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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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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夢魘殿下] 這個電影我穿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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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5 01:12:40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卷 朱麗葉死後 第一百四十章 主人的資格

  《朱麗葉死後》舞台劇進行時,後台。

  陳雙鶴又打了幾個電話,電話嘟嘟響了半天,他轉頭對石中棠說:「不行,她不接電話。」

  石中棠沒說話,看起來有點沉默。

  「要不……」陳雙鶴猶豫一下,說,「你過去找她?」

  這時候舞台上傳來一聲法槌響聲,威嚴的聲音呼喚:「原告,羅密歐的亡靈!上庭!」

  「去吧。」陳雙鶴在石中棠背上一拍,然後在觀眾的掌聲中,徐徐走上舞台。

  他身上穿著一套白色的西裝,臉也刷的雪白,只有胸口位置是紅色的,代表他的身份是一個亡靈,死因是胸口中刀。

  掌聲漸停,他在原告席後站定,遙遙看著對面的被告席。

  曲宴站在被告席後,在他身後……站著一個真正的亡靈。

  「羅密歐。」威嚴的聲音問,「你還認識你面前的男人嘛?」

  「……凶手!」陳雙鶴指著曲宴,「他是殺死我的凶手!」

  「你也是凶手!」曲宴雙手在桌面上一拍,朝他怒吼,「殺死我女兒的凶手!」

  兩個人開始朝對方謾罵不休,法槌敲在桌子上的聲音不停響起:「肅靜,肅靜!羅密歐,說出你的死因!」

  「我的死因是……」陳雙鶴的視線不由自主的從曲宴身上移開,移到他身後的曲老大身上,他話音一頓,突然反應過來這裡是舞台,急忙接著說,「被他用刀刺中心臟……」

  曲老大越過曲宴,一步一步朝陳雙鶴走過來。

  他的兩隻手自然垂在身側,手中並未握刀,但就算是沒有刀,他這個人依然很危險,隨著他越走越近,陳雙鶴的心跳越來越快,甚至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不,他不能退,《朱麗葉死後》已經是他最後的機會了,他絕對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逃下舞台。

  而且石中棠不是說了嗎,守門人雖然可以打亂他的人生,但不能殺他……

  「石中棠是不是跟你說,我不敢殺你?」曲老大在陳雙鶴面前站定,笑道。

  陳雙鶴楞了一下。

  「我只是不想那麼快動手罷了。」曲老大說完,忽然伸手握住他的脖子,冷笑道,「現在,你一文不名的淒慘模樣我已經欣賞夠了……可以送你一程了。」

  台下觀眾發出驚呼,他們看不見曲老大,在他們看來,陳雙鶴像是突然發病,梗著脖子,雙手死命在脖子前面撕扯。

  「夠了。」一隻手刀忽然劈在曲老大脖子上,他咳了一聲,不由自主的鬆開手,後退一步,瞪著來者:「石中棠……」

  「已經夠了吧?」石中棠攔在陳雙鶴身前,對曲老大笑著說,「你已經找人演光了陳小弟的成名作,佔了他所有的人脈,現在還想要他的命?過頭了吧。給我個面子,放過他吧。」

  「你有什麼面子?」曲老大冷笑一聲,抖了抖肩膀,然後雙拳往身前一握,指關節發出卡卡響聲。

  石中棠也擺出個拳擊姿勢:「你不給我面子,我也只好不給你面子咯。」

  回應他的是一個毫不留情的拳頭。

  兩個看不見的人,在台上打了起來。

  石中棠算是科班出身,他為了演好片子裡的角色,專門拜名師學藝,無論劍術國術都有涉獵,還是個業餘拳擊手。相比之下,曲老大當然沒這麼好的條件,他是個跑江湖的,身手是跟人打出來的,招數雖然上不了檯面,但勝在一個狠上。

  兩人打得不可開交,先是撞翻了原告席的佈景,後又撞翻了被告席的佈景,台下一片驚呼尖叫,不少人在喊:「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舞台效果?」「亡靈真的出現了嗎?」

  「你也想死嗎?」曲老大一拳打在石中棠的太陽穴上,趁他暈頭轉向之際,一把將他按在地上,半蹲在地,聲色俱厲,「再攔我,我連你一塊殺了!」

  說完,抬頭看向陳雙鶴,正要起身朝他走去,被石中棠一把拉住胳膊。

  「寧寧去人生電影院了。」石中棠渾身是傷,但還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躺在地上,昂頭對他笑,「你猜她能不能說服電影院,讓電影院提前結束這場《逃票》?」

  曲老大愣了愣,然後哈哈笑了起來。

  「誰都想攔著我,她也別想!」他一把甩開石中棠的手,慢慢朝陳雙鶴走去,腳步沉甸甸的,像背上背著個某個人的屍體,眼睛被仇恨燒得發紅,「除非你們能把我燒得連點灰都不剩……否則,此恨至死不休!」

  伴隨著這句話,不知道誰喊了一聲:「起火了!」

  原先以為是誰在胡扯,但隨著第二聲「啊!火」,第三聲「快跑啊!」觀眾席上的人一下子全部起來了,發出海水漲潮般的嘩嘩聲,尖叫聲四起,腳步聲紛亂,潮水向著門口湧了過去。

  台上的曲宴見了,也急急忙忙的跳下台去逃命。陳雙鶴卻縮在舞台一角沒動,下一秒耳邊就響起罵聲,他循聲望去,見石中棠從背後勒住曲老大的脖子,罵罵咧咧幾句,然後朝他喊:「一直愣在旁邊幹嘛,又幫不上我忙,快快,趕緊逃命去。」

  陳雙鶴看了他兩眼,終於一咬牙,跳下舞台逃命。

  背後,曲老大一個肘擊擊退了石中棠,同樣跳下舞台,朝他追了過去。

  與此同時,人生電影院。

  「是。」面對男人的詢問,寧寧回道。

  男人的聲音久久不曾響起,黑暗中,像有一雙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充滿挑剔的打量著她。

  「老實說,你的條件不怎麼樣。」好半天,他的聲音才再次響起,「我的第一任主人自不必說,之後的歷代主人,一個個都驚才絕豔,跟他們相比,你各方面都太普通了……不過看在你是百年來第一個向我提出申請的人,我就給你一個機會吧。」

  「……謝謝。」寧寧握緊雙手,裡面全是汗水。

  眼前的情況,就像一場劣勢很大的面試。

  寧寧面臨著專業不對口,對電影院的的情況還有主要經營項目不甚瞭解,相關工作經驗為零等方方面面的問題。

  唯一的優勢就是——沒有其他競爭者,所以她直接進了最終關卡。

  「首先,回答我一個問題。」男人問,「你為什麼想要成為我的主人?」

  這個問題類似於:你為什麼想要到我們公司工作?

  寧寧當然可以選擇說一堆好話套話,比如我仰慕貴電影院很久了,此生惟願在電影院做牛做馬加班不要錢云云……

  說出來有人信嗎?

  最重要的是,電影院想要聽的,是這些冠冕堂皇的東西嗎?

  「……在電影院裡,我有很多想要的東西,比如想要提前結束這一次的《逃票》,想要讓我媽媽不用纏綿病榻十幾年。」寧寧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堆,每說一個願望,都要小心翼翼的看看前方。

  男人倒是耐心很足的聽完了,然後笑著告訴她:「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有些事情,就算你成為樓主,也是沒法更改的。」

  寧寧愣了愣:「那樓主能做什麼?」

  「樓主的權利是……」男人說到這,忽然停了下來。

  寧寧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下文,只好開口問他:「是什麼?」

  「……沒什麼。」卻沒想到,男人居然開口說,「你可以回去了。」

  寧寧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改變態度,但面試都進行到一半了,她怎麼甘心就這麼走,急忙問:「為什麼?你不是說要給我一個機會的嗎?」

  「不必了。」男人拒絕完,意有所指的笑道,「想要成為我的主人,你至少得滿足一個前提。」

  寧寧愣了楞:「什麼前提?」

  男人說:「你至少得是個活人。」

  《朱麗葉死後》舞台劇暫停,大門外。

  大門就像一張嘔吐的嘴,不停朝外面吐人,吐出來的每個人都不好看,各界名流現在全都面色惶惶,有的哭脫了妝,有的被燻黑了一塊,但即便如此,能出來的也都是幸運兒,還有不少人擠在裡面沒出來。

  找到了!

  曲老大推開一個堵他面前的胖子,眼睛直直盯著對面不遠處的陳雙鶴。

  陳雙鶴想跑,但被一個胖女人糾纏住了。

  「幫幫我。」胖女人試圖攔住從她面前經過的每個人,前面都失敗了,最後乾脆一把抱住陳雙鶴,哭著說,「我女兒還在裡面,求求你,救救她!」

  曲老大冷笑一聲,朝陳雙鶴走去,路過一個女人的時候,抬手拔下她頭上的一根仿古髮簪,簪頭磨得很圓,但如果插進眼睛裡還是照死不誤。

  眼看他就要走到陳雙鶴身邊,耳邊響起寧玉人的一聲尖叫:「放開我!」

  曲老大楞了一下,一回頭,看見灰頭土臉的陳導半拉半拽,將寧玉人從門裡拉出來,可寧玉人壓根不領他的情,指甲把他的臉都給劃花了,梳起的髮髻如今已經散了大半,朝著大門內撕心裂肺的喊:「我的女兒還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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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5 01:12:55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卷 朱麗葉死後 第一百四十一章 最後的界限

  曲老大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剛剛他只顧著追陳雙鶴,等到視線從陳雙鶴身上移開,才發現大門附近有這麼多人,這麼多父母。

  有人不停朝門裡喊著自己小孩的名字,有的擰開手裡的礦泉水瓶,從頭澆到腳,然後不顧旁人阻止的往裡面衝。

  「寧寧!」寧玉人在陳導懷裡掙扎,「放開我,我要去救寧寧!」

  「等消防隊過來!」陳導死也不肯撒手,「你可是國寶級的女演員,你不能冒險!你必須留在這裡!」

  寧玉人掙不脫,回過頭,氣急敗壞的朝他喊道:「你就一點也不著急嗎?你兒子也在裡面!」

  陳導楞了一下,然後聳聳肩,無所謂的笑了起來,就彷彿在說:我是國寶級的導演,怎麼能為了區區一個陳雙鶴冒險?

  「……我又為什麼要冒險?」曲老大對自己說,「都是別人家的小孩,他們的死活跟我有什麼關係,那裡面……又沒有我的女兒……」

  他轉身去追陳雙鶴,只追了兩步,忽然轉身衝進大門。

  撲面而來的熱浪讓他後退幾步,大多數人已經逃出去了,還留在裡面的只有少數人,咳嗽聲,哭泣聲,求救聲,曲老大順著其中一個小孩的哭聲找過去,然後將一個女孩子從地上提起來,她的臉被燻黑了,曲老大伸手擦了兩下,擦不乾淨,於是急忙問:「你是寧寧嗎?」

  女孩子被眼前的情況嚇傻了,對面根本沒人,卻有什麼把她從地上提起來,還伸手擦拭了她的臉。

  「哇——」女孩扁扁嘴,大哭起來,「媽媽!!」

  曲老大低罵一聲,丟下她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把她提起,三兩步走到門口,隨手將她丟出門去。

  女孩撲在地上,之前一直纏著陳雙鶴不放的胖女人衝過來,抱住她哭道:「小琳,小琳你沒事就……哎喲!」

  又一個女孩子被人從裡面丟出來,正好砸她身上。

  之後接二連三有人被丟出來,但誰也沒看清楚救人的是誰,甚至看不見地上殘留的一點黑色,是膠卷燒毀的殘餘物。

  「咳咳。」曲老大咳嗽一聲,他已經忘記自己是第幾次進來了,該死的,寧寧究竟在哪裡?他一手摟著一個小女孩,另一隻手拿弄濕的布片矇住她的臉,往不遠處一個座位走,座位下面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聲音幼嫩,八成是個孩子。

  不等他抵達,一隻手提前將人從座位底下撈出來,抱在懷裡。

  是石中棠,他也在救人。

  曲老大盯著他懷裡的女孩子,問:「這是寧寧嗎?」

  女孩子已經半暈過去,石中棠掰過她的臉看了看,繼續讓她暈在自己胸口,轉頭對曲老大說:「沒有。」

  曲老大極為失望,把手裡的人送出去以後,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右手,有三根手指頭不見了,只有還沒燒完的膠帶連在手掌上,一截一截落下來。

  「我究竟在做些什麼啊?」他喃喃道,「我的手,明明不是用來做這些事的……」

  「寧寧!」

  曲老大轉頭,見寧玉人衝到他身邊,扶起他剛剛救出來的女孩子,然後哭了:「不是,不是寧寧……」

  她茫然四顧,已經有不少人被救了出來,但裡面就是沒有寧寧。

  寧玉人用手背擦了一下臉上的淚水,慢慢起身,朝大門內走去,走到一半,就被陳導給抱住了。

  「放手!」寧玉人尖叫一聲,「不要再跟我提什麼國寶什麼電影,我只要我的女兒!我寧可跟她一起死在裡面!」

  陳導知道自己無法說服她,索性一個字不說,只抱著她不放。

  「……我恨你。」寧玉人掙不脫,緩緩轉頭,目光怨恨的看著他,「如果寧寧死了,我永遠也不會演你的戲,有你的地方就沒有我,你做的那些虧心事我也不會再幫你兜著,我恨你,永生永世恨你!」

  永生永世恨你!

  此恨永不休!

  「不,我不恨你。」寧玉人忽又喃喃,低下頭抽泣道,「如果我沒有帶她來看這場劇就好了,如果我沒鬆開她的手就好了……啊!!我好恨!!為什麼,我連我的女兒都保護不了!!」

  曲老大盯了寧玉人片刻,忽然想通了什麼,淒涼一笑,轉身朝門內走去。

  「你去哪啊?」石中棠在後面喊道,「消防隊快來了!」

  他喊得慢了,曲老大的背影已經消失在火海裡,石中棠無奈嘆了口氣,正要跟著一塊進去,忽然背後傳來一聲少女的哭聲:「媽媽!」

  轉頭一看,見少女時期的寧寧衝進寧玉人的懷裡。

  「寧寧。」寧玉人跪在地上,抱住她不停流淚,過了好一會才抬頭看著對面站著的中年男人,「謝謝,真的太謝謝你了,我只有這一個女兒,她就是我的命!」

  「不用謝,不用謝。」中年男人急忙擺手,他身旁站著的胖女人抱著那個叫小琳的女孩,對寧玉人笑道:「天災無情人有情,我家的孩子也是被別人救出來的,這個世界上還是好人多……啊,消防隊來了!」

  人群急忙讓開道,消防員們紛紛衝進火場。

  不久,餘下十幾個人也從裡面救出來了,除了有一個已經當場死亡了,剩下三個重傷輕傷的被送進了醫院,他們的親人一路相隨,石中棠則抬腳走進大門,因為他知道,有一個人絕對不可能得救。

  剛剛還富麗堂皇的電影院,如今只剩下滿室漆黑,一地殘骸。

  石中棠在殘骸中找到了一地膠卷。

  膠卷已經快要燒完了,黑色的灰燼中,靜靜躺著一張雪白的面具,上面燒裂了幾條縫隙。

  「我沒找到她。」面具背後忽然傳來曲老大的聲音,有些虛弱。

  「她沒事了。」石中棠慢慢俯下身,「有人救了她。」

  曲老大鬆了口氣,又呵呵一笑:「為什麼就沒人救寧兒呢?果真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石中棠沉默了,不知如何回答他才好。

  「石中棠。」曲老大同樣沉默片刻,然後淡淡說,「恭喜你,我就要死了,你的願望可以實現了。」

  石中棠楞了一下,苦笑道:「我只是想要你輸,沒想要你死。」

  「無所謂了。」曲老大說,「我就在這裡立個遺囑吧,我把寧寧交給你,你要善待她,跟她說……算了,什麼都不要跟她說。」

  「都這個時候了。」石中棠勸道,「你有什麼想要我轉達的?」

  面具許久沒有發聲,就在石中棠以為他已經死了的時候,他才緩緩道:「……電影院對面有個賣面具的店,你去買一個,然後告訴她……」

  他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小,石中棠只有俯在地上,將耳朵貼過去,才能聽清楚。

  「好了。」曲老大說,「你走吧,我不想讓你這傢伙給我送終。」

  石中棠苦笑起身,剛走幾步,忽然背後傳來一聲:「等等。」

  他回過頭,看著地上的面具。

  面具上冒著煙,曲老大的聲音比煙還要輕還要遠,他說:「如果讓我再選一次,我不會選擇當守門人,這樣寧兒或許還有救……你也小心點。我不知道原因,但人生電影院有時候會故意誤導我們,讓我們走上……跟自己真正的願望……背道相馳的路……」

  人生電影院內。

  寧寧正在跟男人理論,更確切的說,是她一個人在理論,男人壓根不予理會,寧寧嘴巴都說乾了,就在她快要放棄的時候,男人忽然道:「恭喜你,第一場考驗你通過了。」

  寧寧愣了愣:「我剛剛做了什麼?或者說了什麼?我怎麼就通過了考驗?」

  「是第一場考驗。」男人糾正道,「你滿足了成為樓主的首要前提——你得是個活人。」

  寧寧皺了皺眉,沒懂他的意思:「我一直是活的啊。」

  男人笑了笑,沒有跟她解釋,而是說:「接下來是第二個考驗,也是最重要的考驗——我想要一個新守門人。」

  一個新守門人。

  「那麼……舊守門人呢?」寧寧問。

  男人笑著問:「你說呢?」

  寧寧盯了黑暗中的屏幕半晌,忽然拿出手機來,一邊朝門外走,一邊打電話。

  電話響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接通了。

  「你那邊怎麼這麼吵?」寧寧皺著眉頭,「發生了什麼事?」

  人聲,警車聲,救護車聲,陳雙鶴的聲音混雜在這堆聲音中,很難聽清楚,他說:「劇院裡剛剛起火了。」

  「起火了?你還好嗎?」寧寧急忙問,「有人受傷嗎?」

  陳雙鶴猶豫一下:「大部分人沒事,有一小部分人出事了……」

  寧寧腳步一頓,看著前方那個男人。

  夕陽西下,殘陽如血,石中棠從街對面慢慢走過來,在她面前站定之後,從背後拿出一張面具遞給她。

  寧寧低頭看著那張面具。

  廉價的,十塊錢一張的,雪白無垢的面具。

  「我們贏了。」石中棠說,「作為懲罰,他變成這個樣子了。」

  寧寧掛斷電話,慢慢伸手接過這張面具。

  「他很生氣。」石中棠繼續轉述曲老大的話,「說下次變回面具人,絕對不會再手軟,如果我們兩個再阻止他的話,他會連我們兩個一塊殺了。」

  寧寧愣了愣:「他真這麼說的?」

  「是。」石中棠說完,忍不住加了一句,「也許只是說說而已……」

  兩人沉默片刻,最終還是石中棠先開口,說:「走吧,我們去放映室……一起把他掛起來。」

  他不由分說的牽起寧寧的手,一路將她拉到放映室,在滿牆的面具中找了個位置,讓寧寧親手把面具掛了上去。

  寧寧背對著石中棠,石中棠看不見她此刻的表情。

  「他還活著,是嗎?」寧寧問。

  「是啊。」石中棠說著謊話,「他能看見你,聽見你說話,只是自己說不了話了而已。」

  「那我以後可以常常過來跟他說話嗎?」寧寧說完,喪氣的垮下肩,「噢,我忘記了,我手裡已經沒有票了……你能多跟他說說話嗎?」

  「好。」石中棠從背後擁抱她,「我會經常過來陪陪他,給他老人家多說點笑話的。」

  兩人相互依偎在一起,直到寧寧的身體漸漸發生變化,從趙玉芬漸漸變回她原本的身體。

  「我好多了。」寧寧抽了一下鼻子,說,「我們下去吧。」

  兩人走出放映室,寧寧看著眼前的光景,楞住了。

  觀眾席上空空如也,爆米花盒子,放完的煙火棒子丟了一地,空中還飛著幾隻彩色氣球,什麼都在,唯獨少了一樣東西……

  「面具人呢?」寧寧轉頭看著石中棠。

  「都走了吧。」石中棠淡淡道,「畢竟已經沒有守門人了啊。」

  寧寧吃了一驚,她急忙走出電影院大門,外面雨已經停了,路上已經有了行人,似乎是吃宵夜回來,一行人有說有笑的從寧寧面前走過,其中一個轉頭看了眼寧寧,臉上覆著一張哭泣面具。

  寧寧驚的後退一步,撞在一個結實的胸膛上。

  她抬頭,看見同樣戴著面具的石中棠,他低頭對她笑,說:「已經再也沒有人能阻止我們了。」

  前方的哭臉面具人掃了他們一眼,很快回過頭去,跟著那行人走遠,寧寧在背後望著他們,他們怕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身旁多了一個人。

  月色,說笑的人群,在地上晃動的人影……以及尾隨其後,多出來的那條影子,無不在說明一件事。

  人生電影院跟現實之間——已經失去了最後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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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5 01:13:10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卷 不能跨越的界限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多了一個人

  最近不知怎麼回事,來看心理醫生的人突然增多了。

  「我覺得……家裡好像多了一個人。」眼前的女人看起來有些神經兮兮,從坐下來開始,就不停的張望四周,「我每天回家,家裡的東西擺的位置都不一樣。」

  「秦女士,是不是你記錯了?」聞雨問她,「人的記憶,有時候是會出錯的,有沒有可能是你中途用過了這些東西,但你忘記了?」

  「我沒記錯。」女人說,「我可能會玩了手機隨手放哪,但不會把半個冰箱的東西搬空,然後忘記重新放回去。」

  「是什麼時候搬空的?」聞雨問。

  「晚上吧。」女人揉著自己的臉,她的臉色看起來十分憔悴,像是因為恐懼而徹夜未眠,「早上起來的時候,我冰箱前面放了一地東西,所有瓶子蓋子都打開了,尤其是啤酒瓶子,全打開了。」

  聞雨在本子上做了一點記錄。

  「你覺得呢?」女人傾身望著他,「我要不要去報警?」

  如果你要去報警的話,就不會先來看心理醫生。聞雨抬頭對她說:「這也許是夢游症。」

  女人重新將背靠回椅子上,嘆了口氣:「你也這麼覺得嗎?」

  「還不能肯定。」聞雨說,「我建議今天晚上你睡覺之前,先放一台攝像機,或者把手機攝像頭開著,記錄一下你睡著之後發生的事情。」

  將這位客人送走之後,差不多到了中午休息的時間,聞雨從辦公司裡出來,坐了一上午的身體有點僵硬,他按了按肩膀,正要出門吃飯,身旁的房門忽然打開,一名心理醫生捂著肚子從裡面走出來,見了聞雨,急忙拉住。

  「聞醫生,幫個忙。」對方臉色不好,額頭微微冒汗,「我今天肚子不大舒服,裡面那個客人,你幫我招待一下,謝了,哎喲……」

  聞雨搖了搖頭,打消了出門吃飯的主意,推門而入:「你好,劉醫生現在有點事,暫時由我來代替他,這是我的名片。」

  臨時更換醫生,客人看起來有點心裡不大舒服,雙手交叉抱著胳膊,右腿不停抖來抖去,明顯的不耐煩。

  他接過聞雨的名片,看了眼,隨手丟一邊,然後嚼著泡泡糖說:「算了,反正我就是心裡憋著慌,想找個人傾訴一下……你不會把我說的話告訴別人吧?」

  「不會。」聞雨笑道,「我們有職業操守,會對你說過的話保密。」

  「那就好……」男人鬆了口氣,說,「實際上,我是個劇組的後期剪輯師,老實說……我覺得我們劇組好像多了一個人。」

  「哦?」聞雨眨了一下眼睛,同樣的話,他似乎剛剛才從另外一個人嘴裡聽到過,他問,「具體是什麼人?」

  「我怎麼知道?」男人抱怨一聲,揉著自己的頭髮說,「網上的人都以為是剪輯出了毛病,可那不是我幹的,我沒那種能耐!」

  聞雨給他倒了一杯熱水,盡量安撫他的情緒:「能跟我仔細說說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自己看吧。」男人直接掏出手機,點了個視頻給他看。

  聞雨從善如流,將手機拿過來看,上面播放的是前段時間很火的一部片子的續集,叫《哥哥的女人2》,主演跟導演都換人了,但為了拉人氣,上一季的主演還是一起在第一集裡亮了相。


  聞雨看見了一個熟面孔——寧寧。

  「注意看。」男人不知何時已經繞到他身邊,低頭看著視頻,「一分五十秒。」

  一分四十秒的時候,寧寧在女主的回憶中出現。

  「停停停!」男人喊道,並伸出一根手指頭,指著寧寧的腰說,「看這裡。」

  其實用不著他特地指出,一片覆蓋全屏的彈幕也已經指出了這一幕的不同,聞雨將彈幕給關了,然後仔細盯著寧寧的腰部區域瞧。

  他漸漸瞧出了不同。

  「看這衣服上的褶皺。」男人問,「像不像一個人的手?」

  屏幕裡的寧寧在跟女主說話,附近明明沒有第三個人,但是寧寧腰間的衣服上卻緩緩出現褶皺,看起來像一隻手從背後伸出來,輕輕放在她的腰上。

  「意外吧?」聞雨轉頭看著他,「是不是拍攝的時候起風了?」

  「這是室內戲。」男人看傻子似的看他,「而且如果起風的話,怎麼只吹她一個人,不吹對面的女主演?你接著往下看。」

  聞雨再次觀看視頻,有些驚訝的睜大眼睛。

  寧寧腰間的褶皺,變了。

  一開始只是一隻手的形狀,但緊接著,褶皺緩慢如蛇一樣的游動,看起來就像一條胳膊慢慢從她身後環過來,扣住了她的腰。

  寧寧仍在笑著,撫摸耳環的右手卻忽然向下一拍。

  「啪!」

  同一時間,某部正在拍攝的新劇後台。

  石中棠甩了甩自己的手,嬉皮笑臉:「好痛哦。」

  寧寧坐在椅子上,向後瞥了他一眼,一手拿著手機,另一隻手在上面打字:「旁人還有人在看著呢,別動手動腳。」

  「可我無聊啊。」石中棠慢慢俯下身,趴在椅子上,「你陪我聊聊天吧?」

  寧寧在手機上寫:「那我很快就會被扭送精神病院。」

  「哎,真麻煩。」石中棠伸了個懶腰,百無聊賴的環顧四周,忽然目光定格在一個人身上,笑著說,「我去那邊玩玩。」

  「喂喂!」寧寧急忙朝他喊了一聲,見身邊的化妝師用異樣的眼神看著自己,急忙咳嗽一聲,「喂……那邊那個誰,能不能幫我拿瓶水?」

  工作人員很快給她拿來一瓶礦泉水,寧寧擰開水瓶隨便喝了兩口,就關上蓋子,化妝師繼續給她上妝,她的目光時不時掃向石中棠的方向。

  這傢伙簡直像剛從五指山下放生出來的猴子,看什麼都新鮮,什麼都想嘗試一下。就看見他一會兒繞到正在補眠的老演員身旁,偷偷把人家的白鬍子紮成小辮子,一會兒又繞到男主身後,照著他手裡的劇本開始演戲。

  「閉上眼睛。」化妝師手裡拿著一管睫毛膏。

  寧寧閉上眼睛,感覺睫毛膏正在慢慢掃過她的眼睫毛。

  「啊!!」忽然一聲慘叫,睫毛膏抖了一下,化妝師哎呀一聲,忙從化妝桌上拿了根棉簽,緩慢的擦拭著寧寧的眼角。

  寧寧則朝尖叫聲發出的方向看去,居然是副導演?等等,石中棠為什麼站在他背後,他幹嘛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還朝這邊招手?

  等石中棠過來,寧寧急忙拿手機給他看,上面寫:「你對韓導做了什麼?」

  「他給你寫了條騷擾短信。」石中棠笑著說,「我幫他發群裡去了。」

  寧寧楞了一下,急忙打開微信群一看。

  「小美女,今天累壞了吧?晚上到我房間來,我來讓你舒服舒服一下。」

  簡直炸開了鍋。

  石中棠沒把他的約炮消息發劇組群,而是發到另外一個工作群裡,工作群裡不但有正活躍的導演,還有許多正當紅的明星,於是消息剛發出去不久,下面就有人回復。

  陳導:「……」

  陳雙鶴:「……」

  韓導:「這是發給我老婆的!對不起,對不起,不小心發錯頻道了!!」

  沒等他解釋完,負責這部片子的崔導出現在片場,臭著臉朝他喊了一聲:「小韓,過來一下!」

  寧寧目送他離開,身旁傳來石中棠的聲音,他笑嘻嘻說:「誇我。」

  寧寧正要拿出手機,一隻手已經按在她手上。

  「看著我。」石中棠彎腰直視著她,「對我說說話。」

  寧寧無奈的看著他,說:「謝謝你。」

  石中棠立刻笑了起來,伸手抱住她。

  他這麼容易滿足,反而讓寧寧心裡有些愧疚。

  彷彿知道她心裡在想些什麼,石中棠抱緊她說:「沒關係,我現在已經很幸福了,至少你能夠看見我,跟我說話,所以我……比其他大部分面具人都要幸福。」

  同一時間,一座民宅中。

  立櫃上放著一隻相框,相框裡是一對男女,身上穿著成套的藍色情侶裝,手裡各持一隻啤酒瓶,身後煙火燦爛,他們在煙火下碰杯。

  相框前站著一個面具人,臉上扣著一張兔子面具,身上穿著一件跟相框中男主人公一模一樣的藍色衣服,他用溫柔而又懷念的目光看著眼前的相框,耳邊忽然傳來開門聲,他轉頭看去,然後愣住了。

  早上去聞雨的心理診所進行過咨詢的女人——秦女士站在玄關門口,將兩雙拖鞋擺放在地上,歪頭笑道:「今天晚上就拜託你了。」

  她身旁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肩上背著一台攝像機,一邊換鞋,一邊對她笑道:「放心交給我吧。」

  「你一點都不怕?」秦女士對他眨眨眼,「醫生說,我可能會夢游哦。」

  「我不怕。」男人伸手將她摟進懷裡,低頭對她說,「到時候我會吻醒你。」

  兩人接吻了。

  他們接吻的身影,倒映在對面那張純白的兔子面具上。

  這個房子原先的男主人,此刻正透過面具,冷冷的盯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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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不能跨越的界限 第一百四十三章 看著我

  「這是昨天晚上拍到的。」秦女士將一台攝像機放在桌子上,給聞雨播放了一段視頻。

  視頻裡,床頭的鬧鐘指向凌晨三點半,床上睡著兩個人,男人鼾聲如雷,身旁的秦女士翻了個身。

  肉眼可見,靠近秦女士的方向,床單忽然向下凹陷了一塊,看起來像是有人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聞醫生,你說……」秦女士抱著胳膊,問聞雨,「會不會是我先生回來看我了?」

  「您先生?」聞雨望著她。

  「我先生去世五年了,昨天是他的忌日。」秦女士靠在椅子上,用充滿回憶的口吻說,「他比我小五歲,有點膽小怕事,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嚇個半死,跟隻兔子一樣。所以一直是我主外,他主內,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我來做主。」

  她嘆了口氣,繼續道:「他去世以後,我一直沒找,其他男人都受不了我這種霸道脾氣。」

  聞雨靜靜傾聽著她的話,來這裡的並不都是病人,更多時候是客人,客人並不是為了因病而來的,他們只是想要找個不會洩露他們秘密的心理醫生,又或者說一根不會說話的木樁,將心裡話倒過去。

  「現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能接受我的男人。」秦女士傾身向前,盯著聞雨問,「他是回來祝福我的,對嗎?」

  聞雨知道她想要聽見什麼樣的回答,他也樂意給出這樣的回答。

  「是的。」聞雨笑著說,「他是回來祝福你的。」

  秦女士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太好了,我就知道,他一定會祝福我的。」她伸手撫摸了一下桌子上的攝像機,然後抬頭對聞雨笑,「謝謝你,聞醫生,那沒事我就先回去了。」

  秦女士背上攝像機往外走,身後跟著另外一雙腳。

  「老婆。」戴著兔子面具的男人跟在她身後,期期艾艾的說,「我還沒死。」

  「我以前困在電影院裡,現在我已經出來了,我們可以繼續在一起了。」

  「老婆,別拋棄我。」

  「求求你了,回頭看看我,我就在這裡啊!」

  房門打開,他們兩個與另外一個客人擦肩而過,客人順手關上房門,然後在聞雨面前坐下,是昨天來過的那個後期剪輯師,似乎昨天晚上也沒有睡好,眼底的青痕更重了。

  「這是我昨天在劇組拍到的,你看看。」他掏出手機點了點,遞給聞雨,裡面正在播一段視頻。

  明顯偷拍的視頻,鏡頭躲躲閃閃,裡面的主角是寧寧。

  「自打上次的事情之後,我一直很關注她。」剪輯師盯著視頻,「她的樣子絕對不正常!」

  聞雨看著視頻裡的寧寧,並沒覺得她哪裡不正常。

  她安靜的坐在椅子上,不停的低頭玩手機,跟時下的低頭族沒有任何區別。

  ……等一下,為什麼每隔一段時間,她的視線就要往旁邊看,她旁邊又沒人。

  「一分三十秒。」剪輯師提示道。

  一分三十秒的時候,寧寧忽然放下了手機,朝一個方向喊道:「喂……那邊那個誰,能不能幫我拿瓶水?」

  她似乎並不渴,拿到水瓶以後,只是象徵性的抿了一口,然後目光開始往一個方向掃。

  她的目光是一條不規則的曲線,繞了劇組一圈,有時候停留在主演身上,有時候停留在導演身旁。

  鏡頭跟著她的視線走,最後,聞雨看見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場景。

  牆角的椅子上蜷著一個正在補眠的老演員,因為並不是什麼重要角色,加上位置偏,所以並沒有人注意到他。

  「如果不是寧寧一直看他,我也不會拍到下面的事。」剪輯師強笑一聲。

  聞雨緊緊盯著屏幕。

  屏幕內,老演員籠袖昂頭,頭靠在椅背上睡得正香。

  他的鬍鬚忽然動了,動得非常不自然。

  在聞雨跟剪輯師的注視下,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將老演員的白鬍子紮成了幾條麻花辮。

  視頻結束,兩人面面相覷。

  「聞醫生。」剪輯師睜著一對熊貓眼看著聞雨,「你說,這個劇組是不是混進了髒東西,還有,寧寧……她是不是有陰陽眼?」

  寧寧這並不是陰陽眼。

  這只是身為「客人」的一點特權。

  從拿到第一張票開始,她可以看見面具人,面具人也可以看見她,似乎是借由手裡這張票,消除了彼此之間的界限。

  醫院內,石導躺在床上,挺著一個似十月懷胎的大肚子,笑眯眯的看著她:「哎呀,今天怎麼只有你一個人來,小雨沒陪你一起來啊?」

  「我一個人來,你就不歡迎我了嗎?」寧寧笑道,視線瞥了瞥身旁的石中棠。

  「幫我問問他。」石中棠伸手撫摸了一下石導的肚子,「這是誰的孩子?」

  寧寧怎麼可能跟石導這麼說話,委婉問道:「石導,我怎麼感覺跟上次比起來……你好像又富態了?」

  石導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然後招手讓寧寧靠過來,小聲對她說:「你可不要告訴別人……我偷偷點了外賣吃,焦糖布丁真好吃啊嘻嘻嘻嘻!」

  「報警!」石中棠冷冷道,「嘴快說錯了,快報告給醫生還有護士,讓他們看好這傢伙,最好把他嘴巴用膠布貼起來,只在吃飯的時候把膠布拿下來。」

  ……寧寧怎麼可能跟醫生提出這樣的建議!她委婉道:「石導啊,你這樣不行啊,要不我把我珍藏的一家素齋店給你吧,這家店能用蔬菜做出各種甜點來,不但好吃,而且對身體還沒壞處。」

  「行,你發給我。」石導說,「對了,你跟小雨什麼時候結婚?」

  寧寧跟石中棠兩個人都噴了。

  「喂喂,老頭子。」石中棠馬上蹲他面前,像隻被剝奪了食盆的哈士奇,可憐兮兮的對他說,「哪有這樣的,居然幫小雨挖我的牆角,我也是你的兒子啊,你不能這麼厚此薄彼啊嗚嗚!」

  因為上次跟聞雨假扮過男女朋友,所以這個時候倍感尷尬的寧寧只能說:「我,我們還沒發展到那一步……」

  「發展到哪一步了啊?」石導拿出手機,「算了,這個問題不好問你,我直接問小雨吧。」

  不要啊!寧寧內心吶喊。

  心理診所內,桌上的手機響了,聞雨拿起手機一看,楞了一下。

  「寧寧叫我一聲公公,我該應嗎?」

  ……寧寧你想做什麼!聞雨摀住手機,對眼前的剪輯師說:「不好意思,我有點急事,出去打個電話。」

  得到剪輯師的同意之後,他迅速衝進廁所,然後飛快給寧寧打電話,電話響了好久,終於通了,他沉聲道:「寧寧,你現在在哪?」

  病房外,寧寧一邊走一邊回他:「我在醫院。」

  「你……為什麼要喊我爸爸叫公公?」

  「我沒有喊過!對天發誓,我沒有喊過啊!」

  兩人通完電話,寧寧出了一腦門汗,正用手擦,眼角餘光瞥見笑彎了腰的石中棠,頓時有點生氣:「你笑什麼!」

  「你看錯了,我沒笑。」石中棠嚴肅了一秒鐘,然後,「噗——」

  寧寧頓時想要揍他,可又怕引起別人的注意,只好不停踩他腳。

  對付生氣的女孩子,石中棠可有經驗了,他抬手往寧寧脖子上一環,將她環在自己胸口,垂下覆著玉石面具的臉,聲音一低反而更顯磁性:「我弟弟這麼好一個人,你幹嘛不選他……是不是因為我?」

  「……你想多了。」寧寧掙開他,離開幾步,回頭看了他一眼。

  石中棠微笑著跟了上去,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樓梯門。

  醫院有電梯跟扶梯,走樓梯的人幾乎沒有,寧寧慢慢走下樓梯,沒有回頭,彷彿自言自語一樣的問:「你想不想讓你爸還有聞雨看見你?」

  「嗯……」石中棠歪著頭想了想,笑道,「還是別了。」

  寧寧頓住腳步,回頭看著他。

  「因為想要看見我,代價太大了。」石中棠一步步從台階上走下來,「絕望的,偏執的,不甘的,還有妄想改變自己命運……我不想他們變成當中任何一種人。」

  一雙手從對面伸過來,抱住寧寧,他埋首在她耳邊說:「……我有你就好了。」

  這個傍晚有雨,絲絲細雨從窗戶外飄進來,空氣有些涼,但或許正因為如此,才顯得懷中的軀體更加溫熱,彷彿雨夜裡的篝火,彷彿世界上僅有的溫度。

  「嗯。」寧寧的手慢慢攀上他的背,像溫柔的菟絲花,「我會一直看著你的。」

  世界上的人不同,世界上的想法不同,石中棠是一種想法,別人是另一種想法。

  「轟!」

  窗外雷聲滾過,一剎那的白光照亮了立櫃上的相框。

  秦女士在雷聲中打了個顫,轉頭看著相框上的那對穿著情侶裝的男女。

  「……好了!」伸縮梯上的男人用手轉了轉燈泡,「你開燈試試。」

  秦女士按了幾下燈具開關,燈還是黑的。

  「這破燈泡也不行啊。」男人從伸縮梯上下來,走過來將她打橫抱起,「算了,黑燈瞎火的,咱們也好幹事。」

  秦女士假意掙扎了兩下,笑著捶他胸口:「看你這樣子,就知道接下來沒好事。」

  床榻之間,男女之事。

  兩人沉迷其中,誰也沒留意到一個身影從相框前慢慢走過,兔子面具倒映在相框之中,雪白的兔頭,紅色的眼睛。

  「轟——」

  又一聲驚雷,秦女士睜大眼睛,透過男人的肩膀望去。

  一剎那的白光照亮了昏暗的房間。

  ……也照亮了懸浮在男人背後的那根錘子。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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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不能跨越的界限 第一百四十四章 看不見的人

  晚飯,寧寧是在咖啡店吃的。

  請客的人是聞雨。

  將手裡的菜單遞給侍者,侍者微微鞠躬離開,聞雨對寧寧說:「我是不是給你造成了很大困擾?」

  寧寧聳聳肩,有些無奈的對他笑。

  本來她都打算回家了,但中途接到石導的電話,讓她不要走,聞雨馬上就過來找她。

  任誰也看得出來,聞雨是被石導給逼過來的,這頓飯的意義相當於相親飯。

  「等過幾天,我爸身體稍微好點,我會跟他說清楚的。」聞雨也無奈笑笑,「免得他一直打電話煩你。」

  「石導人很好,我很樂意跟他聊天。」寧寧話未說完,聞雨的手機就響了起來,兩人臉色一變,同時看了對方一眼,心裡都想著:石導來查崗了嗎?

  聞雨急忙看了眼手機,鬆了口氣,一邊起身,一邊對寧寧說:「是我的一個病人,抱歉,我去接個電話。」

  離席之後,聞雨來到一扇無人的窗口接電話。

  「聞醫生。」秦女士的聲音從手機對面傳來,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聽出她的情緒有點異常,聞雨放柔聲音問:「秦女士,你那邊出了什麼事?」

  在他打電話的時候,牛排跟沙拉都上了桌,寧寧右手拿著一根牙籤,牙籤上是半塊蘋果,正細嚼慢嚥,忽然看見聞雨行色匆匆的推門而入,一把撈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對她說:「抱歉,我手邊有點急事,先走了。」

  寧寧楞了一下,石中棠從聞雨身後走過來,彎腰在她耳邊說:「跟上去。」

  急忙放下手裡的筷子,寧寧起身追上去,或許是因為事情很急,所以聞雨的步伐也很急,寧寧幾乎一路小跑,最後在停車場裡追上他,氣喘籲籲的喊道:「等一下。」

  打開車門,正要往裡面鑽的聞雨轉過頭。

  「他剛剛接了一個病人的電話。」石中棠在寧寧身後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個病人應該是被某個面具人纏住了。我們得跟他一起走,靠他一個是對付不了面具人的。」

  寧寧神色一凜,走過去說:「我們一起走吧。」

  聞雨看起來十分為難:「我現在是要去處理工作上的事……」

  「剛剛石導給我打了電話,我估計他待會還會查崗。」寧寧打斷他的話,心裡對無辜的石導道了聲對不起,然後繼續信口胡謅,「在他病好之前,我們不要刺激他,繼續扮一下男女朋友,可以嗎?」

  於是秦女士透過貓眼看外面時,發現外面多了一個人。

  「她是誰?」秦女士沒有開門,隔著門警惕的問。

  聞雨看了寧寧一眼,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寧寧便越殂代皰,替他答道:「秦女士你好,我是聞醫生的女朋友,我姓寧。」

  「……你怎麼把你女朋友帶來了?」秦女士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冷淡不悅。

  「你打電話來的時候,他已經下班了,正在陪我吃飯。」寧寧解釋道。

  但秦女士似乎並不願意接受她的解釋,又或者對門後發生的事,秦女士並不想節外生枝,不想讓多一個人知道。

  「……那今天還是算了吧。」秦女士說,「你們兩個回去吧。」

  寧寧咬了咬唇,正尋思著該如何說服她,身旁的聞雨忽然開了口。

  「秦女士,她的情況跟你一樣。」聞雨瞥了眼身旁的寧寧,「她身邊也多了一個看不見的人。」

  寧寧被他那一眼看得愣住了,幾乎是條件反射的看了眼身旁的石中棠,而石中棠也碰巧轉臉看著她,兩人眼中都寫著一絲驚訝,彷彿在問:他是怎麼知道的?

  片刻之後,房門慢慢打開了。

  看清楚秦女士的一瞬間,寧寧抬手摀住嘴,免得自己尖叫出聲。

  眼前的女人一身是血,血已乾涸,黏住了她的頭髮,一串一串的垂在臉頰旁,讓她原本還算美豔的臉看起來有些猙獰可怕。

  聞雨迅速擋在寧寧面前,反手將車鑰匙塞給她,說:「你回車裡等我。」

  寧寧站在他身後,看著對面站著的秦女士,心裡有點發悚,任誰看見個滿身是血的人站面前都會發悚的,這血是她自己的還好,但萬一……是別人的呢?

  門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回車裡等我們。」石中棠的手落在寧寧肩上,用力按了按她的肩,然後跟在聞雨身後,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門。

  秦女士眼神古怪的看了寧寧一眼,然後帶上大門。

  寧寧抱著胳膊在門口徘徊了一會,最後嘆了口氣,回到車裡坐著。

  等了十幾分鐘之後,百無聊賴,寧寧拿出手機來,猶豫片刻,輸入:面具人。

  按下搜索,出來一個百度百科,是一首歌,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戴著面具的男人圖像,還有以此命名的電影等。

  她要的不是這個。

  想了想,寧寧重新輸入:身邊有看不見的人。

  這一會出來了許多帖子,發布在各種各樣的論壇,貼吧,甚至個人博客裡。

  寧寧隨手點開一個帖子,十目一行的掃了遍裡面的內容,皺起眉頭:「怎麼會這樣?」

  她本來以為是個例,於是接連打開另外幾個帖子,但內容大同小異,她最後點開一個博客,博主用記日記的方式寫著:身邊有看不見的人(十二)。

  「我的老婆死了。」寧寧念著日記上寫下的字,「大清早起來,就死在我身邊,是被枕頭悶死的。我報了警,然後坐在床邊上抽煙,是我幹的嗎?我昨天晚上喝多了酒……到現在還在眼花,我好像又看見家裡的家具莫名其妙的動了,一把椅子飄到我面前,椅墊子往裡面凹下去了,感覺像有人坐在我對面……」

  身旁的車門忽然打開了,寧寧轉過頭,看見聞雨坐在她身邊,臉色有些陰鬱。

  「裡面死的是誰?」寧寧問。

  聞雨飛快看她一眼:「你別問了。」

  「死的是秦女士的男朋友。」石中棠坐在後車座,告訴她,「被錘子錘破了頭,裡面什麼都出來了,還好你沒進去看。」

  寧寧光聽都覺得後腦勺疼,她沉默片刻,問:「你報警了嗎?」

  聞雨沒說話,但幾分鐘之後,警車的嗚鳴聲由遠至近,車頂紅藍光芒刺破夜幕。「我恐怕要留下來做口供。」聞雨望著停在公寓樓下的警車,轉頭對寧寧說,「你可以先回去了。」

  寧寧沒有急著下車,而是問他:「你覺得是秦女士殺的人嗎?」

  聞雨:「這個我說了不算,警察跟法醫會給出一個正確答案的。」

  「可有些時候,警察跟法醫也得不到正確答案。」寧寧盯著他,「比如說,秦女士身邊真的有一個看不見的人呢?」

  聞雨盯了她半晌,慢慢回過臉去,透過車窗,望著公寓樓方向,秦女士家裡的窗戶正亮著,他淡淡道:「她剛剛找我來,是想讓我給她做一份精神病病例。」

  寧寧皺皺眉:「你覺得是她殺了人,然後想要找你偽造精神病病例?」

  聞雨:「我不能確定,但有這個可能。」

  寧寧凝視著他,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說服他,帶他去人生電影院看看?還是告訴他,現在就有一個他看不見的人,就坐在他車子裡?

  「……如果她是想殺人不犯法,靠偽裝精神病脫罪,我不會幫她。」對面一個警察從樓上下來,正慢慢轉動腦袋,似乎在尋找著什麼,聞雨說,「但如果她真的是精神分裂,產生了幻覺幻聽,覺得自己家裡多了一個人,還是個殺人犯,那我也不會放著她不管。」

  說完,他開門下車,朝著對面的警察走了過去。

  「殺人的是面具人,秦女士的前任老公。」石中棠在寧寧身後說。

  寧寧望著前方跟警察接上頭的聞雨,喃喃道:「你不想讓聞雨還有你爸看見你,可其他面具人似乎不這麼想……」

  石中棠沉默一下,笑道:「是的,他們不這麼想。為了讓自己的親人愛人能夠看見自己,有些面具人……什麼都做得出來。」

  「啊!!!」

  樓上,到處是血的臥室內,秦女士在警察手裡掙扎,一隻手指著對面,又驚又怒的喊道:「你們都瞎了嗎?是他!他才是凶手啊!」

  一個戴著兔子面具的男人站在她面前,雪白的兔子面具被血染紅了。

  警察掃了眼兔子男所在的方向,然後像是什麼都沒看見一樣,回頭對秦女士怒道:「哪有人?少在那裝瘋賣傻!」

  「這麼大一個人,你怎麼能裝看不見呢?」秦女士哭了起來,一隻手從對面伸過來,染著血的手指頭擦拭她的眼淚。

  「老婆,我好開心。」兔子面具近在咫尺,一雙蘊滿愛意與瘋狂的眼睛同樣近在咫尺,他的笑聲因為興奮而扭曲,「你終於看著我了……」

  「啊!!滾開!!」

  秦女士的尖叫聲刺破夜晚,傳出窗外。

  樓底下的聞雨跟警察都抬頭看了一眼。

  「……除了堅持自己房間裡有一個看不見的人,她還有什麼別的異常嗎?」警察收回目光,手裡拿著本子跟筆,繼續做著筆錄。

  聞雨垂在身側的右手手指忽然微微蜷縮了一下,緊靠著這隻手的是一隻褲子口袋,裡頭,是一張他從秦女士手裡接過的……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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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不能跨越的界限 第一百四十五章 倩男幽魂

  因為接到秦女士電話的是聞雨,進過犯罪現場的也是聞雨,而寧寧全程是個陪同兼局外人,所以對她的口供很快就結束了。

  回去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去劇組把剩下的戲拍完,正坐在椅子上讓人卸妝的時候,微信提示音忽然響起,寧寧拿起手機一看,是聞雨發來的微信,裡面還附帶一個鏈接,點開一看,是一個訪談視頻。

  崔紅梅正在接受采訪。

  「你們看寧寧,只能看見外面的光鮮亮麗,告訴你們,那都是經紀公司對她的包裝,實際上怎樣,只有我這個當外婆的才知道。」鏡頭前,崔紅梅手裡夾著煙,右邊嘴角向上一翹,透出骨裡的尖酸刻薄。

  寧寧皺了皺眉。

  又要重演往事了嗎?她心想。

  媽媽也曾經有過類似的遭遇,事業如日中天的時候,崔紅梅忽然接受了電視台的採訪,然後在採訪中拚命炮轟她,說她不懂感恩,不敬父母,是個無情無義冷血冷肺的人。

  不孝這頂大帽子,就這麼扣在了寧玉人頭上,對她的事業造成了很大打擊,還是她所在公司跟陳導聯手,翻出了崔紅梅濫賭借錢以及包養小白臉等證據,證明了錯不在於寧玉人,一口一個無情無義的崔紅梅才是吸血鬼。

  「可她再不好,也比她母親強。」就在寧寧以為同樣的遭遇要落到自己頭上時,崔紅梅忽然話鋒一轉,開始炮轟起了寧玉人,「寧玉人才是那個毫無人性的。」

  主持人嘴角抽搐,恨不得對她唱「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幾多風雨」,強笑道:「寧玉人的話題咱們待會再聊,還是先回到今天的主題——寧寧吧!」

  「寧寧啊。」崔紅梅朝主持人吐了一口煙,熏得他不停咳嗽,她慢慢轉頭看向屏幕,說,「說起來,最近不是很流行一個話題嗎?看不見的人。」

  寧寧楞了一下,奇怪,話題怎麼轉到這上面了?

  「最近微博上,貼吧上,還有微信朋友圈裡,不是好多人在說這件事嗎?說自己身邊好像多了一個看不見的人。」崔紅梅臉上的笑容有些古怪,「這事你們大可問問寧寧啊,她12年的時候就已經遇到過這樣的事了。」

  12年?是指2012年?奇怪了,她在說什麼,我怎麼沒有印象?

  「她說的是真的嗎?寧姐?」

  寧寧轉頭,看見身旁的化妝師正看著她,眼中閃動著奇怪的光:「其實,最近我也覺得身邊多了一個人……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不是錯覺。」寧寧看了眼她身後,「他就在你背後。」

  化妝師急忙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空空如也,一個人也沒有,驚得她出了一背的冷汗。

  回過頭來,見寧寧笑著對她說:「我開玩笑的。」

  化妝師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有些埋怨,拖長音調:「寧姐……」

  「我錯了我錯了。」寧寧雙手合十,目光越過她的肩膀道,「啊,外賣來了。」

  這是寧寧給劇組工作人員叫的加餐,有冰飲也有點心,每個人都過來拿了一份,吃人嘴短,自然一個個都笑臉迎她。

  只有一個人沒笑。

  「寧姐,你要走了?」化妝師手裡一個草莓蛋糕,咬著勺子問她。

  「嗯,我有點事先走了,拜拜。」寧寧朝她點點頭,目光掃過她背後那個不會笑的男人——他臉上戴著一張狗臉面具,永遠撕不下來,遮掩了他全部的喜怒哀樂,無論是笑是哭,外人都看不見了。

  「……寧姐。」化妝師不知道是察覺到她的目光,還是僅僅只為求個心安,她悄悄湊上來,眼珠子左右游移,視線不斷往自己背後飄,「我背後……真的沒有人……或者別的什麼怪東西吧?」

  狗臉面具聞言抬了抬頭,朝她走過來,卻半路被石中棠按住肩膀。

  「也不是只有她這個樣子。」石中棠對他說,「大部分人都跟她一樣,即便已經發現自己身邊多了一個人,但還是希望這是自己的錯覺,希望對方不存在。」

  雖然看不見對方面具下的臉,但寧寧似乎聽見了一聲微小的嗚咽,像被拋棄的小狗。

  「……麻煩你告訴她。」狗臉面具看著寧寧,「說我不在。」

  「……沒有。」寧寧對化妝師說,「你背後什麼都沒有。」

  化妝師長出一口氣,露出釋然的微笑。狗臉面具最後看了看她的笑臉,然後耷拉著肩膀,轉身離開,背影孤獨的像一條被逐出家門的家犬。

  寧寧也跟著走出劇組,路上輕輕問石中棠:「他要去哪呢?」

  「還能去哪呢?」石中棠遠遠望著對方的背影,淡淡道,「如果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了容身之地,面具人就只能回一個地方。」

  人生電影院。

  手機忽然響了,寧寧接了電話:「喂?」

  「剛剛給你發的東西,你看了嗎?」聞雨的聲音透過手機傳來。

  寧寧:「看了。」

  略微沉默片刻,聞雨問:「你外婆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遇到過……看不見的人?」

  「……不,我沒遇到過。」寧寧思考片刻,決定對他實話實說,「12年的時候,我還在上學呢,過得跟身邊同學沒什麼兩樣,他們吃什麼我也吃什麼,他們看什麼電影我也看什麼電影,他們剪什麼髮型我也剪什麼髮型。」

  說白了,就是一味盲從,沒什麼個性。

  這種人世界上到處都是,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

  「我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寧寧總結道,「也沒碰到過什麼特別的事。」

  是的,至少在12年的時候,她是平凡的,毫無特點的,不曾進入過電影院,不曾看見過任何一個面具人。

  「是嗎……」聞雨沉吟片刻,忽然道,「晚上有空嗎?」

  「什麼事?」

  「一起看場電影吧。」

  「什麼電影?在哪看?」

  人生電影院門口,兩盞燈籠長長垂落,牆上海報字跡斑駁,聞雨就站在大門口,耳邊貼著手機,對寧寧說:「人生電影院。」

  午夜十一點半,一輛別克商務停在了電影院門口,終於有錢買車,不用再叫計程車的寧寧打開車門下來,左右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後徑自走到聞雨面前。

  「你來了。」聞雨一邊說,一邊從褲子口袋裡掏出兩張票,朝她遞了過去。

  低頭看了眼他手裡的人生電影票,寧寧緩緩抬頭,眼神復雜的看著他:「這票你哪來的?」

  「病人送的。」聞雨回答,「一個是秦女士,還一個算是你這個圈子的人,事情很巧,他們兩個都說自己身邊多了一個看不見的人。」

  然後都被逼瘋了,以至於接到了人生電影院的傳票?

  「這兩個人明明不認識,但都說了同樣一個地點。」聞雨轉頭看著電影院方向,「胭脂路三十五號的老電影院。」

  寧寧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今天的電影院,也在上映一部新片,門口張貼著一張字跡斑駁的海報,咦?是錯覺嗎?海報裡的面孔,怎麼看起來有點熟悉……

  寧寧忍不住走了過去,盯著眼前的海報瞧。

  劇名:《倩男幽魂》

  主演:寧青

  海報上的內容十分熱鬧。

  木頭搭建的戲台上,一群人正在跳儺舞。

  他們頭戴面具,身穿白衣,似人似鬼,將一對男女圈在戲台當中。

  寧寧死死盯著裡面那個少女:「過來。」

  聞雨走到她身旁。

  「看這裡。」寧寧用手指著被面具人圈在戲台上的那個少女,問他,「這個人長得像不像我?」

  聞雨看了眼海報方向,又神色復雜的看著她。

  「還有寧青……我說名字怎麼這麼熟。」寧寧又盯著同樣被圈在戲台上的那個男人,喃喃道,「這不是我外公嗎?」

  儺舞?外公?少女時期的自己?

  「啊,我記起來了。」寧寧一臉恍然大悟,「是12年時候的事……」

  「12年?」聞雨對這個數字倒是頗為敏感。

  「嗯。」寧寧回答,「2012年的時候,外婆帶著我媽還有我,一起下鄉給外公上墳。那時候村子裡正好在跳儺舞……這類型的儺舞是他們那的地方特色,只有本地人會跳,而且父傳子,子傳孫,教也只肯教給本地人,後來年輕人大批大批的出去打工,這攤舞無人可傳,也就失傳了……」

  說著說著,她沉默了下來。

  「走吧。」聞雨打破沉默,「咱們進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我一個人去就好。」寧寧伸手去拿他手裡的票,「仔細算起來,這事算是我家裡的私事。」

  聞雨避開了她的手,然後笑著對她搖搖頭。

  「票是我拿來的。」他難得的態度強硬,「要麼一起去,要麼就還是我一個人進去。」

  讓他一個人進去?寧寧更加不放心。

  「那好吧。」思考片刻,她無奈道,「咱們一起進去吧。」

  聞雨分了一張票給她,然後側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女士優先。」

  寧寧走在前面,他走在後面,兩人一起穿過了電影院的大門,那一刻,寧寧回過頭來,不出意外的在他臉上看見了驚訝的神色,一如當初的她自己。

  但就算是她自己,也沒驚訝到這種程度,他的表情那樣錯愕,就像看見一樣東西無中生有,就像她初次穿越到電影裡……

  「哈,老實人不老實,看起來咱們兩個似乎是被他擺了一道。」石中棠在寧寧身旁哈哈一笑,然後徑自走到聞雨對面。

  兩兄弟近在咫尺,石中棠將戴著玉石面具的臉靠過去了一些,幾乎是眼睛對著眼睛的問他:「弟弟,你真的能看見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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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不能跨越的界限 第一百四十六章 異姓人

  聞雨看不見他。

  石中棠幾乎是將自己的臉砸他面前的,速度之快,用力之猛,是個人都會給出點反應,但聞雨既沒有眨眼,也沒有驚得倒退,他神色如常的站在原地,笑著對寧寧說:「讓你見笑了,我沒想到現在還有這樣的老電影院。」

  寧寧看他半晌,笑道:「這裡的人呢?你覺得怎樣?」

  「人?」聞雨楞了一下,環顧四周,「……在哪?」

  人一直都在,在他身邊。

  除了石中棠之外,還有其他面具人,雖然比往常少了許多,但見他們進來,就零零散散的從各個方向匯過來,笑得詭異,一個接一個的對他們說:「歡迎回來。」「歡迎回來。」「嘻嘻,歡迎回來。」

  是在歡迎誰?

  石中棠,還是曾經是面具人的聞雨?亦或者……是常客的她?

  「那邊。」寧寧指著一個面具人,「不僅電影院老,這裡的工作人員也很老,你覺得呢?」

  聞雨順著她的手指看去,笑著說:「人老心不老,有些老人是閒不住的,硬要他們退休在家,他們反而會身體越來越差,手裡有份相對清閒的工作,可以保持身心健康……」

  被寧寧指著的是一名年幼的面具人,大約只有七八歲的樣子,之所以說他老,是因為他脖子上戴著只瓔珞圈,身上穿著件大紅色箭袖,腳上一雙鹿皮靴,似明清小說裡寫的富貴人家少爺,說他老,只是說他作為面具人的資歷老。

  「行了。」寧寧打斷他的話,「你什麼都看不見,對嗎?」

  聞雨住了嘴,靜靜看著她。

  「難怪剛剛我問你海報上的人像不像我的時候,你猶豫那麼久。」寧寧失笑一聲,搖搖頭,「你怕是連海報都看不見吧。」

  聞雨沒有反駁她,這個時候,沉默就是默認了。

  「還有什麼女士優先。」寧寧盯著他,「你只是從人家嘴裡聽說過人生電影院,但你壓根看不見它,所以你需要一個人把你領進來,對不對?」

  聞雨被她盯了許久,嘆了口氣:「是。」

  「我就說。」石中棠繞著他走了幾圈,負手笑道,「他壓根就不符合電影院給出的那幾條標准,不,他壓根就跟那幾條標準相反,充滿希望,包容,比起改變過去,更想著手改變將來……哪怕全地球人都進來了,他也應該進不來才對。」

  聞雨似乎不想再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他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一群面具人立刻圍了上來,其中一個彎下腰,眯起眼睛看了看他手裡的票,然後抬頭道:「客人,你手裡的是普通票,你不能坐指定票的位置。」

  寧寧忙過去將他拉起來,往普通席的方向走。

  「怎麼了?」聞雨問。

  「剛剛那是特等席。」寧寧說,「你手裡拿的是普通票,不能坐那個位置上。」

  聞雨看了看自己手裡的票,若有所思:「怎麼票還分很多種嗎?」

  寧寧閉上了嘴,拒絕回答他的問題,免得又被他挖去更多的情報。

  兩人在普通席上坐下,落座以後,聞雨望著前方的電影屏幕,淡淡道:「秦女士不是第一個。」

  寧寧轉頭看著他。

  「從兩個月前開始,到診所裡來咨詢的人越來越多。」聞雨說,「一兩個就算了,但幾十幾百就不正常了,又不是傳染病,怎麼每個人的病症都一樣……所有人都說自己身邊多了一個看不見的人。」

  這次換寧寧沉默不語。

  「我必須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才能幫助他們。」聞雨握緊了身邊的扶手,一道白光落在他眼睛裡,是對面的屏幕……今夜的電影開始了。他頓了頓,最後加了一句,「還有我哥哥,尤靈跟你媽媽從前提到過人生電影票的事情,我想知道……」

  知道什麼?

  沒等寧寧聽清他下面的話,主題曲就已經唱了起來。

  是個病懨懨的男人的聲音,伴著淵淵鼓聲,脆脆笛聲,唱著一支詭異的曲子:「臉戴面具,身穿綵衣,踏罡起舞,驅邪逐疫……哈,誰是邪,誰是疫?儺舞為誰而演,似戲非戲,是戲非戲。」

  一種失重感侵襲而來,寧寧慢慢閉上眼睛。

  2012年,通往鄉間的一條狹窄小路上。

  「寧寧……」

  「寧寧。」

  「寧寧!」

  寧寧猛然坐起身,結果跟喊她的人撞在一起,兩個人同時哀嚎一聲。

  「你這臭丫頭,怎麼毛毛躁躁的,哎喲。」崔紅梅揉著額頭,「疼死我了!」

  寧寧同樣揉著額頭,順便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坐在一輛車裡,外面細雨綿綿,寧玉人下車一看,搖搖頭說:「不行,輪胎陷進去了。」

  山裡地不好走,更何況剛剛下過雨,黃爛的泥巴像怨婦的手,緊緊抱住輪胎不撒手,崔紅梅下車一看,急了:「哎呀,這可怎麼辦?天都快黑了,難不成今天晚上我們在車上過夜啊?」

  「我早說了坐火車來,你不聽,硬要我開車過來擺闊。」寧玉人冷冷道。

  「好不容易有錢了,不拿來顯擺,還能拿來幹嘛?」崔紅梅反駁道。

  兩人吵了一會,直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從旁響起:「村子已經不遠了,走著去不就行了,回頭再讓村裡人過來幫忙推車唄。」

  說得好有道理!

  寧寧看著對方的背影,對方身上穿著一件舊中山裝,腳上穿著一雙布鞋,哪怕在山野草地間,依然健步如飛,一看就是走慣了這條路的。

  寧寧急忙朝他追過去。

  「寧寧,你別亂跑啊!」寧玉人的聲音在她背後傳來。

  「媽媽,村子就在對面。」寧寧回頭朝她喊,「趁天還沒黑,咱們趕緊過去,然後再找人幫忙。」

  三個女人一腳深,一腳淺,跋山涉泥,好不容易才在天黑前趕到了村子口,崔紅梅擦了把額頭上的汗:「謝天謝地。」

  「應該謝謝這位小哥。」寧寧轉頭看著對面不遠處的陌生青年。

  「你說什麼呢?」崔紅梅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疑惑的問,「哪有人?」

  寧寧吃了一驚,這時候對面給她們帶路的小哥回過頭來,臉上覆著一張四目獠牙的猙獰面具。

  ……面具人?

  「咦,你們是?」一個村民朝寧寧她們走過來,中途與面具人擦肩而過,卻對他視而不見,彷彿壓根看不見這個人,「外地人?來旅遊的?」

  「誰會到這破地方旅遊啊。」崔紅梅用手扇了扇臉,「本地人,我崔紅梅啊。」

  村民抬手指著她的臉,激動地半天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轉頭大喊一聲:「寧家人回來了,寧青的老婆孩子回來了!」

  「寧家人回來了?」

  「哎呀,太好了。」

  「在哪在哪?」

  村子裡一下子湧過來一群人,寧寧原本以為他們是沖著當明星的媽媽來的,結果卻是沖著自己來的。

  「你是寧青的外孫女?」

  「你叫什麼名字?」

  「可惜了,如果你是個男的就好了……」

  「沒關係,女孩子也一樣,反正都姓寧。」

  這些人……怎麼感覺有點奇怪。

  寧寧看著眼前這批熱情洋溢的村民,同樣的陣勢,她少女時期曾經經歷過,但那時候涉世未深,對於村民的熱情,她歸結於自己的大明星媽媽……不是有句話這麼說的嗎?想要討好一個媽媽,最快最好的方式,就是誇獎她的小孩。

  只要在寧玉人身邊,她就萬眾矚目,總是會被人誇,寧寧早就已經習慣了。現在回頭再看,她才發現不對,村民們雖然對媽媽感興趣,但對她更感興趣,而且剛興趣的原因……

  似乎僅僅是因為寧這個姓氏?

  「好了,別都圍在這。」一個村長模樣的小老頭杵著枴杖出現了,對寧寧等人和顏悅色的笑道,「走走走,宴席快開始了,大家先上桌吧,有什麼事情邊吃邊說。」

  等到上桌的時候,寧寧又驚了。

  「來吧。」村長拉開一張椅子,「你坐這裡。」

  寧寧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寧玉人,不敢坐,強笑道:「我是個晚輩,怎麼能坐上座?」

  都說城裡人好面子,其實鄉下人更好面子,而且規矩更多。特別是一些常年封閉不對外的村子,規矩甚至可以跟古代封建時期靠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女人不上桌,死後要土葬,甚至連說話都還是古音。

  真在規矩上得罪這群某種意義上的古人,有時候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沒關係沒關係。」老村長依然和顏悅色,甚至主動伸手將寧寧往椅子上按,「這次是特殊情況,你姓寧,你應該坐這裡。」

  寧寧像條泥鰍似的從他手底下滑走,滑到寧玉人身旁,抱著媽媽的胳膊,驚魂未定的對他說:「不不不,我還是坐這裡吧。」

  「就讓她坐這吧。」寧玉人反手抱住寧寧,對老村長笑,「她姓寧,在這個村子裡,她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不是嗎?」

  老村長目光詭異的看著她,寧寧注意到,剛剛還喧嘩不已的客堂忽然間沒了聲音,所有人都停下筷子,端著酒盞,從四面八方看著她們。

  令人窒息的寂靜中,老村長忽然一笑:「當然……來來!上酒上酒!」

  像被按下靜止鍵的宴席又重新動了起來,一群人或笑或鬧,或吃菜或喝酒,時不時還有人過來向寧寧等人敬一杯。

  「她年紀還小,不能喝酒,讓她喝點飲料吧。」寧玉人把果汁倒進寧寧的酒杯裡。

  寧寧想了想,對寧玉人說:「媽媽,我是晚輩,不能讓各位叔叔嬸嬸過來敬我,我過去敬下他們。」

  「行。」寧玉人笑道,「你去吧……記得別喝酒。」

  「是是是!」寧寧跳下椅子,拿著手裡的果汁一個個敬過去,趁著敬酒的機會,順便問問對方的名字輩分。

  她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一般來說,一個村子一個姓,比如什麼張家村的人多半姓張,牛家村的人多半姓牛,即便不是所有人一個姓,但至少一半以上的人會是同一個姓,這個姓就是這個村子的大姓。

  但在這個寧家村,姓寧的就只有一家——寧寧外公家。

  至於其他人,趙錢孫李,周吳鄭王……整個村子,居然就沒有多少同姓人。

  這是一個異姓村。

  「如果維繫一個村子的不是血脈跟姓氏。」寧寧忍不住想,「那會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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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不能跨越的界限 第一百四十七章 寧家人的位置

  鄉下蚊子太毒,一咬一個大包,寧寧半夜被蚊子咬醒了,在崔紅梅的巨大鼾聲中再也睡不著,睜著眼睛直到天亮。

  悄悄下了床,她輕手輕腳的推門而出,看著門外的寧家村。

  乍一眼望去,是一座小巧玲瓏的古鎮。

  黑瓦白牆的徽派建築,房子與房子之間緊密相連,家家戶戶都是翹角勾簷,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沿著狹窄細長的道路走過,一路經過一座進士牌坊,兩座貞節牌坊,最後抵達一座祠堂。

  進士牌坊跟貞潔牌坊都已被風雨侵蝕的不成樣,只有眼前的祠堂,張燈結彩,如火如荼,一群人天沒亮就在門前忙乎,一座木製戲台在他們手中平地而起,老村長正指揮著他們,忽然有人指了指寧寧的方向,他回過頭,笑道:「哎呀,寧家閨女,你怎麼來了?」

  「……我出來買早飯。」寧寧隨便編了個藉口,然後看著眼前的戲台說,「這是在幹嘛?」

  「搭台唱戲唄。」老村長笑眯眯的說,笑容讓寧寧有點渾身不自在。

  「戲台什麼時候搭建好啊?」寧寧裝作很感興趣的樣子,「請了什麼人來唱啊?」

  「給老祖宗看的戲,怎麼能讓外人來唱?」老村長搖搖頭,「儺舞戲,咱們自己人演,自己人唱。」

  忽又抬頭看著寧寧,笑容古怪:「你也是自己人,你也得演。」

  寧寧愣住了。

  「……寧寧!」寧玉人的聲音忽然在她身後響起,她回過頭,見媽媽快步朝她走來,額頭上微微見汗,似乎是一路跑著來的。

  將寧寧往身後一攔,寧玉人護犢的母雞一樣,又警惕又慎重的對老村長說:「我也姓寧,這次的戲我來演。」

  老村長搖搖頭:「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我只是生了個女兒,沒有嫁人。」寧玉人打斷他的話,態度頗為強硬。

  寧寧看看老村長,又看看媽媽。

  曾經的她沒有遇見過這一幕。

  上回她雖然也跟著下了鄉,但依然保持在城裡養成的壞習慣,早上八九點鐘還在賴床,起床以後,媽媽已經準備好了早飯,吃飯的時候,媽媽狀似隨意的說了一句:「我要在一個月後的祭祖儀式上跳儺舞。」

  本來寧寧也要一起待到一個月後的,但她嬌生慣養,既受不了鄉下的毒蚊子,也受不了小村的枯燥生活,所以鬧著要回去,寧玉人似乎也不想讓她在這裡多待,很快就找人開車過來,把寧寧給接走了。

  之後發生了什麼,寧寧就不知道了。

  對了,過來接她的人好像是……

  「你怎麼說?」老村長的話打斷了寧寧的思緒,他盯著寧寧的眼睛問,「你想讓你媽媽代替你嗎?」

  寧寧心中一動。

  代替這個詞,微妙的讓人感覺心裡不安。

  寧玉人背地裡扯了一下她的衣服,但寧寧裝作沒感覺,天真懵懂的對老村長說:「可我從來沒跳過儺舞,才一個月時間……能行嗎?」

  「別人不行,你行!」見她口氣鬆動,老村長大喜過望,「誰讓你們寧家人在儺舞中的角色一直是……」

  「別說了。」寧玉人忽然一聲尖叫,見所有人都放下手頭的活計看著她,她臉色難看的笑笑,抓住寧寧的胳膊說,「我們兩個商量一下,回頭再給你個準信。」

  說完,她拉著寧寧匆匆往回走,沿途遇見的村人都熱情的跟她打招呼。

  「哎呀,寧家閨女,這麼早就出來了啊,吃了沒?」

  「寧家閨女,沒吃來我家吃吧,剛做好的瓦罐湯。」

  「還是來我家吃吧,寧家閨女,我給你下麵條,麵裡埋土雞蛋,想吃幾個吃幾個。」

  寧家閨女,寧家閨女,媽媽是寧家閨女,她也是寧家閨女,所以他們在喊誰?

  因為一直活在母親的光環之下,所以曾經的寧寧下意識的認為村民的熱情是針對寧玉人。

  而今,才發現他們的目光全都越過了寧玉人,停留在自己身上。

  「砰!」

  木門緊閉,將村人們的視線關在外面。

  蒼白蚊帳抖了抖,床上的崔紅梅翻了個身,繼續發出鼾聲。

  「……媽媽。」寧寧喘了兩口氣,問,「寧家人到底是做什麼的?」

  「你別多問。」寧玉人硬邦邦的說。

  「你不說,回頭我問別人。」寧寧說,「比如村長,他肯定願意告訴我。」

  「……他的話你最好少聽。」寧玉人皺起眉頭,見寧寧一臉倔強的看著她,無奈嘆了口氣,拉著寧寧在桌子旁邊坐下,胖茶壺倒了兩碗茶,她端起碗喝了一口,然後淡淡道,「儺舞,摘下面具是人,戴上面具是神,是一種古代流傳下來的祭祀舞,不同地方樣式不同,村子裡的這個,年頭很久,大概可以追溯到宋明那段時間……」

  她又端起碗喝了一口,接著往下說:「寧家人在這個儺舞裡的位置,是神。」

  「什麼神,分明是鬼。」

  寧寧跟寧玉人兩個循聲望去,見床上的外婆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正側身蜷窩在帳子裡,一邊打呵欠一邊對她們兩個說:「真是的,你們說話能不能出去說,吵得我睡不著。」

  寧玉人跟寧寧對視一眼,問她:「媽媽,你怎麼說是鬼?」

  「不是我說的,是你爸說的。」崔紅梅繼續打著呵欠道,「他老說這個儺舞不能再跳了,跳的人是鬼,看的人也是鬼,真是的,紅色年代,這種話也能亂講?虧得是在村裡,虧得他姓寧……」

  崔紅梅有事沒事就愛編排別人的不是,尤其是自己親人的不是,但她畢竟是在這個村子出生,在這個村子長大的,摘掉她話裡的埋怨,漸漸也就還原出了村中儺舞的真相……

  曾幾何時,寧家村的每個人都會跳儺舞。

  並且根據姓氏不同,每個人跳的角色也不同,寧家人從建村至今都只跳一個角色——神。

  但建國以後,有一陣子風聲鶴唳,甚至有外村人舉報寧家村的人集體跳大神,為自保,村子停了年年都有的儺舞祭祖儀式,不再在明面上跳,私底下卻還是把儺舞當成一個傳家的手藝,一代一代的傳給家裡的子子孫孫。

  直至後來改革開放,儺舞申遺成功,村子才又恢復了過去的傳統,每隔幾年就要舉行一次儺舞祭祖儀式。

  「但已經丟掉的傳統,想再撿起來有些難咯。」崔紅梅說,「特別是最近這些年,進城打工的人太多了,好多年輕人都不肯跟家裡的長輩學儺舞了。」

  說到這裡,她瞟了眼寧玉人。

  寧寧眨了眨眼睛:「外婆,你的儺舞肯定跳得很好咯。」

  「當然!」崔紅梅游移了一下眼睛,看起來有些心虛,「……我年輕時跳得很好,否則你外公也不會看上我,現在我老了,跳不動了。」

  「媽媽也會?」寧寧又轉頭看著寧玉人。

  寧玉人猶豫了一下:「會一點,你外公教過我,不過沒教完,他就病逝了。」

  「我可是一點都不會。」寧寧看著她們,「為什麼村長執意要我上?」

  寧玉人跟崔紅梅對視一眼,也都百思不得其解。畢竟寧寧的外公去世的太早,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都沒來得及交代清楚。

  崔紅梅的眼珠子骨溜溜一轉,忽然笑道:「我知道為什麼了?」

  「你孩子都有了,就算沒結婚,也是潑出去一半的水。」她對寧玉人說,然後視線一轉,轉到寧寧身上,「你就不一樣了,既姓寧,又還沒嫁人,我估計那些老不死的想要把自己的孫子侄子什麼的介紹給你。」

  寧寧嘴角抽搐:「沒那麼狗血吧?」

  「你還年輕,又不是這個村子土生土長的,你不懂。」崔紅梅越說越精神,索性坐起身來手舞足蹈,「在你眼裡屁都不是的東西,在那群老傢伙眼裡跟皇帝的寶座沒什麼區別。你等著看吧,我太瞭解他們了,他們肯定會給你介紹對象,如果成了,那寧家人的面具就順理成章是他們家的東西了。」

  「面具?」寧寧楞了一下,她不知道這事怎麼又跟面具扯上了關係。

  「你以為?儺舞都是戴著面具跳的,村裡每姓人家的面具都不一樣。」話到這,崔紅梅環顧了一下四周,「說起來,咱們家的面具呢?」

  三個人開始翻箱倒櫃起來,一樓沒找著,琢磨著要上二樓,木頭做的房子,風雨吹打了幾百年,便跟人一樣,漸漸老邁腐朽,腳踩在木質樓梯上,像踩在一團會往下陷的爛泥巴裡,寧寧上去了兩次又下來了,實在沒膽量走這樣的樓梯。

  咚咚咚,幾聲敲門聲過後。

  開門以後,老村長杵著枴杖站在外頭,上下打量了她們一眼,笑眯眯的說:「在打掃房間啊?」

  三人齊聲應是,這個時候倒有些母女範了。

  跟她們隨意嘮嗑了幾句之後,老村長回歸正題,對她們說:「晚上一起到我家來吃飯,我家裡已經擺了宴席。」

  「這怎麼好意思呢?」寧玉人禮貌回絕,「昨天才在您家裡吃過宴了,真的不需要這麼客氣。」

  「我不是跟你客氣。」老村長笑眯眯的說,「昨天的演戲是給你們接風洗塵的,今天的宴席……」

  他慢慢轉頭盯著寧寧:「是專門給你準備的。」

  他走後,三人面面相覷,崔紅梅翹起一邊唇角,得意笑道:「被我說中了吧,老傢伙要給你介紹對象了。」

  寧寧並不把她的話當真,可夜裡去村長家的路上,又開始將信將疑起來。

  村裡沒有路燈,一路照亮去村長家路的,只有一盞盞車燈。

  「……怎麼這麼多車?」寧寧喃喃問道。

  村子裡的路很窄,窄的沒辦法兩輛車並行,所以一條長長的車隊如同一眼看不見盡頭的長蛇,從她身旁蔓延向看不見的盡頭。

  不斷有車門打開,從裡面走下來一兩個,或者兩三個陌生面孔,個個衣冠楚楚,看起來像個成功人士,或者成功人士的子孫。

  「嘖,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崔紅梅扁扁嘴,「衣錦還鄉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事,這裡人人如此。」

  寧寧原以為她嘴裡的「人人如此」是誇大其詞,可進了村長家之後,才驚訝的發現,這居然是一句大實話……

  聚在村長家的人太多了,有些能進屋,有些只能坐在院子裡,樹梢上掛著垂著長流蘇的燈籠,燈籠在跟流蘇在夜風中輕輕晃悠,晃悠的光照在院子裡的大圓桌上,桌子上的大魚大肉上,以及桌子旁的一張張面孔上。

  在那張張面孔裡,寧寧居然看見了許多有名有姓的大人物。

  或者財經新秀,或者文界泰斗,最差也是個大樂透史上最高獎金得主,平時都只在報紙上出現,平時也沒見他們有什麼聯繫,今天怎麼都湊到一塊來了?

  難道真如崔紅梅所說……他們都是衣錦還鄉的人?

  「啊,你來了。」村長的兒子從裡面迎出來,「爸爸還有各位叔叔伯伯等你很久了,快點進去吧。」

  那一刻,寧寧覺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她身上。

  耳邊,竊竊私語聲四起。

  「她是誰?」

  「是寧家人吧。」

  「為什麼我們坐在外面,卻讓她一個小輩坐裡面?」

  「噓,小輩這種話也是你能說的?人家可是……」

  說話的人越來越多,說話聲卻壓得越來越低,嗡嗡嗡好似一蜂箱的蜜蜂。

  寧寧既不想被他們議論,也不想進去跟叔叔伯伯們把酒言歡,合唱一曲夕陽紅,但她更不能拒絕,這時寧玉人在她背上拍了一下,笑著說:「進去給各位叔叔伯伯敬個酒,敬完就出來。」

  這話給了寧寧一個台階,她鬆了口氣,點點頭:「好。」

  她一個人朝主屋走了過去,村長的兒子只帶了她一會路,然後離門一米遠就停了下來,態度恭恭敬敬,彷彿接下來的路他不能走,只有寧寧跟某些人能走。

  寧寧看了他一眼,然後自己走過去,慢慢推開了眼前的雕花木門。

  光從裡面漏出來,流瀉在她臉上。

  對面是一張長桌,主座是老村長。

  隨著流瀉在寧寧臉上的光線越來越粗,隨著門扉朝兩邊越開越大,她看見長桌左右各坐十幾人。

  當門完全打開,那群人刷的轉過臉來看著她。

  每個人臉上,都佩戴一張面具。

  燭火搖曳,投在面具之上,或人或鬼,或妖或怪,皆在晃動的燭影中對她笑,竭盡妖異。

  半晌之後,一聲輕笑。老村長將臉上的面具向上掀起,對寧寧笑道:「怎麼,你家大人沒跟你講過村子裡的規矩嗎?這種所有人都參加的宴席,各個姓氏的代表都要戴著面具來的。」

  寧寧老實說:「我家裡的面具還沒找到。」

  長桌上立刻一陣喧嘩,老村長將枴杖在地上杵了杵,噠噠噠的示意眾人肅靜,然後語重心長的對寧寧說:「回頭你趕緊找,找不到就來找我,我讓村子裡的人幫你一塊找……好了,你先坐下。」

  寧寧乖乖在他左手邊坐下了,屁股剛沾上凳子,就開始尋思著找什麼藉口出去。這邊村長又杵了杵枴杖,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來,然後環顧席上的人,感嘆一聲:「就差一個人了。」

  他的話引起了一片感嘆。

  「是啊,連寧家人都回來了。」

  「難得湊這麼齊。」

  「以後怕是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可惜啊可惜,就差了這麼一個,不然就能演一齣完整的戲了。」

  寧寧實在是好奇,於是小聲問身邊的人:「你們在說誰?」

  那是個戴著鹿角面具的人,遠看是獸,近看……還是不大像人,他深深看了寧寧一眼,壓低聲音解釋道:「咱們村子裡,一個姓氏扮演一個角色,扮神的,扮人的,扮鬼的,都在這裡了,只缺最後一個——殺鬼的!」

  話音剛落,房門忽然吱呀一聲打開。

  「誰啊?」村長正要發怒,「誰讓你闖進……」

  話音一頓,他跟其他人一樣,瞪大眼睛盯著對方的臉。

  「抱歉。」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門口,背影在身後拉得極長,他慢慢抬手摘下臉上那張雪白無垢的面具,聲音低沉而沙啞,「我來晚了。」

  熟悉的聲音……

  寧寧愣愣看著他面具下那張風塵僕僕的臉。

  ……怎會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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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不能跨越的界限 第一百四十八章 規矩

  寧寧認得他的臉,但其他人不認得。

  但他們都認得對方手裡那張面具。

  「李水生是你什麼人?」老村長盯著他手裡的面具,問。

  「是我爸。」門口的男人回道,「我叫李玄。」

  ……李玄?不存在的。你的名字明明叫裴玄!

  裴玄看起來比從前蒼老了些,兩鬢微微有些霜白,面上風塵僕僕,他反手關上房門,徑自走到老村長身邊,把手裡的面具遞過去。

  老村長接過面具,翻來覆去看了半天,最後向在座諸位點點頭,算是認可了他的身份,然後將面具還給他,笑著說:「坐,坐。」

  不!村長,你不能靠面具來認人啊,你看看他的身份證啊!

  裴玄的目光在長桌上逡巡一圈,只剩一個空位,在村長右手邊。

  他在座位上坐下,一抬頭,跟寧寧面對面。

  燭火下,他看寧寧的目光有些奇異。

  「寧家的來了。」村長看看寧寧,又轉頭看看裴玄,喟嘆道,「李家的也來了,難得聚得這麼齊,大家來討論一下今年祭祖的事情吧。」

  「李家的。」其中一個開口就道,「你的儺舞跳得怎樣?」

  裴玄淡淡掃他一眼:「我不會。」

  「不會?」對方立刻大呼小叫,對四周的人說,「聽見沒?他不會,不會他怎麼能上場?」

  「不會可以學。」有人不買他的賬,掀了掀嘴皮子道,「以前李水生不來,所以讓你代跳,現在人家的兒子既然已經來了,那就沒你什麼事了。」

  「你以為我有私心?錯了,我是為了大家!」對方氣急敗壞道,「你沒聽他說嗎?他不會!讓他上,會把祭祖儀式搞砸的!」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最後枴杖在地上跺了跺,兩人齊齊看向村長。

  「不要吵了。」他慢慢轉頭看著裴玄,「李玄,你真的一點也不會跳?」

  裴玄搖搖頭。

  「那這樣吧。」村長沉吟片刻,將目光轉向之前那個代舞者,在對方興奮的目光中,村長緩緩道,「阿鐵啊,你來教他。」

  對方臉上笑容一僵。

  「我知道你是為了大家好,可是規矩是不能改的。」村長將規矩兩個字咬的極重,面無表情的樣子,就守在墳前的石像,風吹雨打,恆古不變,「亂改規矩的人是什麼下場,你應該知道的吧?」

  那一刻阿鐵不知道想起了誰,臉色刷的雪白,低頭道:「是,我會教他的。」

  村長這才滿意的點點頭,恢復平常慈眉善目的樣子。

  一個弱弱的聲音忽然在他身邊響起:「……我呢?」

  眾人循聲望去,目光聚在寧寧身上。

  寧寧左右看看他們,說:「我也不會跳。」

  奇怪的是,沒有一個人跳出來說要代替她,甚至村長還和顏悅色的安慰她:「沒關係,沒關係,你那角色全程只需要坐著看著,唱唱跳跳是其他人的事。」

  寧寧看了他一眼,坐著看著?這麼輕鬆的活兒,為什麼非得讓她來幹,真的只是因為她姓寧?又或者是因為村子裡的規矩?

  後面的事情,基本就跟她無關了,戲台什麼時候完工,請不請外人來觀禮,有一家人的面具被家裡小孩摔裂了,如果祭祖開始前修不好怎麼辦等等等,寧寧聽得極為乏味,好不容易熬到會議結束,外面送來熱菜熱酒。

  送菜送酒進來的,居然是寧玉人。

  「媽媽。」寧寧忙起身,「我來幫你。」

  「這怎麼行?」村長拉住她的手,「你是寧家人,不是傭人。」

  「我媽媽也是寧家人啊。」寧寧疑惑的看著他。

  結果村長居然笑了起來,其他人也跟著笑起來,那笑容意味深長,讓人背後有些發涼。

  唯一一個沒有笑的是裴玄,他若有所思的看著寧玉人。

  寧寧甩開村長的手,過去寧玉人身邊,幫她把盤子裡的菜跟酒水分發下去,然後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舉杯道:「我敬各位叔叔爺爺,伯伯嬸嬸。」

  她一飲而盡,在座居然沒人敢不給她面子,也不知道是因為她的姓氏,還是因為村子裡的規矩,全都跟著舉起了酒杯。

  「咳咳。」寧寧放下酒杯,咳了兩聲。

  她是會喝酒的,但那是進了社會的她。現在這個少女時期的身體,因為被寧玉人嬌寵疼愛著,從來沒沾過酒精,所以有點不大適應。

  但這樣也好,寧寧靠在寧玉人身上,軟軟道:「媽媽,我有點頭暈……」

  「叫你別亂喝酒。」寧玉人埋怨她一句,然後對眾人說,「不好意思,她喝醉了,我先帶她回去。」

  看寧寧一副醉的馬上要躺地上的樣子,村長忙起身道:「別忙,別忙,我叫人打包點熱菜,你們帶回去吃,再叫個人開車送你們回去。」

  他話剛講完,裴玄就拿起桌上的車鑰匙,起身道:「我送吧。」

  寧寧跟寧玉人全都身體一僵。

  「這樣最好,這樣最好。」村長卻高興起來,不停拍著他的後背,「這才像話,李家人跟寧家人最該親近親近。」

  ……這也是村子裡的規矩嗎?

  村長家門外,裴玄一言不發的打開車門,崔紅梅先一步坐進車內,因為炫富不成功,所以怒氣沖沖:「天曉得這群人怎麼賺的錢,一個個都富的流油,不正常,一點不正常,這錢的來路肯定不對……」

  寧寧跟寧玉人相互扶持著,一言不發的坐進車裡。

  路上除了崔紅梅以外,誰都沒開口,車子一路將她們送回了家。

  下車回家的路上,寧寧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天上雲散月明,借著蒼白月光,寧寧看見裴玄沒走,正坐在車裡看著她。

  ……又是那種欲言又止的奇異目光。

  是夜,三個女人都睡得不怎麼安穩。

  崔紅梅夢裡都在念叨著:「衣錦還鄉,衣錦還鄉……不許你們看不起我。」

  寧寧則輕手輕腳的下了床,走到大門旁,貼著門偷聽外面的動靜。

  寧玉人僅穿一件單衣站在外面,夜露寒重,她的聲音帶些顫抖,拿著手機問:「你又想搞什麼事?」

  「李什麼玄!你明明是裴玄!」

  「……你是不是沖著寧寧來的?」

  寧玉人似乎篤定裴玄出現在這裡一定有陰謀,但裴玄卻矢口否認,兩人爭執不出結果,寧玉人氣得掛了他電話。

  寧寧忙離了門後,飛快的鑽回毯子裡,閉上眼睛開始裝睡。

  片刻之後,身旁悉悉索索,寧玉人在她身旁躺下。

  「……寧寧。」寧玉人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輕響起,「我讓人送你回去吧。」

  寧寧睜開眼,轉頭看著她。

  「你呢?」寧寧問,「你不回去嗎?」

  寧玉人單手撐著腦袋,躺在她身旁笑:「媽媽還有點事,暫時不回去了。」

  「你想讓你媽媽代替你嗎?」——村長的話忽然在寧寧耳邊閃過,她看著寧玉人,問:「你要代替我嗎?」

  寧玉人楞了一下,然後溫柔撫摸她的臉頰:「兩個寧家人,不可能一起走,總得留下來一個。」

  「那我也不走。」寧寧說,心裡想著:我後悔上次走了。

  你在我面前微笑,卻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難過。

  2012年的夏天,你突然一反常態,對我變得嚴格起來,手把手的教我做飯,說學會做飯,到哪都能活下來,我嗤之以鼻,說這個世界上有一樣東西叫做外賣。

  2012年的夏天,你突然一反常態,勸我不要從事演員這行,台上風光未必就好過平平淡淡。我聽不進去,那時候的我年輕氣盛,只看得見台上風光,看不見也看不起平平淡淡。

  2012年的夏天,你又替外婆還了一筆賭債,我跟你吵起來,說外婆會有今天,都是被你給慣壞的,你黯然神傷,一句反駁的話也沒有說。

  2012年的夏天,你突然病了,住進醫院裡,開始大把大把的掉頭髮,一天比一天更加消瘦,我學會了最簡單的蛋炒飯,我放棄了那年所有的演出,我不再跟外婆爭吵,可你的病情還是沒有好轉……

  2012年的夏天,你究竟在這個村子裡經歷了什麼?

  「我不要你代替我。」寧寧緊緊抱著寧玉人,好像只要她抱得足夠緊,命運就不會將媽媽從她懷中奪走,心想:哪怕你現在正坐在人生電影院裡,哪怕我就是這場電影裡的主角,我也不要你代替我。

  一夜過後。

  第二天,村長帶人來到寧家,門一打開,就瞪著寧寧的臉道:「你,你的臉怎麼了?」

  「這孩子太不聽話了。」寧玉人硬邦邦的說,「我揍了她一頓。」

  寧寧半邊臉都腫起來了,口齒不清的說:「就算你把我另外半張臉打腫,我也是不會走的!」

  見寧玉人舉起手,村長忙衝過去攔在她們兩個中間:「不能打!不能打!寧玉人,你還懂不懂規矩!」

  「規矩?」寧玉人冷笑一聲,從他們身旁走過去,走著走著,忽負手身後,回頭看著他們道,「規矩是——如果有兩個寧家人在,就從裡面挑更好的那個來當樓主。」

  「樓主?」寧寧楞了一下。

  「村長還沒跟你說?村裡這個攤舞的名字,叫做『人生戲樓』。」寧玉人目光灼灼,盯著寧寧說,「你我之間,只有一個人能夠戴上面具,成為這場攤舞裡的『神』——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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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5 01:14:5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卷 不能跨越的界限 第一百四十九章 代舞者

  母女之爭,爭一個角色。

  這不是第一次,但想必,是最後一次。

  「村長。」事後,寧寧抓住村長問,「樓主是個什麼樣的角色啊?」

  媽媽看起來胸有成竹,八成是知道怎麼演,演什麼的,她不知道,只能問知道的人。

  「先前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村長和顏悅色,「你只需要坐著,看著,不需要做別的。」

  「……我明白了,謝謝。」

  這只是他一個人的看法,他心目中最好的樓主,是個一動不動的木頭人。

  寧寧又接著問別人,問每一個有可能知道答案的人,結果每個人給她的答案都不同,有說不苟言笑的,有說笑靨如花的,有說高高在上凡人難以親近的。

  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問她:「怎麼不問問我?」

  寧寧一回頭,見裴玄站在她背後。

  「你不是才回村子的嗎?」寧寧對他笑,「你跟我一樣,什麼都不知道。」

  「不,我知道。」裴玄忽然走上前來,將寧寧逼進了身後的窄巷裡。

  寧寧只是條件反射的後退,等發現自己退進了巷子裡,立刻悚然一驚,想要往前走,裴玄人高馬大的堵在門口出不去,索性轉身就跑,哪知道才跑兩步,背後傳來一聲:「……這部片子的名字叫《倩男幽魂》。」

  寧寧腳步一頓。

  她慢慢回過頭,見「裴玄」忽然對她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說:「我是聞雨。」

  半小時後,村子附近的田野裡。

  油菜花開得漫山遍野,金黃從腳下蔓向四方,風一吹,金浪翻滾,裡面坐著一個少年,身前放著一隻畫架,手裡的畫筆在紙上塗抹出一片金黃。

  寧寧跟裴玄在油菜花田邊漫步。

  「我一個月前就來了,一來就變成這個樣子。」聞雨嘆了口氣,摸了把自己的臉道,神色鬱悶,「我還能變回去嗎?」

  ……看他這幅頹廢萎靡的模樣,寧寧估計裴玄原來的頭髮不白,只是在這一個月裡被他給生生愁成了兩鬢霜白。

  「當然可以。」寧寧把人生電影院的事情,以及彼此現在的狀況簡單告訴他,最後總結道,「只要這場電影結束,咱們兩個就能回去了。」

  「電影什麼時候能結束?」聞雨充滿期盼的看著她,對他來說,裴玄是可以跟老鼠蟑螂並列的五害,沒有人會願意穿越成五害之一吧?

  「主角死的時候……不對!」寧寧忽然發現一個詭異的情況,她楞了許久,才喃喃道,「我外公現在已經死了啊。」

  兩個人身上都一股寒意,連暖陽照在身上都驅不散。

  「你能確定嗎?」聞雨問。

  「……我是聽我外婆說的。她說外公很早就病死了,她一個人當爹又當媽的把我媽給拉扯大。」寧寧猶豫了一下,「是真是假,只有我外婆知道了……對了,你呢,你是來幹什麼的?」

  「裴玄在收集人生電影院的消息。」聞雨語不驚人死不休,「不止他一個人,還拉了很多人一起,一群人,幾年的時間收集下來,最後所有線索都指向這裡。」

  說完,還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疊好的紙給她看:「看,這是裴玄定的計劃書,我一個月前剛穿來的時候,他剛好寫了一半。」

  寧寧打開那張紙一看。

  一:準備換洗衣褲,登山裝備,錢,蚊香,清涼油,新蚊帳……

  為什麼驅蚊的用品這麼多,裴玄你到底是有多害怕蚊子?

  二:去老王家拿假證。

  狡猾不過裴玄,他早就做好了准備,就算村長查他身份證,他多半也不會露出破綻。

  三:買7號的票,8號抵達村子,戴面具去見村長,自稱李水生的兒子,要求參加儺舞祭祀。

  四……

  四之後沒有了。

  「李玄!李玄!」遠處,一個戴面具的漢子一邊朝他們走過來,一邊罵罵咧咧,「不是叫你早上八點就過來跟我學舞嗎,沒誠心!沒毅力!就知道泡妞!」

  聞雨看了他一眼,回頭對寧寧說:「我先跟他走,鐵叔是村子裡的老人,知道很多,我想問他一些話,晚點再過來找你。」

  「行。」寧寧看了眼手機時間,「那我晚上六點在這裡等你。」

  等人走了,她又忽然反悔,心想:「幹嘛一定要等到六點?反正我現在也沒事可幹,就是到處瞎晃,不如跟他一起走,還可以順便問問鐵叔,他是村子裡的老人,肯定知道有關樓主的事。」

  想到這,寧寧急忙抬腳往村子方向走。

  跟往常相比,今天的村子顯得熱鬧而又擁擠,寧寧時不時與人擦肩而過,分辨他們是村裡人,還是衣錦還鄉的人的唯一辦法,似乎只有——面具。

  也不知道昨天晚上她醉酒回家以後,村長在宴會上頒布了什麼命令。

  從今天早上開始,街上走滿了面具人。

  各個姓氏的代表戴著代代相傳的古老面具,做工精美,顏色絢麗,或神或鬼或獸,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人戴著一模一樣的面具,沒有面孔沒有五官的陰陽面具,左邊臉是黑色,右邊臉是白色。

  面具人,普通人,面具人,普通人,寧寧站在路中間,任由他們從自己身邊走過,恍然間,似乎又回到了《逃票》結束後,自己從電影院內裡出來的那天,放眼望去,電影院跟世界之間,面具人與普通人之間,失去了最後的界限。

  「你的面具呢?」

  寧寧循聲轉頭,楞了一下:「是你?」

  是她剛來村子那天,在荒郊野嶺給她們三人引路的面具小哥。

  他臉上戴著一張四面獠牙的猙獰面具,站在一條巷子口朝她招手。

  寧寧朝他走了過去,跟他說:「上次謝謝你了。」

  他笑著搖搖頭,又問:「你的面具呢?」

  他這麼關心這個幹嗎?寧寧回道:「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青衣小哥笑了一聲,「要我告訴你丟哪了嗎?」

  寧寧挑挑眉:「你怎麼知道在哪?」

  「因為是我弄丟的。」他豎起一根手指頭,對她噓了一聲,說不出的親暱討巧,「面具被我不小心弄壞了,你可別告訴別人。」

  ……以村長還有村裡人對寧家,還有祭祖儀式的重視程度來看,如果這人弄壞面具的事情傳出去,怕是要被吊在樹上抽。

  「行,我不告訴別人。」寧寧轉了轉眼珠子,「但你得告訴我樓主的事情。」

  「怎麼?」青衣小哥又笑了,他笑聲很清澈很好聽,似乎天生就愛笑,令人覺得若是抬手摘下他的面具,定能看見兩個可愛的酒窩,「村長沒告訴你嗎?」

  「告訴了。」寧寧扮作村長的樣子,佝背扶杖,老態龍鐘道,「咳咳,先前不是跟你說過嗎?你只需要坐著,看著,不需要做別的。」

  青衣小哥噗的一聲笑了,而且是前仰後合的笑,看起來他的笑點真的很低:「對對對,他也這麼對我說過。」

  寧寧懷疑的看著他:「嗯?村長為什麼要對你說這話?」

  青衣小哥眨眨眼睛:「你知道阿鐵嗎?」

  「知道。」寧寧點了點頭,然後恍然,「你是說……」

  「李家人不在的時候,阿鐵代他們跳。」青衣小哥笑著說,「寧家人也一樣的。」

  寧寧上上下下打量著他:「你是替寧家人跳舞的?」

  「是啊。」青衣小哥聳聳肩,「不過我也不愛照著村長說的跳,所以他很討厭我,其他人也很討厭我,除了儺舞開始時不得不圍著我打轉,平時看見我都繞道走,甚至裝作看不見我。」

  難怪了,寧寧跟著他進村的時候,其他人對他一副視而不見的樣子。

  「跑題了,跑題裡。」青衣小哥搖搖頭,笑,「怎麼聊起村長來了,你是想問我樓主的事吧?」

  「……噢對。」寧寧回過神來,「給我說說樓主的事吧。」

  青衣小哥似笑非笑:「你想知道什麼?」

  寧寧心頭一跳,他果然知道。

  如果將這個村子算作一個電影院的話,衣錦還鄉的那批人是在外面排隊買票的人,他們只知道馬上要上一部電影,但具體演的是兒童片,恐怖片,還是愛情片,他們壓根不知道。

  村子本地人則分成兩種,戴陰陽面具的是已經拿票入內的人,雖然電影還沒開始,但他們已經坐在了觀眾席裡,知道了電影的名字還有主演名字。

  最後則是各個姓氏的代表,他們是製作電影的人,也是電影裡的主角配角,他們知道內幕,只是不肯告訴她。

  但現在有一個肯告訴她的人了!

  看他臉上的面具就知道了!不是陰陽面具,而是猙獰如鬼的面具,這傢伙屬於最後那類——某個姓氏的代表!就算不是,也多半是其子孫輩了。

  「我馬上就要演樓主了。」寧寧對他說,「可我不知道樓主應該是什麼樣子的,村子裡每個人講的都不一樣。」

  「我想想啊……」青衣小哥琢磨了一下,然後意味深長的對她笑道,「成為樓主的前提——你首先得是個人。」

  寧寧楞了一下。

  「寧家閨女!」

  村長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她回了一下頭,時間不過一秒,再轉頭的時候,眼前的青衣小哥已經沒了蹤影。

  「可算找著你了。」村長杵著枴杖走過來,「你家裡的面具不是找不著了嗎?我找了隔壁村的木匠過來,先臨時做一個,別趕不上祭祖儀式……你怎麼了?在找誰?」

  寧寧張了張嘴,剛要問他有關青衣小哥的事……等一下。

  ……他說村裡的人對他視而不見,不對吧。又不止村子裡的人說看不見他,她記得當時她問外婆,外婆也說看不見他啊。

  「……沒什麼。」寧寧最後看了眼青衣小哥消失的方向,將話嚥了下去,對村長說,「我們走吧。」

  回到家裡,做面具的木工師傅等很久了,見村長進來,笑著迎上去,雙手捧著一個木盒子:「村長,做好了,你看看怎樣?」

  寧寧低頭看著他盒子裡的面具,楞了。

  四面獠牙,猙獰恐怖。

  ——這不是青衣小哥臉上的面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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