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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妍庭 -【舊筆記之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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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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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5-10 00:57:1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妍庭 - 舊筆記之戀

東京仙履奇緣的翻版竟然在臺灣上演!?
只是這回紅雨傘變成了舊筆記......
堂堂美術系高材生,為了「五斗米」
竟淪為名推理作家威海衛的貼身書僮
從舊書店意外挾帶而回的一本舊筆記
讓原本平行的兩條線發生突變
他立誓找出舊筆記主人......
而公車上那個像夢幻精靈般的女子
卻以迅雷之姿進駐他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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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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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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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5-10 00:57: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蔚少農啊蔚少農!你可真是天下第一白癡的傢伙。

蔚少農反復的在心底咒駡了自己千百遍,嚴重下垂的雙肩不知是因手上沉重的書本,抑或心裏那後悔莫及的懊惱怨艾。

耶誕節的腳步漸近,華燈初上的臺北市街無比喧騰繁華,抬頭望去,暗黑的夜空雖不見燦爛星子,但在各式霓光絢影的掩映下,亦顯出另一份屬於都會的神秘與冶豔。

只可惜,此時此刻的蔚少農並沒有心情一探夜的美,他那張因黑框眼鏡而折去些許帥氣的臉撲克得不能再撲克,活像有人欠他幾百萬似的。

唉!說來說去還是得怪他自己呆,竟然忘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句話,才會落得今天這般“街作書僮”的悲慘下場……

話說今天早上——

“哥!”

“什麼事?”蔚少農從看了一半的報紙中抬起頭來,向眼前紮著高馬尾的伶俐少女問道。

少女瞄了一眼正在廚房張羅早餐的媽媽,勾勾手指說道:“耳朵靠過來,有話跟你講。”

他疑惑的皺皺眉頭,“什麼事這麼神秘兮兮的?”他嘴上雖這麼說著,但還是因好奇心作祟的關係,乖乖地靠了過去。

“你下午有沒有空?”

“幹嘛?”

“你來接我放學,我請你去吃牛排。”她的話著實出乎他意料之外。

吃牛排!?蔚少農聞言,一雙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好啊!當然好!”他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那少女笑了笑,像是早知道他的答案似的,回首時,滿心歡喜蔚少農並沒有看到她眼中一閃即逝的光芒……

“喂!”冷不防地,蔚少農的肩頭被人猛拍一記,拍他的不是別人,正是請他打牙祭的恩公,外加寶貝老妹——蔚海薇。

“人家好心請你吃牛排,你還臭著一張臉,這是什麼心態啊!?”她濃茶色的眼眸中透著微許不悅。

“哼!”蔚少農冷哼一聲,打斷了她的話。

沒錯,若單就請吃牛排這等好康A事情來說,像他這種不願向家裏伸手,當才藝班老師薪資又微薄的窮大學生自然是舉雙手贊成,只不過——

“可是,你沒有說要我陪你買書呀!”他提提手中滿滿八大袋的書籍雜誌,申訴道。

其實,不是他沒情沒義,連陪自己可愛的親妹妹逛個書店都不願意,而是她這種幾近“瘋狂大採購”的買書方式,任誰都會感到害怕!尤其,當你發現那足以砸死人的“千斤重擔”必須由自己來承擔的時候。

蔚海薇聞言,聳聳秀肩並露出一個計謀得逞的表情。

“沒辦法,誰叫你是我唯一的哥哥呢?有道是“有事兄長服其勞”嘛!”真是好一副“理所當然”外加“天經地義”的辯詞呀!

“再不然……”未等蔚少農開口,她旋即又給了他另一個選擇。

“你若是不滿意,可以把牛排吐出來,或者把那一千兩百塊還給我都行!”

這下子,蔚少農真的是無言以對了。須臾,他只能認輸地說:

“OK!你贏了!算我錯了,反正哥哥生來就是該給妹妹做牛做馬任憑使喚的,對吧?”他的話裏有濃濃的諷刺意味在。

蔚海薇對他的話既不贊成也不反對。

“對了,小薇,你不是很討厭史地嗎?為什麼還買這麼多有關古埃及、希臘的書?”

印象中,蔚海薇的史地、數理除了聯考之外,其成績一直都是遊走在及格邊緣,怎麼會心血來潮K起這些“死人的東西”。

她轉起手上的雜誌,莫可奈何的答道:

“你以為我喜歡嗎?這是大偵探“威海衛”的最新冒險!”

“威海衛”是當今臺灣推理小說界紅得發紫的超級新星,僅在短短一年間便出了十四本膾炙人口的作品,不但讓臺灣的讀者瘋狂,那份熱波更是延燒海外,無論是香港、新加坡或日本,均有大票熱愛推理的書迷。因此,他也有了“臺灣柯南•道爾”的美譽。只不過,任這成千上萬讀者想破頭也想不到的是,這位文筆純練的超酷大偵探竟然是個如假包換的高二小女生。

“新作的資料?”

“賓果!”蔚海薇收起雜誌,露出貝齒一笑,“老哥,其實你應該感到光榮才是,因為,你的辛苦造就了另一本好書。”

“或許吧!”反正,蔚少農也不是第一次被她拐,早該習慣了才是。

突然,走在前面的蔚海薇倏地停下腳步,害得蔚少農煞車不及險些跌倒。

“你在幹嘛啊!?難道你不知道這樣很危……”

“噓!”蔚海薇壓壓嘴唇,欣喜的表情活像逮到老鼠的貓兒,這令蔚少農不由得感到背脊發涼。

拜託!上帝、耶穌、阿拉、觀世音……誰都可以!千萬可別又……他著實有種不妙的預感。

“我發現——”她甩開指尖揉搶的一縷黑長髮。“三點鐘方向有一家舊書店!”

丟下這句話,她靈巧的身形一橫,已躍上了柏油馬路,留下呆若木雞的“書僮老哥”仍像個白癡似的站在原地。

“小薇!”他大叫一聲。不過,回應他的只有路人們好奇的目光,理由不止是因為這位帥哥的失態,還有他手上那多到誇張的書籍。

眼見那藍白相間的背影閃過一輛輛車子,漸漸沒入對街稠密的人潮中,蔚少農只能認栽的歎口氣。

“真是……看到書連哥哥都不要了。”他喃喃自語道,再度提起蔚海薇沉重的“戰利品”站在街口等紅綠燈。

所以說,他討厭陪她買書!


踏進舊書店,那股直撲而來的黴味令蔚少農不由得掩住口鼻。

天呐!這兒還真是名副其實的“舊”書店呢!蔚少農環顧四周立刻明白此店開在鬧區,但卻冷清得門可羅雀不是沒有道理的,其一理由是——

太髒了!他發現這整個店裏沒有一處不佈滿了灰塵,牆角更是蛛絲糾結。乍看之下,還真有幾分拍恐怖片用的鬼屋相。

他用手往書架一拂,一片塵埃立刻揚起,活像幾百年沒人打掃過一樣。

蔚少農看海薇還在裏面挑挑撿撿,一副興致高昂的模樣,到了嘴邊的叫喚只好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算了!隨她去吧!

他推推眼鏡,只能強耐著性子,流覽身邊爛得夠格送進故宮保存的書架書本。

至於此舊書店之所以會門可羅雀的原因之二——

“喂!”突地,一聲粗裏粗氣中摻著酒味的叫喚由背後傳來。

蔚少農反射性的回過頭,不看還好,一看三魂差點少了七魄。眼前的“書店老闆”不但腳踩木屐、口嚼檳榔,挽起衣袖的手臂更是刺龍紋鳳,簡直……不!“根本”就和電影裏的黑道大哥一樣,兇神惡煞的表情著實令人望而生畏。

有這樣的老闆,這書店也難怪會……

蔚少農在心裏暗暗叫苦,看來,這位“兄弟”……更正!是“老闆”,對他似乎小有成見。

果然,不出他所料,老闆脾酒肚一頂,旋即操著一口臺灣國語問道:

“少年仔,你在這幹嘛?”

這一問,令蔚少農不禁懷疑自己站的地方到底是書店,還是地頭蛇的地盤。

“看書啊!”他以一個最正常、普通的答案回答道。

“看什麼書!?這裏是書店不是慈濟功德會,要就買回去好好看,不要就走啦!”

說著,公鴨嗓的老闆還揮揮兩隻“熊掌”,欲趕蔚少農出去。

蔚少農自然不服,想叫蔚海薇又覺沒必要,於是,他只好嘗試一下最君子、最古老的方法——講理。

“這位先生,您不覺得您的待客方式……”

“你爸的待客方式怎樣?”

蔚少農的話不由得哽住,他非常擔心這位沒啥雅量的“兄弟老闆”在不爽之餘,會一拳朝他揮來。雖然,以身高來說,一八點八的蔚少農居高臨下,占了上風,但就體格而言,斯文削瘦的他實不是老闆的對手。

“我是說……”

“幹!這裏有你說話的餘地嗎?”

蔚少農再也忍不住了,修長的手指往書架一拍。“你這個人怎麼這麼不講理啊!?”

他們兩人就這樣當街地吵了起來,蔚少農敢發誓,他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不顧形象、這麼生氣。

就在這令不少路人佇足觀看的戰況有越演越烈之虞時,蔚海薇抱著一疊書走了過來。

“老闆,結帳。”她的表情鎮定中帶著一抹微笑,彷佛剛才那“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狀況完全沒發生過似的。

“小薇……”蔚少農的話還未出口,便被蔚海薇以目光制止。

她撿起蔚少農方才拍擊書架時震落的數本書籍,拍拍灰塵後放在自己選的書上:

“一共多少錢?”

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縱使老闆再不爽,對上蔚海薇這種可愛的美少女,自然也只有噤聲吞氣的份兒。畢竟,生意還是要做的嘛!

“兩千零五十元。”

蔚海薇笑了笑,像電視上常見的闊少一般,哼不郎當也在結帳木桌上甩下三張“蔣中正”。

“不用找了,剩下的算我代家兄賠罪。”言畢,她更拖著蔚少農,在路人欽佩愕然的目光下瀟灑離去。

“蔚海薇——”走出書店沒多久,咱們的蔚大少便開始發飆了。

“什麼事?蔚少農。”她笑嘻嘻的反問。

“你做了什麼!?三千減兩千零五十還剩九百五耶!你竟然通通給了那個痞子?”

蔚少農不置信的叫道。天啊!九百五,這對他而言是多大一筆數目啊!可以供他半個月的國畫研習費、讓他買義大利制的牛頓水彩兩盒、或者為他那相伴N年的破爛隨身聽換個磁頭……但是,她親愛的老妹卻如此不珍視的把它奉送給一個陌生人,甚至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對啊!”

“你太令我失望了!”蔚少農臉一垮,提著手中的“千斤重擔”,開始演起了大茶壺。

“我不是從小就告訴你“儉”能致富的道理嗎?”

“哥,是“勤”能致富才對吧!?”她毫不客氣的吐槽道。

“你管我!我在訓話不要打岔!”

蔚海薇聽話的閉上了小嘴,心裏深知她若不勉為其難聽一下她這具有“阿信精神”的老哥發表“勤儉闊論”,那她以後的日子恐怕得用“很難過”來形容了。

“好啦!你那套“儉能致富、吝能生財”的“學說”我早就聽過八百遍了,只是,哥哥和錢比起來哪個重要!?”

“廢話!當然是你老哥我!”雖然,他的心裏有那麼一丁點兒想說錢比較重要。

“這不就對啦!?剛才和你起衝突的老闆看起來絕非善類,若和他硬碰硬,我們自然是穩輸的份兒,何不花錢消災算了!?”

“對你來說當然羅!誰教你是年收入上百萬的大作家“威海衛”呢?”蔚少農咕噥道。隨即他也驚覺自己失言了。因為,他前一秒還伶俐可人的老妹正對他投以殺人的目光,恐怖威嚇的嗓音也隨之響起。

“蔚——少——農——”當她如此直呼他人名諱時,就表示“有人”要倒大楣了。

“啊!?”

“我警告你!”蔚海薇此時此刻才顧不得什麼對待兄長該有的禮節,她一巴揪住蔚少農的衣領,把高挑的他拉到與自己平視的位子。”不准在別人面前洩露我的秘密,就連爸媽都不行!否則……”

蔚少農望著她高深莫測的巧顏,咽了口口水:

“否則怎樣?”

“很簡單,你下個月的機車分期付款、國畫研習、生活費、社團支出……”蔚海薇細點玉指,如數家珍的算起老帳。”還有明年的註冊費、學雜費等零星雜錢通通不要來找我!”

“那你不如叫我自殺算了!”若憑他當才藝老師的微薄薪資要負擔這一大筆開銷,根本就是天方夜譚嘛!

“那你就給我安靜一點!”

蔚少農無奈的點了點頭。說句實話,錢這玩意真的是非常現實的,在今日社會,沒錢才真是寸步難行!雖然他很想效法陶老先生不為五斗米折腰,但是那畢竟已成歷史矣!

蔚海薇見自己老哥一副有愧天地的認命相,心裏竊笑不已。

“好啦!老哥乖,我們去吃豆花。”她攬著蔚少農修長的手臂,撒嬌道。

“我要擔心下個月的機車分期付款、國畫研習、生活費、社團支出,沒錢啦!”他沒好氣道。顯然,剛才蔚海薇的恐嚇為他激起了不少“危機意識”。

“我請客。”

“真的!?”黑框眼鏡後的眸子又閃爍著欣喜。

“當然!”還是這麼好騙!蔚海薇笑在心裏。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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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5-10 00:58: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扭開燈,映入眼簾的是個規律中帶點凌亂的房間。簡簡單單,一張床,一張樸實的木桌,衣櫥緊連著桌子和床。沒有書櫥,所以書本是依牆疊起,高高低低,像座廢墟。

房間不小,剩餘的空間被營造成一個畫室風格,畫布畫板放在一口松木板釘成的置物箱內,黑亮的鋁畫架靜倚牆角,而它腳邊是納美斯完美的複製頭像。

簡單清爽的的味道飛在空氣粒裏,這兒的擺設說明了主人的嗜好——一定和藝術脫不了干係。

蔚少農脫掉外套,順手把它掛上椅背,接著伸展雙臂,鬆弛著緊繃了一晚上的肌肉。

小薇這丫頭!每次都給他出一堆怪裏怪氣的任務!

他搓揉自己的肩頭,如此的嘀咕了幾句。

“哥——”

“來了——”蔚少農打開房門,只見一疊書朝自己砸來。

不等他提出疑問,蔚海薇已像陣風似的卷回她的閨房,只拋下一句話算是解釋與交代:“自己的麻煩自己解決!”

蔚少農莫可奈何,只好拿了書回房去。

“中國文物歷史選”!?無聊!“雪山飛狐”!?早在八百年前就看過了……

“如何讓你更X福”!?天呐!怎麼連這種書都有?

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把書一甩——開玩笑!這種東西要是給老媽看到,那他豈不是要曝屍荒野了!?

蔚少農試想了一下他老媽拎著這本“教科書”質問他的樣子——

不!別在想了,這太可怕了!他才二十一歲,前面尚有璀璨年華在等著他,他可不想這麼早就在人生上留下污點。

事到如今,看來只有湮滅證據是唯一下策了!

思及此,蔚少農一不作二不休,即刻拿了打火機、廢紙和那本“XX密笈”,

打算閃到頂樓去“毀屍滅跡”。

誰知,房門一開——

“嗨!老哥,你怎麼知道我要來找你!?”

蔚少農一顆心差點跳出胸口,連忙佯作鎮定的推了推眼鏡:

“沒……沒有啊!哈……哈哈!”有時候,不會說謊也是一種錯誤!

哼!她這個作家可不是白搭的,聰明如她,又豈會看不出他的異狀!?

“哥,你要出去嗎?”

“只是去樓上吹吹風而已……今晚,好像有點熱……”

這就叫“欲蓋彌彰”,蔚少農那番話不說還好,一說更是引得蔚海薇疑心。

“哥,你是不是發燒啦?今天有寒流來襲你還覺得熱?……再說,你上樓頂吹風要帶這種“助燃物”嗎!?”不知什麼時候,那本“xx秘岌”已經“渡”到了蔚海薇手中。

“嘖!我從來不知道我孑然一身的老哥是這麼的渴望大嫂!”蔚海薇表情曖昧的笑道。

“小薇……”蔚少農臉色鐵青,咒駡自己運氣背之餘,更不忘嘗試奪回那關係他一世英名的鐵證。

“你是“金田一”啊!?偵探還兼作扒手……把書還我——”

“不要!”蔚海薇閃過一擊,頑皮地朝他扮了個鬼臉。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書落入了他寶貝老妹的手中,這下子可真是有得瞧了!

正當他兄妹倆你爭我奪得正起勁時,一聲溫軟的慈母呼喚由樓下傳了上來:

“阿農、小薇你們在吵什麼?”

“媽,沒事,只是我和我哥在玩而已!”蔚海薇倒也識趣,沒有把事情抖出來。

直到蔚媽媽那聲“別鬧太瘋”由廚房傳來,蔚少農才逃過一劫的呼出口氣——

幸好她沒有上樓來一探究竟,不然他可是“死定十est”(最高級)了!

“別鬧了!你到底想怎樣?”蔚少農把她拉至一邊,低聲問道。

“先告訴我這玩意哪來的?”

“問你啊!”

“問我!?”蔚海薇翻翻書,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舊書店?”

蔚少農以點頭代替回答。

“我說嘛!你怎麼可能會開明到……”

“喂!”蔚少農瞪了她一眼,“現在你知道來龍去脈了,總能把書還來了吧!?我還趕著去湮滅證據呢!”

“等一等。”呵呵!這麼大的把柄落入她的手中,她蔚海薇可不是白癡,豈有輕易放手之理!?

“要拿回去可以,不過有代價!”瞧她笑得賊的。

知妹莫若兄,蔚少農早料到她有此一招,兩手一攤認命道:

“先說好,我沒錢!”

“全世界都知道。”蔚海薇杏眼微瞥,像是笑他怎麼會有這麼愚蠢的話出現。

“那你要什麼?不會又要我當書僮吧!?”

“你當我沒別的事好做嗎?”蔚海薇把書還給他。“我要你做的事很簡單,正是你的專長。”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真的不難——你等我一下!”蔚海薇反身閃進自己的房間,再出來時手上多了本厚厚的“文藝復興時期的畫家”。

“讀完它,然後幫我寫份報告。”

“寫作?那不是你的專長嗎?”

“可是美術不是我的專長呀!”說完,她大小姐又溜回房去了。

每次都這樣!又叫他幫她寫功課!蔚少農搖頭。他相信,總有一天這個小妹會被自己寵壞。

處理完了“鐵證”,蔚少農倒也認命,拿起蔚海薇的作業讀了起來。只是不知這本書實在是太死了,還是怎麼回事,就連他這個四庫書都看完還寫過報告的老手都有看不下去之感。不消兩小時,他已是頭昏眼花,呵欠連連。

算了!明天再說吧——

蔚少農翻上床,卻發現被子底下有個東西硬硬的。抓起一看,原來是幾本不熟識的舊書。

他剛才只顧著“湮滅證據”,卻忘了還有別的書呢!

他拿起一本沒有書名的“書”翻了起來——醬紫紅的封面還是嶄新的,上面印著的是一片又一片的金色楓葉,飄逸不俗。

這不是書,是本筆記嘛!

蔚少農流覽了幾頁,發現上面記載的儘是數學、英文重點,其中還摻著數首似詩非文的短句小品。

由娟秀的字跡看來,它的前任主人應該是個女孩,而且還跟蔚海薇的年紀相去不遠——因為,這裏面的內容有點眼熟,像是他讀過的。

一本筆記怎麼會流落到舊書攤?而它的主人又是誰呢?

數個問號啃噬蔚少農的思緒。也許是好奇心又不甘寂寞,他突然竄出個荒謬的念頭,想找出這本筆記的主人。

為什麼呢?蔚少農也不知道,反正想就是了!

他把筆記翻到末頁,想找看看有沒有姓名學校這類的。奈何他翻來覆去看了半天,仍是沒看出什麼所以然來。

筆記中緩緩地飄下一張紙——

蔚少農拈起一看,是張考卷——不過,仍是沒寫名字。

大概是練習講義或家庭作業吧!他如此想道。

不去理會正面的“催眠良藥”,蔚少農看了看背面的空白部分,只見考卷左下角有五行淡淡的字跡。

十四還差展嬌顏未嘗情滋味獨織幻夢空對月

十五勞心墨詩書學海無涯垠卷難釋手情難翔

十六笑點天地心匆來匆匆去眺看晨曦悠忘情

十七點滴願回尋冷冷又清清紅燭臘淚憐孤影

十八癡等命定人期待驀回首與君比翼任雙飛

蔚少農不禁為之一怔。從這字裏行間,他彷佛看見一個少女正虔誠地向上蒼一多好的詩呵!他愛極這份淡如花茶的深情,卻說還休中帶著些憧憬夢幻,比起都會現實中那“愛得要死”的感官情欲,他寧可選擇前者。

奇怪!他是怎麼了!?竟然想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蔚少農甩甩頭。一定是最近言情小說看多了的後遺症,這一切都要怪那該死的沉子昂,沒事塞堆噁心巴啦的“大作”要他幫他校稿,害得他也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了。

不過……蔚少農闔上筆記,就當是物歸原主好了。他已決定,無論如何,他都要找出這位小姐,把這本筆記還給她!


午後上課往往是最易蒙受“周公召喚”的,蔚海薇也不例外,即使現在上的是她最喜歡、最擅長的國文。

窗外的風好輕啊!樹影婆娑。

不知該說是秋天走得晚呢?還是春天來得早,在這本該是隆冬時分的十二月,卻顯得意外的溫暖。

氣象報告又不准了!

蔚海薇望著時隱時現的陽光,拇指中指捏握的筆靈巧一翻身——改落上了食指。

為了不使自己真的睡著,她攤開一張紙,在紙上默出一首五言絕句:

丹燕飛洞庭,

源溯瀟水域。

長喙綠水啄;

聚藻見朝明。

不消說,此詩的出處既不是詩仙李白也絕非詩佛王維,而是那本筆記封底——本該填寫持有者大名的地方。

說到筆記,蔚海薇更是要重重歎口氣以示冤屈,已得昨晚十二點多,她的親愛老哥蔚少農像中邪似的跑來找她……

我跳下那幾乎鏽光的鐵梯,四處張望著。我發現自己所站的地方似乎是個廢棄的下水道,潮濕、陰冷,角落數雙綠幽幽的眼睛望著我,像是剛才了牧師死不暝目的屍體。我打了個寒顫,掏出手電筒和簡圖,鋪在一個老舊汽油筒上看了起來。

污水滴滴答答由上方落下,落到我的額頭,我信手一抹,突然聞到一絲血腥味。

這不是污水!

手電筒的光向上掃去,只見

“小薇。”打字打到一半,蔚海薇的房門冷不防的被打開。

蔚海薇手中滑鼠一拖一點,電腦螢幕上的文章迅速切換成一片浩瀚的宇宙星雲圖。

“是你啊!”蔚海薇喘口氣,小臉上的不悅寫得很是清楚:“你知道嗎?你差點嚇死我!進房間不敲門的老毛病還是沒改,我還以為是爸哩!”

蔚少農才不把她的抱怨放在心上,低頭看見電腦螢幕上“假假的”星雲圖,立刻會意道:“你在寫稿!?”

他深知她不會對地科有太大興趣。

“對呀!”蔚海薇伸伸玉臂,打了個呵欠道:“一月三號截稿,趕搭舊曆年的書展熱波。”

蔚少農手撐下巴,決定先哈啦一下再道明來意。

“上次那本賣了多少?”

蔚海薇得意的比出一根手指。

“一萬本?”

“別把你老妹看得那麼扁好不好?不對!”

“二百萬本?”

只見蔚海薇搖搖頭,笑了笑。

蔚少農盯著自己的食指,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這下子,打死他也不敢看蔚海薇在銀行的存款。

“好了,別告訴我你來只是關心我賣了幾本書?”

“當然不是。”蔚少農咳了咳,換上較正經的表情。

“我是有點事要請你幫忙……”

“這又是什麼啊?你這麼快就寫完我的報告了嗎?”

呃!?蔚少農低頭一看——歷史重演!那本筆記又沒了影兒!

“那才不是!”蔚少農一把搶下筆記,非常嚴肅簡潔的說道:

“我要你幫我調查這本筆記的主人是誰。”

蔚海薇聞言,只是靜靜的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彷佛可以把他看穿似的。

“你……再說一遍。”

“我要你幫我找出這本筆記的主人。”

蔚海薇伸手在自己老哥額頭上探了探。

“奇怪,沒有發燒啊!”

“拜託,我沒心情跟你打哈哈,我是說正經的!”

他的話使蔚海薇默然,突來的沉寂僵了氣氛,蔚少農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哥,請你注意一件事,我是偵探小說作家沒錯,但那不代表我是偵探啊!”

“這兩者有什麼差異嗎?”

“有!差異可大著咧!”蔚海薇睜大了明眸道。畢竟,身為作家就像一個操生死大權的神只,筆下人物可依自己的喜好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但在現實社會中可就不然了!她可不覺得自己偉大到這種地步。

“而且,你沒事怎麼會想找出這筆記的主人呢?”

蔚少農的臉色倏地一紅:“這你就不用管了!”

蔚海薇輕咬筆桿,頃刻間,她會悟到了點東西。“哥……不會吧?”

“不會什麼!?……你別亂猜!我只是好奇而已!”他嘴上雖敝得一乾二淨,但臉上曖昧的表情哪怕換作三歲小孩,也會覺得“怪怪的”。

蔚海薇再怎麼說都是他血脈相系的妹妹,她懂他的心。她笑了笑,反正蔚少農從小到大為她做牛做馬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該有苦勞吧!?她幫上這麼一次,也沒差!

“拿來吧!”蔚海薇輕歎口氣後道。

上帝對人的安排總是深具創意。例如,古靈精怪的蔚海薇搭上呆老哥蔚少農,就是個絕佳典範。

蔚少農沒什麼動靜,似乎正在思考她要的東西為何物。

“筆記!沒有您的線索,您要敝人如何為您服務?”蔚海薇搬出大偵探“威海衛”的臺詞,大將之風可見一般。

此時,蔚少農的臉上才見陽光。他歡呼了一聲,忙將筆記遞給蔚海薇。

她並沒有立刻打開它,只是先將整本筆記的外觀看了一遍,才翻開內頁,迅速且專注的流覽著。須臾,那一、兩公分厚的筆記已被她翻看完畢。

蔚海薇將它放上膝頭,雙臂環抱的侃談起來:

“筆記的主人是女性,長髮,有點迷糊卻心思細密,身高一五八左右,左撇子,偏好中國文學。”

“你見過她嗎?”蔚少農明知這個問題很蠢,但他仍忍不住如此問道。

“廢話!當然沒有!”

“那你怎麼對她這麼瞭解?”

蔚海薇聳聳秀肩,若無事然:“這沒什麼,生活即是推理!”

接著,她便翻開筆記,為自己的推理作出一番說明。

“這裏面的內容是高三範圍,再以這字體判斷,其主人應該是個女孩子。”

蔚少農點頭,表示這些他也有注意到。

蔚海薇由筆記裝訂處的夾縫中拈出一根長髮,放在蔚少農手中。

“長髮少女!”她說。

蔚少農看著掌心靜躺的細絲,它不黑;是很漂亮的蜜糖棕色,輕柔得彷佛喘息大些,就會將之吹上雲端似的。

“再來……因為她的文章寫得不錯;很細膩,卻有不少錯字,所以我判斷她心細迷糊並偏好文學。還有……哥!你有沒有在聽呀?”

“什麼?我有啊!”蔚少農一震,忙不迭道。一根頭髮,只不過是一根頭髮!竟然能令他失神!?

蔚少農不由得感到訝異。

“那,身高你又是怎麼推理出來的呢?”

“這得靠職業功力。”蔚海薇笑得傲氣。

“一個好偵探不僅要有好的推理能力、聯想力,更需要豐富的常識。我剛才說的是臺灣女性近年來的平均身高。”

“這也能算推理!?”他忽然有種被耍的感覺。

“當然。我說過啦!生活即是推理。”蔚海薇揉撚肩上一縷黑髮,如此說道。

“至於左撇子……你看。”她邊說,邊拿了支跟筆記上所用差不多的水性筆,在紙上寫下一橫行字。

“這和筆記上的字有什麼不同?”蔚海薇將兩者並排,向他問道。

蔚少農看了會兒,果然不負她所望:“一個有墨水抹痕,一個沒有。”

水性筆難幹是出了名的,只要稍微不慎就可能在紙上留下痕跡,這點相信用過的人都曉得。

“沒錯,一般人用右手寫字,本來不該留下抹痕,就算不小心,也頂多一兩處而已。可是,這筆記上幾乎每行字底下都有片淡淡藍色。你不覺得她粗心得也未免太離譜了吧?”

“除非,她是左撇子。”蔚少農接道。

“沒錯。”

“可是,這本筆記怎麼會出現在舊書攤呢?”蔚少農提出了核心問題。

蔚海薇沉思了會兒。“據我估計有兩種可能——是她畢業了,把筆記賣給舊書攤。”

“有這種事嗎?”蔚少農還真是第一次聽到。

“怎麼沒有!?現在的重慶南路書街,就有不少書店和舊書攤在賣呀!我還買過呢!”蔚海薇邊說邊從書架上抽出一本由考卷湊成的理化講義。“這比自修劃算實用多了。”

蔚少農無言,覺得自己好像與社會脫節了。其實這也不能怪他,誰教他從小眼中就只有念書和畫畫,高中念三年,班上叫得出名字的同學連一半都不到。上大學後死性不改,只和沉子昂、風詠曦這兩個“天賦異稟”的好兄弟混,不諳塵事倒也不足稱奇。

“可是,現在離畢業已很久了呀!”

“所以我也感到奇怪。”蔚海薇拿了張濕紙巾用力在封面上擦了起來。

“你在幹什麼?”

她沒回答,只是仔細擦拭著整本筆記的表面。半晌,她看著一抹淡灰的紙巾喃喃道:“這麼少!?不太合理吧!”

“什麼不太合理?”蔚少農對老妹的舉動感到一頭霧水。

“這筆記上的灰塵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放了半年。”

蔚少農本想答“也許書店老闆清理過”。但是,今晚的“不爽回憶”提醒了他,那舊書店一點也沒有打掃過的跡象。

“是說,這筆記是最近才拿出來賣的?”

“嗯,如果它真是有心被賣到舊書攤的話。”

蔚少農覺得自己的腦子一片渾沌,萬萬沒料到,一本筆記竟牽連著這麼多事。

“不是還有別的可能嗎?我是說,筆記流落舊書攤的可能。”

“有,這個比較解釋得通,就是她因某些因素不再上課,例如移民。所以清倉舊書,其中包含了那本筆記在內。”

這的確是較合理的解釋,但蔚少農不喜歡。因為,若真如此,他豈不是連一點找到她的渺茫機會都沒有了!?

“還有別的嗎?”他不死心的問道。

蔚海薇沒想到自己的老哥這麼煩,就算她是福爾摩斯,也不可能在怎麼短的時間內做出太多的設想。她不滿的蹙蹙柳眉,胡嚷道:“有啦!就是一位不明人士具有“拾物不昧”的偉大情操,把撿到的筆記送到警察局,後來不知怎麼輾轉到了舊書攤,滿意了嗎?”

蔚海薇盯著紙上的短詩發怔,開始後悔自己多事。身為一個“學生作家”本來就夠忙了,既要顧課業還得顧職業,這會兒還兼無薪差,當起“私家偵探”,看來,她的學生生涯還真”多彩多姿”啊!

丹燕飛洞庭,

源溯瀟水域。

長喙綠水啄,

聚藻見朝明。

蔚海薇再次把短詩默念了遍。或許是身為作家的敏銳吧!她總覺得這首詩中暗有隱喻。

若按文句翻譯起來,它不過是說一隻燕子從洞庭湖往瀟水的方向飛云云,平凡簡單的不得了。可是,就是因為它平凡,平凡得毫無賦寫意義可言,這使蔚海薇更覺奇怪。

另外,它出現的位置也是一絕——填寫姓名、學校、班級和住家電話的小方格,而非筆記內頁。蔚海薇既是著作遠銷海外的推理作家,自然而然會將之和”暗碼”連想在一起。

於是乎,她開始試著以自己知道的方法解起碼來。

如果是人名的話,那詩中應該會出現可當姓的字才對。

蔚海薇興致勃勃的翻開字典,顧不得臺上師長對她投以“關愛的眼神”,逕自玩起了文字遊戲。

從起初的興致高昂,到後來的有“氣”無力,蔚海薇不知換過多少方法——最小兒科的斜、直文;中程度的拆部首、轉音字或同音等。她甚至效法“金田一”的劇情,將其翻出平仄,以便查出能不能當“摩斯電碼”用。

只可惜她辛苦了老半天,仍是一點收穫都沒有。

此人絕非泛泛之輩!蔚海薇在心中說道。

除非她由衷欣賞佩服,否則她很難稱讚別人。而蔚海薇欣賞她的原因,除了她的“暗碼詩”暫時考倒了自己外,尚有她僅靠一本筆記就打動自己老哥的心。

其實,蔚海薇昨天就看出來了,她那不會說謊的單純老哥對“書中人”有份特殊情愫在。但是,這點也讓她對蔚少農肅然起敬,畢竟,愛上一個見都沒見過的人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

她轉了轉筆,在短詩下方寫上“GOOD!”

“我喜歡挑戰性高的遊戲!”她自語道,靈活的眸子目光銳利。


“湘蘊、湘蘊!”

“幹嘛啦?”一個長髮披肩的少女頗不耐的回頭。

“你的筆記賣掉了嗎?”卓莉詩低聲問道,眼中儘是期待的光芒。

她還以為是多重要的事呢!南湘蘊歎口氣,答道:

“賣了啦!”

“真的!?”

南湘蘊忙不迭地捂住好友的嘴,以防她興奮過度,打擾了數學課。

“大姐,我拜託你,現在是上課中,你小聲點好嗎?”見卓莉詩點了貼頭,她才小心的收回玉手。

“那,你什麼時候發現它賣掉的?”

“就是昨天晚上我補習回來,經過舊書店時它已經不在了。”南湘蘊邊說著,邊提筆抄下黑板的解答。一會兒,她猶豫的向卓莉詩問道:

“你不覺得我們這樣做很蠢嗎?”

卓莉詩揮揮手,露出小虎牙咯咯笑道:

“不會啦!反正你保送音樂系,筆記留著也沒用呀!”

南湘蘊想想也有道理,但是她隨即想到另一個問題。

“這樣真的有用嗎?萬一買走的是個女生怎麼辦?”

“那就算啦!何況,買的人就算是男的,也不一定悟得出你的“少女情懷”。”卓莉詩糗她道。

南湘蘊笑了笑,雙頰染上淡淡粉霞。“對呀,反正好玩嘛!”雖是這麼說,但她心裏倒真盼望能有段奇遇。

卓莉詩偏著頭看她:“是嗎?我看你是想釣凱子吧!”

“省省吧!世界上哪有那麼聰明的凱子?”南湘蘊對自己在筆記內所留下的伏筆很是自信。

“說的也是!反正美麗的你如果要釣凱子,只要到麥當勞坐一坐就有了嘛!”

卓莉詩不經意地說。

“卓莉詩!”南湘蘊黑白分明的眼眸慍火漸燃。

她永遠不會忘記上次在麥當勞被“蒼繩”纏得慘痛的經驗。雖然,南湘蘊賣筆記給舊書店的理由純屬好玩,但是,她卻不知自己的命運也正因為這份童心,而漸漸地在改變中。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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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什麼!?”驚訝疑惑的低呼由兩個帥小子的口中不約而同地發出。

“你的意思是說,你愛上一個從沒見過的女孩子!?”

“沒那麼嚴重啦!我只是……很欣賞她。”蔚少農將筆記放在涼亭的滑石子桌面,靦腆一笑。“她是這本筆記的主人。”

沈子昂和風詠曦愕然對望。他們實在難以相信,眼前這沈穩、木訥、正直、“傳統”,呃……說難聽點是“八股十龜毛”的“舊人類”好哥們兒,竟然會做出這種浪漫得無可救藥的事情,這未免太奇了吧!?

“昂,快說,是不是你做的好事!?”風詠曦反手從背袋抽出支箭,鋒利的箭簇迅速抵向沈子昂的咽喉。

“開什麼玩笑!幹我屁事啊?”沈子昂眼也不抬,手中的原子筆一翻一抬,一招“四兩撥千金”,立時把來勢洶洶的箭改變航向,轉回風詠曦那兒。

“還不是你放著好好的英文家教不做,寫什麼言情小說,又叫小蔚當讀者,荼毒他純潔的心靈。”

“是又怎麼樣?”沈子昂振筆疾書,稿紙一頁翻過一頁,毫不受談話的影響。

蔚少農看自己兩位兄弟快打起來了,只好站出來打個圓場。

“好了啦!阿曦,這件事和昂沒有關係。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好像心裏有個聲音告訴我……她會是我生命中註定的人,我一定要找出她來。”在沈子昂跟風詠曦面前,蔚少農不覺得有什麼好隱瞞的。

難得看他為感情的事如此執著,風詠曦和沈子昂都靜了下來,專心聽他心裏的話。

“那是種很難形容的感覺……總之,我想找出她來。”他再一次強調。

聽完他這番話,風詠曦的下巴簡直掉到了膝蓋。他知道,這聽來雖然荒唐,但蔚少農絕對是認真的!

他一直以為他們“校園三劍客”中,成天背著長弓跑來跑去的自己最另類,誰知一山還有一山高,平常“惦惦”的蔚少農這會兒爆出如此驚人之舉,看來他只有甘拜下風的份兒羅!

反觀沈子昂,他的反應就和風詠曦截然不同。一抹帥氣的淡笑掛在嘴角,他放下稿子向蔚少農問道:”小蔚,你的初戀是什麼時候?”

這個問題來的雖沒頭沒腦,但蔚少農想了想,仍照實回答。

“國小二年級。”說過了,兄弟面前向來沒什麼秘密可言。

“對象?”

他俊秀的臉上微紅,像是沉溺在塵封已久的回憶中。

“長髮大眼的美術老師。”就因為她,蔚少農才走上畫畫這條路。

“然後呢?沈子昂制止預備發表高見的風詠曦。

“然後……就沒啦!”蔚少農揉揉自己的頭髮,對這段少年情懷同樣感到好笑。

小孩子嘛!可愛就可愛在那份天真上,相信不少人小時候都說過,長大要做爸爸的新娘、或媽媽的新郎這類話。

“後來我才知道,老師早結婚了。而且還有個女兒!”

“喂!我們是在幫個青澀高中生作心理輔導嗎?”好不容易,風詠曦爭到了發言權:“蔚,你已經有投票權了,身為榮耀中華民國的公民,請你別做出這種不切實際的荒誕事蹟,OK!?”他瞄了沈大作家——“黛華女士”一眼。

“我說的對不對呀!?“黛”綠年“華”的沈子昂先生?”風詠曦刻意強調

“先生”兩字。

“好說,不過我要糾正你一個觀念,寫言情小說的人往往都很實際。”沈子昂笑笑,拿起筆記隨意翻看。

“小蔚的眼光不錯嘛!這妞兒的文筆挺不賴的。”

蔚少農誇不得的帥臉上又飄上淺暈。

風詠曦不甘寂寞,也跑來摻一腳:“那好啊!才子配佳人。”

他吹聲口哨,振臂抄弓搭箭,不到一秒,一個“現代邱比特”的“戀之箭”已在弓上蓄勢待發。“不知可有小弟效勞之處?”

蔚少農莞爾著謝絕兄弟的好意。

“唯一的麻煩是,不知佳人芳蹤尊容。”沉子昂道。

“這個你們不用擔心,有人會幫我查。”蔚少農胸有成竹道。

這句話激起了風詠曦的好奇心。同學三年,他知道蔚少農獨行俠的個性;風詠曦可不認為,整個華一大學中除了他和沈子昂外,蔚少農會有第三個好哥們兒。

“誰!?”

“我妹妹,小薇。”

“你妹妹!?”沈子昂皺皺眉,”她應該還是高中生吧?”

蔚少農點頭。

“拜託!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能幹嘛?”風詠曦只差沒用鼻子哼出聲。

至少,人家有本事揚名亞洲!蔚少農在心裏說道。

“別小看她,小薇是個很棒的偵探!”

“幫流浪狗找主人是嗎?”風詠曦不客氣的大笑三聲,中國江湖浪子的豪邁風格可見。

沈子昂沒風詠曦那麼不給面子,他只是道:

“她就算再棒,恐怕也勝不過威海衛吧!”巧極,他老兄正是那位XY新世代酷偵探的書迷之一。

蔚少農不置可否。當然,這個“小”秘密是他唯一沒告訴沈、風二人的。

“總而言之,小蔚。”沈子昂深邃睿智的眸子裏滿是正經,“不是我們兄弟嚇唬你,而是就像阿曦說的,這種事真的很不實際。我想你應該舒展一下身心,或者找個”真的”女孩談場戀愛。不然,這樣下去你很可能會……”

“變得特別愛吃叉燒包。”風詠曦露出一個猙獰的表情接下去道。

蔚少農笑了,對兄弟們的關懷感到窩心。其實,他不是不曉得,但蔚少農總覺自己像中了毒,他就是忘不了書中的人,忘不了她的詩詞和她娟秀卻不完美的字,他甚至覺得她和自己很熟悉,像是……

上輩子就認識的。

他好想見她。


“小薇——”蔚少農一回家,二話不說便喊起人來,只聽二樓幽揚的小提琴聲嘎然停止,潑婦駡街般的聲音倏地傳了下來。

“我——沒——空——事少煩我!”看來,大姊她心情正不好。

蔚少農在玄關溜了眼家中的情勢——老媽在廚房忙,老爸尚未回府。

好極!他迅速上二樓,貼在蔚海薇深鎖的房門前,輕叩門問道:

“你還欠多少?”

“五又四分之一個章節。”

“先把四分之一的解決掉!你老哥御駕親臨!”言訖,眼前的原木色房門已打了開來,露出一張目露凶光的俏臉。

“事情有進展嗎?”他問。

“不知道算不算。”她收完滿屋綠棋盤,瞪了眼她的電腦。“真該死,挑我靈感最多的時候當機!”

蔚少農挑了個位子坐下,等她呈情報。

“資料有限,這幾天我只發現這個——”蔚海薇遞給他一張紙,上面是一排豆芽菜。“這是後面空白幾頁的印痕,經我整理後發現是張樂譜。”

說著,蔚海薇架起小提琴,流暢精緻的音符由弓弦之間跳躍而出,如飛蛇舞影,忽高忽低,將人的聽覺帶進一個全新領域。

當然,好的曲子也要有好的表演者詮釋,蔚海薇從小學小提琴,現今又是超級學府——羽廈女中弦樂團NO.l的提琴手,技術精湛自然不在話下。

“好!這是哪位大師的名作?”蔚少農對音樂雖然不甚瞭解,但對基本的好壞還是能聽出個大概來。

“很抱歉,無可奉告!”蔚海薇搖頭,表示她盡力了。“這不是弦樂類的譜子,我剛才拉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而已。”

蔚少農看看手揉發尾的蔚海薇——這是她習慣性的小動作,尤其容易在思考或困惑的時候出現。

姑且不論她到底是為了小說稿的事苦惱,還是他委託給她的CASE,總之,蔚少農可確定的是,他真的給她出了個難題。

眼見那活潑英氣的秀眉糾結,蔚少農似乎感到一絲絲的良心譴責。

“沒關係,如果你忙的話,我的事先擱一邊也無妨。”他站起來拍拍寶貝老妹的秀肩。

蔚海薇受寵若驚,不由得懷疑眼前的蔚少農是“本尊”還是“分身”——怪哉!

他前幾分鐘不是還凶巴巴的催進度嗎?

“哥……”

蔚少農揮手。“真的沒關係,你繼續加油吧!”

兄妹之間出現這些肉麻兮兮的對話的確有些奇怪,但蔚海薇仍忍不住要說:

“哥,你真好!我愛你!”

頰上一記香吻讓蔚少農的心境也跟著開闊了起來。“謝謝!”

“不過,我有點事要向你請教一下。”蔚海薇變了個臉色,看來有點疑惑和不悅。

“什麼?”

“我的報告!你要寫到什麼時候啊?我禮拜一要交耶!”

蔚少農無言以對。慘!他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今天會有好事嗎?

南湘蘊撿起一根掉落於肩膀上的白羽毛。有人說,衣服上落了白羽毛是幸運的象徵。

細品潔白賽雪的細羽,南湘蘊的嘴角拉成醉人的弧度。

“大美女,思春啊?”冷不防地,卓莉詩的手搭上她的肩,嚇了南湘蘊一跳。

羽毛順勢滑出柔荑,往樓下操場翩翩飄去。

“都是你啦!害人家的幸運跑掉了!”南湘蘊嘟起櫻唇,責難地望向卓莉詩。

“對不起嘛!誰教你不拿穩點,這又不全是我的錯!”卓莉詩耍賴的吐吐粉舌。

她看南湘蘊沒什麼反應,立即又道:

“不然這樣好不好!?你喜歡羽毛,我賠你就是了嘛!反正”爛窗子”他家什麼沒有,鳥最多。我今天就去拔幾根毛給你,行了吧!?”

南湘蘊真的被她打敗了。同學了這麼久,她瞭解粗線條外加少根筋的卓莉詩向來不懂“多愁善感”為何物,反正她也從來不奢求卓莉詩會懂。

“下午有沒有空?”卓莉詩問道。

“做什麼!?”

卓莉詩從口袋裏掏出一顆沾滿塵埃黃泥的棒球:

“我們和“爛窗子”還有他那票死黨去華一大學打棒球如何?”“爛窗子”是卓莉詩對她從小青梅竹馬大冤家的昵稱。

南湘蘊翻翻白眼:”大姐,你是要我去打棒球還是去給棒球打?”

卓莉詩一聳秀肩,又露出她招牌的小虎牙:”隨你高興呀!”

我咧——礙於她那羽廈女中第一氣質美女的形象,南湘蘊並沒有把那串”會意文字”罵出金口。

她的視線由操場拉回走廊,正好看到蔚海薇灰頭土臉的走出導師室。

“蔚海薇。”

蔚海薇回望,發現是南湘蘊,臉上的表情立刻好看了點,“學姐。”

“你剛才是怎麼回事,怎麼會走音走得那麼離譜呢?身體不舒服嗎!?”南湘蘊螓首微偏,深邃的眼眸很溫柔。

學姐果然是學姐,無論何時何地都一樣漂亮、一樣有氣質。

蔚海薇揉揉低垂了半節課的粉頸:“也沒有啦!我只是在思考一些事情。”她雖如此說著,但仍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過完耶誕節就逼近截稿日了,她不得不加快腳步,省得飽受鄭姐“奪命追緝令”的荼毒之苦。

“少來!困成這樣還說沒有?”南湘蘊的左手輕擱紅唇下淺笑:“你要好自己的身體,別忘了我們明年可是要去日本表演的。”

蔚海薇用手稍微整理了長瀏海。

“多謝學姐!”也許是她特別受天神眷顧吧!無論到哪兒都會遇到貴人,得人照顧。

“沒事的話,我先走羅!你自己要多注意點,星期一見!”

“Byebye!”

目送南湘蘊離去時,蔚海薇突然發現,她剛才似乎看到南湘蘊的左小指關節附近,有一片淡淡的藍色水性筆印子。

難道說,她……。蔚海薇馬上否決了這個想法。

冰涼的手撫過自己的額頭,蔚海薇呼出一口氣,她真是中毒太深了。


今天會有好事嗎?

蔚少農看著掌心中銀亮亮的銅板,上面蔣公半側面的頭像正在向他微笑。

走在人來人往的校園中,竟然讓他一連三次撿到錢!這讓他怎能不懷疑自己的幸運!?

公車顛簸搖晃,蔚少農思緒如潮也隨之飄來蕩去——尤其當他再次想起筆記上的詩詞,一份越掩飾越深刻的情愫更是蔓延迅速。

也許昂說的對,他應該找一個真的人投注情感,而不是對一本筆記作白日夢!

他如此想著,雙眼透過呆板的黑框眼鏡流覽車內外風景。

如果可以的話,蔚少農希望那個人有顆純潔的赤子之心,有氣質、溫柔且善體人意,顧家、愛小孩……最好能具備古代婦女所有的優良特質。

他就是這麼傳統的人!

至於外形,蔚少農自認沒什麼資格挑剔,大致上——

約莫一六O左右的身高——嬌小,可以接受!

烏黑飄逸的長髮留及肩下——近似瓊瑤小說女主角的味道,尚稱滿意!

淡紫紅的背心料長裙配奶油色的緞襯衫——氣質加分百分之百,他喜歡!

柳葉眉,水翦深眸,再加上嫣紅櫻唇……GOD!他是走錯時空嗎?為什麼會有一個活生生的古典紅妝佇立眼前?

蔚少農愣住了。第一次,他感覺自己像觸了電,頭腦恍惚得一如夢境,只能呆望向身畔略前方的佳人。

南湘蘊專心地修改著自己的新曲,手中的Pentek中性筆上下輕點拍子,朱唇微啟,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輕哼調子。

在晃動不停的公車上工作實在很吃力,不過,這都得怪大姐她太迷糊,竟然搞丟花了數天才作完的曲子“綠精靈情話”,而且又在繳作業前幾小時才發現。這教她怎能不“捉狂”?

恩師,我對不起您!

表面上,她是優閑典雅的譜著曲;內心裏,南湘蘊早已是瀟瀟淅淅外加情緒緊繃。開玩笑!搞丟曲子這等大事若給她老師知道,那她穩是“紅顏多薄命”!

事實證明,南湘蘊中午的想法完全錯誤——今天一點好事也沒有!

喪氣地輕歎口氣,她重新投入音符的領域。

視線遊回樂譜的瞬間,南湘蘊感覺到一個直接得有些放肆的目光正緊盯著她。

其實,她已經很習慣被別人“關注”,有時是因為她出色的外表;有時候卻是因為她身上超級女子學府——羽廈女中的制服。

可是,南湘蘊覺得這都不是那人看她的理由。

她同樣好奇,記得以前敢如此大膽看她的大都是那些登徒子類的無賴,但,這回呢?

南湘蘊悄悄望向視線來源,出乎意料之外的,她看見的是一個文質彬彬的青年,大概也不過二十出頭吧!?而他,正癡望著自己,瞬也不瞬。

南湘蘊有點想笑,因為他的嘴正呆張著,難保不會摘下幾滴口水來。

奇怪!他是沒看過女生嗎?她忍著笑意如此想著。

她索性收起音樂簿,直接轉身面對他。

既然你喜歡看,我就讓你看個夠好了!南湘蘊帶著笑的美目彷佛如此對蔚少農說道。

蔚少農不料她會如此,連忙倉皇的移開目光,臉上浮現紅暈而靦腆,卻又忍不住,一次次偷瞄著芙蓉佳人。

才這樣就臉紅啦?未免太沒挑戰性了吧!?南湘蘊淺笑,再次看了蔚少農一眼,伸出玉手按了下車鈴。

小姐……蔚少農衝動的站起來,旋即又被尚存的理智強迫坐下。

搞什麼!?蔚少農,你幾時改名叫花癡男了?他摘掉眼鏡,甩甩頭,眼裏有幾分矛盾幾分無奈。

這心境,不正應了蘇軾詞一句?

多情應笑我。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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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陳太太的紅燒牛腩真是美味極了!讓我幾乎忘了過完今夜,又是一場生死攸關的冒險。我從開業到現在,已不知多少次和死神無情的鐮刀搏鬥,幸運的是我都僥倖活了下來。

淺酌一口黑麥格啤酒,我看到陳先生臘黃的臉滿是恐懼。

不怕你笑,我同樣怕死,只是,我比他多了一份面對的勇氣。每次出任務前,我都會為自己擬好一份遺書,這次也不例外。

我從不敢妄抱生存的希望。

“威先生,再多吃點呀!”陳太太挪動肥胖的手臂,頻頻為陳先生和我布萊。

“謝謝,我吃飽了。”

“那吃點水果啊!飯後吃水果助消化,對身體最好了!”

盛情難卻。我只好從竹籃拿出一顆猩紅的五爪蘋果,勉為其難的咬下一口。

“喀嚓”蘋果發出一聲哀號,連肉帶半透明的甜血沒入蔚海薇的口中,咀嚼吞下,最後埋於胃之墳場。

蔚海薇一手遊走鍵盤,一手端蘋果,突地,她聽到一段不成調的走音曲調由走廊傳來。

老哥回來了。她嗑掉蘋果,反手把核K進垃圾筒。

“你看起來不錯嘛!那群小鬼怎麼沒有把你煩死?”

“還好,他們基本上是很可愛的!”他開了門進來。

蔚海薇看看他,又把視線拉回電腦螢幕:“我先說好,我還沒發現別的線索,如果是有關筆記的事,你可以不用問了。”

“誰要問這個!”蔚少農無意識地回答,並從素描簿中抽出一份手稿,丟在她電腦桌上。

“喏,你的報告,下次這種差事別找我。”因為那本書實在太八股了。

蔚海薇停下手邊的工作,不過,她沒有像往常一樣拿起作業審視,反而不解的望著蔚少農。

他對書中人的態度怎麼說變就變?

“幹嘛這樣看我!?”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對筆記的事這麼冷淡?”她問,她從不曉得她老哥喜歡變色龍類的爬蟲生物。

“有嗎?唉,先別講那個,告訴哥,如果有個女孩發現你在看她,不但沒躲避,反而回報你微笑,那代表什麼?我是說以一個男人的角度來看。”

“我怎麼知道!?大概是禮貌上的回應吧!”

“噢。”才只是禮貌而已呀!蔚少農有點失望。

“你突然問這個幹啥?”

“沒什麼,隨便問問罷了!”

又閃爍其詞!為顧及自己的“孔方兄”,蔚海薇實在沒那個“阿美麗肯”的時間跟他研究下去,還是速回臺北內湖的第一犯罪現場,作“威海衛”追查兇手去也。

蔚少農看她在電腦前喀喀噠噠不理他,自討沒趣之餘,也只有舉步回房了。

“哥,等一下。”

他回過頭。

“你的信。”她從抽屜中拿出一支綁了牛皮紙袋的箭!”那位郵差先生很有創意。”

這是阿曦的箭。蔚少農一見那古董級的東東,立刻認出其主為何人。

拆開牛皮紙袋打開一看,只見裏面是一張報名表和風詠曦給他的短函:

小蔚:

夫子糊塗,上次你的油畫已通過咱們校內審核,因此夫子決定由你代表本校美術系參加第十五屆”金畫筆全國美展”油畫類指定題賽,但他老人家一直忘了跟你講,直到今天下午我幫他大掃除時才發現。莫怪夫子,誰沒忘事兒的時候?

P.S收件截止期是一月五日,夫子囑附掌握時間,且,他感到很抱歉。

真的還假的!?他代表美術系參加金畫筆美展?

蔚少農怔了怔,盼了這麼久,總算給他盼到了!

天公果然疼憨人!蔚少農還記得小學二年級時,他的美術啟蒙老師曾帶他去看過這項展覽。

即使事隔多年,他依然記得那時在會場他們所說的每字每句——雖然,老師的臉孔已漸漸模糊——

會場喧雜,人聲與鎂光燈不斷。

“蔚少農你看,這幅晝就是美展的第一名,很漂亮吧!”老師微傾身子,對小蔚少農說道。

老師長髮飄香,掃到他的小臉,癢癢的,但他卻不想躲開。

“好漂亮唷!”也不知道他是在說畫還是說老師。

“這幅畫名為“摯愛”,利用牛媽媽對小牛的呵護表達感情,很有趣吧!?”

老師也不管他聽不聽得懂,逕自說著。“所有美術界的人都將入圍此美展視為最高榮耀呢!”

小蔚少農昂起頭:“老師為什麼不參加呢?老師畫的也很漂亮呀!”

老師一笑:

“不行,老師已經是歐巴桑了,又要教你們這群小蘿蔔頭,沒空啦!”小蔚少農本想回答“那就不要教了嘛。”,但是又想到,如果老師不教了,那他不就看不到她了嗎?經過小腦袋考慮後,他道:

“那我代替老師參加好不好?”

“好啊!”老師溫柔地撫摸著他的頭,笑道:“我等著看你的作品在這裏展出,千萬別忘了唷!”

小蔚少農信誓旦旦:“我絕對不會忘記!因為我答應了老師……”

沒錯!他一直不曾忘記,也一直朝著這個目標努力,因為他答應了老師。

或許,老師早忘了他也說不定。

蔚少農看著精緻的米色報名表,時而發怔,時而莞爾——他腦中一瞬間湧起許多回憶。

老師只帶了他們一年多上年級的寒假結束後,老師便無聲無息的調走,從此蔚少農便再也沒見過她了。當時年紀小,再加上生性沉默羞怯,他也不曉得找人問或到教務處打探老師下落,只能任其成為他回憶中最美麗的一章。

蔚少農拿著報名表和阿曦的箭回到自己的房間。

“呀呼——”今天果然有好事。

他高興的親吻著報名表,思緒卻不自覺地飛向在公車上的神秘少女。

他還有機會見到她嗎?抑或,這只是場飄忽的情緣!?

就算是,蔚少農也不想去承認它。

夢想因虛幻而美麗,他寧可把理性花在另一個逐漸踏實的夢。

這既然是指定題賽,總該有個題目吧?

蔚少農翻開報名表和其他簡章,搜尋所謂的“指定題目”。

記得在他歷年來搜集的美展指定題目中,真可說是無奇不有,而且一年比一年怪誕!

去年是“個體生死”、前年是“所有格”;再上去還有“飄”、“傳說”、“我的故事”……除了一、兩次放水,出個什麼“世界”或“生命”之類的俗題目,否則那次不是害美術界的精英們光看到題目就死了一堆。

而且,難處還不只是題目怪異,重點是它不准用抽象筆法,否則一律視同棄權,哪怕你是大師畢卡索再世也沒得商量。

終於,蔚少農在簡章的一角找到了今年的題目——

我的最愛

我的最愛!?蔚少農在心裏把題目默誦了一遍。

他有什麼最愛可言嗎?媽媽、爸爸、恩師、老妹、昂和阿曦……

不,感覺不對!他是很愛他們沒錯,但是,似乎還稱不上一個“最”字。而且,他們之中有親人有朋友又有師長,情感上不夠一致——單畫家人倒還不如寄張全家福改參加攝影類算了;畫兄弟們,搞不好被不詳內幕的“猴話族”誤認成“特殊份子”——藍旗子上印愛心彩虹的那種。

至於畫恩師,他是很想啦!只可惜十年有餘,蔚少農除了她那頭柔柔亮亮、閃閃動人的長髮和溫柔婉約的嗓音外,一概忘光光也!

恩師,我有愧於您!

蔚少農歎口氣,把報名表釘在醒目的地方,同時用大紅色麥克筆在梵穀的月曆上作下記號。

一月五日,是他可能夢想實現也可能夢想破滅的日子。


又是一個美好的週末。MerryX'mas!濃郁的節慶氣氛充塞大街小巷;鈴鐺、馴鹿、聖誕樹還有白胡紅裝的老公公,令人的心也不知不覺地跟著歡欣起來。

童年,一個好遙遠的名詞呵!

蔚少農徒步街頭,嘴角帶笑地流覽四周。

想想看,他有多久沒收過聖誕禮物了,五年?七年?好像上了國中之後就沒再收過了吧!記得小時候曾因為耶誕節禮物是要模型還是故事書的事賭氣哭鬧。現在大了,淺嘗些許社會百態後,如果有人問他要什麼,蔚少農覺得自己是答不上來的,他想要的太多了,不只是物質上,更有些精神層面的東西,而這有形無形的一切,又是誰能完全付予的?

走著走著,他授課的才藝班已近在眼前,透明的玻璃門上除了招生的POP海報外,更有著人造雪花和棉絮拼成的種種圖案,算是應景。

“嗨!這麼早就來啦!”白色的扇形桌後是張和藹圓潤臉,親切一如鄰家古道熱腸的媽媽、嬸嬸。

“主任好。”他脫掉棉夾克,也許是暖氣的關係,他感到有點熱。

主任批著檔:“你的小朋友已經在等你了呢!”

她的話讓蔚少農往沙發坐的動作遲了遲,還來不及問,一串踢踏的腳步聲已從身後樓梯上傳了下來。

“少農哥哥——”來者二話不吭,立刻跳上蔚少農膝頭。

“南湘佑,主任不是告訴過你嗎?對蔚老師不可以那麼沒禮貌。”主任帶學生像子女,必要時,她是個威嚴的好“乾媽”。

小男孩吐吐舌頭,綻開天真的純潔笑靨:“可是,少農哥哥說可以呀!”

蔚少農把這年約六、七歲的小鬼抱的坐正些,才微笑道:

“主任,沒關係,反正我也不是正式的教師。”

接著,他又對男孩問道:“還有一小時才上課,這麼早來幹什麼?”

“無聊呀!”南湘佑老態龍鍾的環臂撇嘴:”媽媽去買菜,爸爸顧店沒空管我,就連最疼我的大姐都不在,我只好先到這兒來啦!”

也好,他至少沒在街上亂晃。蔚少農如此想,並隨意與他問扯著:

“你說你有個大姊?”

“嗯!”提到姊姊,南湘佑似乎顯得特別高興:“她對我最好了!常常帶我出去玩,只可惜她現在高三,比較沒空。”

“那她是哪個學校的呢?”

南湘佑偏頭想了想。“好像叫羽……羽……”

“羽廈女中?”這麼巧,不會吧!?

“對!就是這個學校。綠制服嘛!姊姊都說像“裝”……”旋即,他抬起疑惑的小臉:“少農哥哥,你怎麼知道的?

蔚少農笑答:“因為我的妹妹也在那所學校上學,比你大姊低一年級,她現在高二。”搞不好,她就和小薇認識也說不定呢!

“真的!?”

“我騙你又沒好處。”他站起身,牽著南湘佑的小手。

“走吧,我們去把教室整理一下,其他小朋友待會兒就來了。”


“就這樣子而已?”

“對呀!”老教授點點頭,優閑的探向一盅茶,端起微飲了幾口。

拜託!這位號稱北京大學畢業的國文教授也未免太遜了吧?見解竟然比自己還少!

蔚海薇不由得為自己費身趕來拜訪他的行逕感到愚蠢。

“教授,您確定這首詩真的沒有別的伏筆?”她不死心地問道。

老教授似乎頗感厭煩:“不是告訴你沒有嗎?沒有就是沒有!”

“那作者寫這首詩的意義又何在呢?”

“我又不是作者,我哪知道。”

蔚海薇撐著螓首,對著詩深思了片刻。

“教授,可以請您用白話方式把它翻譯一遍嗎?”

老教授拗不過她,只好勉為其難的譯道:“一隻紅色的鳥……”

“紅色的!?”第一句還未完,蔚海薇便已發現了疑問。

“詩上不是說燕子嗎?燕子應該是黑的吧!”

“同學,很抱歉,它這裏是用燕子借代鳥類;而丹字代表紅色。”

蔚海薇立刻閉上嘴。

老教授繼續譯道:“一隻紅色的鳥從洞庭湖往……”

“鳥有紅的嗎?”

“有。熱帶地區很多,例如臺灣近年由國外引進的鸚鵡。”

“可是洞庭湖不是熱帶地區呀!”

老教授沉吟了會兒,道:“那指的可能是中國傳說的朱雀吧!”

她頷首,表示瞭解。

“朱雀從洞庭湖往瀟水的方向飛……”

“瀟水在哪里?”她又問。

教授再度被打斷,臉色不是很和悅:“蔚同學,請問你的地理老師是哪位?”

她說了個俗俗的人名。

“請你去問她!”他的耐心顯然不足以擔任夫子這項職業。“長嘴往水一咬,水底的積藻立刻浮上水面,見著了陽光。”

和她所翻的差不多。蔚海薇手揉發尾,眸子載滿疑問:

“朱雀沒事咬水草幹什麼?它好像不是草食性的吧!”

老教授不勝其擾:“不知道啦!我是學中文的,這種事去問你的生物老師。”

蔚海薇指尖黑髮鬆開又卷緊,半消遣地笑道:

“您幹嘛那麼緊張?又沒人要問您!”豈知,她的態度引來“龜”氏“毛”族的老教授不悅,至於其結果——

砰鏘!墨綠大鐵門毫不留情的重扣上,而門外,是咱們可愛的偵探佳人。

又被掃地出門了!她從書包裏掏出一本萬用手劄,在一排人名的最末個打上大叉叉。

“曾討彥教授……收穫百分之零點零二!”她自語道。

唉,有收穫就不錯了!她哪敢奢求能弄到多少線索?拍拍手劄,她也不得不洩氣。花了一個週末下午,拜訪了所有羽廈女中的國文老師,依然是毫無斬獲。好在她不是真的偵探,否則肯定關門大吉,流落路邊喝西北風去也。

算了,回家去吧!她還有一半的稿子沒趕完呢!

蔚海薇把筆記和手劄一同放回書包,邊整理邊往大廈出口走去。蔚少農若是問起,大不了以一句“沒空”或“不知道”搪塞便是,反正她是盡力了,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就算是老天爺不幫忙吧!任人奈何?

難道就沒別的線索了嗎!?她可不是那麼輕易就死心的人!

蔚海薇越想越不服氣。臺灣……不!臺北就這麼一丁點大,她偏不相信憑她的實力會連一個豆蔻少女都找不出來。

挑了張長椅,蔚海薇重新拿出筆記仔細翻閱著,哪怕是缺一筆少一畫,她都誓要求個詳細。

奈何除了那首倒背如流的詩外,她縱使翻爛了筆記也找不出其他線索來,這時,她突然記起了那張夾在筆記中的講義。

也許那裏面會有什麼發現也說不定。

思及此,蔚海薇倏地翻出了那張講義。以前她一直把搜尋重點放在筆記裏面,卻忽略了它的存在,這實在是犯了個很大的錯誤。

線索,往往隱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她想起自己小說中,大偵探“威海衛”的口頭禪,這句話在此時真的很諷刺。

蔚海薇苦笑,連連細讀講義題目——很遺憾,基於此考卷乃高三復習教材,因此她有一半以上是有看沒有懂。

就在她想對這“催眠良藥”投降倒戈時,卷子末端一個眼熟的小記號又拉回她的注意力。

書本和月亮!?的確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蔚海薇一邊搓撚發尾,一邊在腦海中找著相關的記憶。

突地,她像遭電擊般霍然站起。“我知道了!”她低呼一聲,雙手立刻探進書包,再度拿出時,手上已多了本自修和數張微皺的大小考卷。

蔚海薇攤了一椅面的紙,一張張看著角落的記號。

“沒錯!果然不出我所料。”她喃喃自語。眼前的考卷都印著小小的書本月亮,這說明了它們是源自同一家出版社。

再看大自修的最後一頁,同樣是那”SPP”級的圖案,只是書上的大了好幾號,而且其下尚有行方方正正的字:昊葦出版印行.專辦各級升高中大學之自修教學試卷。

好極了!她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了。

興匆匆收拾完東西,蔚海薇搖曳著黑亮的長馬尾,就近找了座公共電話亭,按著自修上的號碼撥了通電話:

“喂,喂?……請問是昊葦出版社嗎?……”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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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5-10 00:58:5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等蔚少農從才藝班下課時,天空早已渲了一片繽紛的橙橘紫紅,隱約中,他看到一小銀勾輕懸天際。

大自然不只是一本書,更是幅變化多端的美麗圖畫。

他看著天空,今天的晚霞像是油彩繪製而成的,層層疊疊的色調濃淺恰好,都市不甚乾淨的空氣也正好為它添上一筆晦暗的頹廢感。

三句不離本行!搞畫畫的人總是能把自己身邊的事物藝術化!

蔚少農自我解嘲的笑了笑,同時也憂心自己的油畫比賽。這個禮拜來,他畫了不下百幅草稿,但畫架上的亞麻布卻仍舊維持著高潔的雪白。

蔚少農畫不出來,他所有的靈感總是在正式下筆前全部崩盤。他總覺得欠一份感覺。

一份名叫“真愛”的感覺。

一月五號就截止收件了,今天已十二月二十四,短短的十天中他上哪兒去找那份感覺啊!又不是餅乾飲料,隨便找家“7——ELEVEN”就有的買。

麻煩!蔚少農扶了扶眼鏡,歎出一口無奈。他既不抽煙也不喝酒,畫畫是他舒解壓力的唯一管道,誰知,連這也會有變成壓力的一天。

“MerryX'mas!我們書店今天全面特價,聖誕卡片禮品全面八折,先生來看看吧!?”冷不防地,他被一個妖嬈美麗的”耶誕妹妹”攔了下來。

“謝謝……我還有事!”他實在不習慣被老妹老媽之外的女性攬住臂膀,尷尬的想離去,奈何她抓的緊,實在難脫身。

“先生要趕約會嗎?挑件禮物送女友也好呀!”“耶誕妹妹”超短的耶誕裙下露出窈窕長腿,香水的味道對蔚少農而言並不誘人,反而讓他——

“哈啾!”他對人工香水過敏。蔚少農忙不迭地倒退三大步,一來免得呼吸受到荼毒,二來他著實覺得方才那惹火的“耶誕妹妹”當街“拉客”的舉動著實‘驚世駭俗”,因此不由自主地將之和某”特種服務業”聯想在一起。

“先生,你還好吧?”

“只要你別過來我就很好……哈啾!”臺北的空氣已經夠髒亂了,今兒個偏又給他遇上這種事,一時之間他噴嚏連連,難過極了。

他邊打噴嚏邊閃躲走避,卻不經意走進了那家首屈一指的大書店。

書店內的空調讓蔚少農舒服了不少,他止住噴嚏後看了看四周。或許因為是書店的關係,它的聖誕樹,是以成千上萬冊書本拼疊而成的,高達數公尺,簡直壯觀的不得了!

也許這裏能找到些許靈感也說不定呢!

蔚少農決定晚點回去,好好遨遊書海一回。

他沒有蔚海薇那嗜書如命的癮頭,稍微流覽完了書籍,揀了一本原文的國外印象大師畫冊,蔚少農往二樓精品區逛去。

還沒走完階梯,他就聽到一片有別于樓下寧靜的喧嘩聲——

剛開始,他還以為自己走到了高中國遊會中,放眼看去,儘是一片附近學府的制服身影;其中雖穿插了些許“社會人士”,但是和龐大的“學生族群”比起來,

他們畢竟算是“弱勢團體”。

蔚少農也在他們之間閒步。他向來不把錢花在買卡片這等對他而言無意義的事情上,但是他喜歡看卡片上有精美浪漫有詼諧幽默的插圖短言——也算是一種美術的觀摩學習吧!

萬藍叢中一點綠,蔚少農突然看見一個倍感熟悉的制服:羽廈女中的“青蛙裝”!

不過,蔚少農可肯定的是,那絕不是蔚海薇!其辨別法相當簡單,只要看髮型便知。蔚海薇是十數年不變的及肩高馬尾,而那位小姐的雲發卻是綰成似辮非髻的改良公主頭。

不知不覺,蔚少農的視線被她牽引住,久久難以挪移……

這張給數學老師,英文老師喜歡玫瑰花……我看就這張吧!

南湘蘊細心挑選著耶誕卡,沉浸在自己的意念內,她的淺笑如春風。

又是這心醉的感覺!蔚少農怔了會兒,旋即認出她是上個禮拜在公車上一見鍾情的古典美人。

原來她也是羽廈的學生。說來巧,怎麼他所知道的女孩全是同個學校的!?

蔚少農細細打量她,心頭不由得升起一抹疑雲。

奇怪!平平都是羽廈的學生,氣質怎麼差呷多?她怎麼看都是芙蓉般的玉琢佳人;反觀他家的蔚大作家海薇小姐,氣質不是沒有啦!只不過其中百分之八十乃可“氣”死人的特“質”。

南湘蘊數點手中的卡片——還欠一張給卓莉詩的!

她四下找尋,突然在右上方相中了張卡片,伸出手欲拿,卻發現構不到。書店的耶誕卡全放在數張又寬又長的大方桌上,一連排了老遠,若是要到對面恐怕最少

也得花上三、五分鐘。偏偏,那張最“切合”卓莉詩形象的卡片又只剩下唯一的一張,南湘蘊擔心,它會在她走過去的時間中找到主子。

她再試了試,奈何天生手短,只能望卡興歎。

看來只有繞過去拿了。南湘蘊如此想道,就在此時,身旁有另一隻修長的手搶先一步拿走了卡片。

“你是要這張嗎?”

斯文的嗓音傳進南湘蘊的耳朵,出乎意料地,她看見那卡片近距離的重現眼底——紫色臉蛋的小僵屍笑露可愛虎牙,額上亮黃符號用朱筆批上“聖誕快樂”。

‘對!就是這張。”她欣喜地接過卡片,抬眼朝對方甜甜一笑。“謝謝你!”

蔚少農漲紅了俊臉,忙別開目光。“不客氣。”

南湘蘊看了他一會兒,覺得這個高挑靦腆的大男生有點面善。一時想不起來,又不好意思開口問,只好對蔚少農頷首微笑後離去。

“等一下……”

南湘蘊偏過螓首,視線相交的那刻,蔚少農卻是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有事嗎?”她的微笑禮貌溫柔。

電光石火間,蔚少農突然覺得她好像某人——某個他相當相當熟悉的人。

“……”

“先生!?”

“對不起……我認錯人了。”蔚少農尷尬轉身,腳步卻因她的問話而難以挪移。

“我長得像你認識的人嗎?”

“對……”像是中了魔咒,面對南湘蘊清靈的眼眸,蔚少農只有乖乖答話的份兒。“可是,我想不起來你像誰。”

“哦?”意外的,蔚少農從她的眼中窺到一絲失望;閃逝於千萬分之一秒。

“謝謝你幫我拿卡片……我得走了。”南湘蘊再次謝過他,往結賬處走去。

“再見。”

“再見……”如果真能再見就好了!蔚少農心想。

等到她的倩影漸行漸遠,他的心裏仍澎湃著一份複雜的情感——不舍,因她又離去;遺憾,因仍對她一無所知;埋怨,因這份緣來得太倉促太短暫;擔心,因不知還有沒有再相遇的機會。

不過,最多的仍非喜悅莫屬,因為他至少知道了她的學校,而且他至少可肯定她不排斥自己。


雪銅紙啪嚓啪嚓翻過,八開全彩的市街地圖後,是蔚海薇聚精凝神的巧顏。

如果是市區……以華一大學作中心點的話……

蔚海薇玉手敲著鍵盤,調出一張縮小比例的地圖。

比例尺一比六萬分之一。

她改按滑鼠,畫出一含蓋數政府辦事處、名勝與學府等的大圓。其中自然包括了華一大學、羽廈女中,以及“唇邊的”第一男校——秉聖中學。

OK!她放開滑鼠,拿起一枝鉛筆作記錄。

這附近共有十幾所學校,若先扣掉沒向出版社訂購過理化考卷的……

蔚海薇在傳統地圖上畫記,並刪去螢幕上的學校,圓的範圍也隨之縮小。

她調整地圖比例大小。

接下來……

“小薇!”房門應聲開啟,誰知,來者連門檻都還沒跨進——砰!就被一道小小的機關絆倒在地。

“哥,不是跟你說過別在我忙的時候闖進來嗎?”她笑得一副事不關己樣。

“蔚海薇!”蔚少農撿起自己的眼鏡——幸好他有先見之明,用的是耐摔的安全鏡片。“這是什麼?”他的手中是條極有彈性的寸寬黑帶。

“腳踏車內胎,我從你的老爺車上拆下來的。”

“我知道!但是你把它綁在門口幹什麼?萬一進來的是爸媽怎麼辦!?”

蔚海薇彈玩著鉛筆:

“別藐視我的智商好不好?誰不知道咱全家只有你會”闖空門”。”不給他辯白的機會,她繼續問:“這次又有什麼問題?”

蔚少農也不浪費時間,立即問:

“你們學校有沒有一個頭髮長長,身高比你高一點,然後長得很古典有氣質的女孩子?”

“什麼?”蔚海薇很難理解。她不懂,為何他親愛的老哥最近總愛和她玩這種奇怪的遊戲。“你有沒有搞錯啊?我們是女校,長頭髮、身高與我相近的女孩子起碼上百個耶!”

蔚少農想想也對,臉上的光彩也立刻隱退而去。

“哥,你怎麼知道那個女孩是我們學校的?”

他像聽到個本世紀最愚蠢的問題,理所當然的回道:

“她穿著你們學校的制服呀!”

蔚海薇差點摔下椅子。“你確定?”

“那還用說!?你的制服我好歹也看了兩年了,再說她的書包上印著大大”羽廈”兩個字,我還會不曉得嗎?”

“噢!老天!”蔚海薇玉手蓋上臉龐,對自己有如此”天才”的哥哥不知是該痛哭抑或狂笑。

“你不會看她的姓名學號嗎?”她指自己的右胸口。

“對呀!我怎麼沒想到!?”蔚少農先是恍然驚覺,而後悔恨交加。

“哥,你要去哪里?”她看他突然一聲不吭的往門外走去,自然問道。

“找塊豆腐一頭撞死,或買把面線上吊自殺。”

老掉牙的笑話了!蔚海薇手撐下顎,索性多給他幾個選擇。

“我看你倒不如投“辭海”自盡或去百貨公司臥軌,讓玩具火車壓死你算了!”

“是呀!好主意!”蔚少農老大不爽的擺駕回房。

莫名其妙!

蔚海薇白了砰當一聲關上的房門一眼。

也不想想她大小姐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她在心裏咕噥了聲,重新坐回電腦桌前。

不過,所謂受“兄”之托;忠“兄”之事,蔚海薇決定先把手邊問題解出來後再“投筆從戎”,到時候看是要如何解決都無妨。

電腦螢幕上刪去數所學校後的圈圈範圍小了很多,蔚海薇翻翻詳載校名的大地圖,並按下幾個鍵。

她把剩下的學校過濾出等級——國小、國中、高中,然後去掉高中以下的學校。

彩格搬移,短短幾秒後,螢幕上只剩下兩枚緊臨的紅點。

這是……

蔚海薇比對了有文字的大地圖,赫然發現那正是有“兄妹校”之稱的男子學府秉聖中學以及她的愛校——羽廈女中。

秉聖是男校,壓根兒不可能有女學生……換句話說,那筆記極有可能是自己學校的人了!

蔚海薇對此大進展感到欣喜萬分,忙不迭地拿了地圖和奮筆記闖往老哥的窩。

“哥,開門!我有大消息告訴你!”

一會兒後,蔚少農的房門微敞,由他透著慍火的臉色看來,他似乎不太喜歡此刻別人來打擾他。

“什麼事?寫功課免談!我沒空。”

“是關於這個……”蔚海薇把筆記丟到滿是炭筆稿的書桌上,回眸時瞥見了那原封不動的畫布。

“你怎麼還沒動工!?不是一月五號就截止了嗎?”

“我不知道該畫什麼。”蔚少農莫可奈何的回答。“對了,小薇,你的最愛是什麼?”

蔚海薇想了想,反問:“是物還是人?”

“都可以。”

“人的話,當然是父母親大人,至於物……”她笑笑續道:“SL2!”

“什麼?”蔚少農不解,他從來沒聽過這號東東。

“哎唷!”S加上兩個小寫的L不就成了“$”記號了嗎?”

虧她想得出來!蔚少農搖搖頭。沒錯,那玩意的確很惹人愛,但是美展畫這個,未免太俗氣了吧!?

“小薇,你剛才說有什麼大消息要告訴我?”

“是這筆記的主人,我推斷她極有可能是我們學校的學生。”蔚海薇把她調查到的經過結果告訴他。

蔚少農愉悅道:“真的!?這麼說你有可能找到她羅?”

“範圍雖然縮小了許多,但我還是不敢保證。”

蔚少農蹙眉。明明就大魚上鉤,近在咫尺了,他不明白她還在遲疑擔心些什麼,就算要擔心,那個人也該是他才對吧!?

“你何不在學校貼個征尋海報,或上網散佈消息,那樣不是很快嗎?”

“那還有什麼意思!?挑戰性高的遊戲我才喜歡。”蔚海薇揉撚發尾,視盼間自信傲然,“而且,如果換作是你突然看到自己被人”通緝”,你心裏作何感想?再說,現在的人太無聊了,沒事愛惡作劇,我可沒興趣搞這些疲勞轟炸來虐待自己。”

大偵探言之有理,蔚少農深感同意,只是:

“會不會太麻煩你啊?”

“沒關係!”蔚海薇揮揮手。

“只要你不介意下學期教室佈置時來作我們的”外籍勞工”即可!”

不出所料!蔚少農認栽,她還真曉得知“兄”善任的道理呵!

說巧不巧,正在他們兄妹倆達成“圓滿協定”的當口,電話響了起來。

“喂?”蔚少農拿起床邊的分機。“找你的。”他把無線手機遞給海薇。

找她!?蔚海薇心底有股不祥的預感:“說我不在!”如果她料得沒錯,來者極有可能是……

“哦。”蔚少農據“實”以報:“很抱歉,我妹說她不在……”

話還沒講完,他手上的話筒就被蔚海薇搶了去。

“我是海薇。”她遞給蔚少農殺人的目光。“哦,鄭……鄭姊啊?哈哈!聖誕快樂……。”

呵呵!編輯來催稿了!蔚少農乃海薇之兄,有好戲上演時豈有浪費機會之理!?

這點是他們倆一致贊同的。

“什麼!?稿子……當……當然很好啊!快寫完了,哈哈哈……”蔚海薇臉上的笑有點僵硬。

“你說什麼!?還剩多少?哦,沒剩多少了……才只剩下——”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臉上的笑像被人噴了固定膠。“一章多一點點而已。”旋即,她大小姐把話筒拿離耳朵一公尺之外處,省得待會兒得上耳鼻喉科掛急診。

雖隔了一段距離,蔚少農仍可耳聞到些許話筒傳出的“獅吼”。

好一會兒,電話總算在蔚海薇耐心有限的情況下被迫終結。

掛回電話,蔚海薇頓時以跑百米的超速度回房趕稿去也。

蔚少農莞爾,心想:我和爸媽都太寵這丫頭了,有人管管她也好。

他拿起書桌上的舊筆記。這一、兩個禮拜來它都一直在海薇那兒,再見這醬紫紅的典雅封面,蔚少農竟有種久別重逢的陌生與熟悉。

翻其細讀,裏面的字字句句依然抨擊他心,只是眷戀的情感似乎淡了些。

他不是個善變的人,一直不是。不過,這回蔚少農決定先向未知的“筆記小姐”說聲抱歉。

因為,他的心已被另一個人的影子逐漸吞蝕、佔領……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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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南湘蘊!你好過分哦!”卓莉詩一拆開信封,就見一個吐舌頭露虎牙的小僵屍沖著她傻笑。

“哪有!?”南湘蘊拿起卡片,放在卓莉詩臉旁比了比,笑道,“我一點也不過分,你看你們長得多像啊!”

卓莉詩臉色鐵青,“南湘蘊——”十成十恐嚇口吻。

南湘蘊抑住嬌笑,看那呆憨的頑皮僵屍,她不由得想起昨天在書店遇到的男孩子。

他大概是大學生吧!戴一副土土的眼鏡,可是給人的感覺卻不太容易接近。

或許是因為他太害羞了!

南湘蘊不由得噗哧一笑——她想到蔚少農動不動就“扮關公”的窘樣。

她認識他……不,她甚至不能說認識他,但是她總不經意地想起他。

他說她長得像他認識的人,會是女朋友嗎?

南湘蘊愀然,手中的小僵屍卡片與腦海中羞赧的蔚少農影像重疊。

他是個很好的人,她看得出來。

卓莉詩看她對一張卡片又是發怔又是傻笑,不由得好奇心大起。

“大美女,又在思春啦?”

南湘蘊睨了她一眼,這回可嚇不到了。

“春天還沒到,思什麼?”

不過,在四季如春的福爾摩沙島,已可嗅到一絲暖春氣息。

天空蔚藍得幾近透明,東北風吹翻著她擱在長椅上的琴譜,正好翻到那首她自己填詞譜的歌曲——綠精靈情話:

開啟你的心傾聽我的話

天上有傳奇地上有神話

請留下一扇窗讓封閉的心喘息一下

天為你而藍樹為你翠綠

鳥兒在歌唱你聽見了嗎

大自然的舞曲方奏序章

如果你不介意陪我舞到天亮

握緊我的手飛向天邊看看彩虹

誰說人世間不值得留戀有你在就有一切

請說喜歡別否認

請說愛吧別逃避

因為你的每個動作每個表情

都在清楚訴說

你愛我


沈子昂注意到了。

他表面上似乎是在做最後的審稿,和往常沒兩樣,甚至連抬頭看一眼的動作都沒有,但是他仍然察覺到,今天的蔚少農和以前有所不同。

蔚少農嘴角微揚,一臉幸福的模樣。

打從他一走進教室時沈子昂就發現了,空氣中似乎醞釀著某種甜美。

沈子昂看了風詠曦一眼,卻見他在寶貝自己視如生命的弓箭,把臺上正用英文講解英國文學史的教授當成是唱大戲的,屑都不屑一眼。

罷了!反正那傢伙天生怪胎,語文能力好得沒話講,又是過動兒一個,幸而英國文學史每週才一堂,否則難保教授哪天成了風詠曦的活靶。

再看蔚少農——

依舊是副百分之百的乖乖牌相,上課畫重點、抄筆記,下課秉持“好問則裕”為NO.l真理,纏教授霸圖書館只為解惑。

不過,兩日不見,沉子昂發現向來木訥、“惜笑如金”的蔚少農竟在課堂上發起呆來,嘴角邊掛著抹莫名的淡笑;又時而低下頭去,拿著鉛筆不知在塗些什麼。

是有人戀愛了嗎?

身為一個言情小說家,沈子昂對這種事的感覺神經自然敏銳。

下了課,自然是“三劍客”閒扯交流的好時間。

“小蔚,耶誕節過得如何?”沈子昂問。

“馬馬虎虎,我家對這個不太熱中。”他答,筆下是幀長髮輕綰的少女。

透過栩栩如生的畫像,沈子昂可以感受到畫中人典雅的氣質及萬千儀態。

他不得不把她和筆記上那位元掃眉才子聯想到一塊。

“她是誰啊?”為了求證,他如此問道。

“不瞞你說,我也同樣想知道答案。”蔚少農抬頭,正好看見風詠曦手捧一精緻禮物走來。

“你又撈到什麼好東西了?”沈子昂問。

“冤枉!這可不是我去撈來的,是“妹妹”送的!”有時候,人長得帥也算缺點,再加上風詠曦親切開朗又多金,還是體育系射箭隊都自歎不如的神射手,不風靡女孩子才是怪事一樁哩!

風詠曦大剌剌地坐下,拆開精美的包裝一看,竟是個漂亮的音樂盒。

“拜託!這種東西送我哥比較適合吧!?”他上緊發條,只聞一串清朗的音符流出,盒中央,小小的芭蕾舞伶正隨著音樂翩翩起舞。

“這是”東京仙履奇緣”的主題曲。”沈子昂說道。

仙履奇緣!?蔚少農皺眉;他向來不喜歡童話,也從不相信傳說及神話,他是個相當實際的人。

但,諷刺的是,他連續鐘意的兩個女孩均不知何許人也,亦不詳其姓字。而他就這樣一頭栽了進去。

伊人芳蹤何覓啊!?蔚少農輕歎,重重疊疊,將畫紙夾進書本中。

“小蔚,你知道東京仙履奇緣的故事嗎?”沈子昂的問題絕非無意義,他把蔚少農方才的所有小動作看在眼裏。

蔚少農搖頭,電視對他而言乃裝飾品也!

“它是描述一個女孩借了把傘給某個有錢人之子,後來兩人相戀而引出的一段奇緣。”他簡單講述。“很羅曼蒂克,不是嗎?用紅傘代替玻璃鞋上挺有創意的。”

“嗯。”蔚少農點頭。

風詠曦倒有其他意見:“創意什麼!?還不是為了錢才搞出的噱頭!就像一個老掉牙的腦筋急轉彎,馬蓋先影集裏誰最厲害!?——答案是編劇畫如果少了那票高IQ的作家編劇,現實生活中你說這種事可能嗎?”

“誰說沒有!?”沈子昂指指蔚少農。“這裏就有一個!”

風詠曦呆了呆,冷不防低呼了聲:“什麼!?你還沒清醒過來啊?”

蔚少農苦笑應之,算是默認。

突地,風詠曦拉起蔚少農欲走。

“阿曦,你幹嘛?”

“帶他去醫院,小蔚的精神不太正常。”

未料,沈子昂非但不制止,反而笑笑揮手。

“小心一點,同樣是H開頭L結尾,別走錯了!”

“知道,我對“彩紅旗子”沒興趣,不會“荼毒”兄弟的。”

真是,他怎麼會有這種兄弟!?蔚少農深感交友不慎。


風瀟雨淅淅,濃雲淡霧濕透了整個臺北市,街上人車少了很多,蒙茫中景物蕭條。

突地,一把藍格子的雨傘出現雨中,傘主身形高挑且瘦,簡單的咖啡毛衣翻著白襯衫領,牛仔褲泛白磨花絕非刻意,而是因為穿了N年捨不得丟。

沒辦法,身為窮大學生,勤能致富、“儉”能生財乃蔚少農民生生活的座右銘也!

雨水在他的鏡片濡上一層霧氣,左手拿著從圖書館借的書,右手撐傘,他困難的拭乾淨眼鏡,又舉步蹣跚的往前走去。

新歷年除夕,竟然來個颱風湊熱鬧,這老天爺未免也太……

風好冷。隔著灰藍格子,蔚少農無語問蒼天。

由於雨天公車難等的關係,他決定省下十五元,走路回家。地面凹凸形成的水澤弄濕了他的球鞋,讓他走起路來倍感沉重。

其實,他真正該擔心抱怨的不是天氣,也非腳上一個月前才買的新球鞋,而是他的畫,那幅仍舊純潔沒下落的“我的最愛”。

算一算,他剩下不到五天的時間了。

到了這節骨眼兒上,說句老實話,蔚少農已可說是灰心得幾近放棄了,他真的什麼都畫不出來,生平第一次,蔚少農覺得這麼無力感。

他熟悉的畫筆,他握慣了的油彩錫管,全部變得陌生;昨夜,蔚少農提筆想畫,心頭的壓力卻令他感覺雪白的畫布是他的戰俘,而他是劊子手,主宰著它的未來。

筆似有千斤重,提起了,不知該如何放下,放下了,卻又不知該如何提起。

枯坐數個小時後,他最後還是選擇了到夢境裏躲避。

逃避不是好方法;他承認。

雨越下越大了,雨水將雨傘的尼龍布面敲得叮咚作響。

蔚少農不自覺加快了腳步。突地,他在一家商店的遮雨蓬瞥見一個小小的身影。

好眼熟,他看起來像是——

“南湘佑!?”

低首的小男孩倏地抬頭,看到蔚少農,立刻昂著滿是淚痕的小臉朝他跑去。

“少農哥哥——”

他抱起小湘佑,暫躲到鄰近的廊簷下。

蔚少農拿手帕抹幹南湘佑的頭髮。

“颱風來了,你不回家,在大街上幹什麼?”他發現他還背著米奇的大方書包,不由得臆測:“你蹺課了?”現在仍不到國小放學的時間。

蔚少農的話一針見血,小湘佑頓時臉色通紅。冷不防地,他掙脫蔚少農的手,又往雨中跑去。

這小鬼在搞什麼!?他愣了愣。

“回來。”蔚少農冷淡威嚴的聲音由南湘佑背後響起。

他很乖的停下腳步,走回原處,卻見小臉上掛著兩行清淚。

蔚少農蹲低了身子,問:“我嚇到你了嗎?”

南湘佑搖頭,幾顆淚珠負荷不住,落下如雨點。

“告訴我怎麼回事。”他儘量放軟口氣,並耐心等他回答。

“本來,我們班上今天是要去看那個畫展的。”南湘佑指指附近被雨淋濕的彩旗,那是美國著名的一位插畫家來台特展的宣傳廣告。

“可是,因為颱風的關係取消了。”南湘佑頓了頓,驀道,“少農哥哥,你知道李小梅吧!?就是班上坐我旁邊的女生!”

“知道啊!”蔚少農的腦中浮起一個酒窩帶笑、常綁麻花公主頭的小女孩。“她怎麼樣?”

“她在學校和我也是同班同學,她說她好喜歡那個畫家畫的貓咪和松鼠,好可愛。她想要那個畫家的明信片,可是因為颱風我們不能來看畫展,所以……”

“所以你就蹺課想幫她拿?”天呐,這個七歲毛頭也未免太古靈精怪了吧!?蔚少農因他的天真而想發噱。

南湘佑點頭。

“結果如何?你拿到了嗎?”

“沒有。今天沒有展覽!”他很喪氣。“都是台風害的啦!”

蔚少農莞爾。“那你現在怎麼辦?是回學校還是回家?”

“我都不想回!”南湘佑小臉堅決。

“爸媽和大姊都不在,空洞洞的房子好可怕。”

“我送你回學校。”

“不要!老師會罵人,而且……”小湘佑回望廣告旗。“我沒有拿到明信片。”

他不想被自己喜歡的女孩子瞧不起。

“你那麼想要明信片嗎?”蔚少農看著廣告旗,發現今天竟是最後展出日。

嘖,船遲偏遇打頭風,看來小鬼“英雄助美”的心願是難了了。

“是小梅想要,我答應要幫她拿的……”

“失約不是好事。”蔚少農又重看了廣告旗,突見旗角上印的贊助企業是——

隆嘉建設!?蔚少農忽見烏雲中一束光明。

這不是阿曦他們家的企業嗎?好極了!蔚少農抱起南湘佑,道:

“我有辦法了!看到這畫展的贊助單位了嗎?”

南湘佑眨眨眼,感到有點莫名奇妙。

“我認識這裏面的人,找他或許能幫上忙。”

“真的?”南湘佑臉上總算出現笑容。“不假!你要和我一起去找他嗎?”這個時候風雍曦通常和沈子昂在一起,沈子昂有帶CALL機,找他一點也不難。

“當然要!”

“好,可是我們得先回學校幫你請假。”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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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午後,風雨仍沒有減弱的跡象。一輛黑色賓士緩緩駛在街頭,隔著霧濕玻璃,可見裏面是三大一小,四個談笑風生的“忘年之交”,和一位面色如土的司機先生,默然承受著噪音之苦。

“阿曦哥哥,我好喜歡你家哦!又大又漂亮,樓下還有麥當勞,真方便。”

“是嗎?”風詠曦笑了笑。

“那才不是他家呢!”沈子昂緩道,嗓音慵懶——這兩天又是趕稿又期末考,搞得他幾乎沒一秒好睡過。“阿曦的家在陽明山,東區那個只是哪天高興才住住的別館而已。”

“陽明山……”南湘佑小嘴咋張道。其反應和蔚少農初識沈、風二“異士”時一樣。

“如果你喜歡,我很歡迎你來玩。”風詠曦摸摸他的頭,笑著對蔚少農說:

“你的小朋友真可愛。”

蔚少農微牽唇角,不予置評。

“到了!到了!前面就是我家!”南湘佑又叫又跳,小手指向窗外街邊一家車行。

風詠曦向司機示意,賓士車立刻靠街停下。

蔚少農撐著傘,半牽半抱地把南湘佑帶下車,而小鬼頭手裏拿的,是整疊的插畫明信片和海報。

“謝了,阿曦,你幫他解決了大麻煩。”

風詠曦揮手,一副“兄弟之間說啥客套話”的樣子。

南湘佑相當喜歡今天認識的新朋友,在紅磚道上,他揮著手道:

“謝謝阿曦哥哥,還有昂哥哥……”

沈子昂已經睡著了!倚在舒適的小牛皮坐椅裏,他禁不住周老爺的召喚,一局好棋似已開戰。

那傢伙肯定是累慘了!蔚少農很能體會沉子昂的疲憊,誰教他家也有位大作家呢!?

“阿曦,我們走了。拜!”他牽著南湘佑往前面的機車行走去。

賓士車車窗待他們走後自動關上。

風詠曦收回視線,只見沈子昂伸著懶腰,並掏出一隱形眼鏡盒,摘下兩片薄如蟬翼的晶瑩。

“還是這樣子舒服。”沈子昂甩甩黑髮,碧海洋色的瞳眸已不是帥氣與神秘可形容的。

經過五分鐘淺眠,沉子昂似頭精神百倍的獵豹,目光沈穩銳利。

“我認為,小蔚會是個好爸爸。”

“還用你說!?小蔚那個永遠的模範生,做什麼事不是頂呱呱?”

沈子昂搖頭:“錯了,他僅限於靜態,動的方面就不及於你!”

“客氣!”風詠曦暢笑。“那你呢?”

沈子昂攤攤手,很無辜的說道:

“絕非故意!我只是正好“不小心”集兩位大成於一身而已。”言畢,一豪邁一沉朗的笑聲溢滿車廂。


“爸爸——”

“回來了哦?”重型機車下冒出張黝黑帶笑的臉。擦淨沾染著機油的手,南火旺笑盈盈地迎接寶貝兒子歸來。

“今天卡早唷!”

南湘佑笑得頑皮,事先早把風詠曦給他的東西藏匿完畢。

冷不防地,就在小鬼頭自認自己今天的一日遊可說天衣無縫的當口,站在車行外的蔚少農突聽到身後傳來兩雙交疊的腳步聲。

“小佑,你跑到哪里去了!?為什麼學校老師說你請假呢?你知道我和媽媽有多擔心嗎?”是個女孩子的聲音。

眼見事蹟敗露,身為“幕後主謀”的蔚少農自然得擔負責任——

“很抱歉上都是我的錯!”他未及看清來者,便以一個九十度大禮敬之。

“你是……”低首時,他看見一截綠色褲管。

“我是南湘佑才藝班的美術老師……”他抬頭,出乎意料之外,眼前所見竟是他朝思暮想的粉裝玉琢佳人。

公車上的古典少女;書店裏的綠精靈,天,她竟然是南湘佑的姊姊!?世界可真小!

“是你!?”南湘蘊同樣感到吃驚。

“湘蘊,你認識他?”隨後趕到的美婦人看來似是南家女主人,有著和南湘蘊相仿的容貌,近似的氣質,四十出頭的臉上細紋微布,長髮綰髻。

“不,只是見過而已。”蔚少農搶答,同時把今天的事簡單描述了一遍。

婦人溫和聽完,並沒有生氣,反而道:“給老師添麻煩了,真對不起。”

“不,沒這回事。是我自己擅作主張,帶南湘佑出去,該道歉的是我。”說著,他又深深一鞠躬。

婦人看著蔚少農,並沒有說話,由略顯迷惘的神情可看出,她正在思考些什麼。

“媽媽。”小湘佑不知何時溜到她的旁邊,拉著她的裙角懇求:

“你不要生氣好不好,是我要少農哥哥帶我去的,不關少農哥哥的事。”

少農!?那是他的名字嗎?南湘蘊與其母心裏同時有了這個疑問。

“老師,可不可以請教您貴姓?”婦人問。

“敝姓蔚,蔚海藍天的蔚。”

蔚少農!?婦人微吃一驚,倏地道:“你是不是以前讀過維忠國小?”

乍聽母校之名,蔚少農感到些許陌生。

“是。”

“再冒昧請問,你國小二年級時,是不是在孝班?班導是位快退休的老先生?”

“媽。”南湘蘊對母親的反應頗不解,尤其,她又是在他的面前。

不知為何,南湘蘊覺得有點丟臉,這種感覺像是當著男友的面,自己的家人出糗似的。

南湘蘊瞄向蔚少農——僅僅見過數面的大男孩,卻一直留有深刻印象。看似平凡木訥,也許是他自然流露的斯文吸引了她。

她聯想起古書中的君子鴻書,在蔚少農的身上,她似乎能找到他們的影子。

由於她詢問的年代過於遙遠,蔚少農深思片刻才道:“好像是吧!”

婦人忽喜,握住蔚少農的手臂道:

“你還認得我嗎?我是帶過你的美術老師——林淑萍啊!”

蔚少農愕然無言,記憶如破閘洪水般湧出,十多年不見,老師變了不少,但是,溫柔寬恕的笑容卻一如昨日。

“媽媽以前是美術老師啊?”南湘佑疑惑地望向老爸,“我怎麼不知道?”

南火旺抱起兒子:“憨仔,那時候你還沒出生哩!”

南湘佑仍不太相信,問號轉向親愛的老姊。“姊,爸說的是真的嗎?”

“嗯。”南湘蘊點頭。

蔚少農看著恩師,良久,他才道:

“老師,我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您,更沒想到南湘佑是您的……”他只知道當年老師有個未上國小的女兒。

“我也沒想到啊!”林淑萍拉著蔚少農。

“來,讓老師好好看看你,十多年不見,你變了好多呢!”

蔚少農心裏暖洋洋的,一個僅帶了他一學期的老師,竟然在多年之後仍記得他,這能令人不感動嗎?

天曉得,他有好多好多話想跟老師講,國中高中考上美術班,大學保送美術系,這些喜悅一直都是他最想與老師分享的,只不過,這些點滴在沖出口的那一刻,全轉化為一句源於肺腑的——

“老師,我好想您!”他忽覺鼻頭一陣酸熱。

林淑萍微笑:“我也想你。”

她的眼中淚淺淺,看見他肩上刻印著華一大學美術系徽記的畫箱,欣慰道:

“世事難料,我以前的學生竟成了我兒子的才藝班老師,你真令我感到驕傲。華一的美術系不好考吧?”

蔚少農俊臉微紅:“我是僥倖過關的。”

誰知,小湘佑竟堅守“老師說要誠實”的原則,大揭蔚少農的底牌。

“媽媽,少農哥哥騙人,他根本沒去考大學。”

南氏家族的目光全集中在蔚少農身上。須臾,南湘佑才續道:

“少農哥哥直接由高中美術班保送美術系,幹嘛要考試?”

“真的?”

“你好厲害哦!”兩位女眷同發出讚歎。

蔚少農尷尬頷首,反問小鬼頭:“你是怎麼知道的?”

“主任告訴我的。”南湘佑扮個淘氣鬼臉,“她上次整理資料時,我有看到你的哦!少農哥哥,你不戴眼鏡比較帥哦!”

蔚少農臉更紅了。

南火旺拍了兒子的小屁屁一記:“人小鬼大!”

除夕夜;慶團圓。或許是天神垂聽了蔚少農的祈禱吧!此刻的蔚少農再也不必高唱“相思無用”,牽掛的林老師,眷戀的古典少女……

對了,她好像叫南湘蘊。

蔚少農望向廚房,南火旺國台語交雜的談笑聲左耳進右耳出,他眼裏、心裏只容得下她的身影。

深情風雨無阻。


“今天打擾你們了,真不好意思。”

“沒關係。”南湘蘊緊隨于蔚少農身側,深覺有種小鳥依人的感覺。

雨街很寂靜,也許因為尷尬,遲遲,兩人都沒再開口。好一會兒,南湘蘊按捺不住,率先打破沉默:“我弟弟在班上很皮吧?”

“還好,他很聰明,很多東西不但我一教就會,還能舉一反三,好好訓練會是個人才。”

南湘蘊突然跳到他面前:“那還得請老師多多關照羅!”她換了休閒服,長髮用大大的粉紅夾子夾起,幾縷不聽話的雲鬢飛飛揚揚。

“哪里!請別這麼說。”若非蔚少農手上正握著雨傘,他搞不好又要以個一九十度大禮報之。

“我該怎麼稱呼你呀?叫蔚少農太沒禮貌了,和小佑叫”少農哥哥”好像又太小孩子氣。你認為呢?”

“我……”蔚少農想了想,突然靈光一閃——

“我的死黨都稱我為小蔚,你不介意的話,也這樣叫我好了。”

“好啊!”南湘蘊笑著,縱使氣質再典雅,她仍只是年方十八不過九的少女。

“小蔚……”她像是練習般自語了他的外號一遍,才道:“小蔚,你知道我們曾見過不止一次嗎?”

“你記得!?”蔚少農有點驚訝。

“嗯。”南湘蘊如數家珍道,“一個禮拜前,你在書店幫我拿卡片,還說我像你認識的人,那個人,應該是我媽吧?”

“嗯。”

“還有一次,我記得是在公車……”

“咳!”蔚少農臉色倏紅,忙將手中的雨傘塞給南湘蘊。

“很冷吧!?我去對面買杯咖啡……”說著,他已冒著雨過街,往左前方的7-Eleven而去。

南湘蘊手握餘留著他體溫的布格傘,表情由訝異轉向恍然輕笑。

害羞的大男孩!甜甜情愫似酒,醉染南湘蘊心扉。

“咖啡。”

“謝謝。”她飲下一口溫熱的咖啡,道:“你覺得我和我媽很像嗎?”

“現在不像。”蔚少農思考須臾,道:“你比較像她年輕的樣子。”

“年輕?”南湘蘊反手摘掉盤住頭髮的大夾子,長髮繾綣秀肩,一段雲漾水溶著夜色滑下。

“我記得媽媽年輕時常常散著頭髮,像瓊瑤小說中的女主角一樣。”她道。

美,好美!蔚少農說不出一句話,傘下小天地外是風雨狂叱,更襯出南湘蘊的寧靜致遠。

颱風夜的天空陰晦,但是,蔚少農卻在南湘蘊的眸子中,發現了最美最近的星星,閃耀亦牽動他的心弦。

蔚少農勉強穩住幾近恍惚的心智,道:“你好漂亮!”

南湘蘊笑吐粉舌:“你喜歡嗎?”

她的促狹再度逼出只“蔚氏熟蝦”,但是,羞赧抵不住早已深種滋長的情感,他停住腳步,緩緩回答南湘蘊半開玩笑的問題。

“我喜歡,非常喜歡。”蔚少農低首,不給她逃避與吃驚的機會,輕輕柔地吻上南湘蘊的櫻唇。

颱風夜,濃情夜,霓光閃爍的車站街邊,南湘蘊和蔚少農雖只見過三次面,但上天註定的情感卻緣起不滅。

他愛她。

她也愛她。

至於公車……就讓它去吧!


今天,蔚少農沒來上課。

一月三日,開春新曆的頭一天,無敵好學生——蔚少農的缺課令教授大為光火,暫罷了今日預定的油畫概論,老教授在學生本已少得可憐的美術教室上演起“全武行”,並以一賦“正氣歌”以饗學子們。

奇怪奇怪真奇怪!

教室最角落,沈子昂左手拿著火腿蛋三明治,右手一卷在握——從出版社A來的新書,至於書種,自然是現今臺灣首推的推理新星,“威海衛”的偵探作品。

他看著教室第一排最中央,視野最佳,也最容易吸收“克寧奶粉”以及教授口水的位子——那是蔚少農的“愛座”,現在正與後面光溜溜的座位相呼應,一同待價而沽。

同窗三年,印象中,蔚少農既不蹺課也不隨便請假;就連生病,他老兄也往往是硬挺著來上課,和遲到、早退、曠課之類的辭彙可說是八竿子打不著也。

沈子昂嗑掉“美而美”的愛心早餐,對蔚少農的缺席著實感到反常。

於是乎,趁著下午沒課,沈子昂決定走訪蔚家一趟。


站在這幢兩層半的挑高小透天厝前面,沈子昂仔細打量著屋子裏。

嘖!這麼久都沒人來開門,該不會是出去了吧!?他如此想著,旋即,他又否決掉這項猜測。

蔚少農的古董車停在院子裏,左邊的視窗又隱約可見燈光,再加上頂樓微傳來的人聲音樂,沈子昂可肯定,這兒一定有人在。

抱持著姑且一試的心態,他伸出靈活修長的手指,第N次探向門鈴。

門鈴還是沒響,他敲了敲門。

“誰呀?”這廂總算有點反應了。

沈子昂抬頭,逆光中他看見一個馬尾高紮的少女。

“討債免談,推銷滾蛋!給你三秒,把事情交代清楚。”

這丫頭的口氣可沖著呢!沈子昂處變不驚,清清嗓門後向著樓上呼道:

“我找蔚少……”名字都還沒喊完,沈子昂即見一串放射狀金屬物飛下。

卡——

好在他反應快,否則俊美的額頭難保不仿包青夭——彎月印堂掛!

樓上的蔚大作家海薇小姐在丟下鑰匙後仍不忘作簡明交代:

“三樓左邊第一間,你自己進去。”不知是哪個天才工人惹的禍,竟然在如此重要的截稿日挖斷了電線,害蔚海薇為趕稿賴來的“事假”全泡湯了。

家裏鑰匙不分青紅皂白就給陌生人?這位小姐未免也太……

沈子昂撿起鑰匙,卻見不遠處有幾張飛散的稿紙,一見是同行,他的心裏倍感親切。

又一個文學愛好者!他笑,開了門進去。

順著蔚海薇方才的指引,他不費吹灰之力便找到了蔚少農的房間——就是在樓下時見其透出微光的那間。

基於禮貌,他還是事先敲了門。

“小薇,你的稿子寫完了嗎?沒事少來吵我!”房門內傳來蔚少農的聲音。

“小蔚,是我!昂。”

門的彼端沉默了幾秒,才又傳出聲音。

“沈子昂!?怎麼是你?進來,門沒鎖。”顯然,蔚少農對他的造訪感到訝異。

推開房門,沈子昂立刻聞到撲鼻而來的油彩味,若非他早已適應,那股獨特強烈的味道還真會嗆煞人呢!

“你知道嗎?老教授今天像吃了炸藥似的,見人便轟。可見你這乖寶寶的缺席對他而言影響有多大。”

“是嗎?”就著手電筒和午後微弱的光線,蔚少農正在為一幅人像畫作最後的修飾。“我這也是不得己的,如果我不趕在後天之前把畫交出去,到時候教授可不會單罵罵就了事的!”

畫中是個長髮飄逸的少女,簡單服飾襯托出她出水芙蓉般的容貌。淺笑似月,雙頰被手握的咖啡蒸氣烘得紅潤,翦水的眼眸中,彷佛有萬點星子閃耀。

這絕世的清雅,令人不由得覺得她原籍百合水仙。

“好漂亮!她是誰?”

蔚少農揮著彩筆,一點一滴賦予畫像生命。“我的最愛。”

畫像的模特兒雖是南湘蘊,但在情感的融合上,更有他對林老師的少時青澀情感,以及對筆記中少女的思慕。

她們都是他的最愛。

“什麼?”沈子昂不太相信。

真是“惦惦吃三碗公”!他笑,一拳叩在蔚少農肩頭:

“真的還假的?你幾時把到這麼漂亮的馬子的?”

“用詞尊重點好不好?”蔚少農慍睨了他一眼,但視線轉到畫上之時,卻又變成了柔情千萬斛。

“拜託,我這還算有禮的呢!換作阿曦,他肯定負氣削你八八六十四刀,說你砸了他的招牌!”

蔚少農微牽嘴角,這才想起三劍客似乎遺漏了一人。

“昂,阿曦怎麼沒跟你來?”

“他啊。”沉子昂收起嘻哈笑臉,俊秀內斂的臉上視盼轉為肅穆,“他回山上去了。你知道的,今天是一月三號。”

“哦。”蔚少農明白其意,不想再過問。

相處久了,他時常會忘記沈、風二人特殊的背景,總之,那是段不太值得回首的過往,蔚少農身為一介凡夫俗子,他不認為自己有過問的資格及其必要。

“對了。小蔚,隔壁那位……是誰呀?”

“我妹妹啊!”

妹妹!?沉子昂怔了怔,道:“她和你好像不太像耶!”

蔚少農摸摸自己的臉。“會差很遠嗎?”

“不,我指的是個性。”

“哦!”蔚少農瞭解。他重新把注意力放回畫上,筆上油彩將她的秀髮與夜色相融。

“相信我,那個不能用“不太像”形容……”

不料,一聲憤怒的獅吼由外傳來:

“去他的王八蛋!這是什麼爛筆啊!?”其句末還以”S“開頭之“四字詞”畫上句號。

極罕見的,沈子昂臉上除了訝異、疑惑之外,更多了一抹不知所措。

一個溫文儒雅、勤勉好學的哥哥竟會有如此老妹!?難不成上帝派BABY時還真采“異性相吸”制?

“你應該用“南轅北轍”!”蔚少農苦笑。“不過,“大部分”的時間,她都很可愛。”

沈子昂咽了口口水,除了點頭之外,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作何表示。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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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沒有。”

“好,你沒有我有。”鄭惠芬另外拿出一本雜誌,遞給她道:

“這是出版社新辟的路子,裏面包含各種文學作品,一個月出刊兩次……”

“你是說要搞連載嗎?”蔚海薇問。

聰明人果然一點就通!

“對!”鄭惠芬笑得好滿意。

“由於是連載所以沒有太多限定,你想要寫寫中篇或短篇也可以。”

蔚海薇翻翻暫定成品,問:“主力除了我還有誰?”

“黛華。”

一聽見這個名字,蔚海薇兩道秀眉緊緊糾結——是那個號稱文藝界新生代天后的傢伙!?

她大小姐向來痛惡言情小說,從小到大不看不買不租,甚至連正眼都不屑一瞥。

她總覺得用一些荒誕的扭曲情感賺取錢財很不道德,再說,裏面的劇情時常千篇一律,說誇張點,光看個書名她小姐便可猜出十成九的劇情來。

這未免太沒挑戰性了,不是嗎?

所以,蔚海薇酷愛困難靈活度高的偵探推理或科幻題材。

“有什麼意見嗎?”鄭惠芬問,香奈兒的芳郁隨她的走動時近時遠。

“關於“那個”的問題……”“SL2”嘛!蔚海薇搓搓拇指食指。

“這我們再從長計議,放心,不會虧待你啦!”生意人畢竟是生意人,迂回戰術用得巧妙。

蔚海薇打個呵欠,喝掉秘書送來的花茶。休息也休夠了,茶也喝了屁也打了,冬尾年初不適合吹冷氣納涼,她拿起書包打算閃人。

“鄭姊,連載的事就這樣先說定了,我想是沒問題。”

“慢著。”鄭惠芬蹬著婀娜高跟鞋,輕移蓮步到蔚海薇身旁。

“你呀!沒事好好給我上學趕稿,下次不准蹺課!”青蔥般的玉指點推向蔚海薇的太陽穴。

蔚海薇挑挑眉:”誰說我蹺課了?”黑髮又被她揉撚在指尖。”我可是光明正大請了假的!”

“請事假假公濟私?”

“OH!NO!”蔚海薇笑得狡黠,彈開的發尾小劃弧度,落回體育服藍白相間的肩上。“我請的是病假!被某個不願透露姓名的冠登出版社逼稿成疾!”

“算了,不跟你講了,我得上光華商場去弄幾本“精神食糧”來嗑,古人雲:“三日不讀書,面目可憎!”。”

鄭惠芬撇撇塗抹著玫瑰唇彩的紅唇:“還說不是假公濟私!?”她早料到這小妮子不可能乖乖回學校。

蔚海薇璨然道:

“你沒聽說過,學而時”嬉”之,不亦樂乎嗎?咦,這是什麼?”原來,房門邊的矮幾上,是組精巧的四色雕飾。

“哎哎!別亂動啊!”

可惜遲了一步,四個印章大小的飾品全已被蔚海薇拿在手上端詳,沉甸甸的,看上去似乎值不少錢呢!

看到鄭惠芬驚急失態的樣子,她呆了呆,忙把手中的東西放回原來的茶發晶臺子上。

“唉,不對不對!你把朱雀和玄武放反了!”鄭惠芬邊說邊把一紅瑪瑙和另一大理石飾品對調位置。

“有什麼差別嗎?”再細看,蔚海薇才發現它們是中國常見的四喜祥物,其分別為——

翡翠的青龍、白玉的白虎、紅瑪瑙的朱雀以及大理石的玄武。

鄭惠芬指著牆壁上一幀泛黃的四方星宿圖,道:

“當然有。玄武司北;而朱雀掌南。這位子是一定的,哪能隨你高興放!?”

朱雀掌南!?蔚海薇心中突然一動,瞬間,她似乎莫名其妙的領悟了些什麼。

“是嗎?我怎麼從來不知道!?”

“我看是你沒注意吧!?”鄭惠芬搖頭歎笑。

“虧你還是名推理作家“威海衛”!連這點小事都不知道。”

“好啦!本人沒知識、沒常識、不看電視不逛夜市、又不懂得掩飾,行了吧?”

蔚海薇不服氣回道。

嘴皮之快是逞得的,不過,心裏的千頭萬緒可就不知該從何理起。蔚海薇覺得自己似是抓到了塊關鍵拼圖,但是,那究竟是哪幅拼圖的哪一塊,就不得而知了!


心情忐忑。

蔚少農由玻璃櫥窗的倒影檢視自己衣著。得體的西裝褲襯衫,看上去像是個要拜見岳父母的准女婿,不過,或許因他生來便帶股溫文的書卷之氣,所以這裝扮的確比T恤牛仔褲來得適合他。

而他手上,是一束潔白高雅的香水百合,以及一約八開大、打理得樸素精緻的紙盒。

蔚少農整整衣領,又推推鼻上活像“人肉叉燒包”男主角戴的黑框眼鏡——可惜,經濟狀況不允許他換副新眼鏡,他把它們全耗在這身行頭和手上的清麗了。

本來,那束花並不在他的預算之內,是方才經過花店時,才臨時起意買下的,因為他覺得它像她。

在蔚少農心裏,無邪純潔的南湘蘊就像這束百合花;雖然,沈子昂曾笑他:“為一個十八歲的一局中丫頭癡迷n二我總覺得你好像在欺負國家未來主人翁!”

但是,愛情不分年齡,他只比南湘蘊大三歲,算不上老牛吃嫩草吧!?

所以,他自信地回了沈子昂一句:“話別說得太滿,搞不好,你會比我更離譜。愛情這玩意兒,來的時候很難說。”

大木頭總算開竅,說這話時,蔚少農的臉上仍赤燙。也許那叫幸福呢!他認得她的唇,軟柔得一如百合上的晶瑩露珠,還有她的發,細細像絲一樣,溜過他掌心指尖,那份輕癢的感覺片刻難忘。

與其在這裏幻思遐想,倒不如快快見伊人芳蹤才是。

下了決心,蔚少農轉身往南湘蘊家的方向走去。

其實,他大可不必如此麻煩,親自跑到南湘蘊家去,小湘佑,或者是其妹蔚海薇,都可做傳情遍意的中間人。只是,他堅持“全自動”原則——一切靠自己!

活了二十有一年,也經歷許多逆境困難,但他蔚少農就是拗脾氣一個,可以暫時休兵,可以宣告平手,至於敗仗……Sorry,他吃葷吃素偏不吃敗!

追女友而已嘛!沒什麼大不了的!平時阿曦身邊不就三、五個輪流換!?

心情依舊忐忑,卻又掩不住嘴角輕笑,他猜想南湘蘊見到他時的表情,是驚喜?是羞怯?還是……

甫轉出街角,蔚少農便僵住了腳步。南家機車行的招牌近在眼前,偏偏,他再也沒有勇氣往前一步。

夢寐以求的佳人,蔚少農是見到了她,只是她是跟另一個男子在一起。

純黑的皮夾克、墨鏡,還有超級囂張的重型機車,他看起來像是都市叢林的現代俠客,半長不短的染金長髮既狂又野,正是專門魅惑少女的那型。

“對不起!讓你等這麼久。”南湘蘊放下車行鐵門,飄逸長髮編成根麻花辮,搭在亮亮的鮮綠T恤上。

她好耀眼!蔚少農從來沒見過她如此打扮,玲瓏姣好的身材把略緊的衣服營造出完美視覺焦點。

“沒關係。今天想去哪玩?”痞子——蔚少農對他的稱呼——嘴角的笑詭譎,

他微拉墨鏡,細看南湘蘊如花的嬌顏。

南湘蘊跳上機車後座,修長玉臂圈住他的腰,道:

“哪都好,我在家裏快悶死了,肚子又好餓!”

噯!你在幹什麼!?蔚少農心裏呐喊,濃濃的醋意和失望湧上心頭。

原來,她已經名花有主了。他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可是現實無情,眼前兩人卿卿我我的笑語像把利刃,一下又一下狠狠刺痛他的心。

須臾,摩托車的引擎發動,英雄載著美人在人行道上小轉一圈,往前方疾駛而去。

“南湘蘊——”蔚少農的呼喚隱沒在喧嘩車聲中,被震飛起的塵土染灰了純潔百合,也滅了甜蜜希望。

短短幾分鐘內,蔚少農的心情由九霄雲端跌進磷峋穀底,難以言述,像被人狠狠刮了一記耳光,深極了的絕望轉成憤怒,重看身上仔細挑選的整齊衣著,蔚少農只覺得愚蠢可笑,像是個不討喜的小丑。

恨恨地,他把那束花扔棄到紅磚道上,百合傾了一地,伴著蕾絲紙和緞帶糾纏,花店在花中加的水流到地上,一點一點像淚印子。

花在哭;蔚少農的心裏也是。

打開另一個紙盒,那是另一幅彷若真人的油畫像,昨天晚上他才趕工完成,為的只是討南湘蘊開心,再看一遍她懾動心魂的甜笑。

愛是泥沼,錯陷一步無法自拔。蔚少農記不得在哪里看過這樣一個句子,他覺得用在自己身上很貼切。

罷了!就是天笑他癡,那又能怎樣!?反正,這一切再也沒有什麼意義可言了。

蔚少農端詳畫像。笑依舊;人依舊,他想問,在她的心裏面,到底有沒有過一小塊領域是屬於他的?

哪怕只是短短幾秒,也好。

經過幾番遲疑,蔚少農還是下不了手。雖然他有股想毀去畫像的衝動,奈何他狠不下心,哪怕只是無生命的畫布,有她,他便無能為力。

蔚少農重重歎口氣,拾起花,他反手丟進一旁的垃圾筒裏。

砰咚!垃圾筒像是發出另類謝詞。

再看那幅畫中人的巧笑倩兮,他心更寒了些,像是那夜的風雨,又重澆回頭上。

她仍舊是他心中的女神,但是,卑微的蔚少農奢望不起她的倩影。

閉上眼睛狠下心,他把手再度伸到垃圾筒上方,鬆開——

這回並沒有出現預期中的回應。

“少農哥哥,你在做什麼!?”

聽到南湘佑的聲音,蔚少農恍然醒悟。“我……”他不知該如何啟齒。

南湘佑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了畫,小小的手吃力將之由污穢中提起。

“好漂亮哦!這……不是姊姊嗎?少農哥哥,你為什麼要把它丟掉?”

蔚少農不敢正視他的小臉,難過的心情似無邊潮汐,一下一下地衝擊卷噬。

“少農哥哥,你這是要送給姊姊的嗎?”

“呃……可以算是。”或許說”曾經是”更貼切些。

“那我幫你拿給她!”不問蔚少農同意與否,南湘佑已把八開大的畫像塞進米奇書包。

“小佑!”

不由分說,古靈精怪的小鬼頭已經溜沒了影兒。


難得的一個休閒日,交了稿的蔚海薇可說是高枕無憂,左手搖控器右手一杯香郁阿華田,方黑箱中一百二十個頻道任她選,一切的輕鬆愜意盡在不言中。

“小薇,你哥哥呢?”手提化妝箱的蔚母由樓上下來,簡單隆重的衣著掩不住她猶存的風韻。

“不知道。”蔚海薇銜著洋芋片,靈活眸子往娘親身上一轉:

“哇哦!穿這麼漂亮要去哪里呀!?”

“少糗你老娘!陳媽媽的女兒下禮拜結婚,特地找我幫忙,我要去畫幾個新娘妝給你陳姊姊選著配禮服。”蔚母說著說著,不由得盼望了起來。

“真不知道我幾時才能給自己女兒畫新娘妝啊!”

蔚海薇聞言,一口飲料差點噴出來。

“省省吧!”

“為什麼!?”

蔚海薇笑,又捏起一縷黑髮:

“要在這世界上找到配得上我的人,恐怕不容易呐!”

“臭皮丫頭!”蔚母好氣又好笑,“俗擱有力”的大紅化妝箱輕叩她螓首。

“好啦好啦!別鬧了,老爸呢?”

“他說要加班。”媽媽撇嘴,十成十的晚娘相表露無遺。

“天曉得!八成又摸到書店去看小說!那個叫什麼威……威……”

“威海衛。”

“對,就是他!真搞不懂他腦子裏在想什麼,好端端一個年輕小夥子淨想些個殺人的事情,還自以為是英雄……”話匣子一打開,短時間內這片綿綿叨絮似是難劃休止符。

蔚海薇忍氣噤聲,故作鎮定的喝著阿華田配零食。念得正高興的蔚母並不知,那被她數落得一文不值的“小夥子”即近在眼前,正是她伶俐的寶貝女兒。

“媽,我想陳媽媽可能等你很久羅!”蔚海薇煞有其事的看著布穀鐘。她想,

如果親愛的媽咪再繼續削下去,她儲量不多的耐心可能會迫使她站出來“驗明正身”。

“哎唷,這麼晚啦!?”蔚母匆匆步往玄關,那篇冗長的“小說評論”也總算暫時喊停。”總而言之,我還是喜歡黛華,她筆下的人物多細膩感人啊!女兒,有空時你也該看看她的作品。”

“免矣!我不碰言情小說!”她討厭那個名字。

鐵門關上的那一刻,蔚海薇身畔的電話鈴聲呼應般響起。

一定是老哥!她望向時鐘,七點半,難得他這麼晚還沒回家。

“喂?”

“喂,你好。請找蔚少農,謝謝。”出乎意料之外地,電話那端是個溫柔女聲:

哎唷唷!女生打電話來找老哥?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哩!蔚海薇旋坐直身子,順勢按掉電視開關。

“抱歉。他出去了,請問你哪里找?”

“這樣子啊……”南湘蘊凝看手中畫像,彷若真人的感覺像是在照一面鏡子。

“那……我晚點再打好了,打擾你了真不好意思。”她禮貌收線,輕歎口氣,不知是失望還是無奈。

“姊,少農哥哥不在嗎?”

“他出去了。”

“哦。”南湘佑趴在懶骨頭上,漆黑的兩隻大眼流轉,似是在盤算思考些什麼。

“姊,都是你啦!”

“我怎麼了?”她不明白小鬼頭所指為何。

“如果你今天不和大表哥出去,也許就能遇上少農哥哥了!”

“可是,我早就和表哥約好了,不是嗎?而且,我又不知道他會來……”

“所以我說可惜啊!你不知道,少農哥哥打扮得好正式耶!看起來……看起來就像……”南湘佑忍俊不住,哇哈大笑了起來,

“像是要去相親一樣!好好笑哦!”

南湘蘊怔了征,俏臉倏地竄紅。如果這樣比喻,那,他相親的物件豈不就是自己!?

“小佑!別……別胡說!”火燙的羞赧由腳底延燒全身,她自然不會忘記颱風夜的那一吻。

“我才沒胡說!”小湘佑偏頭看其姊,空氣中帶點甜蜜的曖昧,他也嗅到了。

“姊姊,你喜歡少農哥哥嗎?”

南湘蘊思考半晌。“或許吧!他人很好啊!”

“那就好啦!我也喜歡少農哥哥,如果姊姊能嫁給他,那就最好不過了。”南湘佑很高興,但,下一秒,他又憂心起來。

“不過,現在少農哥哥一定以為自己失戀了。”他故作感慨的歎口氣,人小鬼大。

“為什麼?”她什麼都沒做啊!

南湘佑愛理不理,像是失戀的人是他似的,小身子探“青蛙式”(被踩扁的那種)姿勢伏著看電視。

“你今天和大表哥出去時八成被少農哥哥撞見了。”

原來是這回事啊!南湘蘊放心了些。大不了改天找他解釋一下便成。

她真的佩服蔚少農,同時也難以相信,她與他見面的次數總共不超過五次,他卻能以記憶及觀察力畫出自己的畫像,而且畫得如此逼真,像是另一個自己,雖只靠油彩堆砌而成,她卻能感到濃濃情感在飛馳奔騰。

為了她,他究竟投注了多少心血?南湘蘊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感動的心情似漣漪,一圈圈蔓延擴大。

嘖!流川楓又欺負櫻木花道了!南湘佑沒趣兒的轉臺,其實三台的東西也不過就那幾樣,極度無聊的情況下,手按搖控器的“叭嗟叭嗟”轉臺聲倒也能分散不少注意力,打發時間。

轉著轉著,正好瞥見甜美女主播的晚間新聞快報——

本台消息。本屆”金畫筆”美展自截止日至今,已全部完成了評審工作,其中最引國內外藝術界注意的命題油畫賽,今年是由華一大學的一個青年獲得首獎,他完全是以黑馬之姿參賽,這顯示臺灣畫壇新人輩出,另外……

南湘蘊和小湘佑無不屏氣聆聽。介紹的中途,畫面由攝影棚內帶到正在佈置的美展會場,自然地,攝影鏡頭掠過了幾幅得獎畫作,而其中一幅——

是她。

南湘蘊完全愣住了,再怎麼也想不到,她竟會看見一幅猶如自己的繪像出現其中,畫的右上角,是用紅緞帶釘附的“第一名”獎幟,而旁邊,是關於作者的介紹。

鏡頭帶過只消數秒,卻已夠她看到這次的油畫命題

我的最愛

小孩子情感直,怔愕不到一秒,南湘佑便已拍手叫起好來:

“是少農哥哥!少農哥哥的畫得了第一名耶!好棒哦!我要去告訴爸爸媽媽。”

南湘佑三步並作兩步地沖了出去,唯留下南湘蘊恍惚抱著畫,盯望電視。

當然,短短的新聞快報已告結束,換回原本的台語連續劇。不過,那不是重點,重點是那行畫題——

我的最愛。

她是他的最愛!?這種感覺近似受寵若驚,交替的酸甜織出一片細網,是情網嗎!?她不曉得。總之,南湘蘊有股想哭的衝動,是喜極而泣。

下意識地,她把懷中的畫抱緊了些,清秀出塵的臉龐上,兩行溫潤正輕輕爬過。


華一大學附近,有一條出了名的PUB街,各型各色的另類與叛逆均可在此找到一片屬於自己的小天地。

約莫在巷子中段處,一個鬥大的調色盤高掛,區別出一種有異于重金屬或藍調的pub風格,它名為“ARTIST”,沒錯,藝術家。裏面沒有狂野的舞臺、歌者、朦朧的燈光融著理查.克萊德門的浪漫鋼琴,音樂帶點花都巴黎的氣息,慵慵懶懶。

pub的一角,一個文質彬彬的青年正坐在小小圓桌上獨自喝著酒,孤寂與頹糜由他身上散發出來,而面前各式各樣的空酒杯似是陪他一起墮落。

好辣!蔚少農放下酒杯,碰撞的玻璃桌面發出一聲脆響。

今天恐怕是他這一生中,酒喝得最多的一天。

藉酒澆愁愁更愁,但是,誰不貪圖這短暫的遺忘快感!?

酒精醉擾了視覺神經,四周景物混沌一如未開闢的天地,索性,蔚少農摘去眼鏡,任其更迷離些。

“一個人喝悶酒?”吳噥軟語細細傳進他的耳朵。

蔚少農抬頭,只見一個模糊的人影在他面前坐下,他忙取來眼鏡戴上,如夢幻景這才清晰。

“對。”他苦撐著坐直身子。

“失戀啦!?”她笑。看來三十多歲的臉成熟嫵媚,似是這家pub的老闆娘。

“可以算是。”冷不防地,蔚少農打了個大噴嚏。“對……對不起!我……我對香水……”

哈啾——

他對香水過敏。

她頓了頓,招呼侍者給她條濕毛巾和杯濃茶。茶遞予蔚少農,而毛巾,她不由分說取了來,抹淨身上香奈兒五號的醉馥。

“這樣好點了嗎?”她問,眼眸笑盈盈,帶點大姊姊的親切味兒。“喝點茶吧!三更半夜在臺北街頭當醉漢不是好事。”

蔚少農聽話地取過溫熱瓷杯,看著杯中赭墨色的液體,他蹙蹙眉。“我不喜歡龍井。”

“你還真挑剔!”她語句雖帶貶意,溫和卻不減分毫。“你叫什麼名字?”

“蔚少農。”

“我是這家PUB的老闆,桃夭。”

“幸會。”他散漫回答,仍是忍不住口幹,喝去半杯他討厭的龍井茶。“那好像是詩經中的一首。”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她韻濃媚豔的外貌的確似株盛開桃花。

“不錯。當然,那不是本名。”桃夭有點訝異,卻又不難看出眼前這青年是飽讀詩書的那類。“你是華一大學的學生嗎?”

他點頭,眼皮似千斤重。

“你不是常來PUB街吧?我以前沒看過你。”

“是第一次……平常我不喝酒。”他疲憊地趴在小圓桌上,不小心,各色各樣的酒杯推倒在桌面,殘留的酒液點點瑩亮。

“蔚少農,蔚少農!”桃夭有點慌了。

“桃姊,什麼事?”

“怎麼啦,怎麼啦!?”

PUB就那麼小小一方天地,其他客人頓時被她的低呼勾起好奇心。

“沒什麼,只是有個客人喝醉而已。”桃夭恢復鎮定,打發了過分熱心的客人,她嘗試將蔚少農攙到吧台後的休息室去。

試了幾次,桃夭不得不放棄,憑她在女性中僅算中等的身高,要頂扶起一八六公分的蔚少農,實在是項”MISSIONIMPOSSIBLE”——不可能之任務也!

“桃姊,需要幫忙嗎?”幾個稚嫩的阿飛小夥子見狀,紛紛挽袖拉衣,其理由自然不外乎想得美人PUB老闆娘賞識。

桃夭掃視幾個個頭與她相去不遠的傢伙一眼,搖搖頭:

“我看不必,還是你們誰去對面的”藍夜”叫昂過來吧!”在她熟識的人之中,似乎只有他可負起這項“重”責大任。

“我去!”機靈的酒保已出了“ARTIST”的門檻。

須臾,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亮閃光芒的皮褲包裏長腿,純白的羊毛衫勾出不算碩壯卻精實的身體,就連呼吸時牽動的肌肉亦可看得一清二楚。

“桃姊,阿呆說你找我?”黑髮浸著微汗,散得狂野中不失沉穩,一雙碧海藍的瞳眸褪去保護色,彷佛,為主人營造神秘感就是它的天職。

“他喝醉了。”桃夭指指沉睡中的蔚少農。“沒辦法,我們這邊是婦女加兒童,只好請你幫忙。”

“敢情您大姊是把我當苦力了!”於是乎,”沈苦力”走到他面前,先是扶正了其坐姿,細看一眼,竟是自己的好哥兒們!

“小蔚!”沈子昂推搖他的肩膀,盼他儘快轉醒,順便好問個究竟。

奇怪!現在早過了好寶寶上床的時間,怎麼會在酒吧裏遇上一級乖乖牌!?而且還喝得爛醉如泥!

沈子昂瞥了眼桌上凌散酒杯。要命!酒摻著喝最容易醉啊!難道他連這都不曉得?

事實上,蔚少農是真的不曉得。

“小蔚,醒醒!是我,沈子昂!”

蔚少農轉趴著身子,外界的聲響對他而言影響不大,醉溺夢境中的他只是輕輕吐出一句句囈語:“湘蘊……湘蘊……”

“昂,你們認識啊?”桃夭提出了眾人心中的疑問。

沈子昂無暇顧及其他,只是道:“他是我兄弟。”

旋即,他繼續回到未完成的使命——把蔚少農由魔睡仙的手中營救出來。

“小蔚!小蔚!”他輕拍兄弟臉頰。

蔚少農動了動,掙扎抬頭,似醒非醒:“湘蘊,是你嗎?”

“不,我是沈子昂,你的兄弟。”

“我就知道是你!”他壓根兒沒把沈子昂的話聽進去。“為什麼?我哪點比不上那個痞子!?或許我木訥了點,又不懂得說些甜言蜜語迷惑你的心……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

蔚少農倏地緊握沈子昂的手,彷佛,在他面前的是那魂牽夢縈的佳人。

“我對你絕對是真心的!”他差點沒舉手發誓。

沈子昂默然,由他散亂的獨白中,大致上已可拼出一半的劇情。

他漸漸瞭解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了。

“為什麼不說話?”蔚少農顯然醉酒未醒,依然把沈子昂當成南湘蘊。“你不相信我嗎?”

“不不不!我相信,我相信你。”不得已,沈子昂只好“友情客串”。

“那就好。”蔚少農放心地偎倒在沉子昂肩頭,一雙手臂仍緊緊環抱住“溫香軟玉”,捨不得放鬆一分一毫。

哎唷喂——雞皮疙瘩掉滿地啊!若非已知其中一人是因喝醉而胡言亂語,兩個一級帥哥抱在一起演出此篇“新不了情”的景象還真夠桃夭等人吐上他三天三夜不止息呢!

“湘蘊。”

“嗯!?”沈子昂虛應著。

“你知道嗎?”

“知道什麼?”老天!他好累!沈子昂現在才明白,當一個演員是多麼辛苦的一件事。

“從我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就已深深的愛上了你……我這個人很現實,以前從不相信“一見鍾情”這種事,直到遇見你……。”

出自肺腑的告白是多麼動人心弦呵!當然,如果換個物件會更完美些。

“湘蘊,我愛你。”酒精真是可怕的東西,蔚少農語句結束的下一秒,雙唇已覆在沉子昂的唇上。

桃夭、酒保加客人一干人等,頓時錯愕在地。

天呐!男人吻男人,十八禁劇情耶!?他醉得也未免太離譜了吧!?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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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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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5-10 01:00:0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蔚少農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若哭泣的是他所失去的愛,以及昨夜在PUB闖下的驚天大禍;若笑,喜的是他榮獲了這次金畫筆美展首獎,一圓他童年夢想,以及實踐他對林淑萍老師的承諾。

“幹什麼?一副死人相,昨天酒還沒醒嗎!?”沈子昂拍上他的肩頭——當然,黑髮、黑眼、黃皮膚,在現在科技與他先天血統的合作下,沈子昂正看倒看都是十成十的炎黃子孫。

“沒有啦。”蔚少農揉揉太陽穴,隱約中仍帶著微許不適。“昂,昨天的事真對不起,我喝醉了。”

沈子昂揮揮手:“沒關係,還好你沒進一步行動,否則恕本人難以奉陪。”他打趣道。

蔚少農的臉上頓染赤焰——他可糗大了!看來,短時間內他最好別再接近PUB街,免得引人非議。

“不過……”沈子昂故意拂揉著下顎道:“你的唇好柔軟,吻起來的滋味挺不錯呢!”

蔚少農踉蹌了一步:“沈——子——昂——”他已氣得無話可說了。

在此大不幸中唯一堪稱幸的是,蔚少農事前一品過南湘蘊的櫻唇,否則,他的初吻豈不是要斷送在沈子昂手……?是“嘴”上!

沈子昂暢笑不已。

突地,一個急促的呼喚由遠漸進傳了過來——

“蔚少農!蔚少農……”

兩人回頭,只見一面善的男子朝他們跑來,似是班上同窗。

“什麼事?”

“那……那個,你……你的最愛……”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沈子昂和蔚少農莫名的對望了一眼,盡力理解斷句含義。

“我已經知道我的畫得了獎,謝謝你百忙中還來通知我。”蔚少農禮貌微笑,伸手與他握了握手。

“不……不是拉!”他深呼吸一口,歇了會兒才道:“你……你的最愛,她在找你!”

“什麼!?”蔚少農的表情霧煞煞。

沈子昂思緒飛轉,道:“你的意思是說,他那幅“我的最愛”中的主角來找他?”

“對!”

湘蘊!?蔚少農心裏升起一個大問號,心情如攪亂絲卷,混雜無頭緒。

“她往哪走?”

“美術大樓,我以為你會在那裏。”

蔚少農很想追去見她,但踏出步伐的那一刻,他卻有些遲疑。他到底該不該去見她,她不是已有要好男友了嗎?昨天所見的親昵又重新浮現在他的腦海,醋意與失望再度擰痛了蔚少農的心。

沈子昂看透他的心思,支持的一掌旋即拍住蔚少農肩頭:

“小蔚,讓訪客獨自在校園逛,是很不禮貌的事哦!”

蔚少農點點頭——那是個好理由!交付了雜物畫箱,他突然覺得內心踏實許多。

前往美術大樓的路他早已走過不知多少遍,頭一次,他走得如此欣喜雀躍。


華一還真是名副其實的“大”學呢!南湘蘊環顧這片遠闊天地,不由得升起一股嚮往。只是,蔚少弄會在哪里呢?她站在美術大樓前,對著神邸般的樓廈感到茫然。還是找個人來問問吧。

南湘蘊左右張望,在不遠處的小林子裏發現三、四個在聊天的人。

“對不起,我想請問……”走近些,南湘蘊有點後悔自己的心急,眼前的男子個個神色詭譎,不祥的預感漸爬上她的心頭。

“如果我要找蔚少農,要往哪走?”

活色生香的美人兒闖進他們“痞子四人組”的地盤!?看來今天老祖上帝特別眷顧他們哩!

“蔚少農?聽過這號人物嗎?”痞子A問。

“不知道,大概是種田的吧!”痞子D的話引來不少笑聲。

南湘蘊既尷尬又厭煩,索性扭頭便走。

“慢著。”話傳出的當口,她的纖纖柳腰也同時被人緊緊箍住。“別管那農不農的傢伙了,陪陪本帥哥吧!?嗯,小美人兒——”痞子B吻吻烏絲,啊!多醉人的玫瑰香呀!

滿臉“豆花”還敢自稱帥哥!?這傢伙真是標準的恬不知恥!南湘蘊嫌惡地扭動掙扎,不料,這更是勾起他征服的欲望。

“安分點,大爺會好好疼你的!”那副垂涎的豬哥嘴臉有夠噁心,南湘蘊恨不得把他大剁八塊喂鯊魚。

“放開我!你們這群王八蛋!”

“再罵狠一點啊!我愛吃辣!”痞子A笑說。

“噯,記得留一點,好處別都自己占了。”痞子D放完話,手肘旋即頂頂未開口的痞子C。“你在幹嘛?變木頭啦?”

“不,我只是……”他只是覺得耳邊的“蔚少農”三字以及嬌美欲滴的“小羔羊”似曾相識而已。

眼看著手無縛雞之力的南湘蘊就要被偷去香吻之際,一聲冷冷暴喝傳來:

“你們給我放開她!”

南湘蘊驚惶抬眼,立刻綻出一朵笑靨:“小蔚——”她的心情由害怕漸轉平緩,但生理反應不及心理,點點淚珠硬是奪眶而出。

她的眼淚似把利刃,每流一顆便在他心頭劃上一刀。沒有人!沒有任何一個人可讓掬在手心的愛侶哭泣!蔚少農就是拼了命也不饒他們。

“我再說一次,你們,給——我——放——開——她!”蔚少農逼前幾步,居高臨下怒視“痞子四人組”,嚴肅得令人生畏。“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他的恫嚇產生了效果,平均起來矮他一個頭多的“痞子四人組”退了一步,但礙於“痞面”掛不住,痞子A呸了口痰,壯壯聲勢道:

“笑話!你算哪根蔥啊!”其他痞子也同時發出噓聲。

“很抱歉,我不是植物,跟蔥蒜扯不上關係。我只是個平凡的大三生——蔚少農。”

“啊!我想起來了!”痞子C突然發話道,“他就是油畫得獎的那個傢伙嘛!而那個女的,就是畫裏的模特兒嘛!”今兒個早上“早安您好”還報過呢!難怪他覺得熟悉!

“沒錯。”蔚少農答,關心的目光一直停留于南湘蘊身上,壓根兒不屑一顧那票華一敗類、社會米蟲。

你沒事吧!?——他用表情問。

我很好。——她以放心的淺笑回答。

“畫家?”痞子B哼口氣。“光搞文的二楞子!兄弟們,解決他!”

看來,華一大學是該好好清清門戶了!蔚少農蹙眉,他向來不喜歡也不曾打過架。

仗著高挑靈活的肢體,蔚少農以守為攻,盡可能避過攻擊而不出手——這些小嘍羅只會浪費他的力氣,他要修理的是緊扣南湘蘊的那個王八蛋!

輕輕巧巧,他還算穩當的繞到了痞子B身邊。

“我覺得,你該收回你那句話!”他好文,並不代表他碰不得武。

蔚少農說著,一記猛拳已揮向痞子B的塌矮鼻樑。

慘也!豆花這下變豆漿了!痞子B哀號一聲,搗著鼻子蹲了下來。

握慣畫筆的手打起架來也是很夠力的,尤其是為了營救心上人。

蔚少農扶起南湘蘊:“嚇壞了吧?有沒有受傷!?”雖然她清秀的臉上微爬淚痕,雲發也有些凌亂,但在蔚少農眼中,她都是一樣溫柔美麗。

她搖頭,翦水瞳眸突然閃過一絲驚慌。”危險——”

蔚少農來不及回頭,但覺肩胛骨一陣刺痛,如雨點的重拳紛紛落於其上。他把南湘蘊推到安全處,立時展開反擊,但兩手終究難抵四雙拳頭,他節節敗退了下來。

南湘蘊好生心疼,緊咬著的下唇已泛白,偏偏,她連一點忙都幫不上。

“你這傢伙皮挺硬的嘛!”痞子之一打落他的眼鏡,遭重擊的眼眶已顯出淡淡瘀青。

“多謝指教!”蔚少農抹去唇角破裂的血絲,長腿一踹,又一個可憐蟲抱著膝骨慘叫。

“媽的!你惹毛我了!”痞子B扶著微歪的鼻樑重回戰場,冷不防地由口袋摸出把彈簧刀,朝蔚少農沖去——

不巧的是,此時少了眼鏡的蔚少農眼前儘是一片“天蒼蒼;視茫茫”,閃避不及的情況下,他的左手臂被劃傷了一道,鮮紅的血汨汨湧出,染紅了他的衣袖。

“小蔚!”南湘蘊不顧一切跑過去。“你受傷了!快住手啊!”

“開什麼玩笑!”他盡以右手應戰,挨打總多於打人的時候。“你要我眼睜睜看你被欺負嗎?”

倏地,那把危險利刃再度朝他揮來,蔚少農看准了銀光走向,抱緊了南湘蘊後冒險一踢——

啪!

好在踢中了!彈簧刀被踢飛出去,跌落在泥土地上。痞子B被腳力帶到,也跟著退了幾步。

眾人頓時錯愕幾秒。

痞子B站穩步伐,旋又撲向小刀著地處,未料,他的手方接近數寸,一支寒光古箭已搶先一步喝止其動作。

再差個幾秒,他痞子B兄恐怕就得改名為“斷指痞子”羅!

痞子B咽口口水,極大的恐懼徹底瓦解倡狂。

救星來了!蔚少農露出一絲微笑:“你們遲到了!”

這是拍電影嗎?還是她在作夢?南湘蘊看著三個風格迥異,卻又交情甚好的大帥哥“心意交流”。其中一人還背了把老舊的中國古式長弓,方才那一箭想必是他放的吧!?

沈子昂輕笑,優閑瀟灑得彷佛“痞子四人組”根本不存在。

“我們來早了,你還會有英雄救美的機會嗎?”他朝南湘蘊頷首:

“初見面啊!嫂子,你果然美若天仙!小蔚真是好福氣。”

南相蘊只有傻愣愣地點頭。倒是蔚少農——

好啊!原來這兩個傢伙是故意的!沒關係,君子報仇三年不晚,這就先記帳上,等他發帖子時再連本帶利敲回來便成!

“痞子四人組”見狀,不但沒落跑,反而——

“你媽的!不要以為多兩個人我們就怕你,好膽擱來拼看看。”

沈子昂和風詠曦根本懶得理他。

“嫂子,小蔚受傷了,你還是快送他去醫院吧!”風詠曦提醒道。

對啊!南湘蘊想起,連忙低頭審視蔚少農的傷勢,除了大大小小的破皮瘀青外,最令她觸目驚心的莫過於手臂上血淋淋的寸來長傷口。

“很痛吧?”眼淚不聽使喚,又潸潸滾落下來。

“我沒關係。”蔚少農用另一隻手抹掉珍珠淚。“你沒事就好。”

視線交疊的兩個人,所有濃情蜜意盡在言中,忘了疼痛、忘了時間、地點,仿佛要如此相望到地老天荒。

風詠曦看不下去,先解決掉一個想偷襲的痞子後朗聲道:

“嘿!要親熱要感動等回家再說吧!戰場不宜兒女私情!”風大俠重現江湖!惡人回避唷!

蔚少農回神,在南湘蘊的攙扶下站起來。

“那,這邊就拜託你們了。如果可以,我希望別鬧太大。”他已經夠“公眾”了,可沒興趣再紅下去。

“沒問題,不過——”沈子昂笑笑後續道:“你得把你的故事一五一十告訴我,湊巧我最近正愁沒東西可掰!”呵呵!下一筆稿費已在向他招手了。

蔚少農自然只有答應的份兒。突然,他覺得沈子昂這“友盡其用”的手法頗似寶貝老妹——蔚海薇。

目送那對儷影離去,沈子昂松松指關節,對風詠曦道:

“阿曦,今年歡迎你下山的“餘興節目”挺有意思的,不是嗎?”

風詠曦皺眉:“我總覺得像是在欺負小孩子。”

“沒關係啦!誰叫這群“小孩子”先欺負咱兄弟?”沈子昂迅速熟練地摘去隱形眼鏡,收好——激烈運動不忘保護靈魂之窗。

一月天微寒,藍藍冰寒的眸子掃向眼前三個痞子——另一個因不識相,偷襲失敗而被風詠曦呈“大”字型“釘”在地上無法動彈。

“你們誰先上!?”地獄之門與悲劇幕簾永遠為痞子們開啟。


不可能!不可能——不會吧!?

蔚海薇在客廳內來回踱步,玻璃幾上是那本舊筆記、雜紙、地圖及一本羽廈女中三年級學生名錄。

由種種現有的資料來看,那本舊筆記的主人極可能就是南湘蘊學姊。

蔚海薇指尖纏捲髮尾,忽緊忽松,正如她的心情,對此假設不知是否該相信,起起伏伏難定。

倏地,她拿起電話,食指在按鍵上敲下一串號碼——

嘟……嘟……

蔚海薇耐著性子等電話被接起,片刻,啪的一聲,電話被接進一快捷而不失清晰的答錄機留言:

“天下大事獨我皆知,不盡其巧出蘆其焉。如有要事主在聽到”我愛威海衛”後留話……”

蔚海薇娥眉糾結,她真想掛了電話了事,“少來這套,你知道我是誰。”抬起皓腕瞥了眼,她的口氣老神在在:“我數到三,如果你不現“聲”相聞,後果自行負責。一、二——”

“三!”電話那頭果然“原音重現”。“無事不登三寶殿,蔚大姐找小的不知有何貴幹?”

“向你打聽一個人。”

“打聽人!?”光聽音域起伏度便知,那廂的情緒已經High到極限。“是的,您好!您給我一分鐘,我給您全世界……”

“停——”她真受不了這位BMW的“超級職業病”。“開場白可免了!”

“哦。”她似乎有點失望。“說吧!你要打聽誰?”

“三年級的南湘蘊。”

“你是想聽課業、休閒、興趣、家庭呢?還是愛情或近況?”

“我只想知道她是不是左撇子。”

蔚海薇的問題顯然出乎BMW的預料,她猶豫了會兒,說道:

“不知道耶!這可能要列入“特別任務”哦!如果你堅持的話……還是一樣,老規矩。”

去,想敲竹槓就直說嘛!

蔚海薇心裏暗罵,後道:“威海衛親筆簽名的新書怎樣?”

“成——交!”那廂好不高興。”你真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和我想的完全一樣。等著,不超過半小時,我肯定給你詳盡答覆。”

說完,彼端已自動結束通話。蔚海薇仰躺在沙發上,只有靜候佳音了。

大約半刻鐘,一叮叮噹當的鈴聲響起,她忙爬起,接了電話才發現竟是門鈴聲。

真是,兩個的聲音怎麼這麼像啊!?

拿起對講機,她以慣有的模式放話:

“討債免談,推銷滾蛋,限你三秒中內把來意交代清楚!”

“門外漢”默然了幾秒,慍火地吐出一句話:

“我是你哥!還不快來開門!?”

“哥!?蔚海薇疑惑。他今天不是下午才回來嗎?姑且不論這些,她忙不迭地沖到門口,”哥,我想我知道筆記的主人是誰了……”

大門敞開,蔚海薇不由得瞠目,一個本該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竟親密地攙偎著自己哥哥,不時漾著嬌笑。

“湘蘊學姊!?”這種“曹操到”的場面也未免太怪異了!

南湘蘊回眸,也“呀”地喚了聲:“蔚海薇!?”

夾在兩人之間的蔚少農,先是看看左邊,爾後看看前面,問:

“你……你們認識!?”


“果真應了一句話,“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想不到筆記的主人真的是你!”

蔚海薇說著,有一點點驕傲,有一點點得意。

蔚少農不解。“什麼叫“真的”是你?難道你早就知道了嗎?”

“也不算,我也是前沒多久才猜到的。”

南湘蘊也不由得好奇:“你是怎麼知道的?”

蔚海薇笑,指指螓首說道:

“用頭腦,不過是些基本的推理概念……當然,還有那首五言絕句。”

“你解開了!?”南湘蘊訝異,深覺不可思議。

不過,蔚少農可沒那麼靈活精明,手撐著上過碘酒的臉頰,他問:

“什麼五言絕句?”

蔚海薇翻出“原版”的給他看,順便向南湘蘊說明自己解詩的過程。

“學姊,你真厲害!你知道我費了多大工夫才肯定是你嗎?”

南湘蘊粉頰微暈。“還好啦!真正厲害的是你,其實我根本沒想到丹燕可翻作朱雀,而朱雀司南的事情。”

“哦?”這回換蔚海薇驚訝。“那你的南字是怎麼套進詩裏的呢?”

“洞庭湖啊!洞庭湖在湖南嘛!至於丹燕,只是為了順口好念配上去的。”

原來如此,是她想太多了。蔚海薇啜口茶,繼續說道:

“湘字我其實沒有直接翻出來;是先查到“蘊”字,後來想到全校就只有你一人的名字首尾相符,所以才曉得的。”

“湘字也不難呀!而且有兩種解釋:一、湖南簡稱”湘”,二、看地圖就知道,瀟水往上游走,便是湘江!”她答得輕輕鬆松。

蔚少農看看兩位高IQ的美少女,不由得喟然:

“你們兩個都這麼聰明,相形之下,我真覺得自己該加油了。”

不料,這對有默契的學姊妹綻出兩張風格相異的粲笑,道:

“你們男人啊!還是笨一點比較好!”她們倆倒挺有志一同的!


鬥杓又漸東指,冬尾巴已不再嚴寒,南湘蘊陪著蔚少農偕坐頂樓,遙望繁華沸騰的夜景,高大的水泥叢林好似神祗,無聲無息延伸進天幕。

“湘蘊,你知道”東京仙履奇緣”嗎?”

“知道啊!我好喜歡那部日劇,它真實,卻又很唯美。”

“我是不知道詳細內容,但是我的朋友昂說,我們的際遇和它有點像。”

“昂?”她抬頭問。

“沈子昂,就是今天第一個叫你嫂子的那個。”

“哦。”南湘蘊的巧顏又透成蘋果紅,幸好在夜裏看不清楚。她又把臉埋回蔚少農胸口,她喜歡他像大樹一樣守護她的堅定感。

“怎麼個像法呢?”她問。

“昂說,故事中的女主角因一把紅傘找到了今生今世的白馬王子;而你比較不幸一點,用一本舊筆記釣到我這窮畫家、光會讀書的二楞子。”蔚少農笑著自我解嘲。

“那又怎麼樣?我一點也不稀罕城堡、王冠或成千上萬的傭人僕役。當初媽媽拋棄可赴法國研習藝術的機會,毅然決然嫁給當時只是車行學徒的爸爸,就是因為彼此相愛。現在,他們扶持走十數個年頭,情感有增無減,爸爸給媽的幸福不止物質上,更包含精神上的信任依賴,你說,我爸爸能不能算是白馬王子呢?”

“當然算。”蔚少農寬心道,“看來,我可以放心大膽的向老師提出請求了。”

南湘蘊眨眨明眸:“請求?什麼請求?”

“當然是娶你的請求,說簡單點,就是提親。”誤會早就在下午時冰釋,蔚少農再也沒什麼好遲疑的了。

她臉色羞紅,不由得嬌嗔道:“你好壞呀!我認識你還不到一個月耶!”

粉拳掄打在他胸膛,冷不防,蔚少農避沒避好,撞上了花架。

“哎唷!”身上幾個破皮處的傷口又開始疼了。

“你沒事吧?”

“會痛。”像有螞蟻在噬咬,蔚少農眉心打結。

“我看看。”南湘蘊小心提起袖子,玉指輕壓一塊瘀青。

“這裏?”

“拜託,輕一點。”

不料,南湘蘊紅著面頰,竟然在傷口處印下羞赧細柔的吻。

蔚少農愕住了,觸電般的感覺流遍全身。

“還有呢?”紅酥手略過嫣頰,拂去耳畔烏絲。

他指指上臂,細長的刀口正在那兒,覆以白色紗布。

她照樣吻了它。不止是那兒,還有兩手肩頭其他的細小傷口,她的吻輕如春風。

“還有地方疼嗎?”她再問。

算是冒險吧!蔚少農頓了頓,指向自己的唇。

南湘蘊毫不考慮,怯怯地以同樣方法“治療”他。只是,那一吻比其他的地方停留的時間久了很多很多……

蔚海薇輕輕掩上墨綠紗門,避開頂樓上的纏綿——為了她未來的安全起見,以及南學姊成為自己大嫂的機會,她還是識相點的好。

無聲無息回到自己房間,蔚海薇的嘴角輕輕上揚。

他真是個好運的傢伙!

蔚少農的發達令她與有榮焉,她非常誠心祝福自己的哥哥。不過,她唯一感到麻煩的是,下次買書寫作業時,她得另外找個“書僮”來幫忙了!

“小薇——該去上提琴課了!”爸爸宏亮的嗓音冷不防打斷了她的“感性時間”。

蔚海薇不甘願地皺皺眉。“來了!”她抄起心愛的小提琴步出房門。

或許,她可以練練什麼“結婚進行曲”,以應時景,為幾年後的那天作準備呢!

出門時,蔚海薇列完資料的電腦螢幕忘了“乾坤大挪移”,不見浩翰星雲圖,但見湛藍底上數行細細白字:

再一次,我套著和閻王死神的好交情,又可在人世間多活幾天。走出台中監獄後,我片刻不留地趕回事務所,裏面已經蒙上淡淡塵埃,我撕去這項CASE中的資料及照片,沖個熱水澡後,我燒掉為自己所寫的遺書。

案子圓滿結束了,臺北的空氣很爛,臺灣地窄人稠,悲喜恩怨在小城中一成不變,但是,我仍然覺得這個世界相當美好。

我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廢遺書可燒,不過,不過,我永遠期待明天會有嶄新的冒險。

威海衛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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