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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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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2 00:19:28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一(完)

  邵穆想得不錯,建武帝對家裡的人口太少確實是憂慮的,自他親自去英國公府求親成功之後沒過多久就正式下了旨,為兩個兒子一起賜了婚。

  這個在許多人看來是早有預料的,包括人選大家也是心照不宣,鄧婷不必說了,就連秦王妃的人選,在皇后頻頻召見英國公夫人和小姐之後眾人也都猜測的八九不離十了。

  但是當聖旨真的下來,卻令所有人大吃一驚。

  秦王妃是英國公之嫡長女沒有錯,但是太子妃的人選卻從傳聞中的鄧氏改為了文慶伯之女蘇氏。

  這……也不是說不可以,畢竟蘇家世代是趙氏的家臣,與皇帝的關係也親密,定下兒女親事似乎也算正常,但是……秦王妃的人選是邵氏啊!單論家世,就算是鄧氏跟她相比都有點勉強,更何況是蘇氏了,這兩個女孩子換一換,似乎更加合理一些。

  因此一時間蘇家水漲船高,不少人認為是皇帝想要抬舉文慶伯府,這才要以他們家的女孩子為太子妃。

  但是大多數人相信的是另一種說法,就是皇帝心疼小兒子錯失太子之位,因此給他尋一個可靠的岳家來補償。

  而原本定下的太子妃鄧婷也沒有扭捏,在閉門了一段時間之後仍然大大方方的出現在人前,別人就算是不懷好意的提起太子的婚事,她也不多說別的,只是說是她自己覺得不適合宮裡的生活,當不起太子妃的重任,並且想要完成父親生前的遺願,過一陣子就帶著弟弟去外面走走,見識一下大周的河山。

  這個理由一出來,旁人反倒沒話說了。

  不管怎麼樣,太子和秦王的大婚都是喜事,近來漠北動作有點頻繁,誰知道什麼時候就又有戰事,皇帝擔心夜長夢多,給孩子們定的婚期都有些急。

  期間還有件小事,就是原本建武帝打算把蘇氏定給趙寰,同時還想著給他納兩個側妃,畢竟是親兒子,趁著他情竇未開誰也不在乎的時候,拿他的婚事做人情,覺得多少要給點補償。

  但是他最後要娶得卻是英國公家的女兒,建武帝對邵穆的感情其實要更平等一點,並不像是對文慶伯,親近中更多的是居高臨下,要他女兒當兒媳婦的時候給兒子納妾納的毫無愧疚,輪到邵穆的女兒他卻要更慎重一些。

  因此等定下了邵循之後他就不是原來的想法了,本來趙寰找到個十全十美還多虧了他這個當老子的幫忙,還要什麼額外的補償?側妃就這樣沒影了。

  ——當然趙寰也不稀罕就是了,真的要給他他也會一口回絕的。

  倒是趙瀛那邊,皇帝想給大兒子添一兩個家世出眾的側妃加重他的份量,但是趙瀛都快二十了,房裡也有兩個人,加上身體又不算好,便只是略提了提這事,被長子婉拒後也沒有強求。

  因此,這次兩兄弟大婚,都是只指了正妃,並沒有納側。

  太子的大婚在三個月後,而秦王迎娶王妃則就在五個月後的十月份,二者相差不到兩個月。

  對於邵循來說,這四個多月時間過的飛快,特別是太子妃嫁進東宮後更是如此,幾乎沒什麼感覺,她的婚期就已經近在咫尺了。

  家裡人人為此都忙翻了天,反而數她這個當事人最閒,唯一的任務就是好好保養,親手繡一件嫁衣出來。

  自從趙寰晚上來找她的事被英國公說破之後,邵循就讓他不要偷偷摸摸,乾脆在大白天正大光明的上門就是了,邵穆雖不情願,但是也知道這對未婚夫妻的感情越好對女兒越有利,便忍著不悅勸妻子不讓她阻攔,到底是放趙寰進了家門。

  但是到了最後一個月,京中有習俗,從這時起就不許準新郎新娘見面了,因此婚禮當天,邵循已經有一個月沒有見到趙寰了。

  這是他們相識以來頭一次分開這麼久,別說趙寰,邵循都覺得思念得有些睡不著覺。

  才建國沒多久,宮裡的規矩還不嚴,皇帝和皇后作為父母,親自出宮來到了新建成的秦王府參加兒子的婚禮,雖然只是受了新人的叩拜就不敢多待了,但是也讓眾人明白皇帝對次子的疼愛之心不下於太子。

  前廳是喜宴,邵循蓋著蓋頭在新房中等待。

  這種酒席一般會持續到半夜,新郎官都不一定會被放回來,邵循本來已經做好了要等幾個時辰的準備,但事實上不到一個時辰,門外就傳來了起哄聲。

  趙寰這麼快就被一群人簇擁著進了新房。

  這當然不可能是別人手下留情,是趙寰自己想要快點見到妻子,不耐煩應付別人才略敬了幾杯酒就要走,他一如既往誰的面子也不給,說走就走,卻擋不住一群鬧著要見新娘子的朋友和親戚攆都攆不走,只得帶著一長串尾巴回了新房。

  邵循聽到聲音就知道除了趙寰還有不少人,她早晚也要見他們,因此也不算羞怯,當趙寰有些顫抖的手將蓋頭掀開時,邵循根本不去注意其他人,先去抬頭看向趙寰。

  正對上了他帶著興奮與溫柔的眼睛。

  一對有情人一個月沒能見面,對視起來沒完沒了,周圍的人不但沒有催促,反而跟著安靜下來。

  邵循很美,她天生麗質,即使不施粉黛都清新脫俗,讓人驚歎,更別說此時她身著大紅色的龍鳳喜炮,頭戴花冠,期間珠翠堆疊,盛裝很是打扮了一番,更是美得驚心動魄,整個人艷光四射,一些初出茅廬的少年看一眼都會臉紅的移開視線,不敢細瞧。

  趙寰與邵循對視了許久之後,這才發現周圍已經徹底安靜了下來,人人都盯著邵循看的失魂落魄,女眷們還好,有些男人目瞪口呆的張著嘴,驚艷的一副口水都要流下來的模樣讓他氣不打一出來,不滿道:「行了,差不多就走吧。」

  「別啊阿寰,」這種絕世美女可不常見,人人都想多看一眼,一個宗室堂兄連忙把太子趙瀛推了出去:「趕我們走可以,你媳婦總得見見大伯哥吧?」

  趙瀛搖了搖頭,含笑道:「弟妹不用聽他胡說,日後有的是機會。」

  這位大周的皇太子身材高而文弱,生得十分好看,單論長相跟他兄弟不分伯仲,與趙寰是完全不同的俊美,兄弟二人自然有相似之處,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性格氣質上的原因,趙瀛比趙寰的五官要柔和的多,看不出一絲尖銳的稜角,眼睛溫柔含情,站在那裡也很引人注目,只是面色有些蒼白而已。

  邵循現在不方便起身,便低頭致意道:「見過太子殿下。」

  趙瀛人很和氣,聞言道:「都是一家人,你跟著阿寰一起稱呼我就好了。」

  邵循看了趙寰一眼,他鼓勵的點點頭,邵循便暈紅著臉改了口:「兄長……」

  站在太子旁邊的太子妃蘇氏緊緊的挽著丈夫的手,她這麼長時間一直被拿出來和邵循對比,看著邵循的目光和善中帶著一點微妙,但是總體上也是善意的:「我是你大嫂,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邵循便也從善如流叫了她一聲嫂子。

  接著趙寰就非常不留情面的開始趕人,把死賴著不走的挨個提了出去,叫人統統趕到前院去繼續吃喜酒,自己則厚臉皮在新房留下了。

  喜娘將剩下的儀式做完了方才帶著人退出去,將地方讓給了小兩口。

  人一走,心心唸唸許久未見的女孩子就在眼前,趙寰一句話沒說,壓著邵循的後頸就吻了過去,但是這次沒等深入就被邵循推開了。

  她摸了摸嘴唇,又看見趙寰嘴上沾染的紅色,忍不住嗔道:「你把口脂都吃了!」

  雖然這都是用花瓣之類做成的,吃進肚子裡也沒事。

  趙寰又湊過去,一邊側著臉親她,一邊含糊道:「沒關係……唔,乾脆吃乾淨算了。」

  邵循沒辦法,耐著性子被他翻來覆去的在臉上吻了個遍,才費力將他撕開:「首飾和衣服都好沉,我要去梳洗,你把人叫進來。」

  趙寰依依不捨的往後撤了撤,接著將邵循打橫抱到妝台前:「叫下人來做什麼,煩得很,我來伺候你。」

  等眼見著邵循自己洗淨了臉上的脂粉,露出了其實更加白皙自然的肌膚,趙寰仍然不讓別人來插手,還裝出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但是其實心急的要命,攏了攏邵循的鬢髮,就毛手毛腳的給她拆髮冠,不小心扯痛了邵循又心疼的道歉,手忙腳亂的樣子讓她憋不住笑了。

  邵循新婚的緊張與羞怯一掃而光,她笑得雙眼微微彎起,枕在手臂上直不起腰來。

  趙寰被得不好意思,也不敢再動她的頭髮,俯身輕輕捏著她的臉,故作不悅道:「又在笑話我是不是?」

  邵循漸漸止了笑,接著一眨不眨的盯著趙寰的眼睛,自己伸手輕輕悄悄的就將簪子拔了下來,那頂華貴的珠冠被隨意扔在一邊。

  她的手臂像是靈巧的蛇一般緊緊的纏住了趙寰的頸項將他拉的更低,自己將臉貼上去:「阿寰哥哥……」

  烏黑如鴉羽的長髮瀑布似的披散下來,落在了緊緊擁抱的兩人身上。

  趙寰一直七上八下非常不安寧的心在這一刻卻安靜了下來,他將邵循抱回了床塌之上,低著頭靜靜的看著她眼中瑩瑩的波光。

  他不像剛才那樣緊張和急切,也不再試圖回憶之前父親哥哥,或者那群朋友傳授給他的所謂「經驗」,單單憑借本能就知道如何取悅他如珠玉一般珍貴的心上人。

  趙寰小心翼翼的摸了摸邵循的臉頰,俯身一邊親吻一邊輕聲安慰。

  邵循很順從,她仰著頭努力配合著他的每一個動作,只有被抽出了腰帶,華美瑰麗外衣敞開時才忍不住蜷縮了一下,但是立即就又被趙寰不容拒絕的按住了。

  邵循覺得有些熱,她紅著臉別過頭去,小聲囁嚅道:「等等……等等,我要去沐浴……」

  「來的時候……已經收拾過了吧?」趙寰當然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放她走,他安慰道:「沒關係……很香……」

  ……

  邵循被抱起來趴在趙寰身上,微微張著嘴,仍然有著細細的呼吸聲發出,被人順著修長纖細的頸子摩挲著碰了個遍也沒有力氣掙扎。

  等她完全完全平息下來,這才抬起頭狠狠捏了一下趙寰的手臂,讓他只得老實了起來。

  這對新婚的夫婦緊挨著躺在一起,邵循覺得累的有些睏,但是枕著趙寰的肩抬頭看他的時候卻又覺得不捨得睡去。

  「哥哥,」她喃喃道:「我見過你。」

  趙寰要比她精神的多,聞言怔了一下,將她摟緊了:「你說什麼?」

  「我一定見過你。」邵循重複道:「難不成是在夢裡嗎?」

  她說著自己都覺得這話荒謬又好笑,便準備閉口不言了。

  卻不想趙寰道:「我也有這樣的感覺……阿循,是不是我們前世就相識?」

  這種說法更浪漫而美好,簡直都不像是他能說出的話,邵循便取笑道:「哪有什麼前世今生。」

  人的一輩子能夠善始善終就已經是鳳毛麟角了,哪裡還能奢求下輩子。

  邵循把玩著他長長的、帶著不少繭子的手指,輕聲道:「別多想了,現在我們在一起不就很好嗎?」

  一生這樣長,他們的開始這樣完美幸福,結局也一樣圓圓滿滿,沒有缺憾。

  趙寰順勢拉起手的手纏綿的親吻著,另一隻手臂將她緊緊摟進懷裡:「你說的對……」

  「持子之手,與子偕老,再圓滿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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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2 00:19:45 |只看該作者
番外二(上)

  邵循直到晚上9點多了,才想起有個宴會需要出席。

  其實這也不怪她不上心,主要是這個宴會其實有她沒她都一樣,不耽誤什麼事,她這一陣子又忙著實習的事,滿腦子都是學習工作,自然沒有心思去顧及這些讓人煩不勝煩的應酬。

  等她草草打扮了一下,開著車到了酒店時,其實時間都過了一半了,她就想著報個到,隨便混兩個小時,跟哥哥有個交代就算完了。

  這是全市乃至全國都有名的五星酒店,最頂上的兩層被凱澤娛樂包了一整晚……或者說這酒店就是他們的兄弟產業,都隸屬於趙氏集團。

  這次晚會是為了慶祝凱澤娛樂成立十週年,來往的除了圈內大佬公司高層,就是公司裡數的上來的明星,各個爭奇鬥艷,不比走紅毯的時候省力氣。

  邵循長得漂亮,還不是那種普通的漂亮,就算是在娛樂圈裡跟頂級的美女放在一起,說不定都還要更勝上一籌,她的臉就是最好的通行證,氣質又十分卓絕,門口的保安就算覺得面生,也下意識認為這是哪個不熟悉的大明星,連她的邀請函都沒細看就客氣的放她進去了。

  這時候宴會已經過半,場邊一個個或是艷光四射或是俊美非凡的明星們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天,端著香檳跟各個投資人導演談笑風聲,一派紙醉金迷的奢靡場面。

  但是即便這樣,邵循的出現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她的五官出眾,幾乎無可挑剔,尤其是一雙漂亮的眼睛,旖麗又明媚,垂下眼簾時那纖長的睫毛隨之顫動,美到了可以讓人恍惚的地步。

  一身淡綠色的抹胸晚禮服,裙子是綢緞做的,沒有多餘的累贅,微微反光又非常服帖,不長不短的蓋過腳背,也不致於拖地,恰到好處的勾勒出了完美的身形。

  這顏色單看雅致又秀氣,但是作為衣服,穿的人身上肌膚有一點不對,那就是一場災難。

  邵循恰好就白到發光。

  削肩、細腰、天鵝頸撐起頭顱,微微捲曲的長髮披散下來,在一邊的耳畔戴了一個精巧的白金葉型發卡,將濃密的頭髮別在耳後,幾顆綠寶石和鑽石錯落的點綴在葉脈上,在烏黑的發間熠熠生輝。

  活脫脫一個從森林裡走出來的精靈女神。

  即使在場的明星那樣多,每一個都帶著精緻的妝容,沒有一個是水準以下的長相,但邵循仍然是最引人矚目的那一種。

  她被大廳中明亮到有些耀眼的燈光晃了一下,下意識的閉了閉眼睛,等到睜開時就不出意外的察覺到了各色各樣的目光盯在了自己身上。

  掂量、考究好奇,還有相當一部分的警惕的敵意。

  邵循表情都沒變一下,視線越過這些陌生人,想要找到自己哥哥。

  但是想找的人沒找到,反而是別人先發現了。

  凱澤娛樂的老總隔著老遠就看到了邵循,連忙推開身邊的人往門邊走,順便帶去了一堆並不隱晦的目光。

  「你來的這也太晚了。」他的口吻帶了三分的親暱。

  邵循笑了笑:「是學校裡有點事耽誤了……還沒祝您生日快樂。」

  沒錯,這次不只是凱澤的十週年慶祝會,還兼了負責人的五十大壽。

  邵震虞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人來了就好。」

  說著不著痕跡的往她身後仔細看了看,見沒有其他人跟她一起,不免又有些失落。

  邵循注意到了,但是她裝作沒看見。

  邵震虞的失望只持續了不到三秒,立刻就恢復了正常,他說道:「這幾天有分公司要建成,趙總到路城坐鎮了幾天,今天也來了……可惜坐了一會兒就出去了,不然我就帶你去見見,你們……」

  這話一出,旁邊只要是豎著耳朵聽見了的人都不自覺一個激靈,呼吸不可遏制的加重了不止一點。

  這時,一個穿著紅色露背長裙的女人從人群中走過來,一雙大眼睛,眉毛濃而微挑,開口就是:「喲,這位美女是哪位啊,邵總不給介紹介紹?」

  這是個讓人看不出年齡的美人,說她二十多歲可以,三十多歲好像也可以,身上沉澱的都是灼灼的風情,跟邵循的美不是一種類型。

  但是邵循知道她今年三十九歲。

  應該說全國至少有一半的人都知道她。

  唐宜,新一任的大滿貫影后,蟬聯數年最受歡迎女演員,凱澤的當家一姐。

  邵循看了邵震虞一眼,只見他不露聲色的將唐宜緊貼著他的胳膊挪了挪,介紹道:「這是唐宜,你該認識。」

  唐宜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的看著美則美矣,卻不知道有沒有二十歲,尚還青澀的邵循,但是下一刻她就笑不出來了。

  邵循道:「唐阿姨好。」

  唐宜的臉一下子綠了,身邊的噴笑聲似乎都要傳進耳朵裡了。

  邵震虞趕緊摸了摸邵循的腦袋,對唐宜道:「這是我女兒,今年二十歲,現就在a大讀書。」

  「……?」

  唐宜也是個人才,她的表情還沒變到底就毫不違和的轉化為了和善和慈愛:「原來是小循啊,我經常聽你爸爸提起你。」

  邵震虞輕咳了一聲,還沒想好怎麼委婉的把唐宜請走,邵循就先開了口:「爸爸,我想去一趟洗手間,你們慢慢聊。」

  說完向唐宜禮貌的道了個別,看也沒看親爸一眼,扭頭就走了。

  留下邵震虞有點尷尬的留在原地,也不敢去追。

  邵循聽到有竊竊私語灌到自己耳朵裡:「原來是『正宮娘娘』生的……」

  「都離婚了,說不定將來還要管唐宜叫……」

  「那也不一定,人家可是大小姐,唐宜一個情……」

  她面上不顯,其實心情已經有點不好了,要不然也不會跟邵震虞說了沒兩句,連哥哥也沒見就借口出來了。

  她也沒太任性,並沒有離開,而是轉身到上一層的頂樓花園透了透氣,想平復一下心情。

  結果剛過去就見自家哥哥正摟著個女明星調情。

  那一瞬間,邵循的心裡的小情緒幾乎要升到頂點,偏偏邵揆在看到妹妹之後也不慌張,笑著拍了拍懷裡的女孩子,讓她先回去,接著走上前來:「小循,你怎麼不在下面?見到爸爸了嗎?」

  邵循忍著氣「嗯」了一聲。

  「媽來了沒有?」

  「沒有……」邵循勉強動了動嘴角:「她身體不舒服。」

  邵揆皺了皺眉:「你應該勸勸她,我們一家人分開這麼多年,爸爸又一直想要復婚……我們早點一家團聚不好嗎?」

  「……」

  忍想要吵架的欲望,邵循情緒冷淡的把邵揆應付走,這才往後一仰坐在了天台欄杆邊的沙發上,滿心裡堆滿了各種罵人的話。

  屁的想復婚,一邊追求前妻,一邊一個接一個的換情人,身邊還有唐宜一直跟著他……就這樣還想要媽媽和他復婚?

  做什麼春秋大美夢呢!

  當年就是因為邵震虞太直男癌,像個封建地主一樣要求妻子賢良淑德,有求必應,鄭永晴才忍了十來年忍無可忍,帶著女兒乾脆利落把他甩了,緊接著就是離婚出國。

  邵震虞就邵揆和邵循兩個孩子,說實話,他也確實是個好父親,對邵循沒得說,即使前幾年在國外,他也會記得每個月抽出空飛去英國看望女兒,要不是他做為丈夫實在是糟糕透頂,邵循身為子女,當然是希望父母能復合的。

  哪個孩子希望多一個後爸或者後媽呢?

  但是現在一看——媽媽這些年交得男朋友即使再不靠譜,挑出哪個都比邵震虞本人強。

  邵循呆呆的看著夜色中燈火通明的城市,過了一會兒才伸手想從面前桌子上那水去喝,但是她的情緒明顯還沒有平復下來,手一抖大半杯水澆在了裙角上。

  邵循「哎呀」叫了一聲,下意識想往身上摸,才發現這小禮服沒有口袋,她只隨身帶了手機而已。

  她正四顧想去找紙巾時,一方疊得整整齊齊的手絹遞到了她面前。

  邵循一怔,抬起頭看向這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她身邊的人。

  是個長得很高的男人,穿著黑灰色的西裝,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可能是也想放鬆一下的緣故,原本一絲不苟打的領帶被扯鬆了一點,整整齊齊的黑色頭髮也被夜風吹亂了一縷。

  男人就這樣站在邵循的側面,頭微微低下,像是在看她又像是沒有,手伸到她面前,那手帕就隨之遞了過來。

  頂層的燈光斑斕而微暗,邵循勉強能看清這個男人迎著光的側臉,高挺的鼻樑,淺色的瞳仁在暗淡的光暈下尤其明顯。

  他的目光意味不明,但是邵循就是有那種強烈的感覺——他在看著自己,一直在看。

  男人看出了邵循的愣怔,但是沒有多餘的表示,直到她接過手帕,低頭默不作聲的將裙角的水漬擦乾淨,才開了口:「邵循?」

  他的聲音很特別,非常的低沉而帶著奇異的磁性,就算是隔著距離,聽上去卻像是在耳邊低語,讓邵循不自覺的動了動耳朵。

  她猶豫著站起來,左手將手帕攥緊了,把右手試探性地伸了過去:「趙……趙先生,好久不見。」

  趙寰低頭看了一眼,才握住了年輕女孩子柔若無骨的手指:「你長成大姑娘了。」

  ……他的聲音簡直讓人受不了。

  邵循的手瞬間抖了一下,被趙寰敏銳的感知到了,他冷淡的神情不禁緩和了一點,笑了一下才主動將手收了回來。

  趙寰長得太高了,又或者是他的氣勢即使盡力收斂仍然讓人忍不住畏懼,邵循難得顯得有些無所適從,手足無措的簡直像是回到了十年前,她還是個小孩子,面對著被當初還是趙氏家族小少爺的青年時一模一樣。

  這太奇怪了,當年他們一個是十歲小女童,一個已經是成年人了,這種畏懼還說得過去,但是如今十年過去,九歲的年齡差理應不再明顯才對。

  明明她已經長大了。

  或許是察覺到了這女孩子的緊張,趙寰不動聲色的移開了視線,轉身將手輕輕搭在欄杆上。

  「是在國內讀的大學嗎?」

  「……嗯,」邵循站在他身後輕聲回答:「我媽媽受不了倫敦的氣候,其實沒幾年就回來了。」

  見她像個面對老師提問的小學生一樣拘謹,趙寰覺得有些好笑,同時想到了剛剛見到的情景,又不免升起了一點憐惜。

  這其實就已經算是不同尋常了,他從來不是個富有同情心的人,做搞慈善捐助善款純是因為企業形象和社會輿論,所有的溫和禮貌也都是表象,其實本性冷靜或者說是冷淡,幾乎從來不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浪費哪怕一點點的關注。

  這同情來的明顯不同尋常,幾乎可以用「另有所圖」來形容。

  趙寰自己先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愣了一下,接著微微搖了搖頭。

  ——自己原來也不能免俗嗎?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就不要為這些自尋煩惱了。」

  這句話一入耳,邵循才反應過來這人從剛才就已經在這裡了,八成已經把剛才兄妹兩個關於「父母復婚」的談論完完整整的聽全了。

  家醜外揚,邵循的臉不禁漲紅了,她憋了半天還是沒忍住半帶指責的說了一句:「我才不是小孩子……而且,『大人』就能偷聽別人講話嗎?」

  看來她這時候膽子又大了起來,趙寰心想。

  他沒有生氣,反而覺得逗著這孩子說話很有意思,一邊為自己反常的惡趣味歎息,一邊轉過頭看著她,毫無歉意的指出:「這是公共場合。」

  邵循被噎了一下,臉頰微微鼓起,有些無力的爭辯道:「那、那……起碼也應該自覺迴避吧。」

  「很抱歉。」趙寰注視著邵循的神情倒是和善,嘴上卻道:「我不是什麼體貼禮貌的人……」

  見邵循那雙明媚而動人的眼睛瞪圓了,趙寰才道:「不過剛才那是忠告。」

  他低沉的聲音像是有莫名的力量,一字一句遠比別人的話更容易往心裡鑽:「人人都只能為自己負責,永遠管不了別人的閒事。」

  邵循漸漸忘記了一開始沒由來的畏懼,她問道:「爸爸媽媽怎麼能算是別人?」

  「小姑娘,」趙寰這時候忍不住笑了,他神情溫和:「除了自己,誰又不是『別人』?」

  邵循怔住了,她看著趙寰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既無助,又惶惑。

  這模樣真是可憐可愛。

  趙寰默默的看了這孩子許久,最後才自言自語道:「不過……這也說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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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中)

  趙氏的總部並不在路城,這次趙寰到這裡來分公司的事,結果恰好趕上了母校的畢業季,被a大連發了三張請帖邀請他務必參加這一次大四畢業生的畢業典禮。

  趙寰就知道這不只是因為這是母校惦記著他這位傑出校友,和集團前一段給a大捐的那座教學樓關係可能還更大一點。

  話雖然這麼說,他這時候正巧忙完了公事閒下來,又確實有些想法,因此竟然反常的答應會出席了。

  作為國內最頂級的高校之一,a大的禮堂修的還挺有排面,趙寰是被請來的客人,坐在了最前排,身邊是趙氏在路城的子公司之一凱澤娛樂的邵震虞作陪,看著學校的各個代表講話,從校長、副校長,到各系院長,到家長代表,最後終於輪到了畢業生代表。

  漂亮的女孩子一上台,果然引起了一陣不小的喧嘩,原本聽套話聽的昏昏欲睡的學生都紛紛睜大了眼,清醒了過來。

  對於這樣的場景,大人們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就連講完話坐在趙寰不遠處的校長都笑呵呵的表示了理解,他扭頭對趙寰道:「這群孩子……不過台上的是他們那一屆的學生會主席,很有名氣,可不只是長得漂亮,是個各方面都很優秀的女孩子。」

  趙寰的目光也落在台上的代表身上,眼神專注,聽了這話只是笑而不語,而邵震虞嘴上不說,心裡十分得意,摸著下巴笑了兩聲:「過獎了,過獎了……」

  學校的領導們面面相覷,都有些疑惑,直到典禮結束,學生都散去,邵循抱著剛才在台上收到的一大捧花束從人群中艱難的擠出來,就被秘書請到了會客室。

  邵循知道學校的領導老師之類的可能會特地叫她過去說兩句話,算是個鼓勵,因此也沒多想,敲門之後大大方方的進去了。

  結果猝不及防就在一群老爺爺伯伯中間看到了完全不是一個畫風的男人。

  趙寰正在跟身旁的人低頭說著什麼,聽見聲音後轉頭看過來,正對上了邵循。

  邵循能感覺到他的目光看似漫不經心,但卻若有若無的在她身上停留了數秒。

  經管學院的院長笑著招手,把邵循叫到了身邊,介紹道:「這就是剛才講話的孩子,近看是不是更出色?」

  「邵循,這是趙氏集團的趙先生和邵先生……」他說到這裡的時候頓了一下。

  「邵」這個姓其實不算常見,這兩個人怎麼恰巧同姓?

  邵循的目光從趙寰一掠而過,並沒有停留,只是對邵震虞點了點頭。

  邵震虞哈哈一笑,小心的攬了邵循一下:「好孩子,很給你爸我長臉了。」

  這下不止院長,其他人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院長跟他是老相識,當即驚道:「老邵……這是你女兒?」

  邵震虞得意洋洋的點了點頭,享受著眾人驚歎的目光,院長忍不住道:「可以啊,這不聲不響的,藏了個漂亮閨女在家裡,一點風聲都不漏,這孩子我瞧著比小揆周正些。」

  趁著他們在震驚的功夫,邵循這才把目光分給了趙寰,兩人對視了一眼,邵循輕咳了一聲,沒有說話,反倒是趙寰先伸了手:「邵小姐。」

  在一堆叔叔伯伯乃至爺爺的襯托下,這人倒是顯得年輕了起來。

  他表現的像是不認識邵循,邵循便是同樣的態度,她伸出手去,與趙寰的手握在一起:「……您好。」

  趙寰低著頭淡淡的看著眼前的女孩子,加了一句:「好久不見。」

  邵循的呼吸一滯,她撇過臉去:「……嗯。」

  兩人的手掌一觸即分,任誰都看不出這底下的有什麼其他的意思,邵震虞又轉過頭來對邵循道:「小循,今晚回家吃頓飯吧,我叫他們專門做了你愛吃的。」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邵循沒有給父親難堪,她拒絕的理由很體面:「爸爸,今天正式畢業,我跟朋友們約好了去聚餐的,改天吧。」

  邵震虞明顯有些失望,但他沒有強求:「女孩子在外邊,你要注意安全。」

  邵循答應了之後禮貌的跟老師們道了別,轉身時誰也沒看,一邊走一邊聽道他們笑著議論:「孩子大了都不著家……」

  「是嗎?」

  「那是當然,趙總還沒結婚,等你以後有了老婆孩子,就什麼都明白了……」

  趙寰輕輕笑了一下:「或許吧。」

  *

  邵循其實沒有說謊,她確實有同學聚會要參加,但那其實在中午就結束了,她那麼說只是暫時不想回家面對爸爸和哥哥而已。

  宿舍的東西早就清空了,她拿上了隨身的包包,笑著婉拒了同樣要邀請她去k歌的舍友:「我有約了。」

  「是男朋友吧?」室友們打趣。

  邵循愣了一下,下意識反駁道:「才不是!」

  但是她的情態很不同於以往,幾個女孩子面面相覷,紛紛笑了起來。

  邵循告別了室友,背著背包走出了校門,結果沒幾步就察覺到一輛加長黑色轎車駛在小路上慢悠悠的貼著路。

  邵循停下腳步。

  那輛車果然也隨之停下。

  前後兩扇車窗無聲無息的搖了下來,駕駛席上的中年男人率先打了招呼:「邵小姐,您好。」

  邵循回道:「何叔叔好。」

  視線移到後排,西裝革履的男人也正看著她。

  很輕的聲音,車門被打開了。

  這車很寬敞,邵循坐在後座上,跟趙寰隔了寬大的皮質扶手。

  司機老何從後視鏡裡偷瞄了兩眼,自己在心裡一琢磨,也沒用吩咐,自作主張按了按鈕,前後座的隔板就升了起來,趙寰果然沒有制止。

  邵循的身體緊崩了一下,接著扭過頭去將視線移到了窗外。

  車內的冷氣開的很足,跟外面炎熱的天氣完全隔絕了開來,但是邵循覺得有些悶,呼吸很不暢快,她將車窗開了一條縫隙,風吹進來了一點。

  趙寰一直沒有說話,但是他微微側了側頭,目光掃到邵循被風吹的有些泛紅的臉,看著她的臉頰輕輕貼在玻璃上,彷彿車窗外不是她走過幾年的路,而是什麼絕世風景,專注的完全沒有動動眼睛。

  她的眼睛烏黑純淨,帶著一種清澈朦朧的美麗,讓人移不開視線。

  一直到了地下停車庫,兩個人都沒有說一句話。

  車子緩緩停下熄火,邵循不由自主的顫了顫眼睫毛,接著就聽見身側發出了「卡」的一聲。

  聲音很輕,但是邵循此刻其實就像一隻全身心都緊繃著的貓,一點風吹草動就像炸了毛一樣劇烈的顫抖了一下。

  趙寰正在幫她解開安全帶扣的手頓了一下,「怕我嗎?」

  這是一路上兩人第一次開口,邵循垂下眼睛搖搖頭:「不……就是被嚇了一跳。」

  趙寰這時候也不急著下車了,他往後靠了靠,手緩緩收回,隨意搭在扶手上,眸色相當淺淡,不自覺就有種驕矜而清冷的感覺。

  像是平平淡淡的閒聊一樣,他開口:「不是說今晚有聚餐?」

  邵循想了一下,還是誠實的搖搖頭:「……沒有。」

  「為什麼騙你爸爸呢?」

  她家裡什麼情況其實趙寰很清楚,邵循也就沒有隱瞞:「不想回去……我媽媽也不太高興。」

  趙寰怔了一下,隨即又是一段沉默,邵循忍不住看向他,與他的視線正巧對上:「……怎嗎?」

  趙寰先是輕輕搖頭,隨即十分鎮靜道:「那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邵循是有一瞬間沒有明白他的意思,但是馬上就反應過來了。

  她的的臉不由自主的有些發燙,側過臉去道:「跟你有什麼關係。」

  「我知道。」趙寰說。

  這句話說的沒有什麼起伏,邵循忍不住抬起眼睛去看他的神情,見他眼珠顏色淺淡,冷靜而專注的看著她。

  邵循本來應該猜不透他的想法,但是奇異的是,事實卻正好相反,看著這雙眼睛,她卻彷彿能隱約感覺到對方的情緒。

  一切的緊張都來源於未知,這樣莫名其妙的感覺讓邵循悄悄鬆了鬆心弦,膽子漸漸大了一點,所以最後反而是是趙寰率先移開了視線。

  「下車吧。」

  兩人在窗邊的位子上相對而坐,趙寰道:「這是你推薦的餐廳,你來點吧。」

  他們在那次晚宴分開之後,其實是見過兩面的,上次見面的時候邵循無意間提到過在路城這一間中餐廳最和自己的口味,當時趙寰沒說什麼,但是今天一看,還是聽進去了的。

  每次遇見是不是巧合,邵循不知道也不想深究。趙寰給她的感覺是複雜的,對方比她大了幾歲,是小時候家長好友兼上司家的大哥哥,多年之後再見,一起吃個飯聊聊天其實很正常。

  但是事實上趙寰一看就不是那種會跟別人敘舊的人,他給人的感覺大概是被人在宴會上鄭重其事的介紹,之後屈尊降貴的跟人握個手就結束了那種人。

  邵循家世也很出眾,更不輕易和別人親近,但是跟趙寰這種讓人望而生畏的感覺還是不一樣的。

  那是一種刻在骨子裡的矜貴,即使他表現的再溫和,也會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感。

  這並不是一般富二代身上的那種膚淺的傲慢,趙寰容易讓人生懼而非生厭。

  「在想什麼?」

  邵循回過神來,她的手合攏放在桌上:「沒什麼……在想畢業的事情。」

  這種胡扯趙寰一聽就能聽出來,但是他沒有拆穿,轉而道:「幾月份開學?」

  「九月……」邵循剛回答完才反應過來,錯愕道:「你知道我要讀研嗎?」

  她早上了幾年學,其實還很年輕,家裡也不急著讓她工作,所以猶豫了一陣還是選擇繼續讀書,她確實是保送的研究生,但是之前絕對沒有跟趙寰提過這件事。

  趙寰頓了一下:「你們院長剛才提過一句。」

  「這樣嗎?」邵循慢慢說了一句:「是他說過?」

  這時候服務員開始上菜,兩人吃飯時都不怎麼習慣說話,邵循從本心裡有點怕他,就沒再多說什麼,沉默著將晚餐吃完了。

  邵循現在跟著母親一起住在岸芷山莊的別墅區,其實離著城區有段距離,她吃過飯後拿出手機要給司機打電話,讓他來接人,但是被趙寰制止了。

  「我送你回去。」

  天氣有點熱,他的外套搭在手臂上站起身來,語氣中是理所當然的不容置疑,完全沒給邵循拒絕的時間。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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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2 00:20:23 |只看該作者
番外二(下)

  從主城區到岸芷山莊的車程差不多有一個多小時,到地方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進了別墅區的大門沒多久,邵循開口讓司機老何停下來。

  「到這裡就好了,我自己走進去吧。」

  老何從後視鏡裡看了趙寰一眼,見他沒有反對,就停車把車門打開。

  邵循回頭對趙寰道:「趙先生,謝謝你送我回來。」

  趙寰的手交疊放在膝上,聞言抬頭看了她一眼:「這就要走了?」

  他的語氣起伏不大,也讓人聽不出什麼特別濃烈的感情色彩,但是邵循卻有種十分微妙的感覺。

  她頓了頓才說:「是,我媽媽還在家裡等我回去。」

  趙寰一時沒有說話,過了有一會兒才抬起眼皮看她。

  老何默默的拿了一包煙,悄無聲息的下了車。

  邵循其實注意到了司機的動作,她的那根心弦不由自主的繃了一下,注意力剛要偏移,就聽見趙寰問道:「我送你過去?」

  「不用了!」邵循一口回絕,話出口才發覺因為莫名的緊張,這句話顯的有些生硬:「我是說……已經不遠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趙寰側了側臉:「為什麼?」

  邵循忍不住去看他。

  「是怕我,還是討厭我?」

  趙寰就是能有這樣的能力,他所說的話意有所指,但是卻讓人不敢深究,除了那次在宴會上的偶遇,邵循因為家裡的事敢跟他頂嘴,其餘時間在他面前確實像個孩子一樣,說不上戰戰兢兢,但是總歸有些畏懼。

  這時候她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一男一女單獨相處,即使邵循知道對方不會傷害自己,但是在車廂這樣密閉的空間裡,這種緊張感不可避免的被放大了。

  邵循還是覺得怕——這種感覺應該是害怕吧,感覺到男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覺得自己的心臟跳動的幅度越來越大,像是被一雙無形卻有力的手提到了半空中。

  趙寰微微側過頭來看她,兩人之間的距離被拉進了一點。

  邵循抿了抿嘴唇,長長的睫毛垂下來,遮住了波光瀲灩的眼睛,她在趙寰開口之前,低聲道:「我要回去了。」

  趙寰看了她半晌,心緒轉過了好幾個彎,看到這比自己小不少的女孩子,在心中暗歎了一下,最後還是點了點頭,沒有勉強:「回去吧。」

  邵循被著小背包,低著頭藉著路燈的光往回走,但是始終沒有聽見身後有汽車啟動的聲音,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住了沒有回頭看。

  *

  等到了家,邵循推開院門,保姆孫姨上前來將她的書包接過來。

  「我媽呢?」

  孫姨頓了一下:「……太太在書房裡。」

  邵循現在滿腦子裡都是趙寰最後沉靜默然的面孔,也沒多想,逕直往書房去,打算跟母親打個招呼就回房間,結果還沒敲門就聽見裡面像是有說話的聲音。

  她疑惑道:「有客人在?」

  孫姨見狀無奈的把邵循拉到一邊:「今天是小李先生陪著太太,結果晚上你爸爸過來了,在門口碰了個正著……你爸媽為了這個吵了好大一架,現在兩個人還在生氣呢。」

  邵循捂著頭閉了閉眼,覺得簡直要窒息了,扭頭就要走,被孫姨拉住:「小循,你不去勸勸嗎?」

  勸?怎麼勸?從小到大她看到爸爸媽媽吵架還少麼,哪一次勸成功了?

  都離婚了,按理說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不好嗎?

  她勸了別人,誰來勸她?

  邵循最怕的就是父母吵完了架之後出來面對她時那種被迫粉飾太平的尷尬,也不想像小時候一樣被哥哥塞進兩人之間當潤滑劑自討沒趣,乾脆拿上鑰匙出了門,準備等邵震虞走了之後再回去——她媽媽絕不可能留他過夜的。

  她也不想走遠,離開家門不遠的地方就在路邊的小木凳上坐了下來,蜷縮著雙腿,俯下身子將臉埋在雙臂間,閉著眼睛想要驅散心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

  結果耳畔一涼,屋漏偏逢連夜雨,居然還下起了毛毛雨。

  不過這雨不大,落在身上還涼快,也不需要打傘,邵循也沒管,保持著這個姿勢重新閉上了眼睛。

  她險些睡著了,迷迷糊糊的不知道過了幾分鐘還是多久,耳朵就聽見了有人走路的腳步聲不緊不慢的響起。

  邵循現在不想搭理人,就裝作沒聽見,但是這腳步聲停在了身邊卻沒了動靜,她想起了什麼,愣了一下,放下手臂,抬起了頭。

  原本早就該離開的趙寰正站在她的面前。

  他的西裝已經脫下來了,襯衣的領口也解開了一顆,不再是那樣一絲不苟的模樣,整個人的氣質顯的鬆散了不少,此時正一言不發的看著邵循。

  邵循吃了一驚,想到自己現在的樣子又有點窘迫:「你、你怎麼還沒回去?」

  「我說過要走了嗎?」趙寰反問:「反倒是你……」

  他看著邵循還穿著之前吃飯時的白上衣配牛仔褲,像是連衣服也沒換過的樣子,終於笑了:「這是被趕出家門了嗎?」

  邵循的臉都紅了,完全不知道自己此時像是被主人提著耳朵扔出家門的小兔子,細雨將毛毛打的濕漉漉的,蜷成一團,抬頭看人的時候連一直警覺著高豎起的耳朵都耷拉下來了,茫然無措,讓人很想上去摸一把。

  她連忙摸了摸臉,確定自己臉上沒有什麼莫名其妙的淚水才放下心來——要是跟個小學生一樣遇到父母吵架就哭鼻子,那才是丟臉丟到家呢。

  還是在趙寰面前……尤其是在他面前。

  趙寰沒再說什麼,只是伸出手去握住邵循的胳膊將她拉了起來。

  「走吧。」

  邵循根本沒有拒絕的機會,況且她剛剛自覺丟了臉,也不好意思趕人家走,只能被提著耳朵牽回了車上。

  司機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就像中間那段時間沒有存在過一樣,兩人仍然隔著扶手並排坐在後座上,趙寰剛要開口說什麼,邵循就搶先道:「你別問我是怎麼回事!」

  雖然剛才可憐兮兮的樣子,但是丟了臉之後她在趙寰面前卻沒有之前緊張拘束了,邵循一旦放鬆下來,語氣自然而然也不那樣生疏。

  趙寰的目光隨之軟了下來,沖淡了與生俱來的冷淡,他失笑道:「你還在青春期嗎?大人說什麼都要反著來,連問也不許別人問?」

  邵循撇了撇嘴不說話,趙寰搖頭道:「多少人求我過問他們的事,就是你我才問兩句。」

  邵循剛剛在家裡被弄的很是抑鬱,這時候倒是恢復了不少,她膽子大了,用那雙烏黑的眼睛看他一眼,哼道:「趙先生看來心地善良,樂於助人,不求回報?「趙寰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求回報呢?」

  邵循怔住了,她的眼睫毛輕輕顫了顫,接著膽大包天的輕聲問道:「你要什麼?」

  趙寰緊緊凝視著女孩子。

  被這樣緊迫的目光盯著,邵循不過一會兒就頂不住了,剛剛那點衝動和勇氣瞬間不翼而飛,她忙不迭地轉移了視線,嘴裡嘟囔著:「改天讓我爸爸請你吃飯好了……」

  他缺那頓飯嗎?

  趙寰被她這一點不走心的敷衍氣笑了,也不再裝模作樣,直接伸手。

  邵循嚇得閉上眼睛,結果人家就在她的臉上輕輕擰了一下。

  她悄悄睜開眼,茫然的看到了俊美的男人眼中帶著的溫和與喜愛。

  與看所有人的神情都不一樣。

  或許是趙寰長得太好看了,讓邵循心裡又像是冒泡泡一樣起了一點波瀾,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但是事實上她確實迷迷糊糊的開了口。

  像是確認一樣,她問道:「你……喜歡我嗎?」

  趙寰臉上隱約的笑意淡了一點點,顯的多了兩份嚴肅,他靜靜的看了邵循半天,見對方眼神飄忽不定,問了這一句就像是伸手輕輕撩了撩老虎的鬍鬚,等它鄭重其事的揣好了爪子張大嘴等著她自己走進嘴裡,她卻馬上縮了回去,不再有下文了。

  趙寰伸手將她落在耳邊的頭髮別了回去,看她有些顫抖和迷茫,卻沒有躲,就低聲命令道:「靠近一點。」

  邵循抖了一下,沒有多想的順從著往前挪了挪,等她回過神來,意識到這樣對方離自己就已經越過了安全範圍的時候,已經被那只修長卻有力的手捏住了後頸。

  趙寰微微側頭,貼上了女孩子柔軟的雙唇。

  邵循發出了「唔」的聲音,手下意識的推在了對方的肩膀上,用對趙寰來說跟沒有一樣的力道推拒。

  雙唇被緊緊的含吮著,接著他的另一隻手牢牢的握住了她的腰,唇舌糾纏著深入起來,邵循不知道是自己沒有力氣拒絕還是不想拒絕,她的手指忍不住用力,不由自主的陷進了趙寰的肩頭。

  姿勢的問題,邵循的上身前傾,而趙寰卻不動聲色的越坐越直,女孩子的身形相當纖細,被正當壯年的男人禁錮起來簡直是輕而易舉,幾乎用不了多少力氣。

  趙寰看上去冷淡,實際上他的吻卻很溫柔,又帶著不動聲色的強硬,邵循不由自主的被拉到他懷中,原本不知所措的手漸漸的環住了他的頸項,也一點點的投入了進去。

  不知過了多久,這個親吻漸漸緩和下來,趙寰停下來退開,手順著邵循的脊背拍撫著女孩子,讓她也將急促的呼吸平復下來。

  邵循細細的喘息了幾下,側臉緋紅了一片,她抬起一起被熏紅顯得格外旖旎美麗的眼睛,感覺兩個人的距離近到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覺到。

  趙寰摸了摸她的臉:「還好嗎?」

  邵循抓住他的手移開,「所以,你是喜歡我嗎?」

  趙寰向後靠了一靠,仔仔細細的端詳著邵循表情的每一分變化:「你呢?」

  邵循剛要說話,想起來什麼又嚥了回去:「……是我在問你。」

  趙寰搖著頭笑了:「若不喜歡,我圖什麼呢?」

  邵循低下頭,睫毛將眼睛擋的嚴嚴實實:「那可不一定,可圖的多了,之前……」

  趙寰的眼神暗了一下,身上卻沒有多餘的動作,手輕輕環著邵循的腰以防她掉下去,幾乎可以稱得上彬彬有禮:「之前怎麼了,說來聽聽。」

  邵循眼珠子轉了轉,閉上嘴不說話了。

  趙寰心想來日方長,也不急於一時,便將那點不豫壓了下來,轉而認真道:「我是在追求你,你感覺不到嗎?」

  邵循撇了他一眼,心想她猜是猜到了,但是這個人很是與眾不同,他的追求與別人很不一樣,那平平淡淡卻又絲絲入扣的感覺,更像是勾引人自投羅網,好整以暇的等著人家自己往他懷裡撞。

  這次也是,非要邵循自己把「你是不是喜歡我」這句話問到頭上,才肯承認。

  她長得這個樣子,從小到大自然不缺追求者,真是什麼套路都見過了,趙寰這樣不緊不慢的確實少。

  但是不管是什麼樣的手段,最大的前提得是邵循自己有感覺才行,要是換了別人像趙寰這樣,邵循估計連名字都忘到腦後了。

  說到底,還是他這個人讓人印象深刻,難以忘懷。

  想到這裡時,就聽趙寰問道:「你呢?」

  邵循臉皮薄,她不吭聲,趙寰也不著急,他動了動腿,暗自掂量了一下:「有些瘦了。」

  他一動,邵循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做到人家腿上去了,到現在還沒下來,連忙打開車門:「我真要回家了……你放開。」

  趙寰拉住她的手:「我送你回去。」

  邵循搖頭仍然拒絕:」我家還亂著呢,你也早點回去吧。」

  原本不明不白的趙寰不好強逼,現在人都坐在腿上抱在懷裡了,怎麼能就這麼讓她一個人走,他捏住邵循的腰:「那就在等等……」

  邵循心裡也有點不捨,但是怕家裡媽媽吵完了架發現女兒不在,她想了想:「……你明天忙不忙?」

  趙寰的沉靜的眼睛裡暈染出了些許笑意,從她的話裡得到了想要的東西:「我上午來接你,女朋友。」

  邵循的眉心跳了跳,但是她沒有反駁。

  趙寰摟著她在她唇上輕輕吻了一下,溫聲道:「真的要走嗎?」

  「我……」

  「小循!!?」兩道充滿驚訝的聲音同時響起,分別來自一男一女。

  邵循一愣,接著幾乎是要連滾帶爬的從趙寰腿上下來,但是被他冷靜的按住了:「你小心些。」

  他自己伸手將邵循輕柔的送下車去,自己也跟著下了車。

  不過就是兩步遠的地方,一對四十歲左右的男女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們兩個。

  「……爸爸媽媽。」邵循有點尷尬。

  本來趙寰車子上的玻璃都做過特殊處理,裡面開著燈外面也看不見什麼,但是剛剛邵循把門打開了,被出來找女兒的邵震虞和鄭永晴看了個正著。

  鄭永晴震驚的目光從女兒身上轉給趙寰,從他的長相到衣著到氣質,不過幾眼就看了個八九不離十。

  這男的有權有勢不下於邵鄭兩家,長得也人模人樣,但是從氣勢上來看就不是和女兒同齡的毛頭小子,怎麼著也得有……三四十了吧?

  鄭永晴只覺得腦仁嗡嗡響,她自從離了婚,她很久不跟國內的故舊聯繫了,過了許久才勉強從趙寰的臉上看出了點熟悉的影子。

  「你……你是趙伯伯家的……」

  趙寰淡定道:「我是趙寰,鄭阿姨您好。」

  他一聲面不改色的「阿姨」,叫的鄭永晴喉頭一哽,噎的說不出話來——趙寰的爸爸結婚晚,實際上是和鄭永晴父親一個輩分的人,現在的人都不太講究這些了,雖然邵循叫過趙寰哥哥,但是趙寰比鄭永晴小了不過十來歲。

  現在、現在他怎麼和自己的女兒……

  鄭永晴跟邵震虞吵了好大一架,她人有些軟,被前夫陰陽怪氣指桑罵槐說的生氣,卻說不過人家,本來就窩著火。

  如今又見到了這一出,看到女兒被趙寰擋在身後羞的頭都抬不起來,明顯有些窘迫,也捨不得再責怪什麼,憋屈許久的怒火就一股腦的衝著別人發出去了。

  她轉身劈臉給了毫無防備的邵震虞一巴掌,在他還沒反應過來前怒道:「邵震虞!你還要不要臉,以前幹的那些齷齪事就不說了,現在連親女兒都賣!你這是賣女求榮!」

  「你、你!」邵震虞只覺得冤的說不出話來,一時半會也找不出證據反駁,乾脆舊事重提:「你自己還跟和女兒差不多大的小伙子談戀……」

  「你閉嘴!當著女兒說的什麼話!」

  新仇舊恨,兩人說話間吵得驚天動地,邵循在一旁根本插不上話,她本來應該習慣了,但是此時當著趙寰的面卻覺得又羞又愧。

  這時趙寰卻轉過身來,摀住了她的耳朵把她推進了車裡,自己坐上駕駛席發動了車子:「你家是哪一棟?」

  他這是不想邵循覺得難堪,想要讓她先離開,但是等了許久都聽不見回答,他向後看了一眼:「又哭鼻子了?」

  「誰哭了……「邵循抬起頭,「我只是不想回去了。」誰知道父母會不會吵回家裡。

  「你帶我隨便找家酒店住下吧,我今晚不回去。」

  她家裡其他的房產都不在附近,還不如睡酒店方便。

  趙寰沒說什麼,開著車出了岸芷山莊的大門,過了一段時間之後,眼看著把有酒店或者旅館的路繞開了才緩緩開口:「我在這邊的住處,離得就十分鐘路程,去不去?」

  邵循抬起頭盯了他許久,都不見人家的表情有什麼變化。

  她沒有看出來,趙寰其實心裡是有點忐忑的,但是他絕不會表現出來,只是再次問道:「去不去?」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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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2 00:20:54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三

  1.卯時

  春天的白天來的漸漸早些了,天光透過層層的紗幔縫隙固執的映照在帷帳中的那張拔步床上,輕輕觸摸著美人的指尖。

  邵循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往身邊人懷中縮了縮:「有光……」

  男子便一邊摸著她的頭髮安撫,一邊伸了長臂去將帷帳拉的更嚴密一些。

  忙了一個多月,好不容易閒下來,今天沒有早朝,皇帝抱著邵循想要多溫存一會兒,但是她被那一點光線照醒了之後,卻仍是清醒了。

  「再睡一會兒罷。」

  邵循蹭著皇帝的胸膛,既想順勢偷懶,又記掛著一會兒孩子們要來請安,便磨磨蹭蹭地既不肯睡也不睜眼,鬧的皇帝哭笑不得。

  他輕捏了捏妻子嬌嫩的臉頰:「要睡就睡,要起就起,做什麼來鬧朕?」

  邵循撲簌撲簌的扇了扇睫毛,終於還是掙扎著睜開了眼,她翻身坐起來,又反過來拽皇帝的手:「您也起來嘛。」

  她這是自己睡不成懶覺,也要拉著他一起。

  皇帝沒有晚起的習慣,但是偏喜歡逗她,靠在床榻上跟她鬧了好半天,才做出不得不起身的樣子被她拉起來。

  等邵循洗漱完,打扮好了,回過頭來看皇帝披了一件淡青色的袍子,正坐在羅漢床上,隨意靠著迎枕,冠也沒戴,將頭髮束在身後,藉著晨光,有一搭沒一搭的看書,低垂著眼睛,任由眼簾將那對淺眸蓋住,高挺的鼻樑打下隱隱綽綽的影子。

  他看的也不怎麼認真,只是打發時間而已,因此感覺周圍一旦安靜下來便察覺到了,他將書本扣在炕桌上抬頭看去,見宮人們不知什麼時候都散去了,而他的妻子靠在門邊,正靜靜望著他,神情專注而繾綣。

  皇帝心下一動,在與她對視的瞬間就感覺到心底裡沒由來的湧上來一陣真切的歡喜,溫溫熱熱的湧向全身,讓他的眼神一下子柔和了起來。

  他向邵循伸了伸手:「來。」

  邵循便提著裙擺走來,將手放進他寬大的手掌中,自然的靠進了皇帝懷裡:「……陛下。」

  皇帝摸著她的臉:「都是幾個孩子的娘了,竟還跟朕撒嬌,方才看什麼呢?」

  他嘴上這樣說,但語氣中滿是密密綿綿的寵溺,比他哄子女時還要溫柔十倍。

  「我哪裡有撒嬌……」邵循嘴硬了一句,接著壓低了聲音,非常誠實的稱讚道:「看您好看呀。」

  接著她便感受到了自己依靠的胸膛在震動,皇帝一邊笑一邊搖搖頭:「朕都老了。」

  是啊,從他們在奉麟閣相遇到現在,十個春秋眼看就要過去了,如今已經是寧熙二十八年,他眼看已經四十過半了。

  邵循直起身子,認真的端詳著眼前的男人,他則雙目含笑任她打量。

  沒有人能夠擺脫歲月的洗禮,趙寰自然也不可能例外,他的眼尾眉心上不可避免的被刻上了幾道細細的紋路,再不起眼也終歸存在著,與十年前最鼎盛的年歲相比還是有了變化。

  但是邵循不在乎。

  她捧著天子的臉,並不避諱的用力親了親那些時光留下來的痕跡:「一樣好看啊!」

  皇帝雖然早就看開了,仍然被她的稱讚哄的心花怒放,面上卻十分淡然,點了點她的額頭,狀似無奈道:「……你呀。」

  他捏著邵循的下巴,想要靠近時卻被打斷了。

  已經五歲的八皇子探進小腦袋來,一點也不在乎打斷了什麼,他像個小炮彈似的衝進父母之間,大聲告狀道:「弟弟他哭了!好吵啊!」

  跟愛人之間活生生插進來一個搗蛋鬼,皇帝的額角跳了跳,覺得今天可能要多長一根皺紋。

  2.辰時

  後宮的妃子們每隔五日才會來給中宮請安,但是尚在宮中的皇子公主卻必須要每天都到。

  皇帝存活的兒女中年長的都已經出宮開府,還住在太極宮最大的是十六歲的六皇子趙言傑,之後便是皇太子趙言樞和他三個同母弟妹。

  趙言棣和才五個月大趙言桭還跟著邵循住,其餘連趙若棠也已經搬到公主院中獨居了。

  若沒有特殊,每天辰正兄妹幾個就要一起在甘露殿向母后請安。

  說來也令人歎息,趙言樞身為皇儲,也是中宮的長子,在七歲離開甘露殿,如今住在東宮,比異母的哥哥趙言傑離得父母還要遠些。

  幾個孩子挨個跟邵循問好,與她剛說了幾句話皇帝就走了過來,坐在邵循身邊從趙言傑開始考教功課,他在這上面一向是個嚴厲的父親,前面三個已經成家的皇子也是被這麼教出來的,如今每每想到皇父的臉還面如土色。

  只是當著邵循的面,皇帝多少收斂了一些,態度也溫和了不少,竟還勉勵了幾句。

  皇帝的兒子中,不算邵循生的這幾個,前面三個年長雖然性格各有短處,但在學業上都很爭氣,算得上各有所長,只有趙言傑不算聰明,帶了點憨氣。

  他不是邵循親生的孩子,來甘露殿走一趟之後還要去看看已經升為宜妃的親生母親,這時聽到皇后終於說了一句:「去見過你母妃吧。」

  當即如釋重負,他知道今年黃河凌汛的事告一段落,今天又沒有朝會,八成要撞在父親手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昨天連夜抱佛腳熬了通宵才敢過來,如今像是上刑結束了一樣,整個人都容光煥發,離開甘露殿時腳步都帶著輕快。

  五公主趙若棠剛搬出去沒幾天,她人嬌氣些,靠在邵循懷裡拽著皇帝的手膩歪了好一會兒才跟趙言棣打鬧著跑去看小弟弟了。

  這一折騰皇帝也該到工作的時辰了,他在邵循和兒子頭上分別摸了摸,出了甘露殿往兩儀殿去了。

  趙言樞身為太子,要學的東西很多,每天從卯初開始讀書,給母親請安的這段時間對他來說其實算是中途放鬆一下。

  邵循摸了摸他的臉:「阿樞,是不是很累?」

  趙言樞已經快要十歲了,他的五官很像母親,又夾雜了一些皇帝的影子,在同齡人中又長得高挑,此時就是個漂亮又極其英俊的小小少年。

  他小時候還好,越大越顯出了性格中沉靜的一面,平時不太愛說話,只有在母親面前才顯得活潑些。

  他認真的搖搖頭:「還好,其實很有意思。」

  每當看著這樣的兒子,邵循在欣慰的同時,心裡不免總會有幾分憂慮。

  在她的印象中,小孩子總是活潑愛玩鬧的,特別是男孩子,大多跟趙言棣一樣調皮搗蛋,腦子裡不存事。

  但是趙言樞卻完全不同,他的記憶力和理解能力遠超常人,小時候尚存著幾分童趣,但是隨著年齡長大,他的腦袋像是永遠裝不滿的海洋,不管師傅們灌輸多少東西都能悄無聲息的吸收乾淨。

  成長中的每一件事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快樂的事記得,難過的事卻也無法忘記。

  他懂得越來越多,知道的越來越多,卻越來越沉默,有時候,就連邵循這個親生母親都不能完全捉摸不透他的想法,他跟她見過的所有孩子都不同。

  趙言樞最好的朋友是他的大侄子趙煜,但是邵循發現到如今兩人相處中自己兒子總是沉默而遷就,他不是因為跟趙煜跟他聊得來而跟他做朋友,而是因為跟他是朋友所以願意遷就對方。

  他的伴讀都是皇帝精挑細選出來的,為了課業進度一致,都是比他大不少的少年,但是他們卻完全不能把這個朝夕相處的太子當作朋友,這些少年在趙言樞面前很敬畏,與大臣們面對皇帝的態度幾乎如出一轍。

  或許這對一國儲君……或者將來的皇帝是好事,但是作為「人」來說再糟糕不過了。

  邵循知道這不正常,就算是皇帝,也有幾個很聊得來的舊友,彼此幼年就相熟,相處起來君臣之禮都要打折扣。

  每當想到這裡,邵循就不得不為這孩子以後擔心。

  現在還好,他還有父母在,她是母親,趙言樞依賴她,願意跟她訴說心事,而皇帝作為父親他對這個兒子十分瞭解,父子倆個很有共同語言,但是有一天他們不在了,誰能陪伴這個聰慧而敏感的孩子,陪他談論心事,排遣憂愁呢?

  邵循的精緻的眉毛微微擰起,趙言樞見了,像是能讀心似的,不問母親因為什麼發愁,只是說:「娘,你不要擔心……」

  邵循怔怔的看了他半晌,最後才卸下了那口氣。

  3.未時

  趙若桐來看望邵循時,她才把那點心事告訴了最好的朋友。

  趙若桐微笑著搖搖頭:「兒孫自有兒孫福,阿樞還小呢,你怎麼就知道他將來遇不到志趣相投的朋友,說不定將來的太子妃就是他的知己呢?」

  邵循托著腮,看在公主眼睛裡,有種她還是十六七歲時的那種稚氣,她歎道:「你說的對,說不定我就是杞人憂天……」

  「可不是杞人憂天嗎?」趙若桐取笑她:「可誰讓兒女都是債,這幾個就夠你操心的了,再多些怕就要愁出白髮了。」

  看到邵循的目光轉過來,趙若桐才急忙道:「我無債一身輕,循兒,你可千萬別想我母妃一樣嘮叨。」

  她低下頭:「我不喜歡孩子。」

  提到這個,邵循心裡其實很有些狐疑,她忍不住道:「阿桐,你跟駙馬……」

  趙若桐道:「我們很好……你不要疑神疑鬼的。」

  邵循欲言又止,但是夫妻間的事外人插手反而不好,要說如果駙馬對公主不好,她和她父皇還能給她撐腰,但是明顯駙馬是個不錯的青年。

  他剛跟趙若桐成親時,邵循還能看出這個有幾分傲慢的少年對於公主妻子很生疏,有意無意還要故意疏遠,但是不知是不是朝夕相處日久生情的關係,那孩子看趙若桐的目光倒是漸漸親暱了起來,他比趙若桐小將近兩歲,平時還叫她「公主姐姐」,看在外人眼裡很有意思。

  如此,倒顯得號稱對人家「一見鍾情」的趙若桐略微冷淡。

  人都是胳膊肘往裡拐的,兩人如今的情景若失換過來,邵循八成就要大發雷霆,嫌人家不識好歹,怠慢皇女了,但是如今……她反倒不好插手了。

  4.酉時

  趙若桐的公主府離皇宮非常近,但是到底不如以前方便了,她進宮跟邵循待了一下午才依依不捨的出宮,除了宮門口就發現霍衡別彆扭扭的守在宮門口,竟是又來接她了。

  她也沒說什麼,夫妻兩個一起往公主府走。

  「姐姐,在宮裡玩的還開心嗎?」

  趙若桐點點頭:「我一直跟皇后在一起。」

  霍衡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後天就是上巳節,我們一起去郊外踏青吧?」

  趙若桐抿了抿唇,許久沒有開口,知道踏進公主府的大門,才提醒什麼似的:「那位紅瑩姑娘的忌日要到了,你還是先準備這個吧,我們當初說好了,我不會生氣的,你儘管去辦。」

  霍衡臉色一下子變了,他有些委屈的停在原處,等趙若桐走的連影子都不剩了,才打起精神,重新追了上去。

  ——日子長著呢,只要有恆心,誰知道什麼時候就水滴石穿了。

  5.戌時

  邵循靜靜的趴在皇帝身上,想了半天還是沒跟他提起趙若桐的事。

  有些事情真的是順其自然比較好,一旦摻合上其他的,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皇帝不知道她的心事,摸著她的腰道:「說好了要南巡的,去年正趕上你懷著小九,等他再大一點,朕帶著你去江南看看。」

  邵循從心事中回過神來,她眨眨眼:「那您可要老實些,我可不想再跟去年一樣白高興一場。」

  皇帝無奈:「這還能算在朕頭上?」

  「怎麼不能?」邵循摸了摸肚子:「你看現在肚子上的肉都多了不少。」

  皇帝仔仔細細替她「檢查」了一番,宣佈道:「只是軟了些,何況你要是再胖些才更好。」

  邵循這下沒力氣說話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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