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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一寸方舟] 不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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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兩人一路走出金光寺後殿,來到了更為幽靜的後院中,這裡是多位寺中長老居所,僻靜清幽,下續林木花蟲為景,中引山間清泉為溪,上接薄霧天光為燈,與金碧輝煌的大殿相比又是另一番景致。

  到了最深處的一間房間前,那僧人斂目肅容,對著邵循做了個「請」的姿勢,竟連親自敲門打擾也不敢做。

  邵循見狀,便上前叩響門扉。

  裡面熟悉的聲音帶著不緊不慢的語調:「是誰?」

  邵循道:「是我。」

  聲音不可遏制的帶上了一絲愉悅:「進來吧。」

  邵循推門而入,將門合上後便朝裡走去。

  這間屋子滿是檀香的味道,濃郁卻不刺鼻,裊裊的香煙從大廳中的一尊半人高的鎏金香爐中緩緩升起。

  邵循繞過這尊古樸的器具,撩開門簾進了裡間。

  東次間中靠左盤膝坐於蒲團上的是一位年紀越麼七八十歲,老態龍鍾的僧人。

  這是金光寺的住持慧源大師,這些年他日益年長,只在一月一度的佛會上露面,等閒已經不再見客。

  能讓他掃榻相待的人自然不是常人。

  慧源大師的對面以相同姿勢坐著的便是當今聖上,寧熙帝無疑了。

  他微服出宮,穿的是一件淡青色的常服,很是樸素,衣角繡了顏色稍深的翠竹,除此之外,只有袖口和腰帶上裝飾了相同的花紋;頭上沒有帶釵冠,長髮全部放下來,只用了一根細髮帶將上半部分輕輕束起,他氣質本就內斂,這麼一打扮,一點看不出是手握天下的至尊,倒像是個在山野間遊玩的公子哥兒。

  邵循覺得有些新鮮,忍不住看了一眼,再看一眼。

  皇帝的嘴角微微上翹,他看著邵循,衝她伸出一隻手:「到這兒來坐。」

  邵循知道現在不是宮裡那般講究,便簡單的行了個禮,跪坐在了皇帝身邊的蒲團上。

  慧源大師原本閉著的雙目微微睜開,以極輕柔的視線看了一眼邵循,微微一頓,便道:「這位女施主有禮了。」

  他雖是僧人,但是長須翩翩,面目慈祥又不失高深,這個樣子真的很能讓人聯想到「仙風道骨」四個字。

  邵循平時不怎麼拜佛,說是信仰什麼也沒有,但是她對這些還是存著不小的敬畏之心的,當下恭恭敬敬的雙手合十,回禮道:「大師有禮。」

  皇帝看著這兩人打完了招呼,這才與慧源道:「這次朕來這裡,除了邀您進宮給太后診治,也是想讓您替這孩子瞧瞧,看有沒有什麼不足之處。」

  邵循之所以看見皇帝在此一點驚訝也沒有,自然是提前就知道這件事了。

  這倒不是有人跟她透露過皇帝的行蹤,而是兩天前太后曾召她進宮,又在寧壽宮見到了「恰好」也在的皇帝。

  太后當時問她有沒有空,在宮裡多住兩天。邵循當然是婉拒了,用的理由就是今天要來陪著外祖母來金光寺禮佛,接著太后就隨口提起了前些天皇帝還說過要請慧源大師進宮的事。

  邵循聽了,下意識抬頭就看向了坐在一旁聽她們閒聊的皇帝。

  她當時就有了微妙的預感,恐怕對方也猜到了。

  兩人雖沒有明說,但對今天這次見面彼此都有了一點心知肚明的感覺。

  但繞是如此,邵循之前也不知道皇帝還有讓慧源給她瞧病的計劃,她略帶訝異的看了他一眼,接著就感覺自己放於膝側的手被輕輕碰了一下。

  她當即轉頭去看慧源去了。

  慧源雖一副仙風道骨,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但所謂人老成精,心裡自然也有著十二分的精明,皇帝和邵循之間的情景他全看在眼裡,就算見到邵循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也絕不會像有些沒腦子的人一般問皇帝這是不是他的公主。

  也幸好沒問,要不然皇帝翻不翻臉還是兩說。

  慧源請邵循將手放在案枕上,一邊把脈,一邊觀察其面色,把完脈又問了她幾個問題,這才跟皇帝說:「陛下放心,這位小姐身體康健,只是年輕人愛食生冷,不知保養,總有些虛寒之症,這都是常事。」

  皇帝凝重道:「可需要開幾服藥調理調理?」

  「很是不必,」慧源搖頭:「是藥三分毒,小姐身子很好,平日裡節制飲食,加上食補就是了。」

  皇帝這才放了心,臉上送了許多:「多謝大師了。」

  邵循收回手腕,也道謝道:「有勞大師費心。」

  慧源搖頭示意不必,又問道:「不知陛下與小姐是繼續聽貧僧講經呢,還是四處去轉轉,光明山雖然人來人往,但是後山是本寺私有,風光秀麗更盛前山,您二位之前可能來過,但是結伴同游恐怕是第一次吧?」

  皇帝不得不感嘆這老和尚人老成精,嘴上卻相當平淡道:「大師今日本要給信眾講經,朕耽誤了你不少時間本屬不該,如何能再耽擱呢?」

  慧源微微一笑,隨即起身送二位出了門。

  光明山後山雖說名義上是金光寺的私產,但其實要是什麼達官貴人想要進來遊玩也不會將人拒之門外,至少邵循就來過兩次。

  她原本擔心和皇帝走在一起會被旁人看見,但是到了才知道,今天是金光寺的講經日,就算是有什麼高門到這兒,此時也大多在後殿聽講,並沒有人像他們一樣,有閒心在後山閒逛。

  不、應該說有閒心的只有皇帝一個。

  現在天氣多少有些轉涼,已經入秋了,後山種著大片的楓樹,雖然還不到觀賞的最佳時節,但是原本的綠葉已經有了紅意,讓人看了覺得分外有趣味。

  「陛下身邊的人呢?」

  就算是微服出巡,皇帝明面上也該跟了幾個人伺候才是,更別提暗地裡喬裝的侍衛了。

  皇帝輕笑:「管他們做什麼,他們自有去處。」

  他帶著邵循走過一棵棵參天的樹木,邊走邊道:「這山裡的樹都是前朝時候就有的,一直到今天還在,可見世事遷移,王朝也易變呢。」

  邵循生在大周長在大周,自她記事起便已經身處這個盛世,對這個國家有著深刻的歸屬管,因此對這些感觸不深,甚至不願意去想這個國家將來也可能滅亡的事,她道:「大周自然能千秋萬代,陛下何必作此悲觀之言。」

  這話自朝臣口中說出,皇帝肯定一笑而過就罷了,可是聽到邵循隱藏的不悅,似乎是在責怪他說了不吉利的話,他反而覺得心裡高興的緊。

  一塊岩石有些高,皇帝先登上去,接著自然的伸手將邵循拉上來。

  可在邵循成功到了他身邊之後,那隻握著她的手卻沒有順勢鬆開。

  邵循怔了怔,隨即下意識想要將手抽出來,但是沒有成功,皇帝很有分寸,手勁兒使得並不大,遠不到攥痛她的地步,但是卻恰恰好好讓她掙脫不開。

  皇帝見她也並不是下死力氣要掙開的樣子,從眼底裡泛出一抹笑來,「走吧,咱們繼續往上走。」

  被人拉著手卻是是省力一些的的,但是邵循心裡卻有些慌。

  因為她發現一件事,皇帝對她的態度一次比一次親密,前幾次兩人相處還生疏得緊,這不過幾次下來,他來拉自己的手,都是非常自然了。

  更可怕的是她自己,這樣微弱的掙扎和拒絕,跟默認有什麼區別?

  她心中的忐忑與不安很輕易的被皇帝感知到了,他帶著邵循離開小路,站在一棵巨大的楓樹底下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

  邵循低著頭不做聲,只聽他輕聲道:「你不高興,是怪朕唐突嗎?」

  他嘴上這樣問,但是手上卻沒有一點放鬆,仍然牢牢的握著邵循的手。

  邵循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搖了搖頭。

  她不是怪皇帝唐突,而恰恰正是這份「不怪」才讓她心生不安。

  不知道是不是明了了緣由,皇帝輕輕撒了手。

  邵循的手動了動,這才開口:「陛下,你說過不強求的。」

  皇帝道:「朕強求了嗎?」

  邵循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從不逼她做任何事,但是……怎麼說呢,似乎他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種逼迫,眼前這個人,他站在自己面前,就讓人心生動搖。

  而這種動搖,讓她忍不住有些恐懼。

  皇帝能看出她的憂愁,但是卻不知如何幫她排解,他試探的伸手碰了碰邵循的肩膀,見她只是輕輕顫抖,但沒有躲開,就將她攬了過來。」別擔心,有朕在呢。」

  可是你就是我擔心的源頭啊。

  但是他的聲音太溫柔也太沉穩了,邵循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她幾乎能感覺到心臟一再偏移,正在掙扎著想要靠近眼前的男人。

  但是不行。

  靠著皇帝的肩膀,邵循輕聲道:「陛下,別再靠近了。」

  這已經太近了,完全失去了男女之間應有的安全距離,再進一步,邵循都不知道會是怎麼樣的景象。

  皇帝摸了摸她柔順的黑髮,都能感覺到這姑娘下意識的蹭了蹭自己的手,他嘆道:「你喜歡朕,是不是?」

  這或許就是皇帝的天賦,他的疑問總能像是肯定一般。

  邵循在他的安撫下漸漸放鬆了下來,她並不是沒有感覺的死物,自然能感覺到皇帝的感情是真摯的,但是越是這樣她越是擔憂,至於擔憂什麼,她心裡清楚,卻無法表達出來,她感覺自己受不起這樣的喜愛,也沒本事留住它。

  但是皇帝低沉的聲音響在耳畔,他的手掌溫和有力,充斥著邵循所缺失的安全感,像是帶著惑人的力量,讓她原本堅定的信念漸漸鬆動起來。

  她知道這樣不行,但是卻沒力氣反抗這樣溫柔不帶絲毫強勢的進攻。

  邵循最終張了張嘴:「我其……」

  「咱們到前面看看吧?」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她未出口的話,邵循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一下子推開了皇帝,都沒敢跟他對視,就拉著人藏在了這棵樹後面。

  就好像做賊心虛似的,邵循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因此身後男人的一聲嘆息聽在她耳中就格外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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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19 00:29:49 |只看該作者
第41章

  邵循也不想表現的這樣心虛,但是沒辦法,她實際上確實是非常不想被人瞧見的。

  聽到皇帝那聲嘆息,她心底有些赧然,也幸好身後的人一貫善解人意,除了輕嘆一聲,也不再說別的了。

  來得兩個人邵循都認得,其實方才聽到聲音,她就已經能聽出是誰了。

  邵瓊一路步伐輕快,爬了不短時間的山還像是走平地一般,甚至帶著蹦蹦跳跳的勁頭。相比之下,她身後的鄭雲喬就顯得慢慢吞吞的,每走一步就像腳底下有釘子似的,還要邵瓊時不時的來催他。

  邵循看著這對男女,不覺得難受也不覺得失望,她沒空想別的,只想讓他們快點走開,不然一直帶著大周的天子這樣躲躲藏藏的,他不介意,自己都要無地自容了。

  可惜天不遂人願,越怕什麼越來什麼,鄭雲喬越走越慢越走越慢,到最後即使有邵瓊撒著嬌催促,也還是徹底停下了腳步,不肯再往前走了。

  兩人停在了裡邵循不遠的地方,邵瓊嘟著嘴不滿道:「表哥答應過要帶我去山頂看風景的。」

  鄭雲喬明顯有些踟躕,好一會兒才說:「咱們應該等你的兄長弟弟一起的,這樣單獨出來……」

  「怕什麼,咱們又不是沒有偷著單獨出來過,你當時怎麼不說這話?」

  單獨出來?

  邵循倒是真的不知道這事兒,聽上去還不是只有一次而已,邵瓊現在還像個孩子一樣,怎麼兩個人就私下裡定情了嗎?

  「但、但是……」即使隔了有幾步路,邵循還是能看見鄭雲喬被這句話頂的臉色發青:「之前我以為、我不知道……」

  邵瓊的聲音低下來:「表哥,你是不是怕我姐姐生氣啊?」

  鄭雲喬不說話了。

  邵瓊原本去拉他的手,這時候一下子甩開,聲音裡帶了賭氣的語調:「你們都只顧著姐姐,今早上起雲靈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還有外祖母也疼惜姐姐,現在你也這樣……你說過你待我們兩個是一樣的!」

  鄭雲喬見她聲音都帶了哭腔,有些慌張,無奈道:「阿循妹妹去休息了……」

  邵瓊轉頭回去,鄭雲喬就跟上去極力解釋,他說什麼也不敢再單獨帶著她亂跑了,只能反反覆復的說:「表妹!叫上阿揆表兄,去哪裡都依你。」

  兩個人一個哭一個哄,直到聲音完全聽不見了,邵循才放鬆了下來。

  但她剛把那一口氣呼出來,就聽皇帝帶著似乎是戲謔的語氣道:「阿循妹妹,嗯?」

  邵循轉過頭:「那是我表哥。」

  「朕知道那是你表哥,」皇帝似乎是帶著笑的,但是笑意像是一層浮光,只虛虛的附在眼中,卻到不了眼底:「表哥表妹,青梅竹馬,真是親密。」

  邵循的愁緒都被剛才邵瓊和鄭雲喬打擾的煙消雲散,聞言直接道:「方才的情景您難道看不懂嗎?何苦再拿來說嘴。」

  皇帝語氣淡淡地:「朕只看見一個一廂情願,一個心有所屬。」

  「那您的眼光未免太差了。」邵循很平靜,不把他這酸溜溜的話放在心上:「分明是一個情意綿綿,一個半推半就。」

  「……你這位表哥就定給你妹妹了?」

  邵循答道:「還沒有,不過快了。」

  皇帝想起她說過「不嫁給任何人」這話,明白「任何人」此時可能特指的就是鄭雲喬,心裡微松,表情也自然了起來。

  「方才你妹妹說的不錯,光明山頂的風光值得一觀,我帶你上去瞧瞧吧。」

  邵循有點心動,又有點猶豫:「萬一他們過一會兒真的帶著我哥哥一起上來,碰上了可怎麼好?」

  皇帝很想說碰上了就實話實說,但是知道邵循臉皮薄,這話肯定不會認可,只能說:「他們下去再上來要很長時間呢,我們看一會兒就從另一條路下來,不會碰上的。」

  邵循忍不住輕輕一笑,算是答應了。

  皇帝無奈地捏了捏她的鼻尖:「朕活到這個歲數,還從來不知道自己這麼見不得人,要見心儀之人都要偷偷摸摸的,姑娘啊,這都是你辦的好事。」

  邵循本有些心虛,但是看著這人的笑,突然又理直氣壯起來:「您還去不去了?」

  皇帝笑道:「去,怎麼不去。」

  不再繼續強不強求、喜不喜歡的話題,邵循變得放鬆了許多。

  說實話,在皇帝面前,雖然她總是有諸多的顧及和思慮,但是不可否認,如果不想那些煩心的事,單純只論跟他相處,邵循是能感覺到那種愉快高興的。

  她不想辜負這美景,也不想辜負這份愉快,便索性將一切想不通、解不開的事情暫且拋之腦後,高高興興的遊玩便是了。」

  皇帝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也就不忍在此時再逼她做決斷了。

  兩個人想法一拍即合,一起擱置了爭議,攜手登上了光明山頂峰。

  這裡果然很美。

  觀景台是木質的,周圍設著半人高的欄桿,從上往下看到的都是層層疊疊的綠意和點綴在其間還沒來得及變的深紅的楓葉,碧藍的天空似乎離人很近,卻又似乎比平時更加高遠。

  邵循深吸了口氣,感覺每一口呼吸都泛著山間清甜的氣息。

  她的臉上因為愉悅而更添光彩,迎著純淨的天空和山間綠意,秋日不濃不淡剛剛好的陽光偏愛這樣的美人,輕輕撫摸她白瓷美玉一般的面龐,細細的光塵在她睫毛間跳動,整個人都美的像是要飄飄欲仙似的。

  邵循看美景,旁人在看美人。

  皇帝專注的看了她一會兒,碰了碰她放在欄桿上的手背:「冷不冷?」

  山裡的風其實涼沁沁的,但是邵循捂了捂自己有些發燙的臉:「不冷,我剛爬了山,現在渾身都是熱的。」

  但她的手卻是冷的。

  皇帝想到慧源大師的話,有些不放心,他伸出雙手放在邵循面前。

  邵循以為他要試自己掌心的溫度,便將手放了上去,然後皇帝就用自己的手將她的裹了起來。

  她怔了一下,皇帝將她的手嚴嚴實實的捂在手心裡:「你的手太涼了,血不達四末,體內必有虛證。」

  邵循忍不住笑了起來,看著他的雙眼中閃著星星點點的光:「女孩子都是這樣的,我已經算好的了。」

  「那是你們不常活動,你那樣好的騎藝,不要荒廢了……逐日給了你,就沒見用幾次。」

  皇帝本身對女子的態度是比較開明的,他的孩子不分男女都是要學習騎射,若是願意的話,學些武藝也可以,比之前朝連公主受了駙馬虐待,想要合離都要攔著的皇帝好多了。

  邵循本想誇讚一句,但是聽到後來就不對味兒了。

  「嗯……我要是去了御林苑,該不會您也『碰巧』去了吧?」

  皇帝被說中心事也不慌張,他用力握了握邵循的手:「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邵循輕啐了一下,將已經被捂熱的手抽出來收進袖中,轉過頭繼續向遠處看。

  她看到遠處一片朱紅色,不禁眯著眼問道:「陛下,您知道那處是什麼嗎?」

  皇帝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那是太極宮。」

  邵循心下一頓:「竟然在這裡也能看見……」

  那裡是皇帝的家,但是他向它望去的時候眼神卻有些複雜:「這座宮殿,比這山中的古樹年紀還大,朕每每從遠處看它,總覺得它建得向一尊張開大口的巨獸。

  這可不是什麼褒義的措辭。

  「天下人都嚮往的太極宮,您竟然這樣形容嗎?」邵循道。

  皇帝就這樣眺望著住了大半輩子的宮殿,邵循以為他不會說話了,卻聽他緩緩開口道:「朕十四歲的時候隨著父母兄長住進了那裡,本以為只是暫時的居所,等到成年封王建府就會搬出去,誰成想……一轉眼就二十多年過去了,它真的是一尊巨獸,張著嘴就能吞沒時間和所有往事。」

  邵循心裡一直想知道一件事,換了之前她就算憋死在心裡也不會開口的,可是現在看著皇帝沉靜的側臉,她有種感覺,不論自己問什麼,這個人都不會介意的。

  「……您當初想過會在太極宮留一輩子嗎?」

  這問題還是委婉了一些,皇帝有些失笑,因為這問題的實質就是他當初有沒有想過做皇帝。

  「只有你有這膽子問出來。」皇帝轉過頭來摸了摸邵循的臉,語氣中帶著寵溺與愛憐:「朕也只跟你說實話——是有過的。」

  這個答案並不出邵循的意料,她倚在欄桿上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

  「但是也僅僅是在心中轉過這個念頭而已,當時為了立儲,朝堂上要吵翻了天,你知道的,朕在軍中長大,建立大周朝的每一場戰役都或多或少的參與過,得到的支持自然比兄長多得多。」

  他道:「懷憫太子,就是朕的同胞兄長。」

  邵循點了點頭,這個也是一位大家都知道,但是輕易不提起的人,直到十幾年後的今天,還是有不少人暗地裡認為是寧熙帝毒殺了親兄,就為了謀奪皇位。

  「皇位代表著至高無上的權利,每個男人或多或少都對它有所嚮往,朕自然也不能免俗,但是……怎麼說呢,那時候年少輕狂,在宮裡住了幾個月就被拘得不耐煩了,仍是想念在軍中的日子,心底裡就覺得,可能當個上陣殺敵的將軍要更合意些。」

  邵循平時根本沒有渠道了解皇帝年輕時的事情,聽起來格外入神:「您……也有年少輕狂的時候?」

  皇帝失笑:「朕也年輕過啊,那時候根本坐不住,聽到要上戰場就兩眼放光,當初軍隊裡的幾個老叔叔都說朕是天生的將領,就該一輩子住在軍營裡。」

  可是,他現在已經是如此的溫文爾雅又貴氣的男人,一點看不出曾上過疆場染過鮮血,反倒像是生來就手握玉璽要做皇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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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19 00:30:03 |只看該作者
第42章

  邵循有些出神的聽著這些往事。

  她沒辦法想象一個年少輕狂的寧熙帝,也想象不出他勇武好動的少年時期是什麼樣子,更想象不出,若是懷憫太子沒有暴亡,眼前這個男人會有什麼樣的境遇。

  她認識他,了解他時,他就已經是端坐在皇位上御極天下的九五至尊了。

  皇帝看著少女略顯迷茫的雙眼,不禁笑道:「怎麼,很難以想象吧?」

  邵循點了點頭:「您說的就像另一個人。」

  皇帝被她的直言逗笑了,「人是會變的,時間真的能改變許多東西,朕也是個凡人,自然不會例外。」

  他是個凡人嗎?

  邵循一開始真覺得他不像個凡人,反倒像是一尊處在塵世的神像。

  從容、溫和、淡漠,同時無比強大,無法被玷污也不能被摧毀。

  可是相處的多了幾次,皇帝身上凡人的那一面反倒顯露了出來,他有自己的情緒,有自己的喜好,也有自己隱藏起來的狡黠。

  在對喜歡的姑娘表白時,也有常人應有的忐忑。

  他是凡人,而不是無欲無求的神明。

  皇帝不知道邵循心中所想,他繼續將那段塵封已久的往事說了下去:「當時朝堂上吵得很凶,先帝也十分為難,朕覺得被關在宮裡當太子當皇帝太無趣了,就主動表明了心思,示意自己無意於皇位。」

  這一段邵循是聽說過的,本以為其中會有許多不可言說的內情,但是沒想到事情竟然真的這樣簡單。

  「您當時就這麼輕易放棄了?就因為不想受到束縛嗎?」

  「是這個原因,但是當然不止這個。」皇帝坦然道:「先帝的為難是一個,太后的不滿是一個,兄長的無奈也是一個,夾在這些事中間,朕當時就想,或許放棄原本就不適合自己的東西,可能是最明智的。」

  可是現在看來再沒有人比他更適合這個位子了。

  邵循突然對這個只是作為皇帝登基時的背景出現過的懷憫太子起了一點好奇:「懷憫太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提到這個過世了多年的兄長,皇帝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他……是個孝順的兒子,也是個不錯的哥哥,身體孱弱卻沒有自怨自艾,當時有許多人都拿我們兄弟兩個做比較,朕有時擔心他會不滿,但其實沒有,他對朕一直很好,也很能包容兄弟的缺點。」

  「竟然是個……這樣的人嗎?」邵循喃喃道。

  皇帝的眼睛在陽光的照射下顏色顯得非常淺淡,像是淡茶色的琉璃一樣,但卻又讓人覺得無比深沉:「他一切都好,只是作為一個國家未來的掌舵人,顯得有些軟弱,容易動搖,先帝對此其實有些不滿,但是人的天性如此,他有那樣多的優點,又怎麼能強求十全十美呢。」

  「天性?」邵循重複著這個詞:「天性真的有這麼重要嗎?您說過您年少時也不是這樣的性情,人不是會變嗎?」

  她還年輕,對許多事情尚且沒有深刻的領悟,但是皇帝卻已經相當成熟,他看著這個陷入思考的少女,心裡竟然的產生了一點奇異的滿足感。

  她很聰慧,也捨得動腦思考,或許因為年少的原因還不夠成熟,但是他們兩個相處時,是能有思維上的交流的。

  皇帝將她被山風吹亂了的一縷發絲撥回耳後,耐心教道:「這是不一樣的,朕是收斂了脾氣,這個只要有足夠的耐心和時間就可以做到,但是他,生來就是柔軟的,不忍心傷害也不忍心拒絕,經歷了連年的戰亂都沒有改變,要想扭轉,恐怕不是那麼容易。」

  他看邵循擰著眉頭,便問道:「你在想什麼?」

  邵循道:「在想……我今後會變成什麼樣子,是會變的更好,還是更壞呢?」

  她認真思考的小模樣真的很招人疼,至少皇帝就喜歡的不得了,他微笑著道:「像你這麼聰明的姑娘,自然會越變越好的。」

  邵循抬起頭看著他:「先不說我究竟是不是真的聰明,世上的聰明人那麼多,也不見得人人都活的好。」

  就像她夢裡所見的,無助悲慘,無法自救也不想自救,渾渾噩噩的過完短暫的一生。

  皇帝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腦袋。

  傻姑娘,因為朕會看著你啊。

  邵循不知道有沒有感知到他未盡的話,但是她不自在的移開了視線,轉去看天象:「不早了,我大哥可能要上來了。」

  皇帝笑了一下:「怎麼,英國公世子,那不是你的胞兄嗎?連他也瞞著?」

  這話放在以前,絕對狠戳邵循的心窩,但是現在聽起來,竟然也不是那麼難受了。

  「……也不是只要是同母的兄弟姐妹都要推心置腹的……我們還沒有那麼親近。」

  皇帝停了一下,他從前幾次就隱約感覺到邵循和家裡的關係並不算十分親昵,不過英國公已經續娶,她下面又有一對年齡相近的龍鳳胎,跟繼母弟妹處得生疏些也是常事,現在一看,竟連胞兄都是如此嗎?

  他想起之前的事情,她在奉麟軒聽到英國公當初如何疼愛她時失態的幾乎流淚,在醉的糊裡糊塗時也下意識渴望父兄的關愛……

  那時他先入為主,自認為對邵家的事情很了解,以為那只是小女孩賭氣的抱怨,但是現在看來……

  皇帝的表情漸漸沉了下來,他盯著邵循問道:「你家裡人對你不好嗎?」

  邵循的聲音有些沉悶,但是表情還算平靜:「什麼算好?什麼算不好?夫人並非我生母,能做到如今這個份上已經不錯了。」

  「那英國公呢?世子呢?」

  邵循抿了抿嘴脣:「……自然也不錯。」

  皇帝沒有說話,這是在等她繼續說。

  邵循慢慢道:「只是……您也看到了,我妹妹性子活潑,更討人喜歡……」

  她說到這裡有些後悔,因為這話從她嘴裡說出來帶著不容忽視的酸味,似乎是她在嫉妒妹妹更得寵愛。

  ……好吧,她確實曾經嫉妒過,而且是非常非常嫉妒。

  「沒看到旁人。」

  邵循睜大眼睛,聽到皇帝一字一頓的重複道:「朕沒看到旁人如何,只覺得你討人喜歡。」

  邵循突然感覺眼眶有些酸,她勉強笑了笑,接著沉默了一會,才輕聲道:「謝謝。」

  皇帝見不得她這樣子,便開玩笑似的張開手臂:「既然要謝,姑娘,要來靠靠嗎?」

  他為了哄邵循開心,笑容不似以往那樣淡然溫和,而是帶了點英氣開朗,這個樣子倒真有些少年時不羈的影子了。

  邵循吸了吸鼻子,有些破涕為笑的意思,一邊抱怨「這樣算什麼呀」一邊當真靠了過去。

  皇帝確實是沒想到邵循竟然這麼配合,他被拒絕慣了,第一次遇上邵循主動親近,當即就有些受寵若驚,手臂環抱著她,很有些小心翼翼的味道,像是懷裡抱了個鳳凰蛋似的。

  不可否認,邵循至少在這一刻,確實起了不如就這樣答應他的心思。

  皇帝開口道:「他們沒有眼光,分辨不出珍珠魚目,你無需為這些事糾纏,就當作沒緣分好了。」

  邵循輕聲道:「我是珍珠嗎?」

  「可不是麼,」皇帝語氣帶著笑意:「小珍珠。」

  邵循道:「這些我早就不在意了,畢竟世上不幸的人有那般多,我這點事能算什麼呢?要是讓那些連飯都吃不飽的人聽見我抱怨家裡人偏心,恐怕會罵我無病呻吟呢。」

  話雖如此,但是皇帝自己比誰都清楚,父母家人的忽視和偏心……但凡是一點點都會被孩子感知,這樣長久下來,所造成的傷害並非簡簡單單就可以磨平的。

  「太后她,也更偏愛兄長些。」

  邵循直起身子,看著他認真聽了起來…

  「他性格和軟,聽話懂事,比起朕從小不讓人省心,也確實更招人喜歡。」

  皇帝看著邵循笑了笑:「和你那妹妹不一樣,懷憫太子是真的招人喜愛,至少朕就始終記得他細心教導朕認字,陪朕玩耍的情景。他身子不好,每每病得躺在床上,還不忘關心朕有沒有人照料,看著太后偏心向著他時,朕也會想,這樣的孩子,確實更值得疼愛。」

  「這又跟你不一樣。」

  這還不如自己的狀況呢。

  邵循心想,邵瓊善於撒嬌賣痴討人喜歡,但她的人品卻也實在不能說好到哪裡去,這樣自己受了不公正的待遇還能抱怨腹誹,但是皇帝這樣,恐怕他自己都覺得不滿都是一種過錯。

  「這樣說,他真的是個完人了?」

  「自然不是。」皇帝雖仍在笑,但是眸光卻變得很深:「朕說過了,他過於心軟,不懂拒絕也不夠堅定——這就是最大的缺點。」

  邵循有些不明白——做為太子這確實是短處,但是他們討論的是為人子女,為人兄長,這個……怎麼看都不算是缺點啊。

  皇帝似乎只是順嘴提了一句,並不準備深談:「太后是朕的生身之母,而你家中是繼母,可能加重了隔閡,不過如果是你生母尚在,喜愛世子遠超過你,你可能更容易接受吧?」

  邵循蹙眉仔細想了想,抬頭誠實道:「不行,陛下,我可能會更介意更難過。」

  皇帝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罕見的愣了一下,接著為她的坦率仰頭笑了起來。

  他笑得很暢快,反倒弄得邵循一頭霧水:「您笑什麼,是笑我小心眼嗎?可是這是實話啊。」

  皇帝好不容易止了笑,咳了咳,仍帶著笑意道:「朕不是在笑你,是在笑自己啊。」

  邵循歪了歪頭,更加不解了。

  「朕笑自己自欺欺人,還不如你這個小丫頭。」皇帝慢慢平靜下來,對邵循道:「朕當年也是介意的,就算太后是朕的親娘,懷憫太子是親兄也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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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發表於 2022-2-19 00:30:17 |只看該作者
第43章

  這世上,只要你吃世間飯,飲世間水,那你就是個人,而是人都會有私心。

  這種私心因為不足為外人道,總是會被深深隱藏在心中,或許連自己都不能理解和接受這種「卑劣」的念頭,一遍遍的重複不在乎,到最後似乎自己都信了這種用來騙人的鬼話。

  但是當皇帝將自己隱藏的、不足為外人道的那點小心思坦白的向這個年輕的少女傾訴時,才發覺這本來那麼難以啟齒的事情說出了口,竟然也顯得平淡無奇了。

  年少時心心念念難以釋懷的事情,似乎……也沒有像他想象的那般重要了,至少,沒有眼前的女孩子重要。

  他見邵循眼神中似乎是有些擔心,便安慰道:「這都是些陳年舊事,要是不提朕一早就忘了,如今說出來不過搏你一笑罷了,有什麼可擔心的?」

  邵循垂下眼睛:「聽了您這些事,我還怎麼能笑得出來。」

  她替皇帝難過,自然笑不出來,但是皇帝能看出她對自己的心疼,反倒是開心了。

  他拍了拍女孩子的肩膀:「你哥哥要上來了,要不要回去?」

  邵循方才生怕被人看見,急著要走,現在心裡竟然也沒有那樣害怕了。

  不過她還是點點頭道:「回吧。」

  皇帝果然對光明山的地形十分熟悉,帶著邵循不過走了三兩步就找到了一條鮮有人知的小徑,用以保證絕不會和熟人碰上。

  這路上既然不怎麼有人走,自然比較窄小坎坷不平,下山時還顯得有些陡,皇帝雖然不怕這些,走再陡峭的山路都能如履平地,但是他顧及邵循不習慣,便將腳步放的極緩,扶著她的手一步步的往山下走,比邵循自己還要顯得小心翼翼。

  這路陡是陡,卻也真是一條近路,兩人雖然放慢了步子,但是仍比上山時快了不少。

  遠遠的看見金光寺後院的木門,邵循收回手,回身來看皇帝。

  皇帝靜默了一瞬:「……朕送你進去再走吧。」

  邵循默默的點了點頭。

  之前給邵循帶路的僧人守在門口,見到兩人回來便雙手合十,行了個禮:「兩位施主,是要去後殿聽經還是留在此處歇息?」

  皇帝看著邵循道:「累了嗎?」

  「累倒是還好。」邵循搖頭道:「只是經文深奧晦澀,我聽了總是不解其意。」

  她之前聽過不少次,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從心底裡不算很信這個的緣故,聽著十分費力,留在殿中不過是因為其他同輩都躲了出去,她要留下來侍奉長輩罷了。

  皇帝輕笑道:「你還年輕,要是真的對這些感興趣,朕才要犯愁呢……將來自然會懂的,小小年紀經書經文讀多了容易移情易性,不如順其自然。」

  他對那僧人道:「給小姐準備客房,讓她先休息吧。」

  那僧人應了,當即帶著兩人來到一間上房中:「一切器具都是新換的,請小姐放心。」

  皇帝點了點頭,讓他先離開,又跟邵循道:「你去吧,朕算是浮生偷得半日閒,這就該回去了。」

  邵循看了看後殿的方向:「慧源大師那邊還沒回來吧。」

  「自會有人送他進宮的。」

  ……這就是你所謂的「為太后親自請大師入宮」嗎?

  邵循的眉頭不自覺的跳了跳,皇帝反倒十分淡然,很有幾分理直氣壯的味道:「朕是來看你的。」

  他已經發現了,兩個人相處,一個人臉皮厚些,另一個人反倒會氣弱,明明占理都像是理虧。

  這就是傳說中夫妻間「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嗎?

  皇帝心裡頗覺有意思。

  邵循果然感覺自己臉上有些發熱,她擔心被皇帝看出她要臉紅,便趕緊將他推出去:「好了,陛下,您日理萬機,快些回宮去吧。」

  皇帝並不掙扎,他站在門在,低聲叮囑道:「朕在你身邊留了人,你放心休息。」

  邵循原本有些羞惱的心驟然平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法抑制的不捨,雖然及其細微,卻分外不容忽視。」

  她抿了抿脣,輕聲道:「您……也一路小心……」

  她垂下瀲灩的眼眸,像是兩把鴉羽扇一般纖長濃密的睫毛黑沉沉的壓下來,擋住了其中的神光。

  皇帝看的心中一動,忍不住傾身上前,捧住女孩兒的後腦,在她薄薄的眼皮上印下了一個輕吻。

  可能是他們之前比這親密的事情已經做過了,邵循沒有表現的太過激烈,她的睫毛忽閃了幾下,抬起眼瞼看著他,像是責怪又像是縱容。

  她沒怎麼樣,做了壞事的皇帝本人卻感覺自己心跳的格外激烈。

  他在心中苦笑,覺得自己像是沒見過女人的毛頭小子一樣輕浮,容易激動。

  皇帝隔著門檻輕輕撫了撫邵循的臉頰,最後道了別:「朕走了。」

  邵循點了點頭。

  皇帝到底是個成年……咳、中年男人了,他能克制住自己的想法,走的時候非常乾脆,並沒有一步三回頭。

  邵循回到房間之後,終於卸下了那股鎮靜平淡的表情,呆呆的在床邊坐了許久才回過神來。

  她一個激靈,熱氣從腳冒到頭頂,一下子趴在床上將臉埋在被褥中。

  她……她剛才究竟做了什麼呀!!

  不知道是不是爬山爬累了,邵循在床上靠了一會兒,明明滿腔的心事,竟然沒過多久就睡著了,等再睜開眼的時候,竟然已經個把時辰過去了。

  估摸著前面也講的差不多了,她將頭髮衣飾整理好,出門直接去了金光寺後殿,在路上碰到了也要去後殿的鄭雲靈和鄭雲靜。

  鄭雲靈看見邵循,眼睛就是一亮,顧不得鄭雲靜,飛快的跑到邵循身邊:「表姐,你到哪兒去了?我找了你好久。」

  邵循心裡不管如何心虛,面上從來都是鎮靜的,她微微一笑:「找了一間客房歇息了片刻,我可比不得你,也不知道哪裡來的精力。」

  鄭雲靈也下意識的想笑,但想到了什麼,那剛剛浮現出的笑容馬上僵住,她看了看鄭雲靜,央求道:「雲靜,你先過去吧,我有事要跟表姐說。」

  鄭雲靜比雲靈還小些,是鄭家二房庶出的孩子,雖然年紀小,但頗有些內秀,她看看堂姐又看看表姐,沒說什麼就點頭走了。

  鄭雲靈將邵循拉到一邊,焦急道:「表姐,你知不知道……」

  「表哥和阿瓊的事?」

  鄭雲靈的嘴微張:「……你知道了……呸、不是,不管我哥的事,是姑母和我娘……」

  邵循用手掩住她的嘴:「不必說了,我都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還……」

  鄭雲靈什麼都不知道,她自始至終被蒙在鼓裡,這冷不丁聽說她最討厭的邵瓊很有可能就要當她嫂子了,肯定十二萬分的不能接受,邵循不想傷了她,斟酌了一下,輕聲道:「雲靈,你先別激動,就算……我仍是你的姐姐。」

  鄭雲靈不可置信的瞪大了雙眼:「表姐,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就這麼把我哥讓給邵瓊了?!」

  「不是讓……」邵循忍不住閉了閉眼,「他本來就不是我的,要娶誰是他自己的事。」

  「他喜歡你啊,怎麼會不想娶你?」鄭雲靈太小了,即使公孫氏已經開始給她談婚論嫁,但是她還是小到沒有辦法理解這其中的複雜:「是不是邵瓊又做了什麼?哭著求你把哥哥讓給她?還是求姑母?」

  邵循無奈的搖了搖頭:「雲靈,你將來會明白的。」

  鄭雲靈一口氣卸了下來:「怎麼會這樣,前一陣子不是還好好的……」

  說到這裡,她突然抬起頭,有些不安道:「表姐,是不是因為你要做皇子妃了,所以才沒辦法嫁給我哥哥?」

  邵循聽到這句話,忍不住高高挑起了眉毛:「你說什麼?」

  她的表情其實控制的還算溫和,但是鄭雲靈忍不住瑟縮了一下:「我聽我娘跟祖母說……你想要嫁給三殿下……所以、所以才……」

  邵循冷靜到近乎冷淡:「她是在說夢話呢,讓我要是嫁給三皇子……除非我死。」

  她在鄭雲靈面前從來都是一個溫柔可親的好姐姐,言語得體,舉止有度,面對再無禮再跋扈的人,即使在背後也不肯說對方一句壞話,這樣用平靜的語氣說出這樣尖刻極端的話真是破天荒地頭一次,當即嚇得鄭雲靈噤了聲,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邵循深吸了一口氣,不想讓自己對淑妃和公孫氏的不滿延續到這個小表妹身上,她和緩下表情,道:「雲靈,不管怎麼樣咱們都是姐妹,不一定非要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這只是我和你哥哥沒有做夫妻的緣分罷了,談不上誰對誰錯。」

  鄭雲靈被邵循剛剛的發作震住了,現在說話還有些囁嚅:「可、可是,哥哥他喜歡你啊。」

  邵循微笑:「表妹,你又怎麼知道他是不是也喜歡邵瓊呢?」

  鄭雲靈愣在當場。

  好半天她才緩過勁兒來,忙不迭道:「不可能!他怎麼會喜歡……」

  邵循抬手制止了她的話,溫聲道:「這也沒有什麼,喜歡誰是他的自由……也是我的自由。」

  她說的太隱晦了,雲靈一臉迷茫道:「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對他也只有兄妹之情,並無男女之愛。」

  這句再直白不過的話鄭雲靈終於聽懂了,她著急地想說什麼,卻突然頓住了,睜大眼睛看向邵循身後。

  邵循沒有驚訝也沒必要慌張,她轉過頭去,果然見鄭雲喬和邵揆兩個站在不遠處。

  鄭雲喬怔怔的看著邵循,像是丟了魂兒似的,而邵揆臉色難看,斥道:「阿循,你說的什麼話,還不向雲喬道歉,他剛剛一直惦記你,想來找……」

  「大哥,表哥,」邵循打斷了他的話:「頂峰的風景好不好看?怎麼不見阿瓊?」

  就像邵循跟鄭雲靈說的那樣,鄭雲喬喜歡誰跟誰在一起是他的自由,畢竟邵循自認在這事上跟他半斤八兩,也不是有了這八字還沒一撇的婚約就將一顆心貼在他身上的。

  可是,要是另有所愛,就索性丟開手大家幹淨不好嗎?

  或者既然搖擺不定,又為什麼做出一副情深似海、深受情傷的樣子出來,把她們姐妹當成什麼了,這是想膈應誰?

  兩個男人被問到這話都有些猝不及防,邵揆皺眉道:「你是聽誰說……算了,也無所謂,若你介意阿瓊,我跟他們一起去的,全程都在,你總能放心了吧,說什麼氣話。」

  「哦,是麼,」邵循語氣裡沒有譏諷也沒有憤怒,像是聊家常一樣,平淡道:「不如你問一下表哥,看是不是這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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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發表於 2022-2-19 00:30:32 |只看該作者
第44章

  「你怎麼不去問問表哥,看是不是這麼回事呢?」

  這話邵揆尚且不解,但鄭雲喬卻幾乎瞬間就明白了。

  他眼中瞳孔驟然縮緊,臉一下子變得慘白,怔怔的看著邵循,呆立在那裡。

  邵揆疑惑道:「這是何意?」

  他去看妹妹,但是邵循沒理他,便又去看鄭雲喬:「出了什麼事?」

  鄭雲喬移開了視線,嘴脣一個勁兒的顫抖,說不出話來。

  邵揆也不是傻子,看到這情景自然起了疑心,他逼問鄭雲喬:「阿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你說清楚!」

  鄭雲喬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其實嚴格說來,他和邵瓊在山上也沒做什麼太過逾矩的舉動,他要是臉皮厚大可以一推了之,說那些只是兄妹正常相處,但不幸的是他品行算得上端正,臉皮也還沒那麼厚,做不出被邵循看了個正著還能詭辯的事情。

  看他囁嚅著說不出話來,邵揆的臉徹底沉了下來,也不管什麼兄弟不兄弟了,拽著他的領子就要發作,嚇得鄭雲靈忙上前去攔:「表哥,表哥你別衝動……」

  邵循蹙眉看著這場鬧劇,終於出聲斥道:「好了!你們想丟人丟到外面嗎?還不住手!」

  鄭雲喬終於抬起頭,眼中有著明顯的懇求:「阿循妹妹,我想跟你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邵揆道:「你還想跟我妹子說什麼?當著我的面把話說明白,你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

  邵循沒理會邵揆,她看著鄭雲喬近乎哀求的目光,抿了抿脣:「大哥,你帶著雲靈先迴避一下。」

  邵揆看看妹妹又看看鄭雲喬,咬緊了牙,「你們……」

  他見邵循神情異常冷淡,連看也沒看自己一眼,就知道現在他說什麼都是空話,深吸了口氣,拉著不想走的鄭雲靈避開了。

  鄭雲喬雖然性情溫和,但是一看就是那種在男女之事上優柔寡斷,理半天理不清頭緒的人,邵循實在不想聽他解釋來解釋去,真的是浪費時間,便抬手制止了他要開口的話,選擇了先發制人直接開口:「表哥,你也不需要解釋,不論你和阿瓊現在是個什麼狀況,都跟我無關。」

  她方才之所以當眾將這事挑出來,是因為實在不想再聽邵揆嘮叨,為的是堵他的嘴讓他無話可說,跟鄭雲喬關係倒不大。

  鄭雲喬半張著嘴,那一腔的解釋辯解都堵在了肚子裡出不來。

  邵循繼續道:「咱們兩家的婚約本來就沒有落到實處,既非承諾,那就不需要遵守,你不需要跟我說什麼。」

  鄭雲喬好不容易才找回語言,他低聲道:「如何與你無關?我、我……」

  他漲紅著臉,費了半天勁才把存在心裡許多年的表白說出口:「我愛慕的是你,只是把阿瓊當作妹妹而已,之前你看到的,是我怕……怕傷了她,才沒敢說重話。」

  邵循深吸了一口氣,徹底明白了從邵瓊這條路講起根本講不通,人家根本就是從心底裡不認為自己這是搖擺不定,他打心眼裡認為他這是不傷害兩個女孩子的一種兩全的方式。

  這你要怎麼指責他,怎麼跟他講明白?

  夏蟲不可語冰,這根本講不明白!

  邵循乾脆直接道:「你聽到我跟雲靈說的話了沒有?」

  鄭雲喬原本泛著紅暈的臉慢慢變得青白,「……聽見了,你不要賭氣,我說了我跟阿瓊表妹只是……」

  「兄妹之情。」邵循接道:「我知道,我要說的就是這個——表哥,我對你,也只是兄妹之情。」

  似乎是山風刮過,鄭雲喬聽到自己腦中有風呼嘯而過的聲音,身子也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戰。

  邵循的聲音很正常,聽不出半點類似「負氣」「賭氣」的情緒,其中甚至還帶了點……

  非常隱晦的不耐煩。

  邵循已經盡量讓自己的話緩和而友善了,但是實在是不下重話對方就聽不明白。

  她現在只想快刀斬亂麻,言語間也有些直白:「這跟阿瓊無關,跟舅母無關,三皇子之類的更是無稽之談,表哥,我不想嫁給你,是因為我不喜歡你,之前也就罷了,現在舅母她為了這個跟外祖母有了爭執,這般僵持下去並不是好事,我並非是非你不嫁,你……看上去也不是非我不娶,既然如此,何必引得兩位長輩傷了情分?這麼說,你能明白嗎?」

  她說的一字一頓,語言直白,沒有意思讓人誤解的餘地,這個如何還能讓人不明白?

  其實邵循說的話只有一半是實話,要是在兩三個月之前,她還對這樁婚事有著很深的期待,也沒有做那個不堪的夢,那她現在要拒絕鄭雲喬的原因說不定真就在那些理由之中。

  不想和妹妹有糾葛的男人成親,不想忍受舅母的白眼過下半輩子,她承認在之前確實曾經期待過成為鄭雲喬的妻子,或許也有那麼一星半點的男女之愛,但是這不足以讓她接受一段有了污點的婚姻。

  可是現在,說實話,邵瓊的介入真的是她親自了斷這樁婚事的理由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個了。

  鄭雲喬就像是一尊石頭做的雕像,站在那裡動都不能動。

  邵循盡量溫和道:「我的想法已經跟外祖母說過了,你就快要議親了,婚姻者,結兩姓之好,我自然希望你和阿瓊能把上一輩結下的聯繫延續下去,但要是實在不成,換了其他閨秀,我依舊希望你們能夠琴瑟和鳴,圓圓滿滿。」

  鄭雲喬的嘴脣顫抖著:「是……這樣嗎?」

  邵循覺得實在摸不清這些男子的想法,他現在看上去倒真的像是受了打擊,一副對她情根深種的模樣,但是他在面對邵瓊時分明也不是那種完全無情的態度。

  男女之情,原來竟可以這樣複雜。

  她突然有點避之不及。

  邵循現在只想徹底跟這件事來個了斷,她自己那邊還有……旁人的事讓她不知所措,現在還理不清頭緒,實在是沒有精力再去摻合進別人的愛恨情仇裡了。

  所以鄭雲喬表現的再失魂落魄,邵循也沒有動搖,她就硬著心腸全當沒看見,冷靜的屈膝全了禮數:「祖母他們沒有小輩服侍,我要過去了,表哥,咱們一會兒見吧。」

  說罷也沒去看鄭雲喬的臉色,直起身子徑直去了後殿,留下他一個人呆立在原地,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邵循之前跟皇帝說的是實話,她在後殿中服侍鄭老夫人,聞著比慧源大師房中還重十倍的檀香味,聽著半懂不懂的佛經,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覺得頭昏腦脹。

  也幸好她今天來得晚,講經已經進行到了尾聲,等台上慧源住持說完最後一個字,邵循便松了口氣,扶著鄭老夫人站了起來。

  慧源大師現在已經不單獨為人講經了,但是這次鄭老夫人托了友人的面子,跟大師約好了說幾句話,等講經結束,便拉著邵循等人進了內殿。

  慧源大師果然已經在了,兩方人見了禮之後,鄭老夫人道:「老身這次,是想請大師為我這外孫女看看,她的命數如何啊。」

  慧源大師看了邵循一眼,立即便認出了這就是皇帝親自帶到自己跟前的女孩子,他不動聲色的笑了笑,「老夫人,要貧僧講經說法還可以,可是看相算命,卻並非貧僧所長。」

  鄭老夫人平時對這些也不是很信,但是她覺得邵循最近稍有點不順,加上和鄭雲喬的婚事眼看就要散了,就實在忍不住,託人找了最富盛名的慧源大師想求個心安。

  邵循沒想到鄭老夫人打得這主意,她有些哭笑不得,畢竟雖然有些僧人道人號稱會相面,但是真假不論,從皇帝之前特地請他進宮為太后診病就知道,人家慧源大師以醫術擅長,可從沒聽說會這一手啊。

  慧源大師平時可能見多了這種病急來亂投醫的中老年婦女,他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微笑道:「那貧僧就替這位小姐看一看吧……不知老夫人想看哪一方面呢?」

  鄭老夫人低聲道:「姻緣……之類的吧。」

  慧源這便懂了,他像模像樣的將邵循的五官面相細細的打量了一番,道:「小姐這是大富大貴,極尊貴的面相。」

  說了等於白說。

  鄭老夫人有些不滿,耐著性子道:「我這外孫女是英國公家的孩子,富貴那是生來就帶著的,我問的是……咳,她的姻緣如何,怎麼做才能順遂些?」

  慧源大師臉上笑意更深:「貧僧說的就是姻緣,焉知小姐的歸宿不會讓她比此刻更加尊貴富有呢?」

  邵循眼皮子一跳,驟然抬眸看了慧源一眼。

  鄭老夫人愣住了。

  公孫氏在老夫人身後皺了皺眉頭,而何氏則有些激動,她忍不住低聲對老夫人道:「這是不是說的就是三皇子……」

  「好了!」鄭老夫人連忙呵斥,打斷了何氏的話,接著有些急切的向慧源問道:「大師可否說的再具體些?」

  殊不知她們的對話已經把慧源大師弄糊塗了。

  三皇子?

  可是之前跟這姑娘在一起的分明就是皇帝本人啊,要是她跟三皇子有什麼關係,那為何會是皇帝帶著她?

  還是說,皇帝有這麼慈愛,連未來的兒媳婦也這般關心嗎?慧源有點迷茫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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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發表於 2022-2-19 00:31:10 |只看該作者
第45章

  不過慧源大師畢竟是慧源大師,在京城這地界,能在達官顯貴環繞中備受推崇是有他的道理的。

  即使心裡疑惑迷茫的泡泡都要溢出來了,但是他臉上仍就是一副得道高僧應有的那種高深莫測。

  管她是皇帝的媳婦兒還是兒媳婦,反正都是皇室,怎麼說都不會錯。

  「貧僧修為有限,只看到這麼多,所謂天機不可泄露,大致是如此吧。」

  鄭老夫人被慧源大師臉上似有深意的表情鎮住了,竟真的沒有再追問下去,訥訥的道謝之後,就帶著兒媳婦和外孫女告了辭。

  鄭老夫人聽了幾個時辰的佛經,又被慧源大師一番話說的迷迷糊糊,也沒什麼心情再去賞景了,直接吩咐下人將幾個孩子叫回來,就啟程下了山。

  她心中有事,但是架不住年紀大了,勞累了一天,坐在輦車上眼都睜不開,到底是沒忍住睡了過去。

  何氏和公孫氏也不算年輕,上山還有精力,下山無論如何也撐不住了,便也坐上了小轎,讓雲靈雲靜跟著。

  邵循不需要隨侍在外祖母身邊,就走的慢了些,不知不覺就落在了輦車後頭。

  鄭雲喬就在不遠處,但是他現在只敢隔一會兒悄悄看看邵循,並沒有上前來搭話,反倒是邵瓊嘰嘰喳喳的像個小麻雀似的,在他身邊說個不停,鄭雲喬低著頭,也不知道有沒有回應。

  至於邵纓,那孩子閑不住,早就受夠了隊伍這麼慢吞吞的,一早跑到老夫人前面去了。

  邵揆罕見的沒有在那二人身邊,他自己走在一邊,眼見著邵循落了單,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過來。

  「你們說了什麼,他怎麼失魂落魄的。」

  「他」說的自然是鄭雲喬。

  邵循道:「就是把該說的說清楚了,大哥,之前的事今後就不要再提了,我也已經跟外祖母稟明,不會再跟表哥議親了,這樁婚事,從此作罷。」

  邵揆其實早就有了預感,現在聽妹妹斬釘截鐵的說出來,還是有種說不出來的難受。

  自生母在世時就在暗訂的婚約,竟就這麼沒了。

  他還想說什麼,但是想到邵循對他態度頗是冷淡,竟然不敢再說也不敢再勸了,只是問道:「你當時是看見什麼了?雲喬可是做了什麼……失禮的事?」

  邵循坦然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太不可說的事,只是他心虛,不敢說開了罷了。」

  接著就把她在山上見到鄭雲喬邵瓊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邵揆聽完,不由得一陣惱怒——鄭雲喬和邵瓊確實沒做什麼太出格的,但是兩人間的氣氛分明就是不清白,就這……還有臉轉過頭來掛念阿循?

  他這下想去勸邵循輓回的臉都沒了。

  邵循本來最近就不愛搭理他,現在見被自己一力誇獎的表弟這樣打他的臉,更是覺得沒臉見妹妹,另一方面又覺得她的婚事這麼一耽擱,還不知道要落到哪家去,真是一想就要發愁,半天沒想好怎麼跟邵循說話。

  好一會兒過去了,他才有些磕絆的安慰說:「你的年紀也不小了,婚事,我會幫忙留意的……」

  邵循瞥了他一眼,嗯了一聲,算是回應了。

  邵揆側過頭去看不遠處正在纏著鄭雲喬說話的邵瓊,嘆了口氣道:「你才說了對雲喬沒有男女之情,阿瓊還這樣年幼,卻不知道為何死心塌地的喜歡他,這難道……真的是有緣分嗎?」

  邵循先看了看邵揆,發現他這話是真心實意的,心裡覺得有點好笑,聲音中自然就帶了些許笑意:「大哥想看看咱們妹妹是不是真的對表哥一往情深嗎?」

  邵揆錯愕:「……這難道不是明擺著嗎?」

  邵循的視線從邵瓊的臉上一掃而過,道:「那就試試看吧。」

  就在邵揆一頭霧水的時候,邵循刻意一直往鄭雲喬那邊看,雖然他本人無精打采的垂著頭並沒有發覺,但是邵瓊卻看到了。

  她眨了眨眼,對著姐姐笑了笑,接著拉著鄭雲喬快速走到這邊:「大哥,姐姐,你們怎麼走的這麼偏?咱們一起聊天不好嗎?」

  鄭雲喬不動聲色的將手抽出來,低著頭既沒看邵循也沒看邵揆。

  邵循微笑道:「這不是看你們聊的正開心,不忍打擾麼……在聊什麼呢?」

  「聊風景啊!光明山的景色太美了,可惜不能常常來看。」她一邊走一邊說著,看鄭雲喬和邵揆都沒有搭腔,有些遲疑道:「是我說錯了什麼嗎?」

  「沒有啊。」邵循的表情很是輕鬆:「我聽說頂峰的景色最美,可惜今天沒去成。」

  「我和表哥去看過了,」邵瓊圓圓的眼睛先是笑彎了,隨即想到了鄭雲喬和邵瓊的關係,話音驟然一停,有些踟躕的解釋:「還、還有大哥也在,姐姐不要誤會……」

  邵循感覺到邵揆的目光移了過來,她很放鬆道:「我有什麼可誤會的……你們正應該多相處呢,大哥要是不在更好,誰讓他這麼沒眼色。」

  這句話說出來很有衝擊力,鄭雲喬的拳頭不自覺的攥得緊緊的,頭卻低的更厲害了。

  邵瓊也絕對沒想過邵循會這樣說,她張口結舌,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姐姐……」

  邵循神情認真道:「阿瓊,我已經跟外祖母和表哥都說清楚了,我們之間只有……咳、只有『兄妹之情』,絕無男女之意,之前為了這事一直不知道該怎麼說,長輩們的好意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回絕,前一陣子才知道原來舅母看中的是你,真是……太好了。」

  她這樣把話直接攤開來講,帶著的那股如釋重負的勁兒,不止讓邵瓊目瞪口呆,更是在鄭雲喬的傷口上狠狠捅了一刀,連邵揆這對鄭雲喬頗有不滿的人都不忍直視的撇開眼,不去看他難堪的表情。

  邵瓊抿著脣有些說不出話來:「可、可是,姐姐原本是……」

  「陳年舊事就不要提了,」邵循柔聲打斷道:「我總算是放下了一塊心事,妹妹,你們一定要好好相處,不然我就要愧疚死了。」

  邵瓊與邵循相似的、天然上彎的脣線漸漸落下來,她也不知道為何,明明得到了夢寐以求的結果,竟一點兒也沒覺得高興,只能在姐姐溫柔的視線中強笑道:「是、是麼……」

  「自然是了。」邵循說著便看向邵揆對他道:「咱們去看看外祖母吧,別杵在這兒了,讓他們單獨待一會兒吧。」

  她也不去管邵瓊和鄭雲喬各自是個什麼心情,拉上邵揆就走,臨走前還不忘給了邵瓊一個鼓勵的眼神。

  看到姐姐頭也不回的走了,邵瓊的神情有些怔忪,也說不清現在心裡想的是什麼,只是原本一直扯著鄭雲喬袖口的手指,不知不覺的松了下來。

  那邊邵揆一直惦記著邵循說過的話,只要有機會就回頭朝妹妹表弟那邊看,只見二人一直低著頭走路,誰也不說話,就連之前一到鄭雲喬面前就喋喋不休的邵瓊都罕見的保持了沉默。

  少了邵瓊主動接近,兩個人之間的氣氛莫名的尷尬起來。

  等見到在一處比較陡峭的石階前,鄭雲喬抬手要扶邵瓊一把,卻被她下意識避開之後,邵揆錯愕的睜大了眼,不明白怎麼這麼短的時間就發生了這樣的變化。

  他忍不住看向身邊邵循,對方只是衝他輕輕挑了挑眉毛,接著輕聲呢喃著道:「看吧,那個小傻瓜。」

  自從跟邵循聊過之後,鄭老夫人就在鄭雲喬的婚事上松了口,而公孫氏抓住機會,生怕婆母反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最快速度把婚事敲定了。

  邵循的舅舅鄭永明時任山東布政使司參政,現在正在任上,遠離京都,家裡的什麼事都要通過母親和妻子傳信才能知曉。

  他自然是傾向於邵循的,但是一來他遠在山東,未免鞭長莫及,二妻子強烈反對,後來外甥女也主動放棄,連母親都松了口,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接受了庶妹的女兒做了兒媳婦。

  至於英國公這一邊,他相當疼愛小女兒,鄭氏又不斷游說,鄭家那邊也統一了意見,他便親自詢問了邵循的看法,得到她對表哥並無私情,並且願意相讓的答案,便也就從善如流,同意了這門親事。

  至此,邵鄭兩家再一次聯姻的事情已經板上釘釘,英國公府二小姐邵瓊與鄭家大少爺的婚約便也扎紮實實的落實在了紙上,親近的人家也已經聽說了有這麼件事其中還發生了一件趣事——至少在邵循看來是件趣事。

  那就是邵瓊在兩家的婚事談的正熱的時候,猶猶豫豫的跟鄭氏說她不想嫁給鄭雲喬,這該是她姐姐的婚事。

  可想而知鄭氏有多麼生氣,她為了這樁婚事謀劃了許久,以超品國公夫人的身份都不知在公孫氏面前如何小心翼翼,一切都是為了女兒能有個安穩的好歸宿,再說了她之前也問過邵瓊的意思,當時她含羞帶怯,一副樂意得不行的模樣,到了現在卻要來說想反悔?

  不說鄭氏不可能答應,就算鄭氏同意了,鄭家、英國公也不可能再一次反悔了,這樣來來回回的換親,絕對會鬧得兩家一起顏面掃地,為人恥笑。

  兩姓聯姻並不是小事,邵瓊要是不去,他們也絕不會有那個臉面再去求邵循,因此這事非成不可。

  或者說就算再早一點,早在邵循說服了鄭老夫人,明確拒絕了鄭雲喬——或者更早,在公孫氏為了求娶邵瓊做兒媳婦的事跟鄭老夫人幾乎鬧得翻臉之時,邵瓊就沒有後退的餘地了。

  鄭氏見了邵震虞壓根連提都沒提這件事,直接教訓了邵瓊一通,就把它壓下了。

  這件事是正院中的一個下人跟玉壺偷偷說的,從邵瓊第二天還沒消腫的臉頰和鄭氏眼下的青灰來看,可能不假。

  邵循聽了只是有些好笑,但是也沒放在心上,這件事在她這裡算是徹底告一段落了,今後兩人究竟過的是好是歹,都是他們自己的事,跟邵循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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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發表於 2022-2-19 00:31:24 |只看該作者
第46章

  邵瓊和鄭雲喬的婚事一旦定下,邵循便感覺心底裡有什麼沉甸甸的東西被拿走了似的,卸下了好大一塊心事。

  但是凡事有利有弊,這件事帶來的另一個改變卻不是邵循想要的。

  俗話說長幼有序,這個世道可沒有妹妹先於姐姐出嫁的道理,既然邵瓊訂了婚,那邵循的婚事無論如何也不能拖下去了。

  鄭氏對這個繼女多少存了點愧疚之心,因此張羅起來就格外賣力,但是她預先想好補償給邵循的人選三皇子那邊竟然沒消息了。

  淑妃之前的態度分明明顯到了露骨的地步,可是這幾次鄭氏頻頻進宮打探口風,人家竟然不接腔,做出一副聽不懂的樣子了。

  鄭氏這才察覺情況有變,當下就覺得不好,她為了邵瓊的婚事,在邵震虞跟前是多番暗示,就差明說三皇子對邵循有意思了,現在她是如願以償了,但是淑妃這裡卻翻臉不認了,這讓她如何跟邵震虞交代!

  但是不說又不行,只是出乎意料的是,邵震虞聽她期期艾艾的把事情說了,竟沒有發怒:「不成就算了,我本來就覺得三皇子過於文弱,瞧著沒有龍子的氣勢,淑妃未進宮時就滿腹算計,渾不像個未出閣的姑娘,現在想來更不好相與,真要把阿循定給他,我還覺得虧了我的女兒,作罷就作罷。」

  鄭氏可算是舒了一口氣,感激道:「老爺放心,雖然這一樁不成,但是阿循的事我一定放在心上,一定給您找個比雲喬強上十倍的女婿。」

  她這邊海口誇下了,可不得費心費力,暗地裡打聽,明面上的媒人,每天都在琢磨哪裡有看得過去的年輕人。

  邵循有心事,這個時候對議親一點興趣也沒有,但是她說出來的拒絕總會被認為是女孩子的羞怯,得到的或是安撫或是斥責,於是乾脆不費口舌,大不了到時候提一個否決一個。

  只是她也清楚這不是長遠之計,畢竟她底下還有弟妹,現在那兩個還不滿十五歲,算不上急,但等真到了婚嫁的年紀,鄭氏肯定如論如何也要先把邵循嫁出去,以免耽誤了邵瓊的婚事。

  這年頭,官宦人家的女子要是不想嫁人,除了家中父兄及其開明,只有兩條路,要麼出家禮佛,要麼修道。

  邵循知道要是自己執意要在道觀中清修,邵震虞也不能強逼她嫁人,只是,一旦走了這條路,想要再後悔就很困難了,因此她十分慎重,心也始終搖擺不定,遲遲做不了決定。

  玉壺悄悄撩起車簾向外望去:「是該出來逛逛了,這總是悶在府裡頭,怕是要悶出病來。」

  邵循輕輕合上眼睛:「所以才帶你出來,這陣子又是阿瓊的婚事,又是替二哥張羅鄉試,確實有日子沒出來過了。」

  玉壺有些不好意思:『原本是柳心提得讓你在外邊透透氣,她又是新調進屋裡伺候的,你該帶著她出來才是,如今反倒帶著我……」

  她一向溫和,又總是喜歡替旁人著想,現在感覺像是自己搶了柳心的功勞,自然心有不安。

  邵循眼睛都沒動一下,「你不用替她操心,人家不是家生子,從小在外頭長的,什麼新鮮事沒見過。」

  「她行事十分妥帖,你卻總是淡淡的。」玉壺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你既然不是十分中意她,為何又要提拔呢?咱們屋裡取缺一個大丫鬟已經有幾年了,院子裡的女孩子眼看都要搶破頭,這冷不丁提拔柳心上來,不是沒有人嘀咕的,也難為她能壓得住。」

  邵循抿了抿嘴:「自然是因為她本事大才升的。」

  玉壺還想說什麼,就感覺馬車停了下來,車下的護衛道:「大姑娘,『雲間客』到了。」

  玉壺便問道:「咱們是現在東市逛逛,還是進去喝口茶?」

  『雲間客』是一件酒樓兼茶樓,位置就在帝都最繁華的東市中心,以往邵循和兄弟姐妹一起出門,十有八九就是在此落腳,不是因為它比旁的氣派,主要是這是邵家的產業……也該說是前任主母鄭氏夫人的產業,現在分在了邵循名下,比別處清淨也乾淨。

  邵循揉了揉額頭:「先進去坐坐吧。」

  玉壺伺候她戴上了一件幃帽,長達胸下的白紗將容顏遮住了大半,外人透過這層白紗,只能隱隱約約看到模糊的五官而已。

  其實現在街上也不是沒有姑娘或是婦人出遊,如非必要也不需要帶幃帽,只是邵循長得有些扎眼,之前就引過不長眼的登徒浪子前來搭訕,雖然有家僕跟著不可能讓人近身,但是到底容易掃興,邵循便乾脆一了百了,遮住臉了事。

  玉壺攙著邵循進了茶樓,這時候還早,也不見多少客人。

  主人到了,『雲來客』的掌櫃親自出來相迎:「給姑娘請安了。」

  這是她心腹,一家老小的賣身契都攥在邵循手中,邵循點了點頭,就要往裡走,掌櫃面露難色:「姑娘,給您留的那個雅間裡有客人……說是您的熟人,頂頭的那位瞧著實在不像常人,小人就沒敢反駁,您看這……」

  邵循道:「家中長輩的友人,確實是認識的,你不用擔心。」

  掌櫃的這才放下心來。

  玉壺在邵循身後卻聽的有些糊塗了,趁著掌櫃在前面引路的時候,低聲問道:「姑娘,您這是約了人?這又是什麼時候的事?是哪家的長輩?」

  這一連串的疑問雖然都很平常,但是邵循仍然有一點尷尬。

  「……說來話長,回頭再細說。」

  掌櫃一邊走一邊說:「姑娘,這個月的賬目已經送進府裡了,盈利跟上個月大致持平。」

  邵循早就看過了,她點頭道:「今年生意不好做,這就已經難得了……反倒是珍寶閣,進益不跌反增,竟超出數倍,看著十分怪異。」

  掌櫃道:「這個小人倒是知道,近來宮裡頭有大事要辦,各色禮品、首飾、珠寶都買的格外快。」

  「宮裡?」

  「可不是,」掌櫃道:「中宮主子的千秋,能不是大事嗎?」

  邵循正要上樓的腳步一頓:「……皇后娘娘……嗎?」

  「沒錯,雖然沒有明文昭告,但是私底下宮中有體面的宮人們消息最是靈通,都說這次千秋節要大辦,保不齊皇后就要起來了,都慌慌張張的準備壽禮,這朝堂上還沒傳信兒,底下就先翻騰起來了。」

  邵循先是一怔,接著緩緩道:「國母至尊,本就該如此,之前……才是怠慢了她。」

  說話間就到了二樓的雅間外,掌櫃退了下去。

  邵循這時便開口讓玉壺留在外面,玉壺愣了一下,接著馬上道:「這不成,我不能離開姑娘!」

  邵循卻十分堅持:「玉壺姐姐,你留在外面,有什麼事,我回去跟你說。」

  玉壺平時是能管住邵循的,但是一到關鍵時刻,還是邵循說了算,此時她見邵循的表情,就知道沒有轉圜的餘地,只能帶著十二萬分的不放心,看著邵循進了雅間。

  邵循抬手推開門,見到的就是身著靛藍色道袍的男子坐在窗邊,端著茶盞正笑著看著她。

  邵循蹲身行了一禮:「陛下萬安。」

  皇帝示意她平身,指了指對面的位子:「來。」

  他身邊伺候的是何晉榮,此時分別替他們倒了茶水,接著就十分識趣的退了出去,跟玉壺作伴去了。

  邵循坐了下來,皇帝道:「朕今天有空閒,就想出來看看你……人用著還順手嗎?」

  邵循抬了抬眼皮:「您的那些人去哪裡都算得上人物,何必讓人家屈尊伺候我呢?」

  她的話裡隱含一點不悅,這個皇帝早有預料,但是他並沒有妥協,溫和卻堅定道:」朕只是不放心你,你從中挑的那孩子功夫不錯,留在你那裡比護衛家丁要方便些,你又不願意進宮,在宮外要是有什麼事,朕鞭長莫及。」

  邵循未必不知道皇帝此舉是好意,但她也能從中品出一種十分隱晦卻不容忽視的控制欲。

  皇帝畢竟是天子,面上看著再溫和脾氣再好,骨子裡也是強勢的,他對邵循越用心,就越無法克制那種掌控欲,邵循能感覺到對方已經在盡力收斂了,但是仍讓她覺得不知所措。

  但是另一方面,她又從沒有這樣被人攥在手心裡時時刻刻盯著過,這種不明顯卻強烈的保護和控制,讓她有些無措的同時,竟然也有種,怎麼說呢……似乎是安心的感覺。

  這是一種十分微妙的情緒,但卻也絕對不是反感。

  邵循都在心裡罵自己是賤骨頭,被人盯著管著居然還被管的挺適應。

  她今天的不高興大部分都是埋怨自己不爭氣的,真正落到罪魁禍首的皇帝身上,卻著實不多。

  見邵循一直不說話,皇帝有些擔心她惱了,但是又無論如何不想放她一個人在宮外沒人守著,猶豫了半天,自認為退了一步道:「你要是不喜歡他們,就再換一批,不值什麼。」

  邵循要被氣笑了:「好了,換來換去不都是一回事麼,外院的不說,我院子裡的那個都調進房裡了,再換算是什麼事兒。」

  皇帝從她的表情中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當即笑道:「那孩子你取了什麼名字,以後有什麼事就差外面的人,讓她不要離你身邊。」

  「還說呢,這樣要什麼會什麼,細心貼心、辦事穩當的人才,連個名字都不給人取——她本家似乎是姓柳,現在叫柳心。」

  「看來你還算滿意。」皇帝見她沒有反感,心情變得相當不錯:「以後不用顧忌朕,要是用的不順手就打發回來,再挑好的使。」

  邵循皺了皺眉,想說什麼,卻突然從窗戶中看到了熟人。

  「那是……我二哥和公孫大哥。」

  之見一群年輕人從窗下走過,像是要進這間茶樓,其中就有英國公家的二少爺邵輝和公孫楠,幾人說說笑笑,以公孫楠最為活躍,而邵輝多是聽幾個人談話,看上去是個有些沉默的少年。

  「你二哥……」皇帝稍一思索:「叫邵輝是吧,今年秋闈中了舉人,名次算是中等偏上。」

  邵循有些吃驚:「您連鄉試的事也知道嗎?」

  要說春闈能讓皇帝偶爾關注一下還算正常……可是鄉試在各省省城舉行,大周那麼多省,那麼多秀才參試,除非遇上舞弊還鬧到上達天聽,要不然對他來說誰誰誰中舉應該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才是,畢竟狀元都每三年就有一個,舉人那更是多不勝數了。

  皇帝也沒掩飾,實話實說道:「朕是想看看你那個妹夫有多少本事,這才注意了一下。」

  結果沒看到鄭雲喬的名字,倒湊巧看到有舉子與邵循同姓,還是在京城應試的,再一問才知道這竟然正好就是邵循的庶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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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發表於 2022-2-19 00:31:40 |只看該作者
第47章

  要是一般的舉人居然肯定沒那個資格引得皇帝矚目,但是既然是邵循的哥哥,自然跟其他人待遇不同。

  眼見著這一群年輕人進了「雲來客」的大門,皇帝收回視線,對邵循說:「朕特地調過他的考卷,你這個哥哥,文采一般,但是觀點樸素務實,雖然年紀輕輕,倒很是老成持重。」

  皇帝見微知著,邵循有些佩服:「陛下說的不錯,二哥不是那種聰慧天成之人,但自小就勤奮知上進,先生都說他扎紮實實,一步一個腳印,從來不知走捷徑,雖然乍一看不夠機靈圓滑,但是要想挑他的錯處,卻也很難。」

  皇帝年輕的時候意氣風發,更欣賞外向甚至有點張揚的人,但是他近來年紀漸增,就覺得年輕人過於張揚莽撞,嫌棄人家不夠持重了。

  邵輝這種雖出身高門,但是沒有驕奢之氣又踏實的人,皇帝倒是容易生出好感,更何況他還是邵循的哥哥,自然更是另眼相看。

  皇帝笑道:「既然碰上了,不如叫進來,朕見見他?」

  邵循抽了抽嘴角,「我迴避一下?」

  你跟人家妹妹私底下見面,現在還要大搖大擺的讓人家看見,未免也太欺負人了吧。

  「那便算了,」皇帝只是隨口一說,聽邵循說要迴避便作罷了。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偏要叫這兩人出點狀況。

  這間茶樓是邵輝妹妹的產業,他帶著朋友來玩自然有專人服侍,便來了個殷勤的小二帶著上了二樓,找了一件靠裡的雅間給他們。

  邵輝名義上是這一群公子哥兒裡身份最顯赫的一個,但是一來他是庶出,再就是人也沉悶些,跟他們交往時沉默者居多,也從來不是什麼風雲人物,因此這次雖說是在自家的產業,但是他仍是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最邊上。

  每間雅間的門口都有珠簾相隔,邵輝偶爾一抬頭,就發現一個眼熟的人正坐在一道珠簾後。

  他仔細辨認了一下,確定這似乎就是妹妹邵循的貼身侍女玉壺。

  邵輝只以為邵循是帶著丫鬟出來走走,在此處歇腳,雖然也有一點疑惑為什麼玉壺會守在外面,但也沒有想太多,他猶豫了一下,撩開珠簾,「玉壺,阿循是在裡面嗎?」

  玉壺憂心忡忡的守著門,聽到邵輝的聲音驚的險些跳起來,脫口而出道:「沒、沒有,她不在!」

  等看到邵輝臉上起了狐疑之色,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強自鎮定道:「我是說,大姑娘走累了,現在裡頭歇息。」

  他身後的朋友們都聽到了他們的話,邵輝雖然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書生,但是他的妹妹卻很有名,畢竟少年們對相貌姣好的女子總會格外留意,而英國公府的大小姐國色天香,只要見過的都會有很深刻的印象。

  這下子平時一個個人模狗樣的公子哥兒們都騷動的起來,你推我我推你的想上前去看看,又怕唐突了小姐,包括公孫楠在內都有些期待。

  暗中侍奉皇帝的人提起了精神,但是這些人都是官宦子弟,其中還有一個是邵姑娘的哥哥,他們難免多花了一瞬去斟酌如何動作才得體。

  結果這邊邵輝對著玉壺剛張開嘴,就有幾個少年被推搡的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撲在了邵輝身上,他猝不及防的在玉壺的驚呼聲中撲進了門內。

  即使是親妹妹,也沒有不經通傳就硬闖的道理,邵輝自覺有些失禮,站穩了之後立即就要向邵循道歉,但是他一抬頭卻愣在那裡,再也說不出話來。

  雅間裡桌子靠裡,門口的人是瞧不見人影的,但是邵輝站的地方卻能勉強看到邵循和皇帝的小半邊身子。

  但是即使就這麼點,還是足以讓他察覺出這是個男子。

  邵循看了看對面坐著的皇帝,心裡嘆了一聲,開口打了招呼:「二哥。」

  他是哥哥,進來還能說得過去,其他人都不敢隨意亂闖,眼巴巴的盯著邵輝的背影,指望著邵循能邀他們進去同坐,結果就看見邵輝猛地一個哆嗦,以最快的速度手忙腳亂的關上了門。

  幾個公子哥兒不滿道:「阿輝,你不跟我們一道了?」

  邵輝擦了擦額間冒出的汗,「你們、你們先去訂好的房間吧,我有話跟我妹妹說。」

  門外一片唏噓,卻也無可奈何,只得嘟囔著跟隨小二走了。

  暗中的不少人屁股坐回凳子上,松了口氣。

  邵輝回過頭來,原本慢騰騰的聲音也變得稍顯焦急:「阿循,你、這是……」

  當初邵循這種常進宮的人都對皇帝的長相不熟悉,更別說邵輝是庶出,從小到大進宮的次數屈指可數,對皇帝就更沒有印象了,現在在他眼裡,這就是個長相英俊氣質斐然,但卻完全陌生的男子,跟自己的妹妹共處一室,自然是驚慌失措。

  邵循感到十分尷尬,她咳了一聲,做出一副問心無愧的樣子,極簡單直接的介紹道:「二哥,這是陛下。」

  邵輝自來就有些木納,此時格外遲鈍,竟一時沒明白邵循的話是什麼意思,腦中還在想「碧夏」是什麼人,過了有幾個眨眼的功夫才驚悚的反應過來。

  他懷著極大的驚恐看向那個看上去溫和帶笑的男子,接著好歹還記著禮節,哆哆嗦嗦的跪下叩首道:「草民叩見吾皇。」

  皇帝含笑看了邵循一眼,溫聲道:「起來吧。」

  邵輝腦子裡混亂的可以打結,他非常緩慢的站起來,也忍不住也去瞧妹妹。

  氣氛有些沉默,邵循笑了一下,隨便找了話題想讓哥哥不這麼緊張:「這些日子沒怎麼看見姨娘,不知她一向可好?」

  「……她偶感風寒,這才沒在母親屋裡伺候,不過近幾日已經好全了。」他說完了這話才覺得不妥,又磕絆著加了一句:「多謝你掛念。」

  邵循點了點頭,這才道:「今日我偶遇陛下,多聊了兩句……方才還提起你了呢。」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邵輝就更緊張了,他戰戰兢兢對皇帝道:「草民惶恐。」

  他現在緊張的這個樣子,說話不結巴就是萬幸了,問也問不出什麼來,皇帝也沒有為難,隨意問了幾個課業上的問題,見他都還算利索的答上來了,便和氣的讚揚了幾句,平易近人到邵輝都忍不住有些受寵若驚。

  「朕見你與人有約,這便退下罷。」

  可算聽到皇帝放人,邵輝克制著自己沒有去擦額上已經流到耳邊的冷汗,剛要恭敬的告退,但看到邵循仍坐在皇帝身邊,突然停了一下。

  他踟躕了片刻,還是鼓足勇氣開口道:「陛下,草民可否著帶妹妹一起……」

  邵循這下是真的有些驚訝了,她張大了眼睛:「二哥……」

  皇帝也沒想到他還記得這個,隨即挑眉一笑:「朕派人送她回府就是了。」

  邵輝人很老實,絕對想不到他一個看上去十分正經的皇帝竟然很善於說瞎話,人家怎麼說他就信了,當下松了口氣,暗想自己太過多疑,竟然想到那方面去了。

  他感激道:「勞煩陛下,草民感激不盡。」

  等他恭恭敬敬的退出雅間,皇帝一隻手握成拳抵在嘴上低低的笑了起來:「你說的倒是中肯,他確實不是很聰明。」

  邵循怪嗔道:「您就是在欺負他是個老實人。」

  皇帝本來也沒想騙邵循的哥哥,當時只是找了個藉口,一般的聰明人聽到這麼說,就會識趣的裝作相信,結果卻沒想到邵輝居然真的深信不疑,未免也太信實了。

  「他平時沒這麼好騙,只是信您金口玉言,不會說謊而已。」邵循不滿道。

  皇帝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意,招手讓邵循坐過來,認真道:「你這個哥哥倒是肯護著你,在家中跟他處得好嗎?」

  邵循想了想:「他姨娘曾是我母親的陪嫁,也沒起過衝突,只是異母之間,實在說不上熟。」

  皇帝道:「即使不熟,還敢為了你在朕面前說話,也算難得。」

  邵循也道:「他是個不錯的人,只是身份上吃了虧,上沒有大哥受重視,下沒有小弟得寵,我父親也不怎麼愛重他,是挺可惜的。」

  皇帝聽了,面上便顯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過了一會兒,他從思考中回過神來,看著邵循乖乖的坐在他身旁,正低頭把玩著手中的茶盞,手指白的要透明似的,皇帝眨了眨眼,這才道:「是不是無聊了?朕聽說東市幾家銀樓首飾打得有幾分意思,朕陪你去走走?」

  邵循的手一頓,接著將手中的杯子擺好:「我也不缺這些,再說京中認識您的人不少,這樣出去太引人注目了。」

  她垂下眼瞼,提起小巧的茶壺,為自己和皇帝都新添了茶水,低聲道:「您要不覺得悶,就讓我陪您喝茶吧。」

  皇帝少年時的浮躁早就被磨平了,現在很能坐得住耐得住性子,何況和邵循在一起,如論如何都不可能覺得無聊,便當真陪她坐了好半晌,直到邵循覺得再不回去,可能會被邵輝撞上,兩人這才道別。

  皇帝在邵循臨走前不忘囑咐:「這次就算了,下次出門時一定把那個柳心帶上,聽到了沒有?」

  邵循點了點頭,接著咬著嘴脣有些欲言又止。

  「怎麼了?」皇帝見狀,低頭看著她疑惑,接著又解釋道:「不願意帶人嗎?你聽話,朕不是要找人看著你,是掛心你的安危,有備無患而已。」

  邵循深吸了口氣,還是搖了搖頭,「沒什麼,陛下,我記住了……您稍後片刻,我先走了。」

  目送著邵循轉身離去,皇帝還是覺得她似乎是又未盡之言,但是卻怎麼也摸不著頭緒。

  這邊邵循帶著玉壺回府,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玉壺有一肚子的話想說,但是看邵循的樣子,便暫且壓回腹中,想等她心情好轉再提。

  邵循很感激玉壺的體貼,她現在確實腦中有不少心事,實在不想去解釋別的了。

  回了屋子,幾個丫鬟上前來替她換衣服,擦手擦臉。她看著做事利落的柳心,對她說:「你今後在房裡伺候,月錢從前院支一部分,另外還有咱們自己另分的,到了日子就管琉翠要就是了。

  柳心長的十分普通,雖然五官端正,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顯得一點不起眼,她聽了這話心中松了口氣,語氣也不免帶上了雀躍:「謝謝姑娘。」

  琉翠等人面面相覷,知道這是姑娘承認了柳心的位置,她已經是自己人了。

  璃珠道:「對了,正院裡夫人打發人來,說是後天要請親戚們聚一聚,請姑娘抽空去商量章程,幫著歸置歸置。」

  邵循想了想,問:「是不是外祖母一家也要請?」

  「好像是。」

  邵循便明白了,鄭雲喬這次也參加了秋闈,但是他運氣十分不好,臨進考場竟然染了風寒,勉強考了第一場就撐不下去了,所以名落孫山也就不足為奇了。

  鄭氏八成是擔心邵瓊剛跟人家定了親,那邊本來十拿九穩的舉人功名就黃了,想請鄭家的人來安慰並安撫一下,順便向親眷們提一提兩人的婚事,畢竟現在還有不少人以為鄭雲喬是給邵循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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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19 00:31:54 |只看該作者
第48章

  邵循覺得不知道為什麼,時間越過越快,之前和丫鬟們嘻嘻哈哈玩鬧,一天就像看不到頭似的,可是現在,仿佛眨眼就是許久過去。

  她想,這可能是長大了的緣故。

  英國公府這次宴會氣氛很歡快,都是自家親戚,外人也不多,男人和女眷只是分了桌並沒有隔開。

  宴會的擺設、食材並人員安排都是邵循幫著鄭氏一起完成的,其實鄭氏本來打算讓邵循帶著邵瓊學學怎麼理家,但是邵瓊實在不是那塊料,笨手笨腳不說還總是添亂。

  邵循其實是個很有耐心的人,既然答應了就一定會教好她,結果反而是鄭氏實在受不了,怕這麼下去耽誤事,試了幾次教不會之後就把邵瓊趕去玩去了。

  從傍晚開宴,大家說說笑笑倒是挺高興,公孫氏一直拉著邵瓊說話,身邊就是比平時更加沉默的鄭雲喬。

  這次鄉試兩府中有幾個參試的,但只有邵輝一個中舉,原本應該擺幾桌酒席慶賀慶賀,這也是辦這次宴會的理由之一,結果鄭家人一到,想到鄭雲喬這個平日裡比邵輝靈性百倍的人竟然落了選,這時候祝賀邵輝肯定會讓鄭家人尷尬,因此從上到下竟然一個也沒有提起鄉試的,反而都在迴避這個話題。

  嫡庶之別確實有如雲泥,今天中舉的若是邵揆甚至邵纓,那應該不會有誰會顧及鄭雲喬的感受而忽略他們。

  只有邵循見邵輝安靜的坐在角落裡,明明該是主角卻被遺忘的一干二淨,便帶著禮物去道賀。

  看得出來邵輝並不在意這些,他本來就不太善於交際,說好聽了叫內斂,說難聽了就是笨嘴拙舌,要是真有那許多人來奉承,說不定他還不知道要說什麼。

  但是面對邵循的善意,他還是覺得有些高興,道謝之後起身把她送回到座位上。

  這時候大家看到分坐在公孫氏兩邊的邵瓊和鄭雲喬。聰明敏感的已經差不多明白邵鄭兩家的暗示了,因此不免有些竊竊私語,還有不少探究窺視的目光落在邵循身上。

  她低下頭替鄭老夫人布菜,全當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察覺。

  鄭老夫人臉上帶著笑,但心裡卻一直在嘆氣,這時候拍了拍邵循的手,低聲道:「你瞧瞧,有那許多說閒話的,要是當初……也沒這些事了。」

  邵循搖了搖頭:「說這些做什麼呢,現在都木已成舟了,請您試著接受阿瓊,她雖然確實有些缺點,但勝在聽話,您放寬了心,仔細調教,未必教不出個十全十美的、符合您心意的孫媳婦。」

  「我看這很難,」鄭老夫人又嘆了一下:「不過希望能如你所言吧。」

  邵循淺淺一笑,不再言語了。

  鄭老夫人看了看她顯得有些淡淡的表情,疑惑道:「阿循,你是不是不舒服,看上去怎麼不高興呢?」

  邵循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臉:「我……我沒事,可能是這幾天張羅宴會,有點累了。」

  「也該注意身體才是,」老太太道:「不過就這點你家裡那位倒是做的不錯,知道叫著你一起管事,也預備著將來主持中饋不至於手忙腳亂……不過她怎麼把自己閨女落下了?」

  邵循想到這幾天邵瓊給她和鄭氏添的這些亂,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她這不是還小麼。」

  鄭老夫人嗤笑道:「什麼還小,她也就是比你小不到兩歲,眼看再過一兩個月就要及笄了,你比她還小好幾歲的時候就能把你娘的嫁妝打理的井井有條了,見過的沒有不誇的,可是她……嗐,都是你父親慣的。」

  這個邵循實在不知道怎麼接了,她不明白明明上一世外祖母接受邵瓊接受的挺快的,怎麼到了這一世就橫挑鼻子豎挑眼,怎麼看都是缺點了。

  幸好鄭老夫人怕自己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後悔,乾脆不再說了,要不然邵循也不知道怎麼安慰這意難平的老太太了。

  鄭老夫人果斷的換了個不讓自己堵心的話題:「阿循,過幾天進宮,你好好打扮打扮,到時候估計有不少官宦人家的男孩子,雖然咱們這樣的人家講究父母之命,但是你要是有看得上眼的,回來跟外祖母說說,咱們也好快些籌劃。」

  要是平時,邵循就一定能聽出這話裡的重點是男孩子,但是她現在在另外一件事上更敏感,立即問道:「進宮?」

  老夫人道:「皇后的千秋節要到了,你母親肯定要帶你去的。」

  她這句話沒有壓低音量,不遠處坐了幾個邵氏旁系的婦人,邵循管她們叫做姑母或是嬸娘,她們對此分外感興趣,其中一個李氏便插話道:「老夫人也聽說了宮裡的事麼,咱們底下都傳遍了,這次千秋節可不是小場面,大姑娘該好好去看看才是。」

  邵循將菜夾到鄭老夫人面前的碗中,接著輕輕放下了筷子。

  「咱們家大姑娘長的這麼俊,就是皇子都配得起……」

  她這句話說完就被旁邊的人拉了一下,李氏一下子反應過來,有些訕訕道:「我是說……大姑娘模樣好人品也好,會有好歸宿的。」

  邵循知道她們即使好奇卻未必有惡意,也不願意給人難堪,便柔聲笑著:「呈您吉言了。」

  看她沒有生氣,幾人放下心來,也在暗地裡感嘆邵循脾氣好,接著就不敢提這個,忙不迭地轉換話題,也是她們感興趣的:「之前中宮生日可沒這麼大排場,有幾年皇后都稱病沒有出席……你說說,她自己的生日,出席做主的卻是幾個妃子,可不是有意思。」

  另一人壓低聲音道:「難不成是皇后復寵了?嘖,都半老徐娘了,要是再得寵未免也太離奇了……」

  「陛下做王爺的時候,明明跟她也算得上舉案齊眉了,當了皇后反而一蹶不振……不過也能理解,亂花漸欲迷人眼,皇后長的又不是多麼傾國傾城,後宮裡頭佳麗多了,誰還耐煩理她。」

  邵循手指不自覺的抽動了一下,心裡一下子沉得難受。

  她們口中對皇后多有刻薄,不為別的,主要原因就是這些都是邵氏的親眷。

  別看邵震虞對淑妃也就是面子情,即使她有了三皇子都不怎麼願意站隊支持,但是對於旁枝們來說,宮中有個生育了皇子的宮妃就是她們的底氣,甚至感覺比當英國公府的親戚更加有安全感,這樣一來,皇后就是她們天然的敵人,言語間沒有多少敬重。

  鄭老夫人皺了皺眉:「勿論天家事。」

  皇后的事情說說也就罷了,話裡涉及到聖上就不好了。

  幾個人面面相覷,其中一人壓低了聲音:「老太太,您耳聰目明,這冷不丁的就要大辦千秋宴,皇后究竟是不是要復寵,咱們知道了心裡好歹有個底啊。」

  鄭老夫人沉默了片刻,還是道:「具體怎麼樣不清楚,不過這次全程都是寧壽宮操辦的,恪敬公主格外上心,至於兩儀殿,那就不是我們能打聽的了。」

  光是這些就夠了,女人們的心放回了一半,道謝之後又聊起了旁的。

  鄭老夫人剛說完,轉頭看見邵循的眼神怔怔的,神情很不同於以往,像是不知在想什麼。

  「阿循?」

  邵循回過神來,衝老夫人笑了笑,接著有些猶豫道:「外祖母,您經得事情多,是不是許多以前的事情都知道?」

  「你這孩子,我也不一定什麼都曉得,不過你想問什麼?說不定我還真知道呢。」

  邵循從剛剛起心裡就像有一塊石頭壓著,沉甸甸的頂得她幾乎反胃,她覺得喉中艱澀,勉強問道:「陛下……當年和皇后娘娘相處的很融洽嗎?」

  鄭老夫人笑道:「我當你要問什麼呢,這個倒是人人都知道,跟你嬸子說的仿佛——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不說多麼用情深厚,但是比大多數夫妻都要和睦的。」

  邵循點了點頭,問到了重點上:「那……為何到了這般地步呢?」

  鄭老夫人眼神一凝:「這……倒是眾說紛紜,有的說是皇后……」她貼在邵循耳邊說:「謀害皇嗣。」

  「是大皇子?」

  鄭老夫人微微點頭:「不錯,但是早在大皇子為出生前,陛下剛剛登基時她就已經有了失寵的跡象,只是不明顯而已,等到大皇子出生後,才開始深居簡出,等閒不見她露面了。」

  邵循盡量放緩呼吸,語氣平穩的問道:「那就是說,一開始失寵八成另有原因,比、比方說……色衰而愛弛?」

  「這倒不至於,」鄭老夫人道:「皇后是比陛下大了兩歲,但那時也不到雙十,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再說你那幾個姑嬸說的未免太刻薄了,人家皇后生的姣麗明艷,當年也是個美人,更遠不到色衰的地步。

  邵循剛吐出一口氣來,就聽鄭老夫人繼續說:「不過,有了新人,舊人情分變淡也是有可能的,一旦恩愛不在,女人病急亂投醫再做出點錯事來,也說的過去。」

  情分變淡,恩愛不在。

  邵循原本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突然笑了一下。

  「這竟然是件極平常的事嗎?」

  鄭老夫人一方面覺得這樣的話不該說給未婚的小姑娘聽,另一方面又覺得早讓她知道男人個什麼樣子也有好處,停了一下,還是道:「這確實就是常事,男人喜新厭舊是通病,遠的不說,你看麗嬪,前幾年剛進宮的時候也得寵過一陣子,現在還不是門庭冷落,久不見聖顏……但是人人都是打這道坎上經過的,看開了就好了,太鑽牛角尖才是大忌。」

  邵循的喉嚨不自覺的上下動了動,但眼中仍浮著淺淺的笑意,看上去和氣又端莊,她輕聲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我知道的……」

  鄭老夫人見她看著仍是非常理智的模樣,心裡頭放了心。

  這時候英國公夫人鄭氏示意女兒去鄭老夫人身邊伺候,也好培養一下感情。

  邵瓊踟躕了一下,沒有違抗母親,走到鄭老夫人身前,說:「外祖母,我、我來陪你可不可以。」

  邵循這時候感覺心裡的那塊石頭已經頂到喉嚨,難受的她都要失態了,現在只覺得邵瓊來的正正好不過,她咽了一下口水,盡量保持著微笑說道:「正好,妹妹坐到我這裡來吧,我覺得……有點、有點悶,想出去透透氣……」

  她在笑,但是臉色確實有些發白,鄭老夫人以為她是被室內的暖爐和這麼多人氣兒給悶的,便道:「那你出去走走……帶著人,別走遠了。」

  邵循當即點頭,帶著隨侍的璃珠目不斜視的走出了飲宴所在的水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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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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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19 00:32:13 |只看該作者
第49章

  「你究竟在怕什麼呢?」

  風漸漸大了起來,黑暗中有微微的光線透出,男子與少女面對面站著,耳邊是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似乎馬上就能看到人影。

  邵循身上的顫抖細微到幾乎不可察覺,她隔著朦朧的月色注視著面前的男人,嘴脣微微張開,但是其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

  她眼裡的掙扎太明顯,在冷風中微微發著抖的樣子更是讓人沒法不去憐惜,皇帝不忍相逼,他剛要動身避開,就被邵循拉住了衣袖。

  皇帝愣了愣,接著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您不必躲。」

  邵循先是閉了閉眼又睜開,她想說您明明可以無所畏懼,想做什麼是理所應當,但是為什麼要為了她而這樣委屈呢?

  為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這樣屈尊委屈自己,為的是什麼?

  這樣的特殊與關照,又能有持續多長時間呢?

  她確實是在害怕,鄭老夫人的話始終梗在她的喉嚨裡,讓她恐懼到能讓皇帝一眼就看出來。

  這些雜七雜八的念頭看著紛亂,其實只是過了一瞬間的功夫。

  邵循盡力讓聲音平靜,眼睛始終注視著皇帝,口中稍微放大了音量:「阿瓊,我在這裡。」

  邵瓊和鄭雲喬立即循聲而來,看到邵循的時候,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先看見了站在她身邊的人影。

  這時候天色有點黑,冷不丁的多出個人來,還明顯是高大的男子,讓邵瓊猝不及防受到了些許驚嚇,她驚叫一聲,想往鄭雲喬身後躲,而鄭雲喬則是下意識脫口而出:「阿循!」

  話裡是驚慌和擔憂。

  邵循定了定神,用穩定而清醒的聲音道:「表哥,勞煩你去告訴父親,就說有貴客來訪,請他速來相迎。」

  鄭雲喬怔住了,夜色很能遮蓋容貌,他二人又不像邵循那樣對皇帝那樣熟悉,因此並沒有認出來人是誰。

  但是鄭雲喬畢竟遠比邵瓊敏銳,他從邵循的話中聽明白了重點。

  貴客,迎接。

  他當即點了點頭,又道:「請客人稍等,我去去就回。」

  他在不涉及感情的事情上其實挺靠譜的,並沒有多做糾纏,甚至回頭時看到邵瓊已經不再害怕,而是有點躍躍欲試想說什麼時,還非常順手的拉上了她。

  邵循這樣坦然的態度是皇帝也沒有想到的,皇帝低頭看著邵循:「你不怕你父親起疑嗎?」

  邵循沒有看他,卻將腳下的石磚盯了半晌,之後才慢慢開口:「我不怕這個。」

  皇帝的眼神很溫和而安靜:「朕若直接跟你父親說要讓你進宮,你也不怕?」

  邵循抬起頭來看著他的眼睛:「您會嗎?」

  皇帝一怔。

  「如果您真的打定主意要說,那就說吧。」

  邵循的聲音很輕,像是輕飄飄附在水上的青萍,輕易就能被微風吹散。

  這樣的話語卻讓皇帝眼神一凝。

  ——這聽上去就像是在妥協,將選擇權交到了皇帝手中。

  但是他真的能順著她的話順水推舟嗎?

  皇帝替她攏了攏披風的領口,將她裹得更嚴實了些,語帶安撫道:「朕說過不會逼你,一切都看你的心意。」

  這是皇帝只對一個人賦予的溫柔,卻在另一種意義上也是深深的自負。

  皇帝對邵循的憐惜和喜愛,使他不願也不屑於動什麼強迫的手段。

  他在認真的追求自己喜歡的姑娘,用盡他所有的溫柔與細心,珍重與愛護,並且自信就算不用天子的身份,一樣可以得到愛人的心。

  皇帝是對的,這樣一步步的蠶食,一步步的纏繞,使得邵循幾乎沒有反抗的能力。

  但是同時,卻也加重了她的不安和惶恐。

  你越想要什麼,越珍惜什麼,就會越擔心失去什麼。

  邵循原本強撐出來的冷靜險些破碎,她覺得眼睛酸脹的難受,只得移開視線:「我的心意?陛下,我如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她心裡有期待有渴望,但卻也有更多的恐懼擔憂,想要後退逃避,舍不得,想要向前走一步卻又擔心前方就是足以讓人粉身碎骨的萬丈深淵。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進退兩難。

  皇帝聽到她的聲音中的像是隱含著難過與頹然,難得有些不知所措:「是朕哪裡不好嗎?」

  不是!不是!不是!

  邵循怎麼才能讓他明白,不是因為他不好,恰恰相反,可能就是他太好的緣故,才讓這一切如此複雜。

  就在這時,鄭雲喬帶著腳步匆忙的邵震虞從湖心回到岸上,以最快的速度向這邊趕來,邵循聽到了聲音,連手帕也來不及用,飛快的用手指拭了拭眼角,向旁邊走了幾步,拉開了與皇帝的距離。

  邵震虞除了鄭雲喬沒有帶別人,他見到皇帝時一點也沒有驚訝,十分利索又乾脆的帶著鄭雲喬行了禮:「微臣參見陛下。」

  皇帝的心思在邵循身上,難免有些心不在焉:「……起來吧。」

  邵震虞恭恭敬敬道:「陛下駕臨寒舍,微臣有失遠迎,請陛下降罪。」

  這其實是在問他微服至此的原因。

  皇帝一頓,不著痕跡的看了看邵循,見她低下頭沒有任何反應,到底輕嘆了一聲,「朕有日子沒到你們府中走動了,今日不過是心血來潮,不想卻撞上了愛卿家宴,希望沒有掃了你們的興致。」

  邵循閉了閉眼,也不知道自己是該失望還是該鬆口氣。

  邵震虞連忙道:「臣惶恐,陛下駕臨是臣之福,更是求也求不來的恩典。」

  他也看見了站在一旁沉默的女兒:「小女無知,不知有沒有怠慢陛下。」

  「沒有……」皇帝慢慢道:「這孩子……很懂事,你好好待她。」

  邵震虞一時覺得皇帝這話說的有些怪異,但他現在全副身心都在想怎麼讓皇帝滿意上,並沒來得及深思。

  他知道皇帝選擇這個時候又沒有大張旗鼓,肯定不希望興師動眾,便道:「請陛下過寒舍書房一敘,臣命人準備茶水。」

  皇帝的手指蜷縮了起來,等了片刻,克制著沒有再去注意邵循,這才輕聲道:「愛卿帶路吧。」

  天子出行,即使是微服也少不了人跟著,只是這些人有的把守在了各處正側門,有的遠遠跟著皇帝,只是離得稍遠,又有夜色掩蓋,旁人注意不到罷了,等皇帝隨著邵震虞一動,細微的窸窣聲響起,這是隱在四周的護衛紛紛跟上的聲音。

  這陣勢邵震虞已經看慣了,他就像沒注意到似的,繼續為皇帝帶路。

  鄭雲喬則有點被這種氛圍驚了一下,他有點擔憂邵循,卻見她望著皇帝和她父親的背影。明明沒什麼表情,但是鄭雲喬心裡卻咯噔一聲。

  眼看著那二人走遠,鄭雲喬有些踟躕的走到邵循身邊:「阿循妹妹……」

  邵循轉過頭來,像是什麼事也沒有一般淺淺一笑:「表哥。」

  鄭雲喬欲言又止,猶豫了半天,最後的話裡不免帶上了十分的鄭重:「你還好吧?」

  邵循表情看上去還算自然,但是卻用手輕輕按了按自己的額頭,慢慢道:「不太好,表哥,我的頭……有點疼。」

  這時候方才被雲彩遮住的月光恰好露了出來,光線一下子比方才亮了好些,鄭雲喬被邵循在月光下顯得幾乎可以稱得上慘白的臉色嚇了一跳,他想伸手扶人,抬了抬手卻不敢碰她:「你怎麼樣?」

  方才被邵循遣到一邊的璃珠趕忙跑過來扶住她:「姑娘!」

  「別擔心,」邵循忍著難受安慰表哥和璃珠:「我只是有點累,想回去休息了。」

  鄭雲喬再不放心也沒有留人的道理,只能叮囑了幾句就眼睜睜的看著璃珠扶著邵循越走越遠。

  他一個人停留在原地,久久沒有離開。

  皇帝其實跟邵震虞有不少話聊,畢竟兩人自幼相識,又都算是軍旅之人。

  可是這次皇帝有心事,跟誰都沒有聊天的心情,便耐著性子跟邵震虞談了一些朝政上的公事,就回宮去了。

  他那邊回了宮心裡仍舊掛念著邵循,而邵循這邊情況確實也不太好。

  她心裡那樣難受,加上可能受了風,頭疼的很,當晚回去一夜沒有睡著,第二天還要撐著身子去給父母請安,回來後早飯吃不下拖到中午,中午又拖到晚上,直到玉壺柔聲勸了好久,她不忍心看丫鬟們擔憂,便強逼著自己吃了一碗飯。

  看她似乎好了起來,丫鬟們還沒來得及高興,事情就變得更加糟糕。

  邵循半夜裡胃疼難忍,一下子把肚子裡所有的東西都吐了出來才緩解了疼痛,幾人見狀都嚇壞了,連夜請了府裡的大夫來瞧。

  結果那大夫調了半天書袋,總結起來一句話就是吃東西不節制,頂著胃了。

  璃珠氣急道:「姑娘從前天晚上就沒吃東西,直到昨晚上才吃了不到一碗飯,這叫不知節制嗎?」

  「那就是胃氣上逆,總之吐出來就好了。」

  大夫開了幾劑助消化順氣的藥,邵循喝了勉強算是有了點好轉,幾人這才放下心來。

  特別是新來的柳心,她比玉壺幾個更著急,擔心邵循要是不幸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她也就算完了,因此伺候的格外上心,直到邵循有了點好轉,這才放了心,也就沒有往上報。

  可能是這看上去並不嚴重的病消耗了精氣,邵循之後幾天都沒有精神,提不起勁,頭暈乏力不想下床。

  馬上就是千秋節了,她要是繼續好不了,恐怕是不能進宮了。

  鄭氏一見這樣,便只能帶著邵瓊去,又是手忙腳亂一番折騰。

  說實話,雖然這是親女兒,但是進宮賀壽這樣的場合,連鄭氏自己都更願意帶邵循而不是邵瓊。

  邵循對於不能參加壽宴的事情是狠狠松了口氣的,這對她來說不是榮幸而是一種壓力。

  她不想面對皇后,這是一種微妙而複雜的感覺,有酸澀有不安也有隱約的愧疚,她要是進宮,完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位皇帝的正宮和妻室。

  也許就是這樣的心態被她自己的身體察覺,反饋出來就是遲遲不能康復,反反覆復的病症。

  可是久病自然傷元氣,正邪相爭,正氣一旦抵禦不住,那身子受不住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在千秋節的前一天,邵循突然發起熱來,吃藥冷敷效果都不太明顯,急的玉壺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這時候整個府裡都在忙明天壽宴的事情,叫誰都不合適,邵循只說自己吃了藥就好,不需要興師動眾。

  這句話表面是說給玉壺聽的,實際上柳心知道,這是在叫自己不要把這事兒捅到兩儀殿去。

  柳心也在猶豫,她也知道現在宮裡也在緊著皇后那邊,就算報上去了,自己受不受罰不說,可能也沒多大用處,還得罪了姑娘,左思右想還是聽從了邵循的命令。

  結果越怕什麼越來什麼,吃了三劑藥,邵循不但沒好轉,反而更厲害了些,晚上躺在床上燒的迷迷糊糊,嘴裡爹娘哥哥的呢喃著說著胡話。

  玉壺嚇壞了,趕緊去正院通知鄭氏,誰知道恰好她那邊明天赴宴的衣服出了差錯,整個院子都亂糟糟手忙腳亂的。

  鄭氏正焦頭爛額,抽不出空去看邵循,但也不敢怠慢,叫人去五軍都督府去告訴了今晚睡在衙門裡的邵震虞,邵震虞便派人拿個帖子連夜請了宮裡的太醫去了英國公府。

  太醫試著用了藥,到了天光微亮時見熱度稍稍降下去了一點,這就放了心,囑咐每隔一個時辰灌一次藥,今天就能徹底把熱度降下來,這就告了辭。

  邵循房裡的姑娘們松了口氣的同時不免有些不滿,因為昨天邵循病的那麼凶險,竟一個親人也沒有守在她身邊,只有邵揆天剛亮的時候來過一次,但是他身上有差事,要去營裡當差,於是也是匆匆看了一眼,得知妹妹「應該」不會有大礙之後就急匆匆的走了。

  兩個小的根本指望不上,而邵輝在兩天前就搬回書院預備下一步的春闈去了,壓根就不在家。

  邵循就這樣孤零零的躺在床上,身邊只有幾個輪流值夜的丫鬟,任誰見了都會心疼。

  柳心心裡也替邵循難受,更不明白為什麼這麼好的女孩子就是沒人疼。

  她正一邊嘆息一邊替邵循擦汗,突然間她有些乾澀的嘴脣動了動,像是在念叨什麼。

  柳心知道這不是在喊娘親爹爹,就是喊哥哥,她已經斷斷續續呢喃了一夜了,這是所有孩子都有的毛病,仿佛有親人在身邊就勝過靈丹妙藥似的。

  她俯下身子細心的替邵循擦著汗,突然耳朵一動,停住了動作。

  柳心接著立即湊過去,確實聽到了非常清晰的兩個字。

  她手中的巾帕停在那裡片刻,接著咬了咬嘴脣,將帕子扔進水盆中,喊來琉翠替自己看著小姐,自己飛快的跑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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