你們……」莫叔老淚縱橫。

  「那就盡心補償吧!愛我,愛紅攻,愛你身邊的淑紋阿姨,把你欠下的感情債,通道還清,至於欠媽媽的,請留到下輩子再還。」她把父親和淑紋姨的手交疊在一起。

  淑紋臉上浮起一抹紅暈,輕輕地將手自丈夫手中抽出。「我們出去,讓自玫好好休息。」

  她推著丈夫離去,臨去前同眸對白玫說:「好好睡一覺,明天醒來又是新的一天。」

  他們走了,白玫起身走向落地裔。

  明天?她還有明天嗎?她不敢臆測……死了心、斷了情……她再也不會是完整的葉白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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