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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日星空 -【大小姐的花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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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6 00:00:3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大小姐的花招 作者︰夏日星空

「飛仙」是一家開在雪路盡頭的溫泉旅館,屹立不搖綱余年,
來去的旅客總說︰泡溫泉哪里都有,但唯有這里溫暖人心……
她的老家,是個冬天一到就會飄下淨白雪花的地方,
但她其實非常討厭雪,那會讓她想起討厭的家人──
一個外遇的父親、一個想要孫子而趕走她跟母親的祖母,
十二年後,她在祖母的請求下,重新踏上這條積雪的路,
她很清楚,自從父親跟異母弟弟意外身亡後,祖母只能依靠她了,
不過,她也另有打算──第一步,答應祖母接下飛仙;
第二步,弄垮飛仙;第三步,報復成功,讓祖母懺悔,
偏偏她沒算到,這個她以為冷漠的地方卻因一個男人而變得溫暖,
十二年前那個暗戀她的男孩長大了,在飛仙的廚房工作,
他變得帥氣、充滿男性魅力,不變的是依然非常非常喜歡她,
他的一碗熱湯、一個偷吻,每每讓她心跳加速,
尤其當她發現,他對她的破壞行徑總是心疼大于生氣時,
她不得不說,那些過往的恩恩怨怨都要臣服在愛情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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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6 00:00:51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我討厭下雪的地方。」

每當有人相邀一起去滑雪勝地,例如藏王,或是越後湯澤,葉山由希總是冷冷的這麼說。

她出生在一到冬天整個大地就會被冰封住的地方,曾經她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離開那里,直到十七歲那年……

她討厭那個地方、討厭那個家,也討厭住在那個家里的人,她以為有生之年,都不會再回到那里了。

直到一個月前,她接到了十二年來都不曾有過聯絡的祖母來電——

「由希,下個月中是你父親去世十周年忌日,你方便回來一趟嗎?」

她本想拒絕的,尤其是在這種隨時都會下雪的季節,但听見祖母那帶著請求、甚至卑微討好的語氣,她興起了回去的念頭。

況且,此時她正好離開工作了五年的公司,正在尋覓下一份工作。

她得閑,又想看看從前總是嚴厲高傲的祖母此時變成什麼蒼老衰弱的模樣了,于是她便一口答應了。

十二年了,那個家從沒管過她跟母親的死活,即使是在母親三年前過世時,他們也不聞不問。

這麼多年來,她跟母親相依為命……喔不,應該說這麼多年來,她總辛苦照顧母親,因為她那脆弱的、一直以來依附著父親而活的母親在離開那個家之後,便從沒對她盡過一日身為母親的義務。

離婚後,母親過著行尸走肉般的生活,鎮日自怨自憐,一副了無生趣的樣子。不多久,甚至染上了酒癮。

她除了半工半讀,靠著各種補助完成學業,還得照顧毫無生活能力的母親。

她恨那個拋棄她跟母親的家、她恨那個背叛家庭的父親,有時,她也氣她軟弱的母親。

而今天,她要踏上那一條睽違十二年的雪路,回到那位在雪路盡頭的——「飛仙溫泉旅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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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6 00:01:13 |只看該作者
第1章(1)

平成十二年冬,越後湯澤溫泉街。

越後湯澤位在新瀉縣最南端,與長野縣及群馬縣相接。

這兒是具有悠久歷史的溫泉街,頗具盛名的溫泉旅館猶如峰峰相連的山脈般,一家接著一家,十分熱鬧。

葉山家在湯澤經營具有百余年歷史的飛仙溫泉旅館,現在當家的大老板娘是六十五歲的葉山美代。

而她,也是十七歲的由希的祖母。

由希的父親是四十五歲的葉山昭夫,是葉山美代的獨子。

二十七歲經相親與由希的母親葉山澄子相識結婚至今,只生下由希一名女兒。對于需要子嗣繼承家業的葉山家來說,體弱的澄子絕不是一名合格的媳婦。

由希覺得父親是個活在自己世界的人,一直無視母親在這個家里所受到的委屈跟責難。但她也認為母親太過認命傳統,即便遭此對待,卻還是堅定的盡著身為葉山家媳婦的責任。

而祖母及父親對她的管教非常嚴格,總說她身為葉山家的人,絕不能做出任何有損葉山家名聲的事。

因此明明正值眾多異性追求的十七芳華,由希仍是獨來獨往。

這一天是學校的結業式,結業式結束後,她到市區的書店看了一下午的書,然後又連看了兩場一直很想看的電影……待她走出電影院,驚覺到時間已經九點了。

從市區回到家時,已近晚上十點。

她從後門偷偷溜進別館,經過倉庫時听見里面傳來奇怪的聲音。原以為有人在倉庫中取物或是存放物品,可是卻不見任何燈光。

好奇心驅使下,循著聲音,她一步步悄聲往倉庫的深處走,直到那聲音越來越清楚,她不禁停下腳步。

那聲音讓她感到害怕,因為她很快就意識到那聲音是——男人與女人在極度興奮時所發出的喘息及。

她沒想到會有人膽敢在倉庫里偷歡,尤其是在祖母的鐵腕管理之下。

于是,她更好奇了。

她盡可能的靠近再靠近,終于看見躲在雜物堆中那兩名衣衫不整、交纏在一起的男女……

「我吃飽了,請慢用。」由希放下碗筷,站了起來。

「由希,你只喝了一碗湯。」葉山澄子疑惑又憂心的看著女兒,「你這兩天總是吃得很少,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沒有,只是沒胃口。」如果她真感到不舒服,那也是因為她的父親——葉山昭夫。

她不想跟他同席,不想看見他。

因為每當看見他那張嚴肅又端正的臉,她腦海便會自動浮現他在倉庫中與藝伎志津偷歡的模樣。

志津是這一帶頗為知名的藝伎,也經常受邀到旅館為客人表演。

想到這,由希就覺得生氣,她的父親背叛了她的母親,而母親卻毫不知情。

從前,她對父親感到敬畏,如今,她對他感到厭惡及反感。

看著他,她總忍不住作嘔,甚至沖動到想把她那日在倉庫所見之事,當著母親及祖母的面說出來。

打從她有記憶以來,父親就嚴格要求她要行端坐正、循規蹈矩,做個不管到了哪里都不會丟葉山家臉面的女孩,然而他自己卻躲在暗處做那見不得人的勾當。

他憑什麼要求她?她又何必乖乖的任他擺布?她心里起了叛逆的念頭,她想使壞、想變成父親及祖母口中那種敗壞門風的壞孩子。

「由希,你為什麼沒胃口?」葉山昭夫警覺的盯著她,「你該不是做了什麼丟臉的事吧?」

「老公,」葉山澄子一驚,「你在說什麼啊?」

「由希,你可不要……」

「我沒有。」她不呆,她知道父親指的是什麼,所以她更生氣,氣那個明明自己做了丟臉的事卻還想嚴格要求她的父親。「我先回房間了。」

她轉身走出自家人使用的餐廳,身後傳來的是祖母輕斥母親,以及母親唯唯諾諾、低聲下氣的聲音。

「澄子,你要好好管教由希,听見了沒?」

「是。」

聞言,她氣憤、懊惱的故意在走路時發出聲響。

在她縴瘦的身子里似乎有一顆即將要爆開的炸彈,只需要一丁點火花就能燒毀一切。

正當她氣呼呼的埋頭往前走時,突然有人叫住她——

「葉山學姊。」

由希停下腳步,看見一旁的廂房走出一名年輕男孩。

他是與她同校、低她一年級的伊武英嗣。她之所以認識他,是因為他經常跟他父親到飛仙來泡湯用餐。

但說是認識,也僅只是知道他的名字,打過幾次照面而已。

事實上,他們連一句話都沒說過。但是她知道他的目光總是追隨著她,不管是在學校,還是在這里。

突然,她興起了一個念頭,她想使壞、她想墮落、她想弄髒自己以報復暗地里背叛了她及母親的父親。

于是她伸出手抓住紅著臉的伊武英嗣,轉身就往隱密的地方走。

這里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沒人比她還清楚該躲在哪里才不會被發現。

她把他拉到樓梯下方的陰暗處,看見微弱光線下,他一臉緊張疑惑的模樣。

他相貌長得很好,個子比同齡男孩高大,因為打棒球的關系,體格也較精實強壯。

她想,要跟這樣的男孩發生親密關系,應該不會太難。

「葉山學姊,你……想干麼?」

她听見他的呼吸有點紊亂,也听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你喜歡我吧?」她直視著他。

他愣了一下,滿臉通紅。

「那你想模我嗎?」她不知自己是從哪借來的膽子,竟抓著他的手往自己起伏急促的胸口按。

伊武英嗣嚇了一跳,急著想抽手。

她牢牢的拉住他的手,「沒關系,你可以模。」

「葉山學姊,為什麼?」

她感覺得到他的聲音微微發抖著,而她的身體也是。

一心想報復父親的由希丟棄了所有的矜持及禮教,解開上衣的幾顆鈕扣,把他的大手拉進自己敞開的衣襟里。

他整個人一震。

由希勾住他的脖子,並迎上自己的唇,胡亂的親吻著他。

一切的思緒都好混亂、好不真實,她感覺自己像是在作一場不受控制的夢。

既然這是一場夢,那麼她就可以更肆無忌憚的胡作非為,做出一些她想都沒想過的壞事來。

像是中了邪般,她大膽的將手往他的褲頭探,不顧他的驚慌羞赧,解開他的褲頭。

她的手繼續往他的褲襠探索,模到那炙熱之處時,倏地心驚。

年輕的他以她無法理解的速度有了反應,而她……也因為那不曾有過的觸感而感到驚慌。

突然,她的手心感覺到一陣濕熱。

意識到那是什麼,她陡然將手抽回,拼命的往自己的裙子上擦拭。

「對……對不起……」伊武英嗣羞愧的低聲道歉。

看著他的那一瞬,由希忽然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嫌惡。

她突然明白,她如此唾棄父親的行為,因此,她更不應該變成那樣的人、做那件齷齪惡心又骯髒的事。

轉身,她丟下不知所措的他,飛也似的逃離。

從新大阪車站乘坐JR東海道新干線抵達東京,再由東京換車到越後湯澤,已是三小時四十分鐘之後的事了。

由希以為自己會睡著,卻沒想到就這樣一路看著窗外的風景,直到抵達越後湯澤車站,她都沒有闔眼超過一分鐘。

听說今天中午下了一場雪,只消兩、三四小時,路上便積了一尺深的白雪,到現在還來不及鏟移。

她果然是討厭雪的,但更教她討厭的是這種彷佛要鑽進骨子里、凍結她心髒的寒意。

提著簡單的行李走在曾經熟悉的溫泉街上,往昔的種種一幕接著一幕在她腦海中閃過。

溫泉街上有座山麓車站,站里有纜車可抵達海拔一千公尺高的山頂車站。山頂上有座高山植物園,一年四季都有不同品種的花卉綻放著。

那是從前的她想短暫逃離那個讓她喘不過氣來的家時,唯一可去的地方。

葉山家所擁有的飛仙溫泉旅館雖在溫泉街上,但其實離旅館密集的熱鬧街道有點距離。

飛仙溫泉旅館已有百余年的歷史,因為擁有泉眼,溫泉池使用百分之一百的純天然溫泉,不經加熱、兌水、循環過濾,因此深受泡湯客的喜愛。

一年四季,旅客川流不息,猶如不斷涌出的泉水般。

在這條被白雪覆蓋著的雪路上,每走一步就會留下深深的印子。

由希回頭一看,自己已離溫泉街有點遠了。

她慢慢的、一步接著一步的往前走,終于——飛仙溫泉旅館那黑色、雄偉的屋頂映入眼簾。

跨過大門,走過鋪著黑色御影石的石板步道,由希來到了玄關的接待處。

看見她提著行李,旅館里的年輕女服務生立刻迎了上來。

「歡迎光臨飛仙。」勤快的女服務生飛快的遞上一條熱呼呼的毛巾及一雙拖鞋,「請坐下來暖暖腳,路上積了雪吧?」

由希坐了下來,接過熱毛巾,「謝謝。」月兌下已經濕了的靴子及襪子,她先以熱毛巾包覆住自己冰冷的雙腳。

「請稍候,我為小姐打盆熱水來。」女服務生說完,立刻離開。

飛仙溫泉旅館向來以五星級服務著稱,而那也是她祖母十分要求的,看來,至今依然未變。

女服務生離開後,另一名年紀稍長的服務生來了。

「小姐,真是抱歉,沒人招待你嗎?」

「不,她去端熱水了。」

「原來是這樣,不好意思,真是怠慢了。」她彎腰欠身,笑問︰「小姐是否已來電訂房?」

看來,這兩名女服務生並不認識她。

想來也是,她們兩人都面生,再加上她已經十二年未曾回來,恐怕就連在旅館工作二十年以上的老員工都不見得能認出她來。

「我是……」

「她是葉山由希。」

突然,一道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

由希往聲音的源頭看去,只見到一個高大男人的身影。

因為背光,她看不見那男人的臉,但從聲音,她可以判斷出男人的年紀還很年輕。

他是誰?何以知道她的身分?她沒有印象認識這樣的人。

「葉山由希……哎呀,你是……」誤以為她是客人的女服務生一臉尷尬,連忙道歉,「真是失禮,我不知道你是葉山小姐。」

「沒關系。」她淡淡的說道。

她覺得葉山小姐這個頭餃沒有了不起到讓服務生在意,她現在比較在乎的是——那男人是誰?

正當她還疑惑著,那男人已經轉身走進旅館,隱沒在暈黃的光圈中。

「小姐,你怎麼沒打電話來,大老板娘一定會派車去接你的。」

「不必麻煩了。」

「可是路上積雪,你一定凍壞了吧?」

「我是在這里長大的……」她話未說完,剛才去打水的年輕女孩回來了。

「小姐,熱水來了。」年輕女孩將熱水擱下,「阿仙姊,這位客人剛到,她……」

「遙美,」名叫阿仙的女服務生打斷了名叫遙美的年輕女孩要說的話,「這位小姐不是客人,她是由希小姐。」

「咦?」遙美一听,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從她們兩人的表情看來,她將回來參加父親十周年忌日的事,不少人都有耳聞了。

當然,旅館的女侍休息室里沒有秘密,她們一定也都知道她跟母親被迫離開這里的緣由。

是的,當年她跟母親是被趕出這個家的。

她父親跟志津的事並沒能瞞得了多久,原因無他,只因志津懷孕了。

志津一懷上孩子,祖母的態度就有了極大的轉變,尤其是在知道志津月復中懷的是男孩之後,對母親就更冷淡了。

志津還未生下孩子,祖母便要求母親答應離婚,而軟弱的母親也因自己未能產下子嗣而不敢反抗,消極接受了。

她不忍母親孤獨,于是跟著母親一起離開葉山家。

她還記得,她們離開的那一天,就是這樣的日子……路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雪,天氣冷得讓人即便想著快樂的事情,心也暖不起來。

「大老板娘在嗎?」由希問。

在飛仙旅館,即使是父親也必須稱呼祖母為「大老板娘」。

其實現在的飛仙,也就祖母一位老板娘,根本沒有什麼大小之分。

「她在內室休息,我這就帶小姐去。」

「不用了,我知道怎麼走。」她起身穿上拖鞋,提著行李往里面走。剛走了兩步路,她忽地想起剛才那個男人,便轉頭看向阿仙,「對了,剛才那個人是誰?」

「喔,小姐說的是副廚吧?」

副廚?那個男人是廚師?那他為什麼會知道她是誰?

難道是主廚高木先生告訴他的?可是,高木先生還在飛仙嗎?算一算,他今年應該有七十歲了。

「廚房還是高木先生在打理嗎?」

「高木先生在五年前退休了,現在的主廚是龜山先生。」

「龜山先生?」她不記得有這個人,可見得他應該是在她跟母親離開之後才到飛仙來的,若是這樣,他不可能認識她,更不可能告訴那個男人關于她的事情。

那麼……那個男人到底是誰?為何能認出她?

罷了,現在不是為這種事困擾的時候,因為她已經迫不及待想看看祖母變成什麼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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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6 00:01:29 |只看該作者
第1章(2)

十二年了,飛仙的內部一點都沒有改變,仍保持她離開時的樣貌。

祖母是個傳統的人,當年父親建議封館重新改裝時,還被祖母狠狠的訓斥了一頓。

祖母認為將溫泉旅館改裝成現下時興的溫泉SPA會館,根本是對不起祖先、不可原諒的罪行,所以堅持讓飛仙維持當年創館時的古樸樣貌,讓傳統的溫泉旅館能原汁原味的呈現在客人面前。

父親在十年前就因為一場車禍而過世,因此再也沒機會勸服祖母對飛仙進行改裝。

她想,那一場車禍對祖母來說,肯定是人生中最大的打擊吧?

在那一場意外中,祖母失去了獨子,以及一直期盼著的男孫。

且據她所知,志津雖然從那場嚴重的車禍中逃過死劫,卻毀了容貌及數根手指,從此再也不能演出她最拿手的三味線。

走過錯綜復雜、曲曲折折的走廊,穿過數座庭院,由希來到葉山家生活的別館。

走進足足有四十帖大的空間,里頭已布置成父親十周年忌日的靈堂。

看來,這一次的忌日,祖母打算隆重舉辦。她猜想當天一定會有許多親戚及生意上往來的客人前來憑吊。

她看了一眼父親的照片,心里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

人家說死者已矣,又說死者為大,她理應放下對他的怨恨,像個女兒般祭拜他、懷念他,但她做不到,她無法原諒他當年的背叛及離棄。

轉個彎,由希走進了側廳。

這個側廳的四周裝上以金箔作畫的障子,金碧輝煌,十分豪氣。

她祖母十分喜歡並以此自豪,還在這側廳里放置了許多珍藏的古董及藝術品。她記得自己小時候曾不小心在這打翻了一個價值三百五十萬的九谷燒大皿,雖然大皿只多了一道不細看並看不出來的裂縫,祖母卻覺得放置瑕疵品很失禮及丟臉,而將那大皿扔進了外頭的池子。

祖母就是這樣一個人,容不下一點缺陷瑕疵又好面子。

拉開金光閃閃的障子,她來到了內室的門外——

「大老板娘,我是由希。」她淡淡的說,不帶任何感情,也沒有一絲激動——即使她迫切的想看看祖母如今的模樣。

「由希?」內室傳來有點虛弱的聲音,「進來吧。」

得到葉山美代的許可,由希拉開障子。

她未遵循從前祖母對她的要求跪在門外等候,而是直挺挺、態度近乎桀驁不馴的站在門口。

她看見祖母坐在被褥上,肩上披著冬季的厚外褂。祖母的頭發花白稀疏,不再像從前那樣總是將頭發染得烏黑。

祖母的臉龐及身形都較印象中清瘦許多,皺紋也在臉上放肆的增生。也是,都已經是個七十七歲的老太太了。

她甚至懷疑,祖母的眼楮是不是還能清楚看見她的臉,認出今年已經二十九歲的她。

「由希,過來這兒坐下。」葉山美代咳了幾聲,跟她招了招手。

她趨前坐下,近距離的看著葉山美代——她的祖母。

當年那霸氣、嚴厲、不苟言笑的祖母,如今只是個風燭殘年的老太婆。

事實證明,歲月總是無情,不管是誰都難逃它的摧殘。

葉山美代細細睇著孫女,好一會兒沒說話,而由希因為不知道要跟她說什麼,也是沉默著。

「謝謝你願意回來……」葉山美代虛弱卻強打起精神的說。「跟公司請了多少天的假?」

「我在待業中。」她毫不修飾用詞的說,「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所以當您致電給我時,我就答應了。」

听了她的話,葉山美代又沉默了幾秒。

「由希,真是對不起……」

聞言,由希一愣。

對不起?祖母感到對不起的是什麼?是為了當年逼使她母親離開,又對她們母女倆不聞不問嗎?都已經過了十二年,這一聲對不起算什麼?

「我知道你母親前幾年已經過世了,你們母女倆這十幾年來一定過得很辛苦吧?」

由希沒有回答,臉上更是沒有一點表情,唯一藏不住情緒的是眼底那幾乎要爆炸開來的憤怒及激動。

「由希,其實這次要你回來,是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葉山美代看著她,試探地問︰「你願意回來接手飛仙溫泉旅館嗎?」

聞言,由希倏地一震,驚疑的看著她。

接手飛仙溫泉旅館?祖母居然打算讓她這個跟著母親被逐出家門的孫女回來接掌家業?

她沉吟了一下,只一會兒,她便懂了,完全明白了。

原本寄望著將來可以接手家業的孫子,卻不幸在兩歲時就跟獨子因意外共赴黃泉,如今的祖母,身體狀況大不如前,所以急了。

擔心旁系親戚那邊有所動作,祖母只得偷偷的將她這個早年被棄如敝屣的孫女叫回來,還低聲下氣的向她道歉。

突然之間,由希覺得祖母不只是個可惡的人,還很可悲。

「我對旅館的事務並不熟悉。」她說。

「你畢竟是在旅館長大的,只要學習一下,很快就能上手。」

「我對旅館經營不感興趣。」

「由希,你是這個家的孩子,是你父親的親生女兒。」葉山美代墾切的說︰「這間旅館本來就該由你來接手。」

「大老板娘一開始不是這麼打算的吧?」由希直言道。

本來就該由她接手?太可笑了。

要不是父親跟志津生下的同父異母的弟弟早夭,這飛仙旅館的當家哪輪得到她?

葉山美代一臉歉疚又尷尬,「你氣我,我可以理解……畢竟我當年對你母親提出非常任性的要求。」

听到這,由希怒極了。

只是任性嗎?對她來說,當年那個要求只是任性而已?

不,那是非常過分、殘忍、既不合情也不合理的要求。那個要求毀了母親,也差點兒毀了她。

「由希,我肩負扛起飛仙的責任,一心只想把飛仙的事業傳承下去,因為你是女孩子,總有一天會嫁出去,所以我當年才會將希望寄托在志津跟她生的孩子身上,你母親也是因為體諒我的立場才答應離婚的。」

由希直勾勾的盯著葉山美代,沒有開口說出任何不滿,其實內心十分憤恨。

祖母將話說得很好听,那麼在母親答應離婚後,葉山家對她們毫不聞問又是為了什麼?什麼情非得已、什麼苦衷,全都是合理化葉山家罪惡的借口。

「飛仙旅館百余年來都是由本家繼承,我不希望到了我這一代,卻落到了旁系手上……」

默默低著頭,由希臉上沒有顯現任何情緒。

「由希,你身上流著你父親的血,沒有人比你更適合接手飛仙了。」

「大老板娘,」她抬起臉來,直視著一臉企盼的葉山美代,「我只是回來參加法事,其他事情我沒想過。」

葉山美代微微蹙起眉頭,苦惱又憂心。

須臾,她沉沉的一嘆,語帶哀求的開口,「那麼……你能考慮看看嗎?」

由希沒答應,也沒拒絕。

如果說飛仙有任何讓由希留戀的,那麼一定是那天然涌出的溫泉水。

飛仙得天獨厚的擁有均溫為攝氏五十度上下的泉眼,水質呈白濁色,因此常有客人稱之為「白湯」。

別館有一間全檜木打造的湯屋,雖只有一個出入口,但其實里面是分開的兩座男女浴池。

這個湯屋只有葉山家的人可以使用,其他的工作人員必須使用大浴場。

不過工作人員因為是輪班制,又多是在地人,所以在旅館里沐浴泡湯的機會並不多。

泡了舒服的澡,由希穿著自己帶來的運動休閑服,安適的坐在廊下。

休息了一會兒,她起身準備回到房間。

突然,她想起了那間在她不小心撞見父親與志津偷情之後,就不肯再靠近的倉庫。

那間倉庫還在吧?父親走了,再也沒有誰會利用那個地方做苟合之事了吧?

不知是心血來潮,還是鬼迷心竅,原本打算回房歇息的她,竟朝著倉庫的方向而去。

倉庫還在,也還是原來的樣貌。

她才靠近,就看見里面微微透出亮光——有人在里面?

不知怎地,她的心跳突然變得好快,十二年前那可怕又令她憤怒的畫面瞬間鑽進她腦海。

不,它不是鑽進她腦海,而是一直住在她腦海。她從沒忘記那件事,只是試著將它掩埋,但偶爾那可怕的回憶還是會伸出利爪的破土而出。

她不敢再靠近,甚至想轉身就逃。

這時,她看見有人從里面走了出來——

那是個高大、理著平頭的男人,身上穿著廚房工作人員的白色工作和服。

他有一張很好看、端正卻又帶了粗獷性格的臉龐,此時,他的兩只眼楮就像潛伏在暗處的豹子眼楮般,直勾勾地盯住了她。

迎上他的視線,她心頭一跳,不自覺的竟倒退了一步。

不知為何,她頓時覺得他有點可怕。

此時,他的唇角一勾,露出了冷冽卻又莫名熾熱的笑意。「嘿。」

由希一怔。嘿?他跟她嘿什麼?

奇怪,這聲音有點熟,好像是……對了,是稍早在玄關處道出她名字的男人。

思及此,她正想「質問」他為什麼認識她時,她看見從倉庫里又走出來一個女人。

她驚疑的看著那隨後走出來的女人——那是遙美,她剛到時,負責接待她的年輕女服務生。

「咦?葉山小姐……」遙美驚訝的看著她,「你怎麼來這里?你要找什麼嗎?」

由希發現遙美的發絲有一點凌亂,臉上及脖子上都沁了一層薄汗。

倏地,一個令她害羞的畫面浮現在她腦中。

她想起父親跟志津,不禁聯想起眼前這個男人跟遙美是不是……老天,他們剛剛是不是在里面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遙美,你去忙吧。」男人對遙美說道。

「喔。」遙美點頭,旋即離開。

由希也想走,但她的雙腳卻被他熾熱的目光釘住,怎麼也動不了。

看他若無其事的笑睇著自己,她莫名覺得羞憤。

男人就是這種明明干了壞事,被人逮著時,依舊能面不改色、理直氣壯的低等生物。

「為什麼?」他向前一步,「你看著我的眼神是這麼的憤怒?」

她秀眉一擰,惡狠狠的瞪著他,以掩飾自己內心除了惱怒之外的驚惶不安。

「你腦子里該不會在想什麼不好的事情吧?」

看見他唇角那一抹彷佛在捉弄她、嘲笑她的微笑,她氣憤道︰「你這麼說是因為心虛吧?」

「該心虛的是你……」他突然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將她扯向自己,「你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呢?」

「胡說什麼……」他的臉好近,近到她可以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教她不禁心跳加速。深吸一口氣,她試著推開他,「放開我!」

她已奮力的想甩月兌他的手,卻被他抓得更緊、更牢。

突然,他一把將她圈進懷里,低頭重重的吻上驚悸的她。

驚羞絕不足以形容由希此刻的心情跟感受,她奮力掙扎著,卻怎麼也逃不出他的鉗制。

她覺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腦子也有點暈眩。

「唔!」當她驚覺到他企圖將舌頭探進她嘴巴時,不知哪來的力氣,她用力的將他推開。

他踉蹌兩步才站定,然後低聲笑了起來。

「呵,」他抬起那銳利又熾烈的黑眸望著她,「還不賴吧?」

「你竟敢!」她氣得不知該說什麼,只能恨恨的瞪著他。

他是不是腦子壞了?他明知她是葉山家的小姐,居然敢對她做出這麼無禮的事?!

「我要解雇你!」她怒斥。

「憑哪一點?」他有恃無恐的笑睇她,「你不是當家的吧?」

「你……」她氣結。

對,她不是當家的,但,她可能且即將是當家的——只要她點頭答應。

「況且,比起你那差勁的吻,我的可高明多了,不是嗎?」

她愣住。差勁的吻?他在說什麼?

「你……你到底……」

他以凌厲卻又帶著一絲懊惱的目光打斷了她的話,「還沒想起來嗎?葉山學姊。」

聞言,由希倏地一驚。

他叫她葉山學姊?他是……老天,不會吧

「你是伊……伊武英嗣」她不敢置信的說。

他挑眉一笑,「真是教人安慰啊,你總算記起我了。」

她退後兩步,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這個猶如一頭野獸般難以馴服的男人。

他是伊武英嗣那個像是白兔般驚羞的男孩

想起當年的事,由希覺得十分尷尬也很不想面對。

偏偏該轉身離開的時候,在他的眼神注視下,她卻怎麼都移動不了。

伊武英嗣上前輕輕的扣住她的肩膀,微彎子將嘴唇貼近她耳邊,低聲道︰「你隨時可以來找我,現在的我可以……應付你了。」

聞言,她耳根一熱,羞憤的推開他。

見狀,他發出豪爽卻猖狂的笑聲,丟下驚慌失措的她,自顧自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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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1)

當由希跑著回到房間時,她以為自己的心髒會因此停止跳動。

她像是被什麼追趕著,感到好害怕、好惶恐、好驚慌,但那追著她的……不是他,而是過往的記憶——那清晰得像是昨天才發生般的記憶。

怎麼會是他?他又怎麼會在飛仙的廚房擔任副廚?

他是知名味噌老店「一味庵」的少爺,他們家的味噌走高價路線,銷售對象通常是高級料亭及特定的消費族群,這樣的他,認真說起來也算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小孩,為什麼會在飛仙工作?

老天,剛才被他吻過的嘴唇,如今像是要燒起來似的教她心驚。

他為什麼要對她做這種事?是為了報復她當年對他……喔,為何她有種這趟回來根本是羊入虎口的感覺?

「叩叩。」

听見敲門聲,由希的心跳頓時漏跳了一拍。

「小姐,我是遙美。」

遙美?剛才跟伊武英嗣先後從倉庫出來的女服務生。想到這,不知怎地,她的心揪了一下。

「有事嗎?」

「大老板娘要我把明天做法事穿的和服拿來給你。」

她頓了一下,才說︰「請進。」

「打擾了。」門外,遙美恭謹的拉開障子。

遙美手上捧著一包用和紙包覆著的東西,由希想,那應該是明天做法事要穿的黑色和服。

遙美走了進來,小心翼翼的擱下手上的東西。

「小姐會穿吧?」遙美說道︰「若小姐不嫌棄,明天我可以來幫忙。」

「不必麻煩了。」她可是老牌溫泉旅館家的小姐,和服她從小就會穿。

但,明天她其實並不打算穿上這件黑色和服,當然,她不會讓遙美知道她的打算。

「那如果沒事的話,我就不打擾小姐休息了。」

「嗯,謝謝。」

遙美起身退到門外,跪下,並拉上障子,就在障子幾乎要緊閉的那一瞬間,由希叫住了她——

「遙美。」

「是。」听見她的叫喚,遙美立刻又拉開障子,「小姐還有事嗎?」

由希張了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她喚住遙美做什麼?她想問她「你剛才跟他在倉庫里做了什麼」嗎?

看遙美一副氣定神閑、若無其事的樣子,她忍不住想,他們是不是經常這樣做?

該死,她到底是怎麼了?怎麼一見到伊武英嗣,整個心神都亂了?即便他們之間真的有什麼,她也沒資格過問啊……

「小姐?」

遙美的聲音喚回由希混亂的思緒。她正色道︰「不,沒事了。」

「喔,那我先退下了。」

遙美用慣了敬語,但由希卻听得極不習慣,雖然她曾經是養在城堡里的公主,但如今已在民間生活很多年了。

遙美拉上障子後,由希和衣躺下,兩只眼楮卻睜得好大、好亮。

明明累了、倦了,但她的腦袋還清醒著。

她想︰糟了,今晚……肯定要失眠了。

一早,飛仙的別館就鬧哄哄的,前來念經的師父早早就抵達,而參加法事的親戚跟客人們也陸續到來。

別館的入口就是飛仙的後門,平時只供葉山家的人出入,但今天為了跟飛仙的住客做出區隔,特地將客人們引領到後門。

由希並沒提早到正廳負責接待工作,這一趟,她當自己是客人,而不是主人。

她換上了自己帶來的淡黃色洋裝,外頭罩了件針織小外套,好整以暇的在房間里候著。

終于,有人來喊她了——

「小姐?你好了嗎?」門外叫她的不是遙美,而是阿仙。

「法事要開始了嗎?」

「是的,再半個小時就開始了。大老板娘請小姐趕快到正廳。」

「嗯,我馬上去。」

說是馬上,由希還是慢條斯理的在房里東模模西模模,硬是又拖了十幾分鐘才走出房間。

當她出現在正廳時,前來參加法事的親戚跟客人們都露出疑惑的表情。

顯然,就連親戚都沒立刻認出她來。

也是,本家跟旁系親戚除了婚喪喜慶,平時幾乎是不聯絡往來的,更何況,她離開葉山家已是十二年前的事。

看得出來祖母為了今天的法事,慎重的畫了個有精神的妝,還把灰白發絲染黑,梳了個端莊正式的發式。

現在的她,跟昨天滿臉病容、虛弱消瘦的模樣全然不同。

看見穿著黃色洋裝的她,如她所料,祖母先是一震,然後露出了懊惱表情。

她想,祖母肯定很不高興。

但她不在乎激怒祖母,因為她已不是當年那個凡事都得經過父親及祖母允許、任他們擺布的小女孩。

客人們交頭接耳的討論、猜測她的身分,由希則是自若的邁開步伐,穩穩的踩踏每一步。

見祖母示意她坐到身邊,于是她走了過去——

「你為什麼穿成這樣?」葉山美代低聲問她,聲音里透著不悅。

「喔,」由希若無其事、輕描淡寫地說︰「和服被我弄皺了。」

像是知道她是存心的,葉山美代沒再多說什麼。

葉山美代轉過頭,看著親戚及客人們,「今天非常謝謝各位撥冗前來參加犬子昭夫的十周年忌日法事……」

客人們停止交談,靜靜的听她說話。

「容我介紹在我身邊的這一位,她是昭夫的女兒,由希。」

此話一出,所有親戚跟客人們都面露驚訝,你看我,我看你,低聲議論起來。

「大老板娘,」葉山昭夫的姑丈神情凝肅的問道︰「怎麼突然把她找回來?」

「是啊,她跟澄子不是早就離開葉山家了嗎?」

說話的是葉山昭夫的姑姑倉上朝子,她正以一種防備的眼神看著由希。

「由希是昭夫的親生骨肉。」

葉山美代簡單的一句話,確立了由希不容質疑、屹立不搖的地位。

她是擁有葉山家血脈的人,不論她是男是女,這都是不爭的事實。

「大老板娘,您該不是打算讓昭夫表哥的女兒回來接手飛仙吧?」朝子的兒子、今年已四十五歲的倉上光太問道。

「這些事,待法事結束後再說吧。」葉山美代說罷,轉頭跟念經的師父點了個頭。

師父頷首,命人將經書分送下去,然後開始了今天的法事。

法事雖莊嚴肅穆,卻隱約能感覺到現場人心浮動。

由希知道,那是因為她的出現。

顯然,親戚們都覬覦飛仙的經營權,並早已虎視眈眈——自從她父親及異母弟弟身故後。

想必這些年,祖母的健康狀況已一年不如一年,因此才會急著將她找回來並懇求她接手飛仙。

為了這塊招牌,生不出兒子的母親在葉山家毫無地位,最後甚至被逼著與父親離婚;為了這塊招牌,親戚們露出貪婪的模樣。

她不禁想,這塊招牌真有那麼了不起嗎?

法事結束,親戚及客人們開始用餐喝酒,而那些急著想知道葉山美代究竟是何盤算的親戚們也如豺狼般圍到葉山美代身邊。

「大老板娘,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由希怎麼會突然……」

「不是突然。」葉山美代打斷了倉上朝子的話,「這件事,我已經考慮了好幾年。」

聞言,不只倉上朝子一怔,就連由希都愣了一下。

考慮了好幾年?意思是說,祖母早就有這種打算?

就因為她姓葉山,擁有葉山家的血脈?是的,肯定是這樣,至少絕不會是因為祖母喜歡她,或是覺得她有能力。

「大老板娘,澄子早就跟昭夫離婚了,由希也已經離開葉山家十二年了。」

「澄子並沒有改嫁,由希還是姓葉山。」

「由希她根本不懂旅館經營,將飛仙交到她手上不是太冒險了嗎?」

葉山美代目光一凝,「我當年嫁進葉山家的時候也是什麼都不懂,但是現在,我就是飛仙的招牌。」

她驕傲的說出這句話,現場沒有人敢反駁或不表認同。

確實,她自年輕時就是飛仙的活招牌,不只因為她長得美,更重要的是,她打理飛仙數十年,從沒讓任何一位客人對飛仙的服務抱怨過。

「可是……」還有人試圖說什麼。

「由希她不管在哪方面都已經成熟,只要她願意學,很快就能上手。」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由希身上。

他們的目光是具有敵意及審視意味的,而那讓倔強又敏感的由希感到不悅。

因為覺得不悅,她露出了「你們盡管放馬過來」的不遜表情。

「由希她已經快三十歲了吧?」倉上朝子不肯放棄,又道︰「難道她還沒有結婚對象?」

葉山美代對此事不確定,于是看了由希一眼。

「大老板娘,要是由希結婚,她就不是葉山家的人了。」

「我並沒有結婚的打算。」由希淡淡的說。

眾人怔住,齊齊看向她。

由希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出回應,一開始,她是想置身事外,像看戲般看祖母被這些親戚們圍剿。

但她為什麼開口了?她只能自己猜想,大概是因為比起祖母,她更討厭這些親戚們的嘴臉。

「你沒結婚的打算?那是什麼意思?」倉上朝子眉心一皺的看著她。

「直至目前,我還看不出結婚對一個女人到底有什麼好處。」

「什……」

「女人走入婚姻後就喪失自己,一切以夫家為重,不管受了什麼委屈都只能暗自吞淚,更不堪的就是像我母親那樣……」她臉上沒有太多表情,用平淡近乎冷淡的語氣說,「我不打算讓自己變成那種可悲的女人。」

听到這番話,內心感觸最深的莫過于葉山美代。

當年為了扶正生下男孩的志津,她硬是逼走了澄子。

她想,不管是澄子還是由希,心里應該都十分埋怨她,甚至是憎恨她吧。

「就算是那樣,你真的有回來接手的打算嗎?」倉上光太直視著她,「管理旅館可不是兒戲,你該不會有那種天真的想法吧?」

由希討厭別人質疑她的能力。

離開葉山家後,她不只要想辦法讓自己活下去,還得幫忙母親活下去。

她吃了很多苦,做過很多努力,克服過很多困難……所謂的人情冷暖,她什麼都嘗過。

她不是個天真的人,她比任何人都實際。

看著這些覬覦飛仙招牌的親戚,再想起為了飛仙這塊招牌而傷害了母親的祖母及父親,她突然興起了一個念頭——毀了這塊招牌。

既然他們能用這塊招牌傷害她跟母親,她就能用這塊招牌打擊這些人。

是的,能扛起毀掉這塊招牌的重責大任的人,除了她,沒有別人。

「關于接手飛仙這件事,大老板娘已經跟我提過了,」她澄澈又堅定的目光掃過所有人,「而我決定接受這個挑戰。」

此話一出,大家驚訝的看著她,尤其是昨天遭她委婉拒絕的葉山美代。

「由希,你是說……」葉山美代難掩驚喜,「你真的願意?」

「我願意試試看。」由希嘴角一勾,懸在唇邊的是一抹聰慧、內斂,讓人無法猜透其想法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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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2)

在答應接手飛仙之後,由希其實有一點點後悔,因為她忘了飛仙旅館里有個讓她想避開的人物——伊武英嗣。

不過這並沒有困擾她太久的時間,畢竟她已經不是十七歲的女孩,現在的她怎麼可能連一個男人都搞不定。

再說,正式進行修業後,她就是準老板娘的身分,而他只是廚房里的副廚,假如他敢再對她做出任何過分的事,她就叫他卷鋪蓋走人。

若是要開除別人,她或許會有掙扎,但他是名店一味庵的少爺,就算被開除了也還可以回家吃老本,所以她絕對不介意用私人理由趕走他。

總之現在也容不得她反悔,畢竟她已經在眾多親戚面前答應了祖母。

她唯一該擔心的是——老板娘的工作真是她可以勝任的嗎?

喔不對,其實她根本不需要擔心能否勝任的問題,因為她的目的並不是扛起飛仙的招牌,而是毀了它。

從小看著祖母工作的身影,她知道老板娘的工作可說是從早到晚、一年到頭都非常辛苦的。

祖母每天五點就得起床,必須在很快的時間內梳頭化妝,然後穿上和服。

雖說旅館里的分工極細,凡事都有人各自盯著,但身為老板娘可不能有一點點偷懶的想法。

祖母一天的時間大都給了旅館及客人,即使父親是三代單傳的獨生子,從小到大也分不到祖母多少時間及關愛。

一早,由希穿上和服來到餐廳,就見佣人已經做好早餐,而祖母也已經坐在那兒了。

「早安,大老板娘。」由希出聲打招呼。

「早。」葉山美代看著她,微微皺了皺眉頭,「由希,你不會梳頭嗎?」

「喔,這樣不行嗎?」她沒梳包頭,而是綁了高高的馬尾。

「當然不行,先吃了早餐,待會兒我叫人幫你梳頭。」

「嗯。」她坐了下來,佣人立刻盛上白飯。

「由希,今天你先跟著阿仙。」

聞言,由希微怔。跟著阿仙?她不是要進行老板娘的修業嗎?既然是要學習如何成為一個稱職的老板娘,不是應該跟著祖母才對?

「我希望你能先從基本的工作做起。」葉山美代說道,「要是不熟悉基層事務,就無法進行有效的管理。」

「我知道了。」由希表面上乖巧的點頭,心里卻是懷著其他打算。

她想想也對,破壞就是要從細節、不被人注意的地方做起,跟著阿仙及那些女服務生,她自然能逮到搞破壞的最佳時機。

「對了,你在大阪住的房子是買的還是租的?」

「租的。」她說。

「是嗎?那你就盡快處理一下吧。」葉山美代認真的說,「既然你要回來,就把那邊的一切都結束掉。」

這次,由希沒搭腔。

結束掉?不,她還要回去呢,而且是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大阪,其實她也給了自己時間表——在春天來到之前,她就要砸爛飛仙這塊金字招牌。

「早,大老板娘。」突然,外頭傳來聲音。

听到這聲音,由希陡然一驚,她倏地抬頭往門口望去,只見伊武英嗣端著一個熱騰騰的砂鍋,神情自若的站在那里。

見狀,她倒抽了一口氣,感到心髒狂震。

「英嗣,我聞到味道了,」葉山美代轉頭睇了他一眼,「端進來吧。」

看見祖母跟他的互動,由希略感不安。

他為什麼能自由出入別館?而且祖母跟他似乎還十分的熱絡?

伊武英嗣走進餐廳,將砂鍋往桌上一擱,並打開鍋蓋。

鍋蓋一開,那撲鼻而來的香氣令人忍不住想吸吸鼻子,汲取空氣中的香味。

「我用昨天剛進的新產品煮了魚湯。是使用一味庵新開發的味噌,您試試。」說罷,他盛了一碗冒著熱氣的魚湯放在葉山美代面前。

葉山美代端起碗,嗅了兩下,「好香。」

「我用金目鯛的頭熬煮,為了去腥,還加了點清酒跟紫蘇女敕葉。」

「嗯。」葉山美代嘗了一口,臉上盡是滿意,「味道真甘甜,客人一定會喜歡。」

「我想是的。」

听著他們兩人的對話,由希頓時確定了一件事——要趕走伊武英嗣恐怕有難度。

目前看來,祖母十分器重他,而且他跟祖母的關系應該也不錯。

話說回來,他父親既是飛仙的老客人,亦是飛仙的老客戶,他從小就在飛仙出入,祖母跟他熟稔也是常理。

她不懂的還是老問題,身為一味庵少爺的他,為什麼會到飛仙的廚房工作?

「由希。」

「是。」由希想得有些出神,听見祖母叫她,不禁嚇了一跳。

她慌張的抬起眼瞼,迎上的是坐在她斜對面的他,兩人的目光一對上,她立刻將視線移開。

「你認識英嗣吧?」葉山美代問。

點了點頭,由希顯得有些不自在。

是的,她認識他,而且在十二年前的那個晚上,她還對他做了如今想來都教她臉紅心跳的壞事。

「英嗣是一味庵的少爺,高中時跟你念同一所學校,以前他也常跟他父親到飛仙來……」

「喔。」她不懂祖母為何要特別介紹他。

「由希小姐一定不記得我了,我並不算起眼。」伊武英嗣說。

「不起眼?」葉山美代不認同的一笑,「你可是咱們湯澤數一數二的美男子。」

由希搭不上話,只希望他能趕快離開,解除她的坐立難安。

「由希小姐,讓我盛碗湯給你試試吧。」

「不用。」她尷尬又微慍的瞪著他,「我要喝會自己盛。」

她不知道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但她相信他不是個容易對付的家伙。

因為他昨天才在倉庫外輕薄她,還說了那種可說是騷擾的話,現在卻能若無其事、氣定神閑的坐在她面前,一副他們之前從來不曾發生過那些事的樣子。

「由希,英嗣他從東大畢業後,就到飛仙的廚房習藝,現在已經是副廚了。」

聞言,她一怔。

東大畢業?他念了那麼好的大學,卻選擇回到湯澤當廚師?

「令尊栽培你,應該是為了讓你接掌一味庵吧?」她忍不住問。

「家父十分尊重我,他總是容許我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想做的事就是窩在飛仙的廚房里?」

「窩在飛仙的廚房里有什麼不好?」他撇唇一笑,「我很喜歡飛仙的廚房。」

她秀眉一擰,不禁嘲諷,「你最喜歡的應該是倉庫吧?」想起昨天的事,她不自覺慍怒起來。

聞言,他微愣,接著不怒反笑,像是不在意她這麼說。

看著他那彷佛什麼事都在掌控之中、從容自在又帶著一絲漫不經心的笑容,她越是覺得惱火。

那感覺像是在捉弄她,甚至是在嘲笑她。

「你們在說什麼廚房倉庫的?」葉山美代察覺到空氣中的火藥味,不解的問。

沒說話的由希板起臉,不發一語的低頭吃飯。

「我不打擾你們吃飯了,」他站了起來,「你們慢用。」

由希抬起眼瞼,白了他一眼,低聲嘀咕,「你早該走了。」

伊武英嗣听見了,但也只是一笑。

他離開後,葉山美代睇著坐在對面埋頭猛扒飯的由希,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由希,你昨天說,你不打算結婚是嗎?」

「嗯。」

「可是你快三十了吧?」葉山美代試探地問︰「難道你不想生孩子?」

由希微頓,狐疑的看著祖母,不懂這話的用意。

「你是昭夫唯一的孩子,飛仙將來也會由你接手,但要是你沒有孩子,飛仙遲早也會……」

「大老板娘,這些事以後再說。」她打斷葉山美代的話,因為她已經知道祖母想說什麼了。

祖母她想要她為葉山家傳宗接代。雖然她是女兒,但在沒有兒子的情況下,她是延續葉山家香火的唯一希望。

這一切都在祖母的計劃之中吧?先是叫她回來參加法事,再說服她接手飛仙,然後要她為葉山家生孩子。

不,她絕不任人擺布。

從她答應留下來接手的那一刻起,她就下定了我行我素的決心。

「由希,我想為你招個贅婿。」

「什麼」她簡直不敢相信祖母居然有這種想法。

喔不,不奇怪,為了飛仙,祖母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不過,她不會如祖母所願,就算她真的要生小孩,也不會在飛仙生,更不會為了飛仙生。

「事實上,英嗣他願意入贅葉山家。」

聞言,由希陡然一驚,手中的筷子戲劇化的掉在地上。

她驚疑的看著一臉認真的祖母,「什……什麼」

「我說,英嗣他願意入贅,而他父親也沒意見。」

怎麼可能他是一味庵的少爺,雖然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舍棄一味庵的當家位置不坐,跑到飛仙當廚師,但她至少可確定一件事,那就是——他遲早得回去接掌家業。

但現在祖母卻說他願意拋棄伊武這個姓氏,成為葉山家的人?

不會吧,他一個人瘋就算了,怎會連他父親都……

「他將來不是要繼承一味庵嗎?」

「啊,」葉山美代輕捂著嘴,「你不知道嗎?」

她搖了搖頭。她該知道什麼?

「英嗣他是側室所生的小孩。」

「咦」由希一震。

側室生的小孩?也就是說,他母親是一味庵現任當家的外遇對象?所以他是因為在一味庵無立足之地,才跑到飛仙來的?

「一味庵將來會由正室的小孩接手,所以就算他入贅到葉山家,也不會影響一味庵將來的經營。」

由希眼神一黯,不知為何,覺得胸口有些悶。

原來如此,他在伊武家是這樣的存在……

「由希,要是你跟英嗣結婚,那麼……」

「我不要。」她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葉山美代一怔,「你不是說現在沒有對象?」

「那跟我有沒有對象無關,而是我不想結婚。」

「可是……」

「如果您堅持,那麼我就離開飛仙。」她態度強硬地說。

看著她,葉山美代的神情略顯失望。

沉默須臾,她輕嘆了一口氣,「好吧,這件事慢慢再說……」

由希沒有反駁,但心里早打算好了。

慢慢再說?不,根本是想都別想。

她不是葉山家的傀儡,更不是幫葉山家延續香火的工具,現在的她,只會是葉山家的——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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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1)

旅館的工作是很忙碌的。

旅館跟飯店最大的區別就是每間客房都有專屬的服務人員,他們就像是每間房間的管家般,從客人進門開始就付出貼心照顧。

奉茶水、遞報紙、換浴衣、送餐、鋪床、整理房間等等,不管是多細微的事情,他們都服務周到。

在飛仙,每個人在一天的值班當中可以有三次各一小時的休息時間,而輪值表通常由各部門的領班排定。

阿仙負責的是客房服務的部分,由希第一天的工作便是跟在阿仙的後面觀摩實習。

對出生在葉山家的她來說,這些其實並不難,通常她只要稍微注意一下已淡忘的細節,便能快快上手。

「小姐,你做得很好呢。」剛自一位常客的房間離開,阿仙忍不住稱贊了由希。

「你過獎了。」

「不,我可不是因為你是小姐才這麼說。」阿仙由衷地說,「難怪大老板娘會那麼堅持要把飛仙交到你手上。」

祖母堅持將飛仙交到她手上,不是因為她的能力,而是因為她身上流著葉山家的血。她自己很清楚這一點。

肥水不落外人田,就算是不值錢的女兒,也是葉山家的人。

「半年前,大老板娘生了一場大病,在醫院待了一個月……」興許是突生感慨,阿仙說起舊事。

祖母半年前生過一場大病?難怪看來那麼虛弱。

但,到底是生了什麼病呢?在她的印象中,祖母可是連小感冒都容不得自己染上的人。

「當時其他葉山家親戚們立刻上門來,希望大老板娘盡快決定接手飛仙的下任人選……」阿仙續道︰「那時大老板娘說她心里已經有了人選,我想,大老板娘指的就是小姐你。」

「阿仙姊,大老板娘生了什麼病?」

阿仙搖搖頭,「我不太清楚,她不讓大家去看她,除了主廚跟副廚。」

什麼?伊武英嗣知道祖母生了什麼病?

為什麼祖母誰都不給知道,就只讓他跟龜山先生知道?看來,他真的很得祖母的歡心。

再思及祖母先前提到的入贅之事,她不禁想,祖母一定恨不得伊武英嗣能生在葉山家吧?

「小姐,你願意留下來接手飛仙實在太好了。」阿仙笑視看她,「我相信你一定能貫徹大老板娘的意志,讓飛仙保有它最美好的風貌。」

貫徹祖母的意志?讓飛仙保有美好風貌?不,她才不在乎飛仙變成什麼樣子。

這個位在雪路盡頭的鬼地方,帶給她的從來不是快樂跟幸福。

她恨這個地方,她希望它從這個世界消失。

「對了,我帶你去認識一下廚房的龜山先生吧。」阿仙提議,「龜山先生可是我們飛仙的靈魂人物,不少客人都是沖著他的料理而來呢。」

由希聞言有些遲疑,但又找不到理由拒絕。

要去廚房就表示……她會踫上伊武英嗣嘍?

一想起他,不知怎地,她的身體忽覺一陣燥熱。他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了,應該不會在大家面前對她說什麼奇怪、不得體的話吧?

來到廚房外頭,阿仙停下了腳步,隔著一扇開放式的窗口,朝著里面喊,「龜山先生。」

廚房里有八個人正忙著,清一色都是男性。

隔著窗,由希一眼就看見高大的伊武英嗣。

「什麼事?阿仙。」

龜山先生是個約莫四十五歲左右的男人,頂著一頭半白的平頭,臉型瘦削而嚴肅,給人難以親近的感覺。

「跟你介紹一下,這位是由希小姐,她是大老板娘的孫女。」

「龜山先生,你好,我是葉山由希,以後還要麻煩你多多指導。」

由希禮貌客氣的向他問候著的同時,龜山則上上下下的打量起她。

「大老板娘就是打算將飛仙交給你這個城市來的大小姐嗎?」語氣帶著不屑。

由希微微皺起眉心。城市來的大小姐?他以為她在大阪過的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千金生活嗎?

離開葉山家後,她跟母親可沒得到葉山家一丁點的幫助及支持。

「龜山先生,由希小姐是在飛仙出生長大的,她對旅館的事務懂得不少。」怕龜山直率的話語令由希不悅,阿仙連忙打圓場。

龜山以一種懷疑的眼神看著由希,毫不客氣地道︰「打理一間旅館不是那麼輕松的事,別想得太天真。」

「龜山先生似乎對我的能力十分質疑?」她的語氣平靜,眼神卻透著攻擊性。

「經營旅館需要的不只是能力,更重要的是心。」龜山先生直視著她,「你有那顆心嗎?」

迎上他的目光,由希心頭一震。

「你有沒有那種不管如何都要為旅館犧牲奉獻的心?」

龜山的話讓她頓時無言。

為旅館犧牲奉獻的心?她當然沒有。

但,他看出來了嗎?他感覺到了嗎?不,不可能,她還沒開始行動呢。

「大老板娘可是用她的生命在守護飛仙,並把她的全部都奉獻給飛仙了……」他銳利的目光直射向她,「你有這種心理準備嗎?」

這時,一直在指導助手如何準備甜品、從沒抬眼正視過窗外的由希的伊武英嗣說話了——

「龜山先生,你的話還真是不客氣啊。」他嘴角上揚,語氣輕松地說,「由希小姐才第一天上班,你要是嚇跑了她,大老板娘可是會很傷腦筋的。」

龜山微皺著眉頭,語氣依舊嚴厲,「我只是想提醒她不要把經營旅館當兒戲。」

「由希小姐不是十七歲的無知少女,她應該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說著,他瞥了她一眼。

雖然只是短暫的眼神交會,由希卻莫名的感到心驚膽跳。

在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的思緒好像被他覷見了、看透了。

听起來他似乎是在替她說話,怎麼她卻覺得他好像是在提醒她不要輕舉妄動?甚至故意提起十七歲。

「希望她不會讓大老板娘失望。」龜山說罷,目光一凝的看著由希,「對了,我希望你知道一件事……」

由希目不轉楮的看著他。

「不準進我的廚房。」他的語氣十分嚴厲慎重。

「什……」她以為自己听錯了,又問一次,「什麼意思?」

「不只是針對你,而是對所有的女人。女人都不準進我的廚房。」

聞言,由希臉一沉。

女人不準進他的廚房?他的?這明明是飛仙的廚房!

「龜山先生是沙文主義的追隨者嗎?」她直率的開口。

「我不知道沙文主義是什麼東西,這是我的原則。」他的態度十分強硬,「廚房是我的戰場,我的戰場上不準有女人。」

她秀眉一擰,「自古在廚房里打仗的都是女人。」

「這是大老板娘賜給我的戰場,我說了算。」面對彷佛跟他杠上了的由希,如頑石般的龜山一點都不退讓。

「小姐,」一旁的阿仙見兩人炮火四射,連忙低聲勸道︰「少說兩句吧?」

「這根本是對女性的歧視,一點都不可取。」

「你懂什麼?」龜山瞪著她,「總之不準踏進我的廚房。」

「龜山先生,」伊武英嗣笑嘆一記,「你說得這麼明白,我想她懂了。」

正在氣頭上的由希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我才不懂他在說什麼鬼話呢。」

「什麼鬼話」听她說自己說的話是鬼話,龜山整個人氣到幾乎要跳起來。

由希不想跟他多說,轉身就走。見狀,阿仙也急忙跟了上去。

龜山氣呼呼的看著窗外,「可惡,她以為她是公主嗎?」

「息怒,龜山先生……」伊武英嗣拍拍他的肩膀,「別壞了你今天做菜的心情。」

龜山忖度一下,「你說得對,哼。」

「大老板娘,為什麼廚房是女人止步的地方?」稍晚,由希見到了葉山美代,情緒仍相當激動,忍不住開口詢問。

葉山美代微怔,靜靜的看了她一下,思考自己該如何解釋。

其實,稍早發生在廚房的事,她已經听說了。

「由希,每個人都有自己所不能退讓的地方,龜山先生是個很棒的廚師,我尊重他的堅持。」

「那根本是歧視。」由希神情凝肅而認真,「如果我是您,絕不會答應這種莫名其妙的要求。」

葉山美代沉默了幾秒鐘,輕嘆了一口氣,「由希,尊重別人也是一門功課,有時你得把身段放軟,做出你不想做的妥協。」

「所以,您其實並不認同他的做法?」

「我無法理解,但能接受。」葉山美代輕啜了一口溫開水,「我希望你也試著尊重他的要求。」

由希沒有答應,而是在內心月復誹了一番。

默許他對女性的歧視行為?不,她做不到。

什麼廚房是男人的戰場?真是歪理邪說,她一點都無法認同。

「對了,我听阿仙說,你今天做得還不錯。」

「嗯。」由希輕應了一聲。

看來,阿仙是祖母的耳目,負責向祖母報告她的種種。

「明天有一組客人會來,我希望你能親自接待他們。」

聞言,由希微怔。什麼樣的客人需要祖母親自交代。

「伊勢田先生在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帶著他的夫人及獨生女久美一起來,十三年來不曾間斷。」

十三年?看來伊勢田一家人是飛仙的常客。

祖母對她還真是放心啊,居然要她負責接待這樣的老客人。

看來,得罪這樣的老客人就是她砸掉飛仙招牌的第一步。

「好的,我會謹慎接待他們。」

由希跟著阿仙忙到近十點,葉山美代便要她到車站去接伊勢田一家三口。

由希來到門口,等在那里的不是司機,而是伊武英嗣。

他開的也不是飛仙專門用來接送客人的轎車,而是配給廚房專用的四輪傳動休旅車。

「嘿。」伊武英嗣坐在駕駛座上,隔著車窗向她招手。

由希先是一愣,旋即板起臉來。「這是怎麼回事?」

「司機小針先生剛好送客人出去,大老板娘要我送你到車站接伊勢田先生一家人。」

什麼?哪有這麼巧的事?依她看,這一定是祖母的詭計。

祖母大概是以為只要多多制造這樣的機會,就能教他們日久生情,讓她點頭答應招他為婿。

「快上車吧,伊勢田先生應該快到了。」

由希猶豫了一下,打開車門,坐上後座。

伊武英嗣從後照鏡睇了她一眼,唇角一勾,沒說什麼。

系上安全帶,他踩了油門,緩緩朝車站的方向駛去。

雖然已經坐在後座,由希還是故意看著窗外。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胸口好悶,她想,一定是因為跟他共處在密閉空間的關系。

「你昨天不該惹龜山先生生氣。」他淡淡地說。

「為什麼?他是流氓嗎?」她沒好氣的回他一句。

他低聲一笑,「他說你是公主,你說他是流氓?」

「我是公主?」她不解,自己有給人這樣的感覺嗎?

「嗯,我想他的意思大概是……你很我行我素,只以自我為中心。」

「我行我素的人是他才對。」

糟了,明明不想跟他說話,怎麼他才一開口,她就忍不住回話。

思忖著,她懊惱的皺起眉頭。

「你誤會他了,他並不是因為歧視女性才……」

「你不必為他說話了。」她打斷他,「我根本不在乎他怎麼想。」

「如果你要成為一個像大老板娘一樣優秀的旅館老板娘,就不能不在乎。」

她眼瞼一抬,瞥見了他映在後照鏡中的一雙眼楮。

他的雙眼直勾勾的看著她,雖然只是短短的兩秒鐘,卻教她心頭一驚。

「你真的打從心里想接手飛仙嗎?」

他的問題讓她心驚又心虛。

做壞事的人都是這樣嗎?因為心虛,所以任何的風吹草動都會教人心驚膽跳?

喔不,她不必自己嚇自己,他不會知道她的打算的。

「我當然是真心的。」她直視著前方,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實際上卻緊張到偷偷吞了一口口水。

「既然如此,你要多多向大老板娘學習。經營旅館不是光有能力跟手腕就可以,如果沒有決心跟真心,是無法撐起飛仙這塊招牌的。」

他在跟她說教嗎?可惡,明明比她小一歲,居然教訓起她來。

不過說到這,他倒是真的長大了呀。

現在的他是個強勢、帶著侵略感及存在性的男人,而不是當年那個靦 驚慌、像只白兔般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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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6 00:02:40 |只看該作者
第3章(2)

「大老板娘為了飛仙犧牲了很多,你慢慢就會……」

「你是想告訴我,我也必須為飛仙犧牲嗎?例如招你為婿?」

他沉默了幾秒鐘,「我听大老板娘說了,你拒絕了。」

「當然。」

「怎麼?你在大阪已經有對象了?」

「不,因為我不想結婚。」明明覺得自己不用跟他解釋,但話還是說出口了。

「是不想結婚?還是不想跟我結婚?」

「有什麼差別嗎?」她斜睨他一眼。

「對我來說,當然有。」他瞥了她一眼,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不行嗎?」

聞言,由希一怔,頓時說不出刻薄的話來,甚至他話中帶著的一絲沮喪及失望,讓她在剎那間,莫名的感到一陣揪心。

「唉~」他長嘆了一口氣,低聲自嘲,「在你對我做了那件事之後,我還以為你喜歡我呢。」

提及當年那件事,她的胸口一熱,臉頰跟耳朵也跟著發燙。

「不要再提那件事!」她有些惱羞成怒。

「你不想承認嗎?」他唇角一勾,促狹地道︰「你這是始亂終棄吧?」

「伊武英嗣,你……」

「難道你當初只是玩玩?」

「我……」

「我可是很認真。」他挑眉一笑,「畢竟那是我第一次被異性模……」

知道他故意留了話尾,她氣得想掐住他的脖子,不讓他再說話。

「你也模了我。」她氣到有些口不擇言了。

「如果我沒記錯,是你抓著我的手去模……」

「不要再說了!」她顧不得形象的對他大吼,「所以你到底想怎樣?你想報復我嗎?」

「報復你?我覺得你對我有誤會。」

「不管是誤會還是什麼,反正你那天已經強吻了我,我們之間算是扯平了。」

「扯平?」他低聲哼笑,「我只是吻了你,但你可是解開了我的……」

「伊武英嗣!」她漲紅著臉,氣呼呼地道︰「你……你這是騷擾!」

「如果我這是騷擾,那麼……」他氣定神閑地說出教她氣結的話,「你對我就是侵犯了。」

「你……」

「啊,伊勢田先生跟他的夫人在那。」

由希原本還想說什麼,但車子已抵達車站,而他們也已經看見站在外面的伊勢田夫婦。

「就是那位戴著灰色帽子的先生,那是伊勢田先生,旁邊的是他的夫人,」伊武英嗣在慢慢將車駛近車站的同時,低聲囑咐坐後座的她,「記得要笑、要有禮貌。」

由希沒領這份情,她白了他一眼。

他把她當笨蛋嗎?還是當她是三歲小孩?

什麼記得要笑、要有禮貌,這還用得著他千叮萬囑嗎?她才不是那麼沒家教的人呢。

咦?不對,她突然想到,自己不就是要當個沒家教的人!

可惡,她被他搞得暈頭轉向,差點兒忘記自己的秘密計劃了。

車子一停,由希立刻打開車門——

伊勢田先生跟他的太太疑惑的看著她,直到看見駕駛座上的伊武英嗣。

「伊武先生。」

「一年不見了,伊勢田先生、伊勢田夫人。」伊武英嗣跟兩人打了聲招呼,並順便向兩人介紹由希,「這位是大老板娘的孫女,葉山由希小姐。」

知道由希是葉山美代的孫女後,夫妻倆十分訝異的看著她。

「你就是……第一次見到你時,你跟久美一樣,都還只是高中生呢。」

聞言,由希一愣。

他們見過她?也對,他們已經連續十三年造訪飛仙,而當時她跟母親還未離開葉山家,應該是見過,但她自己沒印象了。

「這些年真的發生了很多事,你也吃了不少苦吧?」伊勢田太太溫柔又心疼的注視著她。

听她這麼說,由希頗為意外。伊勢田夫婦知道葉山家的「家事」?

「有時大老板娘會提起你跟你母親的事,所以我也知道一點。」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伊勢田太太自己提了。

由希微頓。祖母會跟伊勢田太太提及她跟母親的事?不知祖母都說了些什麼?

「看見你已經變成一個成熟又漂亮的大人,真是讓人感到欣慰。」

當伊勢田太太看著她時,由希覷見她眼底有著一抹淡淡的愁緒跟寂寞。

他們是來度假的,何以會有那樣的眼神?

想到這,她才想到——對了,十三年來都跟他們一起到飛仙度假的女兒呢?

「大老板娘說兩位訂的是家庭房,令千金稍晚才會到嗎?」她禮貌的問。

不料她話才說完,只見伊勢田夫婦隨即露出哀傷的神情,那一刻,她知道自己似乎問了一個也許不該問的問題。

「呃……天氣很冷,兩位先上車吧?」她原本想用一種沒教養的方式接待他們的,可是不知怎地,一想到剛剛夫妻倆的神情,她竟做不出來了。

「也對。」伊勢田先生轉頭笑視著他的太太,「上車吧,實子。」

由希先讓伊勢田夫婦坐上後座,自己才打開前座的車門,坐到副駕駛座。

車子一動,伊武英嗣淡淡地、嚴肅地問道︰「伊勢田先生,能說嗎?」

由希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責問「你干麼問」。

後座的伊勢田夫妻沉默了好一會兒,終于听見伊勢田先生以微微顫抖的聲音,幽幽的說︰「久美半年前過世了。」

聞言,由希心頭一緊。

「她在回家的途中被一個飆快車的年輕人撞上,傷得很重……」伊勢田先生的聲音頓時沙啞,「在醫院急救了三天,還是走了。」

這一刻,小小空間里的空氣凝結了。

由希偷偷的、狠狠的又瞪了伊武英嗣一眼。

「我本來不想來的,」伊勢田先生輕握住身旁太太的手,「可是內人對我說……久美一定希望我們來。」

听到這兒,由希已忍不住回頭看痛失愛女的兩人,想出言安慰,卻又突然什麼都說不出口。

他們夫妻倆眼里雖然閃著淚光,但依然緊握住彼此的手,以微笑告訴對方「我沒事,我很好,加油」。

看見他們臉上那哀傷卻堅強的表情,由希的眼淚也不听使喚的淌落。

擔心被他們夫妻倆發現,她趕緊把臉轉回來,低頭拭淚。

伊武英嗣瞥了她一眼,沒說什麼。

「對了,伊武先生,還有由希小姐,」強忍著沒讓眼淚落下的伊勢田先生輕聲的說道︰「小女的事請不要讓大老板娘知道,她的公子也是在這種時節發生車禍意外,我不希望她因此又感到難過……」

聞言,由希的內心受到撼動。

失去愛女,仍在療傷止痛的伊勢田夫婦,在這個自己都還需要安慰關懷的時候,居然還能關心別人?

這種體諒他人的胸懷,讓由希更為他們心疼了。

「放心吧,我跟由希小姐不會說的。」伊武英嗣淡淡說道。

雖然一開始打算拿伊勢田先生一家人來「開刀」,但知道他們失去了唯一的女兒後,由希根本狠不下心對他們做任何過分的事。

當伊勢田夫婦倆抵達飛仙,葉山美代已經在門口候著。

他們像老朋友般的寒暄問好,互動十分的自然而熟稔。

伊勢田夫婦倆對愛女車禍身亡之事只字未提,當葉山美代問起時,只說她因出差而不在國內,就這樣搪塞過去。

傍晚,由希來到廚房取餐。

站在窗口外,她看見廚房里的「男人們」正像打仗似的在忙著。

正如龜山先生所說,這是個戰場。

「伊武!」她喊了正在裝盤的伊武英嗣,「伊勢田夫婦的晚餐好了嗎?」

「再等我一下。」伊武英嗣以最快的速度搞定了他特地為伊勢田夫婦做的晚餐。

須臾,他走了過來。

「伊武,可以多給一套餐嗎?」猶豫一陣,她試探性的問。

他瞥了她一眼,「為什麼?」

「雖然久美小姐不能來了,但我想讓伊勢田先生跟他的夫人感覺不到女兒的缺席。」

听她這麼說,伊武英嗣沉默不語的盯著她幾秒鐘。

被他直接又熾熱的目光盯著,她心慌不已,「干麼?不行嗎?」

他唇角一揚,「不是,我只是想不到你有這麼縴細感性的一面。」

被他這麼一說,她咬唇瞪著他。可惡,他又在嘲笑她了嗎?

「我已經做好了。」他將一碗熱騰騰的什錦煮擱在托盤上,「這是久美小姐很喜歡的一道菜。」

由希一怔,驚疑的看著他。

他跟她有相同的想法嗎?他……老天,他是個男人,怎會有如此細膩的心思?

「快端去吧,我還有打不完的仗呢。」說罷,他轉身回到工作台。

她傻愣愣的看著忙于工作而無多余心思注意到她的伊武英嗣,胸口莫名的感到一陣炙熱。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她以為他已經從無害的小羊變成壞心眼的大野狼,卻沒想到這只大野狼竟有著如此柔軟的心腸?

「葉山小姐!」突然,廚房里面傳來龜山的聲音,「你再盯著伊武看,晚餐就要變宵夜了。」

龜山的話剛落,廚房里的廚子跟助手們都低聲笑了起來。

由希覺得好丟臉,端起盤子,一溜煙的跑了。

「啊,真是豐盛呀。」

看著由希端來的晚餐,伊勢田夫婦臉上有掩不住的欣喜。

「老公,幸好我們還是來了,對吧?」伊勢田太太溫柔的笑了。

「可不是嗎?」伊勢田先生看著由希,「這是伊武先生幫我們弄的吧?」

「是的。」由希點頭。

「咦?」這時,伊勢田太太才發現有三套餐具,「怎麼會有……」

由希體貼的說,「這碗什錦煮……听說是久美小姐最喜歡的一道料理。」

聞言,伊勢田太太的眼眶瞬間濕潤,「是的,久美她……」

「是伊武特地幫久美小姐做的。」她說。

伊勢田夫婦互視了一眼,兩人都十分感動。

「由希小姐,請幫我們謝謝伊武先生。」

「我會的。」她恭敬的一欠身,「我不打擾兩位用餐,請慢用。」

退出房間之前,由希清楚的看見了伊勢田夫婦倆那都帶著淚的笑臉。

那帶淚的笑臉、那傷痛被撫慰了的笑臉,讓她的心頓時激動起來,久久不能平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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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1)

彷佛每天都要打一場硬仗般的旅館,終于在晚餐時間過後,緊張急迫的氣氛稍稍舒緩了。

工作人員們輪流用餐休息,當然,由希也可以坐下來好好享用她的晚餐了。

真是奇怪,以前在大阪上班,每到休息時間或是下班後,她就有一種寂寞的空虛感,但現在,在忙碌了一天之後,她竟莫名的感到元氣滿滿。

那種感覺就像是……她空虛的身體被什麼給填滿了。

坐在廊下,她吃著簡單的茶泡飯。氣溫明明很低,她卻感覺不到以前覺得的、那彷佛要鑽進骨頭里的寒意。

突然,一只螢火蟲朝她飛了過來,然後又一只……

奇怪,這個時節怎麼會有……喔,不是,那不是螢火蟲,而是雪。

她抬頭一看,小小的、在月色及燈火下閃閃發亮的是雪。

啊,下雪了。

她正想這麼說,卻听見身後傳來「啊,下雪了」的驚嘆。

她一听就知道,那是伊武英嗣的聲音。

心頭一悸,她立刻轉過頭去——

不知何時他已來到她身後,白色的工作服外頭罩了一件一點都不搭的棒球外套。

迎上他的目光,她的臉莫名發熱,擔心被他覷見,她飛快的把臉轉回。

伊武英嗣走到她旁邊,毫不客氣的捱著她坐下。

當他坐下時,肩膀還踫到了她,不過是那麼一瞬間的接觸,她便整個人僵住。

「明明每年都會看見的景象,為什麼還是會讓人覺得驚喜?」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尋求她的回應。

原本由希想回他一句「我討厭下雪」,但不知為何竟無法月兌口說出。

因為,就在剛才看見雪花從天而降的時候,她的內心其實是驚喜雀躍的。

對啊,自己不是很討厭嗎?不過回來幾天,她覺得自己似乎變了……

「伊勢田夫婦對今天的晚餐還滿意吧?」像是知道她不會輕易回應他,他問了一個她必然會回答的問題。

「嗯,他們要我幫忙謝謝你。」這是伊勢田夫婦托她說的,她無論如何都得把話傳到。

「你有什麼感覺?」

她微怔,因為他問了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

她側過頭看著他,一臉疑惑,「什麼?」

他直視著她,「我是說,看見客人臉上愉悅、滿足的笑臉,你有什麼感覺?」

「我……」倏地,伊勢田夫婦倆那被撫慰了的笑臉浮現在她的腦海。

那是一種讓她激動、感動,彷佛自己也得到了某種慰藉的感覺。

不知為何,一想起他們夫婦倆臉上的表情,她竟覺得想哭,卻又不是哀傷。

「很棒吧?」他笑睇著她,「那感覺應該比火熱的還讓人覺得激動。」

她秀眉一擰,沒好氣的瞪著他,「你破壞了我腦子里的溫馨畫面。」

什麼啊?他干麼拿來跟這種感動做比較?他的腦子里就只裝了那種東西嗎?

伊武英嗣促狹道︰「你都快三十歲了,還會因為這種話題而害羞?」

「不是害羞,我只是覺得你的比喻不倫不類。」她扒了一口飯,夸張的咀嚼著。

「我倒覺得這樣的比喻直接明白,讓你能立刻的做出比較。」

「我的人生閱歷沒貧乏到只能拿那個來跟這個做比較。」她懊惱的瞪著他。

「你的人生閱歷有多豐富了?」他一雙眼直勾勾的凝視著她,「在你離開的這十二年里……你累積了哪些東西?」

她微頓,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他。

在這十二年里,她的人生累積了什麼?她從沒想過這件事——在他問她之前。

這十二年來,她忙著生活、忙著照顧母親、忙著……與其說累積了什麼,不如說她一直在消耗著什麼……

「在你離開後的這十二年,我可是累積了不少東西喔。」他的語氣帶了自滿,卻又不把話說清楚。

她白了他一眼,語帶消遣地說︰「是女性方面的經驗嗎?」

聞言,他挑眉一笑,「听起來,你像是在吃醋。」

「誰吃醋?」她羞惱的瞪著他,「我只是不想再撞見誰在倉庫里做那種事。」

他噗哧一笑,「你到底以為我跟遙美在倉庫里做了什麼?」

「你做過什麼,自己知道。」

「你知道遙美其實得叫我一聲小舅嗎?」他笑睇著她。

她一怔,驚訝的看著他,「小舅?」

「她是我母親那邊的遠房親戚,總之關系牽來牽去,她得叫我小舅舅就是了。」他略顯無奈的說︰「我再怎麼荒唐,也不可能對她下手吧?」

「可是那天……」

「那天她只是幫我整理倉庫里的酒桶跟味噌桶。」

什麼?那麼說來,她真的誤會了?

難怪遙美面對她時可以那麼神情自若,原來真相是這樣。老天,這真是糗大了。

「對了,」他突然笑意一斂,正視她,「你剛才說你不想再撞見誰在倉庫里做那種事,在我之前,你見過誰在倉庫里……」

沒等他說完,她眉心一擰,「我要去忙了。」說罷,她急著想起身。

伊武英嗣拉住她的手,「你的休息時間還沒過。」

掙扎兩下,她氣惱的發現他似乎不打算放了她。

「放手,我不想被其他人撞見。」

「我不在乎。」他好整以暇的睇著她,一臉無所謂,「很多人都知道大老板娘想招我為贅婿。」

「放手。」很多人?她看,根本是所有人吧!但重點是她根本沒答應。

「你撞見誰了?」他如隼般的雙眼直視著她,那眼神像是在說「我非得知道不可」。

她懊惱的瞪著他,「你到底想怎樣?不要煩我好嗎?」

她不耐的、甚至是厭煩的語氣及表情並未擊退他,他緊緊的抓著她的手,「你看見你父親跟志津阿姨了?」

她陡然瞪大眼楮,驚愕的看著他,「才……才不是。」

「你連說謊都不會。」他勾唇一笑,眼里卻帶著隱隱的憐惜,「你對我做那件事,也是為了報復他吧?」

迎上他澄澈卻深沉的眸子,她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她害怕他那彷佛什麼都知道的眼神,更怕的是,他真的什麼都知道。

在他面前,她的心思像是赤果果的,藏不住也無處藏。

「因為我母親也是藝伎,又是家父的外遇對象,所以你才……」他話未說完,便覷見她臉上那驚訝的表情,這才止住了話。

她不知道,她對他的事一無所知。

「原來你不知道……」他蹙眉苦笑,「偏偏我什麼都招了。」

由希難以置信的看著他,思緒像糾結的毛線般理不清。

他那身為一味庵當家的側室的母親也是藝伎?

「我母親跟志津阿姨師出同門,是同一間置屋的藝伎,志津阿姨是我母親的師妹……」

「我不知道……」

「我一直以為你是因為這樣才惡整我。」

他是藝伎的小孩?他的母親也是介入別人婚姻的第三者?思及此,她心里那個結痂的傷口在瞬間被掀開來,痛得她想尖叫。

祖母明知他的出身,卻要她跟他結婚?祖母根本不在乎她的感受吧?

當年她跟母親會離開葉山家,就是因為一個藝伎及她月復中小孩的介入呀!

而他,他明知她有那樣被背叛、被離棄的過去,竟還說他願意入贅葉山家……他們在想什麼?又把她當什麼?

由希憤然的瞪視著他,狠狠地甩開他的手,「離我遠一點!」說罷,她轉身快步離去。

回到自己的房間,由希就像只抓狂的貓咪般,氣得將被櫥里的床墊、棉被及枕頭到處亂扔亂丟。

發泄完情緒,她喘噓噓的躺在一團亂的床褥上,瞪大一雙眼楮看著天花板。

她發誓,她絕對、絕對、絕對不原諒傷害她不夠、還想將她僅有的價值榨到一滴不剩的人。

祖母實在太殘忍了,口口聲聲說她身上流著葉山家的血,是葉山家的人,背地里卻用這種自私又冷酷的方式對待她。

祖母的腦子里只想著飛仙這塊金字招牌,為了將招牌留在葉山家,她理所當然又理直氣壯的趕走母親,而現在更打起她的主意。

沒關系,失去愛女的伊勢田夫婦她不忍心惡整他們,但她可以找另一個下手的目標。

而她決定那個目標就是——龜山先生的廚房。

那個女人不準進入的廚房,她一定要把它搞得雞飛狗跳。

「等著瞧。」

三天後,伊勢田夫婦準備離開了。

一早,葉山美代喚來司機小針先生,並親自到門口送行。

當然,這三天來負責接待他們夫妻倆的由希也來了。

「大老板娘,這幾天真是謝謝你的熱情款待。」

「希望沒怠慢了兩位。」葉山美代謙遜地說,「由希是新手,很多事都還不熟悉,如果有哪里做得不夠好,還請兩位多多包涵。」

「哪里,你真是太客氣了。」伊勢田太太溫柔親切的看著一旁的由希,「由希小姐是位非常出色的接班人,你真是太有福氣了。」

伊勢田太太的贊美令葉山美代臉上揚起滿足愉悅的笑意。

「由希小姐,」伊勢田太太注視著不發一語的由希,「這三天真是太感謝你了,我跟我老公都非常的開心。」

從她臉上,由希感受到的是真誠的感謝及贊美。

而她忽然很慶幸自己在他們這趟失去愛女後的第一次旅行中,能幫上這麼一丁點的忙。

「明年的這個時候,我們一定會再來的,」伊勢田太太輕輕握住她的手,「希望到那時,你已經是位能獨當一面的老板娘嘍。」

明年的這個時候?

她很想告訴伊勢田太太,明年的這個時候,她不會在這兒,而飛仙或許也已經被她的憤怒給毀滅了。

但,她當然不能說。

「老婆,我們還得趕車,該走了。」

「嗯,那明年見了。」

「兩位請慢走,保重。」

葉山美代、由希及兩名服務生彎腰欠身,目送伊勢田夫婦上車離去。

直到車子已消失在遠處,葉山美代仍沒有移開視線。

由希注意到她的目光落在好遠好遠的地方,而那地方一片蒼茫。

雖然薄施脂粉,但她的側臉看來仍是孤寂又蒼白,讓人莫名揪心。

不過這個想法只閃過一秒,由希便警覺的皺起眉心。

她剛才是怎麼了?為什麼突然對祖母心生憐憫?

祖母根本不是需要她憐憫的人,甚至是對她跟母親做了很糟糕、很壞心的事的人。

「由希……」

突然,葉山美代輕聲的叫了她。

她猛地回神,「是。」

葉山美代轉頭看著她,「你應該知道久美小姐發生了什麼事吧?」

由希一震,十分驚訝。

伊勢田夫婦不是已經成功瞞過祖母了嗎?怎麼祖母還會知道?

「身為人母,我感覺得出來。」她幽幽地說,「那種失去至親的眼神,是再多笑容都掩蓋不住的。」

由希一臉訝異的看著她,頓時說不出話來。

所以說,從伊勢田夫婦對祖母說謊的那一刻起,祖母就猜出久美小姐出事了是嗎?

之所以假裝被騙,是為了讓伊勢田夫婦感到安心?

這就是祖母對客人的體貼嗎?但,可以對客人如此體貼的她,為什麼要對她及母親那麼冷酷?

想到這兒,由希胸口的那把火又竄燃起來。

「不過,你這次做得很好。」葉山美代注視著她,由衷地道︰「比我想像的還要好。」

由希沒有因為她的稱贊及認可而露出欣慰的表情,只是沉默的看著她。

「跟他們的女兒年齡相仿的你,應該給了他們很多慰藉吧。」葉山美代輕嘆一聲,喃喃道︰「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大老板娘,我可以去忙了嗎?」

「喔,」葉山美代微頓,然後點了點頭,「嗯,你去吧。」

由希沒多說一句話,甚至是一個字,她轉過身子,迅速的離開。

看著她離去的身影,葉山美代再次露出了寂寞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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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6 00:03:08 |只看該作者
第4章(2)

置屋是藝伎習藝及住宿的地方,而三扇屋是湯澤一帶非常知名的置屋,創立五十年來,培訓出許多一流的藝伎。在傳統文化漸漸式微的現在,仍有不少茶屋或是旅館叫局。

三扇屋的師傅豆吉如今已高齡七十七,但仍致力于培育新的人才。英嗣的母親勝于及志津都是她的愛徒。

勝于跟志津在豆吉的訓練下,精通琴、三味線、舞、謠曲、茶道、和歌及俳句,在她們還應客人叫局而外出表演之時,就已經具備師傅的資格。

只可惜,才貌兼具的她們在感情方面都有遺憾。

勝于是一味庵當家的妾,雖得到正室的首肯,得以讓她的獨子認祖歸宗,但她卻進不了伊武家的門。

至于志津,她因為懷了葉山昭夫的孩子,得以扶正,卻彷佛遭到詛咒般的在一場車禍中失去了丈夫及兒子,自己也落得毀容及半殘的下場。

如今,她們兩人都在三扇屋幫忙豆吉培訓新人,也常以她們自身的經驗給予新人們提醒及建言。

伊武英嗣一星期約莫回家兩、三趟,但他回的不是一味庵,而是三扇屋,雖然入籍伊武家,但他其實是在三扇屋長大的。

「我回來了。」

「啊,英嗣哥回來了。」

他一進門,幾個正在三扇屋習藝的年輕女孩便湊上來。

「華子、夢色、小夜,有好好練習嗎?」

「當然有啊。」

「可別偷懶啊,習藝是條艱辛又漫長的路。」

「英嗣哥說話的語氣好像老頭子喔。」活潑外向的夢色說道。

「你這個丫頭居然敢說我是老頭子?」他作勢要修理她,幾個女孩立刻笑鬧著跑開。

看著她們到處竄逃的身影,伊武英嗣忍不住一笑。

轉身,他往內室的方向走去,來到豆吉、勝于跟志津休息的廂房,他輕敲障子的邊框——

「豆吉女乃女乃,媽,志津阿姨,我回來了。」

「英嗣,我們正在喝茶,進來吧。」里面傳來豆吉的聲音。

伊武英嗣推開障子,走了進去。

廂房里,三人正坐在電暖桌邊喝茶。听見他的聲音,一只有著茶色眼窩的大白貓從暖桌下鑽出來,緩緩的伸了個懶腰。

「嘿,茶茶。」茶茶是大白貓的名字,它已是只高齡十四歲的貓女乃女乃。

伊武英嗣把它帶回來的時候,它還是只出生不到兩個月的瘦弱幼貓。

「外面很冷吧?」勝于溫柔的笑視著他,「快過來喝杯熱茶。」

「嗯。」他走了過去,在暖桌旁坐下,茶茶捱著他躺了下來。

勝于幫兒子倒了一杯熱茶,「大老板娘最近好嗎?」

「還是老樣子。」他啜了一口茶,「她那個人,你不是不知道,她不會輕易垮下的。」

「唉,」豆吉嘆了一口氣,「她就是太好強了,才會得了那種病吧。」

豆吉說完,沒有人接話。

沉默須臾,勝于又問︰「對了,那位由希小姐不是已經回來了嗎?」

「唔。」伊武英嗣點頭的同時,下意識瞥了志津一眼。

志津以掌心捧起茶杯,啜了一口茶,然後擱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提到由希,她的立場其實有點尷尬。

當年因為她懷孕了,由希母女倆因此離開了葉山家,她想,她們應該十分恨她吧?

不知是報應還是什麼,奪人所愛、毀人家庭的她,終究也得不到她要的幸福。

「英嗣,」豆吉問道︰「大老板娘的孫女願意接手飛仙嗎?」

「她留下來了,現在正在進行修業。」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豆吉安心的一笑,「大老板娘一直擔心飛仙會落在旁系親戚的手里,現在她大可放心了。」

「英嗣,」一直沉默不語的志津語帶試探地開口,「由希她……她有提到我的事嗎?」

他搖頭,「她沒提,是我提了。」

「咦?」

「我以為她知道,沒想到她什麼都不曉得。」他蹙眉笑嘆一口氣,「現在她已經知道志津阿姨跟我媽是同門師姊妹。」

听他這麼說,豆吉、勝于跟志津都訝異的看著他。

「她本來什麼都不知道?」勝于難以置信地問。

「我想她母親什麼都沒跟她提吧。」

「那麼……」志津憂心忡忡的皺起眉,「她知道後是什麼反應?」

他苦笑一記,「她很生氣。」

聞言,志津露出歉疚的表情,「這樣說來,她不會答應招贅的事了?」

「志津阿姨,在她知道這件事之前,就已經明白拒絕招贅之事了,與你無關,你別放在心上。」

半年前,葉山美代第一次進醫院時,便向前去探病的勝于提及招贅之事。當時她已計劃著將由希找回來繼承飛仙,並希望伊武英嗣能入贅葉山家。

勝于一點都不覺為難的答應了葉山美代的請求,因為她知道兒子的心里一直住著一個人,而那個人就是由希。

從前他父親到飛仙去的時候,總愛帶著相貌體面俊秀的他,因此他十來歲就經常在飛仙出入。

當他進入青春期之後,每次從飛仙回來,總會提及那個「不笑也不理人的漂亮女生」。

當時勝于就知道,兒子有了喜歡的對象。

兒子跟她十分親近,什麼事都跟她說,直到突然有一天,他什麼都不說了。

在那不久之後,葉山昭夫與他的原配就因為志津的介入而離婚,而兒子喜歡的那個女孩,也跟著母親離開了湯澤。

時間一晃十二年,當年的青澀少年已是個成熟的男人了,但勝于知道,兒子的心始終被那個十二年前「不笑也不理人的漂亮女生」霸佔著。

「話說回來,英嗣……」志津不解的看著他,「你會答應入贅葉山家,阿姨真的很驚訝,你好歹也是一味庵的繼承人之一,怎麼會……」

「她是我暗戀的女孩。」

聞言,志津一震,驚訝到捂住了嘴。

伊武英嗣淡淡笑了,「我十幾歲的時候就喜歡她了。」

志津瞪大了雙眼,好幾秒鐘說不出話來。「難道你這十幾年來都還一直……」

「說我一直在等她回來,那是過分矯情了。她只是一直都在我心里而已。」不是刻意的,但就是無法忘懷。

志津轉過頭,見勝于一臉平靜,她更疑惑了,「勝于姊,你……你知道?」

勝于氣定神閑的將杯中的茶喝完,「當然,英嗣可是我的兒子。」

「那……那我不是害到你了嗎?」志津愁苦著臉,慚愧地說︰「雖然你說在她知道我們的關系前就已經拒絕招贅之事,但現在她不是更不可能答應了?」

「志津阿姨,你不要那麼想,」伊武英嗣安慰著她,「皇天不負苦心人,我會讓她看見我的決心。」

「是啊,志津,」勝于輕拍志津的手,「可別小看了我兒子。」

豆吉則是不受影響的繼續喝茶。她都活到這把年紀了,心知這些情情愛愛自有定數……

一早進到餐廳,由希就發現餐廳里坐著一名穿著和服的女子。對方背對著門口,以至于她無法第一時間就知道對方的身分。

她感到疑惑。這個時候坐在那個位置的,應該是祖母才對,但看背影,顯然不是。

听到由希的腳步聲,女子轉過頭來——

由希嚇了一跳,不是因為女子臉上可怕的疤痕,而是她竟是——

「由希小姐。」志津的神情有點尷尬,畢竟,她是迫使由希跟她母親離開葉山家的原凶。

她知道由希一定不想見到自己,但她卻有不得不來見由希一面的理由。

「好久不見了。」由希冷淡的打過招呼。

如果是十七歲時的她,她相信自己一定會轉身就走。

但現在她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了,她知道轉身跑開反倒顯得自己懦弱又不堪一擊。

一切都是志津欠她的,就算有人得跑,也是志津,而不是她。

她曾耳聞志津受了重傷,卻不曾想過是如此嚴重到會在臉上留下那樣可怕的疤痕,想來,這對志津來說,絕對是極大的打擊。

雖然心里難免覺得這是報應,但同樣身為女人,她仍忍不住有些為對方感到難過。

曾經那麼漂亮的女人,如今卻成這般模樣,真是教人不勝欷吁。

「我的樣子嚇到你了嗎?」志津訥訥地問。

她搖頭,走了過來,「大老板娘呢?」

「我拜托她讓我單獨跟你說幾句話,所以她今天在房里用餐。」

聞言,由希微皺了一下眉頭,「我們有什麼話可以說?」

「由希小姐,我……我知道我是無法得到你的原諒的,而我也不求你原諒我。」志津眼瞼低垂,神情淒惻。

「你想說什麼?」看見如今落得這種下場的她,由希其實也不想再苛責什麼。

如果真有報應這種事,那麼失去兒子又毀容的她,已夠贖奪人丈夫的罪了。

「知道你願意留下來接手飛仙,我真的很替大老板娘高興,不過,」志津抬起眼,注視著她,「由希小姐,你拒絕招贅是因為我嗎?」

由希微怔,沒想過她會提起此事。

「因為我跟英嗣的母親是同門,而英嗣也是藝伎所生的庶出之子,所以你不願意接受他嗎?」

這會兒,由希確定她來此的目的不是求她原諒,而是想說服她招贅了。

她眉心一擰,「是大老板娘要你來勸我的?」

「不,沒有人拜托我來跟你說什麼,是我自己想跟你談談這件事。」

「這沒什麼好談的。」

「你知道嗎,英嗣一直喜歡著你。」擔心由希隨時會拂袖而去,志津直截了當地說︰「直到現在,你在他心里的地位都沒變過。」

聞言,由希倏地一震,驚疑的看著她。

她說什麼?伊武英嗣一直喜歡著她

「他是因為喜歡你才答應入贅葉山家的。」志津語帶懇求地說︰「請你不要因為他是藝伎之子,或是她母親與我的關系而拒絕他,好嗎?」

她拒絕招贅是因為他是藝伎之子嗎?不,她對藝伎沒意見,她只是氣憤祖母跟他一點都沒顧慮到她的感受,他們擅自決定她的未來。

「因為我,你可能會對藝伎這種身分的女人感到厭惡及憎恨,但英嗣的母親是個溫柔又仁厚的女人,她跟我不同。」

「有什麼不同?你們都介入了別人的家庭。」她忍不住月兌口而出,而在她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她看見志津眼底那深切的歉意及內疚。

除非她擅于演戲,不然那樣的歉疚必然是真的。

「由希小姐,我真的很對不起你,」志津低頭一嘆,眼眶泛紅,「因為看見英嗣跟他母親不被伊武家接受,又經常遭到異樣眼光,因此當我懷了你父親的孩子之後,我便要求他娶我。」

說著,她落下眼淚,語帶哽咽,「當時我還年輕,一心只想著自己,卻沒顧慮到你跟你母親的立場,我……」

「請不要再說了。」由希打斷了她,「我拒絕他是因為我不想受到任何人的擺布。」

志津微怔,抬頭看著她。

迎上志津那張已毀容的臉,由希不由得心頭一揪,但她知道現在不是心軟的時候。

「就算不是他,我也會拒絕招贅之事。一碼歸一碼,這件事……你就無須攬在自己身上了。」說罷,由希旋身走了出去,沒給志津再說話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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