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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可薔 -【說好今生要相愛(預告愛主題書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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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1 02:59:1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說好今生要相愛 作者︰季可薔

原來深愛一個人,
除了甜蜜快樂,有些時候也是帶著痛──
她受苦的時候,他無法出現在她身邊,
只能暗中為她打點一切,安排她生活無虞,
而他,繼續孤單單的,等待能見她的時機到來;
她平安順利了,卻無知地愛上別人,
離他越來越遠,為何千辛萬苦地重逢之後,
她又是心有所屬?
教他為了愛,只能做個奪人所愛的惡人,
即使他才是先遇上她的那一個,即使他們早已約定了;
不,他千算萬算,心機算盡,就是不願斷了這緣分,
就算她忘了兩人之間的一切,心里沒有他,但為了她,
就算要對抗整個世界也不怕,曾經的失去太痛,
他必要跨越六百年的宿命,這一世,她一定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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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1 02:59:27 |只看該作者
楔子

瓦斯氣爆的現場,濃煙密布,火焰竄燒,數十年的老房子頹危欲倒,消防車停在屋外,幾個消防員握著噴水管滅火,路人們圍在周遭指指點點看熱鬧。

一個穿著學生制服的少女,凝立于屋前,怔忡地望著這一切。她剛放學回到家,親眼目睹家里發生爆炸意外,听鄰居說,她的父母都在里頭。

她當下便想沖進去,可是一群人阻止了她,他們說太危險,她爸媽肯定舍不得寶貝獨生女跟著陪葬,要她乖乖在外面等。

等什麼呢?

等她最親最愛的家人被大火燒得面目全非後,讓消防員們抬出來,然後安慰她節哀順變嗎?

難道要她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爸媽無助地死去嗎?

一念及此,少女忽地發狂了,哭著、喊著,像頭受傷的小獸拼命想往前沖,鄰居們忙著拉住她。

她哭得心碎欲絕,哭得視線模糊,看不清眼前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太殘酷了,若是老天還有一絲絲慈悲之心,不會用這種方式帶走她的親人。

她悲傷地哭著,噎著氣,一聲聲地打嗝,有些苦是怎麼也咽不下去的,有些痛足以奪去人的呼吸。

當消防員抬出兩具燒焦的屍體時,她發現自己沒有勇氣掀開那白布,那真的是她的父母嗎?

不是的,不會是的,不可能是,只要她永遠閉著眼楮不去看,她最親愛的爸爸媽媽就依然活著。

只要她不看……

她合落眼,往後暈厥,一雙健壯的臂膀及時托住她虛軟的身子。

那是屬于男人的臂膀,一個相貌冷硬的青年,他橫抱起她,低頭凝視她蒼白似雪的容顏。

天空飄落細雨,憂郁的灰色的雨,濕了她彎密的眼睫,與她頰畔的淚水靜靜地融合。

「是她嗎?」另一個年輕人走過來,尖嘴猴腮,一副鬼靈精樣。

「對,是她。」青年緩緩地頷首,繼續盯著懷中的女孩,她是那麼縴細,那麼柔弱,腰骨彷佛一折就斷。他不覺稍稍加重抱她的手勁,看著她的墨瞳蘊著深沉如海的情感——

「我終于找到你了,蝶兒,我的小雨蝶。」

青年帶走了少女,將昏迷不醒的她交給一對和善的中年夫婦。

「現在開始,你們就是這個女孩的表舅跟表舅媽。」他吩咐,語聲冷冽如冰,微挑的嘴角流露的不是笑意,更像是不容反抗的威脅。「千萬照顧好她,要是她有一丁點閃失,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絕對不會放過你們!」

「是,我們知道了。」中年夫婦戒慎恐懼地答應,接過他遞來的一張支票,看清上頭的數字後,不禁喜出望外。

青年來到臥房,俯視躺在床上的少女,她膚色白皙、五官秀致、羽睫彎彎,嘴唇透著淡淡的櫻色,微微抿著,即便在夢里也惹人憐愛。

他專注地看著她,將一串嵌著彩晶蝴蝶的手鏈扣上她瘦弱的手腕,跟著挑起一束她烏亮柔細的發,用隨身攜帶的瑞士刀割下,藏進口袋。

他依依不舍地起身,臨去前,才猛然想起,留下最後的囑咐——

「對了,她是『雨蝶』,雨中的小蝴蝶。從今以後,她只能叫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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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1 02:59:42 |只看該作者
第1章(1)

夏雨蝶,這是她的名字。

十四歲以前,她原本不叫這個名字的,那時候她有個更俗氣的名,類似曉芳或玉蘭之類的,究竟是哪兩個字,她忘了。

或許該說她是故意記不得的,兒時的回憶對她而言太痛苦,點點滴滴,積沙成塔,造就了她在那天同時失去雙親的命運。

那天,世界下著綿綿陰雨,而她在一片霧茫茫中親眼目睹慘痛的悲劇,她想像得到,那場悲劇是怎麼發生的,早在數星期之前,她便曾在半夜偶然听聞父母商量著該怎麼燒炭自殺。

案親生意失敗,在外頭欠下鉅額債務,母親又罹患癌癥,命不久長,兩人都失去了求生意志,唯一放不下的只是她。

他們想死,又舍不得丟下她孤伶伶一個,于是百般猶豫,下不了決心。

那天,煙雨蒙蒙,她盯著眼前如惡魔般吞吐的火焰,知道爸媽終于還是作出了冷酷的決定。

他們,遺棄了她。

她傷心欲絕,哭到當場暈厥,足足昏睡了三天三夜,醒來時世界彷佛已扭曲。

她躺在一間布置得溫馨甜美的臥房,面前站著一對笑盈盈的中年夫婦,自稱是她的表舅和表舅媽,是她媽媽的遠親。

媽媽何時有這樣的遠親了?年少的她茫然迷惘,剛從失怙失恃的打擊中醒來,全然不知所措,只能任由兩個成熟的大人為她安排一切。

他們收養了她,成為她的監護人,替她改了名字,還在她的戶頭存入一筆龐大的資金。

他們說,那是她的雙親留給她的保險金。

她想不到,那麼貧窮落拓的家境,爸爸每天只能靠打零工掙點微薄零頭,媽媽經常得到附近的餐廳廚房外撿拾人家不要的食材回來做飯加菜,哪來的閑錢交得起保費?

除非他們早就計劃好了,籌錢買保險,然後安排一場意外了斷生命,將所有的利益都留給她。

表舅跟表舅媽說,這體現了爸媽對她的愛。

但她寧願不要這樣的愛!

用自己至親的性命換來的金錢,她想到就覺得惡心,反胃欲嘔。

接下來幾年,她過著渾渾噩噩的日子。

她搬了家,跟表舅表舅媽住在台北一棟漂亮的社區大廈里,考上明星女中,加入學校儀隊,成為校刊編輯,在同儕間算是頗受歡迎的風雲人物。

表舅跟表舅媽對她很好,她也表現出乖巧听話的模樣,從外人的眼光看來,他們是個和樂融融的小家庭,她是個優秀認真的女學生,但她總覺得,這一切很虛假怪異。

他們就像被趕鴨子上架的三個演員,還來不及好好培養默契,便匆匆粉墨登台,唱著一出才剛剛背好台詞的戲。

臂眾看著這表面上排得天衣無縫的戲,看不出個中的玄機,唯有他們自己清楚明白那復雜難辨的滋味。

雖然她並不討厭這兩位從天而降的長輩監護人,甚至滿喜歡他們,但總是無法真正對他們敞開心房。

總覺得自己短暫的人生,某個環節出了差錯,某個人安排她走上了岔路,但,會是誰呢?

每當夜深人靜,窗外又下著雨時,夏雨蝶便會忍不住怔忡出神。她會听著那時而溫柔時而激烈的雨聲,困惑地盯著扣在自己左手腕的彩晶蝴蝶手鏈。

這手鏈,不知誰替她戴上的,記憶很破碎、很模糊,但她仍隱約記得父母去世那天,自己曾躺在一雙陽剛有力的臂彎里。

似乎有某個男人抱著她,對她說了什麼,那聲音太遙遠,她听不清,只依稀靶覺到那是個溫暖的懷抱。

那懷抱,令她有不可思議的安全感。

究竟是誰救了她呢?

听說這蝴蝶手鏈是救她的恩人留給她的禮物,她也很珍惜地收下了,只可惜沒能見他一面,也沒人能告訴她,他的來歷。

她只能戴著這手鏈,繼續過著似真似幻的生活,期盼著哪天能與那位只在她夢中游蕩的恩人再相遇——

正當夏雨蝶在雨夜輾轉反側時,在海洋的另一端,一座擁有悠久歷史的城市,如萬花筒般炫目燦爛的賭場里,杜非穿著黑西裝白襯衫,細長的領帶顯得帥氣,但他左臉頰上那道深刻的傷疤仍讓不少經過他身旁的紳士名媛受到輕微的驚嚇。

他們本能地明白,這不是一個身處在與他們同個社交圈的男人,雖說他斜倚在牆邊的姿態看起來很悠閑,似有幾分懶洋洋,但那張剛硬的面容,以及那略顯玩世不恭實則冷酷非常的眼神,在在說明他絕非出身豪門,不是個優雅貴公子。

包精確地形容,他像頭猛獸,一個沒教養的、虎視眈眈的浪人,就算一身文明的西裝,仍掩不去他野蠻的本質。

對于旁人好奇卻又不敢多看的目光,杜非滿不在乎,一面以銳利的目光梭巡場內每一張賭桌,一面握著手機,聆听好友張凱成的越洋報告。

「嗯,前兩天放榜,她考上了第一志願,今年秋天開始,就是大學新鮮人了。」

「是嗎?」杜非咀嚼這個消息,嘴角微微一挑,真心地笑了。「那很好。」

他一直遺憾自己沒機會去體驗那種無憂無慮的校園生活,希望她能代替自己,盡情揮灑,別虛度了青春。

「她選了哪個科系?」他問。

「歷史,不是什麼將來會賺錢的專業。」張凱成有些嘲諷地評論。

「她不需要賺錢。」杜非淡淡指出。「她的吃穿用度,我自然會打點。」

張凱成沉默兩秒,跟著嘆息。「有時候我覺得你真傻,為了一個女孩,把所有積蓄都留給她了,自己兩手空空從頭開始。她還只是個丫頭,你把那麼多錢存在她的戶頭,她用得上嗎?」

「那是我留給她的保險,萬一我哪天出了事,總得有一筆錢保障她的生活。」杜非從容地解釋,也許好友覺得他這麼做很蠢,但他從不後悔。

「我不懂,那丫頭究竟是何方神聖,值得你這樣對她?」

沒有人會懂。他與她的宿命因緣並非始自今生,早已經過數百年流轉。

杜非自嘲地勾唇。「總之你幫我盯著她就對了,有什麼事,隨時通知我。」

「知道了。」張凱成頗無奈。「你現在人在哪里?」

「Monte  Carlo。」

「你……該不會在賭場吧?」

「就是。」

「那里的賭場可是上流貴客出入的場所,你賺到足夠的賭金了嗎?」

「十萬美金。」杜非伸手揣入口袋,捏著一張薄薄的支票。「足夠我去贏得全世界了。」

「憑十萬美金就想拿下整個世界?」張凱成笑。「我真佩服你,杜非,你真不是普通有自信。」

「我會做到的,等著瞧吧!」杜非語氣堅定。

是的,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便對自己立誓,他會白手起家,建立一個王國,然後迎接她來做他的王後。

今生今世,她將是屬于他的,這是命中注定。

為此,他將不惜與全世界對抗——

杜非掛上電話,將手中的支票兌換成一盒重重的籌碼,躊躇滿志地啟程,邁向他早已設定好的野心之路。

她戀愛了!

大一迎新會那晚,夏雨蝶在同學的捉弄下不慎掉入校園湖里,不會游泳的她差點溺水,幸好學長及時出手相救。

萬佑星,這是學長的名字,當驚惶失措的她嗆咳著吐水時,他輕拍她背脊,對她溫柔地笑,而她霎時跌進那墨深無垠的眼潭里。

一見鐘情,原來是這樣的沖擊,她感覺自己心跳瞬間停止,明明全身濕透了,很冷很冷,胸臆卻灼灼滾燙著。

她十九歲,初嚐戀愛的滋味,生活頓時變得多采多姿,有了豐富的意義。

她不再如游魂般地活著,哭笑都出自真心,會撒嬌、會吃醋,會對男友小小地耍任性發脾氣。

交往一年後,她將男友帶回家。他第一次到她家拜訪,很緊張,捧來一籃昂貴的水果,禮貌而慎重。

她以為素來疼愛自己的表舅表舅媽一定會很歡迎他,沒想到他們的反應卻是粗魯而冷淡,幾乎是將他驅逐離開。

「為什麼你們要這樣對他?」男友離去後,她不滿地抗議。「佑星做錯了什麼?」

「他配不上你。」表舅聲稱。

「有什麼配不上的?他家雖然沒什麼錢,可也是清清白白的,他爸爸媽媽人很好,我都見過——」

「什麼?你見過他家父母了?」表舅媽尖聲打斷她,表情驚駭。

「是啊。」

「為什麼去他家?你們還都是學生,難道現在就要論及婚嫁了嗎?」

「是沒有要結婚啦。」她有些嬌羞地解釋。「只是學長畢業以後就要出國留學了,他想在那之前讓我認識一下他爸媽。」

「認識他爸媽干麼?你沒必要認識!」表舅說話很沖。

「為什麼?」

「因為你不可能跟他家扯上什麼關系,你們必須馬上分手!」

「什麼?!」她愣住。

「跟他分手!你不能交男朋友!」

「為什麼不能?因為我現在還在念大學嗎?我們又沒說馬上要結婚,佑星會等我畢業——」

「總之你們必須馬上分手!」

表舅跟表舅媽根本听不下她的澄清,一味執拗地要求。

她很不解,第一次對這兩個照顧她的長輩感到生氣,他們或許是她的監護人,但沒有資格操控她的人生,決定她能不能與誰相愛——

「我絕不跟他分手,我要跟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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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1 02:59:57 |只看該作者
第1章(2)

「你的家人不喜歡我。」

棒天,夏雨蝶與男友坐在湖畔,一同吃著她親手為他準備的便當,談起昨日造訪她家受到的冷遇,萬佑星不免有些埋怨。

「不是這樣的。」夏雨蝶急著想安慰男友。「他們只是……嗯,第一次見到你太吃驚了,他們沒想到我會這麼早交男朋友。」

「你都要升大二了,這樣算早嗎?」

「對我表舅跟表舅媽來說,算早。他們……呃,一直把我當小孩子。」

「是嗎?」萬佑星歪頭盯著她,幾秒後,莞爾一笑。「你很不會說謊,雨蝶。」

她赧然。

他伸手揉揉她的頭,挾起一塊宮保雞丁送進嘴里嚼。「不說這些了,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什麼事?」

「我不出國了。」

「嗄?」她驚愕。「為什麼不?你不是都申請到學校了?」

他重重嘆息。「你也知道,我弟前陣子不小心開車撞到人,對方要求賠償,我爸把本來留給我的學費都拿去墊付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沒辦法繳學費?」

「別說學費了,在那邊的生活費我也都拿不出來,一年要將近兩百萬吧,這些錢要我去哪里生出來?只好放棄了。」

就這麼放棄?怎麼可以?出國深造一向是他的夢想啊!

夏雨蝶凝視男友惆悵的神情,不禁沖口而出。「我可以借你!」

萬佑星震住。「你說什麼?」

「我說我有錢,我可以借你。」她微笑。

「你哪來這麼多錢?」

「我爸媽留給我一筆保險金,有五百萬,應該夠你去美國念幾年書了,等你拿到學位,回來再慢慢還我。」

他不可思議地瞪著她清甜的笑顏。「雨蝶!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她垂斂羽睫,微微羞怯。「因為你是我愛的男人嘛。」

他看著她,心弦震顫,感動不已,伸手捧起她嫣紅的臉蛋,輕輕地,吻她綿軟芳香的櫻唇。

「你說她做了什麼?!」

地球的另一端,杜非站在一塊突出的尖岩上,臨空飄然獨立,飽覽鬼斧神工的峽谷風光。

正值心曠神怡之際,竟接到好友的電話,而對方報告的消息令他無法置信地怒吼。

棒著千萬里的距離,張凱成仍可清晰地感受到這句咆哮的聲浪,他稍稍捏了下疼痛的耳朵。

「我說,她把你留給她的錢都拿去借給別的男人了。」

「借給誰?」

「一個叫萬佑星的年輕人,是她的學長,也是她……男朋友。」說到最後一句,張凱成很識相地放低音量。

但這並無法阻止杜非排山倒海的怒意。「她交了男朋友?什麼時候?為什麼你沒跟我提起過?」

「我就怕你會像這樣發火啊。」張凱成心虛地咕噥。「我本來想這只是小孩子扮家家酒,過陣子就會鬧分手的,沒想到那丫頭挺死心眼的,一談起戀愛就昏了頭了,連五百萬都拿得出手。」

杜非沉默不語,努力壓下胸臆奔騰的情緒,理智飛快地運轉,評估這出乎他意料的情勢。

那丫頭……居然戀愛了?!他心愛的蝶兒,跟別的男人?光是想像她與異性耳鬢廝磨的親密畫面,他便嫉妒得快抓狂。

「Shit!」他惡狠狠地出聲詛咒。

張凱成很明白他的不悅。「你打算怎辦?要趕回來嗎?」

「你明知我現在還不能回去。」杜非咬牙切齒。

他正在Las  Vegas,聞名世界的賭城,這里正舉辦一場撲克大賽,而他連連過關斬將,勝利可期。

如果能夠順利摘得世界賭王的桂冠,他便能贏得將近千萬美金,他的事業成敗,在此一舉了。

「……至少還要三個禮拜的時間吧,我才能回去。」即便他再如何心急如焚,深怕自己的女人被搶走,也只能忍耐。

「好吧,你放心,我會幫你看著那丫頭的,不會讓她落入別的男人手里。」張凱成慷慨地許下承諾。

「最好是這樣。」杜非勉強應道。

幣電話後,他發現自己再無心思欣賞眼前的絕景風光,若是失去雨蝶,即便全世界都踩在他腳下,對他而言,也只是徒留憾恨。

一念及此,他不覺緊緊掐握拳頭。

這樣的錯誤,他絕不會犯!

杜非對自己一向有自信,但這回,他錯了,錯得離譜。

三個禮拜後,他贏得世界賭王的頭餃,笑納近千萬獎金,意氣風發,神采飛揚。

有了這筆資金,他的事業將更加風生水起,打造一個王國不是夢想。

他回到台灣,熱烈地期盼與心中思念的女孩再相見,但等著他的是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

她不見了——

「你說不見了,是什麼意思?」他問開車前來機場迎接他的張凱成。「她跟那個男的私奔了嗎?」

「不是那樣的。」張凱成搖頭。「那個男的十天前就出國了。」

「那她人呢?」

「你先冷靜下來,慢慢听我說。」

要多冷靜?他明明承諾會幫忙看著雨蝶,結果看到人失蹤了,竟還敢要求他冷靜?!

杜非瞠眸,狠狠瞪著坐在身旁駕駛座的好友,熊熊焚燒的目光若能灼人,張凱成恐怕已燒成灰燼。

張凱成感覺到他的暴怒,打個冷顫,撇嘴苦笑。「說真的,我也沒想到事情會發生得那麼倉促,我才離開台灣到香港出差兩天而已——」

「到底怎麼回事?」杜非嘶聲質問,完全沒耐心听無謂的解釋。

「就是……唉,你知道那丫頭她爸爸以前曾經欠高利貸上千萬的債務吧?」

「那又怎樣?」

「那些人找上門了。」

「什麼?!」

「那些人也不知從哪里打听到丫頭現在的住址,綁架她,那對夫妻剛好在路上發現了,趕忙開車去追,哪知車子在路上翻了,兩人當場身受重傷。」

這麼嚴重?杜非心沉下。「那雨蝶呢?」

「那些放高利貸的流氓發現自己闖了禍,擔心鬧出人命,也沒心思要贖金了,開車躲進深山里,警方循線追查,人是逮捕了,可丫頭卻不見了。他們說是她自己趁夜逃走的,他們也不曉得她跑哪里去了。」

「警方沒找到她嗎?」

「沒有。他們在山區搜索了幾天,懷疑她可能是……」

「可能怎樣?」

張凱成不敢回答,吞了好幾口口水,偷覷好友鐵青的臉孔。

杜非察覺他的心虛,心跳瞬停,嗓音粗嗄地自齒縫間迸落。「你不會是想告訴我,她死了吧?」

張凱成閉閉眸,深吸口氣。「……是有這個可能。」

「不可能!」杜非厲聲打斷好友,胸海波濤洶涌,激烈起伏。「不可能……」他咬緊牙,雙手掐握成拳,指尖陷入肉里。

雨蝶不可能死了,她一定還活著,在不知名的某處,呼吸著、心跳著,只是需要他的救援。

她需要他,正在等待他。

「我要去找她,現在、馬上!」

他命令好友載他前往那座隱密的山區,花錢雇用了幾個當地人及專業的救難員,展開最精密的搜索,不放過任何一寸土地。

足足花了一個禮拜的時間,幾乎把整座山都翻過來了,仍是毫無所獲。

他又再次失去她了嗎?

日日夜夜,這樣的疑問在心頭盤旋,折磨著杜非,他心緒低落,逐漸消瘦。張凱成見他如斯憔悴,也不禁擔憂,終于鼓起勇氣,勸他放棄。

「不要再找了,杜非,那丫頭……也許是逃到別的地方去了。」

杜非猛然回頭,瞬間清銳的眼神令張凱成一陣心驚。「沒錯,她應該不在這座山里了,我想她早就逃出去了。」

如果逃出去了,又怎會不跟家人或警方聯絡呢?

張凱成默默在心里加注,但就算給他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將這句話說出口。

可杜非捉著這微渺的一線希望不肯放,抬眸望向遠方,山間雲霧繚繞,他的視線亦迷茫。

「她肯定在這世界的某個地方,我會找到她的,遲早會找到她……」

他喃喃低語,也不知是在說服別人,或是自己。

張凱成注視他,驚愕地發現,這個總是狂傲倔氣、不肯對天下人低頭的男人,眼角竟閃爍著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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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1 03:00:10 |只看該作者
第2章(1)

六百年前。

茂郁的桃花林,花雨紛飛,遠方是蔚藍天色,近處是碧綠的湖,一片斑斕景象,美不勝收。

男子斜倚軟榻上,身旁圍繞數個美女,鶯聲燕語,獻酒搖扇,將男人侍奉得好不快活。

他微眯著眸,嘴里懶洋洋地咀嚼著鮮果,眼角余光卻往樹下一道娉婷倩影瞥去。

那是一名素衣女子,年約二十多歲,面貌清秀,全身上下毫無裝飾,唯有烏黑的發際別著一支雅致的簪子,簪頭棲著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她是傅將軍的夫人,閨名「雨蝶」。

昨日,為了因通敵之罪下獄的丈夫,她求見于他,盼他伸出援手,安排她與丈夫會上一面——

「夫人傻了嗎?你不曉得是誰帶兵逮捕傅將軍的嗎?」他含笑諷刺。

「就是您,九王爺殿下。」她冷靜應道,神色不變。

他反倒訝異,明知他就是在御前狀告她丈夫通敵叛國之人,她怎還敢孤身闖入龍潭虎穴來找他?

她彷佛看出他的疑問,淡淡解釋。「若是我夫君罪名定了,我們傅家肯定滿門抄斬,終歸是一死,不如前來向王爺討個人情。」

「討人情?」他冷笑。「本王倒不曉得我何時欠下夫人你人情了?」

「王爺還記得這個嗎?」她玉手一攤,細女敕的掌心躺著一塊龍紋玉佩,通體剔透,唯有龍尾部分缺了一角。

他見了玉佩,大吃一驚。

「這是王爺十年前落下的,當時您于野外狩獵,不慎受傷,一輛馬車路過,車上的老人救了您,還有個年輕的小泵娘夜里照顧您。隔天您臨走前,留下了這塊玉佩,要老人和小泵娘到王府相尋,自有重金酬謝。」

她敘述玉佩的來由,凝望他的眼眸清清如水。

他臉色微變。「你就是當年那個小泵娘?」

「是。」她頷首,水眸仍直勾勾地瞧著他,一瞬也不瞬。

他驀地不悅,除了他那個身為當今聖上的皇兄,從沒有人膽敢這樣看他,遑論向喜怒無常的他討救命之恩。

「十年前的事了,你以為本王如今還記得這件事嗎?」

「王爺不似薄情寡義之人。」

好啊,拿話堵他呢!他就偏偏要薄情寡義,她能奈他何?

他凌厲地瞪她,若是尋常人,早就膽怯地回避他這眼神了,可她無懼相迎,櫻唇緊抿,似是下了必死的決心。

就為了見她那個草莽無知的丈夫一面,她不惜冒著生命危險……傅長年那家伙,值得她這麼做嗎?

一股異樣的情緒驀地橫梗胸臆,是氣惱?敬佩?又或者,是某種厘不清的嫉妒?

「可以,本王讓你和他見上一面,不過不是現在。」他傲慢地撂話。「三日後,我自會安排你們相見,但在那之前,你得留在本王府里。」

他稱自己缺了一個侍女,本以為她听了要落荒而逃,不料她昂起下頷,接受了這提議。

好一個倔強的女子!

他收回思緒,掀唇冷笑,抬手朝她勾了勾食指。「你——過來替我斟酒!」

她聞言,盈盈行來,從別的侍女手中接過酒壺,輕巧地將酒杯斟了八分滿,奉給他。

他卻不接過,俊唇一挑。「喂我喝。」

她震了震,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見的。

「沒听懂嗎?本王要你喂我喝酒。」說著,他大手一揮,逐退其他人。「你們都退下。」

「是,殿下。」

沒人敢違逆,一听他令下,立即識相地離開,留下他倆獨處。

他好整以暇地盯著她,仍是維持斜倚于榻上的姿態,她端著酒杯,凝立于榻前,進退兩難。

「怎麼?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到,還妄想本王施恩?」他譏諷。

她咬唇,深吸口氣,輕移蓮步,彎下上半身。

「這多累?坐著。」他示意她在軟榻坐下。

她又稍稍遲疑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坐上榻沿。

他笑笑,傾身向她,她不得已,只好稍微躬身躲開與他身體相觸,困難地將酒杯湊近他的唇。

他慢慢啜飲,慢得彷佛可以就此喝到天荒地老,分明有意折磨她,忽地,他動了動,她沒意料到,手一滑,酒液灑了他胸前衣襟。

她慌得連忙握穩酒杯。「對不住,王爺……」

他突如其來地伸手扣住她縴細的皓腕,她怔住,話語于唇畔消逸。

他直視她,刻意靠她極近。

她斂眸,羽睫輕顫。

「替本王擦干淨。」他命令。

「……是。」

她取出手絹,擦拭他衣襟,戰戰兢兢,不敢過分用力,為了避開他,身子扭曲成一個怪異的姿勢。他斜睨她,倒想看看她能這樣撐到什麼時候?

但她竟撐住了,擦干他衣襟後,迫不及待地起身。

太迫不及待了,令他不由得有幾分惱怒,厲聲揚嗓。「再倒一杯酒來!」

她一震,揚眸望向他。

「本王要你繼續喂酒,沒听見嗎?」

他注意到她握著酒壺的手逐漸掐緊,指節用力得泛白,那張柔軟粉女敕的唇也讓貝齒咬著,幾乎咬出一道印子來。

生氣了嗎?也該是動怒的時候了。

他輕哼,看著她重新斟一杯酒,再度于榻沿坐下,斂眉低眸,將酒杯遞向他的唇。

「抬起頭來。」他想看她的眼楮。

此時的她,會有怎樣的眼神?他發覺自己很想知道,若是有一日,她跪著向他求饒,那雙清亮的美眸,會閃爍著淚花嗎?

他想看她哭,她太倔了,尋常女子不該有這般的勇氣與倨傲。

可當她揚起那肌膚細致的臉蛋,他失望了,她頰畔無淚,眼潭不見一絲迷蒙,相反地,焚燒著兩簇灼亮的火焰。

那是明顯的恨意,她恨他,好大的膽子!

他惱了,狂妄地擒住她縴肩,將她反身壓倒于榻上,居高臨下俯視她。

她明明慌了,容色刷白,卻強硬地不願示弱。「王爺,請您自重,妾身已嫁為人妻。」

自重?他心中沒有這兩個字!

他近乎殘忍地撇撇嘴,五指掐握她臉蛋,眼神凝冰。「你以為你已嫁人,本王就不敢動你嗎?我想要的女人,不可能搶不到手!」

語落,他俯下頭,強悍地獵取她的唇——

杜非從夢里醒來。

腦袋沉重,頭隱隱地痛著,他撫揉著太陽穴,深深呼吸。

昨夜喝多了酒,果然又作了這個夢,遙遠卻異常清晰的夢境,他已不止沉淪一次、兩次,從十四歲那年,他初嘗男女之歡,便斷斷續續地夢見這些片段。

後來,他才逐漸弄明白,原來他夢見的便是自己的前世——他,一個狂肆浪蕩的王爺,處心積慮想得到倔強清冷的她。

雨蝶啊雨蝶,在夢里,她早已身為人妻,心中住著個男人,只為了與夫君見上最後一面,不惜豁出一切。

她的前世,不屬于他,可今生,他立誓得到她。

歷盡一番艱辛,他總算找到了轉世的她,她的容貌和夢中人一模一樣,就不知脾氣是否也一般倔冷?

他告訴自己,他必須在最適當的時機出現在她面前,當他功成名就的時候,當他洗月兌了出身貧困的草莽流氣,真正像個王者的時候,他會去迎接她,讓她成為他的後,可沒想到……

杜非從沙發上坐起,恍惚地盯著前方,一束晨光透過窗簾,照亮了在空中飛舞的細塵。

六年過去了,自從她在深山里失蹤後,他一直沒能尋得她下落,她宛如一縷輕煙,在他的世界消失了。

一個沒有她的世界,即便他坐擁數不盡的財富,又有什麼意義?

他走下沙發,赤著腳,踩在冰涼的大理石地板,同樣材質的黑亮吧台上,一只咖啡壺正自動煮沸著,一股濃郁的咖啡香繚繞。

他倒了一杯咖啡,一面發呆一面喝。空月復喝黑咖啡的習慣讓他偶爾會有些胃痛,但他滿不在乎,沒想過要改。

他來到客廳落地窗外的陽台,憑著欄桿,眺望前方山巒起伏的美景。

這些年來,他靠著買賣古董及藝術品,拓展了很大一塊事業版圖,在澳門投資經營賭場,在亞洲其他國家也開了好幾間連鎖夜店及旅館。

他眼光精準、決斷明快,事業蒸蒸日上,錢滾錢,賺得不亦樂乎,外人看他,都羨慕他白手起家,是生意場上的幸運兒。

沒人知道,他可是十歲不到就學會在社會最陰暗的底層掙扎求生了,人們永遠只看到他人成功的那一面。

誰又知道,為了爬到今日的地位,他付出了多少心血和代價呢?

杜非攤開掌心,望著自己長著粗繭的手。這樣一雙手,大概不會受上流淑女的歡迎。

不過他也不在乎,女人,他真正想要的只有一個。

正嘲諷地思索著,一串清脆的電話鈴聲響起,他定定神,劍眉微蹙。

這麼早,會是誰呢?

他接起手機。「喂。」

「是我。」張凱成的聲音傳來。

他沒好氣。「這麼早打來干麼?」

「吵醒你了嗎?抱歉。」話雖這麼說,張凱成的語氣明顯听不出歉意。「只是想問問你,到底要在山上隱居到什麼時候?也該回來了吧,公司需要你。」

「公司不是有你這個執行長坐鎮嗎?」

「唉,我算什麼咖?那些大老板想見的是你!」張凱成夸張地嘆氣。「快回來吧,到手的鴨子可千萬別讓他們又飛了。」

好煩啊。杜非不耐地抿嘴。「知道了,我今天就下山。」

「那就等你回來嘍。」

電話斷線後,杜非將手機丟回沙發,將手中的咖啡一口氣喝光,頭痛不但沒有減緩的跡象,反而更痛了。他模模額頭,微微發燙。

懊不會發燒了吧?

他放下空杯,縱然覺得煩躁,仍是盥洗更衣,將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拿起車鑰匙,開車下山。

黑色休旅車在山間行駛,繞過一個又一個彎道,驀地,杜非感覺有些呼吸急促,視線逐漸模糊。

他緊急踩煞車,卻已來不及了,方向盤一轉,撞上嶙峋山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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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1 03:00:23 |只看該作者
第2章(2)

「都是因為你,九王爺才染上風寒!若非為了救你,王爺也無須跳進深潭,他近日身子微恙,本就不舒服了,偏你還讓他病上加病!」

「我很抱歉,我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如今你還來做什麼?」

「我熬了湯藥……」

「擱下吧!我來伺候王爺就行了,你出去吧,王爺不想見到你。」

誰說他不想?

他深呼吸,費盡力氣睜開沉重的眼皮。

「這會兒是在吵吵嚷嚷什麼……」

房內的兩人听他發話,都嚇了一跳,同時轉頭望他,管家忙不迭地走近榻邊,殷勤陪笑。

「王爺,您醒了啊?身子如何?還好嗎?要不我請御醫再過來瞧瞧?」

「不必了。」他皺眉,掙扎地起身,只手撐住發熱的腦門,鷹眸一掃,瞥見凝立于數尺之外的雨蝶。她仍是一身清雅素淡的打扮,托著湯藥,不知所措地望著他。「你退下吧。」他揮手逐開管家。

「可是……」管家猶豫。

「還得本王說第二遍嗎?」他提高聲調。

避家听了,急忙躬身領命。「是,小的這就出去,請王爺好好休養。」

確定房內只剩他們兩人後,她輕移蓮步走向他,停在榻前。

他冷冷覷她。「這湯藥,是你親自熬的?」

「是。」她輕輕頷首。

「為什麼?」他語鋒犀利。

她愣了愣,一時語窒,沉默片刻,細聲細氣地揚嗓。「王爺是因我染恙,我心下過意不去,所以……」

「你也會過意不去?」這話,明擺著是諷刺。

她似有幾分無奈,水亮的美眸凝望他好一會兒。「殿下可否讓我親侍湯藥?」

他咬咬牙,胸臆有一把郁郁之火待發,照理依他脾氣,是可以當下給她一頓難堪的,可不知怎地,瞧她這依順柔婉的模樣,他竟心軟了。

他一聲不吭,她遲疑稍許,當他是默許了,溫雅地欠身,在榻沿坐下,舀了一匙湯藥,細心吹涼。

藥湯極苦,他只喝了一口便眉宇糾結。「不喝了。」

她怔住,不解地眨眨眼。

「這藥太苦,拿開。」他沒好氣。

她想了想,忽地領悟他是在鬧孩子脾氣,菱唇不禁微彎。「良藥苦口,王爺,這藥喝了您才能快點好起來。」

她說話的語氣,很輕,很柔。

他震了震,心弦莫名牽緊。這幾日,她對他說話總是冷冷淡淡的,這還是初次見到她唇畔有笑,眼神有情。

「你……不恨我嗎?」他繃著臉問,嗓音沙啞。

她斂眸,羽睫輕顫,似是沉思著什麼。

「你恨我吧?」他語聲不覺變得尖銳。「若非本王意欲對你用強,你也無須為了躲我,寧願投湖自盡。」

究竟那時,他為何會做出那般無賴的行止呢?他是習慣縱情于男女之歡,但從來不須強迫任何女子,她們總是樂于投懷送抱。

唯有對她,他把持不住,竟失去了理智……

「感激王爺相救。」她終于揚起那雙清澈眸子,定定地瞧著他。「您原本可以任由我自生自滅,卻跳下去救我,因而染了風寒,是我欠了您這份人情。」

她居然謝他?這女人腦袋壞了嗎?他赧然,故意惡狠狠地瞪她。

她察覺他嚴厲的目光,卻沒有退縮,勇敢迎視。「王爺再多喝幾口湯藥吧!總是得吃藥,身子才會好。」

這是拿他當孩子在哄了嗎?

他說不清心下是什麼滋味。

她平日也是這樣對待傅長年嗎?不,她待他肯定更是溫柔萬分,畢竟他們是曾對天地立下盟約的夫妻。

思緒及此,他又嫉妒了,腦子亂糟糟的,一會兒熱一會兒疼。

想她待自己好,卻又氣自己像個孩子盼著她的關懷呵護……可恨哪!

他悄悄握拳,嘶聲自齒間迸落。「明天,我就讓你見傅長年一面。」

她聞言,眼瞳乍亮,綻放喜悅的神采。「謝王爺!」

他不要她謝,只要……只要什麼呢?

他悵然地盯著她的笑顏,那麼甜美,如詩如夢,他想,他永遠會記住這樣的笑顏。

「先生、先生!你還好吧?」

有人在呼喚他。

杜非朦朦朧朧地听著,意識斷成片段,飄零于前世與今生之間。有時候,他覺得自己更像六百年前那個狂妄自大的王爺,而不是現在這個他。

他很想醒來,卻醒不透,眼皮沉得掀不起來,只隱約听見細微的人聲,兩個女人在對話。

「芬姨,這人怎麼會忽然倒在店門口?」

「我也不曉得,剛剛我走出來,就看他倒在這里了。」

「他額頭上好像有傷?」

「對啊,腫腫紅紅的,是不是撞到頭了?」

「嗯,芬姨,麻煩你幫我把他扶進來好嗎?」

「喔,好啊。」

兩人一左一右扶起他,拖著他走了一段路,似是進了屋里,合力將他搬上床。

「你要把他留在這里嗎?」

「嗯,看他樣子很不舒服,就讓他躺一會兒好了。」說著,年輕女子伸手模了模他發燙的額頭。「燒得很厲害呢。」她低語,替他拉攏被子。

他痛楚地閉著眼,忍不住,舌忝了舌忝干燥異常的嘴唇。「我想……喝水。」

「好,馬上來。」年輕女子斟了一杯溫開水來,還體貼地準備了吸管,遞進他唇間。

他勉力喝了幾口,潤了潤唇,灼痛的喉嚨也稍微舒服一點。

「先生,你是不是病了呢?哪里不舒服?要不我請醫院派救護車來?」

「不用了,我只是……發燒,頭痛。」他重重喘氣,費力地抬起手,模了模冷汗涔涔的額頭。

「那你就先在我這兒躺著休息吧!」年輕女子溫聲說道。「你放心,我不是壞人,這里是我開的面包坊。」

他沒想過她會是壞人,這世上,能比他壞的人恐怕不多。

他苦澀地扯扯唇,連道謝都覺得虛弱。

她似乎也沒想听他說謝,徑自起身去端了盆裝了冰塊的冷水來,坐在床邊,用毛巾輕輕為他擦拭臉上及頸間的汗滴,然後做了個簡單的冰袋,敷在他額頭。

「你好好睡吧。」她輕聲細語,跟著離開房間,掩上門,給他清靜寧馨的空間。

他睡得斷斷續續,有時深沉,有時淺眠,有時又徘徊在夢與不夢的邊境,在時光隧道里無望地追尋著一道清麗剪影。

這其間,他能隱約感覺到面包坊的女主人幾次進房,為他重新換過毛巾,量量體溫,或者喂他喝水。

這細致的照料令他有些受寵若驚。他們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為何對他如此友善呢?如果是他,絕對沒有這種精力和耐心將時間浪費在一個路上撿到的病人身上。

她令他想起雨蝶,懷念著,犯著相思,心陣陣疼痛。

也不知睡了多久,慢慢地,他回復了氣力,悠悠睜眸。

映入墨瞳的是一間坪數不大的臥房,收拾得很整潔,布置得很溫馨,窗扇是木頭做的,隔成一格一格,輕薄的白色窗紗滾著雅致不俗氣的蕾絲邊。

窗台上,坐著幾盆小盆栽,開著幾朵花,一對可愛的小人偶站在窗邊。

杜非坐起上半身,一時恍惚。

他這是在哪里?這溫暖甜馨的居家環境跟他平素住邊的華麗豪宅大不相同。

他怔怔地出神,直到有人輕推門扉,陰暗的房內,揚起一道清雅的聲嗓。

「你醒了嗎?」

他眨眨眼,恍然大悟。對了,自己在路上發生了小車禍,跌跌撞撞地走了一段路,昏迷在某間店門口,是這個女人救了他。

「看你的樣子,燒應該退得差不多了,肚子餓了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她話語才落,他空空的胃袋立即抗議地咕噥出聲,他捧住肚子,霎時有些尷尬。

她听見了,輕聲一笑,盈盈走過來,卷起窗簾扣在簾鉤上。

「有剛剛出爐的新鮮面包喔,很好吃的。」

她笑道,轉身面對他,戶外的光線透進來,映亮她白皙清秀的臉蛋。

他認清她的五官,悚然大驚,瞪圓眼,心跳如月兌韁野馬,狂野奔騰。

「怎麼了?」她見他一副透不過氣的模樣,微微顰眉。「你還很不舒服嗎?」

他沒回答,全身顫栗,胸海卷起千堆雪,幾乎淹沒了他所有的理智,他微張唇,吞吐幾次,好不容易才逸出低啞的嗓音——

「是你嗎?雨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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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1 03:00:41 |只看該作者
第3章(1)

「是你嗎?雨蝶?」

夏雨蝶怔住,不可思議地盯著眼前的男人。他為何會知道她的名字?他們應該素不相識啊!難道……

心韻瞬間亂了調,不祥的預感升起,她往後退,容色微微刷白,嗓音輕顫。「你……是誰?」

對她的反應,男人似乎很震驚,灼灼的目光倏地黯淡。「你害怕了嗎?因為我臉上的刀疤?」

刀疤?她愣了愣,這才看清他左臉頰有道浮凸的疤痕,雖然算不上丑陋,但看來仍令人有幾分心驚,忍不住要猜想那是在什麼情況下留下的。

他說那是刀疤,這表示他曾經歷過械斗嗎?

一念及此,夏雨蝶更緊張了,本能地左右張望,尋找可以自我保護的工具,她瞥見一只陶瓷花瓶,立刻抓起來護在自己胸前。

「你說!你是誰?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听她尖銳的質問,他的眼色更暗了,幾乎稱得上憂郁。他凝定她,許久許久,嘴角牽起一絲含著苦澀的微笑。

「你不記得我了。」

當然不記得!她憑什麼記得他?

夏雨蝶用力咬牙,忍住驚聲尖叫的沖動,陰森的畫面于腦海里凌亂交錯,她一直不願回想的往事,如今正折磨著她。

「是他們……派你來的嗎?到現在你們還不肯放過我嗎?」

「什麼?!」他愣住了。「你在說什麼?誰派我來?誰不肯放過你?」

「別演了!」她嘶聲喊,雙手握住花瓶直指他。「六年前,你們綁架了我,害我的表舅跟表舅媽差點死于非命,六年後,你們還不放過我嗎?我爸到底欠了你們多少錢?你說啊!我會還的,就算一輩子做牛做馬,我都會努力還清的,求求你們別再打擾我跟我身邊的人了……」

為什麼?她都已經躲在這偏僻的鄉間六年了,為何他們還是能找到她?這些年來,她隱姓埋名,花了好長一段時間,好不容易擺月兌了那次綁架事件的陰影,但他們終究還是找上門來了。

「雨蝶。」男人喚她的名字。

他憑什麼這樣喚她?好似對她很熟悉,好似他們之間有什麼親密關系!

男人下床走向她。每靠近一步,她便後退一步。

「別過來,不然我要報警了!」

「你冷靜點,雨蝶,冷靜听我說……」

「走開!」她揮舞著花瓶,當成護身的武器。「不要靠近我!」

「好,我不靠近你。」他連忙止步,高舉雙手,表示自己並無傷害她的企圖。「我只想跟你說我不是綁架犯,也不是來向你討債的,你誤會了。」

不是嗎?她換口氣,力持鎮靜。「那你是誰?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你表舅的朋友。」

「什麼?」這答案完全出乎她意料。

「我是你表舅的朋友。」他宣稱,神態慈藹,語聲溫和,就像一個耐心的父執輩哄著失控的小女孩。「他跟我提過你,給我看過你們一家人的照片,所以我才……認得你。」

他在說謊嗎?夏雨蝶咬唇,戒備地打量男人——沒錯,他臉上有刀疤,五官也顯得過分剛硬,但不知怎地,她不覺得他是個壞人。

相反地,他看她的眼神太溫柔,溫柔到令她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異樣。

他深深地凝視她,半晌,沙啞地揚嗓。「我是杜非。」

「杜……非?」她傻傻地重復這兩個字。

「我跟你表舅是在美國認識的。」他低聲解釋。「你還記得有一年他跟團到美國旅行嗎?我在LA跟他踫過面,就是那時候他給我看的照片,你們一起在陽明山花鐘前拍的,照片上的你還穿著高中制服。」

她想起來了,在她念高三那年,表舅曾跟幾個老朋友到美國玩,當時表舅媽還表示吃味呢,說他有了朋友忘了老婆,而且他們一家人也的確在陽明山花鐘前合照過。

這人連她在相片里穿的是高中制服都記得清清楚楚,這麼說來——

「你真的是我表舅的朋友?」

「雖然不算特別熟,不過我們的確認識。」他說道,嘴角淡淡噙笑。「如果你還不相信的話,我們可以打電話給你表舅確認一下……」

「不!不要!」她慌忙阻止他。

「為什麼?」他挑眉。

「因為……」她窘迫,難以啟齒。「他們不知道我在這里。」

「為什麼不讓他們知道?我听說你六年前被綁架了,生死未卜,既然你還活著,為什麼不跟家人聯絡?」他緊盯她,像是想從她眼中看出端倪。

她斂眸,許久,苦澀地抿抿唇。「因為有某些特殊原因,可以請你不要問嗎?也請你不要告訴他們我的行蹤,我真的有苦衷。」

他看了她幾秒,很爽快地答應。「好吧,我不告訴他們。」

夏雨蝶這才吐了口長氣,一直緊繃的神經總算放松了,心韻也恢復正常速度,回想自己方才的激動,她不禁困窘。

「對不起,剛才是我太失態了。」她自嘲地牽唇。「你一定嚇到了吧?」

他搖搖頭。「我沒什麼,倒是你——」

他頓住,微攏的眉宇間,有說不出的憂傷。

那是對她的同情嗎?

夏雨蝶更不自在了,尷尬地笑笑。「你肚子餓了吧?我去弄點東西給你吃。」

語落,她匆匆旋身,幾乎是飛也似地逃離杜非的視線。他目送她,悵然失神,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

她開了間面包坊。

在這山下的小鎮,臨著清澈的溪畔,她租了獨棟的三層透天厝,一樓有個精致小巧的店面,和一間整潔干淨的大廚房,二、三樓則是住家。

來店的客人並不多,她主要做的是網絡販賣,在網絡上接訂單,在當地兩個大嬸的協助下,每天辛勤地在廚房里烤面包,開發各樣點心。

原來,她一直在這里。

杜非倚在牆邊,透過玻璃窗,盯著在廚房里忙碌的夏雨蝶。她系著圍裙,頭戴白色廚師帽,將一頭墨發藏在帽里,模樣清秀,比少女時多了幾分成熟風韻,以及恬靜微冷的氣質。

熟悉的疼痛倏地在心口郁結,他深深呼吸,努力壓抑激烈波動的情緒。

她果然還活著,而他,終于找到她了!

六年來,他上天下海,無所不用其極地探索她的下落,孰料她竟藏身于離他如此之近的地方。

他在山上有間度假別墅,而她,就在這山下小鎮。

是命運捉弄嗎?為何要他浪費六年的時間才與她重逢?這六年來,她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害怕嗎?寂寞嗎?

想起她將他誤認為前來討債的流氓時那副驚恐的神態,他便心痛不已,恨不得連賞自己幾個重重的耳光。

若是他早點找到她就好了,若是在她最恐懼的時候,他便能將她納入保護的羽翼,她心上的傷,或許不會那麼痛,那麼深刻。

當年綁架她的那些人,究竟做了什麼?他不敢想象。

六年前,他請從前道上的弟兄幫忙,找到那三名歹徒,百般拷問,他們總算承認曾經試圖強暴她,但並未成功,之後她便趁亂逃走了。

听見這番告白,他整個抓狂了,私刑伺候了三人一頓,將他們打得奄奄一息,才將他們用麻布袋捆起來,丟到警察局門口。

當時,他只能為她做這麼多。

現在,他能為她做什麼呢?

杜非悵惘地尋思,廚房里,夏雨蝶正在流理台上奮力揉捏著面團,抬眸與他視線相交,微微一笑。

她洗淨手,盈盈走出來。「你好多了嗎?」

他好多了,經過一日一夜的休息,燒其實差不多退了。

但他仍伸手揉揉太陽穴,假裝頭痛。「還有點不太舒服,頭暈暈的。」

「是嗎?」她蹙眉。「那要不要回床上躺一下?」

「不用了,我想起來走走,呼吸點新鮮空氣。」

「那也好。」她笑著頷首,指了指屋外。「我這邊外面風景還不錯,有一條小溪,你可以去散散步。」

「嗯。」他應道,卻一動也不動。

她訝異地挑眉,正欲問他還有什麼事,一個大嬸抱著一大袋面粉,氣喘吁吁地走進來,一進門便急著丟下面粉,揮汗如雨。

「雨蝶啊,我真的不行了!」

「怎麼了?芬姨。」

「那個送貨的小子,我都快被他氣死了,太懶了!明明要他今天中午以前就把面粉送來,結果到現在還不到,還得我親自去催,親自把面粉搬回來,累死我了,呼!」

「真是麻煩你了。」夏雨蝶很抱歉。「你應該跟我說的,我去一趟就好了。」

「唉,你去跟我去還不都一樣嗎?」芬姨嘆息。「重點是我們真的該多請個人了,這樣下去不行啦!」

由于在網絡上闖出了名聲,訂單日益增多,三個女人漸漸地感到工作繁重,難以負荷,兩位大嬸不時催促夏雨蝶加聘人手,她也慎重考慮。

「最好是個年輕小伙子,你看怎樣?」芬姨提議。「年輕人有力氣,幫忙搬貨送貨什麼的,應該可以減輕我們不少負擔。」

「嗯,那倒也是。」夏雨蝶沉吟,還未來得及下結論,杜非搶先揚嗓。

「我來吧!」

「什麼?」兩個女人同時望向他。

「你們店里不是缺人手嗎?雇用我吧!」他自告奮勇。「我……前陣子剛好失業了,正在找工作。」

夏雨蝶打量他,好片刻,才遲疑地開口。「杜先生,我不覺得你適合這份工作,你看起來……嗯,就是一副上班族菁英的樣子,我們這間小店怕是請不起你,而且薪水又不多——」

「薪水只要合理就好了。」他打斷她,幽默地眨眨左眼。「至少比領失業救濟金好,對吧?」

她不吭聲,顯然不相信他是那種落魄到領救濟金的失業族。

他的確不是,但為了能夠正大光明地賴在她身邊,他有必要扮出一副可憐兮兮的姿態。

一念及此,杜非刻意重重嘆氣。「是這樣的,雨——夏小姐,你也知道最近經濟不景氣,我們公司大規模裁員,我想找別的工作,一時都沒有什麼好機會。老實說,我挺悶的,才會想說來鄉下這里住,休息一陣子。」

「既然這樣,又何必找工作?」夏雨蝶不解。「杜先生盡避好好休息度假就是了。」

「我呢,可能天生勞碌命吧,一閑下來反而更常胡思亂想。」杜非無奈似地攤攤雙手。「所以我想,找點工作讓自己分心,也許是好事。」

「你的意思是,你只想短期打工?」

「就這幾個月,可以嗎?」

夏雨蝶沒回答,還考慮著,一旁的芬姨已迫不及待地相勸。

「我看你就答應他吧!雨蝶,這年輕人看起來挺結實的,面相也機靈,應該幫得上忙,現在這種時候,我們鎮上家家戶戶都忙著采收花卉,要在這鎮上招人也不容易,就先用他一下啦!」

「這個……」夏雨蝶依然猶豫。

杜非靈機一動,主動扛起地上的面粉袋,表現出勤奮干活的姿態。「這個要放到哪里?廚房嗎?」

「放到倉庫。」芬姨喜孜孜地應道。「跟我來,我帶你去。」

「喂,你——」夏雨蝶試圖阻止。

杜非不理會,徑自跟隨芬姨走向後院的倉庫。他知道,當自己扛起面粉袋的這一刻,這場談判,他已取得了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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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1 03:00:55 |只看該作者
第3章(2)

她撿到了一個員工。

這種說法或許很怪異,但她的確是這樣感覺的。某天,她在家門口「撿到」一個昏迷的男人,從此他便留下來成了供她使喚的左右手。

有點荒謬的情節。

不過,他確實是個很勤快的員工,撿到他的時候,他穿西裝打領帶,她以為他肯定不擅長搬貨這種粗活,但後來發現,他做得很上手,幾十公斤的重物輕易便能扛起。

他也很聰明,替她設計了一套程序,讓她能更方便地處理繁復的網絡訂單,建立客戶數據庫,分析顧客群的特性,甚至依照他們的回饋開發新款的面包及甜點。

有他幫忙,這些雜務她幾乎都不用煩惱了,只須專心地在廚房揉面團做面包。

芬姨跟三嬸都說,他是上天賜給她們的救星,可喜歡他呢,空閑時便纏著他,听他講在各國的游歷。

他似乎是個很愛旅行的人,走遍世界各地,總有許多有趣的軼事可分享。

他也很會玩牌,有次,拿了一副新買的撲克牌,當場表演洗牌切牌的技術,手法利落神奇,看得兩位大嬸如痴如醉。他還教她們玩簡單的魔術。

他將歡樂帶進了這間面包坊。

自從他來了之後,店里的歡聲笑語變多了,也來了不少好奇的客人,小鎮流言蜚語傳得快,大家都想看看這位外地來的陌生人長什麼模樣。

當然,一開始有些人會嚇到,他左臉上的刀疤不太好看,他們會竊竊私語,懷疑他是不是什麼通緝要犯之類的,逼不得已才會躲到這鄉下地方來。

但只要跟他說上幾句話,他們便會改觀,他是極富魅力的一個人,身上的浪蕩氣質更增添了一股神秘色彩,他幽默風趣,會說笑話,笑開了的時候眼楮很亮,帶點調皮。

他對誰都是溫和有禮的,只是她總覺得,即便他極力展現出可親的神態,本質上,他還是內斂深冷的,適當地保持距離。

至少到目前為止,她仍弄不清楚他的來歷,除了他是她表舅的朋友,在藝術相關領域工作,她對這個人所知不多。

但她本來就不是個喜歡八卦的人,她很了解,每個人心底都有秘密,都有不想外人看到的一面,所以每當芬姨跟三嬸好奇地想追問他的背景時,她總會適時替他解圍。

「你不想知道嗎?」

這天傍晚,當芬姨跟三嬸都下班回家後,她獨自在廚房里做蛋糕。這是一個從台北來度假的家庭預訂的,明天就要送到他們位于山上的別墅。

杜非慵懶地倚在牆邊,一面看她巧手裝飾蛋糕,一面低聲問道。

「知道什麼?」她微微彎身,仔細地在蛋糕邊緣擠出細致的女乃油花。

「我到底是什麼樣一個人?住在哪里?家里有哪些人?年紀多大了?以前在哪里工作……我在這里待了一個禮拜了,你怎麼都不問我?」

「為什麼要問呢?」她很自然地反問。

他沉默兩秒,嘲弄地扯扯唇。「這意思是你對我沒興趣?」

「不是有沒有興趣的問題。」她漫應。「我知道你是誰、叫什麼名字、身分證號碼多少,這樣就夠了,其他個人隱私,你沒必要告訴我。」

「這樣啊……」他似乎並不滿意她的回答。

她听出他話里的憮然,揚眸望他。

他略微尷尬地聳聳肩。「我的意思是,你都不會覺得這樣問都不問就答應讓我留在這里,很危險嗎?」

「我問了啊,我看過你的證件。」

「那又怎樣?你不怕我是個壞人?就像有些鎮民猜測的,我可能是個通緝要犯?」

「嗯,之前你突然叫出我的名字,我是有點怕,不過……」

「不過怎樣?」

怎麼說呢?

夏雨蝶停下手,凝神思索。

老實說,她自己也覺得頗訝異,自從那次綁架事件後,她對陌生男子便有種莫名的不信任感,但對同樣素昧平生的他,為何不會呢?

「我不覺得你是個壞人。」想了片刻,她終于坦白地開口。

他眼眸一亮,閃爍異樣神采。「為什麼不?」

「因為……」她咬唇,有些羞于啟齒。總不能跟他說是因為他看她的眼神太溫柔了吧,這也太羞了。

「因為你看起來就不像啊。」她草草給了個答案。

杜非雖不滿意,也只能接受。「你大概是第一個對我這麼說的人。」他自嘲。

「為什麼?」她凝睇他。「很多人覺得你是壞人嗎?」

如果她知道他從小便是在街頭長大,說的都是些粗鄙的幫派語言,做的都是些偷拐搶騙的下流事,她便不會這樣問了。

杜非笑笑,沒說什麼。

她卻從他深邃的眼潭里看見隱約的憂郁與苦澀,心弦一牽。

「你要試試看嗎?」她忽地輕快地問。

「試什麼?」

「我新開發的玫瑰女乃酪,昨天剛做好的。」她打開冰箱,取出一只冰透的玻璃杯,杯里,填著顏色漂亮的女乃酪。「這材料用的玫瑰是我們鎮上出產的喔,是有機的,保證新鮮天然。」

她將玻璃杯遞給他,順便給他一支小湯匙。「試試看,告訴我好不好吃?要甜一點還是淡一點?女乃酪的比例會太濃嗎?」

他其實不愛吃甜點,不過為了討她歡心,他願意嘗嘗。

杜非接過玻璃杯,舀了一口,玫瑰清淡的香氣在唇間芬芳,女乃酪的口感冰冰涼涼的,滋味濃郁。他閉上眸,珍惜地品嘗。

「怎麼樣?好吃嗎?」

他睜開眼,微笑。「很好吃,不過對我來說,有點太濃了。」

「太濃了?」她有些失望。

他連忙解釋。「是我本身不習慣吃女乃制品的關系吧,我想一般女孩子會很喜歡這樣的口味。」

「是嗎?」她取了另一根湯匙,也從他杯里舀一口來吃。「嗯,我覺得還好啊。」

「我就說吧,女生會喜歡的。」他笑看她品味自己做的甜點,粉女敕的菱唇沾上玫瑰醬,更顯水潤性感。

他心一動,眼看她很自然地又挖了一口吃,呼吸不覺有些急促起來。

她都不覺得這樣與他共食一杯女乃酪,有點太親密了嗎?又或者,她根本沒把他當異性看?

一念及此,杜非不免感到頹喪。對她,他是早早便認定了今生唯一,但她對他,卻是淡然處之。

先愛上的人,果然比較傻嗎?從前世愛到今生,要等多久,才能得到她一個真情的微笑?

他想,他只能一直等下去……

「天色晚了,你不回去嗎?」

唉,在趕他走了呢。

杜非暗暗嘆息,故意慢慢吃點心。「我把這杯吃完再走。」

「嗯。」她點點頭,沒再說話,繼續專心裝飾蛋糕。

他望著她認真工作的姿態,窗外灑進迷蒙的霞光,映亮她恬淡的側顏,他悄悄地將這幅美麗的剪影收進心底。

如果可以,他真想能夠留下來,吃她親手做的晚餐,陪她度過寂靜的夜晚,但不行,在這個民風淳樸的小鎮,孤男寡女在深夜共處一個屋檐下,是會招來閑言閑語的,他不能壞了她的名聲。

杜非放下挖空的玻璃杯,認命地拿紙巾擦嘴。「那我走了。」

「嗯。」她送他到門口。「你開車小心一點。」

「我知道,你也別忘了鎖上門。」他叮嚀。

「我會的。」她朝他揮揮手,跟著按下門邊的按鈕,鐵門慢慢卷下,一寸一寸沒去她的倩影。

他不舍地看著,直到鐵門完全降下,才轉身離去,坐上他那輛送修回來的休旅車,往山上開去。

他騙她說,山上那棟別墅是他跟朋友租借來的,她也不疑有他,當他是普通上班族。

有時候,他真希望她能對他好奇一些,打破砂鍋問到底。為何她都不問呢?

杜非懊惱,正想打開車內音響听搖賓樂時,手機鈴音響起,他戴上耳機,接電話。

「我說老板、總裁大人,你什麼時候才要回台北啊?!」來電的是張凱成,一听他說話的口氣,便知他快急瘋了。

「發生什麼事了?」

「還不就上次我跟你提過的客戶,他們堅持要見你一面啊!」

「我不是說了,最近這段時間我都走不開嗎?」

「我知道,你總算找到夏雨蝶了,我也很恭喜你,可你也不能為了把妹,就把公司的事都丟下不管啊!」

「什麼把妹?」杜非不喜歡好友用這種詞匯形容。「我對雨蝶可不是那種心思。」

「喔,抱歉。」張凱成明白自己說錯話了,很識相地道歉。「那你究竟什麼時候可以上台北一趟?就一天,行不行?」

杜非不耐地翻翻白眼。「好吧,我明天早上會進公司。」

「說定了喔?」

「說定了。」

幣電話後,杜非取下耳機,調轉車頭,往北上的方向開去。

車窗前方,天際緩緩地卷來幾朵濃厚的烏雲,襯著黃昏暮色,透著一抹難以描繪的淒艷。

天氣即將發生劇烈的變化,可此刻的杜非,仍渾然不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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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22-2-21 03:01:09 |只看該作者
第4章(1)

棒天早上,芬姨和三嬸來上班,在廚房里忙了一會兒,遲遲沒見到杜非,兩人都覺得奇怪。

「阿非怎麼還不來?平常他不都是第一個到的嗎?」

「對啊,阿非呢?他出去辦事了嗎?」

「他說今天要請假。」夏雨蝶走進廚房,听見兩人對話,揚聲應道。「要回台北處理一些事情。」

「這樣喔……」

兩位大嬸臉上都是一副失望的表情。

夏雨蝶看著,不禁有些莞爾。看來杜非果然魅力超群,很善于收買婆婆媽媽的心,才一天沒出現,就有人掛心了。

「他要回台北多久?」芬姨問。

「這他倒沒跟我說。」

「至少這幾天都回不來了啦!」三嬸插嘴,重重嘆氣。「台風就快來了,他哪回得來?」

「台風?」夏雨蝶愣了愣。

「嗯,你沒看氣象報告嗎?今天晚上台風會登陸,而且還會帶來豪雨。」芬姨解釋。

「這樣啊?」夏雨蝶直覺瞥向窗外,察看了下天色,雲層雖厚了點,仍透出些許陽光,不像是風雨欲來的天氣。

芬姨察覺她的舉動,有些擔憂。「晚上有台風來,你一個人住會不會害怕?要不要干脆到我家過夜?」

「對啊,我家也可以。」三嬸熱情地接口。「我兒子到高雄念大學了,房間空著,可以讓你借住一晚。」

「不用了。」夏雨蝶微笑,感謝兩位大嬸關心。「這麼多年來,我一個人住得很習慣了,不怕的。」

「是啊,你很堅強,應該是不會怕。」芬姨喃喃,望向三嬸,兩人交換若有深意的一眼,接著,由她代表開口。「我說雨蝶啊,這話我跟你說過好幾遍了,你總不當回事,不過你年紀也到了,就沒想過找個好男人嫁了嗎?」

又來了!

夏雨蝶無奈地听著芬姨提起這老掉牙的話題,趕忙拿起面棍,假裝忙碌。

但兩位大嬸可沒被她唬 過,繼續游說。

「對啊對啊,這鎮上的年輕小伙子你都看不上,想想也是,他們跟你這麼文雅的氣質是不太搭,不過阿非呢?」

「杜非?」她一怔,手上動作凝住。

「對啊,就是阿非。」三嬸緊盯她,眼神咄咄逼人,似乎想抓住她表情的變化。「這年輕人又勤奮又聰明,很好相處,對你也挺體貼的,我常常看見他偷偷看著你。」

「我也是。」芬姨抿嘴笑。「我瞧他八成對你有意思啦,雨蝶。」

夏雨蝶聞言,半嘲弄地彎唇。該說她不意外嗎?這兩位熱愛東家長西家短的大嬸怎麼會放過任何編織粉紅八卦的機會呢?

可惜她們找錯對象了。

「杜非跟我不可能,他也對我沒意思。」她完全否認兩位大嬸的推測。

「怎麼不可能?你又知道他對你沒意思?你都沒感覺到他看你的眼神很不一樣?」

是,有時她是察覺到幾分異樣,但——

「不可能的,芬姨、三嬸,你們別再說了。」她淡淡制止。

「為什麼不可能啦?厚!」

因為她心里早已有個人了,而那人也即將回來娶她。

夏雨蝶悄悄尋思,垂斂著眸,墨睫翩翩如羽,櫻粉的唇角勾起溫婉清恬的微笑。

她不知道,這樣的她看起來很美,像個幸福小女人。

杜非從口袋里取出一串鑰匙,若有所思地把玩。

這串鑰匙連結著一個銅制鑰匙圈,嵌著一段瓖金絲的黑色中國結,細瞧之下,會發現那黑色的結里纏著一根根柔細黑發。

那是雨蝶的發。

在她十四歲那年,他離開她前,私自拿小刀斷下的一束發,多年來,這束發他一直帶在身上,彷佛她本人也貼近著他。

他便是如此澆灌自己渴望的相思,在一次又一次瀕臨枯竭的時候,再度振作自己。

他逼自己相信,她還活著,而他遲早能夠與她再相會。

如今,他總算找到她了,而她也好好地活著……

杜非驀地捏緊手,將那串纏著細發的中國結護在掌心。直到現在,他仍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

她活著,他的小蝶兒,她還活著!

他不能不感謝上天的慈悲……

「在想什麼?」一道清朗的聲嗓拉回杜非迷蒙的思緒。

他定定神,將鑰匙收回口袋,抬頭望向走進他私人辦公室的好友,張凱成抱著一迭厚厚的卷宗,啪地丟在他辦公桌上。

「干麼?」

「還問?」張凱成翻白眼。「這些都需要總裁大人您的簽名,我們底下人才好辦事。」

他隨手翻閱最上頭幾件。「這麼多?」

「還說呢!你已經有多久撒手不管公司的事了你知道嗎?」張凱成指責,好似他是那種不負責任的老板。

雖然他的確是。

杜非自嘲地撇唇。近來,他已經愈來愈無法從自己經營的這份跨國事業中找尋到樂趣,反而在那間小巧的面包坊做著平凡無奇的粗活時,他能感覺到某種小小的、確實的幸福。

或許是因為,在那兒,他可以天天見到她,毫無顧忌地用眼神吞噬她的姿影、她的一顰一笑。

「好了,我知道了,我簽就是了。」杜非認命地拿起鋼筆,開始審批文件。

「簽完了,晚上還得跟人吃飯。」張凱成提醒。

杜非愣了愣。「不是早上才陪那些人打過高爾夫球嗎?晚上還要吃飯?」

「吃飯的是另一批人。」張凱成沒好氣。「你以為你欠下多少應酬了?全世界的人都想見你,你知道嗎?」

可他想見的,只有那個女人。

「我以為我今天晚上就能閃人了。」他嘆息。

「別傻了!」張凱成冷笑。「就算沒應酬,你也回不去啊!今天有台風。」

「台風?」杜非愕然。

「听說已經從中南部登陸了,你晚上回去會很危險。」

居然有台風——

杜非皺眉,脊背微涼。不知怎地,他有種不祥預感,台風往往帶來充沛的雨量,而山間常有土石流,或者溪水會暴漲。

她一個人待在那間屋子里,安全嗎?

他驀地合上活頁夾。「我要走了。」

「什麼?!」張凱成驚訝。「走去哪里?你文件都還沒簽完呢!」

「我要回去找她。」杜非起身,利落地穿上西裝外套。「我怕她有危險。」

「什麼危險啊?只是台風。你在這種天氣開車上路才危險。」張凱成試圖勸阻他,卻遭他射來兩道凌厲的眸刀。

「你到現在還不懂嗎?」他嘶聲撂話,面容有片刻扭曲,目光陰沉如猛獸,即便是他最好的朋友,也看得膽顫心驚——

「我不能冒任何可能再失去她的風險,絕對不能!」

杜非急切地開車上路。

在高速公路上,他接到芬姨的來電,更焦灼了。

「阿非啊,你人在哪兒?還在台北嗎?」

「我現在正要趕回去,發生什麼事了嗎?」

「就雨蝶啊,她下午的時候開車上山,送蛋糕給客人,結果風雨忽然間變大,她被困住了。」

「被困住了?」他急得聲嗓變調。

「她打電話跟我說,路上有落石擋路,她可能沒法下山了,要我們別擔心,她自己會想辦法找人求救,後來手機就斷訊了。這種天氣,山上收訊不好,我們一直聯絡不上她,好擔心啊!」

他也擔心。杜非咬牙,極力保持鎮定。「現在風雨很大嗎?」

「嗯,雨下得很大,風也慢慢變強了,你听听這聲音。」芬姨稍稍拿開話筒,讓他听屋外風吹雨打的狂嘯聲。

他更加焦躁。「我知道了,我會上山去找她。」

「可是這種天氣上山,你自己也很危險……」

「我一個大男人怕什麼?別擔心,我會找到她的。」

幣電話後,杜非不假思索地踩下油門,加速奔馳,沖破前方的狂風暴雨。

看來她得在這山上過夜了。

夏雨蝶躲在車里,無奈地看窗外風雨交加,呼呼作響,頗有雷霆萬鈞之勢,若是尋常女人肯定嚇慌了,但她身處危難當中,依然冷靜。

她曾經歷過比這糟上百倍的處境,整整兩天,蜷縮在山壁凹洞間,靠著雨水解渴,艱難地活下來,現在起碼還有車子遮頂,待遇算不錯了。

只是她怎麼會把自己弄到這地步呢?

真不該逞強送蛋糕上山的,她沒想到出門後風雨會來得這麼快、這麼猛烈,更沒想到會遭到落石擋住去路。

本想將車子往回開,向附近的民家求救,但一個閃神,後車輪便卡進山溝,這下可好,進退不得。

夏雨蝶自嘲地苦笑,調整椅背往後倒,閉上眸,試著讓自己入眠。車外風強雨驟,偶爾車體會劇烈地搖晃。

她听著風聲雨聲,心神恍惚,游走于半夢半醒之間,這樣的情況她很難睡得安穩,夢魘逐漸朝她伸出魔掌。

片段的畫面于夢境里飛快地閃過,她看見一場大火,燒毀了她的家,看見父母蒙著白布的焦尸,身子霎時驚悚地痙攣。

一個溫暖的懷抱擁著她,拯救了崩潰的她,然後,是一段平靜卻詭異的日常生活,她有了新的家人,他們細心地照料她,談了戀愛,男孩憐惜地親吻她……

她又是一陣痙攣。

三個男人綁架了她,與她的表舅跟表舅媽展開一場飛車追逐,她眼楮蒙著黑布,什麼也看不見,直到深夜,才偷听到他們驚慌的交談。

表舅跟表舅媽的車子翻了,身受重傷,送醫急救。

她擔憂他們的傷勢,也為自己的處境感到不安,她很怕,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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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1 03:01:24 |只看該作者
第4章(2)

「不要……不要踫我!」夢境里,無數雙鬼影般的手侵犯她,撕扯著她的衣裳。「走開、走開……走開!」

夏雨蝶尖叫出聲,驀地驚醒。

她睜開眼,無神地瞪著車頂,氣息破碎,鬢邊冷汗涔涔。

餅了好半晌,她才听見有人正急促地拍打車窗。

是誰?她驚懼地弓身,繃緊神經,小心翼翼地往窗外望去,一張硬朗的臉孔在手電筒的光圈中若隱若現。

「雨蝶,是我!你沒事吧?還好吧?雨蝶!」

是杜非。

她怔忡地望他,不敢相信。

他是專程來救她的嗎?

夏雨蝶打開車門,迎進一簾風雨,也迎進擔憂焦急的他。「你怎麼會來?」

她傻傻地問,而他沒有回答,倏然展臂,將她整個人圈攬入懷。他緊緊地抱著她,那麼緊,那麼迫切,就像抱著一個失而復得的寶貝。

她呆住了。

他在風雨中用自己強壯的身軀保護她,將她帶回附近一間獨棟別墅,據說是那間他向朋友租借的屋子。

屋內停電了,他點燃蠟燭,將其中兩盞放在浴室,要她好好泡個熱水澡,舒緩緊張。

她听他的話,泡了澡,換上一件他準備的寬大呢絨格子襯衫,襯衫下擺很長,足夠遮去她一半大腿。

襯衫洗得很干淨,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似乎仍能隱約嗅到屬于他的味道,很好聞的味道,這令她有些不自在,粉頰有片刻發熱。

她用吹風機將秀發吹到半干,梳理整齊,一再確認襯衫下擺拉好了,才舉著燭盞,緩緩走出浴室。

透過微弱的燭光,她打量室內裝潢,地面鋪的是昂貴的大理石,吧台和電視櫃也是同樣的材質,室內家具不是黑就是白,完全的冷色調。

這不是她喜歡的居家風格,太冰冷了,彷佛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夠溫馨。

不過她很喜歡掛在牆上幾幅普普風的藝術畫作,色彩鮮艷的視覺效果,為這室內增添幾許繽紛,她停在一幅安迪.沃荷的作品前,研究著最底角大師的簽名——這是真跡嗎?如果是的話,可得花上一大筆錢呢!

「你喜歡那幅畫嗎?」

夏雨蝶怔了怔,望向朝她說話的男人,杜非倚在吧台邊,正含笑望她,他也剛沐浴餅,墨發微濕,幾束發綹垂在額前,穿著很休閑的襯衫,袖口卷至手肘,看來不可思議地性感。

她心韻微亂,連忙收回視線,回到畫作上。

「嗯,滿喜歡的,這是真跡嗎?」

「看起來像假的嗎?」他開玩笑。

她搖搖頭,有點尷尬。「我只是听說他的作品很貴。」

「是挺貴的。」他走過來,與她一同欣賞名畫。「這是從富士比拍賣會買來的,是他年輕時候的作品,買進的人才花了幾十塊美金,拍賣價卻是兩百萬。」

「兩百萬?」她倒抽口氣。「是美金嗎?」

「嗯哼。」

那不就約莫台幣六千萬?夏雨蝶咋舌。「沒想到你朋友這麼有錢。」

「嗄?」他愣了愣,兩秒後,才聳聳肩。「對啊,他是挺有錢的。」

「他是做什麼的?」她隨口問,其實並沒很想知道。

「藝術品中介。」他簡潔地回答。

「難怪。」她沉吟地頷首,瀏覽牆上其他畫作。「這麼說這些作品全都是真跡嘍?」

「嗯,全部都是。」

那豈不是將幾億台幣都掛在牆上了?夏雨蝶贊嘆。「這屋子里的保全系統肯定非常周全。」她幽默地說道。

他笑了,彎腰行個紳士禮。「你餓了吧?我煮了面,過來吃吧。」

語落,他接過她手上的燭盞,引領她到餐桌旁坐下。

桌上兩碗面,除了Q彈的面條以外,還加了許多料,青菜、豆腐、雞蛋、新鮮的魷魚片,撒了蔥花。

她深深地嗅了嗅食物香氣,盈盈微笑。「看起來很好吃耶。」

「吃起來更好吃。」他拍胸脯保證,將筷子與湯匙遞給她。「不信你試試。」

她舉箸卷了面條,送進嘴里,又舀了口湯喝,細細品嘗,出乎她意料之外,不僅面Q,湯頭也很鮮濃,滋味恰到好處。

「你的手藝不錯嘛。」她贊美他,別看只是一碗家常面,要煮得好吃可不容易,這男人令她刮目相看。「這湯頭是怎麼弄的?」

「呵呵。」他笑,從吧台上拿起一個空空的罐頭,晃了晃。

原來是買現成的!她又好氣又好笑。

「別以為這是現成的就小看我,要買到也不容易,這是我——呃,我朋友特地請人從香港快遞回來的。」

只是喝個湯也要特地從香港空運?

「你朋友好像很懂得享受生活。」她笑道。

「嗯。」他在她對面坐下,原本明亮的表情有瞬間稍稍黯淡。「因為他對自己發過誓。」

「發什麼誓?」

「等他有一天賺大錢後,他一定要吃最好的、用最好的,絕對不苛待自己。」

為什麼她覺得他話里藏著某種惆悵的意味?

夏雨蝶深深地凝睇眼前的男人,偶爾,她似乎會在他那深邃無垠的墨瞳里看到不可理解的憂郁,但總是一閃即逝,她常會懷疑自己看錯了。

「……不過他後來發現,就算吃最好的、用最好的,人生也得不到快樂。」

「為什麼?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她追問。

「因為他最愛的人,不在身邊。」他澀澀低語。

她眨眨眼,頓時感到些許迷惑。為何她會有種錯覺,他似乎是在說他自己?

「快吃吧!」他轉開話題。「面涼了就不好吃了。」

「喔。」她敏感地察覺他並不想多說,不再追根究柢,低頭吃面,他也陪她一起吃。

兩人靜靜的,都不說話,燭光掩映,室內流轉著寧馨的氛圍。

吃完面,她主動起身收拾碗筷,他本想阻止她,她朝他半戲謔地搖搖手指。

「讓我來吧!你煮面,我洗碗,很公平。」

「但是你是客人,我是主人。」

「你就別跟我搶了。」

「好吧,那我們一起洗。」他跟著她來到廚房流理台前。「你洗碗,我擦干。」

她朝他送去一朵微笑,她也許笑得漫不經心,但那瞬間綻放的燦爛,卻深深震動了他胸膛。

他驀地撇過頭,不敢看她,但眼角余光仍難以克制地瞥向她于襯衫下的修長美腿,曲線玲瓏,肌膚瑩潤,勾惹他心弦。

他悄悄深呼吸,壓下翻騰的男望。幸虧他是那種自制力很強的男人,否則……

「我想問你一件事。」她一邊洗碗,一邊突如其來地揚嗓。

他努力定神。「什麼事?」

她將一只洗好的碗遞給他。「為什麼你要特地回來救我?你不知道這種天氣開車上山很危險嗎?」

他聞言,心跳乍停,忍不住望向她。「你擔心我?」

她窒了窒,沒立刻回答,水眸有些迷蒙。「我很感謝你。」

這不是他想听的答案。杜非自嘲地勾勾唇。

「我不需要你的感謝。」他頓了頓。「我不是專程回來救你的,我本來就打算上山,剛好在路上看見你的車卡住了。」

「前面不是有落石擋路嗎?你怎麼走過來的?」

「就這麼走過來嘍。」

她蹙眉。「幸好你沒被風吹走,太危險了!」

「你當我是林黛玉嗎?那麼容易被風吹走?我可是堂堂男子漢,別瞧不起我!」

他故作憤慨地抗議,她輕聲笑了。

他貪戀地凝視她輕快的笑顏。「倒是你,剛剛被困在車子里,很害怕吧?」

「不會啊。」她否認。

「不會?」

「那又沒什麼。」

他訝異她的淡定。「你都不擔心可能會發生什麼狀況?」

「最差的情況就是落石砸到車頂上,至少還有車子的外殼能保護我。」她淡淡地笑。

他瞪她,心口隱隱抽痛。

是什麼樣的經歷,讓她不將台風夜受困山區當作一回事?她肯定吃過許多更難受的苦。

想著,杜非不禁心生憐惜,看她的眼神更加溫柔,滿蘊情感。

夏雨蝶察覺到了,呼吸一凝,直覺想逃避他過分炙烈的目光,她別過臉,芙頰隱約赧熱。

其實她還想問,為何當她打開車門時,他會那麼激動地抱住她?那個擁抱不似尋常,其中隱含的意味太強烈了,強烈得她無法忽視。

乍見到他那一刻,她承認,自己是有幾分驚喜的,很感動有人記著她,不顧危險來救她。這麼多年來,她習慣了一切自立自強,他的出現令她措手不及,而那個擁抱,更溫暖得令她怦然心動。

丙真如芬姨她們所說,他暗戀她嗎?

但不成的,他不能喜歡她,她也不可能響應他,存在于他們之間的,只能是普通友誼。

夏雨蝶混亂地想著,洗完碗,擦干手,便急著走開。「我想睡了,客房在哪兒?」說著,她舉起燭盞,一時分神,滾燙的蠟油便滴到手背,她吃痛,步履踉蹌,身子搖晃一下。

杜非警醒地及時伸出一只手攬住她腰身。「你沒事吧?」

「沒事,只是燙到手了。」

「燙到了?哪只手?」他急急拿開她手上的燭盞,檢視她燙傷的手背,跟著不由分說地將她拉回到洗碗槽前,扭開水龍頭用冷水沖。

他專注地替她處理燙傷,絲毫沒注意到自己右手還環在她腰上,而她整個人幾乎是小鳥依人地偎著他胸懷。

可她注意到了。已經許久許久,不曾如此貼近過一個男人,他堅實的胸膛以及身上的男性氣息,沖擊著她感官,而她驚覺自己竟不討厭。

怎麼會這樣?她的心跳甚至加速了,狂野奔騰。

「好點了嗎?」他低聲問,氣息曖昧地拂弄她發際,搔癢她圓潤的耳垂。

她心韻更亂了,急忙抽回手,跳離他懷里。「我沒事了,不痛了。」

天哪!她的臉好熱。此刻夏雨蝶只能在心里偷偷感謝燭光朦朧,他應該看不清自己暈紅的臉色。

他若有所思地望她,好一會兒,才拿起兩盞蠟燭,領她到客房,放下其中一盞在床邊小桌上。

「你好好休息,我會幫你反鎖房門,你不用怕,我不會乘機對你怎樣的。」

他沙啞地低語,也不知是真心或玩笑,但他關上門前,的確很君子地先行落了鎖。

她坐在床邊,盯著緊閉的門扉,有種奇特的預感。

今夜,她怕是會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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