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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 -【掌事嫡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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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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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3-13 00:02:0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掌事嫡妻 作者︰寄秋

身為鑄鐵世家孟府的嫡女,跋扈是本性,揮霍是專長,
世上只有她不要的,沒有她得不到的──除了她心愛的夫君,
為得他歡心,她討好婆婆卻遭他冷眼,除去壞侍妾反被他冷落,
她不服,三天兩頭鬧,搞得家宅不寧,最終孤伶伶難產而亡,
不知是緣分未了還是鬼差抓錯人,她竟然重生回到新婚時,
為了明哲保身,這次她不再當出頭鳥,被挑釁也只笑笑揭過,
這才發現,原來懂得收斂的女人才有丈夫疼,有他替她討公道,
他不愛她鬥,她就變著法子替他安家興業,樂當他背後的女人,
婆婆打壓她丈夫,她便搬出自家的金山銀山壓制歹毒的婆婆,
濫權又怎樣?施展得好,拿銀子砸人也是保護自己人的妙招,
侍妾耍賤與她爭寵,她按兵不動先觀察夫君的態度,
結果都還沒看完呢,那幾個女人就被他給教訓了一頓,
這樣有擔當、寵妻的好男人,她發誓要幫他在府中、商場站穩腳步,
再把失去的孩子生回來好皆大歡喜,豈料,這註定以失去她來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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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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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3-13 00:02:22 |只看該作者
前言 有你真好

從小到大都說自己是獨生女,其實,我說謊了。媽媽身體不好,沒能護住其他孩子,這話題是家裡的禁忌,要不說錯話只有一個辦法——從心裡徹底抹滅掉這件事。

媽媽是個迷糊的女人,一心只記掛著丈夫、小孩卻不知道善待自己,所以母親叨念孩子的情況在我家並不多見,反而是我常對她管東管西,吃飯了嗎?昨晚有睡好嗎?今天累不累?那晚餐太油膩了對你身體不好……只不過這些關心,我別扭得無法用溫情的方式表達。

我常對她凶,有時急了也會發脾氣,就是沒能告訴她心裡話︰媽媽對不起,一輩子太短了,我怕來不及愛你,請為我好好照顧自己。

親情的羈絆有多深,我認為是一個人能夠愛自己及別人有多深的基礎。在《掌事嫡妻》中,孟清華因為家人的勾心鬥角而失去了期盼已久的孩子,最後甚至難產而亡。

沒能讓月復中寶貝出來看看這世界,以及臨終前未看到她深愛卻離心的丈夫一眼,那濃得化不開的苦澀或許傳給了上天吧,她因此得到了第二次機會……

重生後,她第一件要做的,不是報復或鞏固勢力,而是改變自己的脾氣。畢竟重生又不是換了一個人,怎麼可能腦袋能力都變了呢?而她深知性格影響命運的真理,這一次,她不再傻得誰來挑釁便鬥回去,也不再拿出驕傲骨氣與丈夫硬踫硬,

她懂了丈夫是要相處一輩子的人,傲給誰看呢,倒不如小倆口安安穩穩過得踏實重要。同時,她也不忘了最重要的事,把失去的孩子再生回來,她要把自己曾經錯手放過的幸福一點一滴拾回。

可個性哪能說改就改,就像我擔心媽媽卻老顯得不耐一樣,孟清華還是偶爾會壓不下性子,跟丈夫與家人之間產生摩擦,婚姻和生活依然危機四伏,幸好為母則強,為了給孩子安全無憂的未來,她一次又一次不服輸的面對挑戰,而這次不再全身帶剌,她學會了「溫柔的」達到目的。

起先我覺得周明寰這個丈夫很冤,重生後孟清華老想著怎樣為孩子好,似乎比起丈夫,更重視子嗣,直到她說——依自己的家世背景,就算和離也多得是人要求娶,即便終生不改嫁也能過上逍遙自在的生活。我才明白,是呀,如果不是愛他,她何苦再走一次老路,為他在這大院裡斬妖除魔,助他在生意上打天下,還努力生下兩人的結晶呢?

就像剛才說的,親情的羈絆有多深,就能愛自己及別人有多深。

孟清華重視感情也珍惜生命,她看重自己擁有的每段關系,她愛孩子愛丈夫,當然也愛自己,人生如此,夫復何求。若要問為何孟清華如此幸運,關關難過關關過,我想答案只有一個,她看見自己該把握的、該放下的是什麼,而她重視的人也成了她的後盾,看到這兒讓人不禁想說,有家人真好,你說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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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3-13 00:02:3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再世為周媳(1)

「不好了,不好了!大少女乃女乃見紅了……快、快來人呀!大少女乃女乃撐不住啦——」

「什麼,見紅?!」

「怎麼了,吵吵嚷嚷地,為什麼會見紅?先前見著時不是還好好地,還有氣力打罵姨娘?」

「哎喲!是做了什麼缺德事,不是才八個月大嗎?不到月份的孩子……唉!是要保孩子還是保大人?」

「我看情況不樂觀,快去請夫人來瞧瞧,真有個三長兩短,咱們周家拿什麼向孟家交代……」

繡著富貴牡丹的輕羅鮫紗帳內,躺著一位面色灰白的年輕女子,幾無血色的臉上布滿豆大的汗珠。

她在,她在低嚎,淚珠兒從掙紮著要活下去的灰敗面龐滑落,無人以溫柔的手指拭去。

透雕大鏨福壽紋紫檀大床上,那羽織彩蝶的蓮青色被褥盡是浸潤的鮮紅,像清明時節的細雨紛紛,不斷地由雪女敕大腿根部流出,暈開一床,紅得刺目。

紗帳外,驚慌失措的丫環、婆子正手足無措的大聲嚷嚷,晃動的人影來來去去,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失去主母的調派就不曉得如何行事嗎?

冷汗直冒的孟清華咬著牙根,憑藉著一絲氣力想保持清醒,不肯被輕易擊倒。她才是周府的當家主母,誰也別想奪取她好不容易維持住的地位,她是周明寰唯一的正妻。

可是,不斷流失的意識讓她十分惶恐,逐漸發冷的身子是生命將要流逝的徵兆,她就要死了嗎?

不,她不能死,不可以死,絕對不能在此時喪命,她還有很多事未做,以及她未出世的孩子……

「救、救救我的孩子,他、他還沒見到他親爹,我的兒子……不可以死……」

驚恐不已的孟清華撫著高隆的肚皮,月復中一陣強過一陣的抽痛令她害怕得想大吼,她捧著肚子拼命呼救。

但是她太虛弱了,全身軟得好似一灘泥水,喊不出正常的音量,軟弱無力的聲音猶如小貓的哀泣。

絕望湧上心頭,她好怕沒人聽見她的聲音,任由她孤伶伶地死在床上……死或許不算什麼,但死前她最想見的那人卻遲遲不出現。

沒人通知他嗎?

或者他根本不想見到她,她的死是他的解月兌吧!

為什麼會這樣,夫妻一場竟落得兩兩相憎的下場,當初舉案齊眉,畫眉為樂的情分哪去了?

她也想過要相夫教子,與夫和和美美地當一對人見人羨的人間佳偶,夫唱婦隨,鶼鰈情深。

到底是哪裡出了錯?她從嫁進周府的第一天,夫君的眼中就沒有喜色,而且一日比一日沉默寡言,看她的眼神由冷淡到漠然,最後竟是憎惡,不願與她同處一室。

她做得還不夠多嗎?要不是父兄說他頗有才幹,又十分誠心的求娶,允諾婚後便專寵她一人,絕不生二心,她才勉為其難的點頭,以富可敵國的鑄鐵世家嫡女身分下嫁早已沒落的兵器世家傳人,不料,她婚後才知他需要的其實是她背後的勢力及龐大嫁妝來站穩腳步而已。

婚前雖知他早已納有兩房妾室,但不以為意,豈料新婚的隔日兩名妾室相偕前來請安,但話中多有嘲諷,她和周明寰提過,可他不以為意。

當時她怒極,幾乎要咬破緊抿的嘴唇,尚未感受到婚姻的喜悅,反而先迎來這等羞辱,火辣辣的難堪讓她怒不可抑,與丈夫未生情意前先落下埋怨。

他倆的不睦就從這裡起了開端……

「夫人!快救救我家小姐,小姐流了好多血,夫人,求您快請林大夫來,奴婢給您磕頭了……」

是……斜月嗎?

孟清華忍著眼前的暈眩,看向那抹跪地請求的人影,那一身杏紅色的身影好模糊,她看不清楚斜月淚流滿面的容顏,但耳邊傳出的磕頭聲清晰可見,重重的撞地聲讓人為之動容。

傻斜月,快起身,不用求婆婆呀!打從我嫁入周府以來,婆婆一向對我很好、偏寵我,她不會置之不理的。

稍稍寬心的孟清華想撐著身子向婆婆問安,但是對方入耳的話語卻如同一桶冷水往身上潑,她頓時難以置信的睜大一雙杏眼,慘白的唇瓣咬出一抹驚人艷紅。

「誰家生孩子不是如此,叫個穩婆來就夠了,犯不著大驚小敝請大夫。還有,周府沒有你家小姐,只有大少女乃女乃。分得如此徹底,你這不懂事的丫頭想讓大少女乃女乃和周府生分嗎?」

「可是小……大少女乃女乃尚未足月,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再不止血,大少女乃女乃肯定撐不住,求您了夫人,救救大少女乃女乃……奴婢給您做牛做馬,大少女乃女乃不行了……」

磕頭聲響壓過一室的吵雜聲,孟清華的眼淚停不了,從小就陪在她身邊伺候的斜月是她最為看重的人,也是少數受她信任的人,她怎能令她受這等的屈辱。

孟清華支撐著要起身,她骨子裡有著大家千金的倔強和驕傲,可是她試了又試,不僅起不了身,而且全身的力氣像被抽空,除了刺骨的疼痛再無其他的感受。

不對勁。

莫名而起的靈光一閃而過,她心中微微發寒。

她只是不小心絆了一腳,並未摔得特別重,怎麼就見紅了?

肚子的疼……不,不只是肚子,她的胸口無來由的發疼,更甚於月復痛,若只是不慎動了胎氣會渾身痛如刀絞?

又一次的驟痛讓口吐猩紅的孟清華無法思考,她隱約感覺到這不是意外,可是渙散的意識逐漸抽離,那雙曾經明媚的秋水瞳眸有如燒燼的炭火,光采漸弱。

「你這奴才太無規矩了,你是說我故意不救媳婦兒嗎?我有多疼華兒全周府眾所皆知,你……你居然想把髒水往我身上潑……鐘嬤嬤,給我掌嘴,重重地掌嘴!讓她認清楚誰是主人,誰是奴才,不準再尊卑不分!」

「是的,夫人。」

穿著鴉青色短襖褙子的婦人一臉刻薄樣,兩頰嚴厲的深紋如刀刻,她二話不說上前拉起滿臉是血的斜月,肥厚的大掌像鐵扇般,使盡全力的摑去。

原本就磕得一頭血的斜月哪禁得起鐘嬤嬤一下重過一下的巴掌,不到十下,原先清麗秀慧的瓜子臉已腫得不成人樣,嘴角的血漬緩緩流下,陷入奄奄一息的昏迷中。

見狀的凝暮、驚秋及碧水連忙跪地求饒,一左一右的攙扶住斜月,唯恐她被活活打死。

但是她們不但救不了斜月,反而被鐘嬤嬤一人一腳的踹開,下腳的力道十分狠,踹在胸口令三人硬生生的吐出一口鮮血,或跌或倒的飛了出去,無法再起身。

這幾個忠心耿耿的丫頭全是孟二小姐孟清華出閣時的陪嫁丫環,和她情分甚深,服侍的時日皆不短,少說有十年光景,個個都是忠婢,心中只認定一個主子,那便是她們家小姐孟清華。

因此這幾名丫頭在某些人眼中就顯得相當礙眼,能除之就不會留下,最好能陪著她們主子一同「上路」。

崔氏,大老爺周端達的繼室,也就是孟清華名義上的婆婆一聲令下,她身邊眉清目秀的大丫環斜月首當其沖成為第一個遭殃的對象,抵不住鐘嬤嬤的下手狠厲,她的氣息漸弱。

即使親眼目睹自個兒丫環受罰,孟清華想開口求情也力不從心,下月復的疼痛像是一道無聲的催命符,她感覺有什麼在流失,鼻翼間充滿腥濃的血腥味,痛得她無法發聲。

唇咬得血跡斑斑,如她湧出喉頭的鮮紅。

誰來救救她,她不想死……

眼眶蓄著淚,孟清華不甘心的水眸流露出想活下去的渴求,期盼著有人伸出援手,她不能死。

孩子……她的寶貝,讓孩子平安的誕生吧!她不再爭了,只要她的孩子有機會來到人世。

但是,沒人聽見她的懇求,一次疼過一次的絞痛逐漸麻痹她的知覺,她的手腳已然痛到麻木。

「夫人,大少女乃女乃的情況瞧著不太樂觀,請讓林大夫快過府一瞧,婢妾在這兒求您了……」

……是巧姨娘

居然是她來求婆婆?

神智快要渙散的孟清華忽地眼神清亮,清楚地看著她一向最為疏遠、憎惡的美婦一臉焦慮地跪在崔氏面前。她是公爹的姨娘,自己與巧姨娘並不親近,甚至是多有蔑視,可是在生死垂危的一刻,為什麼是巧姨娘心急地為她求醫,而非向來寬和、對她呵護有加的婆婆為她擔心?

難道是她弄錯了什麼,婆婆對她的好是別有用心,而巧姨娘才是真心待她和善的?不然婆婆為何遲遲不肯吩咐鐘嬤嬤延請大夫,反而一再拖延,任她徘徊在生死關頭?

孟清華已經分不清誰是誰非,她只知道再不把月復中的孩兒生下,不僅孩子保不住,連她的命也將香消玉殞。

「急什麼,不是去請產婆了,聽說你當年生明澤時也是痛了三天三夜才生下他,瞧瞧這會兒你哪有什麼不妥,一樣把咱們府裡的二少爺養大成人。」

急得兩眼發紅的巧姨娘緊捉著崔氏大紅色繡牡丹描金月華裙裙擺,不肯放手。「那讓大少女乃女乃喝點參湯吊著……補氣,總要等大少爺回府,那是大少爺第一個孩子……」

崔氏眼底一閃冷意,彎身看似要扶起巧姨娘,卻袖子一扇,好似不慎地扇向巧姨娘臉上,巧姨娘忽地吃疼,跌坐在地,嬌女敕的瑩白雪腕便扭傷了。

巧姨娘的相護行為不但不能讓孟清華多得半刻生機,反被崔氏示意趕出產房,包括孟清華的幾名大丫環以及巧姨娘的丫環和服侍婆子一個不留。

「快!快去請大少爺回府,無論如何都要他立即回來,再不回來就要遲了!」

「是的,姨女乃女乃。」一名婆子得了巧姨娘的話,低垂著頭,應聲往府外疾走。

「紅櫻,你去找老爺,就說大少女乃女乃動了胎氣早產了,怕是會難產,要他知會孟家一聲……」

「奴婢知曉該怎麼說。」巧姨娘的丫環急匆匆的穿堂而去,隱沒在爬滿紫藤花開的影壁,行色急迫。

縱使巧姨娘急忙做了些安排,但仍敵不過人心的險惡,她派出去的人全都被擋在大門、二門出不去。

屋內的聲似乎變輕了,很輕很輕……

痛到全身痙孿的孟清華有什麼不斷地流出,呼吸變得好輕好輕,人也慢慢地往上飄。

痛,彷佛消失了。

抬眼一望,瓖嵌雕海棠花梨花木妝台鎏金點翠銅鏡中,她看到好幾條人影晃動,有大嫂長、大嫂短,嘴甜地討要珠釵寶簪的小泵,丈夫的兩名妾室眉姨娘和珍姨娘,以及以帕子輕按眼角拭淚的婆婆。

可是,在那一張張宛若憂心忡忡的臉上,她看見上揚的嘴角,她們的眼中沒有淚,卻有著……滿意的笑?

莫非她們在等待著她的死亡?

水霧蒙朧了雙眼,孟清華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她緊繃的四肢漸漸發軟,無力地垂落。

一口氣由發白的唇瓣中吐出,孟府二小姐、周府的大少女乃女乃從此再無呼吸,胸口已無起伏。

孟清華死了。

雖然不願相信自己已亡,但是孟清華一縷芳魂立於棗紅色紗帳旁,滿目傷痛的低視著月復部隆起,兩腿間依舊血流不止的自己,兩行後悔的淚緩緩流下,她透明的手撫向胎死月復中的親骨肉。那是她血脈相連的孩子呀!

「死了嗎?」

有人這般問道,但孟清華已不關心了,她浸婬在深切的悲傷中,自己的一生竟是如此終結,然人死如燈滅,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唯一放不下的是她的兒,他甚至來不及來到這世間……

「好像沒氣了,我看她一動也不動了。」膽大的眉姨娘手指微顫地伸向孟清華鼻前一探。

崔氏一聽媳婦歿了,淚水頓時由臉龐滑落。「報喪吧!我可憐的媳婦兒,竟是個無福的……」

無福嗎?

受不住巨大悲痛的孟清華不想再待在這兒,魂魄輕如煙霧地飄過嚶嚶低泣的婆婆和小泵,那一閃而過的瞬間,哭聲傳入耳中竟像在笑,可太過傷心的她卻未在意……

「不可能、不可能……華兒她怎麼會……不,是假的吧!姨娘你不要騙我!我出門前她明明還好好的,還有氣力與我爭執,因我不肯交出鋪子而大吵了一架……」那日午後周明寰回來得知消息後,語帶激動地說。

孟清華緩緩回過神看著他。是了,一大清早她和丈夫鬧得凶,只為了他把綢緞鋪子的管事權交給庶弟明澤,而非婆婆的娘家表舅,她很不高興他偏向庶出一房,讓她對婆婆食言,兩人因此大吵。

她也想做一個為丈夫分憂的好妻子,恪盡孝道,善待小泵小叔,主持中饋,安宅興家,讓為家業操勞、奔波在外的他無後顧之憂,夫妻同心打拼。

可是從他們成親以來,不管她怎麼做都不合他心意,分明是為他好的事在他眼裡看來卻是錯的,而且做得越多裂痕越大,兩人的不睦如雪花越積越深,幾乎成仇。

但此時孟清華清楚感受到丈夫的悲痛,他眼中閃動的淚光深深撼動她心窩,教她為之動容。

原來他對她不是全然無情,仍有她所不知的夫妻情分在。

可惜她覺悟得太晚了,失去珍惜的機會。

如果再來一回,她不會再驕縱地揮霍自己的幸運,而會斂下脾氣與他好好溝通,讓遺憾從此消失。

孟清華伸出手想撫模丈夫隱忍淚意的面龐,但柔白的手輕輕地穿過他的血肉之軀,怎麼也觸不著。

驀地,一道強光襲來,一股莫名吸力將她往強光中拉去,驚呼聲猶在喉間,剎那間席捲周身,接下來她便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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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3-13 00:02: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再世為周媳(2)

「啊——」

一聲輕呼逸出,似驚似慌。

「妹妹呀!怎麼了,是作了惡夢嗎?」

「大哥?」

安蓋在喜帕之下的芙蓉嬌容驚愕萬分,粉腮酡紅朱唇染丹,青黛微抹的眉間微帶一絲訝異。

「還沒睡醒呀!昨兒個夜裡八成心慌慌的一夜未眠,今天一直昏昏欲睡呢!扮背起你的時候還頻頻點頭,你都要嫁人了還讓人操心。」面有不舍的孟觀有點小靶傷。

畢竟是從小看到大,最疼的親胞妹,怎麼也捨不得她出閣,要不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多留她幾年又何妨,孟府家大業大,還怕養不了妹子嗎?

「真的是大哥,我沒……」死?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又活了?

趴在親兄長的背上,面露訝色的孟清華有深深的困惑。她明明因難產失血過多而死在周府寢房,死在一片血泊中,與她無緣出生的孩子一屍兩命,再無生機。

可是在黑暗中忽然驟醒,耳畔聽見的不再是虛假的哭聲,而是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令她有著片刻的茫然,不知身在何處。

像作夢一般,教人難以置信。

雙手環抱的這具身軀是溫熱的,她感覺得到自己貼伏的寬背是活生生的人,是曾因她的不懂事而鬧得很僵的大哥。

這是最疼她的兄長呀!還能聽見他寵溺的笑聲,她真的別無所求了。孟清華悄悄地拭去眼角淚珠。

「不是大哥誰背你上花轎,以後就是周府的媳婦了,大哥不能再護著你調皮了,要安分點,做好為人妻、為人媳的本分,不可再哭鼻子了。」不久前才小小的粉團兒,老用甜糯的嗓音喊著「大哥背背」,如今卻要為周家媳了,時間過得真快。

「哥……」眼眶一紅,她鼻頭酸澀的哽咽道。

「不過不要怕,凡事有大哥替你撐腰,周府大少爺若膽敢對你不好,你遣人回來說一聲,大哥帶著家丁打上門,為你出氣。」孟觀是疼妹妹的傻哥哥,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妹妹這般善良可人,絕對不會有錯。

孟氏世代皆為采礦暨鑄鐵世家,家族壟斷全國鐵業,富可敵國,孟老爺為現任的族長,掌理家族四、五百名族人,其子孟觀則為這一代的家主,對經商頗有手段。

從孟清華出閣的清秋苑到銅鑄扣環的朱漆大門,身形高壯的孟觀足足走了一刻,背上背著體態輕盈若燕的嫡妹,一步一步走向停在前庭的花轎。

十裡紅妝,錦紅鋪天綿延不斷,這是嘉安城數十年來首見的大熱鬧,這廂的嫁妝都入了周府的門檻,那邊的一百二十只箱籠還有一大半在孟府未抬出,可見女方的家世多麼顯貴。

孟府庶出的子女不少,但嫡出的嬌女只有一個,也就是孟家人捧在手心嬌寵十六年的孟清華,出嫁的排場自然引起全城百姓熱切的圍觀。

並非刻意炫富,而是真的富貴滔天,連朝廷都為之眼紅,亟欲拉攏之,孟家亦是龍子們爭位的大靠山,畢竟沒有銀子辦不了大事。

可是這些私底下的暗鬥與今日的新嫁娘無關,她兀自沉浸在自己思緒中迷惘,十指綃紅緊扣在兄長胸前不願放開,眼前似真似幻的一切令她的心極為不安,帶著一絲不想上轎的抗拒。

她的命運還是得重蹈覆轍,與夫君成為一對面和心離的怨偶,怎麼也走不進他的心裡,最後死於難產?

孟清華為嫁入周府為媳的糾結與輕愁無人知曉,兩行清淚無聲滑落的同時,一旁的喜娘高喊著——

「新娘子上花轎。」

即使知曉即將面對什麼,孟清華還是不得不鬆手放開兄長,在近身的丫環和喜娘攙扶下上了花轎,重復曾經經歷過的繞城一周,被八人大轎搖搖晃晃地抬入了周府大門。

那是她不可避免的宿命,而她無力逃月兌。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禮成,送入洞房。」

吟唱完拜堂程式,孟清華宛如人偶般任人擺布著,她尚未從重生中回過神,滿腦子的混亂讓她如行屍走肉,聽不見任何人的聲音,有些渾渾噩噩。

直到入了新房,坐上撒滿棗子、花生、桂圓、蓮子的喜床,近在咫尺的高大陰影籠罩上方的光線,熟悉又陌生的氣息飄入鼻間,她才驀然一僵,整個人由恍惚中醒來。

這不是夢,是真實的存在,她又活了一回!

活著,而且回到出閣的那一天。

突然間,她的身體像是注入了一泓活水,亂成一團的頭緒忽然清明,兩眼發出熠熠光亮。

如果這是老天爺給她再一次的機會,那是不是表示一切將有不同?她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改變那令人心痛的結局,不會淒淒楚楚地死去,連丈夫的最後一面也見不到。

孟清華倏地握緊縴縴素手,手中喜果硬被她捏出好幾個指印,她暗暗下了決定——絕不重蹈覆轍!

金瓖玉的喜秤揭開繡著並蒂蓮花的喜帕,一張桃腮羞紅的無雙嬌容映入眼中,眉是遠山黛,眸似秋水,瑤鼻杏目,丹唇若櫻,如滿園的桃花盛放,鮮紅欲滴。

縱使知曉孟府千金有著教人難忘的明媚艷色,可是在紅艷的嫁裳以及華美的粉妝襯托下,她的美遠遠淩駕於傳言,面色冷傲的周明寰有片刻失神,驚艷妻子的艷麗無雙,宛如絛紅的牡丹,在他平靜的心湖激蕩出一波波漣漪。

在周明寰為新婚妻子的艷容而心弦輕顫的同時,早已經歷過新婚夜的孟清華反倒少了嬌羞的期待,她垂頭不看英挺俊偉的夫君不是害羞,而是怕看了他之後會不小心憶起曾經的不快,不小心流露對他的怨懟和由心而生的悲涼。

曾經,他們夫妻之間做不到相敬如賓,反而一見面就爭吵不斷,關系形同水火,再無和睦,那時她的善妒和無理取鬧硬生生地將他推離,讓兩人漸行漸遠。

但不會了,這次她不會再犯傻,親手掐斷夫妻間少得可憐的情分,她要改變自己,挽回丈夫的心,讓君心似我心,兩兩不相負。

想通的孟清華輕輕抬起盈滿水波蕩漾的眸子,似羞似喜地凝睇著曾看了千百回的峻冷面容,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嬌艷笑容,滿室頓然生輝。

周明寰一震,眼中閃過熾熱光亮。

「你……你先休息一下,把沉重的鳳冠取下,我到前頭應付來賀喜的賓客,一會兒就回房。」面對妻子的美色,他差點失態地撫上她的如花嬌顏,不顧外頭的賓客直接洞房。

「是的,夫君。」孟清華含羞帶怯的垂頭,欲語還休的露出一小截欺霜勝雪的白玉皓頸。

她在挑逗他,而且成功了。周明寰的呼吸為之粗重,有些邁不開腳步,深邃雙眸看著雪白玉頸,心想著紅嫁衣下的雪女敕嬌軀是何等滑若凝脂,勾人魂魄。

要不是門外的小廝提醒地喊了一聲,說不定周明寰就留下了,被自己妻子的秀色可餐勾得神魂顛倒。

門板輕合,漸遠的腳步聲消失在人們的笑聲中。

「斜月、凝暮卸妝,驚秋和碧水備水,我要梳洗一番。」她要預做準備,接下來並不平靜。

待會有一場好戲可看,而她等著看戲就好。

「是的,小姐。」

四名一等大丫環一擁而上,有的卸下她發上的珠釵銀簪,有的將繁復的發髻拆開,重新梳了個簡單的垂髻,有的取出換洗衣物,整整齊齊地捧在手上,有的找出周府的下人,讓他們備好熱水供主子梳洗,四人井然有序、不見慌亂。

「要改口喚大少女乃女乃,知道嗎?」一踏入周府門檻,她已經是周明寰明媒正娶的妻子,不再是孟二小姐,從今而後,她是周府長媳。

「是的,小姐……呃!大少女乃女乃。」四個丫環同聲一應,但難免有點生疏,喊得拗口。

天色漸漸暗了,喜房外的喧鬧聲依舊不減,偶爾還能聽見一、兩聲高昂的劃拳聲,把周府的喜事襯得喜氣洋洋。

喜房內的孟清華安靜的坐在喜床上,一動也不動,垂淚的紅燭映照一室,放眼所見是一片艷紅,極其喜慶的顏色似在祝賀新人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但是只有孟清華知道這些全是假像,周家看似父慈子孝,闔家歡樂的背後,其實暗藏波濤,繼母與嫡長子間總有隔閡,不若外人所知的那般親和。

她在付過慘痛的教訓以及見到崔氏在她死前的態度才曉得,原來崔氏是如此險惡之人,想必丈夫和繼母間並不和諧也是看出這點,而他對她的生分和疏遠更是來自她和崔氏過於親近。

雖然不知他們之間有何外人不得而知的內情,不過她既然嫁予周府嫡長子為妻,便要與他同聲相應,憎他所憎,惡他所惡,喜他所喜,方為夫妻相處之道。

走過一回之後,她才明白夫婿是她一生的依靠,若是不得丈夫所喜,縱是性情再強橫,欺辱勢不如人的妾室,終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她得到的僅是他的離棄。

吱呀——開門聲。

驟地坐正身子的孟清華靜待腳步聲走近,以為靜如死水的心口撲通撲通的跳著。

令人心慌意亂的新婚夜,不知為何令她面紅耳熱,慌得只想逃,不像方才掀喜帕時的冷靜,面對寡言冷情的丈夫,她還是無法不緊張。

「安歇了,明日還得早起。」

聽著他微帶熱度的低醇嗓音,孟清華雙頰暈成桃紅色,她許久不曾聽到丈夫的細語溫言,眼眶微熱的起身,蔥白縴指生澀地解開沾染酒氣的大紅蟒袍,而後按住黃玉麒麟雙扣寬邊腰帶。

在前一次的婚姻,他們爭吵居多、少有溫情,她也鮮少親自為丈夫更衣,多半由丫環伺候,她慣以高傲的姿態爭一時長短,不肯拉段做服侍他人的事。

「嗯,夫君要盥洗嗎?妾身讓人備了熱水候著,洗去一身酒味好入眠。」孟清華遣退身邊丫環,低眉順眼的軟著輕嗓,一副恭順的新婦樣,兩頰緋紅成霞。

盡避曾是結發夫妻,但是指間踫觸到結實胸膛時,她還是難掩羞色,有幾分慌亂。

方才妻子粉妝後嬌艷如牡丹,如今脂粉未施似水中清蓮,兩種不一樣的姿容卻有著同樣教人心口一動的嬌媚,他眸子一黯,握住她微帶涼意且輕顫的指尖,大掌包覆住柔荑。

「我自己來,娘子先行就寢。」美人如玉,玉肌冰膚。

周明寰略帶深意的看了妻子一眼,隨即轉向浴房,被灌了不少酒的他有些微醺,但還不至於虛度良夜春宵。

一會兒,一身清爽的男子走回內室,眼底帶著不明的笑意看向銀紅撒花絲緞被褥下隆起的身影,目光滿是熾燙若狂的火熱,是燎原的焰,野地的狂沙,鎖住他的妻。

不是熱烈的傾慕,而是隱藏的掠奪,男子體內不為人知的狂傲,一點一滴的展露。

「夫君……」

沒等嬌羞的新娘子開口,燭光搖曳中,周明寰頎長的身子已然覆住,以口封住妻子紅艷的樊素小口,大掌探向被褥底下的雪白玉兔,時輕時重的揉捏、搓按。

擁雪成峰,接香作露,宛似雙珠,羅衫輕解,兩點飛玉如小綴珊瑚的花蕊,一抖一抖地輕綻。

周明寰的瞳色更為深沉了,盯著妻子玉雪般的胸脯,肆無忌憚的雙手更加放肆的上下遊移,由暗香浮動的雪胸一直往下,來到不及盈握的縴白楚腰,停在芳草淒淒處。

夜是漫長的,有足夠的時間讓他好好品味妻子的美好,那雪一般的肌膚,玉雕的朝顏映霞,滑而膩手的凝脂雪背,誘人的神態,媚中帶嬌……

終究是酒喝多了,多飲幾杯的後勁正往上沖,他有些迫不及待,酒的助興加上體內的熱氣上升,他大手一掀拉開覆蓋妻子身子的紅緞錦被,修潤長指撫向她兩腿間揉按丹珠。

看似不急不緩,實則已是蓄勢待發,孟清華硬被扳開的雪女敕大腿感覺到昂然巨物正來回磨蹭,蠢蠢欲動的在桃花洞口徘徊,勾起她不由自主的陣陣情潮,輕湧蜜津。

隨著丈夫有意無意的挑弄,她嬌若春花的身子動情了,也做好了迎他一挺而入的準備,再一次體會那貫穿全身的撕裂痛,不可避免落下象徵處子貞節的落紅。

可是他不會做完它,因為……

「大少爺、大少爺!眉姨娘的身子不舒服,她臉色蒼白,又吐又反胃的,好像有孕了,請大少爺過去看看她……」

來了,眉姨娘的爭寵手段,想毀了她的洞房花燭夜。柳眉低垂,孟清華不像前次那般暴怒,因乍聞丈夫妾室有孕在身而怒不可遏,命丫環將來報訊的婆子暴打一頓,並為了此事和丈夫大吵一架,認為他讓妾室先她懷孕是對她的欺辱。

不過這一次她不爭不吵,完全是聽憑夫婿做主的賢良樣,既不怒也不惱,安靜得宛若水生菡萏,更猶如蓮的清雅。

上方的周明寰為之一頓,垂目看著如花般盛開的嬌妻,那雄健的腰身往下一沉,在孟清華錯愕瞠大的水眸下,挺身沖向她最深處,以昂藏的分=身徹底佔據她生來嬌貴的身子。

「我不是大夫,去找林老頭,告訴他,若是有孕就給她一碗打胎藥,未有嫡子前,妾室不得生子。」他態度冷淡地發落。

「大少爺……」屋外的婆子頂著刺骨的寒風,仍不死心的低喚,手心捏緊一錠五兩重的銀子。

「滾,再羅唆,杖斃。」

一聲杖斃,打了個哆嗦的黃婆子臉色一白,不敢再多話的退下。

而喜帳內春色正熾,低低的聲和男子的粗喘不斷流瀉,直到天明,日出東方猶不肯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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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明辨善惡(1)

不一樣了。

和前一次的新婚夜完全不同。

紅燭雙垂淚,並未燃盡,長短如一的撚熄,意味著夫妻白首到老,心如同心結,結發永不離分。

坐在梳妝台前的孟清華初為新婦,面帶新妝的看著菱花銅鏡中嬌艷如花的容顏,面帶桃色的嬌顏有幾許新嫁娘的嬌媚和清嫵,透紅繡翠紋的綾衫下隱見鎖骨處一抹嫣紅。

那是歡情縱欲的痕跡,一點一點的淤紅布滿全身,昨夜激狂而猛烈,逼得她幾度幾欲昏厥,接著又在歡愛中蘇醒,發出既羞且臊的尖喊,只能不斷低泣,求著丈夫輕點,她承受不住。

說不清是何種滋味,只知道自己欲死欲生的幾乎沉醉其中,不能自已的哀哀求饒,感受一波又一波的陌生情潮。

她從未體驗過這樣的激情,雖然一開始痛得很想死去,可是那一股股暖意往上湧,漫向四肢時,她像停泊在湖心中的小舟,隨著他一次又一次的推進而扭腰擺臀,渾然忘我地沉浸在到達頂點的歡愉,將他視為唯一救贖的浮木,緊緊抱住。

但這是不對的,和她所知的有極大出入。

上一回的洞房花燭夜,她和夫婿狠狠吵架後便將他推出喜房,賭氣地要他去看「有孕在身」的眉姨娘,假意的表現大度賢淑。

她只是做做樣子,以為他會低頭認錯,對她好生安撫一番,說上兩句好聽話來哄她開心,再眨妾為通房,一碗湯藥墮了那孽胎,保全她正室的顏面,不讓庶子生於嫡子前頭。

殊不知他一去不回頭,真在眉姨娘屋內待到大半夜,任由她咬牙切齒地獨守空房,直到天快亮時才回房。

入門的第一日便鬧得不歡而散,第二夜的圓房更是草草結束,兩人心中都有不快,故而同床異夢,再無她一心所期盼的畫眉為樂,她的不肯退讓和咄咄逼人加大了夫妻間的裂痕。

之後她一直懷不上孩子,過了大半年仍未有喜訊傳出,被她壓得無力反擊的兩名妾室語多奚落,指桑罵槐說她是下不了蛋的母雞,自己生不了也不讓別人生,著實是自私自利的主母,不配為長媳。

她惱極了,同時也不解為何自己肚皮毫無消息,她到廟裡拜了送子觀音,求了保生符,又在婆婆的疼惜下喝了不少調養身體虛寒的補藥,可還是全無動靜,小骯平坦如往常。

婚後一年無孕,婆婆關心之餘也提了欲納周明寰表妹為妾一事,她惱在心裡卻無法反對,畢竟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身為掌家的主母,她不能不為夫家的香火著想。

為此她病了,病得不輕,在床上躺了足足月余才康復,後來用了兄長送來的藥材,人才精神些。

這之後丈夫也拒了婆婆送妾的心意,她心下一寬好得更快了,那段時日和丈夫的相處也較為融洽,少有齟齬。

也就在這時,她有了身孕。

思及此,孟清華微黯了眸色,縴縴素手往月復上一放,暗忖著她來不及出生的孩子是男或是女。

「想什麼,看你在發呆。」

一隻修長有力的手取走丫鬟手中的象牙玉梳,輕而溫柔地梳理著妻子如瀑的烏亮雲絲,愛不釋手地以指穿過滑不膩手的絲絲黑發,仿佛在撫模絲緞般的滑溜柔順。

頸後輕顫,泛起點點紅暈,目光清澈的孟清華透過銅鏡,看著身後含笑而立的俊逸男子,以為早已凍結的心扉微微一悸。「怎不多睡一會兒,等妾身裝扮好了再服侍夫君起身。」

「你我夫妻何須客套,何況累的人是你,你才該多躺一會兒,讓身子的不適能舒緩些。」看似清峻少言的周明寰笑著調戲妻子,長指徐徐地滑過她雪白皓頸,來回輕撫著白玉頸項。

玉顏粉女敕,酡紅若霞。「你……不正經……」

「夫妻間要正經何用,關起門的閨房之樂只有我倆體會得到,你怎不想這是為夫對你多有憐寵?」他的視線落在她頸間的一點嫣色上,一夜的暢快讓他面上多有快意和憐惜。

那是他造成的,激情下深深吮出的吻痕。

她輕啐,面有羞色。「有丫頭在,少說一句,妾身初為人媳,你也給我留點臉皮,別讓我羞得不敢見人。」

識趣的斜月和凝暮一見大少爺和大少女乃女乃含情脈脈的打情罵俏,以絹帕掩唇輕笑地退出屋子,獨留兩人情話綿綿。

她們是跟著孟清華陪嫁過來的大丫鬟,是孟府的家生子,自幼伺候她左右,自是樂見小姐和姑爺琴瑟合鳴,比翼連枝,鴛鴦雙飛成雙成對,姑爺對小姐憐愛有加,不生二意,她們也快活。

主子好便是她們丫鬟好,小姐過得舒心,底下的人能差到哪兒去,當然是跟著分享喜氣。

啊!不對,該改口稱呼大少女乃女乃,她們家如花似玉的小姐已是周府媳婦,是周大少的妻子呢。

「還疼嗎?」放下玉梳,周明寰由身後環抱住妻子縴弱的身子,猶帶三分笑意的唇貼著她瑩潤芙頰。

「問什麼呢!羞人。」心口撲通撲通跳的孟清華不習慣丈夫的親近,想推開他又怕壞了好不容易得來的溫馨。

如果不是一開始鬧得那般僵,他們當初也能像如今這樣的親密吧?

所以改變是必須的,她不能再搞砸了,她要抓緊這得之不易的幸福,不讓人輕易毀去——包括她自己。

暗吸了口氣,孟清華在心裡下了決心,欲拒還迎地按住丈夫往衣襟內探撫的長指,似羞似赧地回頭橫睇他一眼。

初承雨露的孟清華如微沾春雨的梨花,一顫一顫地展露初為人婦的風情,不帶的一睞,卻看得周明寰心頭為之一蕩,下月復再度隱隱揚起灼熱感,脹得發疼。

看樣子他娶了個要命的小妖精,早晚死在她身上。

「疼不疼?」他還想要她。

垂著抖顫的羽睫,孟清華輕咬朱唇,害躁地又睞他一眼,「疼著呢!都是你胡鬧,壞人……不許再問,要不妾身可不理你了。」

聞言,他低笑,將流閃著翠綠色的翡翠耳墜別在她耳上。「不說不說,夜裡為夫再演練幾遍。」

粉腮又紅若朝霞,微微發燙。「就你一張壞嘴,還不趕緊更衣,待會還得向公婆敬茶,遲了就不好了。」

一提到公婆,周明寰原本帶笑的面龐多了幾分冷意,露出幾不可察的厭惡和不屑,若非孟清華重活一次,心思比之從前清明,否則也看不出他藏得極深的真實反應,那是她所未見過的另一面。

看來周府的水很深,她曾當了兩年周府長媳,只看到水清無魚,卻不知水底下的波濤洶湧,可能將身處其中的她拖入水深處,令她無力回天的溺斃。

這一次她該提防誰呢?

是青樓花魁出身,為丈夫擋刀導致破相的眉姨娘,或是婆婆所賜,原為她身邊二等丫鬟的珍姨娘?

抑或者是……

孟清華忘不了臨死前所見的情景,那些人臉上得償所願的笑臉,以及掩面拭淚,嘴角卻微微上揚的崔氏。

婆婆也想她這個兒媳命不保……嗎?

在她重生的短短一日夜當中,無數不解的謎團二浮上檯面,她已經不曉得到底該相信誰,除了她帶來的人外,似乎周府的每個人都有藏了秘密,值得深究。

可為了無緣出生的孩子,為了自身的安危,她不能再毫無防範地任人算計,誰想加害她或她身邊的人,她絕不寬容,人敬她一分,她敬人一尺,若是反之,休怪她無情。

經歷過一死的孟清華方知人心難測,大悲大痛的覺悟後才能靜下心看清她以前忽略的事情,若用心去觀察,很多事的對錯自然會湧現。

從前的她有錯,錯在太高傲,不查證便聽信旁人的挑撥,不曾細想其中是非曲折,一味將過失怪罪在別人頭上。

自省其身,便能不再犯錯。以她的聰慧明智,同樣的路不會再走第二遍,她要用自身的能力扭轉所有人的命運,改善她和夫君的夫妻關系,她一定做得到。

「不急,讓他們等,養尊處優的崔氏向來晚起,早到並無好處。」只會像個傻子似的罰站,空等遲來的人。

崔氏?他用如此不敬的語氣稱呼繼母?這……她果真錯過太多。孟清華暗暗思忖,想著這對名義上的母子有多麼貌合神離。

「可是祖母她老人家總會急著見孫媳婦,讓長輩等是晚輩不孝,咱們還是早早前往,勿誤了時辰。」

一提及老太君,周明寰擰起的眉宇稍微舒緩了些。「娘子所言甚是,喚人進來伺候吧。」

看來祖母在他心中的地位頗有分量,能令他心平氣和,這件事仍與前世一樣,並未改變。孟清華由垂下的眼角餘光偷覷丈夫神情的變化,看得出祖孫的感情極佳,丈夫十分敬重老人家。

主子的一聲召喚,斜月、凝暮等人陸續進屋,驚秋、碧水身後還有兩個長相秀麗的生面孔,她們一入內,並未向大少女乃女乃福身,反而視若無睹的走向周明寰,為他淨面更衣。

「夫君,這兩位是……」

其實孟清華早就知曉這無禮至極的兩人是誰,其中一人曾在她入門三個月後被她以行為不檢杖罰三十大板,打得皮開肉綻,當晚就撐不下去氣絕身亡,拖至亂葬崗丟棄。

淨完面的周明寰揮開丫鬟的伺候,讓妻子為他理理衣襟,系上銀線繡青竹紋腰帶。

「眼兒狹小的是之韻,左頰有梨渦的是蘭香,她們之前是我屋裡服侍的丫鬟,還不見過大少女乃女乃。」

「奴婢之韻(蘭香)見過大少女乃女乃。」在周明寰的要求下,兩名面貌姣好的丫頭屈身二幅。

但是明顯看得出,左手邊的之韻有些敷衍,不甚恭敬,剛一福身便立即起身,根本未等新主母開口,態度多了幾分張狂,也不把新入門的大少女乃女乃當成自家主子。

倒是笑起來很甜的蘭香憨實多了,她老實地曲身,半個身子彎得實在,在看到之韻站直後才直起了背,步伐極小的站到周明寰身後三步遠,謹守為人奴僕的規矩,不逾本分。

「她們之中誰是你的通房,還是兩個都收房了?」她輕輕地問。這件事始終是她心頭的疑問,他從未為她解答過。

若未收房,怎敢無視她正妻的存在,多次出言頂撞,仗著服侍的由頭當著她的面肆無忌憚地靠近踫觸她丈夫。

可是她嫁給周明寰兩年,從未見過他召兩名侍婢侍寢,除了近身更衣和綰發外,並無不妥的親昵舉動。

可恨的是他不說她也不問,兩人在猜忌中產生嫌隙,她怪他風流多情,連身邊的丫鬟也下手,他冷著臉諷刺她心有鬼魅,見到誰都認為是鬼,善妒不可取。

清逸的面容一凝,多了冷肅。「只是服侍的丫鬢,娘子莫要多想。」

「那她們平時是服侍你的,妾身也能管束嗎?」孟清華狀若無意的一提,縴手輕撫他衣服上的皺折。

頓了頓,像在思索妻子話中的含意,寒潭般的墨瞳幽光一閃。「自是管得,你是我的妻子,亦是她倆的主母,在這春鶯院內,所有的管事婆子和丫頭皆由你全權處置。」

周明寰的話一出,之韻和蘭香身子微微一震,尤其是自認為高人一等,向來橫行霸道的之韻,她的桃腮倏地失去血色,露出難以置信的委屈。

她不相信大少爺僅用一句話就抹煞她盡心盡力的付出,她挖空心思照料大少爺的起居作息,讓他無須憂心屋裡事,不論何時都窗明幾淨,有幹淨的衣服和熱湯熱茶候著,她以為大少爺會明白她的心意……

「意思是,妾身想讓她們做什麼都可以?」孟清華笑盈盈轉身坐回梳妝台前,斜月巧手在她髻上插上流金掐絲點翠轉珠鳳簪,拇指大小的粉色珍珠成串垂落,珠串下方是水滴狀紅寶石,輕輕一搖晃,串串珠貝隨之光華四散,綴出動人風情。

微顰起眉,周明寰似笑非笑的看著語帶試探的妻子。「只要不是無故責罰,隨一時喜惡打罵下人,凡我周府的僕從都得曉得誰是他們的主子,莫敢有陽奉陰違。」

美目揚澤,櫻唇染笑輕點螓首。「妾身明白了,妾身明瞭該怎麼做了,絕不負夫君的信重。」

看她的明眸中閃動著光采,他反而有點困惑,好似他錯過了什麼。

她眼中有他看不清的波光瀲灘,他捉不住妻子看似簡單,實則千絲萬縷纏繞成網的心思。

不過,她已經是他的妻子了,他有得是時間瞭解她,可以慢慢挖掘她的種種面貌。

孟清華淺笑靨然,陣若晨星,似乎看出他心中的困惑,她笑著保證,「不會讓夫君為難,你大可安心地將你的後院交給我。」

周明寰不輕易相信人,但他願信她一回,不知為何,他有種虧欠她甚多的異樣感。

「不用太費心,看得順眼就留下,覺得不得用便打發,這院子以你為主,我不插手。」以她進退有度的表現,他相信她不會令他失望,他鮮少有看走眼的時候,妻子眼中的清澈令他信心凝聚。

「包括你的妾室?」她略微得寸進尺,想看他的底限到哪裡,她得小心不跨越。

近兩年的夫妻關系,孟清華對丈夫不是沒有感情,在一日一日的相處中,怎能不生情,何況他是她唯一的男人,若是不在意又豈會醋海生波,一誤再誤傷人傷己。

只是她越想靠近他,兩人之間的摩擦就越大,他的心緊緊封閉,像敲不碎的銅牆鐵壁,她越想走近他退得越遠,她始終走不進他冰冷的心窩,被一堵無形的牆遠遠隔開。

除了未能保住未出世的孩子,她上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得不到丈夫的心,抱憾而終。

說到眉姨娘和珍姨娘,周明寰隱晦難測的眸光一閃。「妾越不過妻,寬待她們一些便是,犯不著當一回事,沒人可以越過你,你自己拿捏分寸。」

話點到為止,她亦懂得適可而止。「是的,夫君。咱們該到正廳拜見各位長輩了,請夫君領路,妾身跟隨。」

「一起走。」說著,周明寰牽起妻子的小手,帶著她往正堂走去。

前所未有的突兀舉動,讓服侍他多年的之韻和蘭香看得兩眼圓睜,驚愕不已大少爺對大少女乃女乃的另眼相待,心無二想的蘭香倒無所謂,反正伺候誰都一樣,為人奴婢身不由己,主子說什麼就是什麼,哪有她說不的餘地,打她賣入周府為婢的那一刻起她就認命了。

可是之韻不認命,心比天高的她從不認為自己哪裡不如人,和破相的眉姨娘一比,她長得周整,而且姿色不差,就算是珍姨娘也沒她在大少爺面前得臉,她為什麼不能搏一搏?

因此在看到周明寰攜著孟清華走在前方,她滿月復的不甘和酸澀,偷偷瞪著奪走周明寰寵愛的孟清華,心裡怨恨地想著,總有一天大少爺會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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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明辨善惡(2)

「哎呀!都等了老半天,怎麼還沒見到人影,寰兒這孩子也太不知節制,萬一累著了小媳婦,看他心不心疼。」都快過午了,太過貪歡實在有損精元、傷身。

面帶笑意的崔氏身著金泥芙蓉卷草紋牡丹紅褙子,寬袖繡福的袖邊是銀絲摻金的五彩蝙蝠,是正紅色吉祥鳥織錦百福裙,她輕揚手,露出等著媳婦奉茶的急切樣。

她的笑看起來很真誠慈祥,但是眼底的不耐煩一閃而過,令口中的關心都變了味。

身為繼室的崔氏快四十歲了,仍有著細致的肌膚,眼角的細紋也不明顯,猶如三十出頭的美婦,膚白唇紅,眼兒生媚,勾起人的媚勁挺撩人的。

不過和坐她下位的妖嬈婦人一比就遜色多了,縱使崔氏衣著華麗更勝一籌,可是比起那婦人的媚骨天生,她硬是少了三分媚色,屈居下風。

那名安靜無語的婦人正是大老爺周端達的妾室巧姨娘,也是周明寰生母夏氏的大丫鬟,當初夏氏產後體弱,纏綿病榻,便做主讓她當了周端達的通房,而後生下庶次子周明澤才抬為姨娘。

外表美艷,老給人狐媚子感覺的巧姨娘,實際上是個極其安分守己的人,嫻雅的心性與容貌極其不符,至今仍認夏氏為主,小姐的兒子亦是她的主子。

「急什麼,多等一會兒還會爛了你碎嘴的舌根嗎?累了一天難免貪困,咱們這些老骨頭閑著沒事做,多喝兩杯茶候著就是。」她老婆子都不急,隔了一層關系的繼室急個什麼勁,真沒個長輩樣。

周家老太君姓曲,是周明寰的親祖母,她端起繪有白鶴賀壽的瓷盅,以盅蓋輕撥,先聞沁鼻茶香,再觀其澄澈茶色,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味著茶中滋味,一抿茶湯,喉韻回甘。

「是的,娘,是媳婦急切了些,想早點瞧瞧寰兒的媳婦兒生得何等好姿容,讓他迫不及待地想迎娶過門,讓媳婦差點來不及準備聘禮呢。」狼崽仔養大了都會自己做主,娶妻這等大事未經過她這位當家主母同意便自作主張了。

崔氏的心裡不可能沒有一點怨言,當初她相中娘家佷女,打算將佷女說給周明寰,而後姑佷聯手將周府的財產全攬在手中,誰知她親事還沒說成,便半途殺出富可敵國的孟府,早她一步與周明寰定下婚事,讓她的計劃化為烏有。

暗地裡她動過手腳想毀了這門親事,讓孟府二小姐換個婚配對象,改嫁給她生的明溪,可惜沒能得手,便宜了生母早死的周明寰,她也只能暗暗眼紅他娶進了一尊金塑的財神。

那堆滿庫房的嫁妝,哪一樣不是價值連城,隨便一物都能炫花人眼的,讓她好不生恨!

這樣的好處為什麼不是落在她親生兒子頭上,偏偏是給了和她不對盤的周明寰呢,讓她看得到,得不到,心癢難耐。

「瓊漿玉液養出的嬌貴人兒自是天仙玉顏,非爾等庸俗之輩,耐心點,別浮啊躁躁的,徒惹笑話。」老夫人曲氏喝著茶,眉目間有股淡然。

「哪來的瓊漿玉液,新嫂子再怎麼貌若天仙也得食五榖雜糧,總不能不吃不喝,還像個神仙腳踏祥雲而去吧?祖母偏心,老把人誇到天上去,就不疼疼自個兒的孫女。」

玉容映雪,美若芙蓉初綻的周玉馨展顏一笑,燦似繁星的眸子水汪汪一片,活似三月的春水,整個人猶如花海中滿天飛舞的花中仙子。

周玉馨是崔氏的嫡女,在周府排行為四,人稱四小姐,在她底下是庶出的週五小姐周玉湘,巧姨娘之女,兩人相差一歲,但在府裡的地位是天差地別,一如雲泥。

「小孩子不懂事,少說些不得體的話,新嫂子如何是你能非議的嗎?還不坐到一邊去,省得人家說你母親沒教好你。」老夫人不鹹不淡地輕輕擋了回去。

周玉馨當下眼眶一紅,矯柔做作的眼底噙淚。

「馨兒知道祖母不喜歡我,不管我說了什麼都不討祖母歡心,祖母的不喜馨兒自會反省再三,讓祖母喜愛幾分。」

「馨兒,你又犯糊塗了,祖母怎會對你有偏見,她是教你處世之道,你當喜之,收為治家良典,日後嫁了人才知祖母的用心良苦。」頗有心計的周明溪一說完,轉頭看向頻頻撫須的父親。

「爹,孩子說的是否有幾分道理,都是祖母的親孫兒,哪有不疼惜之理,四妹就是孩子氣,老想一個人霸佔祖母的疼愛,我們這些做兄長的真是把她慣壞了。」

老夫人聽著孫兒孫女一搭一唱的配合無間,她神色不變地端起茶盞輕啜,不做任何回應。

手心手背都是肉,能偏向誰呢!只是……唉!造化弄人,一言難盡,人心最難看透呀。

「呵……胡鬧,兄妹倆就愛逗嘴,也不看看場合。」周端達撫著鬍子,笑看他最疼寵的兒女。「娘,你也別念他們了,還小著呢!再過幾年就頂事了,不讓你操心。」

坐在下首的巧姨娘向來不多話,一貫的沉默,在她身後的二少爺周明澤、五小姐周玉湘亦是坐而不言,庶生子女的地位只比奴僕高一等,若無主母的垂憐,連得勢的小避事都能給他們白眼,在府裡的待遇甚至遠不如崔氏身邊的鐘嬤嬤。

雖然同是親生骨肉,周端達有時也會將他們當府內的擺設忽略,從不會特意栽培他們,既不出彩就由著黯淡下去,在他眼裡周明溪兄妹才是令他滿意的驕傲。

縱使少了親爹的關愛,周明澤和周玉湘也從不怨天尤人,在巧姨娘的教養下安於本分,不求出頭,只願平安度日,認為能順順當當地過一生便是最大的福分。

「能小到哪去,寰兒成親後,明澤、明溪也該議親了,接下來玉馨、玉湘差不多都要找人家了,再不多瞧瞧、多看看就要遲了。」心知大兒子厚此薄彼,薄待庶子庶女,老夫人說完看了巧姨娘一眼,只見巧姨娘眼中平靜無波,她內心無奈的輕嘆了口氣。

由那不懷好意的媳婦當家做主,那兩個孩子能找到什麼好親事,肯定被她一手遮天的擇個爛鍋,她向來見不得他們過得好,非得挑個破落戶才肯稱心如意,不管利不利己,只管陰損。

而她年紀大了,再活還有幾年,能看顧這幾個孩子的時日不多了。現在她還有口氣能先護著,可再多她便無能為力了,這些年周府由媳婦把持住,連她多說兩句都換來埋怨。

罷了、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她煩惱再多也於事無補。

正想著,一襲朱紅百花穿蝶衣裙的孟清華便在夫婿的攙扶下款款走來,蓮步輕移似雲中仙子,珠釵搖擺金燦奪目,富貴而優雅,讓人為之屏息,唯恐嚇著這人間絕色。

「清華給各位長輩請安,來遲了,請勿見怪。」孟清華蹲身一福,瓖著一百零八顆南海珍珠的裙擺頓時光華四射。

即使是周府這般見慣大場面的人家,也被她這一身驚人貴氣的衣裳給驚呆了,差點坐不住。

「咳咳!來了就好,不用多禮,先敬茶。」老夫人定力較好,很快回了神,命人端上新沏的茶水。

其實在重生前的見禮,孟清華也是穿著這身教人兩眼發亮的珍珠衫,那會兒公婆還在堂上,與她親近無比的小泵周玉馨便連連稱贊,不時的感嘆嫂子的美好無人能及,以珍珠做衫這手筆世上難見,她福薄難望項背。

雖不是明討,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事後她送了小泵一盒粉紅珍珠,樂得她嘴都笑得闔不攏,直道要串件衫子來穿。

只是她自始至終也沒見過周玉馨穿過珍珠做的衣衫,反而是她自己這件千金難得的珍珠衫平白無故的丟了,不過對她而言,那不過是件把賞的玩意兒,丟了就算了,並未放在心上。

「是,祖母喝茶。」一杯清茶高舉過頭,孟清華跪得筆直。

「好,祖母喝你一杯茶,望夫妻和順,能早生貴子,來年生個大胖曾孫讓祖母沉沉手。」她一面說一面笑著給了見禮。有孫萬事足,人一老就盼著胖小子滿地爬,咯咯咯地笑露八顆小米牙,博人開心。

看到老夫人拿出通體潤白雕蓮生雙鳳暖玉,包含周端達在內的周府老少個個都睜大眼,不敢相信老夫人竟然送出只傳長媳的傳家玉佩,那是夏氏死後又回到老夫人手中,崔氏絞盡腦汁想得到的當家信物。

但是老夫人卻越過名正言順的崔氏,給了年方十六的小媳婦,這分明是打了崔氏臉面,教她情何以堪。

在場唯一不意外的,便是面露譏誚的周明寰,他看著牙根幾乎咬斷的崔氏,心中暗諷著,他母親的東西只能留給他的妻子,不論她費盡多少心思都休想拿到,那不是她能擁有的。

吊著的滋味不好受吧!這只是第一步,他會一點一滴拿回崔氏霸佔的一切,讓她明白不該她得的,她永遠也得不到!

「謝祖母疼惜,孫媳婦一定會努力達成祖母所願。」但願你能看得到,命運給我再一次的機會,希望也能改變你。

祖母並不長壽,在入冬的一場大雪中,因受了風寒而臥病在床,從此與湯藥為伍,在得知她有孕的那個月病情又莫名加重,不待明寰趕回來見最後一面便與世長辭。

不過重生之後她才發現一絲不對勁,當時的祖母其實已能下床行走,還能喝上一大碗熱粥,可是卻突然一病不起,短短數日便因一口痰梗住而病逝。

在當時看來並無不妥,人老了,病情反覆折騰,稍有不慎便噎氣了,那會兒婆婆拭說起祖母的病逝,她因孕吐難受並未細想,只是紅著雙眼哭了一場。

但如今再回想,似乎事有蹊蹺,祖母在死前跟她要了婆婆為她準備的補藥藥渣,看了又看又細聞一番,像是想跟她說什麼又開不了口,只叫她少喝點藥,是藥三分毒,補過頭就成了害人物。

可那時她聽不進去,只當祖母小氣,捨不得她用上好的藥材補身,還曾怨過她不疼親曾孫。

「好孩子,寰兒娶你是娶對了。」男俊女俏,一對珠聯璧合的璧人,看得她歡喜。

是嗎?她可不敢確定。孟清華正想著,便被丈夫扶起,又朝公爹一跪。

「爹喝茶。」

周端達呵呵喝著媳婦奉的茶,將一對紅玉麒麟放在托盤上以示早生麟兒,添福添壽添兒孫。

「婆婆喝茶。」

在周端達之後,孟清華再度雙膝落地,只是崔氏剛要伸手端起茶杯,面色冷峻的周明寰立即端走魚躍龍門托盤,手勁略大的將妻子拉起,指著不知何時已放在正堂後方供桌上的牌位。

「這才是你的正經婆婆,在正室面前,繼室行妾禮,你先向娘敬茶,這是為人媳的孝道。」

不用回頭看,光憑想像,孟清華就可想而知崔氏的臉色有多難看,但她還是將茶灑在地上,表示對先人的敬意,而後才在夫君的眼神示意下向崔氏行半禮。

「是誰將姐姐從祠堂中請出,為何沒知會我一聲?」崔氏的面色如常,揚眉輕笑,但手中的絲帕捏得死緊。

「我娘也想瞧瞧兒子的媳婦,她托夢告訴我要坐正位,為人子者豈可不遵母命。」周明寰語氣冷淡,不以母親稱呼崔氏,讓她有怒發不出,憋屈不已。

不過他有張良計,崔氏亦有過牆梯。面龐一柔,看向衣著華貴的新婦,親自走下椅子,神態和善的取下腕間的金絲纏枝紅翡玉鐲,笑容可掏地套入媳婦潤白如玉的雪腕。

「小小見面禮別嫌棄了,娘是小家碧玉出身,沒什麼好東西可見人,你就收著當一份心意。」他不讓她好過,她就朝他妻子下手!

其實崔氏的娘家不算小戶人家,但和曾經鼎盛的兵器世家——周家一比,的確算不得大戶,不過是開了幾間頗有收益的綢緞莊,養幾口人不是難事,但要大手筆的揮霍就得不行了。

不過在攀上周端達這棵大樹後,崔家可說是轉運了,不僅出手越來越闊措還買地置產,名下多了好幾座莊子和位於鬧市的鋪子,……甚至把周府產業當私產享用。

出手不打笑臉人,崔氏這招難倒了孟清華,她眼波一轉,向一旁的巧姨娘行禮轉移注意力。

「向姨娘奉茶,你是公爹的姨娘,小輩理應向長輩敬茶。」

微怔一下的巧姨娘眼眶泛紅,站起身扶了她一把,似喜似泣,眼泛淚光。「嗯!我喝茶、我喝茶,很好喝,我……大少爺很好,真的好得沒話說,請你……以後多費心了……」

鼻頭一酸,她以帕子輕拭眼角。

「還有我、還有我,大嫂,我是玉馨,大嫂的衣服真好看,這些亮亮的珠子好像大嫂水亮的眸子一樣好看,可惜我福氣沒大嫂的好,連幾個把玩的珠子也沒有,大嫂是好脾氣的人,借我模模就好,沾點大嫂的福氣……」

看似弱質女流的周玉馨一個拐子擠開了巧姨娘身後的周玉湘,再若無其事地插入孟清華與巧姨娘之中,弱不禁風的身子一扭腰,站得很穩的巧姨娘忽地趔趄,往後跌了出去。

幸好周明澤眼明手快的上前一接,不然她定會摔倒在地,在眾人跟前出了大醜。

「華兒呀,娘這般稱呼你也是把你當自家女兒看待,以後和馨兒多走動走動,當一對無話不說的好姐妹,咱們周府家大業大,日後娘多教教你,這偌大的家業總是要交到你們這一房,多學點總沒錯。」崔氏極力地拉攏新媳婦。

趁新婦尚未站穩腳步,將她納為己方勢力,為自己所用,只要再趁著交好時拿捏對方的弱點,也不用愁她將來會反抗。

「這……」回頭一看,夫婿的臉色冷得嚇人,孟清華在心裡暗嘆一聲,新婦難為,得了婆心,失了夫意,難以兩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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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動不如一靜(1)

當個好妻子真的很難。

明知道婆婆是怎樣的人還要裝成孝順的媳婦更是難上加難。孟清華前思後想,目前她手上沒有酬碼,與其平日樹敵不如先順著崔氏再見機行事。

只是如此一來,周明寰便立即滿臉寒霜地冷視她,好似她沒拒絕婆婆、小泵的靠近便是天大的過失。

她一動不如一靜的策略在他看來卻是順應討好崔氏,而他冷著一張臉,令她不由得想起前世兩人冰凍的夫妻關系,心中忍不住酸楚。

他到底知不知道一個女人家的為難,在後宅之中,除非是掌權的主母,否則媳婦在婆婆面前都是矮一截的,只能微不足道地任人擺布,一個孝字就能壓死人。

入了周家門,她必須先做好人家的媳婦,別人才會認同她是與他一體的妻子;若要同心迎戰,他也得先告訴她要怎麼做,而不是由著她去模索,把她丟在獅子籠裡讓她拚殺出一條血路。

「你、你慢點,我跟、跟不上你,你走得太快了……」孟清華喘著氣,追著前頭快步疾行的男人。

周明寰明明聽見妻子的呼喚,可是他胸口堵著一股難消的怒火,怎麼也停不下來,只覺得平日的沉穩瞬間化為碎片,飄散而去。

他心裡很清楚不是妻子的錯,剛嫁過來的她什麼也不知道,也不曉得他和繼母之間面和心不和,各有算計,並未當對方是真正的家人。

可是看到妻子和崔氏母女有說有笑的相談甚歡,一副婆媳和樂的模樣,他莫名地心生埋怨,有種被最親近的人背叛的感覺,她應該站在他身邊支持他,而非去討好崔氏那婆娘。

「你不要再讓我說第二遍,你給我停下來,我是你的妻子,不是領你月銀的下人,我靠嫁妝也能養活自己。」很想耐住性子的孟清華雖然語氣和緩,但終究骨子裡仍是那個傲氣比天高的孟家千金,她忍不住嗔道。

明顯地,周明寰的步伐有慢了一些,但對個子嬌小的女人而言,他還是走得很快,讓人跟不上。

「周明寰,你站住,你想成婚第一日就和我和離嗎?」她惱了,不重覆前一次錯誤的方法有很多種,以孟府的風光,她不必承受這樣的委屈,再嫁也不是多困難,她只是想跟他好好談談,他能不能別道麼「種」?

一聽到妻子口中的「和離」,周明寰眼神驀地銳利,停在原處等她走近。「你腦子在想什麼,我不過在想著生意上的事,沒聽見你的叫喚,你就想搬梯子登天嗎?」

他需要她,需要孟府的鐵礦。

為了扳倒崔氏,他必須有個強勢的妻子幫他在周府站穩腳步,他挑上孟府並非看上美名在外的孟二小姐,而是她的娘家能給他許多幫助,進而奪回崔氏奪去的家業。

他在這樁婚事上用了心機,用了一把先祖打造的名劍和孟府當家攀上關系,藉由兵器鑄造和鑄鐵世家聯盟再創高峰為由,說服孟府同意以聯姻方式讓兩家更為親近。

但是在掀開紅蓋頭的當下,她貌美如花的容貌和明亮的雙眸確實令他心口悸動,而讓他一時動了情的,當屬她眸中那抹不知名的堅毅,與沉斂怡然的氣質,令他迷失在她的水眸中。

可也僅限於此,一日的夫妻能有多深的情意?他可以寵她,縱容她對後院女人的安排,但她不能挑戰他的權威。

看著他的冷厲目光,孟清華心知自己沖動失言了,趕緊露出楚楚可憐的嬌態。「我腳疼。」

「你……」想罵人的冷言冷語在舌間轉了一圈,化成無聲的嘆息。「走不快就慢慢走,有人拿著藤鞭趕你嗎?」

「你不開心,我擔心。」她裝出十足委屈的神情,好似丈夫的不管不顧傷了她比琉璃還脆弱的心。

面對她的柔軟,他的冷硬倒成了可笑的破牆,擋不住她的軟刃。「我沒有不開心,只是事多,我一人勢弱難以處理,總要多費點心才能順利的解決。」

「不能靠你的兄弟嗎?夫君有一嫡一庶兩手足,總有一人能為你分憂解勞。」她有心提點,庶弟明澤是不錯的幫手,他無野心,沒什麼心機,為人做事倒是十分實在。

周明澤性格正直,說一不二,是個實心的二愣頭,不是掌家的料,因此前世她才排斥讓他管鋪子,他太老實了,除去這點,他常跟在長兄身邊跑腿,深受周明寰的信任,感情甚篤的兩人常被人誤為是一母同出的親兄弟。

只是在外人面前,甚至是崔氏母子面前,他們兩個人走得並不親近,似乎還有點交惡,孟清華在成親一年後才無意間發現他們並非如表相所見的疏遠,周明澤對長兄甚為敬重。

這件事她一直未告訴崔氏,只當是兄弟間的秘密,她和丈夫已經夠不合了,用不著再因此事雪上加霜,讓彼此的憎惡加深。

那時她還顧念著夫妻情分,以為壓下丈夫的妾室就能讓他回心轉意,百般順著她、遷就她,卻不知自己的所作所為反而是將他狠狠地推開。

直到死亡來臨她才知自己錯得多離譜,原來對她好的人不一定是真心為她著想,而她瞧不起的人卻想救她。

「你是指明溪嗎?」周明寰面露提防,與崔氏母子走得近的人都不是他的同路人,他心生戒意。

孟清華佯裝不解,一臉嬌憨地反問︰「不能是明澤嗎?三叔有婆婆幫襯,將來定有一番大作為,他哪裡抽得出空幫你的忙,可二叔是庶子,以後分產僅能分到些銀兩,魚幫水,水幫魚,不如你也幫幫他,讓他攢些家底好養家。」

繼母與繼子是天生的死對頭,不論是後娘難為或是繼子頑劣,終歸是走不到一塊,不是血脈相連就是親不了,何況中間還多了個親生嫡子,為人母者總會為親兒子多設想一番。

以前的她只顧著和丈夫的妾室周旋,壓得她們毫無抬頭的機會,既不想著修補夫妻間破裂的感情,也不清楚周府親眾錯縱復雜的關系,一味聽信崔氏的片面之詞,把局面搞得很僵,一發不可收拾,最後夫妻離心,眾叛親離。

如今她會睜大眼楮好好瞧,用心觀察,把擱置不用的腦子重新啟發,她的戰場不只在春鶯院幾個女人身上,還有整個周府,連最不起眼的小家丁都有可能是背後放冷箭的人。

包甚者,她懷疑她的死並不尋常,似乎另有蹊蹺。她只是動了胎氣怎麼會導致難產致死?為何口鼻無故滲血,氣血上湧吐出好幾口血泉?

她絕不能白死一遭,必須從中得到教訓,從此再也不讓任何人從她身上鑽空子。孟清華蔥白縴指松了又緊,暗暗一握,隨即舒放,警告自己不能沖動行事,要善用智謀才是長久之道。

一聽她提及庶弟的名諱,周明寰冷硬的神色為之一緩。「你認為他可用,不會不可靠?」

他這句話有試探之意,用意在考驗她是否能與他同心,或是只能放在後宅鎮壓魑魅魍魎。

「不試一試怎知他不行,終究是兄弟,再壞也壞不到哪去,他還沒本事連骨帶皮的吃了你。」她語帶調侃,有幾分夫妻間的親昵和為夫著想的真心,讓人聽了打骨子裡舒心。

微擰的眉頭一松,他主動握住瑩潤小手。「不喊我夫君,不自稱妾身了,才入門一日就養大了膽子?」

她眉目輕揚,絲絲送情。「那是夫君寵我,給我壯膽,身為周府長媳,豈可怯弱裹足不前,定得有足夠膽童方能與你並肩同行。」

聞言,他不發一語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然後牽著她往自個兒院子走。「希望你能謹記今日之言,不要讓我失望,我要的是遇事不慌不驚,懂得審時度勢的妻子。」

動不動落淚,哭啼不休的女人只會拖累他,影響他精心佈置的全域,他要娶的妻子不能是絆腳石。

「是的,夫君,妾身知曉了。」原來她前世的做法是錯的,一直以來都走偏了,把眼界局限在小小的後院。

一旦講開了,她才明白今後的走向,丈夫的心不在淺淺的池塘,他的天空是一望無際的遼闊。

曾為兩年的周家媳,孟清華對春鶯院並不陌生,行走間態度自若,不見局促,新婦的不安和羞怯她全都沒有,從容自在地揚散大家氣度,笑意盈目。

入了月洞門是一整排漆了桐油的影壁,幾株紫藤爬上影壁以壁為架,成串的紫紅色小花垂掛于綠葉繁密處,暖風一吹,花與葉隨之搖晃,托紫嫣紅迎風而展,美不勝收。

影壁旁是含苞待放的紫荊花,花形較大,紫艷偏深,很淡很淡的香氣如煙飄散,無月季的濃鬱,不若丹桂的清香,卻有股沁人的甜辛。

日光隱隱透過疏密的枝葉照在地面,其中幾道有別於樹影的影兒微微晃動,探頭探腦的隱於樹後。

孟清華看見了,但她假裝不知,低頭跟著丈夫。

周明寰也瞧見了,他的反應也是視若無睹,拉著妻子走入貼滿囍字的新房,房門一關,不聞窗外事,倒教屋外的人直跳腳,小聲的不滿和怨言月兌口而出。

「哎呀!怎麼把門關了,那我們怎麼去通傳姨娘的意思,這還不冤死人,少不得挨罵受氣……」

「瞧瞧大少女乃女乃多不知羞,大白天的還和男人關在屋裡,雖說是新婚也不能夠太放肆呀,巴著大少爺不放。」

「就是說嘛!大少爺又不是她一個人的,總要雨露均沾,咱們後院還有兩個姨娘,哪一個不是早她進門,就算名分上差了些,上不了族譜,好歹也要見上一面吧。」

「善妒,肯定是醋壇子,咱們日後得小心點,別讓她捉到把柄,不然準吃不完兜著走。」

「怕什麼,還有大少爺在,她能吃了我們不成,我們盾姨娘可是為大少爺擋過刀,這份天大的恩情誰也比不上……」

孟清華進門一事,眉姨娘、珍姨娘表面上不動聲色,私底下卻遣了身邊的丫頭、婆子前來打探一二,因為她們在春鶯院的地位頗為尷尬,並不受寵,不冷不熱的晾著,像是一隻擺設用的花瓶。

一年見不到周明寰幾回,到她們屋裡一歇的次數屈指可數,少得她們都要懷疑自己不是個姨娘,而是一件玩不順手的玩意兒,偶爾想起才來看一看。

在房事上面,周明寰的性致並不高,說有兩名妾室,但他很少找上她們。

不過是有原因的,青樓出身的眉姨娘雖是花中魁首,容貌堪稱絕色,可為人自私貪利,慣以眼淚收服男人,若非她為了周明寰擋下飛來橫禍,絕美容顏因此有了損傷,他也不會為償這份人情替她贖身,收她為妾。

至於珍姨娘他更是連踫也不想踫,只是偶爾應付性的在她屋裡坐了一會兒,喝了盞茶便起身走人,因為她是崔氏賞給周明寰的,名義上是妾室,實際上卻是眼線,專門探聽他院裡的大小事再回報崔氏。

所以當自身的丫頭、婆子在影壁暗處喋喋不休的議論時,眉姨娘和珍姨娘同樣坐立難安,伸直了脖子看向被重重樹影遮蔽的主院,心急地想知道大少爺和大少女乃女乃感情如何,對她們又做何打算,名門世家的大少女乃女乃能不能容人等等……

可她們的急切全都傳不進春意暖暖的正屋。

一回房,孟清華便坐在花廳的紅木八角雕海棠大桌前,聽著丫頭說起嫁妝的安排,厚厚的嫁妝單子鋪開在桌面,紫檀木白玉八折屏風、半人高的薄胎窯瓷梅瓶、琥珀角燈夜光爵、玉枕瑪瑙翡翠盆景、金瓖玉漆盒……

琳瑯滿目的珍貴之物皆由四名陪嫁丫鬟二清點入庫,還有一疊地契和銀票壓在箱籠的最底部,除了親近人外,沒人知曉孟府嫁女兒給的私房夠她花上三輩子了。

而周明寰則拿著一本帳冊斜靠著身後的靠枕,一人在內室,聽著妻子柔軟的輕嗓,有條不紊的安頓瑣事。

「大少女乃女乃,你要不要趁這時候見見眉姨娘和珍姨娘,她們遣了人來問安,想來見大少女乃女乃。」

正在說著鋪子該交給哪個陪房打理,孟清華忽被打斷,她美目瞅著直視她的之韻。

「我讓你進屋了嗎?」

之韻一怔,微帶一絲不服氣。「奴婢一向是服侍大少爺的,這屋子奴婢每日進進出出好幾回,沒聽過不給進的。」

仗著入府早,又是大少爺身邊的人,之韻對甫入門的孟清華語氣多有不遜,自認為是府裡的老人,春鶯院的事又是由她一手打理,大少女乃女乃只有聽的分,沒得插手。

也就是欺生,太把自己當一回事,忘了自己是賣身為婢的下人,老是端著半個主子的架子,以為大少爺不管事,這院子就是她說了算,沒有人的實權比她大。

眉姨娘、珍姨娘算什麼,每個月的月銀還得從她手中領取,她皺一皺眉,她們連氣也不敢喘一聲,還好聲好氣地喊她「之韻姑娘」呢。

「斜月,掌嘴。」

掌……掌嘴?

還沒回過神,之韻已感到臉上火辣辣的疼痛,被甩了好幾個巴掌。

「奴大欺主,以下犯上,罰鍘?三等丫頭,未經傳召不得入內,拖出去。」孟清華想給她機會,可惜之韻不自愛,同樣的錯誤一犯再犯,留不得。

「你……」之韻怒目橫視,妄想反抗。

「堵上嘴,丟進下等丫頭房,餓她三天只給清水,等她知道錯了再放她出來。」這丫頭該認清自己是誰。

「是。」

斜月一揚手,三大五粗的看門婆子先用破布堵住之韻的嘴巴,幾個力氣大的婦人分別抬手抬腳,連扯帶拉地將雙手直揮、兩腿亂踢的之韻拖走,見她不安分還踢了幾腳。

一捧一殺,之韻不貼心便眨,老實做事的蘭香仍是一等大丫鬟,依府裡的規矩一位主子最多有四名一等丫鬟,因此孟清華又發話令碧水先降為二等丫頭,但仍領一等丫鬟月俸,由孟清華的私房支出。

「大少女乃女乃,那眉姨娘和珍姨娘見不見?」這些愛生事的女人,應該先給她們一頓教訓才是。

孟清華淺笑看了驚秋一眼。「不急,等三日回門後再說,她們玩不出麼蛾子,而且還得看咱們爺的面子,別一次鬧太大了。」

想跟她鬥?她還怕她們玩不起。

新婚夜就想惡心她,她倒要看看眉姨娘的肚子怎麼掉下一塊肉來,這等拙劣的把戲也敢拿出來。

屋裡,周明寰聽著這一切,斂眸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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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動不如一靜(2)

三日回門。

平頂紅綢墜銀絲掐花宮燈大馬車,富貴團花牡丹絨氈掛在馬車外頭,紅艷圓滾的珊瑚珠子串成簾門,密實地遮掩外頭目光,四匹黑得發亮的高大駿馬並行,沙揚塵飛。

由周府到孟府花不到半日光景,馬兒停在朱漆大門外,孟清華在夫君的攙扶下緩緩下了馬車,一身嶄新喜氣的正紅衣裳襯得她膚白勝雪,氣色甚佳。

孟清華一下了車便依偶在丈夫身側,由她臉上的紅潤和眼中盈盈笑意,看得出她過得很好,並未受到委屈,甚至新姑爺的疼寵讓她又美了幾分,增添了幾許初為人婦的嬌媚。

看到此情此景,孟府的老老少少滿意極了,以孟家長子孟觀為首,笑容滿面地迎入這對新人。

「看起來你嫁得不差,沒因見不著爹娘便瘦上一大圈。」看著疼愛的妹妹一臉羞澀模樣,老是在她面前吃癟的孟大少故意揶揄,取笑她女大不中留。

「你倒是吃肥了一大圈,妹妹不在家少了一雙搶食的筷子,你就拚命的吃,才三天便養得一身腦滿腸肥。」看到笑著拍拍她頭打趣的兄長,孟清華忍住欲湧而出的淚水,不讓人看出異狀。

她的激動壓在心裡,不敢表露出來。

重生前,大哥一再勸她要以丈夫為主,不可局限於內宅的爭鬥,全心全意用在夫君身上,丈夫好便是妻子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的一生好與壞全系在夫婿身上。

可是她不聽,反而怪起大哥不疼她,認為嫁出去的女兒便是潑出去的水,她的死活與他無關,他不幫她管束不聽話的丈夫,反而勸她要有容人之量,不要再拿妾室的錯處出氣,那是最愚蠢的做法。

當時的她並不曉得夫婿對兩名妾室的態度是可有可無,毫不看重,為此還和大哥起沖突,盛怒之下做了傻事,一棒子把他打出周府,以致兄妹倆互有心結,再不往來。

「嘖!一嫁了人就瞎了眼,你哪隻眼楮看見我有油肚子,妹妹你真是個沒良心的,有了良人忘了兄,我這個礙眼的要蹲牆角畫圈圈了。」唉!真捨不得,他怎麼豬油蒙了心同意爹把她嫁了呢!留在府裡多好,還能和他鬥鬥嘴。

「不用看也曉得你一身肥肉,自個兒沒聞到一張口滿嘴的油味嗎?肯定偷吃了不少油渣子。」孟清華下巴抬得高高的,做出不屑的神情蔑視兄長的貪嘴,有失名門公子體面。

「你這張嘴呀!誰能說得過你,好妹婿你有大義,為兄在此感謝你的捨身成仁。」孟觀豪氣萬千的往周明寰背上重重一拍。

義氣無價。

「不敢,大舅兄言重了,是明寰前世積德才能迎入明珠,光耀門楣。」原本面帶訝色看著妻子與兄長拌嘴的周明寰一被點名,立刻接話,話說得深得人心,一下子就博得孟府上下的喜愛。

「明珠?你確定,不是瓦礫堆中的臭石頭?」調侃完自家妹子,孟觀豪爽地仰頭大笑。

「哥,你再笑話妹妹,待會妹妹向娘親告狀。」她是臭石頭,那他算什麼。

「哎!不說不說,你就會拿娘壓我。」孟觀撇嘴。

「倆嘀嘀咕碧說什麼,從小鬧到大還沒完呀!泵爺都上門了,還堵著門幹什麼?」孟夫人也來到前頭,對著兒女們叨念。

「娘。」

「娘,女兒回來了。」

一見到娘親,孟觀立即乖得像上了鏈的猴兒,端端正正的垂手而立,面上笑意不減卻多了一絲安分。

而女兒見娘當然是親親熱熱,孟清華手兒一挽的撒嬌,藏不住的熱淚盈滿眼眶,又哭又笑的討親娘的撫慰。

「乖,回來就好,才三天沒見你就覺得過了一年,娘的心肝呀!想死娘了,快進來,還有女婿,也別在外頭站著,快進來吧。」看到女兒、女婿和和美美地一同回門,孟夫人馬上眉開眼笑地招呼。

孟夫人一手拉著女兒,一手扯著女婿袖子,呵呵地笑得快看不見眼,將兩人拉進宏偉寬敞的正廳,孟老爺坐在上位,兩旁是年輕貌美的妾。

和一般的大戶人家一樣,孟老爺也有幾名小妾,陳姨娘、林姨娘、周姨娘是他年少時納的妾室,雲姨娘和花姨娘則是近年迎進門的美妾,出身不高但姿色佳,服侍得他妥妥當當的,讓他生活過得十分愜意。

庶子庶女若干,但在孟府嫡出子女才是正經主子,庶出的兒子頂多在成年後多給些銀子便分出去,女兒便在嫁娶上添點聘禮嫁妝就是了。

孟老爺還有數位通房,只不過是丫頭往上抬的,他想起來便去宿一夜,一不順心便轉手賣掉,從不放在心上。

雖然他身邊的女人並不少,可是結發妻子是他一生舍棄不了的最愛,即使兩人都上了年紀,依然常見兩人手牽手的在林間漫步,喁喁私語說著令人臉紅的情話。

「拜見岳父大人。」周明寰禮數周到,見了老丈人便是拱手作揖,神態沉穩,光華內斂。

「好、好!穩重自持,相貌堂堂。」雖然早已相看過,此刻孟老爺仍忍不住頻頻點頭,口中贊譽有加,對這位謙遜有禮的女婿分外中意。

這叫愛屋及烏,他疼女兒是出了名的,挑挑揀揀了好一陣,適巧門戶相當的周府長子求娶,還特意打聽了他的人品和才能,覺得配得上他女兒才允婚,否則他還打算多留女兒兩年。

「爹,相貌堂堂就不用說了,爹嫁女兒是看重對方能對女兒好,可不是因為對方一張臉皮生得俊俏,這話要是傳出去,女兒也不必做人了,何況比起容貌,夫君更為難得的可是他的才幹。」就算是真的也說不得,女子名聲為重。

孟清華嬌嗔,故作惱羞。

「哎呀!瞧瞧我家華兒真成了人家媳婦了,一顆心全偏向夫婿,還為了夫婿叨念我這做爹的,枉費我真金白銀、錦衣玉食的養大她,真是養了一頭白眼狼。」養熟了還得給人。

孟老爺似真似假的埋怨,眼裡全是調侃。

「爹,你就會取笑女兒,女兒不理你了。」孟清華嘟著嘴,一副小女兒模樣,逗笑了在場的男人。

「好了,爹不說就是,你也快去陪你娘,母女倆到後頭聊聊閑話,這幾天她老在我耳邊叨念著,念得我耳朵快要長繭了。」難為父母心,自己照看不到時,總要東操心、西操心地想著兒女過得好不好。

「爹……」孟清華多有不舍,想多和爹敘敘,兩世嫁人,她已好久未看見爹了。

瞧她頗有依戀不肯走,眼眶微熱的孟老爺揚手趕人。

「少在我面前礙眼,爹要和女婿喝上一大壇女兒紅,你在這兒擋著,爹怎麼好意思灌醉他呢,快走快走,爹的酒癮犯了。」

「還不知道誰灌醉誰呢,你女婿的酒量好得很。」爹才該小心點,誰不知他一壺酒下肚就醉得不省人事。

孟清華的咕噥聲雖不大,卻清楚地飄入身側周明寰耳中,他眼角微彎,低視著在岳父岳母面前顯得孩子氣但更有生命力的小妻子,大手輕握了縴縴素手一下,感覺她詫異地輕顫,眼眸深處多了愛憐笑意。

若不是有多雙眼楮盯著,他最想做的是抱起妻子回房,好生憐愛一番,她此時的嬌媚太誘人了,他不想與人分享。

「來來來,妹婿,酒席早就擺好了,咱們往偏廳走,我順便介紹個朋友讓你認識,今兒個不醉不歸,要喝個痛快……」孟觀大方的拉著人,絲毫不見生疏,仿佛與他相識已久。

他雖是個商人,但性情更像江湖中人,瀟灑直率,有話直說,豪放灑月兌得有如大俠一般。

但是真正熟識他的人可不敢小覷他,在商場上他可是笑裡藏刀的笑面虎,頗有經商手段,能在談笑中痛宰對手,讓人不知不覺失去半壁江山。

「九爺,我妹婿周明寰,兵器世家的傳人,鑄出的刀劍天下無雙,明寰,這位是九爺,從京城來的,復姓東方……」一進偏廳坐下後,孟觀滔滔不絕為兩人介紹。

來自京城,復姓東方……東方是國姓,唯有皇家子孫……周明寰心下一驚,面上卻不露半絲情緒,黑瞳幽然地看向對面一身尊貴氣息的卓爾男子,心中已有定數。

九爺……九皇子東方浩雲,明妃之子,眾皇子中最不出色的一位。不出色?看著面前的男子,周明寰心中略有領悟了。

孟府的東暖閣是男人聚會的場所,佳餚與酒香味飄香千里,不時傳來幾聲爽朗的笑聲,賓主盡歡。

而在西暖閣裡,一臉慈愛的孟夫人擁著女兒坐上炕頭,春暖花開的季節不算冷,所以炕下並未升火,只在炕上鋪了幾層內縫細棉的錦褥,幾碟茶點一壺清茶,暖爐裡燻著香。

母女倆面對面的坐著,似有千言萬語又不知從何說起,一口茶點一口茶地悶著,有些沉悶。

噗哧一聲,受不了的孟清華先笑出聲。

「娘,女兒很好,沒有少吃也沒有少穿,周府的人看起來還不錯,沒人對女兒下毒手。」她說時輕松,臉上還帶著笑,可心裡明白是還沒有,未來就難說了。

驀地,她指尖不由自主的發冷,身體猶能感覺到撕心的痛楚,想起她寶貝的孩子最後連一面都沒能見到。

孟清華不敢往下想,不願再回想那椎心剌骨的痛以及怵目所見的血紅,抑或是在染紅的床褥上咽下最後一口氣時的恨意。

「瞧你,嘻皮笑臉的,還有心思開玩笑,你是不能受氣的性子,娘當然曉得你不會委屈了自己,可是聽說周府是繼室當家,她不會從中下絆子,苛扣你們院子的開銷?」自古以來有幾戶繼母繼子能同心,不結仇已是老天保佑。

孟清華淺淺一笑,水眸生輝。「娘不用操這份心,女兒明白為人媳婦的不易,公爹雖然偏寵婆婆和婆婆生的三叔、小泵,不過你女婿也非等閑之輩,吃不了虧的。」

「這會兒你還笑得出來,真要吃了苦頭,娘看你哭都來不及。」畢竟是婆婆,光是晨昏定省就能整死媳婦,偏這孩子貪睡又貪懶,可若是不去問安又落人話柄,小倆口的日子肯定不好過呀!

「娘,我是孟家的女兒,爹一手教出的機伶鬼,你還怕我著了人家的道嗎?我不去算計別人,別人就該偷笑了,你看在商場上呼風喚雨的大哥不是被我惡整了好幾回。」她不笨,只是鬼迷了心竅又心高氣傲看不清時勢,才會糊塗了那麼一回。

「那是你大哥疼你,讓著你,你是聰慧,可總是不用在正途。娘就是不放心,擔心你鑽牛角尖,把路越走越斜,自斷回頭路。」聰明人老做笨事。

知女莫若母,女兒才剛嫁人,孟夫人已先看出她前途堪憂,以女兒不肯低頭的倔性子,認定了一件事便悶頭直走,就算撞了牆也不認為自己有錯。

是他們寵壞了她,給了她太多的自由,從不拘著她,才會養成她我行我素的個性,

只要別人順著她,不肯聰勸,稍有不順心就怪罪旁人。

孟清華不否認自己是把路走偏了,不過這一次她會走對路。「娘,你睜大眼楮好好瞧一瞧吧,女兒會讓你以我為傲的。」

爹娘老了,她不能再讓他們傷心,白發人送黑發人。

孟夫人一聽,不太相信地拍拍女兒的手。「別太勉強,娘不求你富貴一生,就盼著你夫妻和樂,兩情相悅。」

別的不說,感情一事絕對是重點,男女間互生愛意,什麼都能容忍,女婿明寰還年輕,尚不知何謂少年夫妻老來伴,在年少時奠下的感情基礎最深刻。

縱使到了後來有再多的女人,最初的那一個總是教人難忘,就像她和老爺幾十年的老夫老妻,他身邊的女人一個又一個,個個比她年輕美麗,可是能擁有他的愛的只有她一人。

「姑爺院子裡有兩個姨娘,這兩日花招百出的想見小姐。」一回到孟府,驚秋又改口稱主子為小姐。

「驚秋,你話太多了。」孟清華斜眼睨她。不過是姨娘罷了,見不見在她一句話,她還拿捏得住,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小姐,奴婢是為了你好,要是不告訴夫人,奴婢都快憋壞了。」心直口快的驚秋

不若斜月沉著,有什麼說什麼,雖然忠心卻常好心辦壞事。

「以後你再多話就留在孟府,不用跟我回來了。」她這般毛毛躁躁,遲早會出事。

「不要呀!小姐,奴婢以後都不說了,奴婢閉嘴。」一說完,她用雙手捂住嘴巴,表示再不多嘴。

「是‘大少女乃女乃’,華兒都嫁人了,別亂了規矩,在咱們府裡說說還行,萬一被孟家人聽見挑錯處,可是要挨板子的。」孟夫人神色平靜地喝口茶,抿抿茶香。「姨娘,還兩個?」

「女兒應付得來。」太當回事是抬舉她們,犯不著為了上不了檯面的玩意兒勞心,擺著當風景看便是。

孟夫人嗯了一聲。「重要的是丈夫的心,你要牢牢捉住,娘教你的那幾招好手藝沒擱下吧!」

「娘是指?」

她低笑,慈祥地看著女兒。「人的一生離不開衣食住行,有好衣穿,人不受寒,肚子一飽,不知饑餓,男人其實很好掌控的,只要你用對方法便水到渠成。」

孟清華笑了,露出了重生以來第一個燦爛若陽的笑靨。

「娘的教誨,女兒謹記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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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洗手作羹湯(1)

周府廚房裡,守灶的黃婆子急得快掉淚了,她一臉焦色的東竄西竄,一下子顧著灶火,一下子扶著重達十來斤的大鍋子,一下子又飛到蒸籠旁,唯恐堆成塔的竹籠砸到主子。

「大、大少女乃女乃,您想做什麼讓老婆子來,小心小心……油燙呀!別燙到手了……大少女乃女乃別折煞老奴了,您有個破皮損傷,老婆子這條老命承擔不起哪……」

她很忙很忙,忙得腳不點地,神色比死了爹娘還驚惶,白著一張臉,連話也說得坑坑癥疤,老眼泛著淚光。

不只是她,在廚房裡洗菜、削蘿卜皮、殺雞拔毛的下人全都驚呆了,半晌說不出話來,目瞪口呆地看著穿著玫瑰紅蹙——雙層長尾襦裙的大少女乃女乃走過面前,繡白桃蔥綠緞面繡鞋還沾了一片菜葉。

在眾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下,孟清華走向灶邊手法俐落的抄起一把刀,左手拎起一條蹙金:一種剌繡的方法。用撚緊的金線繡衣,而縐縮其線紋。或稱為「撚金」

活蹦亂跳的黃魚,以刀背敲魚頭使其昏迷,再刀起刀落地剖開魚肚去腮,刮去魚鱗,將魚用清水洗淨,兩面各劃五刀。

用鹽、糖、酒和些許清水醃漬黃魚,略放一會入味,油鍋燒熱將黃魚沿鍋邊滑入,小火炸熟後撈出,再放入蒸籠中……

炒鍋燒熱,將拌勻的糯米和白麵放在鍋中以文火燒至冒煙,再將蒸籠移置鍋中,蓋上鍋蓋微燻。

同時,一心兩用的孟清華已將雞腿去骨,攤平切成十字交叉淺紋,與拍扁的蔥薑、糖、醬油和酒一起醃漬,約過了兩刻後撈起瀝幹,盛於盤中再以大火蒸上一會。

倒兩碗油入鍋燒熱,放進雞腿,炸到呈金黃色便撈起,以斜刀切成小片,整齊地排列在盤中。

麻油燒熱後盛起,加蔥花和花椒油調勻,縴縴蔥指如作畫似的將油淋在肉上,青玉瓷盤頓時發出滋滋油響。

一道煙燻黃魚和一盤油淋去骨雞香味四溢,教人口水直流。

但是孟清華還未停手,她看了看灶臺上備用的食材,又挽起袖子,露出一小截水女敕藕臂,刀法飛快地在肉排上劃刀,取蔥白熱油炸肉,熬煮淋醬……

動作快得讓人眼花撩亂,若非親眼所見,誰也不敢相信縴弱的孟清華能一手做出一大桌誘人的美食,她熟練技巧教人嘆為觀止,即使是廚娘也自嘆不如。

「哇!好香,真想嘗一口……」

不知是誰發出一聲贊嘆,隨即勾起眾人的月復鳴聲,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模模扁平的肚皮。

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一張張瞪著食盤的臉無聲地渴望吶喊,那望眼欲穿的神情像餓了大半個月的災民。

「沒你們的分,趕緊把口水擦一擦,這是大少女乃女乃特地為大少爺準備的。你們敢和大少爺搶食?」驚秋一面護食一面趕人,難得主子親自洗手作羹湯,這麼多菜吃不完總有她的口福,她絕對絕對不會讓給別人,死都不肯。

孟清華的廚藝來自孟夫人的親授,其口味與調理方式皆與眾不同,旁人想學也想不來,堪稱獨門秘技。

孟老爺當初就是吃了孟夫人的菜才對她離不了心,除了夫人所做的菜,旁人做的怎麼也吃不慣,被養刁的胃口只認定她一人,再無人能出其右,夫妻感情二十幾年來從沒變過。

孟夫人還有一項絕技,那便是女紅。一塊平凡無奇的青布到了她手中,剪子一裁,針線在布上游走,轉眼間便能變出合身大方又獨樹一格的新衣。

而她將這項技藝連同傲人的廚藝一並傳給女兒,孟清華可說是兩項絕技的傳人,但她從不輕易示人,即使父兄求了又求,她頂多在他們生辰時做上幾道,一飽口月復之欲。

而今為了周明寰,她倒是卯足了勁,不再藏著掖著,卻以刀下功夫抓住他的胃。

「驚秋,別小家子氣惹人笑話,那盤富貴火腿賞了她們吧。」那道火腿肥多瘦少,蒸的時辰不夠,入味淺,少了些許微甜的鮮味,其實這道菜她並不滿意,鮮甜味不足,擺上桌子她都覺得發臊,沒發揮出十成十的功力,但給廚房下人吃已是算相當精緻。

「哇!太好了,有得吃了,謝謝大少女乃女乃賞賜。」廚娘急道謝。香!香得盤子都能一口吞下,要快點下手搶。

驚秋臉一垮,「大少女乃女乃……」嗚!她也好想吃,少了一盤菜。

一盤富貴火腿大約薄切十來片,大戶人家廚房人手多,一人一片就沒了,手慢的人還搶不到,只能眼巴巴地看別人嚼得滿嘴香,一副嘗到人間美味,死也甘心的陶然樣。

驚秋就是那少吃一口的人,她掛在眼角的淚珠都快滴下來了,見狀的斜月偷偷地夾了一塊京蔥串子排塞入她嘴裡,驚秋這才破涕為笑,兩眼一眯,感受串子排在口中的麻香。

「瞧你這副貪吃相,丟人哪!以後別說你是我身邊的大丫鬟,我還要顏面。」孟清華笑著輕點貪嘴丫鬟的鼻頭。

凝暮上前將她挽起的袖子放下,拿帕子在碧水端著的盆裡浸濕,那是采自梅瓣上雪融化後的清水,待沾上梅香再擰吧,輕拭著主子沾了油煙的柔荑。

下廚是一回事,但畢竟是出身良好的世家千金,每一樣都馬虎不得,她一身雪膚玉肌便是從小嬌養來的。

一道道佳餚可不是擺著好看的,涼了就失了味道,孟清華一個眼神,她的丫鬟們就動了起來,一個個洗淨了雙手,將盛盤的菜肴和湯盅依次端入春鶯院。

原本對著帳的周明寰還不覺得餓,忽聞陣陣香氣由外頭飄來,他鼻子一動,輕嗅,放下帳冊,大步的走出書房,丟下幾個等著他吩咐辦事的刀鋪管事。

「什麼東西這麼香?」這味道……嗯!香味撲鼻,他胃裡鬧空城計了。

罷換好衣服的孟清華一回頭,不由得失笑,向來沉穩內斂的夫婿竟等不及下人布好菜,長指夾起一片芥菜鴨條便不怕燙的丟進口裡,津津有味的嚼得開懷,這模樣讓人莞爾。

娘說的沒錯,要寵壞男人的胃,讓他食髓知味、垂涎萬分,從此離不開做菜的人才能抓住他。

「閑著沒事就下下廚,想試試兩樣南方菜色,一時沒留意就多煮了幾道,你別硬撐,嘗嘗味兒就好,我多加了些花椒,吃多了怕夜裡鬧胃疾。」坐下後,她夾了一塊腐汁虎爪冬筍到他碗裡。

謙虛是一種美德,她不自誇。

但是她越內斂越有股不平凡的氣韻,由內而外散發寧靜恬和,淡淡的沉靜如越陳越香的窖藏老酒,沁鼻的酒香,不飲已醺然。

「微微的辛辣,微微的麻香我還承受得住,若是幹來一杯杏花釀的甜酒釀……」酒的果甜中和了舌頭的麻辣,便是完美。

周明寰話到一半,白玉紅釉蓮紋月光杯送到手邊,甜香清送的澄黃酒液注入杯中,頓時滿室生香。

「咦?這是……」他詫異地睜大眼。

「杏花剛開未能釀酒,出自杏花村的陳年汾酒亦有濃濃的果香,初飲不覺酒烈,唇齒留香,飲多了才知酒氣醉人,我大哥的朋友多如天上繁星,便讓人送了二十幾壇。」年分輕的女子宜飲,五年以上陳酒則不可多飲。

大哥就是個寵妹如命的傻哥哥,知道她不勝酒力又偏愛果子釀,才特意請友人釀制適合女子飲用的水果酒,以杏肉為底製成帶有果香的汾酒,天底下僅她獨有。

周明寰一聽,輕笑出聲。「大舅兄生性豪爽,交友廣闊,知己滿天下,莫怪與酒仙為伍,他連九皇……」九皇子東方浩雲也引為知交,交情匪淺。

他以飲酒為掩飾,未將未竟之語說出,那人不是人人攀交得起。

只是孟氏一族是鑄鐵世家,礦山多達十幾座,其中以鐵礦居多,而周府又以鑄造兵刃聞名,所造兵器精鋼不斷,大舅兄引薦他與那人相見,這……是否另有用意?

兵行險棋,周明寰並不想往高高在上的金鑾座去想,可是事關皇子,即使是再不出彩的龍子,誰敢肯定離那個位子就遠了?沉潛於深淵的蛟龍也有破水而出的一天。

而他該不該掌握這險中之險的機會?

答案已在周明寰心中,只不過他不願承認,若是他想拔除崔氏娘家,權勢大過天的皇權絕對是一大助力,可一旦失敗……他該不該拿全族的性命去搏百年昌盛?

「什麼‘酒飯’,你喝了酒便覺飯菜不香了嗎?妾身辛苦了一晌午,倒讓夫君嫌棄了。」將「九皇」聽成「酒飯」,孟清華嬌俏地嘟嘴要將飯菜收走,不畏有酒就香的惡郎君,還假意要取走他用了一半的瓷碗。

「菜香酒也香,哪有半句嫌棄,娘子心慧手也巧,是為夫的福分。」一遇到好酒好菜,剛硬的周明寰也露出鮮少有人看過的一面,拉住妻子不讓她收拾。

她當然是做做樣子,哪會真的掃興,不過是夫妻間的情趣罷了。「嘗一嘗這翠玉蝦排,這時節的河蝦還不夠肥美,若過了五月再來吃這道鮮味,滿口是蝦的甜味。」

主要的青豆仁要勻成泥狀,濾去豆殼,和蛋白與調味拌勻,去殼的蝦子裹上青豆沙抹平,留蝦尾蹺起,前端黏上少許芝麻,以熱油炸到兩分熟,再以小火炸到顏色變深為止。

這是一道功夫菜,河蝦不新鮮則有土味,青豆仁若泡得過軟則口感不佳,入口多了一股生澀味,連帶著蝦肉也會不鮮脆,吃在口裡只有沙沙的油耗味,令人生膩。

孟清華夾了翠玉蝦排放在夫君嘴邊,他張口一咬咬了半截,另外半截她淺笑的含入口中,櫻唇沾上些許蝦汁,瑩潤澤瀲,熠熠亮燦,如絛紅點唇。

見狀的周明寰暗了暗眸色,以指抹去她唇上的汁液,放入口中一吮,那明白的寫在眼底。

飽暖思婬欲。

有酒有菜,還有面若芙蓉的嬌艷妻子,誰家男兒不動心,難免心生蠢蠢欲動的躁念來。

「娘子,為夫似乎醉了。」在他眼裡,她美若池中青蓮,獨立而傲然於水面,不染縴塵。

「是酒色醉人還是美色醉人?」她托著嫣紅桃腮,黑玉般的眸子眨動著盈盈秋水,一閃一閃,波光瀲灕。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周明寰的雙眼變深了,嘴角勾勒出暗紋。「酒也醉人,娘子的風情更撩人,欲醉還清醒。」

「所以……」她眼波一橫,媚態橫生。

掌心發熱地握住柔潤的小手,他低低發笑。「不如早點安寢,娘子忙了一下午也累了。」

他話中之意淺顯易懂,臉兒一紅的孟清華望向一桌剩菜殘羹。「夫君可飽了?何不再酌飲一杯酒。」

「我餓的是別的地方。」他將她的手往下月復一覆,按住,不讓她慌亂的縮回,要她感受那鼓動的灼熱。

「你……丫鬟還在,你這是躁我。」她只是想以美食抓住他的心,沒想過會引發他另一種饑餓。

從未經歷過丈夫的挑逗,她又羞又臊的赧紅玉頰,白裡透紅的粉臉已羞紅一片,幾乎要燃燒起火。

這是她重生前想都不敢想的情景,他們只有一次又一次的爭吵,哪可能有今日的和顏悅色,見他的眼神含情脈脈,她頭一次感受到兩心相悅的情意,絲絲入骨。

周明寰頭也不回的揮手,揮退在一旁伺候的丫鬟,斜月等人頗有眼色的收走用過的飯菜,而最高興的莫過於驚秋,誰跟她搶收盤她還翻臉,用眼白瞪人。

不過一會兒工夫,除了輕淺的呼吸聲,屋內已安靜得聽不到一絲聲響,孟清華與周明寰四目相對。

驀地,輕盈若燕的身子被抱起。

他踏著沉穩的步伐走過鋪錦的地面,來到內室,透雕大鏨福壽紋的紫檀木大床近在眼前,疊成長條狀的百子千孫條褥紅艷惹眼,似在吸引著被欲火沖昏頭的紅塵男女。

三兩下,雪白色輕紗軟緞衫子被丟出紅帳外。

「輕……點,疼呀……」明明是嚴謹冷肅的男人,可是在床笫間卻是猛烈如虎。

棒著撒金碎花繡荷綠肚兜,他大掌時輕時重的揉搓白女敕玉兔。「還疼嗎?前次留下的淤紅還在不在?」

他的前次是兩日前,從三日回門至今已過了大半個月,一向房事不勤的周明寰驟然變性,除了新婚夜過後休戰一日,這些時日以來他勤於耕耘,夜夜露灑花田,將新婚妻子折騰得下不了床,每日都誤了向婆婆請安。

不用懷疑,他是刻意的,用意是不讓妻子和崔氏過於親近,他很滿意兩人相處時的平淡和恬靜,像微微的風,像細水長流,看她在燈下低首垂目縫著衣裳的側臉,他的心莫名平靜,感覺有個人陪伴,人也變暖了。

這是他得來不易的蕙質蘭心妻子,他絕不允許有人惡意破壞,崔氏的手伸得太長,該適時的斬斷她一兩只臂膀。

「別、別看,還在呢,你別使勁的咬嘛!我……我都快不能見人了,一早丫鬟為我抹藥時還掩唇竊笑……」她們笑得含蓄,閉口不談夜裡的慘烈,只是滿臉的同情。

夫妻敦倫還被笑,她真的是面上無光,想喝止丫鬟又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只好由著她們笑咧開嘴。

「是笑還是羨慕,你的丫鬟不小了,也該安排將她們配了人。」他撫向粉女敕大腿,抬高女敕白臂部月兌下粉色褻褲,將自身置於她兩腿間,以火熱抵住泉蜜湧出處。

「你不留下一、兩個?」她意指通房,但也只是嘴上說說而已,她才不肯將親如親人的丫鬟給人做妾,也不希望他踫其他女人。

身一沉,他挺腰送入緊窒桃花源。「女人一多煩事多,你不用試探我,除非我年過三十無子,否則不再納妾。」

他輕輕抽動,而後重重一挺,沉入最深處,喉間發出低喘,時快時慢的,兩手扣著細腰奮力挺進。

其實,她要的只是這一句——不再納妾。眼兒微紅的孟清華粉腿夾緊雄腰,腰身一挺,將渾圓胸脯送到丈夫嘴邊,他張口含住,以齒嚙咬吮吸。

「夫君,我……我會一直陪著你,不離不棄,不死不休,你不負我,我定不負你……」

「華兒……」他動情地輕喚,燙人的火熱埋入最磨人的深谷,面色潮紅地吻住吟哦小嘴。

夜未央、情動處。

兩情繾綣。

迷蒙的月色,新月半勾,未知的情愫在抵死纏綿中蔓延,不知情的人兒還走在迷霧裡,模索著……情之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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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洗手作羹湯(2)

「大少女乃女乃,眉姨娘和珍姨娘又來了,她們在屋子外頭候著,不見到你不肯離開,還說妾室不拜見正妻于禮不合,她們會跪到你同意見她們為止。」簡直是不可理喻。驚秋氣呼呼地說。

周明寰還躺在屋裡休息,紫檀木瓖金嵌玉六扇金玉滿堂雙面繡屏風隔開了內室,屏風的這一頭看不見他沉睡的面容,卻隔不開細細交談的人聲,擾得他眉頭一顰。

纏綿後,他又回到了書房看完擱置一旁的帳冊,與庶弟周明澤討論鋪子上的刀劍擺設,以及去走訪被崔氏和崔氏娘家霸佔去的莊子和田地,一直忙到翌日寅時才回屋,累到倒頭就睡。

他吩咐了二弟暗中籌辦一些事,事情未成前不可向外洩露,因此特別費心,也勞累了身子。

男子在外,女子在內,他忙著外面的事,內宅的事自是交給妻子全權負責,只要合情合理,不趕盡殺絕,天怒人怨地引起蜚言流語,原則上他是睜隻眼閉隻眼。

「呵呵,她們也真有耐心,日日來不間歇,非要我承認她們的名分。」會鬧的人有好果子吃。

「什麼意思?」蘭香為孟清華梳著頭,不甚明瞭其意。

看到盛氣淩人的之韻淪為人人可欺的三等丫頭,蘭香更加用心服侍新主子,不敢有一絲懈怠,她知道自己不聰明,所以少說話多做事,看伶俐的斜月怎麼做她就跟著做。

「咱們嘉安城有個規矩,正妻不插簪,入門的小妾就正不了名,不上不下的身分還不如通房。」因此她們不得不來求她。

「喔!」原來如此,她長了見識。

孟清華看著身後丫鬟了悟的神情,不由得嫣然一笑。這個蘭香真魯直,生性單純,全無某人的眼高於頂。

她的某人意指至今仍不甘低人一等的之韻,仍三番兩次想向周明寰求情,重回屋裡伺候。

「大少女乃女乃,人已經讓新來的幾個丫頭攔在外頭了,是見或不見?」凝暮一面道,一面取來卷須翅三尾點翠餃珠流蘇鳳簪為主子插上,側插滴珠八寶金步搖,別上一朵瓖紅寶珠花,額前妝點著水滴狀的串珠翠玉墜子。

春鶯院裡除了孟清華的陪嫁丫鬟,其餘的丫頭大部分都是崔氏給的,她的意思是院子裡人手不足,她添點人好使喚,免得孟清華一有急事手忙腳亂,滿院子找不到人。

孟清華雖沒拒絕,但也直接要兄長替她找人,還特意強調老實忠厚的,不伶俐沒關系,但要忠心,最好是識字,有點拳腳功夫,只聽「孟家人」的吩咐。

不到三天,百忙之中抽空挑人的孟觀就送來幾名粗使丫頭,長相普通,身高臂粗,能一拳打倒五、六個大男人,守門打人兩相宜,看守門戶是絕佳的門神,防賊又防匪。

孟觀大概也料到周府內並不平靜,妹妹有此要求不算突兀,她夾在婆婆和丈夫之間並不容易,先求自保是必須的,誰曉得周府的水究竟有多深,一不小心就成了被犧牲的箭靶。

雖是個難得的好兄長,可他死不承認,只稱被土匪妹子逼迫,他含淚屈從,家有惡妹難見青天。

「晾著她們也夠久了,就讓她們進來吧,別讓有身子的人跪乏了,地上涼,著了風寒可是我的不是。」孟清華淺笑交代,笑意未達眼底。她不會給任何人陷害她的機會,尤其是無中生有更可惡。

新婚夜眉姨娘的人來「報喜」說是有身孕,當時周明寰不信她懷有身孕,便賜下一碗打胎藥,但孟清華阻止了,她想看看眉姨娘最終能「生」出什麼。

「是,奴婢去喚姨娘們。」凝暮一福身,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帶進兩名容貌不差的曼麗女子。

下巴有道刀疤的清艷女子是曾為周明寰擋刀的眉姨娘,泛白的刀痕並不明顯,上點妝就瞧不見傷痕,無損她原本的美麗,一雙鳳眼媚又嬌,賽過被窩裡風騷。

孟清華聽說她原是明月閣花魁,有一回周明寰約了人到明月閣談生意,明明包下一間房與人密談,殊不知隔壁廂房因爭花娘而發生口角,其中一人氣不過拔刀相向,打著打著居然撞進周明寰所在的廂房,不長眼的刀子往他雙眼劃去。

這時「正好」經過的眉姨娘奮不顧身地沖上前一擋,刀鋒有點鈍,只劃過她雪白的下顎,留下一道見血的傷口,她一見到血就兩眼翻白暈了過去,不偏不倚的倒向周明寰朦裡。

青樓賣笑注重的便是花容貌,一旦破了相,花魁就不值錢了,於心有愧的周明寰想以金錢補償她,但她性情「貞烈」執意跟著他,說是容貌有損難覓良人,因此他才收之為妾,讓她有個容身之處。

不過孟清華好生看了眉姨娘幾眼,她那道疤還真是劃得精準,疤痕雖不深卻一眼便能瞧見,像是刻意提醒別人她為自己的男人做了什麼,不善待她都過意不去。

反觀珍姨娘就姿色差了一點,眼尾老愛東瞧西瞄,不太安分,兩顆眼珠子轉來轉去的窺探,像這會兒便直往屏風後的內室瞧去。

段數不高,是個被人當成棄子利用的出頭鳥,腦子無物,一眼就能看出她在想什麼不正點子。

「賤妾綠眉(溫珍)拜見大少女乃女乃……」

一進了屋,心思各異的姨娘便可看出其心性,一個不疾不徐的扶著後腰,仿佛身子沉重,一個迫不及待地想展現忠誠,步伐快了些搶在最前頭,不讓另一人搶了鋒頭。

有件事倒是很整齊,一見到身著對襟大紅織金緞繡富貴紋衣裙的孟清華,二話不說躬身一福,照著大戶人家的規矩行禮,妾在嫡妻前如同奴婢。

就在兩人要下跪前,清軟女聲輕揚。

「別急著叩頭,我還怕損了周府的福分,眉姨娘是雙身子的人,這一跪要是驚著月復中的孩子我可是承擔不起,別給我招禍了。」禍水東引這一招著實高明,污水潑得順。

聞聲知雅意的斜月與凝募勤快得很,在眉姨娘、珍姨娘彎身一半時立即上前攙扶,手勁不小的將人拉起,還小有心機的往兩人手肘一按壓,不著痕跡的下了馬威,暗有告誡。

手肘一麻,微疼,面上一怔的兩位姨娘露出愕然的神情,待丫頭們放手,兩人不自覺地揉揉手臂,有些不安。

「我也不是苛待小妾的正室,你們都是夫君身邊的知心人,也比我早入門服侍,這點我好生感謝,以後月銀多漲二兩,多兩道菜,從我這邊出。」先給甜頭後捧殺,才不會落人話柄。

拜重生所賜,她早一步得其先機,知曉兩人的性情和心機,先做好防範,不犯同樣的錯。

自亂陣腳的與之爭吵正中她們下懷,眉姨娘、珍姨娘要的便是她勃然大怒,不理智的責罰她們,讓夫婿對她的蠻橫無理心生嫌隙,落得善妒的名聲,好昭顯她倆的楚楚可憐。

上一次她就是中了她們的計謀,動輒打罵羞辱,罰她們寅卯交接時分就得到她屋前候著,往往站上三時辰都不給早膳或一杯熱茶,等人快撐不住了她才帶著飛揚跋扈的得意笑臉緩緩起榻,再召兩人為她捏背捶腿。

這時的婆婆會出現,規勸她要善侍妾室,接著又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的噓寒問暖,又是送吃食,又是送補藥的補身健體,好讓她早早生下周府長孫,不讓「月份不小」的眉姨娘專美於前。

但事實如何呢?無人知曉。

她只知用了婆婆送來的昂貴藥材之後,足足一年不曾受孕,補藥喝得越多脾氣越暴躁,有事沒事總忍不住要生氣,看什麼事都不順眼,老想和她爭丈夫寵愛的姨娘們首當其沖的成了出氣對象。

她一狠起手來,連身邊最親近的丫鬟也不敢阻攔,暗暗露出恐懼的神色,等她發完脾氣才敢靠近。

「多謝大少女乃女乃的疼惜,賤妾等不勝惶恐。」兩人又一福身,好似十分感激她的關照。

「別站著說話,腰疼,我瞧著你們也仰得脖酸。」孟清華素手一揚,其他丫頭們又搬來兩張圓頭矮凳。

「是。」

兩人恭敬地坐下,雙腿並攏,兩手往裙上一放。

「斜月,把我準備好的珠釵給姨娘們,早該給了,只是剛入門事多,一時抽不出空來。」孟清華嬌懶地往後一靠,凝暮機伶地取來玄金八團如意吉祥紋靠枕就往主子腰後一塞。

知情識趣的丫鬟舉止秀雅,一做完手邊的活兒便無聲地退到一旁,看來極懂規矩,精心教過的大丫鬟比小戶人家出身的小姐更像正經主子。

原本想來找事一鬧的眉姨娘、珍姨娘見狀,暗暗收起盤算好的心計,心想著這個大少女乃女乃真不簡單,居然能心平氣和地接納有意尋釁的小妾,毫無一絲嫉妒之色。

她們的計劃被打亂了,心裡有些慌亂和不甘,即使很想遮掩住心底的妒意,可是臉上還是難免流露出些許情緒,明顯易見。

此時的斜月已從箱籠中取出一隻桐木漆貝小盒,扣著雙耳金鎖的盒蓋一打開,錦紅絨布上躺了兩支一模一樣的水玉瓖金雀尾珠釵,她彎讓姨娘們各取一支往發上簪。

不是正妻插簪,這禮算不算成呢?無人可解答。

可是這一刻,眉姨娘的表情是明明白白的錯愕和委屈,以及一絲絲的憤然,孟清華給的玉釵水色很足,是少見的極品,少說要上百兩才買得到,對妾而言是貴重了,只是在眉姨娘、珍姨娘的眼中,這不是賞給她們的體面,而是打她們的臉,雀鳥本是林間農田常見的小野雀,而雀無首是指她們只配當個雀兒尾,難成鳳凰。

攀上周明寰這棵大樹又如何,野雀就是野雀,換上新裝和亮麗的羽毛也改變不了野雀的本質。

「對了,你是……眉姨娘是吧!聽說你有三個月左右的身子了,看過大夫了嗎?胎象如何?」孟清華縴指一指,慵懶地側過身,以動作表示自己以疤痕認人。

下巴有疤的眉姨娘藏在袖子裡的手倏地一緊,孟清華狀似無意的神情像一把刀,狠狠插上她最在意的痛處。「看過了,就是有點嗜睡,倦怠,提不起勁,老是想吐。」

「你看的是哪個大夫?」漱了漱口,她輕咬了一口糖蒸棗泥糕,軟綿綿的棗泥化在口中,淡淡的微甜在舌間暈開。

「是城西的劉大夫。」眉姨娘回答,一雙奪人魂魄的鳳眼如沾了露珠似的,一閃一閃的。

然在聽見內室傳來翻身下床的聲響,以及男子走動的腳步聲,她一張艷容立即生出光采,旋即又擺出一副受了極大委屈的可憐相,仿佛為了不讓大少爺為難而咬唇隱忍。

這一瞬間的變化看在孟清華眼裡著實好笑。以前她怎麼沒發現眉姨娘有做戲子的潛力呢?關在後院為妾實在太憋屈了。

「是嗎?城西有個劉大夫我為何不知曉,肯定醫術不過爾爾。」孟清華說謊了,她相當知道這個劉大夫,當初便是他作證說眉姨娘「操勞過度而小產」,讓丈夫對她更不喜。

「劉大夫名聲不大,醫館開在小巷裡,專看婦科。」眉姨娘說得順口。

「那就再找劉大夫來看一看,我怕你這一胎出了差池,到底是夫君的第一個孩子,不能不慎重,你說是吧?」她笑咪咪地說。

一聽要找劉大夫過府,眉姨娘頓時一驚,軟了手腳。「劉……劉大夫近日喪母,送娘親棺木回鄉安葬,會有一段時間不在城內,賤妾的胎象很穩,並無不妥。」

「不行、不行,我不放心,孩子的事哪能掉以輕心,一個不小心踫撞掉了可如何是好。斜月,去請林大夫過來一趟,讓他為眉姨娘診診脈。」想嫁禍我,想得太天真了。

「是。」

「不、不用了,大少女乃女乃的好意賤妾心領了,賤妾的身子自己清楚,犯不著勞煩為主子們看診的林大夫……」眉姨娘慌張起身,一臉人家要斷了她子孫的樣子。

斜月的腳步極快,一閃身就溜出門外,想伸手攔阻的眉姨娘根本攔不住,懊惱不已地抿著唇。

像是早有安排,林大夫也來得很快,據他所言是剛好例行性的每月來為主子們請一次平安脈,斜月一出院門就與他撞個正著,順手把人帶了進來。

「見過大少女乃女乃。」林大夫不老,約四十出頭,唇上留兩撇小鬍子,身後跟著不到十歲的稚齡藥童桐子。

「客套話不必多言,先來看看眉姨娘的脈象,我看她這肚子還不明顯,是不是該吃點什麼補一補。」孟清華眼中閃過一抹冷意,上揚的唇瓣卻笑容可掏。

「我不……」

沒讓眉姨娘有拒絕的餘地,即使她的丫頭錦兒來擋也沒用,驚秋一扭腰擠走錦兒,凝暮手一推便少了個礙事的人,斜月、蘭香一左一右地站在眉姨娘身側,似扶住她讓她坐下,實則將她壓制住。

懷中攢著一錠十兩銀子的林大夫非常配合的上前,手覆上她的皓腕,診起脈來。

「嗯、嗯……咦?」

一聲咦,眉姨娘的面色慘白,身子抖如落葉。

「怎麼了,是孩子出了什麼問題?」假意關心的孟清華將身子坐直,神色凝重地問。

「眉姨娘的身子嘛……」故弄玄虛的林大夫撫撫小鬍子,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好似眉姨娘真有重病在身,縱使是他也倍感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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