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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一寸方舟] 不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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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我是分身 於 2022-2-22 00:22 編輯

不循 作者:一寸方舟

【內容簡介】:

  邵循是英國公府的嫡長女。

  父親是一品公侯,母親是世家貴女,宮裡的淑妃娘娘是她姑姑,太子之位的有力競爭者三皇子是她表哥。

  人生中唯一的不足就是生母早逝,繼母不親,原本應該榮華富貴不缺,波瀾壯闊沒有的過完一輩子,誰知一場夢境打破了一切——

  邵循夢見自己的堂姑為了給兒子鏟除對手,犧牲侄女的名節用以陷害風流成性的大皇子,害得自己清白盡毀,只能在鄙夷中被大皇子納為側妃。

  大皇子風流成性,大皇子妃善妒惡毒,邵循醒來後生生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誰知這夢做的太晚,該中的招已經中了,無奈之下決定拼死也不能讓噩夢成真,為了躲開大皇子,慌不擇路的她卻陰差陽錯的撞進了另一個人懷裡……

  *

  邵循清醒過來之後跪在地上,看著眼前繡五爪金龍的明黃色衣角,真的是欲哭無淚——

  這、這還不如大皇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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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正值月上中天,水榭中燈火通明。

  這是英國公府邸,作為大周朝開國諸爵中品級最高者,修建的宅子自然占地甚廣。

  這一日英國公府夜宴,請的除了自家族人,舊故世交之外,關係最親近的其實是姻親鄭氏。

  鄭氏是有名的世家,祖籍江陰,主枝定居於京城,這一家世代書香官宦,分枝繁茂,前朝時為官者就不在少數,除此之外,百十年間更是出了不少文人大儒,因此誰也不敢輕視。

  鄭家的老夫人帶著闔家老小,欣然來赴女婿的這次宴會,眾人在水榭之上盡情飲宴,也算得上其樂融融。

  英國公家的二小姐邵瓊伴在鄭老夫人身邊,正替她剝橘子。

  鄭家大太太公孫氏拉著她的長子鄭雲喬道:「瞧瞧你表妹在做什麼,你不也快去伺候老夫人,在這裡愣著做什麼?」

  鄭雲喬明顯愣了一愣,之後猶豫了一瞬,到底向著鄭老夫人走了過去。

  鄭老夫人見了孫子來了,便樂呵呵的將手裡的橘子塞了過去,拉他在身邊坐了下來。

  在場的人雖多也嘈雜,但是這裡的眉眼官司還是有不少人窺見,因此不免私下裡議論了起來。

  「這又是怎麼回事?二姑娘什麼時候和鄭家的老太太這麼親熱了?這又不是親外祖母。」

  「這倒還是其次,不是一直說要把咱們家大姑娘給了鄭家嗎?這怎麼看著不像那麼回事啊。」

  一個中年婦人聽了插嘴道:「這還看不明白?換人了唄。」

  另一人說:「這我好像聽說了,說是宮裡娘娘想給三皇子聘下大姑娘,大姑娘這才把妹子推給了鄭家。」

  「前一陣好像卻是說大姑娘要做皇子妃了,可是最近又沒聽見下文……」

  「嘖嘖,怕不是娘娘改了主意?大姑娘這不是算計的太過,兩頭空了嗎?」

  「……也不是這麼說的,我冷眼前著她不像是那樣的人,別忘了……那位可不是她的親娘,還能眼看著親閨女吃了虧去不成?」

  「誰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

  邵循坐在岸邊的一塊石凳上,倚著欄桿向湖心看去,像是在看旁人的熱鬧,又像是在怔怔的出神。

  璃珠摸了摸她的手背,關切道:「姑娘,咱們該回去了,眼下人人都熱熱鬧鬧的,偏咱們在這黑燈瞎火的地方做什麼?」

  邵循道:「裡頭吵得的我腦仁疼,不過出來躲躲清淨。」

  夜裡太黑,璃珠瞧不清自家姑娘的臉色,踟躕了半晌,小心翼翼勸道:「老夫人一向疼您,這才聚了不多會兒您就躲出來……」

  邵循那漂亮的眼睛此刻像是湖水一般靜謐,她道:「不妨事,有表哥和阿瓊兩個人在外祖母跟前兒呢。」

  這話一出,璃珠登時不敢再勸了,只能訥訥道:「您多撒撒嬌,老夫人那樣疼愛您,之前還為了您跟舅太太爭執過,就算二小姐……」

  邵循心裡的事情千絲萬縷,以往看得重的那些情情愛愛倒像是小得不值一提,她搖頭制止了丫鬟接下來的話,平靜道:「這件事不要再提了,對阿瓊不好,對我也不見得有好處。」

  璃珠不說話了。

  邵循坐了一會兒,覺得腳有些麻了,就扶著欄桿慢慢站起來,慢悠悠的順著湖邊散步。

  這時,空中開始閃出斑斕的色彩,邵循忍不住凝神望去,然後道:「是水榭那邊,看來是不知誰將過年時剩的煙花拿出來放了。」

  璃珠哼了一聲,小聲嘀咕道:「還能是誰,九成九是二姑娘,她一向花樣多。」

  她剛抱怨完,抬頭就驚了一下,根本來不及提醒。

  邵循想退後幾步再看看煙花,剛看到璃珠驚訝的目光,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自己的脊背撞上了什麼人的胸膛。

  她本來也不驚慌,畢竟是自己家裡,就算撞上什麼人也沒什麼,可當她下意識轉身回頭看過去,這才結結實實的吃了一驚。

  身後是燈火通明的亭台水榭,此處卻黑暗又靜謐,若不是天邊時不時綻放的煙火,說不定連眼前的人是誰都看不清楚。

  邵循說是吃驚,但細究下來那種驚訝不過一閃而過,她平靜的自己都覺得有點怪。

  要知道,眼前的人可是……

  男子身旁只跟了一個下人,他就這樣站在她跟前,並沒有先開口說什麼,邵循猶豫了一下,曲下膝蓋就要行禮。

  那人比邵循高了一個頭還多,扶她的時候還要俯身,在她張嘴前便一手微微擺了擺:「不必了。」

  璃珠不認識這個男人,此時有些害怕,不由得貼近了邵循:「姑娘……」

  邵循側了側頭,安撫道:「別慌,這是宮裡的貴人,你不要失禮。」

  ……宮裡的?

  是哪位皇子嗎?璃珠不安的想———三皇子她是認得的,可這人卻比三皇子明顯要年長一些,是哪位宗親嗎?

  男人負手向著湖邊走去,發現邵循還停在原地,頭也不回便道:「愣在那裡做什麼?」

  邵循便無奈跟上。

  璃珠和男人帶來的下人跟在不遠處,看著兩人一前一後到了湖邊,方才邵循坐著發呆的地方。

  又是一捧煙花綻放,隔著這麼遠都能聽見邵瓊清脆到甚至尖銳的笑聲。

  她在看煙火,男人卻忍不住側頭看她:「怎麼,不問問……我怎麼會到這裡來嗎?」

  邵循回過神來,「您富有四海,真要論起來,此地也不過是您的一處私宅,如何來不得?」

  男人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這時候倒是即會說話又聽話了。」

  邵循道:「您是尊上,又是長輩,我自然是要聽話的。」

  被這麼不冷不淡的頂了一句,男人卻也沒有生氣,他坐在邵循坐過的石頭上,伸手指了指旁邊,示意她坐過來。

  邵循一時沒有動,那人便回過身來,似笑非笑道:「怕什麼,我不是長輩嗎?」

  她的嘴脣幾不可查的抽動了一下,半晌之後才蹭著石頭邊半坐了下來。

  兩人都不說話,氣氛安靜的與湖那邊對比鮮明。

  邵循本來有些緊繃,但時間一長不知不覺也放鬆了下來,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心事,眼神漸漸迷茫了起來。

  天色很黑,男人也分明也並沒有看她,卻仿佛察覺了什麼:「在想什麼?」

  邵循心中所想當然不足為外人道,便說:「我在想您大駕光臨,不如去前頭湊湊熱鬧,在這裡若是吹了風,我怎麼賠的起呢?」

  男人經不住笑了:「小姑娘,你現在是越來越放肆了,連在我跟前也敢敷衍。」

  普天之下,所有人聽他口中說這句話時,大概都會驚恐不安,邵循也曾因為這人的存在怕的惶惶不可終日,可是過了這麼久,她卻早就破罐子破摔,害怕不起來了。

  不知是不是邵循那句話招的,此時恰巧一陣涼嗖嗖的冷風吹過,被擔心「吹了風」的人紋絲未動,反而是邵循冷的禁不住發起了抖。

  她下意識環抱雙臂,接著卻感覺身上一暖,抬起頭卻見那人稜角分明的側臉——他已經將身上的披風脫下來嚴嚴實實的披到了邵循的身上。

  邵循低下頭,將披風的領子交疊起來,低聲道:「多謝您。」

  他低頭看了她半晌,問道:「你怕什麼?」

  邵循抬頭看著他。

  「你究竟在怕什麼?」

  邵循先是不解,接著馬上就聽明白這話裡的意思,當即垂下眼臉,抿了抿嘴一言不發。

  兩人僵持了不短的時間,以至於沒有發現湖心通向岸邊的小路上有了動靜,直到腳步聲離得十分近了才讓邵循察覺。

  她在那一瞬間反應異乎尋常的大,周身猛的打了個哆嗦,迅速回過頭,聽見不遠處隱約閃過燈光的地方傳來妹妹邵瓊的聲音:「姐姐,你這是藏到哪去了?還不快出來,瞧我和表哥放的煙花好不好看?」

  鄭雲喬似乎也在,他的聲音中透著遲疑:「……阿循妹妹,你還好嗎?」

  邵循看看自己的處境,心裡慌張的很,忍不住四顧想拉著人找地方躲藏,可是她膽子再怎麼大也不敢真讓他像是見不得人似的東躲西藏。

  正當她急得額上冒了汗,卻倏地被人握住了肩膀,聽他緩聲安撫:「別怕。」

  這話似有深意,讓邵循忍不住抬起頭,聽他重複道:「——你別怕。」

  在這樣的聲音與目光中,邵循原本急促的呼吸不知不覺恢復了平靜,緊繃的雙肩也漸漸放鬆,直視著這人的眼睛,聽著妹妹和表哥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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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19 00:11:19 |只看該作者
第2章

  夜裡涼風襲來。

  英國公府,琅玕小築。

  房門被風吹的簌簌作響,因著是夏日,房中的窗戶被丫鬟們刻意開了半扇來散熱氣,卻不想天氣突變,半夜竟起了大風,伴著隱隱傳來的電光雷鳴,正是要下一場大雨的模樣。

  風透過窗子將床帳刮的泛起波浪,涼氣也瞬間滲進了床幃中,但睡在床上蜷縮著身子的少女卻滿頭是汗,她的眼皮抖動個不停,牙關咬的緊緊的,好半晌才騰的一聲坐起身來,眼睛也終於睜開,脫離了夢魘。

  在次間榻上守夜的大丫鬟玉壺被風雷聲驚醒,趕忙披著衣裳爬起來,點燃燭台走到床邊想看看自家主人有沒有受驚,剛走幾步就敏銳的聽見床上傳來了壓抑又沉重的喘息。

  玉壺當即嚇了一跳,連忙撩開床帳,卻見姑娘已經坐起,正捂著胸口大口喘氣,額上還滲著汗珠,在昏暗的燭光映照之下分外明顯。

  「姑娘!可是被雷聲嚇著了?」

  玉壺飛快的用薄被將女孩子裹起來,摟著她安慰道:「好姑娘,別怕。」

  床上瞧著十五、六歲的少女正是這府上原配夫人所出的大小姐,名喚邵循。

  她此時正顫抖著縮在玉壺懷中,手指緊緊攥住她的衣擺,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玉壺見了,一邊拍著她的背安撫她,一邊道:「都是大姑娘了,怎麼還被雷聲嚇成這樣?」

  邵循情緒漸漸平復了下來,趴在玉壺腿上搖了搖頭:「不是被雷嚇到的,我、我好像做了個噩夢……」

  玉壺道:「夢見了什麼了?」

  邵循擰著眉毛仔細回想,但也只記得幾個零星不成段的畫面,她用力揉了揉額角:「這幾日總做夢,偏又記不得夢見了什麼,方才的也只記得似乎是有個女人正要打我……」

  腦海中的女子的具體樣貌很是模糊,但那種猙獰的印象卻深刻的印在了邵循的腦子裡,讓她一想到那畫面就止不住的驚懼。

  風越來越大,電光過後,一道驚雷當頭而過,邵循忍不住抖了一下。

  玉壺摸了摸她的臉,柔聲勸道:「這世上誰還敢對你動手?夢都是假的,快別害怕了啊。」

  說著將她的腦袋輕輕移回玉枕上:「快些睡吧,明兒一早世子爺就回京了,睡好了打足精神去見哥哥不好嗎?」

  邵循差不多已經平靜了下來,聽了這話輕輕一笑:「他回來也必是要先給大人並夫人請安,並不與我相干。」

  玉壺道:「話雖如此,但到底是親兄長,他心中定是十分掛念你,你早些去見他,不更能讓他高興麼。」

  「什麼親的後的,」邵循半閉了眼睛:「這府裡的兄弟姊妹都是親的,誰還不是一父所出不成?」

  英國公府是大周朝頂級的勛貴,前任國公爺更是隨著本朝太祖南征北戰,打下了這萬里錦繡河山,是實實在在的開國元勛,又一生謹言慎行,從不驕奢淫逸,與太祖爺君臣相和了一輩子,畫像現在還供在宮中列功閣內。

  而現在的英國公邵振虞即邵循之父,共有子女五人,其中長子長女乃原配所出,次子是姨娘所出,原配逝世後續娶繼室,繼室又生了幼子幼女。

  這五個孩子,倒有三個生母。

  玉壺張了張嘴,卻說不出旁的話來。

  邵循方才所言,外人若聽了都會以為這是在說家裡人員和睦,異母的兄弟姐妹之間不分親疏,可是玉壺是府裡的家生子,又常年跟在小姐身邊,有什麼事心裡頭都門兒清,又怎麼會不知道自家姑娘這話裡暗含的言外之意呢?

  她只是個丫頭,縱比旁人多了些體面,但有些話還是不能說也不敢說,只能默默的守著她的姑娘,陪著她度過這雷雨之夜。

  過了好一會兒,玉壺眼看著邵循像是睡著了的樣子,就輕手輕腳的站起來,想到榻上去休息,不想剛站起來就被邵循拉住了手腕。

  「姑娘?」

  邵循眼睛並沒有睜開,已經全然沒有了方才被噩夢驚醒時的驚慌,但聲音仍舊柔軟:「玉壺姐姐,你上來,陪我一起睡吧。」

  玉壺想了想,到底怕她再被魘住,就點頭答應了,她將窗戶關嚴,特地沒有熄蠟燭就撩開床帳側躺在邵循身旁。

  過了一會兒,就在玉壺將要睡過去的時候,聽見邵循忽然悶悶的開了口:「姐姐,明日晨起早些叫我。」

  玉壺愣了愣,悄悄嘆息,接著輕聲道:「你放心罷。」

  *

  第二日一早,玉壺果真早早的就將邵循喚醒,又喚了其他姐妹進屋服侍。

  幾個丫鬟都是慣常伺候邵循的,進門沒多久,鋪床的鋪床,端水的端水,僅僅有條,房裡人不少,卻一絲不亂。

  邵循洗了臉坐在桌台前,丫鬟璃珠一邊將她的頭髮梳順,一邊笑嘻嘻的打趣道:「姑娘今日起的倒早,怕是昨兒聽了消息,迫不及待的想見兄長了。」

  玉壺聽了這話,慌忙朝璃珠使眼色,叫她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卻不想璃珠的眼睛正專心的盯著妝檯上的銀鏡給邵循盤發,並沒有注意到玉壺的提示。

  出乎意料,邵循並表現出異樣,她順著璃珠的話道:「大哥已經出京半年有餘,不說我了,就是父親母親怕也思念不已。」

  昨夜不過是由於夜深多思,加上噩夢擾亂了神志,這才將平日裡潛藏的情緒放大了數倍,從嘴裡冒出一句半句含怨之辭,現在青天白日的,理智已經回爐,邵循天性算是開朗,自然不會再做心窄幽怨之態了。

  邵循去年及笄,已不再梳孩童的發式,戴的首飾盤的髮髻也比之前複雜,她指了一根珠釵示意璃珠幫著戴上,聽正在床簾的琉翠笑著道:「世子爺向來手頭松,指不定給姑娘帶什麼好東西呢。」

  他們口中的世子正是邵循一母同胞的親哥哥邵揆,也是英國公府的嫡長子,板上釘釘的繼承人,自然是缺了誰的也不可能缺了他的。

  邵循神情輕鬆:「若我今日得了好東西,也虧不了你們這些財迷,到時候一人賞一月的月錢,從我房裡的帳上出。」

  璃珠琉翠兩個年紀比邵循還小些,當即喜形於色,玉壺見邵循心情舒暢自然也高興,但還不忘嗔怪一句:「姑娘這三天兩頭的賞,都要把這兩個小蹄子慣壞了。」

  邵循對著鏡子裡的自己笑了笑:「無妨,女孩子多嬌慣些也不是壞事。」

  璃珠看著鏡子裡微微含笑的邵循,不知不覺竟有些看痴了:「姑娘、姑娘真好看……」

  這倒不是璃珠有意奉承,邵循確確實實生的十分美麗,前幾年還年幼尚未張開時都能看出容色不凡,近些日子她漸漸長大,原本稚嫩的容貌也漸漸顯出傾城之色來。

  五官仿佛是神明細細雕琢而成,無一不極盡精緻鮮妍,眉如遠山,目似燦星,鼻子如雪山一角,小巧挺直又不失秀麗,脣形輪廓分明,帶著朱紅的色澤,輕輕抿脣一笑,都能使人失魂落魄。肌膚如白玉一般無瑕晶瑩,欺霜賽雪,平日梳妝丫鬟們連脂粉都不肯給她上,唯恐污了她的好顏色。

  這樣的容貌,稱一句美人絕色倒也不為過。

  不過因著夢魘的緣故,邵循連著幾日不得安眠,眼下不可避免的出現了淡淡的青影,顯得氣色不如往日,璃珠便替她敷了一層脂粉稍作掩蓋。

  換上了一身新做的藍紫色繡白玉蘭的齊胸儒裙,邵循敷衍的吃了兩口點心填填肚子,就帶著人前往正院榮安堂給英國公夫婦請安。

  雖然今天起的早,但邵循心裡其實並不覺得早去了能見到哥哥,畢竟從城門到英國公府還有一段距離,再加上七七八八的拖累,說不定晌午才能進門呢。

  結果到了正院,還沒進房門就聽見了屋裡傳來的清脆歡笑聲。

  邵循心裡納悶——這是妹妹邵瓊的聲音,她身子不算康健,每日都比旁人多睡一會兒,加上她今天特地早到,按理說這會兒應該還沒起才是,怎麼……

  房門口打簾子的丫頭見到邵循怔了一下,接著忙不迭的撩開簾子伺候她進屋:「姑娘怎麼今日來的這樣早……」

  邵循沒有多想,進門繞過屏風,抬起頭卻看見一家子居然都在。

  父親英國公邵震虞和國公夫人鄭氏並肩坐於上首的羅漢床上,鄭氏懷裡還樓了個十四五歲的女孩,這女孩正趴在鄭氏肩上撒嬌說著什麼,惹得鄭氏愛憐的擰了擰她的小鼻子。

  而英國公下首椅子上坐了兩個人也在交談,一個年歲不大,一看便知是個少年,另一個則是二十歲出頭的青年,生的長眉星目,十分俊朗,五官中似乎與邵循有幾分相似,正是英國公世子邵揆。

  房裡的人原本其樂融融,相處的正好,沒料想冷不丁見邵循進來,聲音俱是一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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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氣氛寂靜了幾息,還是鄭氏先反應過來,她笑著朝邵循招手:「好孩子,快過來罷。」

  邵循面上表情看不出有什麼變化,走上前去,恭敬的福身:「女兒給父親、母親請安。」

  英國公點了點頭:「你哥哥剛剛進門,去見見他吧。」

  邵循轉頭走到邵揆面前,微微屈膝行了禮:「大哥,許久不見了,這一路可好嗎?」

  邵揆為人十分板正,但此時看見大半年沒見的妹妹,表情略微柔和了些許:「一切都好……阿循,你長高了不少。」

  「你都走了快一年了。」邵循的變化不止在個子上,她臉頰上的肉減去了好些,變瘦了也更漂亮了,微笑著的雙眸泛著薄薄的神光,像是兩灣秋水一般,美的叫人不敢直視。

  邵揆自是十分欣慰。

  這時,鄭氏懷中的女孩兒跳下來,不滿的蹭到邵揆身旁:「大哥哥也瞧瞧我,是不是也長高了?」

  說著展示般的張開手臂轉了個圈。

  還沒等邵揆說話,坐在他身邊的少年就先開口笑了:「阿瓊,你長得太慢了,都被我給攆上了。」

  邵瓊拿帕子去甩他,嬌嗔道:「邵纓,你可別沒大沒小的,要叫我姐姐!」

  這二人是一對雙生姐弟,只比邵循小不到兩歲,從小一處長大,打鬧的時候倒比親熱的時候多。

  邵揆連忙拉開他們,分別摸了摸邵瓊邵纓的腦袋,溫聲說:「你們兩個也長大了,不許再胡鬧。」

  邵循在一旁含笑看著他們,鄭氏見了,就招手讓她來自己身邊坐。

  「你大哥其實昨天就到了京郊,可惜天兒太晚,已經宵禁關了城門,這一大早城門剛打開就往家裡趕,我和你父親等他進了中門才得到消息,著急忙慌的預備接他,這才把阿瓊給鬧起來的,阿纓的院子又離得近……」

  這是在解釋為什麼他們一家五口團聚,沒有通知邵循。

  邵循點頭:「我說怎麼這樣早就回來了,還以為說不定得到晌午呢。」

  這邊正說著,那邊邵揆又將旁邊高几上擺的盒子拿起來:「阿循,這是我在外頭買的,你過來瞧瞧合不合心意。」

  邵循當然高興,她走過去打開一看,原來是一副玉鐲,不算多麼罕見,但是雕工不俗,樣式也新鮮,是用青玉料子雕出的喜鵲登枝花樣,鏤空做的也很是精巧,頗有野趣。

  邵循本就喜歡精巧細緻的物件,加上又是哥哥送的,更覺得愛不釋手,當即就戴在了腕上。

  邵瓊走過來看了一眼,伸出手腕道:」姐姐你瞧,咱們倆誰的好看。」

  邵循見她腕上帶了同樣樣式的鐲子,只是是白玉的,便知道這也是邵揆給的,便笑道:「款式一模一樣,都不錯。」

  其實自來白玉的價值都要高於青玉,只不過邵循從不缺用度,手頭寬裕比邵揆也不差什麼,沒把兩種玉石差的這點子錢放在心上,比起鐲子的價值,她更喜歡兄長細心挑選禮物的心意。

  兄妹幾個續完了舊,邵振虞開始說正事。

  「過幾天就是淑妃娘娘生辰,阿揆今天回來,恰好能趕上。」又對邵揆道:「娘娘前些時候還說有日子沒見你了,今天好生休息,到時候一同進宮讓她好生看看。」

  宮裡的淑妃邵氏出身英國公府,是邵振虞的堂妹,邵循兄妹幾人的姑姑,她入宮早,又為當今聖上生育了三皇子,十多年下來熬到了一品四妃的位份,算得上諸嬪御中最有體面的幾人之一了。

  邵振虞又對邵循道:「娘娘平日疼你,召你進宮陪伴的次數不少,想來也熟悉了,你同你母親一起好好照顧你妹妹,多提點一些,她性子跳脫,看緊了不要行差踏錯。」

  邵循鄭重的答應了。

  邵瓊不高興了,她挨著邵振虞不滿道:「我也進過宮,怎麼就容易行差踏錯了?」

  邵振虞是個嚴父,即使疼愛小女兒也不會放在面上,只能板著臉道:「你姐姐時常入宮,對宮裡的規矩更熟悉,你一年不過見淑妃兩三次,什麼調都摸不著,這怎麼能一樣……還有,見了三皇子客氣些,不要像對你哥哥姐姐那樣隨便,人家天潢貴胄,可不會慣著你。」

  這話裡其實是濃濃的關切,但邵瓊卻有些鬱悶和害怕,鄭氏見了忙摟過來安撫:「傻孩子,你爹是擔心你,不過也不用怕,三皇子性子很溫和,不信你問問你姐姐。」

  邵循點點頭:「三殿下待人溫文有禮,不輕易動怒,宮人們都知道這一點,妹妹不用擔心。」

  其實邵瓊以前也見過這位皇族表哥,但是兩人不熟,沒說過幾句話,聽了邵循的保證心裡又放鬆了下來。

  鄭氏摸摸邵瓊的臉頰:「你姐姐常與三殿下相處,她自然是最清楚的。」

  邵振虞一邊點頭,另一面心裡卻突然動了一下,下意識的用余光掃了邵循一眼。

  鄭氏接道:「對了,還有二少爺,讓他也回來吧,到時候告個假同我們一道。」

  他說的是邵振虞的次子邵輝,這個二少爺是庶出,和邵循同歲,現正在國子監讀書,吃住都在那裡,不常回家中。

  邵振虞回神,他思索了片刻,開口道:「還有兩個多月就是秋闈了,正是該安心準備的時候,不必多事叫他了。」

  沒人反對這話,但是邵循分明看到侍立於一側的陳姨娘的臉色一下子黯淡下來,從滿懷期待到失望,也不過就是眨眼的功夫。

  邵振虞對長子期望很高,不免又細細的叮囑了幾句,這才放他們離開。

  邵瓊自小被鄭氏嬌慣著,現在仍舊住在正院的西廂房,而邵纓的院子緊挨著正院,不跟邵循兄妹同路。

  邵循跟哥哥一起往回走,他們兄妹二人雖是一母所出,不過年齡差了四五歲,加上男女有別,相處的一貫不是多麼親密,兩人都想開口打破沉默,卻都不知從何說起。

  邵循踟躕了片刻,正鼓起勇氣準備開口,邵瓊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大哥哥,大哥哥!等等我呀!」

  接著她提著裙子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你們、你們走的太快了!」

  邵揆微皺起眉頭,拍著背替她順氣:「你身子一向不好,作甚跑的這樣急?」

  邵瓊雖然還未及笄,但是已經有了大姑娘的樣子,只比邵循矮了一點,身量上還要更豐滿一些,生的細眉杏眼,櫻桃小嘴,俏生生的站在那裡,十分惹人喜愛。

  「母親讓我來同你說,鄭家表哥聽說你回來,都要來看你呢。」

  聽到表哥兩個字,邵循略低了低頭,多少有些不自在,而邵揆也看了她一眼,眼底隱隱泛起笑意,見她有些害臊才作罷。

  「就為這個?」邵揆道:「派個下人來說一聲就是了,何必要你跑一趟。」

  邵瓊輓著他的胳膊撒嬌:「我這不是想哥哥,想跟你多說兩句話嗎。」

  說著像是想起來什麼:「對了,還沒謝謝你給我帶的小玩意兒呢……」

  邵揆一愣神,立刻就要制止,可惜已經來不及,那話已經說出口了:「那套妝奩,裡頭的小梳子小鏡子都好漂亮,捏的面人我也特別喜歡!」

  邵循的嘴脣抿了起來,聽邵瓊轉過頭用清脆的聲音對著自己說:「姐姐,你沒看見,別提多新鮮了,回頭我帶來給你瞧瞧。

  邵循呼出一口氣,輕聲道:「嗯,改天我去你屋裡看。」

  邵揆看了她一眼,又跟邵瓊說了幾句話,就把她哄回去了。

  仍是兄妹二人並肩而行,邵揆想了一下,開口解釋道:「那都是在街上碰上,隨意買的一些小玩意兒,不值什麼錢……那妝奩裡的物件都是用普通木頭做的。」

  他見邵循平靜的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便和緩道:「阿瓊比你年紀小,又自幼體弱,咱們做兄姊的更要讓著些,萬不能因一些小事斤斤計較,爭強好勝與弟妹攀比。」

  今日跟著邵循的是璃珠和琉翠兩人本來得了賞都挺開心,結果從進正院開始,這一早晨下來,原本的高興不知不覺就飛到了九霄雲外,憋了滿肚子的不忿跟在後面,現在卻又聽了世子對著自家姑娘的這好一番教導。

  琉翠性子更潑辣一些,眼看就要忍不住說些什麼,被璃珠拉著衣角強拽了回來。

  邵循卻沒生氣,一陣微風將她鬢角的發絲吹到了臉頰上,她伸手輕輕拂開,這才道:「大哥想多了,我要什麼沒有?怎麼會貪圖妹妹那點東西。」

  邵揆打量了她一眼,見她神情確實平和,並沒有要鬧脾氣的樣子,這才放下心來,接著欣慰的讚賞道:「果然是長大了,我記得之前為著阿瓊阿纓比你多得了什麼好東西,都要生氣發脾氣,惹得母親難做,驕縱得很,現在懂事多了。」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邵循提了提嘴角:「難為大哥還記得……」

  「確實過了許久了,我記得當時祖母還在世,她老人家一貫偏疼你。」

  「……」

  ……邵循的祖母,英國公老夫人已經去世整整八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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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邵循剛將今早穿的新襦裙脫下來換上別的,玉壺就端著茶具走了進來。

  「玉壺姐姐,你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昨天夜裡她守了夜,今天就不該當值才是。

  玉壺猶豫了一瞬,說道:「也不困,就是心裡掛念著姑娘,想來瞧瞧。」

  其實是邵循回了屋後把琉翠並璃珠兩個差走,一個人在屋裡,玉壺不放心才來的。

  她瞧兩個丫頭心情不好,便出言詢問,這次的事即使璃珠要更穩重些,也不免覺得火氣直往天靈蓋衝,更別說流翠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把經過都說了。

  「把姑娘襯的像個外人……」

  「咱們是青玉的,人家是白玉的,既然連樣式都一樣為何不一碗水端平,世子爺這是打發誰呢?」

  「不過比咱們姑娘小一歲多點兒,還身體虛弱……活蹦亂跳地跑得飛快……」

  「拿著姑娘五六歲的事情教訓人……」

  玉壺聽了個開頭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她暗嘆了一下,略勸和了幾句就來了正房。

  「姑娘怎麼把衣服換下來了?」

  邵循指著那裙子道:「這不是失策了?昨晚上那麼大的雨,路上積了泥水,裙角都髒了。」

  玉壺「啊」了一聲,上前翻來覆去的仔細查看,最後不得不心疼道:「這可是上好的染藍細錦紗,百十兩銀子不一定能得一匹,又嬌貴的緊不能碰水,這新裙子做好了才穿一次,太可惜了。」

  邵循早逝的生母生於大族,英國公府也不會貪圖原配留下的嫁妝,這些數不盡的金銀財富,田莊鋪面之前是被老夫人管著,她臨死之前把這些大致一分為二,分別給了邵揆和邵循。

  邵揆是武官,在錢財上不是那麼上心,他的那一份不過維持他的開銷而已,但邵循的那一份卻是她認認真真的在經營,此消彼長之下,單論母親留下的遺產,她比兄長還要富裕。

  雖然邵揆有英國公府上下補貼,還有他自己的俸祿,這又是邵循比不了的,但是她這邊勝在能自己做主,想買什麼不必跟公中支應,因此她平日不怎麼張揚,但是好東西很是不少。

  但即使這樣,這匹細錦紗也是難得之物,無怪玉壺這樣心疼。玉壺欲言又止:「世子今日……」

  說到這兒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反倒是邵循把腕上的一對鐲子褪下來大大方方的給她看:「喏,就是這個。」

  玉壺接過來細細摩挲著這不算貴重的禮物:「姑娘,世子爺不過是覺得二姑娘年紀小才更照顧些……」

  「知道知道,所以我也沒生氣啊,我不生氣。」

  邵循念叨著回頭,正撞上了玉壺的目光,兩人對視了半晌。

  「……」

  她驀地呼出一口氣坐在了床頭:「好吧,我承認確實有點生氣。」

  玉壺安靜的坐在她身邊,看她臉頰微微鼓起,帶了點孩童時期賭氣的影子。

  邵循伸手比劃了一下:「只有一點點……畢竟他和我是同母生的,但待我卻全不如待阿瓊那樣親熱,要說完全不介意,那必然是騙人的。」

  玉壺想要說什麼,但被邵循制止了,她繼續道:「但人跟人的緣分誰也沒法子,況且我可能就是天生不討人喜歡,也不能逼著旁人與我親近。」

  「姑娘這樣說未免太輕賤自己了,」玉壺道:「不是你不討人喜歡,是二姑娘生下來就是早產,幼時三災八難總是生病,男人嘛,天性都惜貧憐弱,更何況咱們又是在老夫人膝下長的,不比她和三少爺從小養在正房,時常與世子相處,見一面還有三分情呢,世子抹不開面子偏心你也是有的,但你們是親兄妹,他心裡肯定更親近你。」

  邵循心知不是那麼回事,自己不如小妹討人喜歡這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的,拋開夫人這個繼母不提,家裡父親和哥哥弟弟們都更偏疼妹妹,她有時候看他們在一起才像是一家人,自己湊過去反而格格不入,緣分如此,並非誰跟誰的血緣更親近就更改的。

  也不是不在意,而是再在意也沒用,若跟小時候那樣,得不到想要的疼愛就執著的去強求,只會白白丟臉,讓人輕賤。

  人長大了,總得承認有些東西你再努力也得不到。

  玉壺是從小跟著老夫人身邊的丫頭,比邵循大上幾歲,從她還在襁褓中就跟她一處,後來又被直接送給了邵循,從此滿心滿眼裡都是自家姑娘,自然覺得全天下的人沒有不喜歡她的,邵循也不再多做爭辯,只是說:「好了,把鐲子收起來吧,到底是大哥給的,仔細些,別碰壞了。」

  玉壺本想勸她戴在身上,也好向世子表明她的喜愛,可是再一想二姑娘多收的那一堆東西,看這鐲子也不免覺得膈應,最後依言收進了箱子。

  *

  到了第二日,邵循正在丫鬟們的服侍下試穿淑妃壽宴上的衣服,就見正院裡得用的丫鬟來通傳:「姑娘快去榮安堂瞧瞧吧,那邊大表少爺並表姑娘來了,正跟夫人說話呢!」

  還沒等邵循反應過來呢,琉翠就先「撲哧」一聲笑出了聲:」姑娘快去,打扮的漂亮點。」

  幾個丫頭都捂著嘴笑了起來。

  不怪她們這樣打趣,所謂的大表少爺鄭雲喬是邵循舅家的表兄,其父鄭永明是邵循生母鄭永晴一母同胞的哥哥,兄妹兩個昔日關係很好,當年鄭雲喬先出生,等鄭永晴有孕之後,兩人曾玩笑提過若腹中之子是女孩兒,將來就許配給表哥做媳婦兒。

  可惜鄭永晴在生邵循時難產去世,這事兒也就沒有正經過過明路,只是兩府中心裡多少有些默契,都估摸著下一代還能再結一回親家,因此提起鄭雲喬,必定先想起大小姐邵循。

  邵循輕拍了琉翠一下,也忍不住抿嘴笑了。

  鄭雲喬為人溫和疏朗,舉止有理有度,這些年對邵循也格外溫柔,與待旁人不同,加上自小身邊不論是長輩還是大哥總有意無意的暗示這樁婚事,邵循面對他也不可能真的全然心如止水。

  這個表哥長得好,出身好,性子好,難得的是為人也好,全沒有一般官宦子弟的驕縱之氣,邵循的眼睛又不是長在天上,心中隱隱有好感也是正常的事。

  不過這一次不巧,到了榮安堂中,看見舅母公孫氏和鄭氏說話,旁邊只有十四歲的小表妹雲靈。

  見邵循進來,鄭氏笑著道:「你來的也太遲了,世子還有雲喬和阿纓出去騎馬了,你來跟你雲靈妹妹說說話吧。」

  邵循一愣,因為她剛得到消息就來了,並沒有多耽擱,如何會遲呢?

  不過這念頭也就是一閃而過,她也沒多想,就上前先跟公孫氏見禮。

  公孫氏淡笑著點了點頭,轉頭跟鄭氏道:」妹妹,你越發會調教人了,瞧瞧這兩個女兒都出落的多周正,不像我們靈兒,還是個毛丫頭呢。」

  現在的英國公夫人也姓鄭,這自然不是巧合。

  她是鄭永晴的庶妹,論血緣關係,還是邵揆邵循的小姨。

  當初鄭永晴難產去世,兒子還好,已經快要五歲了,又有當時的老英國公親自教養,問題還不大。但是女兒還在襁褓之中,不能無人招撫,鄭家作為外祖也不放心,因此兩家一合計,乾脆將庶女嫁進來做續弦替姐姐照顧女兒,這親小姨肯定比外面的女人更疼外甥。

  按理說庶出的女孩子即使是做續弦,要想做國公府的世子夫人也不容易,但是邵振虞那時經歷了喪妻之痛,更憐惜剛出生的女兒,想著妻子的妹子確實更讓人放心,照顧女兒定然更加真心,這才同意的。

  因此邵振虞守了一年妻孝,鄭氏就進了門做了邵循的繼母,開始照顧她的起居。

  不成想鄭氏剛進門就懷上了身孕,不好再勞累,邵循便被暫時送進了祖母膝下,後來鄭氏生產,又生了一對龍鳳胎,照顧起來格外費事,邵振虞也就沒再提讓她教養繼女的事,邵循直到八歲前都是住在祖母院中,直到老人家去世,這才搬到了琅玕小築中獨居。

  公孫氏不僅是鄭永晴的大嫂,也是鄭氏的嫂子,因此兩人很有話說,不同於一般原配娘家跟繼室之間的尷尬關係。

  兩個長輩正在寒暄,鄭雲靈拉著邵循去了東次間聊天。

  她年紀小,正是活潑愛動的年紀,嘰嘰喳喳的有滿腹話跟表姐說。

  「大哥和表哥他們也是,騎個馬而已,帶上咱們姐倆又怎麼樣?非要丟下我,真是好沒意思。」

  邵循輕輕捏她的臉道:「怕不是嫌你拖後腿吧?」

  「我也就算了,我娘管我管的這樣緊,本來就不怎麼會騎馬。」鄭雲靈說著說著竟然有些羨慕:「表姐,我好羨慕你啊,姑姑對你就不那麼嚴厲,你閑了去學這些東西也不罵你……真是太自在了。」

  邵循不接這話頭,只是笑著道:「馬上就是淑妃娘娘的生辰宴,到時候你跟著舅母一同進宮嗎?」

  「我不能去啊!」鄭雲靈一臉不甘心:「我娘說我年紀不小了,讓我在家裡多學學規矩,免得總出去丟人……她總是嫌棄我。」

  「舅母只會疼你,哪裡會嫌棄你……莫不是你又闖了什麼禍才不許你出門的吧?」

  「才沒有。」鄭雲靈一口否認之後,又猶豫了一下,貼著邵循的耳邊小聲道:「表姐,你可不要告訴別人……我說與你聽。」

  她的臉變得有些泛紅:「我娘……要給我相看人呢。」

  邵循恍然大悟,卻又有些疑惑:「這麼早嗎?你今年才滿十四吧?」

  大周兒女成婚相對較晚,大多集中在十六歲到二十歲之間,更有的性情不羈男子不願成親之後受束縛,及冠之後還沒成親的也比比皆是。

  邵循知道有些人家喜歡早相看好了,幾年之後再成婚,只是沒想到鄭雲靈也是如此。

  鄭雲靈難得害羞:「嗯,但是我娘說大家都是這個歲數開始考慮這事的,要早做打算,越早越好,不然好的都叫人挑走了。」

  邵循聽了,一時沒有說話。

  見她神情怔忪,鄭雲靈想起什麼似的,不禁後悔自己嘴快,忙道:「表姐你不用擔心自己,這不是有我哥……」

  邵循反應過來,連忙飛快的捂住她的嘴:「快住嘴……你說什麼呢?」

  鄭雲靈握住邵循的手,嬉笑道:「我說叫你別急啊,你可比我們這些人方便多了,這現成的人就擺在面前……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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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邵循的臉不知不覺比鄭雲靈方才還要紅,還隱隱發熱,她打斷道:「你還說!」

  等鄭雲靈好不容易止了笑,邵循才道:「你個小丫頭知道什麼現成不現成,以後這話不許再渾說了。」

  「我才不小呢,表姐,你信不信在這事上我知道的比你多多了,哈哈!」

  邵循一聽就直覺這話中有話,連忙追問,鄭雲靈與她笑鬧了好一會兒,才偷笑著跟她說:「我那天聽我娘跟房裡的嬤嬤議論說哥哥的年紀也該議婚了,嬤嬤就說……就說『英國公府裡頭不就有現成的嗎』,你說,她指得這是誰?」

  邵循心裡確實有點害羞,但看鄭雲靈壞笑著一個勁兒眨眼,就知道自己表現的越當回事,那這表妹的打趣就沒完了,便一副視若平常的樣子反問道:「你覺得說的是誰?」

  鄭雲靈盯了她好半天,都沒從她表情裡讀出喜聞樂見的羞澀,不由得往後一躺攤在了羅漢床上:「哎呀,真沒意思。」

  邵循與她並排躺下:「也不知道大哥他們玩的高不高興。」

  「騎馬嘛,當然有意思了,但偏不帶上我。」

  「你別急。」邵循側過頭來安慰她:「等過一陣子天涼快一點,我就去城郊莊子上查一查收成,順便住一段時間,你到時候就說來找我,想玩什麼都行,咱們也不帶上他們。」

  「真的?!」鄭雲靈來了精神,她這一陣子也是憋壞了,騰得一下支起身子:」你可不許哄我。」

  邵循笑了:「哪個哄你就變小狗。」

  鄭雲靈撲上去摟著邵循:「好姐姐,你真好!」

  邵循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子。

  就這樣說了好一會兒話,直到兩人躺著躺著都有些憊懶,便不知不覺頭抵著頭睡熟了。

  *

  「表姐?表姐!」

  邵循迷迷糊糊的被叫醒,看著眼前的鄭雲靈,帶著些茫然:「怎麼了?」

  鄭雲靈道:「你做噩夢了知道嗎?睡著時咬著牙直打哆嗦呢。」

  邵循用帕子按了按額角,直起身來不甚在意:「可能這幾天越來越熱,夜夜都睡不好,夢來夢去都習慣了,反正能記住的很少……只是睡的不踏實是真的。」

  她現在看著一切都好,但是方才在夢中掙扎的樣子還是讓鄭雲靈有些擔憂,剛想說什麼,卻聽外間聲音響動,不一會兒就有丫鬟來通報:「大姑娘,表姑娘,舅太太叫你們出去呢。」

  原來是公孫氏與鄭氏聊夠了天,準備回去了。

  「雲喬他們還不知要到什麼時候,家裡還有一攤子事兒,我這老胳膊老腿的就不等了,讓他自己家去罷。」

  公孫氏拉過鄭雲靈,與鄭氏再次告辭。

  鄭氏苦留不住,只得起身帶著邵循送二人出門。

  一路送到垂花門,公孫氏一邊叫鄭氏不必再送,一邊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問道:「我方才見阿瓊面色紅潤,長得也好,身上竟一點看不出有什麼不足。」

  鄭氏微笑道:「這都多少年了,早就養好了,大夫都說她比尋常女孩子還要康健些,不過是她父親哥哥疼她,才格外小心罷了。」

  公孫氏點點頭,不知是不是與鄭氏這個小姑子相處久了,臉上的笑都如出一轍:「那再好不過了,樣貌什麼的還是其次,身子康健性子又好,比什麼都重要。」

  鄭氏道:「你快別誇了,她被她父親和世子寶貝的太過了,現在還天真爛漫的像個小孩子,一點兒心眼也沒有,我快要愁死了。」

  邵循跟鄭雲靈手拉著手告別,站在一起聽公孫氏道:「這樣有什麼不好,咱們這樣的人家,還用她來操心什麼呢?」

  鄭雲靈動了動嘴角,上前扶住母親:「娘,時候不早了。」

  公孫氏點點頭,臨走時又看向邵循,她亭亭站在站在那裡,姿態優美,脖頸修長潔白,一雙眼睛在眼角處微微向上彎起一點弧度,極其柔媚又極其精緻,美的像一幅工筆絕佳的畫冊,在這夏日裡,讓人瞧一眼就覺得有種沁人心脾的妍麗。

  確實是個無可比擬的美人,長得有些像她去世的母親,卻又比其母更勝上許多。

  她向邵循叮囑:「你外祖母想你想的緊,別忘了時常去看看。」

  邵循應是後目送舅母和小表妹離去,接著扶著鄭氏回了正房。

  「母親,」她四處一瞧,有些疑惑:「怎麼不見妹妹?」

  鄭氏坐好了招呼她一同飲茶:「那丫頭沒有一時能坐得住,可能是跑到哪個院子裡玩去了,咱們不管她。」

  接著她想起一件事,從小炕桌上的針線簸籮裡翻出幾個荷包來遞過去:「我閑下來做了幾個小玩意兒,你拿去玩罷。」

  邵循忙推辭:「這樣精緻的荷包,母親想來廢了不少功夫,不如留給妹妹。」

  「給她做什麼,這是專門做給你的。」鄭氏愛憐撫了撫她的臉頰:「你院子裡的針線下人們手藝都好,衣服做的比我舒服,這才只做了幾個荷包,廢不了什麼事,不過當個心意罷了。」

  說著挑了一個親手替她掛在腰間,與本來帶著的佩環並排,之後打量了一番:「瞧著還不錯,你喜歡嗎?」

  邵循看著這著實下了一番功夫的荷包,半晌之後認真的點了點頭。

  *

  英國公邵振虞除了世襲的國公爵位外,身上還帶著中軍都督府都督都督僉事的差事,是負責總督天下兵馬的長官之一。

  這天晚上他下衙回府,等處理完了繁冗的公務,時間已經不早。

  鄭氏晚膳也沒吃,專等丈夫回來,夫妻兩個才一起吃了頓飽飯。

  她替邵振虞將衣裳換好,隨口問道:「老爺,衙門上的事這麼忙嗎?瞧這都到什麼時候了。」

  邵振虞坐在榻上總算松了口氣:「開國以來的大小戰事到如今已經漸漸平息,各軍將領難免懈怠,近幾日遭了些彈劾,陛下那邊頗有不虞,雖到底給了面子沒有聲張,但我們也不能當作不知道,最近加緊操練,該處置的早些辦了,也好能彌補一二。」

  「那陛下不是也沒說什麼嗎?老爺這樣如臨大敵,也不怕熬壞了身子。」

  邵振虞閉上眼睛養神:「真是婦人之見!兩儀殿那位登基十幾快二十年了,如今越發讓人捉摸不透,他君威日深,又等閒不露聲色,若不在他沒動靜的時候自己識趣一些,等真有了什麼動靜就晚了。」

  鄭氏嗔道:「我不過是怕你累壞了,凡事有度才好,又不是非要做到滴水不漏才行。」

  「這誰不知道,可是聖上從小跟著先帝南征北戰打下了這大周江山,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還沒有馬背高,軍事上的事情遠比我知道的都清楚,要是想要糊弄過去可不容易……不過這裡頭主要也不是中軍的事,文遠伯那邊才是嚇得家也不敢回了,我不過是未雨綢繆而已。」

  鄭氏這就笑了:「就是說啊,我就不信這滿朝文武還有誰比咱們家更有體面,不說老公爺的面子,宮裡還有娘娘在呢。」

  邵振虞從鼻腔裡發出哼聲:「淑妃那邊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這陣子立儲的事已經風波漸起,她跟永寧宮那個正在膠著,陛下也未表明態度,還是不要去添亂了。」

  提起淑妃他突然想起了什麼,支起身子睜開眼問道:「阿循最近時常進宮嗎?」

  「你問這個做什麼?」鄭氏道:「比之前稍勤了些,不過都是淑妃娘娘傳召的,要說她們姑侄也真是投緣。」

  邵振虞低下頭,手指一下一下的敲著桌子,卻聽鄭氏又道:「說起阿循,她今年已經十六歲,也該張羅親事了,我雖看她比看阿瓊還重些,但到底不是親娘,怕她多想反生了隔閡,一直不敢說,你這個親爹怎麼也一句不提?外人見了還以為是我不上心呢。」

  這年頭男主外女主內,邵振虞忙外頭的事已經焦頭爛額了,怎麼有空管女兒的婚事,他早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一直以為鄭氏會處理好的,不過現在聽她這一埋冤,覺得好像也有道理。

  邵振虞沒接這個話頭:「她進宮時沒出什麼錯吧?三殿下……態度怎麼樣,有沒有厭煩?」

  鄭氏一臉納悶的表情:「阿循聰慧,素來比旁人想的多些,能出什麼錯?至於三殿下,你閨女一個生成那般好模樣的小表妹站在跟前兒,換了是老爺你,捨得擺臉色嗎?」

  邵振虞若有所思,好半天才又問:「舅太太今天來過了?」

  鄭氏點點頭:「是啊,待了好半天呢,她那人又愛客套,誇阿瓊誇了一下午,說她這好兒那兒也好,誇的我都替她害臊了,你說她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小丫頭,沒心沒肺的成天傻樂,比她姐姐差遠了,舅太太還總是誇。」

  邵振虞「唔」了一聲,含糊道:「阿瓊自有阿瓊的好處。」

  兩人半晌無話,邵振虞便因為有事要料理又回了前院書房。

  鄭氏看著邵振虞的背影遠去,這才放鬆身子倚在迎枕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炕桌上的琉璃屏風。

  她身邊的劉嬤嬤掀開簾子從外面進來,嘴上說著:「娘娘那邊真有這個意思?」

  鄭氏道:「她當著好幾個宮嬪開這種玩笑……都是是在宮裡十幾年的人了,嘴上的玩笑也一定是有深意的,雖沒說的太明白,但也有那麼幾分影兒了。」

  說著她嘴上浮出笑意來:「三皇子人品不錯,又是天潢貴胄,這樣的人物可再是沒得挑,若真成了,我也算對得起那死去的姐姐了。」

  劉嬤嬤撇撇嘴:「要我說,大姑娘的命是再好不過了,您對她沒的說,當年為了她小小的一個奶娃兒,要委屈自己嫁進來當續弦,進門就當人家的後娘。現在咱們二姑娘有的東西也必定有她一份,生來就是國公府的嫡長女,世子只有她這一個同母妹妹,又得了淑妃娘娘的眼緣,將來說不定……嘖嘖,真是好命。」

  她越說越覺得不甘心,忍不住試探道:「咱們姑娘比她一點兒也不差,還更討人喜歡,若是多接觸接觸,娘娘和三殿下會不會……」

  鄭氏原本在笑,聽到這話卻繃起了臉,眉頭緊皺道:「這話不許再提!宮裡是什麼地方?那是等閒人能入的嗎?我們家到如今地步,又不缺那更進一步的榮華富貴,更何況幾個皇子的前程如何現在都未可知,當初懷太子尚在,誰能想到是今上繼位?」

  劉嬤嬤聽的整個人都愣住了,怔怔的看著自家夫人,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鄭氏說著就平靜了下來,慢慢道:「宮裡爾虞我詐,阿瓊是我生的,自然知道她在那不見天日的地方應付不來,我這當娘的不求她過的多麼富貴,只求她能開心一輩子就好。」

  劉嬤嬤頓了頓,遲疑著說:「……夫人、夫人一片慈母心腸,實在讓人感動。」

  她猶豫了一下,問道:「那咱們姑娘該尋個什麼人家好呢?」

  鄭氏眯起眼睛,脣角不自覺地彎了起來:「自然門第也不能太差,門當戶對、知根知底的最好……家中人口簡單,長輩能真心喜歡她就更好了。」

  劉嬤嬤深吸了一口氣,低下頭:「夫人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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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又隔了一日就是淑妃的生日。

  大周朝的風氣還算開明,高位的妃嬪若逢生辰、大節或是經皇帝特准,是可以見男性親屬的,特別是晚輩,就更便宜些。

  因此邵揆邵纓兩兄弟這次也得以進宮為淑妃祝壽,雖然只是進了殿內叩拜後就要出去,但也算得上是恩典了。

  妃嬪誕辰,重頭戲還是在女眷處。

  大周後宮自然仍是以皇后為尊,接著是以貴妃為首的貴德賢淑四妃,二品是普通妃位,接著就是昭儀修儀等五位三品,再之後是四品嬪共六位,後面就是婕妤、貴人、美人才人之類的低位嬪御,至於最低的寶林、采女,不過比平常宮女體面一點罷了。

  淑妃只是老英國公的侄女,到底不是親閨女,能平安生下三皇子,穩居正一品也不是等閒之輩,在這宮中,除了久臥病榻、如非必要不管事的皇后,只有大皇子的生母德妃可以與她平起平坐。

  英國公府的人是親戚,是最早到的。

  家裡的男孩子已經回去了,邵循和邵瓊兩個跟在鄭氏身後,站在淑妃所居的延嘉宮正殿的廊下等候宣召。

  等宮女內侍進殿通報之後,不一會兒的功夫,淑妃身邊最得用的大宮女珍珠便帶著笑出來引眾人進去。

  延嘉宮是正一品妃的寢居,自然比尋常宮殿占地要大上些許,但淑妃行事不愛張揚,她頗為風雅,殿內裝飾十分精緻,但看上卻不算奢華,擺設大多是玉器古玩,處處都是淡雅脫俗,反不飾金銀。

  淑妃此時在西次間,按宮裡的規矩,邵循帶著妹妹跟著繼母垂首矩步走到房中,跪下行叩拜禮:「臣婦/臣女拜見淑妃娘娘,娘娘萬安。」

  邵循便聽一道婉轉柔和的女聲在上首響起:「快起來吧,自家人,不必如此多禮。」

  三人便依言稱謝起身。

  淑妃之子雖眼看就要成年,但她本人卻遠不能稱老,三十多歲的婦人,保養的嬌貴細緻,皮膚白嫩,眼角眉梢也並沒有生出皺紋的徵象,看上去不過二十八九歲的樣子,細眉長眼,嘴脣極薄,長相說不上艷麗,但也沒有哪處是醜的,別有一份風姿裊娜的意味。

  她坐在羅漢床的東首,放下手中的茶盞,笑盈盈的請鄭氏在對面坐下,鄭氏推辭不過值得應了。

  「我方才已見過阿揆和阿纓,沒成想一轉眼就長得這麼大了,都生的一表人材,舉止有度,這都是嫂子的功勞。」

  鄭氏謙虛道:「世子爺是老公爺一手撫養長大的,自然很好,但阿纓不過孩童,哪裡配得上娘娘盛讚。」

  淑妃搖了搖頭,接著衝邵循邵瓊招了招手,姐妹倆上前站在淑妃身邊。

  淑妃笑著對鄭氏道:「阿瓊今年就滿十五歲了是嗎?」

  「回娘娘的話,這丫頭今年十一月就及笄了。」

  淑妃纖長的手指細細的摩挲著邵瓊的手背:「我還記得她們小時候的樣子,現在……真是歲月催人老啊。」

  還沒等鄭氏說話,邵瓊搶先道:「娘娘一點都不老啊,這樣年輕,像是我們的姐姐。」

  「阿瓊!」鄭氏皺緊眉呵斥道:「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兒,還不快向娘娘請罪!」

  邵瓊一向嘴甜,也因為這一點特別招人喜歡,這對她不過是本能的事情罷了,冷不丁的被責備,驚的臉都白了,反射性的就要跪下。

  淑妃忙抬手制止,拉著邵瓊笑得合不攏嘴:「讓她說就是了,這樣的話只會讓人高興,沒人會怪罪的。」

  邵瓊放下心來,看了一眼鄭氏,乖乖的坐穩了。

  邵循在一旁看她們說話,其實心裡清楚邵瓊的奉承淑妃雖確實不會怪罪,但也肯定沒有表現出來的那樣受用,畢竟以她的身份,這些話早就聽的耳朵起繭子了,這要是個兩三歲不懂事的孩童說出來,她說不定會樂的不行,但邵瓊眼看就十五歲了。

  現在表現的這樣高興,不過是給父親面子,用以示好而已。

  淑妃又拍了拍邵循的手:「一會兒二公主來了,你去與她說說話,上次她就來找過你,不巧你已經出宮了。」

  邵循有點詫異,到底點了點頭:「是。」

  「姐姐跟公主殿下玩的好嗎?」邵瓊好奇道。

  邵循搖搖頭:「不過幾面之緣,是公主不嫌棄。」

  二公主趙若桐是恭妃之女,也不知怎麼回事,她母親是二品妃,自己又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卻偏偏養成了一副懦弱膽小的性子,也不愛出門和人交際,邵循和她結識確實是機緣巧合,也並不算熟。

  邵瓊小時候身體不好,鄭氏和英國公都寶貝的緊,養得她嬌氣了一些,大一點之後進宮次數也少,平時鄭氏向她耳提面命的宮中大事小情她全都當耳旁風,因此很多事情聽起來就覺得很新鮮。

  她眨了眨眼睛:」姐姐的朋友一定很好,我也想跟公主說話,不知道她會不會願意。」

  邵循看了她一眼,聽淑妃道:「二公主很溫柔,想來不難相處,你自可與之結交,但是若遇上恪敬公主,一定要記得謹慎些。」

  恪敬公主名喚若楨,是皇后唯一的女兒,也是皇帝的第一個孩子。

  這是宮裡的習慣,說話不說透,以免落下話柄,淑妃說到這裡其實已經不會有下文了,可是邵瓊好奇得緊,馬上就要追問。

  話還沒問出口,邵循就朝她使了個眼色,微微搖了搖頭。

  邵瓊倒也不傻,她愣了愣,還是把滿腔的疑惑咽回到了肚子裡。

  這次壽席擺在了御花園邊上的依春閣中,四面築有高台,中間可以安排歌舞戲曲供人取樂,一般後宮中若要擺酒設宴,只要不是太正式的場合,一般都會選擇那裡,宴會眼看就要開始了,鄭氏就向淑妃告辭,先往依春閣去。

  等出了延嘉宮,邵瓊低聲與邵循咬著耳朵:「姐姐,恪敬公主是怎麼回事啊?」

  邵循用確定沒人能聽見的聲音道:「皇后娘娘一直閉門養病,沒幾個人見她出來過,陛下也從不探望,後宮中捧高踩低,對皇后娘娘往往就不那麼敬畏了。

  大公主是娘娘和陛下的長女,前年下降於永興伯世子,公主是正宮所出,陛下格外厚待,自然對中宮失寵的事耿耿於懷,她人又傲氣,看其他妃嬪也不甚順眼,咱們是延嘉宮的親戚,能敬而遠之最好了。」

  邵瓊聽了一邊害怕,另一邊又更加好奇:「那皇后為什麼失寵啊?」

  邵循手指放在嘴邊示意妹妹不要再問:「陛下龍威難測,自有他的道理,我們怎麼能猜的到。」

  邵瓊撅了撅嘴,不滿地停下了話頭。

  妃子的生日,既不是皇帝的萬壽節也不是皇后的千秋節,辦的自然不是多麼鄭重正式,來的人都是淑妃平日裡相熟的命婦小姐,要不就是三皇子結交的大臣的夫人或是女兒,總共十來個人。

  鄭氏帶著她們坐到座位上,與周圍相熟的女眷聊天,妃嬪們也陸陸續續的來了不少,邵循大都認識。

  惠妃是後宮中年紀最大的一個,劉修儀曾生育過公主,可惜沒能養活。宜嬪膝下有陛下的幼子,麗嬪是近年來最得寵的嬪御,可是最近幾年似乎也沒什麼消息了……

  還有幾個邵循實在認不得了,人來的不少,即使沒來的如德妃、和妃等人也差人送了壽禮,閣中漸漸熱鬧了起來。

  又過了一盞茶,恭妃帶著二公主也進來了,她是來客中身份最尊者,眾人紛紛起身行禮不提。

  二公主坐下不久就注意到了邵循,她抬起頭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意來,向邵循點頭示意。

  邵循自然也回以微笑。

  邵瓊在一旁見了,歪著頭道:「姐姐跟二公主這樣要好,過一會兒帶我去引薦一下好不好?」

  還沒等邵循說話,就有內監高聲道:「淑妃娘娘到——」

  淑妃盛裝入場,待她坐定,眾人齊聲恭賀她壽比南山,芳齡常駐。

  淑妃看上去很高興,也沒急著欣賞歌舞,而是找著話頭跟眾人聊了幾句閒話,這自然也不缺人捧場。

  「阿循,你到本宮這兒來。」

  邵循吃了一驚,平日裡淑妃是待她比較寬厚,但事實上尊卑有別,她與淑妃相處時看似得體,其實總提著那麼一顆心,心裡也知道人家不過是想借她拉進同英國公府的關係,對於自己這個表侄女,疼愛或許是有的,但多親近也不見得,這次怎麼……

  邵循心裡不停思慮,面上卻毫無變化,順從的起身走過去,被淑妃拉到了身邊坐下。

  淑妃端詳著邵循。

  她今日穿的中規中矩,是一套淺紅色的衣裳,上是短襦,下為褶裙,外面罩的圓領半臂比短襦顏色稍淺,與之一同被束進巴掌寬的腰帶中,胸脯起伏,纖腰如束,劉海梳起,露出光潔而飽滿的額頭,低眉順眼,瞧不清眼睛,但睫毛濃密仿若羽扇,肌膚雪白,幾乎要發出旖旎又朦朧的光似的,讓人看一眼就覺得莫名心驚。

  淑妃自己都驚了一下,片刻後才回過神來,對旁人道:「你們瞧瞧本宮這侄女,生的得有多標誌,你們誰若能找出個比她還好的,本宮可就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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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其實在座的大多數都認得邵循,畢竟是英國公的嫡長女,若不算皇帝的公主,有些關係稍遠的王室郡主縣主也不一定比她尊貴,只要說到大周朝的貴女,這最頂尖的一個沒人會落下。

  但即使之前見過,這些女人們再次定睛向邵循看去時,還是不免被她盛極的容貌所驚艷,都在心裡又妒又羨,心想俗話說女大十八變,這邵大小姐一天一個模樣,真是越變越美了。

  劉修儀捂嘴笑道:「瞧瞧娘娘愛得跟什麼似的,我們敢說個不字嗎?」

  宜嬪道:「姐姐這話可偏頗了,就算不是娘娘偏愛,邵小姐也是國色天香,之前瞧著還小了些,今日一見……」她呵呵一笑:「竟把咱們麗嬪妹妹也給比下去了,你說這可怎麼辦?」

  麗嬪生的嬌艷非常,面如含春,身材豐腴有致,又比在坐的其他妃嬪小了那麼幾歲,確實也是位與眾不同的美人,她瞟了邵循一眼,哼了一聲,仿佛輕蔑,又仿佛不悅。

  「宜嬪姐姐倒是識趣,自己不去比,偏要我去,怎麼,對自己的容貌就這樣沒有信心嗎?」

  淑妃見宜嬪臉色一變,還要繼續打機鋒,就不動聲色的拉著邵循繼續說話,把這話題插了開來。

  邵循其實很不願意讓她們拿自己做筏子爭鬥,可惜這裡她說了不算,只能做出一副端莊的樣子來,含著看似羞澀的笑任人家或是誇獎,或是打趣。

  就在這時,有宮人前來通報,說是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到了,想要一同為淑妃賀壽。

  所有人都向同一個方向看去。

  現在皇子們都要成年,大周未來幾年甚至幾十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立儲,將會決定這諾大的帝國未來的歸向,當然比邵循甚至今天的主角淑妃更要引人注目。

  三個皇子並排走進來,他們年紀差不了幾歲,但十八歲的大皇子趙言栒已經成婚,看上去身材壯碩更像個成年男子,三皇子趙言彬則削瘦高挑,眉清目秀,還是個少年模樣,生母出身最低的二皇子則神情冷淡,容貌不算出眾,走在大皇子和三皇子中間,更是毫不起眼。

  兄弟三個長得都隨各自的生母,因此乍一看並不相像。

  淑妃和氣對讓獻完壽禮的大皇子道:「難為大殿下費心了,阿循,你將禮物好好收起來吧。」

  大皇子長了一雙格外炯炯有神的虎目,看人的時候總是讓人忍不住畏懼,他在說話前就已經用余光瞥見了邵循,此時見她低著頭走過來接壽禮,便微微動了動眼珠,伸出手去。

  ……

  邵循有一瞬間手指蜷縮,但立即鎮靜了下來,不動聲色的將盒子接在手中,退回了淑妃身邊。

  大皇子呵呵一笑,明知故問道:「這丫頭打哪兒來,怎麼看著眼生,是剛到娘娘身邊的人?」

  這話聽起來像是單純的好奇,但在底下坐著的大皇子妃齊氏卻立即攥緊了手中的帕子。

  不是因為別的,而是齊氏心知邵循以往就算進宮多是陪在淑妃身邊,可是與其他人也並非全無交集,況且自己夫君是個什麼性子她還能不知道,要說不記得別人倒真有可能,但漂亮女人,特別是漂亮到邵大小姐這份兒上的妙齡少女,大皇子腦子裡要是沒有印象這才是有鬼。

  邵循抿著嘴低下頭,只聽淑妃樂道:「這是我侄女兒,大皇子可是認不得了?你們小時候還在一起玩兒過呢。」

  說著拍了拍身邊三皇子的手,「彬兒,還不跟你表妹打招呼,愣在這裡做什麼?」

  三皇子和邵循是同一年生的,生日還在同一個月,兩人也不能說陌生了,他的臉色略微發紅,有些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表妹好。」

  他此時情狀與平日不同,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下面的女人們不免都來了興致,捂著嘴揶揄的笑了起來。

  邵循此時已經感覺到有些不對了,但她也只能福了福身子,語氣中不可避免的帶上了些許遲疑:「……給三殿下請安。」

  三皇子抬起頭衝她笑了一笑,少年的俊氣明朗都在其中,讓上了年紀的夫人們都眼前一亮,但正是這個微笑讓邵循心中咯噔一聲,她倏地睜大了眼睛,下意識的看向國公夫人鄭氏,想從長輩那裡得到提示和安撫。

  鄭氏卻正在和別人說話,仿佛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邊。

  眾人的竊竊私語中,邵循越發覺得心跳的厲害,卻偏偏不能有任何應對,她下意識低下頭,避開了三皇子的目光,在心裡希望這一段快些過去。

  偏偏天不遂人願,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邵循總是成為話題的焦點,只聽大皇子妃齊氏道:「瞧邵小姐這模樣生的,怨不得娘娘這樣愛重,可惜女大不中留,沒兩年就是別人家的了,這可不是虧了?」

  大皇子挑著眉瞥了一眼妻子。

  淑妃笑著隔空點了點齊氏:「你這丫頭,偏說這話來傷我的心。」

  齊氏生的略微豐腴,笑得飽滿的胸臂都顫了起來,手中的扇子輕巧的翻了個面:「怎麼,娘娘難道就沒能想個法子,叫她長長久久的留在您身邊?」

  邵循眼皮劇烈的一跳——這話題太危險了,她萬萬沒想到只是進宮來拜個壽,竟然會遇到這樣的局面。

  她年輕不假,可也不是傻子,三皇子……怎麼冷不丁的會扯到自己身上?淑妃之前分明沒有那個意思!

  結果淑妃接下來的話就如春雷一般在她耳邊炸開:「你怎麼就知道我沒想到法子?我這裡現成的好法子盡有呢。」

  話到這裡意思其實已經很明顯了,齊氏跟眾命婦一起笑了起來,總算結束了這個話題,雖不乏有早打這算盤的人心生嫉妒,但這時候所有人面露打趣,仿佛樂見其成,只留下邵循心中不安,過了沒一會兒就藉口要伺候母親,主動向淑妃請辭。

  淑妃搖搖頭:「你母親那裡有阿瓊呢,我這裡且少不得你,過一會兒她們就要開始敬酒了,我這幾日頭昏不適,還要勞煩你幫著擋擋呢。」說著抬起頭看著邵循的眼睛:「……還是,你不樂意幫幫姑母嗎?」

  邵循頓了頓,接著道:「娘娘說哪裡話,這是臣女之幸。」

  淑妃滿意的點了點頭,回身有滋有味的看起了台上的戲。

  *

  果然不一會兒就有人端著酒杯來向淑妃祝壽,她只說這幾日身上不好,只淺酌了幾杯,便讓三皇子和邵循代飲了。

  這後宮中宴客的酒多是勁兒很小的果子酒,多喝幾杯也不礙事,只是時間長了難免不受用,等宴席一撥人寒暄過去,邵循便有些頭暈了。

  她用手指揉了揉額角,站的也不比之前穩了。

  大皇子與齊氏並肩上來,主動與邵循手中的杯子一碰:「既然娘娘身子不適,那敬表妹也是一樣的了。」

  邵循表情一僵,她現在已有醉意,心中的想法也不免出閣,此時滿心裡都在想:「哪個是你表妹,離我遠點!」

  可是實際上她咬了咬嘴脣,臉上只動了動嘴角:「大殿下客氣了,請吧。」

  說著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大皇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睛微微眯起,笑道:「表妹既是代飲,不妨多喝幾杯?」

  邵循深吸了一口氣,還沒等她說什麼,齊氏就低聲開口道:「殿下未免太莽撞了,邵姑娘這麼一個弱柳扶風的美人,嬌滴滴的站都站不穩了,你還勸什麼酒?。」

  三皇子看在眼裡,又見邵循雙頰泛上了紅暈,不免心生憐惜,便上前扶了一把:「表妹已經醉了,不如去休息,這裡有我呢。」

  邵循挨了這麼久了終於把這話等到了,當下連寒暄推脫的話都拋在一邊,張口就要應好,可是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又向著淑妃看去。

  淑妃撐著香腮正在看戲,聽到這邊的官司便歪過頭道:「瞧這小臉紅的,可不是醉了嗎?」

  她隨手招來一個伺候的小丫頭:「你帶阿循去暖香閣休息吧,好生伺候著。」

  邵循得了這句準話可算是松了口氣,向淑妃行禮告退。

  三皇子不放心:「可要我送你去?」

  邵循忙搖頭拒絕,淑妃聽了也不免揶揄:「嘖嘖,你娘這裡事兒還多著呢,還想往哪兒跑?」

  三皇子聽了只能作罷。

  反倒是大皇子,見著邵循匆匆而去,這裡又大多都是女眷,心裡頗覺沒趣兒,又同三皇子喝了幾杯便留下齊氏自己告辭走了。

  陪著邵循的原是淑妃身邊的一個小丫鬟,近些日子越發得用,行事也妥帖,一路引著頭昏眼花的邵循前往權貴們進宮落腳的宮殿暖香閣。

  邵循身上不舒服,這酒居然有些後勁兒,開始不覺得怎麼樣,這一會兒的功夫她竟開始漸漸看不清東西了,只能在那宮女的攙扶下有些踉蹌的來到宮門口。

  她即使再不舒服也有本能,強打起精神抬頭,見碩大的門匾上確實寫著暖香閣三個字,這才卸下一口氣,跟著宮女找了間屋子安置。

  那宮女細心的照料邵循脫去鞋襪在床上躺下,柔聲道:「邵姑娘,您先在此處歇息,容奴婢前去向娘娘回稟,去去就回,您若是有什麼不舒服,只管叫人,這宮裡有當值的宮人。」

  邵循已經有些睜不開眼了,她半昏半醒的點了點頭,看著宮女離去前將門房闔上,眼珠無意識的轉了一轉,迷迷糊糊的掃過一眼宮中與民間不同的奢華擺設,又掃過房間中央升起裊裊青煙的香爐,便撐不住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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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鑲金嵌玉,極盡奢華的擺設在眼前一閃而過,邵循用力揚了揚頭,好像看見了雕著精緻花紋的房梁,仿佛看見了床帳上搖晃不止的香囊,卻又像是伏在誰的膝頭痛哭。

  「阿循,發生這樣的事情誰也想不到,但這就是你的命啊。」

  是誰的聲音這樣輕柔婉轉,卻泛著濃濃的不詳意味。

  「平日裡早就說過,教你謹言慎行謹言慎行,可你總是一味生事,現在終於闖出這樣的大禍,誰也救不了你!」

  這個聲音更熟悉些,她即使再茫然也能認出自己曾經多麼期盼這聲音的主人能夠多與自己說說話,能夠和藹的摸摸自己的頭。

  「孩子啊,你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讓你的兄弟姐妹怎麼見人?又叫我、叫我如何向你母親交代啊?」

  溫婉的女聲響起,話裡的意思像刀子一般割在她的身上。

  一幕幕莫名驚悚的場景從眼前閃過。

  最後畫面終於清晰,身型豐腴,面龐艷麗的婦人表情已經猙獰到扭曲,閃著鮮紅豆蔻的指甲在空中一閃而過,像是雷霆驟雨一般劈頭而下,在光潔的臉上留下了深刻的抓痕:「你這不要臉的賤人!」

  ……

  「——啊!!!」

  邵循驚叫一聲,一下子睜開眼從床上坐起身子,反射性的緊緊捂住了方才似乎被抓爛的側頰,那撕心的疼痛和恐懼還在胸中盤桓。

  她似乎忘記了自己身處何處,幾乎是飛快的膝行著爬到了床腳,用力攥住床帳,把自己掩在其後蜷縮成一團。

  足足有好幾息的時間,邵循都沒意識到剛才只是做了一場噩夢,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漸漸冷靜了下來。

  邵循用力甩了甩頭,眼前的一切變得清晰,仿佛是多年前一般久遠的記憶勉強回到腦子裡。

  我、我好像是在淑妃的壽宴上喝醉了,這才就近找了個宮殿歇息?

  她這麼想著,可是方才噩夢裡的一切是那樣真實而深刻,每一幕都仿佛親身經歷,衝刷的壽宴之類的事情竟像是不知多少年之前發生的陳年舊事,久遠的都有些回憶不起來。

  邵循漸漸鬆開了攥著帷帳的手指,力竭一般癱倒在床上。

  是夢吧?方才只是夢而已吧?

  人總是這樣,遇上無法解釋又極其糟糕的事情總是忍不住自我安慰,拼命往好處想,邵循也自然不能例外。

  她是邵循,是英國公府的大小姐,不是什麼吳王側妃!

  不知是不是著急,邵循覺得從心底冒出一股熱意,從醒來開始就一股腦的涌到心裡涌到臉上,讓她不由自主的大口喘息起來。

  她驚魂未定,仰起頭喘息,眼神卻一下子定住了。

  宮裡的東西自然是精緻的,即使是這平日裡無人走動的宮宇也不例外,之間一隻淡黃色巴掌大的香囊掛在床頭的帳子旁,長長的穗子垂下來,若不是時機不對,一定有人願意欣賞那不凡的繡工。

  邵循死死盯了一眼那香囊,接著又仰頭看清了床帳頂端的花紋和房內高懸的房梁擺設。

  ——所有的一切都與夢中的情景一模一樣,絕不是做夢就能憑空想象出來的。

  邵循瞬間如墜冰窟。

  她心底冰涼,身上卻又熱又麻,燒的她腦子都沒法轉動,只能吃力的思考。

  夢裡的一切都莫可名狀,不像是夢境,倒像是親身經歷過的回憶,雖然不連貫也不完整,但大量的片段和情感也能讓邵循清楚的記得並理解夢中發生的事。

  在夢裡——或者說,在記憶中,她神智不清的和大皇子趙言栒就在這間房裡同臥一榻,衣冠不整的滾作一團,被淑妃並一眾內外命婦碰了個正著,接下來……

  邵循回憶到這裡就打了個哆嗦。

  接下來的事情荒誕而混亂,她能回憶起當時人們此起彼伏的驚叫與不可置信的議論,那種尷尬與難堪,仿佛大雪天光著身子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任人踐踏,她沒有當場自盡,就已經算得上不知羞恥貪生怕死了。

  邵循一旦大致明白了方才的夢並非真的夢,就知道現在恐怕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了,在她的記憶中,她並沒有在醉酒後中途醒來,而是昏睡了相當長的時間,再一次有模糊的意識就已經意亂情迷的被大皇子抱在懷裡隨意輕薄。

  若再耽擱……

  她用力擺了擺頭,知道自己絕不能在這間房裡多呆,此刻身上熱意的來由,現在的她不可能再與當初一般懵懂無知了。

  邵循來不及害怕,立刻從床上爬下來,卻沒想一落地就渾身發軟跌在了地上。

  因著是夏日,地上沒鋪毯子,摔了這不輕的一跤反而讓她的身體恢復了一點靈活,不再那樣癱軟和……敏感。

  邵循強忍著從心底裡傳來的那種讓人羞恥的感覺,磕磕絆絆的爬了起來,掙扎著向門外走去,中途路過房中央擺著的落地香爐,她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

  她不知道那些人當初是怎麼布置這件事的,門外有沒有看守,有多少看守,誰是參與者,誰又願意幫助她,會不會一出門就被發現,然後又落入他人之手。

  邵循熱的腦袋發木,好歹知道要更加小心,便轉了個彎,沒往房門那邊走,而是費力的打開窗戶,撩起裙子鑽出窗外。

  「撲通」一聲,她整個人從窗口摔下去,但幸運的是,窗外一個人也沒有,畢竟這時候要是真碰上什麼人,可能不是什麼好事。

  她忍著痛,勉強爬起來,又費了一點功夫找到了後門,捂著頭跌撞著終於出了這片噩夢之地。

  若是那房裡的香料沒問題,現在最好的去處就是回到依春閣去,賴在那裡說什麼也不動,在大庭廣眾之下,誰也沒辦法拿她怎麼樣。

  可是她身體裡已經積攢了不少藥性,那種難以啟齒的慾望順著血液在全身周流不息,現在她不過勉強保持了理智而已,依照夢裡的那種情況,再過上一會兒萬一她失去了理智,在依春閣必定會當眾出醜,到時候的後果也好不到哪裡去。

  邵循緊緊閉了閉眼睛,胸脯劇烈的起伏著,終於用已經模糊的視線勉強選定了一條平常少有人走的小路。

  *

  奉麟軒是宮內兩處書庫之一,不同於藏書閣藏書過萬卷,又離兩儀殿不遠。這裡位置偏僻,建的時候出了點差錯,冬冷夏熱,裡頭的書也算不上多,大多都是藏書閣那邊嫌棄破舊或是書本本身不登大雅之堂才移到這邊的,因此雖占著個書庫的名頭,其實已經算是個半廢棄之地了。

  一個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太監正百無聊賴的靠在門檻上打盹兒,這裡原本有不少人留守打掃,但是近幾年大都走了門路另尋出路去了,只留下一老一小兩個太監看門,老太監年紀大了,這麼熱的天兒便有些靠不住,只留了徒弟一人在此看家。

  林玲人老實,就算再無聊也不敢走開,正困的不行,突然看見有道人影從遠處走來,登時來了精神。

  「什麼人?」

  林玲邊站起來邊喊,這時他突然見來的人居然是個頂頂漂亮的少女。

  那女孩子穿著仙紗一樣的裙子,走起路來窈窕有致,一把纖腰像是隨時能折斷一般,走近一瞧,只見她面色緋紅,眼神迷離朦朧,瞧著人的樣子像是含了水光,讓林玲這個沒了根的毛頭小子看的心怦怦直跳。

  這時天氣很熱,又剛過正午,陽光烈的能把人曬化了,蟬鳴聲尖銳的讓人煩躁,林玲頂著陽光眯著眼看那少女,幾乎以為遇見了精怪,而自己還在夢中。

  「你、你……」

  正當林玲既想上前,又有些莫名畏懼時,那「女精怪」捂著額頭踉蹌了一下,眼看就要跌倒。

  林玲當即來不及多想,衝上去把人扶住了。

  這少女自然就是邵循,她此時全身發燙,眼前的視野全都扭曲成了古怪的曲線,幾乎認不出人來,布滿周身的慾望讓她恨不得就地在地上翻滾。

  她用盡量正常的目光看著眼前似乎是個小太監或者宮女的人,隱約能感覺這孩子年紀不大,咽下到嘴邊的呻吟,輕咳了一聲,柔聲道:「這位……我、我是進宮赴淑妃娘娘的壽宴來的,剛才想著到御花園裡走兩步散散酒,可、可是……」

  邵循自己看不到,但是林玲卻能清楚的看出她眼裡盈滿了淚水,臉頰紅的像是要滴出血來,襯著雪白的脖頸兒,讓人想入非非又心驚膽戰:「姑娘,你這是怎麼了?」

  邵循挨過了一陣,繼續道:「可是沒想到這日頭這樣毒,我怕是、怕是染上了點暑氣……您可容我進去乘涼,解解……解解暑氣。」

  奉麟軒本來就在後宮,主子們人人可進得,就是不許人隨意夾帶就是了,何況林玲在這處當差了小一兩年,還沒人稀罕來過呢,於是當即便說:「你只管進便是,只是……你這身子看著不大好,可是要請人來看看?」

  邵循一邊扶著林玲的手迫不及待的往裡頭走,一邊強笑道:「不礙事,涼快涼快就好些了,這要是興師動眾,可不是叫人看了笑話去……」

  林玲年紀還小,輕易被這番說辭糊弄了過去,攙著邵循直到將她安置在二樓書閣盡頭的一張小榻上,這才退出來繼續守門。

  邵循勉強掀起眼皮確定這屋子裡沒別人了之後,立馬將手指放進口中狠狠咬住,細碎的呻吟從口中溢出,接著忍不住在榻上翻滾了起來……

  那從心底裡蔓延到每一寸毛髮的渴求毫不客氣的翻涌而上,邵循難過的幾乎要哭出聲來,咬著手指好不容易才把那一陣熬過去,還沒放鬆一段時間,卻突然聽到門外傳來細碎的聲音,像是腳步聲,又像是說話聲,嚇得她宛如驚弓之鳥,登時渾身一激靈。

  邵循腦子亂成一片,也不管是不是聽錯了,只掙扎著衣衫不整的從榻上摔下來,恍恍惚惚的摸到一片木質的東西,仿佛是個櫃子,連想也沒想,就慌不擇路的鑽了進去。

  *

  火,到處是熊熊的烈火。

  不知過了多久,邵循在密不透風的櫃子中艱難的呼吸著,身軀像被烈焰灼燒,眼前漆黑一團,耳邊也隆隆作響,被痛苦折磨的已經完全失去了神志。

  她緊閉著雙眼,幾乎將手指咬出血來,腦海中的所有信息仍然一寸寸被抹去,只留下對痛苦的抗拒,她幾乎忘記了一切,帶著鮮血的手指從口中滑落,無意識的將頭撞在了櫃門上。

  「好……難受……救……」

  她既不可聞的呼吸了幾個來回,櫃門突然被人從外面猛的打開。

  邵循已經失去了意識,順著前傾的慣性直接向前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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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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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19 00:14:05 |只看該作者
第9章

  灼熱感在身上蔓延,每一寸肌膚都渴望解脫,邵循在極為痛苦的關口終於觸到了冰涼的事物。

  她幾乎要喜極而泣,朦朧中本能的像藤蔓一般攀附上去,想要更多的吸取那能令她感到解脫的東西。

  然而下一刻卻被用力的扯開,她早就站不穩了,身子一歪就要摔下去,卻立刻又倒在了什麼人的臂彎中。

  邵循喘著氣費力的睜開眼,卻只能看見眼前模糊的人影。

  她難耐的伸出雙手,捧住了那人的臉,下意識的摸索著、描繪著他的五官,嘴裡只能泄露出一句半句不成章法的低語:「誰……?幫幫我……你幫……」

  邵循攀附著他的身體勉強站了起來,雙臂也順勢纏了過去,用灼熱的臉頰貼在那人的脖頸上,感受那冰涼的觸感,她感覺到熱意被緩解,卻仍不知足的用力抬頭,將雙脣貼上去,動作胡亂不成章法。

  背後的手臂先是一動不動,在邵循終於用盡了力氣,不由自主的向後倚靠時,終於緩緩收緊了起來。

  *

  邵循是被熱醒的。

  不是失去之前那種帶著慾望的情熱,而是真正意義上的「熱」。

  她睜眼的時候意識尚是朦朧的,第一件事就是本能的揮開身上蓋的織物,這才感覺舒服了不少。

  「我這是…… 」

  邵循揉著頭坐起來,下意識向下一看立即嚇得心跳漏跳了一拍——

  她原本帶的腰封不見了,身上穿的圓領半臂被撕的破破爛爛的散落在枕邊,裡面短襦的衣襟斜開,松松垮垮的掛在身上,露出了水紅色的抹胸,胸前略有豐盈,柔軟雪白就這樣在衣襟內側若隱若現,看上去帶了十分的旖旎。

  這場景只要是人見了都會聯想到某些香艷的東西。

  邵循嚇得臉都白了,飛快的將衣領攏起,來不及系好衣帶就將散落在腿上的毯子掀到一邊。

  萬幸……裙子雖然起了不少褶皺,但好歹好端端的穿在身上。

  她的頭疼的快要裂開,身上殘留的感覺不明顯但是仍然存在。只記得自己最後藏進了衣櫃中,然後的事情……

  還沒等她細想,一聲似是故意的咳嗽聲打破了寂靜,當即把邵循嚇得寒毛直豎,差點滾下榻去。

  她閉了閉眼,做足了心理建設,確定自己就算再經歷一遍夢裡的尷尬或者屈辱都能承受,這才緩緩睜開眼睛。

  她掙扎著進了奉麟軒之前其實就已經不太清醒了,但是好歹還保留了一點意識,因此認出了自己還是在之前躲進去的那房間中,這是一間供人閱讀之後休息的小隔間,除她之外並沒有旁人,而外頭就是奉麟軒中數個書房之一。

  她向著有聲音的地方望,一眼看過去還以為沒有人,但仔細一看,才從隔間的門外不遠處看見一個漏出半邊身子的中年人。

  那人大約穿著宮內宦官的寶藍色服飾,身材不高,正是個品級十分高的內官樣子,但他卻並沒有戴代表著內官具體等級的帽飾,之前那聲提醒般的咳嗽想來就是出自於他。

  那內侍抬頭看向邵循,沒有說話,只是伸出一隻手輕微的招了一招,示意邵循過去。

  邵循咬了咬脣,她還沒有回憶起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卻對這件事最壞的後果會是什麼有著清醒的認識,知道最差也不過就是發生像夢裡一樣的事,而眼下的情況還遠遠壞不到那種境地——至少、至少這次還沒有鬧的人盡皆知……

  她沒有猶豫太久,穿上榻前的鞋子,顧不得渾身發軟的身子,就向那內侍走去。

  隨著距離的拉近,她心裡隱約不詳的預感也越來也強——這太監雖然微側著頭,看不清全貌,但漏出的小半張臉卻讓邵循有著似曾相識的感覺,似乎曾在那裡見到過。

  等到她走近了,忍著心裡的不安看那內侍微不可見的動手指了指自己前面,接著退後一步讓出了地方。

  這件屋子也是一件書房,並不比別處大多少,看上去仍有些簡陋,大部分地方被一重重的書架占據,窗戶倒很大,但是這時節陽光很烈,直直的照射進來,被一道竹簾擋住,也擋住了竹簾後的人。

  若隱若現的人影坐在竹簾後,使人看不清全貌,只知道他坐在榻上,半靠著炕桌,像是正在看書。

  但確實是個男子無疑。

  身旁的內侍便壓低了聲音提醒:「還不快行禮!」

  邵循此時反應相當遲鈍,還沒等她反應過來,竹簾內的人倒是先敏銳的聽到了動靜,手中的書本微微垂下,抬起頭向這邊看來。

  邵循心裡忐忑,更多的是迷茫,只能愣在原地,怔怔的隔著簾子,感覺到一道目光緩緩的落在自己身上。

  那人只是微抬了一下手腕。

  那內侍見狀,上前一步將竹簾從頭卷起,露出了隱藏在後的人。

  竹簾緩緩卷起,先露出的是那繡著二龍搶珠的明黃色衣角。

  邵循一瞬間只覺得晴天霹靂,幾乎以為自己還在做夢,同時也明白了為什麼內侍要提醒自己行禮——不只是因為這人的身份,更因為她此時嚇得腿軟,早些跪下還不用感受這站都站不穩的感覺。

  她閉了閉眼,乾脆的跪下行了大禮。

  氣氛十分安靜,邵循不敢說話也不敢抬頭,只能聽到前方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敲擊桌面的聲音。

  沒人說話,邵循終於忍不住向上抬了一點點頭,又仔仔細細的盯了一眼那衣角上繡的金龍。

  一、二、三、四、五……

  她絕望的想,原來真是五隻爪子。

  上面的人像是笑了一下,卻又讓人聽不出具體是什麼情緒:「……這姑娘是誰家的?」

  見邵循一時沒有回話,內侍又低聲咳嗽了一下。

  邵循這才終於多少調整好了幾乎崩潰的心情,勉強恢復了鎮靜,深吸了一口氣,叩首道:「臣女邵氏,叩請陛下聖安。」

  沒錯,這個離著她不過三尺遠的男人,正是大周朝第二任皇帝,御極於天下將近二十年的主人。

  「嗯,邵氏……」寧熙帝挑了挑眉頭——這個姓氏並不常見:「抬起頭來。」

  邵循喉嚨動了動,還是依言半抬起了頭,只是目光仍舊垂下,不敢直視皇帝的眼睛。

  邵循無疑是個十二分漂亮的女孩子,便是世上任何一個見慣了風月的男子都不會否認這一點。

  皇帝並非沒有見過她,畢竟是英國公家的長女,從小到大不說在宮里長的,在宮裡待得時間也確實不短。但是一來在他心裡邵循算是晚輩,她年紀又小,二來他近幾年對女色上漸漸淡了,就算看到什麼人也不會往那方面想,就算偶然見到了也不過瞥一眼,並不往心裡過,因此對她確實沒什麼印象。

  可是今時不同往日,男女之間一旦有了某種接觸——即使並沒有實質上的發生什麼,再讓他以單純看待孩子的眼光來看她,那也是不可能了。

  內官總管何晉榮就站在一旁,見寧熙帝目光微凝,便主動湊上去低聲解釋:「奴婢想起來了,這可能是英國公家的姑娘……可能是大一點的那個。」

  邵循膝蓋都要跪痛了,這才聽見上首的人道:「還記得你之前做了什麼嗎?」

  這語氣聽不出怒意,旁的情緒也不見得有,但是邵循心裡的忐忑卻絲毫沒有減輕,反倒更加嚴重了。

  ——她一開始剛醒時確實沒什麼記憶,但是方才見了皇帝的一霎那,腦子裡的記憶仿佛被這人的身份觸動了似的,就像泉水一樣咕嘟咕嘟往外冒,讓人想忘都難。

  當時她被情潮折磨的失去理智,又直接撲倒在了皇帝懷裡,做了什麼……自然可想而知。

  她自從做了那個古怪的夢之後,就不像之前那樣對情事上全然懵懂不知,該明白的已經都明白了,自然知道自己在那時做的事情代表了什麼,也知道雖然並沒有做到最後,但實際上除了……該做的不該做的也都……

  尷尬、羞愧和恐懼在胸中來回衝撞,邵循辨不分明哪種情緒更站上風,只是在心中苦笑:如今這種局面,細究起來還不如和大皇子呢……

  皇帝看著邵循一言不發,臉色並不是因羞澀而變紅,而是越來越慘白,幾乎毫無血色,心裡就差不多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他隨手將手中的書本放在一邊,簡單道:「近前來。」

  邵循咬了咬嘴脣,也不敢起身,直接膝行了幾步,跪在皇帝身前。

  「抬頭。」

  他的聲音不大,卻天然帶著一種威儀,仿佛說出口的那一霎那就會落地成真,邵循下意識的從命抬頭,接著猝不及防對上了皇帝沉靜的眼睛。

  就像皇帝之前不曾注意邵循一般,邵循進宮光是應付淑妃就已經精疲力竭了,就算偶爾碰到這位九五至尊,也不過低頭行禮,並不曾真正關注過他的長相,心中的印象只不過是覺得三皇子和他父親長得並不十分相像而已。

  現在兩人碰了個正臉,邵循這才發現這位已經有子女成人的皇帝原來也是個非常俊美的男子,看上去不像大皇子那樣威武,也不像三皇子那樣文弱,而是介於兩者之間,英俊的恰到好處,氣質沉穩。

  他就像夏日早晨的太陽,你明知道他的本質是光輝萬丈、鋒芒畢露,能灼燒的人五內俱焚甚至粉身碎骨,但實際看過去的時候,那光芒卻被層層晨霧遮擋,並不刺眼,反倒有種溫和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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