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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辛卉 -【特選白米飯先生(萬能事務所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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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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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5-14 00:00:2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辛卉 - 特選白米飯先生(萬能事務所之一)

在萬能事務所工作的白緒忠,被分派到一個怪女人身邊當助理。
她老是用一種詭異的眼神看著他,似乎想跟他搶「飯」吃,
還常常像在菜市場買豬肉一樣,東掐掐他的臉、西捏捏他的肌肉。
拜託!他又不是來當男公關的,可以請她別那麼「情色」嗎?!
再這樣又搓又揉下去,他可能會控制不住自己的「衝動」了……
馬翎淑的口水差點沒形象的滴了下來──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美味可口」的男人,
讓她忍不住想狠狠「咬」他一口,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慾!
不過在見識到他的超人食量後,她突然有點反胃了……
難不成他是在參加大胃王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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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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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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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5-14 00:00: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萬能事務所--

  這是一家接受各種正當大小委託事件的公司。

  專門解決、完成委託人的要求,再依任務的艱巨程度收取費用,或視委託人願意給付的金額,決定接受案子與否。

  ……當初創辦人,也是現任負責人成立事務所時,確實是秉持著這樣的經營信念與方針。

  事務所社長希望能藉由篩選工作的空間與權利,建立起事務所的權威性。

  然而事實上,情況全然不如他想像中順利,甚至相差十萬八千里。

  事務所規模不大,要說很小也是可以,畢竟連同社長,社內只僱用了三名男性職員。

  他們幾個都只願意接下簡單的工作,太辛苦、費時費力的任務一律拒絕,收取的費用自然不多,七三分帳後更是少得可憐,但即使每個月的工資微薄,他們卻絲毫不以為意,還很樂在其中的樣子。

  好不容易在一天內接下了兩起工作,兩名員工出外執行任務,只剩下一名入所最晚、年紀最輕的員工。

  不過那傢伙為了逃避工作,藉故尿遁,人不知去向。

  不知經過了多久的時間,藉機躲避工作的事務所成員--白緒忠晃悠悠的踱回來,一手握著一杯外帶咖啡,另一手則提著裝蛋糕的精緻小紙盒。

  「喏!給你。」他把蛋糕盒擱在社長夏爾治的辦公桌角落,閒散的語氣一如行事作風。

  夏爾治揚起嘴角道謝,並末端起老闆架子指責他規避任務的行為。「為什麼不留著自己吃?」

  「我不喜歡甜食。」白緒忠啜了口咖啡,漫不經心的回答。

  「那是特地買給我的?」夏爾治打開盒子取出蛋糕,心裡感到欣慰,當作是他反省後的賠罪禮。

  「咖啡店的小姐堅持要送我的,不拿白不拿。」白緒忠毫不矯飾的據實以告,不若一般人索性做個順水人情,言不由衷的虛應一番。

  他看起來非但沒有受到異性青睞的優越感,反而顯得困擾。

  夏爾治撇撇嘴,覺得這個社內年紀最輕的小子說話直接坦白,其實是坦率沒心機,卻容易遭人誤解成自大無禮。

  不過在他看來,這麼率直無所畏懼的性格倒是頗有特色,說穿了,他覺得這直腸子的傢伙有一股我行我素的少爺脾氣。

  白緒忠知道他正在觀察自己,仍無動於衷的喝著咖啡,眼神放空,等著半小時後的下班時間。

  然而,一通電話卻讓他的期待落空,將他悠閒的心情擊沉。

  夏爾治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接起話筒。「萬能事務所您好。」他的聲音很洪亮,顯然很愉快。「要一名助理?明天出發?」

  看見他的視線投射過來,白緒忠連忙搖頭,企圖左右他的決定。

  夏爾治微微挑了挑眉,深怕他沒聽見似的故意加大音量說道:「沒問題!我會特別挑選出一名最優秀的人才,為貴單位服務,是的、是的,我已經收到你寄過來的數據,好、好……一定一定,不會黃牛,謝謝惠顧,再見。」

  他的興致高昂,轉眼間又促成一筆交易。

  然而,他逢迎海誇的口氣,聽在白緒忠耳裡,簡直和見錢眼開而不惜賣小孩的惡劣父親一般,讓人渾身不舒服。

  特別挑選的優秀人才?在旁人眼中,他們根本就是自甘墮落的朽木,不去找更有出路、更有前途的工作,反而窩在這裡以微薄的代價任人差遣,當清潔工、搬運工,或去幫有錢人找狗。

  白緒忠輕哼一聲,對一切的種種很不以為然。

  結束與委託人的談話,夏爾治極有效率的把委託案件印出來,噙著笑走到白緒忠面前交給他。「該來的還是躲不過。」

  白緒忠視若無睹,沒有接下檔案數據的意思。「我請你吃蛋糕,你居然恩將仇報?」他繃著臉,很不情願。

  夏爾治依舊笑意不減,保持理性。「我只是公事公辦,何必扣這麼大一頂帽子給我。」頓了下,他接續道:「何況,這份工作會落在你身上,也是你自找的,不必跟我討價還價。」

  要是上個case他不要偷溜,這樁較為麻煩的案子也不會落到他頭上。

  白緒忠臭著俊臉,沒好氣的抽走社長手中的數據,迅速瀏覽內容。「要出國?我不要!」他的反應強烈,一口否決。

  「現在不是在徵詢你的意願,不管你多不願意也非做不可。」夏爾治睨住他,不冷不熱地說道,情緒控制得宜。

  白緒忠直視他,兩人四目對峙,進行一場無言的眼神角力。

  不過,僅僅維持數秒的較勁,白緒忠便在夏爾治沉穩有力的目光下敗下陣來。相差多年的人生歷練和深度,立見高下。

  「能不能換別的工作?」白緒忠皺眉,突然放軟態度。

  「可惜你不是女人,跟我撒嬌也沒用。」夏爾治不為所動,一副沒得商量的神情。

  白緒忠再度把視線調回白紙黑字上,更是吃驚。「四月八號……咦?不就是明天?」他激動得差點把紙張一撕為二。

  「對,明天,早上八點到桃園機場的天翼航空櫃檯,和『妖怪研究促進學會』的馬小姐會合。」夏爾治把委託的工作清楚明確的陳述一遍。

  白緒忠一臉苦瓜樣。「什麼妖怪研究……我真的不想去。」他哀聲歎氣、細碎嘀咕,十分排斥。

  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這種奇怪的學會,妖怪有什麼好研究?而且還大手筆的出國考察?真是莫名其妙又不可思議。

  「如果你不能為公司賺錢,那我還花錢聘用你幹什麼?不想幹活的話就回去當你的大少爺。」夏爾治拿回資料,輕描淡寫的平靜口吻透露著他的認真。

  這時,下班鐘聲叮噹作響。

  夏爾治下達命令。「你可以走了,明天起可以不用來了。」縱容了他大半年,也算仁至義盡了。「不能適應社會的生存法則,還是回去父母身邊當個乖兒子,外面是很危險的,沒有辛苦付出,食物不會自動從天上掉下來餵飽你。」他的教訓很淺白,卻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白緒忠僵住不動,有了遲疑,不再歸心似箭。

  他無聲輕歎一口氣,若不想失去這份餬口的工作,只能妥協。

  這間事務所的老闆和員工,彼此都是獨來獨往的獨行俠,不會互相追探對方的過往,試圖呼朋引伴、稱兄道弟,是他想留下來的主要因素。

  「好啦!好啦!我去就是了。」他走到社長面前,沒好氣的拿回刊載出勤任務細節的數據文件。

  夏爾治忽然站起身來,雙手重重往他的肩頭一搭。「這樣就對了。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你絕對大有前途!」他豪氣干雲的稱讚道。

  白緒忠撇撇唇,沒心思和他說笑,區區一張紙,他卻感到沉甸甸。「我先回家了。」他像撥頭皮屑似的,揮開擱在他肩上的男性手掌。

  「路上小心,一路順風。」夏爾治笑著給予祝福。

  白緒忠咂了個舌,覺得社長說的每個字聽起來都有幸災樂禍的味道,他有一種被趕鴨子上架的無可奈何。

  「明天早上八點天翼航空櫃檯找馬小姐,不要忘了。」夏爾治在他的身影隱沒在門扉外之前,不厭其煩的做最後叮囑。

  白緒忠儘管內心百般抗拒,倒也沒把滿肚子鳥氣遷怒到無辜的大門,離開時,還是收斂起脾氣,規規矩矩的關上門,沒發出太大聲響。

  「其實是個好男人嘛。」夏爾治笑了笑,給予正面評價。「阿薩布魯啊……」他低吟著。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就連熱愛旅行、擁有踏上超過一百個城市的流浪經歷的他,都從沒想過要去這個光是名字聽起來就很荒涼落後的地區。

  喜歡妖怪的嗜好已經夠特別,還特地前去一個可能連世界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地方取材研究……而且還是個女人。

  這世上還真是什麼狂熱份子都有,有時女人一旦執著起來,那股勁還真不可小覷。

  一個研究妖怪的女人,和一個長得很帥的男人,兩人一起前往一個充滿未知的地方,究竟會發生什麼事?

  夏爾治突然覺得趣味無窮……

  早上七點多,受命前往阿薩布魯的女學者,已經抵達機場,見時間還早,她找了一家店喝了杯咖啡,然後在七點五十五分時,回到天翼航空櫃檯前,等候學會緊急找來的研究助理。

  由於原先預定陪同的助理,昨日忽然來電告知因為母親生病入院,必須動心臟手術,所以無法遠行。

  這等大事,學會自然也無法勉強對方成行,不過也允諾會馬上找人替補,絕不會讓她落單。

  這次的實地研究是她自告奮勇爭取來的,即使落單,她也要親自去一趟那個充滿奇異傳說的神秘地帶。

  等了十分鐘,她沒發現有哪個人看起來像是準備同行的助理……倒是有個長得挺出色的男子不時看向她。

  又經過五分鐘,她按捺不住,撥打電話到學會辦公室,大概還不到上班時間,沒人接聽。

  一想到對方第一次見面就遲到的行為,她就在心裡將對方打了個大叉!

  「要不就乾脆別來了。」她暗暗嘀咕。跟一個不守時的人相處,一定會很不開心。

  等到八點半,她暗中忖想,對方大概臨時退縮,不會來了,她也不必浪費時間繼續等一個失信的人。

  走了兩步,她聽見身後有一道低沉的男聲。「請問……是馬小姐嗎?」

  這不是搭訕,搭訕的男人應該不會知道她的姓氏,難道……她有不好的預感。

  猜錯了?白緒忠摸摸鼻子,準備若無其事的走人。

  「你是哪位?」女學者轉身,反過來對著男子修長英挺的背影問道。

  白緒忠呼出一口氣,回身面對她。「你是那個妖怪研究學會的馬小姐?」他再度確認。

  「沒錯,我是。」女學者一板一眼的回答。看來她的預感成真了。

  「我是那個……」白緒忠頓住,稍微思考要怎麼自我介紹。「我是要跟你出國的助理。」他簡短地道,不喜歡複雜冗長。

  是剛剛那個「偷看」她的年輕男子。女學者的表情顯得僵硬。

  主任居然沒告訴她,新找來的助理是個男的,但也沒差了。出發在即,計較助理的性別也沒用,只要能好好工作就行。

  「我就是妖怪研究促進學會的馬小姐,往後幾天希望能相處愉快。」她很快接受事實,客套地打了聲招呼。

  她說話的速度頗快,白緒忠微微皺起眉。「嗯。」他若有似無的應了聲。

  「我該怎麼稱呼你才好?」女學者發出質問。

  「我叫白緒忠。」他仍答得簡潔。

  「白先生……以後我會稱呼你為白助理,希望你能盡快適應。」不是她愛擺架子,而是覺得既然是工作,就該有職稱。

  「無所謂,叫什麼都好。」他滿不在乎的說,不拘泥於這種小細節。「那我又該怎麼稱呼你?」

  「叫我馬小姐就行了。」女學者一臉嚴肅。

  「可以請教你的大名嗎?」白緒忠難得積極的追問。

  他也沒其它特別的意思,覺得既然要相處那麼多天,知道一下名字也是理所當然。

  女學者閉口不提。

  「咦?很難回答嗎?」白緒忠發出困惑。

  「你該去Check、托運行李了。」女學者提醒催促,明顯轉移話題。

  白緒忠雖然感到納悶,但也沒追探到底,拉著行李逕自到櫃檯Check。

  妖怪研究促進學會事先已經通知航空公司,把原本研究助理的名字改成他的,讓他得以順利登錄乘客名單。

  等他辦好手續,已不見女學者馬小姐的蹤影。

  不知道名字果然還是很奇怪。

  他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能夠得知她名字的辦法……

  登上飛機,坐定位後,白緒忠仍笑個不停。「馬小姐……馬翎淑小姐……馬鈴薯……呵呵呵……噗!」像被點中笑穴般,他克制不住,又開始吃吃地悶笑起來,雙肩因此不停顫動。

  名字被當成笑話般嘲笑,任誰都會生氣、不高興,女學者鐵青著臉,他每笑一聲,她的牙根就咬得越緊,極力控制住怒氣不要噴發。

  可是,她越想心裡越不舒服--

  他居然向天翼航空的地勤小姐宣稱,有急事找她卻聯絡不上,所以請對方透過廣播幫他找人。

  他告訴地勤小姐她所屬的單位及姓氏,就這樣套出了她的全名,而且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播送出她的名字……

  聽到廣播的當下,她受到了不小的驚嚇,回神後,她發現身邊的人都在抿唇偷笑,她甚至還聽到一對年輕男女爆笑而出,朗聲道:馬鈴薯?我還大蕃薯咧!哈哈哈……

  她只能漲紅了臉,心虛的低著頭,疾步走開。

  說什麼她都不可能再回到櫃檯,那等於昭告天下,她就是馬鈴薯……嘖!是馬翎淑!

  每回,她提起要改名字的事,她的父母就露出傷心的神情,說那是已逝的爺爺配合她的生辰八字,認真算了筆劃的精心傑作,一筆一劃都充滿了最誠摯的愛。

  有一次,她真的擅作主張到戶政事務所改名,被父母知道後,他們一句話也沒說,卻總是用悲傷失望的眼神看她,眼中還閃著淚光,彷彿控訴著她的不孝。

  就這樣,她的新名字維持不到一星期,就去改了回來。

  自此之後,她就沒再敢動過更換名字的念頭了。

  照理說,她早應該習慣報出名字後,對方所表現出來的各種反應,可是身旁的男人使用這種小人招數,實在讓她難以忍受。

  瞪了他幾眼,翎淑終於開口為自己掙一口氣。「白助理,你不覺得自己太失禮了嗎?同樣是人生父母養,你有什麼資格、什麼權利取笑我?」

  聽見她咬牙切齒的回擊,白緒忠閉上嘴,好不容易緩下笑意。「抱歉,我沒有惡意。」

  笑到臉紅脖子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還敢大言不慚的說沒惡意?翎淑不會說什麼罵人的難聽話,只能斜睨著他,表達她的不滿。

  看著她冒著火焰的雙眸,白緒忠再度致歉,並且解釋道:「我真的沒惡意,只是覺得你的名字太可愛了,我很喜歡澱粉類的食物,包括馬鈴薯也是。」語畢,他泛起一絲微笑,那是談及喜歡的東西時才會有的溫和表情。

  翎淑明明氣惱著他從知道她的真名後,一直馬鈴薯、馬鈴薯的掛在嘴邊,但看著他如冬陽般溫煦的笑容,誠懇的說著喜歡馬鈴薯的輕緩聲調,居然讓她的心跳猛然快了半拍。

  吼!馬翎淑,你是神經抽筋嗎?對一個缺乏紳士風度的男人,有什麼好心跳加速的?!

  她心目中理想的男性,是像她所畢業的御東大學歷史系楊學嘉教授那樣,溫文儒雅、學富五車,雖然已經四十多歲,但濃密的黑髮及斯文的長相,讓楊教授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上好幾歲。

  只要是他的課,教室經常座無虛席,並且有八成以上都是女學生,足以見得他的魅力!

  就她所知,常有打扮入時的女學生賣力的在楊教授面前搔首弄姿,企圖吸引教授注意,期待更進一步的發展,但教授都不為所動,只專注於學術研究,令她更為折服。

  就連她踏上妖怪研究之路,也是受到楊教授的影響與鼓勵,畢業後她仍持續與教授聯繫,偶爾會相約吃個飯,討論彼此的研究。

  和各方面都近乎完美的楊教授比較起來,翎淑覺得坐在隔壁,不知從哪找來的臨時助理,就像是衝動冒失的毛頭小子,一點都不可靠。

  待在阿薩布魯的幾天,她還是自求多福吧!

  飛機在跑道上滑行一會兒後,慢慢航向天空,越升越高,白緒忠緊抓著座椅手把,雙眼緊閉、臉色發白。

  無論搭幾次飛機,起飛時心臟強烈的窒悶感,以及嚴重耳鳴的症狀,都讓他感到極度恐慌害怕,膽顫心驚。

  等到達一定高度後,搖晃的機身逐漸穩定下來,禁止走動的規定解除,許多乘客紛紛解開安全帶,重新調整出最舒適的坐姿,或是看影片、或是睡覺。

  但白緒忠依舊緊握住扶手,維持相同姿勢,不敢妄動。

  一旁的馬翎淑察覺到了他的異狀,偏頭皺眉,無比納悶,考慮了半分鐘,她決定嚥下疑惑,避免和他交談。

  她想把在機場買的書拿出來看,打發漫長的飛行時間。「白助理,麻煩你幫我拿一下袋子裡的書好嗎?」她指了指上方的置物箱,客氣的請托。靠窗的位子限制了她的行動範圍,不得已,只好違反心意,與他打交道。

  白緒忠牢牢扶握住手把,絲毫沒有要移動代勞的跡象。

  「白先生?!」馬翎淑改口。「麻煩你一下好嗎?謝謝。」這男人該不會那麼小氣,連幫個小忙也不願意吧?她盯著他,用眼神向他施加壓力,希望他能幫個舉手之勞。

  「不要。我不想站起來。」白緒忠斷然拒絕。

  「嗄?!」翎淑瞪大眼睛,十分錯愕。怔愣了好一會,她深吸一口氣,退而求其次地道:「那請你讓開,我自己拿。」她沒用力踩他兩腳,已經算很有教養了。

  「我說過,我不想站起來。」白緒忠拉高毛毯,蓋住臉部。

  她小嘴微張,整個傻眼,第一次遇到這麼惡質的男人。「喂!白助理……白先生,請你高抬貴腳,讓我過去。」她氣鼓了雙頰,飽含慍怒。

  「我不想動。」他蒙在薄毯下,發出悶悶的聲音。

  翎淑突然覺得他像是退化成鬧脾氣的三歲小孩,無法溝通。

  既然他不肯幫忙,她只好自己來,於是,她盡量抬高腳,跨過他的長腿障礙,儘管舉動不太雅觀,但也莫可奈何。

  她順利踏出右腳,就在穩住重心,要橫越他的座位之際,他忽然冷不防側了個身,翎淑就這樣絆了一跤,情急下只能憑著反射動作,手忙腳亂的抓住支撐物。

  逃過跌撲在走道上的糗態,卻無法控制地歪倒在準備蒙頭大睡的白緒忠身上。

  「噢……」一股突如其來的重量壓下來,他不禁逸出低沉的哀號,然後掀開毯子,察看情況。

  翎淑也掙扎的想起來,豈料,一陣劇烈搖晃,把她又摔回原位。

  廣播也在此刻響起,由副機長報告正穿越一道不穩定的氣流,警告乘客盡快回到座位扣好安全帶,不必驚慌。

  聞言,她只能放棄取書,一心想趕快回座,確保自身安全。

  「亂流……好可怕……」

  翎淑聽見「身下」的男人用幾近氣音的聲調說道,緊接著,她的手腕被一隻大掌扣住,導致她只能被動的往他懷裡躺。

  她先是呆住,直到感覺到他的氣息噴拂在她的頰畔,才恍然一驚。「你在幹什麼?快放開我,這樣很難看。」她發現走道另一端的乘客,都在看著他們。

  「好可怕……我好怕……」白緒忠雙眼緊閉,口中發出夢囈般的低喃。

  她也怕呀!「拉著我有什麼用?我又不是降落傘!」翎淑低斥,奮力的想抽回自己的手。

  在她努力奮戰之際,空姐也來到她身側關切道:「小姐您在做什麼?您這樣非常危險,請快點下來坐好,繫上安全帶。」

  翎淑猛然回頭,清楚看見空姐眼中帶著指責與不認同,好像她正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行為。

  「請您馬上從這位先生的身上下來。」空姐再度好言催促。

  她的一番話,引來前後左右的所有人的眼光,夾帶著詫異、曖昧與誤解。

  翎淑愣了下,才體悟出其它人的眼神,意味著什麼。「不是的……是他……」她的臉燙得似要炸開,根本不曉得該從何說明。

  「不管是誰先主動,現在都不適合。」空姐微笑,堅定而冷靜。

  什麼跟什麼……她現在是被當成主動投懷送抱的豪放女?

  翎淑快被荒謬又無厘頭的事態發展氣得腦充血。「放開我的手聽見沒有?白、緒、忠!」她重新瞄準害她出糗的罪魁禍首,恨恨地從齒縫擠出聲音。

  白緒忠被頗為強勁的氣流駭住,整個人籠罩在神經極度緊繃的失神狀態,完全無心顧及其它人事物,也完全無暇理會騷動。

  他只是像個深怕滅頂的溺水者,一心一意想攀附住保命的浮木,求得心安。

  見他慘白著臉,神色恍惚,經驗豐富的空姐約莫明白他懼機的處境。「先生,請您不必擔心,現在只是冷熱空氣變化所造成的垂直性環流,是一種自然現象,很快就會恢復平穩。」她俯身,如慈母般溫柔的安撫道。

  白緒忠仍牢牢緊握住翎淑的皓腕,沒一刻鬆開,再多安慰的話都撫平不了他深層的恐懼。

  翎淑睨著他沒有血色並充滿驚懼的好看俊顏,怒火頓時消弭泰半,畢竟她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見別人有難,還能狠得下心來落井下石。

  一時之間,她屈服在他的軟弱央求下,任憑他攬著自己的手臂,不再那麼抗拒他的觸碰,甚至感到有些心軟,有種被倚賴、被需要的錯覺。

  空姐的態度也為之軟化。一來,是不適合再刺激嚴重受驚的乘客,二來,也是因為男子如孩子般的反應,激起了她的母性潛能,因而興起了想照顧、保護他的強烈念頭--

  不過,這樣的特權,僅限於長得好看出色的男性。

  「目前的情況,也只能請您先遷就他,靜待情況穩定下來。」空姐對翎淑交代道。

  雖然她本來就有此打算,但從專業的空姐口中說出來,翎淑免不了感到訝異,反而喚起了她身為女性的矜持。「這……這樣不太好吧?」

  她為什麼要對一個初次見面,又拚命取笑她的名字的男人,做出這麼難為情的犧牲?

  「現在的情況比較特殊,還請小姐您能體諒,加以配合。」空姐勸說的語氣溫和卻堅定。

  翎淑頓時啞口無言。

  因為,對方的眼神透露著「你又不吃虧」的訊息。

  明明她才是那個倒霉無辜的人,反過來還要「獻身」充當別人的墊背,更氣人的是,她竟然輕易被說服……

  翎淑枕在一堵男性胸膛上,紅著臉,暈暈地想著。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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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班機突破亂流的威脅,白緒忠也終於在平穩飛行中睡去。

  馬翎淑也在空姐的協助下,才得以從置物箱中取得新買的書籍,窩在座位上閱覽著日本作家撰寫的妖怪小說,作品十分精彩,她一口氣就讀掉了半本。

  一直到眼睛乾澀酸疼,她才合上書本,點了點眼藥水,閉目休息片刻。睜開眼後,不經意瞥見鄰座陷入熟睡的男性臉孔。

  那毫無防備的睡顏,直衝沖的撞進了她的心裡,牢牢抓住了她的目光,比正在閱讀的妖怪小說更衝擊她的感官。

  他的臉不大,五官立體好看,無疑地是張養眼的俊容,卻有著孩子般單純無害的睡相,給人一種可愛的感覺。

  剛要收回視線,他的頭便往她的肩頭方向靠,翎淑皺起眉,伸手把他的頭推回去,自己則連忙往椅子內側縮,想與他保持距離的企圖顯而易見。

  下一秒,白緒忠幾乎是上半身全倒了下來,結果還是睡倒在她的肩上,把她當枕頭。「好重……」她鼓著腮幫子低啐。

  翎淑幾乎要以為他其實一直都清醒著,存心整她?吼!

  她的眉心糾結,使力又把他推離。然而沒多久,他又搖搖欲墜,接著便倒塌下來,霸佔了她已經不大的空間。

  她忍不住懷疑,他身上是不是裝了雷達,專門偵測她所在的位置,找她麻煩?

  來來回回的幾次攻防戰,讓她感到疲憊。

  最後,她只能歎氣,再度默然屈服於他的「軟性暴力」,從之前的「抱枕」轉換成「靠枕」模式,供他使用。

  翎淑重新展開書本,妖怪世界無奇不有,但有時候,她覺得現實人生有許多事更加詭異--例如:儘管被當作抱枕或靠枕,她並沒有想像中排斥厭惡,事實上,她的心頭還隱約浮現一股無以名狀的虛榮與優越感。

  她都不知道,是在得意什麼意思的,好像身邊的男人長得帥是她的功勞似的。

  比起各種妖怪傳說,這種沒頭沒腦的奇異感受,才更讓她打從心底發毛哩。

  聞著白緒忠身上傳來的淡淡香氣,翎淑不禁想像起來--那味道其實是某種妖物製造出來,用來迷惑人們的手段,長時間吸入的話,魂魄就會被妖物攝奪,繼而成為一具空殼,變成活屍……

  著迷於妖怪的她,自然深信真實世界真有妖物存在。她一邊閉氣,一邊天馬行空的編織情節。

  不知經過多久,空姐們紛紛出動,推著餐車出來服務乘客,致使機艙內的氣氛漸漸熱鬧嘈雜。

  翎淑覺得不久前才吃過早餐,沒想到一轉眼又到了用餐時刻,而她的時間全都白白浪費掉了……

  思及此,她低頭睨住靠在肩頭的男人,聽見他逸出一聲低沉細微的喉音,似乎從沉睡中甦醒過來。

  果然,白緒忠伸了個懶腰,發出滿足的呻吟與歎息。

  他伸展著修長的四肢,黑髮在她的頸間摩挲,這下意識的舉動,讓翎淑聯想到毛茸茸的大型犬。

  「白助理,你該起來了吧?壓得我好痛。」她歪嘴斜眼的瞪著他。

  「唔……」白緒忠懶洋洋的應了聲,隨後抬眼,對上她閃著慍色的雙眸,倏地攏起眉頭,露出困惑的表情。「你是……」他的腦袋還沒完全恢復運作。

  翎淑垮下臉,感覺自己的嘴角在抽搐。她此刻的心情,彷彿遇到始亂終棄的負心漢,感覺差勁透了!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把他扔出窗外,當個自由落體。

  她真的有辦法跟這種人相處大半個月,而不被活活氣死,全身而退嗎?

  「哦……馬鈴薯小姐。抱歉,靠著你很久了?」白緒忠終於清醒,記起她的身份。

  「對,我的肩膀快被你躺到脫臼了!」翎淑揉了揉肩膀,橫眉豎目的賭氣道,和平常正經有禮的形象大相逕庭。

  白緒忠打直身子,不以為然道:「你怎麼不把我推回去?」他對自己欠佳的睡姿渾然不知。

  她瞪大眼睛,一股悶氣憋在胸口,臉都黑了。天哪!跟這種人相處太久,絕對會折壽!

  「我推了你不下十次!你還是厚臉皮的黏上來……」她壓低音量數落。

  「啊……好餓。」白緒忠壓根沒認真聽她說話,聞著空氣中飄散的食物氣味,飢餓感被挑起。

  他剛剛夢見滿桌食物,正準備要大快朵頤,卻眼睜睜的看著菜餚被端走,他才因此懊惱的醒過來。

  原來,是用餐時間到了!白緒忠初次驚覺自己竟然有預知能力,而發出一聲傻笑。

  長相甜美的空姐推著餐車停在走道上,彎下身,發覺乘客是一名樣貌俊秀的年輕男子,笑容益加燦爛、口氣更為慇勤。「先生您好,請問您要咖哩豬排飯,還是意大利肉醬面呢?」

  聽完空姐給的選擇題,白緒忠一臉苦惱,畢竟兩樣都是他喜愛的食物,無論割捨其中哪一方,他都覺得遺憾。

  沉吟了好一會,他忍痛排除意大利面,向咖哩豬排飯伸出命運之手,並且要了一瓶啤酒。

  「小姐你呢?飯還是面?」空姐的語氣顯然沒那麼熱切。

  「請給我面,謝謝。」翎淑不冷不熱地回答,飲料則是橙汁。

  「請慢用。」甜美空姐噙著笑,對著埋首進食的白緒忠說道。

  他忽然衝著她回敬一記迷人的笑容。「謝謝。」

  空姐大方的收下他的示好,然後繼續推著餐車服務乘客。

  看著他對著空姐展露笑顏,翎淑心裡更忿忿不平。

  他從頭到尾不是盡情嘲笑她、就是把她當保母一樣,讓她不得不接受他任性妄為的舉動,但他一聲謝謝也沒跟她說過。

  這麼明顯的不公平待遇,讓她越想越不服氣!

  她斜覷著他,見他正大口大口吃著飯,像在吃無比可口的大餐,而非簡便的飛機餐點。

  每吃一口飯,他的嘴角就往上揚高幾度,神情非常享受、樂在其中的樣子。

  她卻像傻瓜一樣兀自生著悶氣,胃口盡失。

  白緒忠沒兩下子就把主餐吃個精光,唯獨留下甜點,興趣缺缺。「馬小姐,你不吃嗎?」他留意到她餐盤上的食物原封不動。

  翎淑置若罔聞,逕自翻閱著小說。

  「這家航空公司的東西挺好吃的。」白緒忠喃喃低語。「可惜份量好像太少了點。」

  聽不見!聽不見!聽不見!翎淑在心裡咆哮,負氣不理。

  「馬小姐,面最好趁熱吃,等糊掉了再吃會很噁心。」白緒忠殷切提醒,似在說明偉大的人生真諦。

  她自文字中抽離,冷冷的掃了他一眼--他那雙極為好看的黑眸,赤裸裸的呈現出他的渴望。

  剎那間,她才明白,他不是站在她的立場、怕她餓著才催促她用餐,而是暗示她:不吃的話就給他吃吧!免得冷掉不好吃。

  白緒忠望進她的瑩亮水眸,發動眼波攻勢,傳達他的意念,強烈的意念。

  翎淑胸口一窒,怦然心跳。「幹嘛那樣看我?」她沒好氣的啐道。

  「糟蹋食物不但會遭天打雷劈,死後下地獄,還要把生前沒吃完的部分全部吃光。」白緒忠語重心長,曉以大義,陳述著不知打哪聽來的傳說。

  「你在嚇唬小孩嗎?」翎淑賞他一記白眼,表示不以為然。

  「你不相信?你不是虔誠的妖怪信徒嗎?」失策了?他滿腦子問號。

  「哼!」翎淑嗤笑一聲,反唇相譏:「那你留下了甜點,是準備下地獄後好好吃個夠嗎?」

  「呃……」他為之語塞,乾笑兩聲矇混過去。

  之後,兩人各自沉默。

  白緒忠把附贈的甜點打開來,舀了小小一口送進嘴裡,沒經過咀嚼就吞下肚,就這樣默不作聲的把不太喜歡的巧克力蛋糕解決掉。

  他擱下盛裝小蛋糕的空容器,俊秀的面容沒有表情起伏,眉間晦暗,散發出凝重的氣息。

  翎淑頓時覺得烏雲罩頂,好像自己是欺負小孩的壞人。

  她悄悄打量他,不笑的模樣很陰沉,活像被倒了幾百萬的會錢一樣。

  未免也太奇怪了吧?吃虧的人分明是她呀!

  不過,她吃不下也是事實,因為她的嘔氣而讓食物全數貢獻給廚餘桶,她心裡也過意不去。

  她一言不發,直接把兩人的托盤對調。

  白緒忠怔住。「這是……」他欲言又止,已經瞭解她的意思。「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謝謝。」

  大大的笑容掛在他的臉上,他一笑,眉眼也跟著染上喜悅。

  一瞬間,翎淑竟然不敢直視他渲染力十足的笑顏,彷彿多看一眼就會被他散發的光芒閃傷眼睛。

  白緒忠開心的吸著麵條,無比滿足。

  他豪邁的吃相很能挑起他人的食慾,讓人忍不住也想嘗嘗箇中滋味。

  他吃得津津有味的幸福模樣,吸引著翎淑的視線,也淡化了對他的成見。

  她終於露出與他會合以來,第一個微笑。

  從台灣抵達位於亞馬孫河旁的一個蕞爾小國--阿薩布魯,包括轉機在內,一共需要三十個鐘頭左右,是趟極為漫長的航程。

  下了飛機,白緒忠覺得全身骨頭都散開來了。

  他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高大身軀,委身在經濟艙狹小的座位裡,實在非常不舒服,簡直像被軟禁一樣,痛苦不堪。

  好不容易結束航行,他以為能就此終結惡夢,但拖著行李走出機場時,一陣寒風迎面而來,讓他打了個哆嗦。

  時序雖已進入春季,這裡的溫度仍只有十度左右,乾燥寒冷。

  除此之外,放眼望去,是一望無際的未開發曠野,人煙稀少,連只野貓野狗都沒有。

  「這是什麼鬼地方?!」白緒忠俊逸的臉孔蒙上陰霾。

  「當然是阿薩布魯。」馬翎淑一副理所當然、不慌不亂的態度。畢竟,在出發前她就清楚這不會是個發達繁華之地,交通飲食住宿都不太便利,環境衛生也不理想,一切都不比在台灣舒適方便。

  白緒忠面有菜色,歎一口氣,心中有千百個不願意。「為什麼要來這種鳥不生蛋、狗不拉屎的鬼地方做研究?腦袋有問題嗎?」他恨恨地批評。

  他的音量不大,但翎淑聽得一清二楚、一字不漏。她不想一下飛機就跟他鬧得不愉快,於是忍住沒有反駁。

  「現在要去買前往市區的車票。」她拉著行李,舉步朝前方邁進。

  「買票?」白緒忠並未看見類似車站的場所。狐疑歸狐疑,人生地不熟,他也只能尾隨其後,一同前往。

  半小時過後--

  「還沒到嗎?」他不耐煩的問著走在前方的纖細身影。

  「前面就是了。」翎淑的腳步不曾停歇。

  出發前,她把基本的交通路線仔細查過一遍了,然而,關於阿薩布魯這個國家的相關信息能查到的不多,實在是因為這裡並非熱門的旅遊觀光地,而且妖怪、邪教與魔物的傳聞甚多,普通人根本不會想來這裡旅行。

  所以儘管她事先做了不少功課,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掌控所有情況。

  「這不是超市嗎?」白緒忠看著矗立眼前的建築,感到困惑不已。在超市買車票?搞錯了吧。

  翎淑不理會他的質疑,直接走向櫃檯,以不太高明的英文詢問值班的胖阿姨。「我要到市區天布萊爾,最快的一班車是幾點發車?」

  一句英語被她說得坑坑巴巴,過於注重咬字,反而讓發音顯得呆板古怪。

  甜不辣?呵呵,好特別的地名。一碗熱騰騰的甜不辣竄進白緒忠的腦海,非但勾起他的食慾,也勾出強烈的思鄉之情。

  尤其是熱鬧街道上琳琅滿目的餐廳、小吃店,以及夜市裡油膩膩的攤販,都令他瘋狂想念。

  他雖然滿腦子食物飛來飛去,但也撥出一點心神,聆聽著同行的翎淑與櫃檯人員的對話,因為某人的英文實在令人發噱,聽起來像隨時會咬到舌頭。

  白緒忠聽到接待客人的胖女士回答,下一班前往市區的車,明天早上八點才發車。

  他和翎淑同時發出訝異的低呼。

  「明天早上八點?」翎淑試著確認。她的英文說得不好,聽力也差強人意。

  「是的。」胖女士點頭。

  也就是說,他們必須在這裡找地方過夜,等候明早的班車。

  「這裡一天只有兩班車進市區,所以最好不要遲到。」胖女士補充兼叮嚀。

  她的英文有獨特的腔調,顯然不是慣用的語言。

  阿薩布魯曾是葡萄牙的殖民地,人們習慣使用的是葡萄牙文。

  「這附近哪裡有可以住宿、用餐的旅館?」白緒忠靠向櫃檯,開口說的是字正腔圓的英文,輕緩的聲調相當迷人。

  他擔心的兩大民生問題,不解決他不能安心。

  「再走大概三十分鐘的路程,鵝緬煞街上有一家旅館。」胖女士給予指引,末了還貼心的畫了張簡易的路線圖。

  蚵仔麵線街?!這裡的地名未免太有台灣味了。白緒忠又是皺眉、又是微笑。

  翎淑盯著他莫名其妙的反應,另一方面大感意外,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是英語高手,這點讓她稍稍對他另眼相看。

  她從小最得意的科目是國文,上了國高中,歷史地理也是一把罩,背過就幾乎不會忘記,唯獨英文背幾次忘幾次,出國前她還特地惡補了一番,也只能說出剛剛那種破爛程度而已。

  每個人都有天敵,她的敵人就是英文,不管她費多少工夫想要嘗試征服,最後還是落得一敗塗地的下場。

  她突然仰起臉瞥了眼身旁的男人--那他應該就是所有食物的天敵了……也是她的天敵。

  下一個念頭,翎淑直覺的也把自己算上。

  為什麼她會這麼想?她暗中吃驚。

  難道,因為她在他眼中是「馬鈴薯」的關係?!她竟然認真的思索起來,導致一陣失神。

  「車票要買明天早上的班次嗎?」胖阿姨看著不知打哪來的東方帥哥,主動追問。

  「另一班是什麼時候?」白緒忠詢問。

  「中午十二點。」

  「太好了,那就要中午的車票。」他做了決定。「多少錢?」

  胖女士給了個數字。

  「馬小姐,付錢。」白緒忠推了推她,示意她結帳。

  翎淑有所遲疑。

  他們的交談中,她剛剛只聽懂「中午」和「多少錢」這兩個字。假如他的發音不標準一點、速度慢一點,她有自信可以蒙中更多。

  「票錢二十塊美金。」他朝她努了努下巴。

  「你跟她說了什麼?」翎淑硬著頭皮,小聲地問。

  「問了旅館的所在地,買了明天中午十二點的車票。」白緒忠據實以告。「快付錢,拿了車票後馬上去找旅館。」

  「為什麼買十二點的車票?太晚了。」她睜大美眸,反對道。

  「太早我起不來,十二點剛剛好。」他給了她很直接的答案。拜託,這裡這麼冷,早上誰下得了床。

  「你快跟她說要改時間。」翎淑催促。

  「你自己跟她說。」他退到旁邊去。

  她簡直氣得快七竅生煙,倒也沒開口求他,還是用她蹩腳的英文,支支吾吾的表示要把車票換成早上八點的班次。

  胖女士很神奇的聽懂了她的話,卻歉然的搖頭,表示票已開出,沒辦法更換。

  即使英文不靈光,翎淑也能從對方的肢體動作瞭解意思。「Please!」她試著強硬一點的懇求。

  人家還是搖頭,不為所動。

  「真是鐵腕作風……」她苦笑,卻也只能無奈接受事實,從皮包裡掏出美金支付費用,取回車票。

  「明天請過來這裡搭車。」胖女士告知。

  然後,在天色尚未完全暗下之前,他們上路,徒步前往旅館。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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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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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5-14 00:01: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他們還沒到旅館,天就已經轉黑,所謂路燈的亮度,就跟螢火蟲屁股上的光差不多……

  「這裡到底是不是活在史前時代?整條路上只有幾盞殘廢的路燈,連住家也沒有!」白緒忠幾乎是怒吼的埋怨。

  黑漆漆、陰森森的,彷彿隨時會從暗處跳出一堆醜陋不堪的妖魔鬼怪來……他不禁頭皮發麻。

  「我有手電筒。」翎淑從背包裡把物品翻找出來,推開電源,強力的光束比路燈亮上一百倍。

  「早就該拿出來了。」他淡淡的叨念了句,沒有絲毫惡意,因為若不製造點聲音,讓罕人無煙的死寂氣氛增添一點人氣,他真的會被這種恐怖氣息搞得心肌梗塞而陣亡。

  若是想拍鬼片、靈異驚悚片,一定要來這裡取鏡,不必刻意營造效果,就能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駭人境界。

  見她不搭腔,白緒忠繼續找話題。「世界上那麼多國家,為什麼偏偏要選擇來這裡?」這個問題擱在他心裡許久,他實在很不能理解她的心態。

  間隔了好一陣子,就在他以為她打定主意不跟他說話時,翎淑卻開口回復:

  「近來接獲不少情報,指出這裡有不少人親身遇到妖物的案件,引起全球妖怪學會的注意與重視,我可是盡全力爭取好久,才獲得公費資格,來這裡做研究、采證,我不希望空手而回,也絕不能鎩羽而歸!」她握起拳頭,平鋪直敘的語氣中,難掩熱血。

  白緒忠還是不能明白她熱愛妖怪的興趣,從鼻腔噴了噴氣,難以認同。「妖怪什麼的,都是虛構捏造出來的吧。」

  走在前方的翎淑突然回頭,將手電筒的光射向他。「你一定打從心底瞧不起我對吧?覺得我是笨蛋、是瘋子?」她板起臉,嚴肅的說,眼底閃過一抹憂傷。

  白緒忠抬起手臂遮擋刺目的光源,瞇起狹長好看的黑眸,訕笑道:「挺有自知之明的。」

  聞言,翎淑沒有特別生氣,這些話她聽過太多了,包括她的家人、朋友,都反對她投入妖怪研究的行列,甚至冷嘲熱諷,但她仍執意往妖怪世界深入鑽研。

  比起曾經進入知名企業工作,有份不錯的收入的規律日子,她覺得研究怪物、走遍各地探查的生活,更有樂趣,更有目標。

  說好聽點,她現在的職稱是「民俗學者」,但在親朋好友眼中則被歸類為「怪咖」,而她覺得,那只不過因為她所抉擇的人生道路,和大家期望的不同罷了,一旦脫離了常理範圍、大眾認知,那就是奇怪。

  就像妖物被稱為「怪物」,只因為它們呈現出來的形體超乎人們的想像,以不同的方式生存著。

  事實上,妖物本身並不會主動傷害人類,它們有時是被有心人利用,有些則是被激怒而反撲--這是她接觸妖怪研究以來,歸納出的一點點心得與感慨。

  「那麼,你為什麼要選擇現在這份工作?」翎淑反過來探究他的想法。

  她覺得他的條件並不差,至少他能說得一口流利的英文,外表也很出色搶眼,照理說,應該可以有更好的出路,而不是不情不願的被指派為助理,做著他不喜歡的工作。

  突然被觸及不願談論的話題,白緒忠忽而斂起笑,眼神轉為冷漠,抿唇不語。

  想起一年前自己負氣離家的理由和心情,他的眸光轉為黯淡。

  不信任他能力的父母,私下互相競爭、扯後腿的兄弟,以及只是貪慕他的家產而不是真心愛他的未婚妻,讓他覺得自己根本是生活在一個又一個的謊言中。

  連最親近的家人與心愛的女人,都不能真心相待,彼此坦誠,這殘酷的現實重傷了他的心。

  就在某個夜裡,忍耐終於瀕臨極限,造就他出走的念頭,他獨自在外租屋,換掉手機號碼,展開與過去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沒有和任何相識的人保持連絡。

  離家前,他是個一天工作超過十小時,也鮮少喊累的人;現在,能少工作十分鐘,他就多摸魚十分鐘,閒散隨意的生活態度,漸漸地將他的鬥志一點一滴消磨殆盡。

  他幾乎記不起昔日被稱作工作狂的自己,有什麼想法、是什麼模樣,也絲毫沒有回想的意願。

  出走至今一年,他沒想過再回去那個充滿虛偽欺騙的家庭,也不曉得如何面對他們。

  由於光線集中在他的臉上,讓翎淑能很清楚地看見他的表情變化,很難不懷疑他從事現在的工作確實有隱情。

  「無論做什麼,自己覺得值得、問心無愧才是最重要的,別人終究無法代替自己過生活。」她正經的下結論,沒拿他變臉一事大做文章。

  白緒忠箭步走近她,直接扣住她的手腕,將手電筒照射的方位調向前方。「不需要對我說教,多事的馬鈴薯小姐。」他的語氣戲謔,聲調卻嘶啞低沉,對於她迂迴的體貼並不領情。

  好心被雷親喲!翎淑弓起肘,作勢調整背包的帶子,「一不小心」太用力,突出的肘骨,硬生生撞上他胸腹之間的部位,賞了他一記拐子。

  白緒忠悶哼一聲,已經很臭的俊臉益加陰沉。「打到人不會道歉嗎?」他不悅地命令。

  「唉呀!打到你囉?我怎麼沒感覺呢?」翎淑裝得一臉無辜,佯裝不知情,沒有依言賠不是。「不高興的話,讓你打回去啊!」直覺告訴她,他不是個會動手的人,因此才蓄意挑釁。

  「幼稚。」他別開視線,冷聲攻擊。「你當然沒感覺,被打到的人是我。」

  「飯桶!」她加重語氣,不甘示弱的脫口而出。「長這麼高是長好看的嗎?小氣男。」

  白緒忠將大大的拳頭放在她面前,恫嚇道:「信不信我一拳就可以把你扁成馬鈴薯泥?!」

  她毫無懼色,撇唇回敬道:「信不信我用我的萬能背包把你打成一坨特大號飯團?!」

  兩人你來我往,在言語上大動干戈,互不相讓,像是結仇很深的冤家,巴不得對方立即化為一灘血水。

  盯著他幽深的黑眸持續超過十秒,翎淑忽然產生墜落海底的錯覺,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隨後冷靜下來。

  平常的她根本不可能和別人大眼瞪小眼的鬥嘴。

  白緒忠黯下眼,眼角餘光瞄見她身後左手邊,有個小小的影子忽隱忽現。那不明物體的移動方式,像跳躍、又彷彿雙腳騰空,正搖搖晃晃的朝他們而來。

  他的血液一瞬間凍結,怔愣須臾,他倉促驚呼:「快走!」

  「欸?!」翎淑整個還沒回神,就被他的大掌拉著向前狂奔。「白助理……幹什麼啦?」她的聲音很快飄散開來,化作一縷冷空氣。

  他發現奇怪生物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偕同她一塊逃命,壓根忘記她來此的目的便是要一睹傳說中的妖魔鬼怪的真面目,有情有義的舉動反倒弄巧成拙的扯後腿。

  「到底……為什麼要跑?」翎淑企圖停止腳步,可惜敵不過男人的力道,只能被動地隨他一起沒命的奔跑。

  等跑了一段好長的距離,不遠處終於出現點著溫暖燈光的建築物,白緒忠才敢慢下步履,氣喘吁吁的告訴她理由。「有……有……有妖怪……」

  「啥?!」翎淑杏眸圓睜。「妖怪?在哪?」她的眼睛為之一亮,顯得興奮。

  「剛剛……剛剛站著講話的地方。」他還在喘,手指指往身後跑過的來時路。

  「你怎麼現在才說?!」她提高聲調,略帶責備。

  白緒忠這才猛然意識到她的職業與責任,他的好意頓時成了多餘。「剛才太緊急,一時忘了。」

  聽得出來他的語氣有反省的意味,翎淑也不好再苛責,調整情緒後,她好奇地問:「你看到的妖怪長什麼樣子?」她的瞳孔裡綻放著光芒。

  「會跳……不對,會飛?」他似是而非的描述。

  「模樣呢?」她迫切探究,熱血沸騰,腦中的妖怪數據庫開始啟動運轉。

  白緒忠怔住,歪頭皺眉。「好像有翅膀和……」他打住,無法再往下說,因為他根本沒能看清實體。

  「和什麼?」翎淑眨著長睫,巴望著他。

  「長長尖尖的嘴……吧?」他擠出一個不確定的形容,其實也已經分不清究竟是不是把現實和想像混為一談了。

  「有身體嗎?」她真的很認真。

  他有點惱羞成怒,不耐煩的低吼:「你那麼想知道,自己回去看。」

  「我正有此意。」翎淑拉下臉。「不用你說,我也會去。」語畢,她便掉頭往回走。

  「恕我不奉陪。」白緒忠則繼續前進,再走三分鐘路程,即可到達旅館。

  同行的兩人因興趣各異,缺乏共通話題,索性分開行動,誰也不干涉誰,反而落得一個輕鬆快活。

  只是,被萬能事務所社長指派任務,冠上助理名號來到此地,白緒忠算是徹底失職。

  當他躺在旅館房內的床上,盯著天花板時,一股罪惡感冷不防襲上心頭。

  他也曉得自己不負責任的作法並不妥當,可是對於妖怪他一無所知,跟上去也幫不上任何忙,而且他打從心底不相信妖怪的存在。

  那他不經意看見的奇怪黑影到底是什麼?!他不禁自相矛盾起來。

  「嘖!」白緒忠翻了個身,把所有思緒拋至腦後,沒多久,他的眼皮越來越沉重,然後就被周公找去下棋了……

  一覺醒過來,白緒忠環顧週遭簡陋的擺設,坐在床上陷入濃烈的陌生與疏離。他抓了抓頭髮,等到神志恢復明朗才下床。

  他看了看時間,從進房到霍然驚醒,前後也不過一個鐘頭,短暫的睡眠時間,悄悄透露出他心有掛念,睡得並不安穩。

  在房內踱了一圈,他決定還是關心一下同行者馬翎淑的情況。

  由於他以學會名義訂了兩間單人房,房間相鄰,如果她回來,櫃檯人員應該會給她房間鑰匙。

  站在她所屬的房間門外,白緒忠輕敲門板,敲響第一下,第二下、第三下也就容易出手。

  遲遲得不到響應,他敲門敲得更急。「馬小姐,你在嗎?」

  房內悄無聲息。

  下一秒,他下樓直奔櫃檯詢問男性接待員。「306號房的馬小姐回來了沒?」

  「請稍等。」男性接待查詢後回復:「306號房的鑰匙還在,表示馬小姐還沒回來。」

  白緒忠闃黑的雙眸掠過驚慌和擔憂。

  從他們停留的途中走到旅館,十分鐘綽綽有餘,她去了一個小時,竟然不見人影,莫非真的遇上妖怪了?致使她樂不思蜀,忘了時間。

  妖怪?他忍不住推翻自己的揣測,才跟一個妖怪研究狂相處沒多久,他就被洗腦了不成。

  如果不是妖怪讓她流連忘返,這附近只有這家旅館,迷路的機會渺小,也沒其它可消磨時間的酒吧夜店,那她會上哪去?

  總不可能走著走著,就掉到另一個異次元空間吧?

  「她真的沒有回來?」白緒忠不死心的又問了一遍。

  「……是的。」

  若不是被妖怪吃掉或被外星人綁架,還有一個可能性--被強盜之類的歹徒盯上了!

  許多慘絕人寰的重大社會事件同時浮現腦海,讓他的背脊發涼。

  他借了一把手電筒,幾乎沒多想便即刻往外衝,不安更勝於害怕黑暗帶來的恐懼感。

  上帝!阿門!耶穌基督!聖母瑪利亞!阿拉真神!千萬保佑台灣來的馬鈴薯平安無事!

  但願遠渡重洋的馬鈴薯,不合外國人的胃口。

  白緒忠在心中反覆祈禱。

  他可不想背負著後悔與自責過活一輩子。

  漫無目的的在外頭找人找了好一段時間,白緒忠拖著疲憊的身軀,返回下榻旅館。

  他再度向接待員打探道:「306的房客回來了沒?」

  「呃……」男接待員不知為何,先是一愣,才慢半拍搖頭道:「不,306號房是空房。」

  白緒忠的眉間擠出兩道深溝。「完蛋了……真的沒救了。」他吁歎一口氣。

  「什麼?」男性接待員見他面容沉重,也感覺到事態似乎非同小可。

  「可以幫我報警嗎?跟我一起來的馬小姐,很可能遭遇不測了……」白緒忠低落的口吻飽含絕望。

  「依法律規定,要失蹤滿二十四小時,警方才會受理。」男接待員表示無法配合。

  「本來可以救活的人,等那麼久,大概也活不了了!」他發火,脾氣失控,想法傾向悲觀。

  接待員被他低沉的吼聲嚇了一跳,反射性的忍不住低頭道歉,好像自己當真犯了錯。

  「真的不能幫忙報警?」白緒忠試著和他溝通。

  「抱歉,這是規定。」

  再度得到否定的答案後,白緒忠莫可奈何的在大廳找了張椅子坐下來,直到混亂的心緒逐漸冷靜下來,他的思考模式也產生大逆轉--

  他跟那個姓馬的女人也不過分開不到兩個小時,他何必急得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慌得直跳腳?

  也許反過來,他該慶幸沒跟她一起去,否則連他都會遭殃,白白犧牲。再怎麼說,當然是自己保命最重要!

  他只不過是臨危受命的研究助理,又不是保鑣,有保護她生命安全的義務;也沒簽下賣身契,非得冒險賠命不可。

  於情於理,他都沒有錯!

  換了個角度想以後,白緒忠緊繃的神經頓時輕鬆起來,豁然開朗。

  明天中午往市區的車子出發前,她若沒有現身,他再打電話回台灣報告她下落不明的事,至於要怎麼做,就交給她所屬的工作單位處置。

  這樣一來,他也能卸下研究助理的身份,提早回到台灣,任務雖不圓滿,但也總算是個結束。

  「對……我不需要感到愧疚。」他自我說服成功,突然間了無牽掛,從道義的束縛中解脫,如釋重負。

  煩惱一旦消失,他立即感到飢腸轆轆。

  白緒忠再度來到櫃檯,神色凝肅。

  見他又出現,男性接待員以為他又憋不住滿腔著急,打算催促自己報警,於是認定他所要找的馬小姐,對他一定意義重大,自己若再繼續袖手旁觀,未免太不近人情。「其實……」接待員主動開口。

  「旅館內有餐廳嗎?」白緒忠早就調適好心情,又恢復到低沉悅耳的語調。

  和預期中的問題不符,接待員及時收口,差點咬到舌頭。「什……什麼?」

  「旅館裡有餐廳嗎?或者提供客房服務?」他問得更詳細,飢餓感又增加了幾分。

  「啊!有的,有提供客房服務。」男接待員客氣回答,標準的待客口吻。「菜單就放在房間的桌子上。」

  「我知道了,謝謝。」獲得滿意的結果,白緒忠嘴角上揚,繼而轉身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找到置於桌上的菜單,端詳片刻,決定了想吃的餐點,接著拿起電話撥到櫃檯點餐。

  等待晚餐送來的空檔,他打開電視,好奇這麼荒涼的地區,都播些什麼類型的節目。

  殊不知,在他進房後,僅一牆之隔,不該有人在的306號房門,從裡面被輕輕打開,一抹身影走了出來……

  睡夢中,白緒忠隱約聽見耳邊有刺耳的聲音持續響著,他不堪其擾的拉高棉被蓋住頭,杜絕噪音干擾。

  嘟嚕嚕的聲響也在此時驟然終止,他緊皺的眉心旋即舒緩開來,然而靜謐的好時光維持不了多久,單調的電話聲迴盪整個房間,蓄意擾人清夢。

  蒙在被子裡的男人宛如被惹毛的獸類,發出不耐煩的低吼,企圖嚇退打擾睡眠的敵人。

  可是電話機哪會知道他的不耐,打電話的人也聽不見他的怒吼,他們只是盡職的做好份內工作罷了。

  忍無可忍,白緒忠仍閉著眼睛,伸出一隻手臂確認電話方位,順利握住話筒後模糊的咕噥了聲。

  「白先生,這裡是服務櫃檯,請您在十點鐘辦理退房。」來電提醒的是一名嗓音很嗲的女性。

  「嗯……」他依舊睡意盎然,不想醒來。

  「早餐自助吧將會在十點,也就是半小時後結束。」

  登!這個訊息完全擊中他的心,他終於掀開被窩,露出一雙惺忪迷濛的睡眼。「我馬上下去。」他醇厚的磁嗓益加慵懶而性感。

  掛上話筒,白緒忠坐起身,等血液回流至腦部,沖淡濃烈睏意,他孩子氣的揉揉眼睛,下床梳洗,整理儀容。

  速戰速決,十分鐘內搞定一切,他帶著行李下樓寄放在櫃檯,再準備吃早餐。

  進入餐廳,他二話不說直朝擺放各式餐點的吧台而去,率先注意的是有沒有香噴噴的白米飯可享用?確定沒有後,他略感失望,但想想也對,洋人是肉食主義,吃的肉恐怕比白飯還多。

  旅館提供的料理菜色不多,他每樣都拿取一些份量,尋找空位的過程中,一張熟悉的臉孔忽然竄進他的眼底,攫獲他的注意力--

  白緒忠睜大眼,反應過來後,他疾步走到她身邊,劈頭就問:「馬小姐,你什麼時候回旅館的?」

  翎淑沒有抬頭看他,僅是撕了一口麵包送進嘴裡,慢條斯理的咀嚼、吞嚥。「昨天晚上。」

  「幾點?」他提高語調,詫異大於放心。

  「嗯……好像是八點多。」翎淑啜嘗一口濃醇香的咖啡。

  白緒忠攢起有型的濃眉,稍作回想。「八點多……」他沉吟,昨晚八點多,不正是他急著出去找她的時間?「你確定?」

  得到她親口回答,他反而更迷糊。

  「雖然我英文不好,但外國的時鐘我還是看得懂的。」翎淑倒是有問必答。

  「我問過櫃檯服務人員好幾次,他都說你沒回來。」這之間的矛盾,讓白緒忠一頭霧水。

  「是我要求那位金髮帥哥這麼說的。」翎淑輕描淡寫地道。

  她可是費了不少時間,用不流利的英文加上比手畫腳,也發揮了畫圖功力,努力讓對方聽懂她的意思,最後再奉上五塊錢美金,總算順利收買那位男服務生。

  「……」沒料到事實竟是如此,他受到不小衝擊。「你耍我?幹嘛這麼做?」他的眉間打了死結,不能理解女人的心思。

  「測試人性。」她吃下最後一口麵包、飲畢咖啡,便起身離開。

  「什麼意思?喂!」白緒忠端著滿滿是食物的托盤,不方便追上去,只能眼睜睜看她消失在視線中。

  算了!吃東西比較重要。待會搭車前往市區,有足夠的時間可以跟她把話當面問清楚。

  他坐下來,撇開其它情緒,專心一致地享用滿桌子早餐,食物油膩了點,但味道還不錯,三兩下就被他解決得清潔溜溜。

  自助吧尚未撤掉前,他盡可能地大快朵頤,直到胃囊再也容納不了任何東西,方肯停口。

  白緒忠鼓著肚子,坐在椅子上發呆放空,又興起一陣睏倦之意。

  「抱歉,先生,我們現在要做清潔工作,必須關閉餐廳,麻煩您移步。」一名清潔大嬸走過來請他離開。

  白緒忠陡然清醒,抹了抹濕潤的唇角,依言步出餐廳。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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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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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5-14 00:01:3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來到大廳,他的視線被角落一隅的景象吸引,定睛一看,赫然發現被幾個外國男子包圍住的女人,正是黑髮黃皮膚的馬翎淑。

  翎淑也正巧看見他,剎那間如見到救星一般,慌然無措的內心莫名安定下來。

  「Heismy玻依胡練!」她指向幾步之遙的碩長男性身影,向搭訕的外國人撒謊,好讓自己脫困。

  「boyfriend?」幾個高大肌肉男回頭,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

  幾道銳利的目光投射而來,白緒忠頓時有身中數箭的錯覺。

  他還弄不清楚怎麼回,翎淑就急忙跑來力挽住他的手,一邊對著外國男子堆出僵硬的笑,口中還唸唸有詞:「玻依胡練、玻依胡練……」一邊勾著白緒忠迅速往人多的地方走。

  白緒忠明白了形勢,心裡有了譜。忽然間,他扒開她的藕臂,矢口否認:「她不是我女朋友,我不認識她。」

  這句英文還算簡單,翎淑一下子就聽懂了。她倒抽一口氣,驚慌道:「你怎麼這樣?借我假裝一下會少塊肉啊?」

  「會。」白緒忠斬釘截鐵的回答。

  開玩笑,她耍了他一次,他幹嘛要幫她解圍。

  那幾個大漢聞言,又不死心的朝在場唯一的東方女子靠近。

  在洋人眼中,黑髮黑眼珠、嬌小纖細的東方女性,總散發著神秘可人的氣質,十分惹人憐愛。

  「他們又來了啦!」翎淑苦著臉哀號。

  「有艷遇你應該高興才對,那表示你很有女性魅力。」白緒忠調侃兼挖苦。

  她打從心底害怕,他卻在一旁說風涼話,她咬牙,氣紅了雙眼。

  她不怕千奇百怪的神鬼妖魔,偏偏覺得滿身肌肉時壯漢很恐怖,況且,他們的眼神明顯不懷好意,讓她感到非常不舒服。

  她已經盡量不打扮、不化妝,把自己包得像粽子一樣,穿得一身臃腫,怎麼還會招惹上虎背熊腰的肌肉大漢青睞……還是他們剛好喜歡胖妞,所以纏著她不放「白助理……」她的聲音在發抖,不自覺的偎近他,尋求庇護。

  白緒忠以為她天不怕、地不怕,現在看來似乎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幫助你有什麼好處?別忘了,你昨晚擺了我一道。」他斤斤計較地說道。

  「經過我昨晚的人性測試,證明你不是個見死不救的好人……」翎淑巴著他,使勁的想把他拖走。

  「他們一人一拳,真的會把你扁成馬鈴薯泥、把我打成飯團!」

  白緒忠心裡也覺得不安。

  別說他們有三個人,一個人他就無力招架了,何況他可是道地的文明人,大庭廣眾之下拳打腳踢,不是他的風格。

  「你只要承認我是你女朋友就行了啊!」含淚近乎央求。

  「不要。」他一口否決。這到時他不是被打成飯團,而是一團肉餅了。「你不要拖我下水。」

  他想溜了!這年頭各自保命要緊,白緒忠很沒風度的撥開她的手,邁開長腿逕自走開。

  誰知道這會不會又是她再一次為了測試人性所設計的陷阱研究妖怪的人,大腦構造應該也異於常人。

  他人高腿長,一下子就擺脫她的「勾勾纏」。

  「呀!」一陣女性尖叫響起。

  白緒忠急促的步伐猛然頓住,沒再往前走。儘管他嘴裡說得決絕,但畢竟不是冷血動物,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認識的人,落入鷹爪而無動於衷。

  可是他又同時有可能再次上當的顧慮。

  再者,他也不想冒著被三個外國壯漢圍毆的風險,慘死他鄉,等到屍體發臭還沒人處理後事。

  為了一個才認識幾天的女人犧牲生命,怎麼想都不值得。

  「不要過來!」不遠處又傳來惶惑恐懼的女性嗓音。

  白緒忠別過頭,不斷催眠自己:這是陷阱!這是陷阱!是陷阱……光天化日下,在這種公眾場合,不可能上演當眾擄人的戲碼。

  這裡雖然落後了點,卻不是戰亂地區,還是有法治存在的。

  白緒忠想了很多理由,成功地說服了自己。

  「救命啊!」

  「不要碰我!」

  「白助理!白緒忠!」

  接二連三的驚叫聲浪震動他的耳膜,考驗著他的定力。

  那一定是陷阱深吸一口氣,他心一橫,跨出步伐。

  中午十二點半,前往市區的巴士已經上路,車上只有一男一女共兩名乘客,兩人各據一方,互不相看。

  坐在巴士最後靠左的男人,俊逸好看的臉上流露出不敢置信的嘲諷苦笑。「真是丟臉丟到國外來了。」

  而抱著背包,坐在車子最中間右邊的女人只能咬著唇,望著窗外飛掠而逝的景色,任憑男人揶揄取笑,無法回嘴。

  「偉大的妖怪研究學者,有空花那麼多時間和金錢研究不存在的妖怪,不如先把你的破英文搞定比較實際。」白緒忠不客氣的數落。想起不久前在旅館發生的烏龍事件,他就忍不住吐槽她幾句,才不會憋出內傷。

  「你要笑就笑,幹嘛扯上我的工作?」翎淑悶悶地反駁。

  「開口閉口你的工作、你的工作,這工作到底有多高尚、多了不起?有讓你名利雙收嗎?」他瞪著她的後腦勺,嗤之以鼻。

  「現在不是在嘲笑我的英文嗎?你就盡情的笑就好了,不要攻擊我的工作。」

  翎淑仍堅持捍衛自己所選擇的路,不管怎麼遭到歧視,她都不會改變初衷。

  白緒忠「噥」了一聲,表達他的不以為然。

  他生氣,一部分是氣自己最後心軟回頭救她,更大的因素,則是他們製造了天大的笑話,最好一輩子都不要再想起來。

  原來,那三名搭訕的肌肉男並沒有惡意,他們只是過兩天要到日本、韓國及台灣旅行,一問之下知道她來自台灣,所以想請她喝杯飲料,請教她一些關於台灣的資訊,根本不是對她有意思。

  聽到他們的說明澄清後,他先是鬆了一大口氣,因為不必擔心會有生命危險,接下來則是啞然失笑,徹底被某人的英文能力打敗。

  人家只是想跟她聊聊台灣,她卻神經兮兮的把對方當成伸出魔爪的登徒子,害他也不明就裡的陪著她演了一出可笑的鬧劇,還演得煞有其事。

  當下他實在很想一把掐昏她。

  總之,他又被她連小學生都不如的爛英文耍弄了一次。

  過了半晌,白緒忠突然想起來。「昨晚的事,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給我一個解釋。」

  翎淑臉部一僵,維持相同說詞:「就說是測試人性了。」她確實是一時興起,臨時跟他玩了下「捉迷藏」,得知他著急的外出找她,對他的印象分數攀升不少。

  雖然,這其中多少也帶點惡整他的意味……關於這一點,她絕口不提。

  白緒忠報以冷哼,沒好氣的反問:「請問你測出什麼結果?」在他心目中,她已經沒什麼信用可言了。

  翎淑支吾片刻,籠統的說:「結論就是,你這個人不算太壞,是個……是個正常人。」

  她的回答又換來他一聲低斥:「跟一個愛研究妖怪的英文白癡比起來,我真的很正常,太正常了。」他非得損她一頓才痛快。

  被他貶得一文不值,翎淑縱然百般不甘心,卻無從替自己辯駁。

  她在飛機上被他抱在懷裡提供安全感、出借肩膀讓他睡得更舒適、把屬於她的餐點給他,滿足他的五臟大廟,她的退讓、她的包容,顯然他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好啊!她絕對不讓他再碰她一下,也不會大發慈悲將任何食物分給他。翎淑瞪著窗戶上反射出來悶悶不樂的自己,暗暗在心裡發誓。

  一番唇槍舌劍的言詞之戰後,雙方都沉默下來。除了交談氣氛不愉快以外,迂迴顛簸的陡峭山路,讓他們臉色發白,不斷湧起強烈的反胃感。

  唯獨早習以為常的司機,面不改色的操控著方向盤。

  翎淑捂著嘴,乾嘔了兩聲。「喂!你叫司機開……開慢一點……嗯……」暈眩感使她說話有氣無力。

  白緒忠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向來是超級健康寶寶的他,在十分惡劣的路況下也頭昏腦脹。

  用力吸了幾口氣,他扯開嗓門朝司機的方位喊道:「抱歉,可以請你開慢一點嗎?」

  司機立刻回了一句。

  「他說什麼?」翎淑費了好大氣力才得以開口。

  「大概是說不照這個速度行駛,天色一暗,幾乎沒辦法往前開。」白緒忠簡略說明。

  司機的腔調太重,他也只能聽得懂一部分。

  「還要多久才能脫離山路?」翎淑開始覺得呼吸困難。

  白緒忠又詢問司機,得到答案後翻譯給她聽:「在抵達市區前,都是山路。」

  「不會吧……」翎淑發出無力的哀號。

  她再也支撐不了,索性整個人在長椅上橫躺下來,讓自己的身體好受些,最好能夠睡著,忘記翻天覆地的暈眩。

  白緒忠硬撐了一段時間,最後也在令人難受的搖晃中,天旋地轉起來。

  他只好閉起眼睛,盡量不去想自己正置身於山路中,借由欺騙大腦達到減緩不適的作用。

  半夢半醒間,他昏沉的想著:這趟阿薩布魯之行,是否一如這條崎嶇不平的山路,充滿未知與不順遂「馬鈴薯……真想咬你……」他皺緊眉頭,歎氣嘀咕。

  巴士行駛了六個多鐘頭,這時天空已染上灰黑色,像被蓋上了一塊巨大黑布,一瞬間陷入深濃墨色中。

  這漫長的數小時,白緒忠和馬翎淑在車上忽睡忽醒,歷經幾度快把胃嘔出來的慘況後,他們倒也漸漸適應起雲霄飛車般忽上忽下、猛烈搖晃,令人七葷八素的路況。

  晚間七點,巴士終於緩下車速,拐進一條狹小道路,再轉兩個彎,在一幢木建的矮房前停下來。

  「終點站到了。」司機朝他們喊。

  「這裡是市區天布萊爾?」白緒忠拎著行李下車,環顧四下,有所質疑。這裡除了路燈亮了一點,跟郊區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應該沒錯……」翎淑踩著虛浮的腳步,頭重腳輕的走下來,冰涼的風襲來,讓她的精神頓時振作不少。

  一路折騰下來,他們又餓又渴,尋找吃飯的地方才是當務之急。

  難得兩人達成共識,現在就算想吵也沒餘力互相找碴拌嘴。

  他們問過人以後,來到一家飯館,內部空間不大但高朋滿座,他們等了將近二十分鐘才有空位。

  點菜的重責大任,自然落在英語流利的白緒忠身上。基本上,他把菜單上陣列的每道菜餚全點了一輪。

  聽著他啪啦啪啦念了一串菜名,翎淑不禁出聲制止:「你會不會點太多了?」

  「會嗎?我可是餓到全身無力。」嗅著空氣中飄散的誘人香氣,他的腸胃一陣劇烈收縮,所謂餓到腸子打結,形容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你有吃飯的時候嗎?」翎淑瞪眼回嘴。

  「當然有。」白緒忠覷她一眼。「我又不是餓死鬼,吃都吃不飽。」

  翎淑翻了個白眼,細聲嘀咕:「你比餓死鬼還誇張吧。」

  白緒忠沒聽清楚她碎碎念些什麼,也懶得追究,反正他想絕對不是什麼好話,何況他一心期待食物上桌,無心開口。

  沒一會光景,桌面就被各式熱騰騰、香噴噴的菜餚佔滿,令人食指大動。

  白緒忠馬上舉筷進攻,準備殺他個片甲不留。

  「接下來的行程是什麼?」他扒完略嫌干碗的飯,終於有說話的空檔。

  「去找一位膝蓋上長了人面瘡的婆婆。」翎淑認真回答。「所謂人面瘡,顧名思義,就是像人臉一樣有五官的腫瘤瘡疤,寄生於活人的身體上,據說每日都需餵食,甚至會開口和宿主說話。」

  「啥?這太扯了吧?」白緒忠露出古怪又疑惑的神情,感到不可思議又誇張至極。「你是三歲小孩嗎?這個你也信?」

  「自古以來,各國都有被人面瘡寄生的宿主,有許多清晰的照片可以佐證,依佛教說法……」涉及專業領域,翎淑興致勃勃地解說,試圖告訴他這並非無憑據的空談。

  「Stop!」白緒忠伸手阻止她滔滔不絕的往下說。「我沒有興趣知道關於妖怪的事。」他是不會被洗腦的。

  話說到一半被無禮打斷,翎淑的嘴角垮了下來。「明明是你先問的。」

  他直接忽略她的埋怨,若無其事的清光盤中所剩不多的食物,吃干抹淨後,他催促她去結賬。

  並非他吝嗇到連幾十塊美金都要坑她,勞動她這趟是出公差,身上帶著公費,兩人所有的支出花費,都由她所屬的單位負責,不需要自己掏腰包。

  這是出發前就談好的條件,沒什麼好爭議的。

  翎淑也沒有第二句話,背起包包去櫃檯付賬,只取出足夠的金額,皮夾就順手往外套口袋塞。

  隨後幾名當地男子不動聲色的靠攏上來,將她圍在中間,目標是她裝了不少現金的錢包。

  像她這種帶著不少現金的外國人,向來就是扒手們下手的絕佳對象。

  翎淑雖然覺得他們似乎靠得太近,感到不太舒服,但倒也沒有加以防備。付了帳找的零錢還沒收下,她的手臂突然被人用力一扯--她吃了一驚,心臟提得好高,驚慌的回過頭。

  「快點走。」白緒忠一把拉著她,不由分說的就往外走。

  「零錢還沒拿耶。」翎淑不明就裡,頻頻往回看。

  「那一點錢就別管了。」他牽著她的手加快腳步。

  翎淑用力掙脫他的大掌,停止不明不白的奔跑。「難道你又看見妖怪了?」她沒好氣,取笑他的膽小。

  「剛剛圍在你身邊的那些人是小偷,準備要下手偷走你的皮包。」白緒忠表情嚴肅。

  聞言,翎淑的手下意識插進口袋,確認皮夾是否安然無恙。「還在……」她呈了一口氣,慶幸道。

  「那些人看起來像是不良集團份子,我們壞了他們的『好事』,可能會有麻煩上身。」白緒忠有所顧慮。

  翎淑第一次覺得原來他也有可靠、細心的一面,默默對他產生了幾分信賴感。

  「既然如此,你還擋他們的財路?」

  「那時候沒想太多。」他的聲音有些懊悔。人在情急之下,總會有出人意表的行為。「把錢包收好,最好不要再繼續留在這裡。」白緒忠慎重的交代。

  不過已經遲了。

  他們的前後方各來了幾個人,包括在餐館的三名男子也追了上來,將他們包夾住,迫使兩人陷入進退兩難的窘境。

  翎淑心口緊縮,不禁往同行的白緒忠身上靠,壓低音量責怪道:「居然真被你說中了……烏鴉嘴。」

  「你還好意思怪我?財不露白的道理,你不懂嗎?」他斜睇著她,反駁回去。

  「現在怎麼辦?」翎淑咬了咬唇,一時沒了主張。

  「看著辦。」白緒忠漫不經心的回答。來者不善,依目前的情勢看來,要全身而退恐怕很難。

  竊盜集團的成員朝他們叫囂,並且逐步逼近。

  翎淑不必多問,也能猜到這些惡徒想要的是什麼。

  沒有退路了。再不逃,命會保不住「把皮包裡的錢拿出來。」白緒忠幾近命令。「快一點!拖太久我們兩個都會被亂棒打死。」

  「給了錢,我們往後的日子怎麼辦?」翎淑低聲嚷嚷,但卻一邊掏出錢包。「只給他們零錢行不行?」她討價還價。

  「那些錢不夠塞他們的牙縫。」白緒忠低斥。「把錢給我。」

  翎淑猶豫片刻,把拽在掌心裡的紙鈔忍痛交給他。

  「零錢也要。」他催討。

  「一定要給得這麼徹底嗎?」翎淑很不甘願,但還是照做。

  白緒忠的大掌握著溫熱的鈔票和銅板,用英文大喊:「所有的錢都在這裡,全部都給你們。」接著,他壓低嗓音對同行的女人說:

  「錢丟出去之後,就開始往前跑,不要停!」

  翎淑微微點了點頭,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因過度緊張而僵硬。

  「三、二、一……」話剛落,白緒忠使勁一拋,所有的錢飛散開來,轉移所有人的注意力。

  不良份子紛紛追逐著飄散的美金,無暇顧及其他。

  趁著空檔,兩個受害者唯一的念頭就是跑!不斷地跑!不敢稍有遲疑。

  然後,他們誰都不敢篤定,前方就一定沒有另一批人馬找他們麻煩……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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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5-14 00:01:5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不確定跑得夠不夠遠,到底有沒有脫離危險範圍,但他們實在連一步都跑不動了,兩人力氣放盡地倒坐在地,拚命喘息。

  等到氣息平復下來,肺部吸了氧氣,他們才有心思打量四周環境。

  四周雜草叢生、一片荒涼,安靜得只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這裡真的是市區?草長得比人還高。」白緒忠厭惡的埋怨。

  翎涉攢起秀眉,無奈的表示:「我查的資料是這麼寫的沒錯啊!」

  「你確定真的有做好萬全準備?」他情緒低落的怪罪她。

  「當然!但我沒辦法連遇到小偷強盜這種倒楣事都能查詢到吧?」翎淑鼓著腮幫子回覆他。

  戒備的心情一旦鬆懈,兩人又展開你一言、我一句的對戰戲碼。也是借由這樣的交談方式,化解心中仍舊未散的不安騷動。

  「現在身無份文,也不能再做研究了吧?你快點打電話回去求救,取消這次的工作。」白緒忠由衷希望她能打消留下來的念頭,這樣就能提早回台灣,過著「正常」生活。

  回去的第一件事,他一定要好好嗑完一一鍋白飯,以彌補這幾天的攝取不足。

  「不能放棄……」她搖頭,拳頭悄悄握緊。

  白緒忠揉揉眉心,忍不住歎氣:「你實在很死腦筋。」會成為一個怪學者,也不是沒道理。

  「這是堅持!堅、持!」翎淑一字一字的說。「而且,誰告訴你,我現在身無分文?」

  他挑眉,沒搭腔。

  她緩緩打開掌心,一張折得如小豆乾似的鈔票赫然出現,因為捏得太久,導致被手汗弄得濕濕的。

  貨幣明明充滿了細菌污垢,卻教人愛不釋手,甚至有許多人無所不用其極的想得到它。

  「有了這一百塊美金,還可以撐幾天不成問題。」她仰起小臉,得意道。

  沒想到她還留了一手,白緒忠頓時又好氣又好笑。

  才得意不到一分鐘,翎淑冷不防慘叫一聲:「我的行李?」她後知後覺的發現行李還留在餐館裡,沒來得及帶出來。

  當時情況緊急,也沒空多想再者拖著笨重的行李也不利逃命「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嗎?」白緒忠懶洋洋的問。「護照?」

  他裝了換洗衣物的行李也早放棄了,他可不願為了幾件舊衣物賠掉一條寶貴的性命。

  「裡頭倒是沒什麼,只有衣服、保養品和幾本書。」仔細回想後,翎淑為之釋懷。所有貴重的物品,她都放在隨身的背包裡,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白緒忠睇著她唇 邊泛起的淡淡笑意,覺得她很有奇怪。「你該不會嚇傻了吧?」

  他一個大男人都很擔心他們的處境,她竟然還笑得出來「你才傻了咧!」她努努嘴,並沒有不高興。

  「你打算在這裡待多久?」奔跑後的熱氣退散,他開始覺得寒冷。「不是要去找一個長了什麼鬼東西的婆婆?」

  「嘖,是人面瘡。」她出言糾正他的用詞。

  「那不就是個鬼東西?」他哼了哼。

  「懶得跟你說。」翎淑別過臉。在這方面,他們兩的思考方向彷彿兩條平行線,永遠達不成共識,沒有交集。

  沉默之中,草叢間發出一陣唏唏簌簌的聲吃,心動了兩人的神經。

  「什麼聲音?」白緒忠的俊臉充滿惶恐。

  翎淑拿出手電筒,循著音源照過去。

  只見一條大蛇在草叢中鑽動,燈光下,鱗片散發出詭異的光芒。

  「不會吧?」白緒忠立刻跳起來。

  「等……等一下,這不是普通的蛇耶!」翎淑的聲音裡透著無比驚喜。「是、是雙頭蛇!」她喜出望外。

  什麼?普通的蛇已經很可怕了,居然還是雙頭蛇?白緒忠退得老遠,從骨子裡竄起簡直要抓逛的寒意。

  翎淑忙不迭拿出相機,欲拍攝這歷史性的一刻,她血液翻騰,腎上腺素上升,代表她此刻正處下亢奮狀態。

  然而,當她調好鏡頭,欲按下快門之際,那尾雙頭蛇「唰」地一聲,隱沒在草堆中,失去蹤影。

  「咦?」翎淑睜大美眸,四處張望,「怎麼不見了?」

  聽到她的喳呼,白緒忠提心吊膽的走過來。「不見了?」他顯然鬆了一口氣。

  「怎麼會?像變魔術一樣憑空消失了。」翎淑既扼腕,又無限驚奇,半晌,她顫抖著低喃:「我親眼見到妖怪了……親眼見到了……呵呵……」末了,她還發出傻笑。

  「終於瘋了?」白緒忠嘴角抽動,詫異程度跟看見蛇出沒時的模樣,沒什麼分別。

  「你相信了吧?妖怪確實存在。」翎淑提高語調,語氣間掩藏不了興奮。

  「是你眼花看錯了。」他擺明不信。

  「我沒看錯!千真萬確。」她以一種不容撼動的姿態強調。「可惡!差一點點就拍到照片了。」

  「喂!馬小姐,你要一直待在這裡?」白緒忠轉移主題,不想延「嗯……再等等。」她捧著昂貴的單眼相機,視線在草叢中來回穿梭,期待雙頭蛇再度現身,好讓她捕捉其「動人風采」。

  「別傻了,不可能再出現了。」他意興闌珊地潑她冷水。

  他越反對,越激起她的高昂鬥志。「我要等!等上三天三夜我也要等!」她賭氣的宣稱。

  白緒忠懶懶的掀了掀眼皮,沒有當真。

  她若打定主意在這裡待上三天,他絕對會自己先搭飛機打道回府,到時她一個人自由自在的,愛等多久就等多久。

  翎淑也決定不理會他,將相機掛在頸上,帶著手電筒,逕自撥開濃密的雜草小心翼翼前進。

  白緒忠則留在原地,沒有跟上她的腳步,是個非常不稱職的助理。

  夜色深濃,寒風颼颼,加上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嗚嗚獸鳴,構築出一股陰森淒涼的氛圍。

  他搓著手臂,覺得氣溫似乎更低了。

  沒多久,他感覺有細微的水滴落在鼻樑上,他真實不以為意,直到水滴大點大點的落下,他才確定是下雨了。

  「不會吧?運氣這麼背……」他的俊臉寫滿煩躁,滿腹牢騷。

  放眼望去,周圍除了草叢和大樹,沒有任何建築物,也就是說沒有可以擋風遮雨的地方。

  頃刻間雨勢加劇,把他的衣物淋濕了,面料吸收了水分,喪失御寒功能。白緒忠冷 不防打了個嘟囔,讓他忍不住不雅的咒罵了幾句。

  「好冷……」發洩完畢,他還是不得不找個地方躲雨,這麼大的雨,淋太久會得病的。

  在這種落後國家就醫,搞不好會被偷走腎臟、肝臟之類的器官,他可不想像牛羊一樣任人宰割。

  這裡的居民都敢公然搶劫了,他猜想,偷走健康器官變賣現金這種駭人聽聞的事件,必定也層出不窮。

  雨下了一段時間,老舊的照明路類彷彿隨不了過生的濕氣,閃了兩下後就黯淡無光,宣告壽終正寢。

  白緒忠被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吞噬。「SHIT!」他困在原地無法動彈,嘴裡爆出髒話。「那個女人,雨下成這樣還不回來。」

  突然間,有個冰冰涼涼的物體爬上了他的腳,直覺的,他聯想到剛才現身過的雙頭蛇。

  他抽了一口涼氣,渾身冒起雞皮疙瘩,然後屏住呼吸,噁心、恐怖、厭惡……各種不好的感受一湧而上,瘋狂啃蝕著他的神經和理智。

  想你著雙頭蛇爬上自己的身體,他無論如何都無法保持冷靜,打從心底發出恐懼的慘叫:「不要來找我啦!要找你的又不是我……」他一邊大喊,一邊甩動被攀爬的右腳。

  突然間,他的小腿猛地傳來一陣刺痛。「啊……」他被蛇咬了這個念頭令他倍受驚嚇,全身僵硬發涼。

  「白助理?你怎麼了?」翎淑折返回來,就聽見他響亮的哀號。

  她身上穿著雨衣,是她的萬能背包裡必備之物。

  見雨勢逐漸變大,她考慮到天色不佳、對環境不熟悉,貿然深入樹林等於讓自己置身於危機中,於是放棄探查工作,掉頭回來。

  途中傳來他淒厲的叫聲,促使她加快腳步。

  「蛇……我被蛇咬了。」白緒忠的語氣無比驚慌。

  翎淑瞪大眼睛。「蛇?是雙頭蛇嗎?」她的語調高昂,又開始翻起草堆。

  「馬鈴薯,你是不是搞錯重點了?這個時候你該關心的是我的傷口,不是找那條該死的蛇。」他動也不敢動一下,深怕毒液加速擴散開來,會要他的命。

  翎淑對他的求救置若罔聞。

  「難道我就這樣死了?從結果告訴我,對女人好是沒用的,通常她們只會忘恩負義,見利忘義、沒有底氣可言……」白緒忠有感而發,不經意想起了背著他的未婚妻,感慨更深,有了幾近看破紅塵的覺悟。

  他的身冷心更冷啦聽著他充滿絕望的低語,翎淑卻只是面無表情的糾正他:「懇求別人之前,至少先把對方的名字喊對。」她蹲下身,和他腳上的長條狀物體奮戰。

  「算了,拖這麼久,我八成沒救了。」白緒忠自怨自艾,在嘩啦啦的雨聲中增添他的哀怨。

  「好了。」翎淑淡淡的說。「你不會死了,我把纏在你腳上的刺籐解開了。」

  她不清楚那植物的正確名稱,因為又長又粗的樹籐長滿了扎人的尖刺,所以她索性這樣稱呼。

  「咦?什麼?」他愣住。

  「咬你的不是蛇,是樹籐上的刺。」她撇撇唇,帶著嘲諷,把事實告訴他。

  「原來是樹籐……」白緒忠拂去滿頭滿臉的雨水,有種歷劫歸來的重生心境。

  「我看到前面有個樹洞,可以容納兩個人不成問題。」說完,翎淑率先轉身走過去。

  「嘖!一點不溫柔體貼。」白緒忠皺眉低啐。「馬鈴……咳。」

  他假裝清喉嚨,改口喚道:「馬翎淑小姐,能不能走慢一點……」雨水一直流進他的眼鼻口,致使他視線不良,行動緩慢。

  「走太慢你會淋得更慘。」翎淑悶悶地聲音從前方飄散開來。

  這麼說也有道理。白緒忠不再開口,專心於路況。  

  大雨依舊滂沱,沒有停歇的跡象。

  白緒忠不斷擤著鼻子,身體無法控制的打著哆嗦,他的腦袋昏沉,意識模糊,嘴裡反覆呻吟:「好冷……冷……」

  翎淑觸及他燙人的高溫肌膚,心裡難免著急。

  萬一他持續高燒不退,燒壞了腦子或引起其他併發症,她要怎麼負責、賠償,思及此,她就益加無措不安。

  沒辦法……只能這麼做了。

  翎淑從背包翻了一條從飛機上A來的薄毯,笨拙的脫下他濕透的上衣,然後為他裹上毛毯,這個緊要關頭,即使看見他光裸的胸膛,她也無心想太多。

  接著,她脫下自己的羽絨外套再讓他穿上。「這樣有好一點嗎?」她蹲跪在他身畔,輕聲的問。

  白緒忠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不過隱約仍能辨認出是她。他大口吐著氣,啞聲道:「水……我要喝水……」

  翎淑把水壺湊到他的唇邊,慢慢喟食他,等喝掉了半壺水,他才感到滿足。

  照顧了他一整晚,直到他沉沉睡去,她也累得坐在他身旁,閉上眼休息。

  天邊染上魚肚白,太陽自東方升起,照亮大地,雨也隨著天色亮起來而停止。

  樹洞裡的男女不知何時,緊緊互相依偎,睡得不省人事。

  早上八點多,翎淑狎然驚醒,蜷曲著身體睡了一晚的結果,就是換來筋骨酸痛的下場、「好痛……」她打直腰桿,伸了個懶腰,轉動僵直的頸部,讓血液活絡起來,這才感覺舒暢一些。

  思緒清明後,她側首凝望猶在熟睡的男人。

  白緒忠眉頭微微蹙起,可見仍深受風寒這苦。

  他們就這樣靠著彼此,睡了一整晚嗎?翎淑的視線膠著在他迷人好看的俊顏,心口彷彿遭到撞擊,興起一陣騷動。

  就外表而言,說他是她所認識的人當中,長得最好看的異性也不為過。

  和她所崇拜仰慕的歷史系楊學嘉教授,以溫文儒雅的氣質取勝不同,白緒忠擁有具有治癒效果的笑容,與他高挑的身材不符的孩子氣與軟弱,雖然考驗著她的脾氣耐性,卻在無形中激起女人天生的母性,產生想照顧他包容他的意念。

  她從一開始對他耍賴似的行為極度排斥,到現在接受了他的性格,並且和他相依而坐,自願當他的靠枕,說明了她的心境發生了明顯的變化……大概是這幾天培養出共進退的革命情感吧?翎淑盯著他的睡顏,怔怔的想。

  不知道自己看著他失神了多久,要不是他動了一下,驚動了她的神經,她恐怕會一直貪看他那張出眾的俊逸臉孔。

  她自認不是「外貌協會」的一員,卻老是莫名被他吸引,該說他的外型剛好對了她的胃口嗎?翎淑的目光又飄了過去,然後像欣賞一件巧奪天工的藝術品般,不自覺的開始放空發呆。

  吼,一大早的,她在發什麼花癡!回過神,翎淑在心中斥責自己。

  她搖晃頭顱、再拍拍臉頰,不許自己繼續沉溺在「男色」之中,來到阿薩布魯的這段時間,沒有一件事是按照她的計劃進行,情況幾乎完全脫離她的掌控,網路上指證歷歷的妖怪沒見到半隻,怪事倒是接二連三,一番折騰下來,她旺盛的鬥志正一點一滴的流失。

  不行!她不能遭遇幾次挫折就被打敗,研究之路本來就是很漫長並且永無止境。

  翎淑深呼吸再緩緩吐息,如此反覆數次,重新為萎靡的精神注入力量。

  每天都是新開始,接下來的日子裡,她要好好把握時間,達成來此的目的。

  「白助理,白助理,該起來了。」她試著喚醒他。「雨已經停了,我們要趕快離開這裡,快點趕路才行。」

  「唔……」白緒忠似不耐又似不適的悶哼一聲,雙眼仍緊閉著,眉頭深鎖。

  翎淑伸手探向他的額頭,掌心傳來的熱度依舊超乎常溫。縱使如此,也不能窩在樹洞裡不走吧「白助理,振作一點,再不起來,我要把你丟在這裡,一個人走了喔。」她在他耳邊威脅。

  「好吵……」白緒忠驅趕蒼蠅似的,抬起手胡亂揮舞。

  翎淑捉住他的雙手,企圖將他拉起來。「快點起來。」

  雖然他正病著,渾身乏力,但畢竟是個一百八十公分高的大男人,她根本無法撼動他半分。

  「快、起、來!」她用力過度,導致她的五官扭曲,齜牙咧嘴。、

  白緒忠的眼睛勉強掀開一條細縫,視線朦朧。「若潔……」他的口中冒出微弱的呢喃。

  翎淑側耳傾聽。

  「若潔……為什麼要背叛我……」他低啞的嗓音,流露出痛苦。

  這一回,翎淑聽清楚了,聽他喊著不知道是哪個女人的名字;心口倏地擰緊了一下。

  「不要說夢話了,快起來!」她忽略胸臆間一閃而逝的窒悶感,提高聲調催促道。

  白緒忠猶深陷在恍惚的影像中,意識模糊不清。「若潔……」

  他反手扣住冰涼的女性柔荑,不肯鬆脫。

  翎淑瞪住他,然後用另一隻手拍打他不規矩的手背,啪啪作響。

  那樣的喝陰力道,不痛不癢,對他起不了任何作用。「你為什麼要背叛我?為什麼……為什麼……」他的竟是越來越小。

  「你清醒一點好不好?」不然我真的要扔下你,自己走咯!「翎淑眉心緊蹙,沒好氣的說。

  「不要走……不准走……」白緒忠慌亂的命令、央求。目睹自己遭到未婚妻的背叛後,壓抑在心裡未曾說出口的話,在意識昏迷不明,毫無防備之際,終於爆發出來。

  現在到底在演哪一出?翎淑的臉色不太好看。他拉著她卻拚命喊著其他女人的名字,讓她的心裡極不舒坦。

  她可不要代替別人承擔罪名,被他責問。她忿忿地使勁抽回自己的手,脫離他的大掌,一走了之的念頭確實十分強烈。

  掌心空蕩的瞬間,彷彿未婚妻無情揮落他的手、毅然轉身的畫面重演,再度狠狠傷了白緒忠的尊嚴。

  悲傷的情緒湧上,他霍然睜開眼,眼神空洞無神,呆滯的望著前方那張未施脂粉的女性臉龐。

  翎淑迎向他闐黑迷濛的雙瞳,眸中是她從沒見過的深沉與憂傷,和她認識中好吃懶做膽小,卻有著明朗笑容的他截然不同。「呃……你還好吧?」半晌,她只能吶吶地吐出一句老套的關心當作開場白。

  白緒忠怔仲無言,像是尚未從過去的情境中回神。然而依舊清晰濃烈的心椎心之痛,讓他明白,原來自己從不曾遺忘那段不堪的感情,只是盡量不去回想,或者蠊不敢回想。

  「白助理?」見他一副失了魂的模樣,翎淑不禁感到擔心。他該不會發燒一晚,燒壞腦子了吧,他疏離冷沉的臉孔,像變了另外一個人似的,讓她覺得好陌生,甚至有一點畏懼。

  白緒忠斂下眼眸,耙梳著汗濕的發,吁出一口氣。

  翎淑抿唇悄悄觀察他,態度小心翼翼,一邊胡亂想著,萬一他真的發燒燒壞腦子,她該如何是好……當作沒這個人,她自己「落跑」?反正他也不會學阿嘉的口吻,開口跟她說「留下來,或者晚跟你走」這種男主角該說的話。

  她盯著他佈滿薄汗的俊臉,陷入掙扎與膠著。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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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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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5-14 00:02:0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我餓了。」他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喊餓,憨然的口氣,說明他已經隱藏起不願觸及的傷心往事,回到現實。

  聽到他一徑的說話語氣,翎淑知道他恢復『正常』了。「你快把衣服穿好,我們到外面找找看有沒有提供飲食的地方。」她很配合的裝作若無其事,不去過問他的私事,儘管她的心裡仍殘留著他陰沉暗黑的一面。

  聞言,白緒忠才低頭檢視身上的布料,裡著一條似曾相識的毯子、還有她的外套。「你幫我換上的?」明知故問。

  「不然還有別人嗎?」她轉過身迴避,因為他已經開始著裝。

  經過一晚,衣服尚未完全乾透,穿在身上並不舒服,但他也只能將就著穿上。

  「馬翎淑。」他直呼她的名。

  「嗯?」她心頭的小鹿亂撞了一下。好奇怪,他只不過用他低醇悅耳的嗓音叫了她一聲,她幹嘛緊張,心跳加速「我……我的腳麻掉了……拉我下。」他苦著臉,發出求救訊息。

  她愣住,被如此煞風景的話瞬間擊沉。「我又拉不動你。」她剛才用盡吃奶的力量想把他拉起來,他連動都沒動一下。

  「別那麼小氣。」白緒忠不滿道。

  這男人老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翎淑決定不順他的意。「我又不是你的奴才,叫我做什麼我就要做嗎?」

  她繃著臉,胸口憋著一股悶氣。

  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氣哪一件事?是他把她誤認為別的女人?或是他使喚的口吻惹她不悅「只是要你拉我一下,幹嘛發火?」白緒忠不解的望著她的臭臉。他撐著地,忍著腳底板蔓延開來的酸痛,像老頭子一樣慢吞吞的站起身。

  好不容易站起來,但腳上傳來的劇烈刺麻感,加上發燒的緣故,使得他的腦袋昏沉,讓他沒辦法『腳踏實地』站穩,重心一歪,步履踉蹌。

  翎淑幾乎是出自反射性的趨前扶住他,然而,搶救不成,反而跟著他高大的身軀一起顛躓了幾步,最後雙雙跌坐在地。

  「嗚……好痛……」她的屁股開花了……疼痛感稍退,她才赫然驚覺自己又變成人肉墊子,被他壓在身下……倒在她身上也就算了,他竟然、竟然、竟然還把臉枕在她的胸前。轟!她倒吸一口氣,頓時漲紅臉,氣血攻心,又羞又窘。

  翎淑掙扎著想自他高大偉岸的身軀下逃出來。

  「我不是故意的……」白緒忠抬高俊臉,擠出一絲抱歉的笑容。

  「離我遠一點!」她咆哮,困窘不已。

  「我沒力了,起不來。」他虛弱的說,有意吃豆腐。

  不可否認的,女性獨有的柔軟嬌軀,對一個正常的男人而言,有著極大的吸引力,況且把她納入懷裡的感覺很不賴。

  再差幾公分,他的鼻尖就要碰上她的,甚至能真切的感覺到他高溫的肌膚散發的熱氣,翎淑無從閃躲的迎向他深潭般的黑瞳,她不由自主的屏住氣,全身僵固,唯獨心跳猛烈撞擊胸口。

  兩人曖昧的姿勢維持了數秒,她與他目光凝視交會,激盪出一道電流,貫穿她的四肢百骸。

  她微啟的粉紅唇瓣近在咫尺,彷彿邀人平常個中柔軟甜蜜。

  白緒忠眸光低斂,突出的喉結驀地滾動了下。

  他的臉越靠越近,出色的五官在她的瞳孔中放大,翎淑的羽睫因緊張而不斷的眨動,憋氣的胸口似要窒息,思緒一片空白。

  「在等我吻你嗎?」白緒忠壓低音量,語調沙啞,嘴角帶笑。

  他充滿戲謔的詢問猶如一枚炸彈,在她腦海中爆炸,霎時,所有的浪漫情懷與悸動,全部幻滅,化為烏有。

  翎淑咬著唇,氣急敗壞的將他推到一旁,感到無比難堪,盛怒下的力道比平常大上幾倍。

  白緒忠滾到一旁,捂著發疼的部位,嘀咕道:「真粗魯,一點都不溫柔。」

  她居高臨下的瞪住他,惱怒的指控道:「對待色狼,一點都不需要客氣!」

  「什麼色狼?我都說不是故意的了。」白緒忠替自己辯白。「而且,你剛剛的表情看起來,好像真的很期待。」他確切說出自己的感覺,誠實過了頭,毫不懂得給對方留個台階下。

  「你哪只眼睛看出來我很期待?」她露出鄙夷的神情,抵死否認到底,實際上,她像被抓住把柄,感到一陣心虛。

  「兩隻眼睛都看見了。」白緒忠很認真的回答。「我一定是餓過頭,才會想吻你。」

  聽他親口招認,翎淑不可遏止的臉紅。「什麼意思?你是說你昏了頭?」下一秒她又生氣的質問。

  「誰教你是馬鈴薯,看著看著就更餓了,很想咬一口。」他解釋當下的心態。「這樣算飢不擇食嗎?」還很不要命的徵詢她的認同。

  咻……啪……一隻隨身提包以他的臉為靶心,直飛而去。

  白緒忠側身一閃,驚險逃過她憤怒的狙擊。

  可惡!她昨晚應該放著他不管,讓他自生自滅,省得一大早就被他的行徑搞得火冒三丈。

  什麼飢不擇食?在他眼中,她就那麼糟糕嗎回想不久前他口口聲聲喊著的女人名字,勢必是他很在乎、很重視的人,才會連被背叛了,還掛念著那個女人。

  思及此,翎淑的心口像是被針戳了一下,微微刺痛,然後很快的消失。
 
  她背起包包。默然的走出樹洞,沒有理睬他。

  白緒忠拎起手提袋,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沒有交談的意願,各懷心思。

  解決了基本的民生問題,兩人輾轉來到一個名為『魯巴』的小村落,據聞,膝上長了人面瘡的婆婆就住在這個村子裡,今年九十五歲高齡。

  問了村子裡的居民,終於找到婆婆的住處,那是一間由木板及茅草釘成的簡陋房屋,屋內只有一張床鋪,幾樣簡單的日用品,看得出魯巴存的生活環境十分貧窮困乏。

  他們抵達時,婆婆躺在床鋪上,屋裡全是燒著木柴取暖散發出來的嗆鼻煙味。

  翎淑向婆婆告知來意,希望能夠看看她膝蓋上伴隨她二十多年的人面瘡,並且拍照,做成研究報告。

  人事以高的婆婆不懂英文,於是雙方溝通起來格外辛苦。

  白緒忠流利的英語派不上用場,全是靠著翎淑自己比手畫腳,以及親切溫和的笑容,和婆婆進行交流,意外地,倒是頗為愉快。

  婆婆清楚她的意圖後,欣然同意接受採訪,大方的捲起褲管,展示跟隨多年的瘡瘤給他們觀看。

  果然,突出的大型腫瘤上,有著像小孩子頑皮塗鴉般,明顯扭曲的五官形狀,尤其是嘴巴的地方,長出尖銳的鋸齒狀,模樣相當恐怖。

  白緒忠只匆匆掃過一眼,就立即別開視線,不敢再觸及那可怕的景象,到旁邊抱著肚子反胃去。

  相反地,身為民俗學者、妖怪研究愛好者的翎淑雙眼發亮,閃爍著耀眼光芒。

  她取出相機,徵求當事人同意後,『卡嚓卡嚓』的對著人面瘡連按數次快門,也幫婆婆攝下數張照片,留影紀念。

  由於婆婆健康狀況不佳,講話和行動都相當吃力,翎淑不忍心佔用老人家太多時間,不過訪談結束,她也沒拍拍屁股走人,而是留下來幫婆婆整理房子,算是謝禮。

  「白助理,麻煩你燒柴生火煮熱水,我想幫婆婆擦身體。」她分派工作給晾在一旁的男人。

  白緒忠攏眉心,直言道:「我不會生火。」他從來沒有做過這種粗重的活,況且都什麼年代了,哪用得著燒柴生火取暖?暖氣一開,一下子就渾身發熱了。

  「不會也要想辦法。」翎淑還沒消氣,對他說話還挾帶著火氣。

  「好。我做行了吧!」白緒忠接收到她的瞪視,改口妥協。當然不是怕她,而是能夠為年紀大得足以當他祖母、甚或曾祖母的老人家做點事,他很樂意付出。

  幸好屋內一角有木柴,亦備有火種及火柴,還沒落後到需要鑽木取火的程度,否則他不曉得何年何月才生得了火、燒燙熱水。

  火是有了,但水呢?一問之下,得知要到村尾的井邊提回來後,他的臉霎時黑了一半。「不會吧?」他仰天長嘯。

  「這是助理份內的工作。」翎淑擺出頤指氣使的晚娘臉孔,提醒他的職責,有一點報復的小小痛快。

  即使明白她有公報私仇的嫌疑,白緒忠也沒多加反抗。他不是雞腸鳥肚、小鼻子小眼睛的人,不會和她一般見識。

  他拎著水桶走了五分鐘的路程,便看見一口老井,那是魯巴村莊所有居民仰賴的重要水源,所幸老天眷顧,這口井長年源源不絕,就連寒冷的冬季也不會結冰,造福數百名村民。

  白緒忠打了滿滿一桶水返回婆婆家,手忙腳亂好一陣子,熱水總算煮沸,完成他被賦予的使命。

  在翎淑為婆婆擦拭身體的空擋,他順手拿起她的單眼相機把玩,到外頭拍了幾張當地風光景色,還有幾個聚集在一起玩耍的孩子們天真無邪的笑顏。

  他曾經因為興趣熱衷過攝影,跟名師學過拍照技巧和理論,拍出來的作品頗受好評,只不過後來以事業為重,收起了玩心,那曾砸重金購買的昂貴相機、鏡頭,全塵封在防潮箱中,成為名副其實的壓箱寶。

  在外頭拍了好一會的風土民情,他感到越來越冷,才轉向婆婆安身立命的簡單屋舍。

  一踏進室內,一張天使般毫無雜質的溫柔笑臉,猝不及防的進入他的眼底。

  白緒忠覺得胸口突然傳來一陣莫名的衝擊力道,他吐了一口氣,試圖排遣內心不明所以的波動。

  翎淑坐在床畔,噙著淺淺笑意為已經擦好身體的婆婆按摩,增進血液循環,雖然語言不通,卻步影響人與人誠摯的心意。

  家徒四壁的陋屋、刺鼻的燒柴氣味,實在是讓人想奪門而出,可是,眼前一老一少兩個女人互相對視後露出的純真笑容,美得發光,白緒忠幾乎是不假思索的調整好鏡頭對準她們,將這美好的畫面永久保存。

  察覺到他在拍照,翎淑側過頭,先是滿臉狐疑,接著撅嘴瞪他一眼,以眼神警告他停止拍攝。

  然而這樣獨特的氛圍中,她的一顰一笑在他眼裡全是動人的表情,是難以忽視的發光體,他忍不住又多拍了幾張。

  看著他們兩人『眉來眼去』的模樣,婆婆呵呵的笑了出來。語焉不詳的嘀咕了一句,然後指著自己頸上掛著的項鏈,示意翎淑將之取下。

  藏在衣服裡的墜子原來是兩塊色澤鮮艷瑰麗的玉石,隨著光線折射,反射出深藍似海、碧綠如湖及金色輝煌的奇異光環,罕見的奇幻景象,教人歎為觀止。

  翎淑看呆了,沒有反應。

  白緒忠則發出不可思議的驚呼,以為自己正在看科幻電影裡的特效。

  婆婆解開繩鏈,將兩顆小玉石握在掌心,接著放在唇邊低低的念了一串咒語,完成後,她分別把玉石分給這對遠道而來的俊男美女。

  「不……」翎淑推辭。這石頭應該是婆婆非常重要的物品,她沒理由收受。

  反觀白緒忠則坦率的接下,反覆打量、驚歎,不拘小節的個性展露無疑。

  婆婆決心饋贈的堅定態度,軟化了翎淑拒絕的堅持,道過謝後,她接納了婆婆的心意。

  婆婆顯得滿意且開心,她疲憊的合上雙眼,很快的睡著。

  翎淑沒有立刻告別,只是靜靜的坐在一旁,端詳婆婆那張充滿歲月刻痕、滿佈風霜的年邁容顏,心情沉澱而平靜。

  白緒忠亦沒有出聲催促她離開,因為他也沉浸在此刻安寧澄淨的氣氛中,忘卻所有雜亂煩擾的心事,心清淨透明。

  熏人的難聞氣味不知何時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隱隱清香,淡雅怡人。

  透明都不知道,在時光悄然流洩之際,一條生命也無聲而逝。

  九十多歲的婆婆,在一對年輕善良的異鄉男女陪伴下,安詳離世,含笑而終。

  牢握著散發迷幻光芒的玉石,似要掐進手心之中的力量,翎淑咬著唇,哭得不能自已。這是她人生頭一遭目送生命終結的經驗,著實讓她震撼又震驚,悲傷的淚水流個不停。

  耳邊不斷傳來抽抽噎噎的哭泣,嚴重干擾白緒忠的情緒,但他不會說什麼安慰人的好聽話,唯一能做的便是安靜的守在一旁,任憑她宣洩傷心,雖然笨拙、不夠高明,卻是他表現體貼的方式。

  他沒有催趕,直到她的眼淚漸止,哭聲停歇,那橫亙在他胸口的煩躁才終於停止糾結。

  他掏出男用手帕,無言的遞到她面前。

  愣了一下,翎淑哭得昏昏的腦袋反應有些遲鈍,竟一時無法領會他的好意。

  白緒忠捺著性子,等她回神。

  「謝謝……」她吸吸鼻子,遲緩的伸手接下折得方正的經典格紋手帕,胡亂抹去滿臉斑駁的淚痕,最後還擤了個響亮的鼻涕。

  白緒忠的眉梢抽動了一下。「那可是名牌……」她竟然擤了鼻涕上去,他覺得惋惜,不過沒因為她不雅的舉動翻臉動怒。

  「我……我會洗好再還給你。」翎淑收拾起眼淚,不忘該有的禮節。
  
  望進她泛紅的眼睛,他淡淡的隨口應了一聲,並非真的很介意。

  一段剪短無意義的對話後,他們遵照先前規劃的路線,啟程上路。

  順利搭上等候半小時的市區公車,乘客不少,他們兩人很自然的坐在同一張雙人椅,由於白緒忠身材高大,使得雙人座椅略嫌擁擠,兩人幾乎是緊挨著彼此,車身一顛,體重輕盈的翎淑,就隨著東倒西歪,好幾次都倒進他的懷裡、靠在他結實的胸膛上。

  那屬於男人才有的寬度、厚度,將她的身形襯托得嬌小依人,一種前所未有的迷戀充斥著她的心頭,甚至萌生依賴的念頭。

  她想像著若被他擁在懷裡,會是怎樣的感覺、怎樣的滋味……她紅著臉調整姿勢,若無其事的看著窗外的風景,掩飾內心的蕩漾。

  不看還好,一看嚇得她瞪大美眸,心臟差點蹦出來。

  老舊的巴士行駛的公路,右側是高聳的山壁,左側則是萬丈深崖,車子和崖邊大概只有十幾公分的距離。

  若是司機一個疏忽,抓錯角度,車子很可能撞上山壁,或者整台車翻下深崖,不管哪一種,絕對都是車毀人亡。

  之前是歷經長時間,行走如雲霄飛車般令人幾乎口吐白沫、暈眩不已的陡峭山路,這回則被迫體驗比遊樂設施『大怒神』還駭人數倍的極致恐懼,在考驗他們的心臟強度。

  這不是遊戲,而是玩命!一旦出錯,再也沒有挽救的餘地。

  白緒忠又開始表達他的不滿,抱怨自己為什麼這麼倒霉接下她的case,非得來這種根本還沒進化的國家,他還沒活夠,不想年紀輕輕就斷送性命,而且還是為了陪一個喜歡研究妖怪的女人這種愚蠢可笑的理由。
  
  他小聲的碎念了好一會兒,奇異的,翎淑一點都不覺得囉嗦聒噪,甚至湧現安心感,驅逐了無謂的擔心與恐懼。

  明明他的害怕不比她少,也許還勝過她,但他的存在確實有安定的作用。她抿著唇,專心聆聽他的一字一句,心底的一隅隨著他低緩的說話聲調而柔軟起來,渴望容納更多關於他的事。

  若潔……這個曾從半夢半醒的他的口中流洩出來、令他牽繫的名字,像雷一樣劈進她的腦門,她的神經猛然為之一震。

  翎淑抿著唇,心情指數直線滑落,剎那間,她嘗到從心底冒出來的酸意。

  真搞不懂,他分明不是她欣賞喜歡的類型,自己為何對他動了情?她怎麼樣也思考不出個所以然。

  感情這回事,才是最教人猜不透的奇怪產物。

  鎮定!鎮定!不要被一時的依存心態迷惑住了。

  她朝著車窗上自己的影像扮了個鬼臉,刻意分散注意力。

  豈料,她突然感覺身側多了一股重量擠壓著她的手臂,接著一道鼻息拂過她的肌膚。

  「哇!夕陽好美。」白緒忠面向窗戶,雙手越過她的肩部,扶著窗沿,觀賞天邊絢爛瑰麗的魔幻色彩。

  翎淑意識到他的胸口緊緊貼著她的背,她能清楚感受到他穩健的心跳和他身上傳來的熱度,灼燒她的每一個毛細孔,臉蛋似要著火。在這十度左右的氣溫下,她竟然熱得想揚風。

  白緒忠渾然不察女人心思,還越靠越攏,並且下顎時不時的輕抵著她的頭頂,像是親密戀人之間才會有的身體碰觸。

  會不會他對她也有好感,故意藉機這樣接近她?雖是如此希望,但她無法漠視他心裡惦掛著其他女人的事實。

  她總不可能當面拽住他的領子,打破砂鍋問到底吧?她的感情觀向來保守,女人的矜持她還是有的。

  況且,她認為這份好感並不會維持太久,所以不該當真,更不應該輕率投入,這身為一個成熟女人該有的理性明智判斷。

  翎淑挪動身體,避免與他有逾炬的接觸,藉以消滅她過多的不當聯想。

  白緒忠垂眸,對上她慍怒的神情,挑眉不解,壓根不明白她的怒氣從何而來。

  「怎麼了?」他率直的問。

  「你靠得太近了,我覺得不舒服。」她板起臉孔,違心之論自然而然的脫口而出,好像不這麼做,就會被看穿真實的情感。

  「哦。」他後知後覺,反應淡然。

  「下次再趁機吃我豆腐,我就對你不客氣了!」她蓄意曲解他的行為,嚴肅的告誡,並且有自抬身價的嫌疑。

  話剛落,司機熊熊來個緊急大轉彎,所有人都往同一個方向傾斜,翎淑被甩向窗邊,白緒忠則無法抗拒外力的直朝她的臉逼近。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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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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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5-14 00:02:2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一切發生得太快,也不過一眨眼的時間,翎淑閃躲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目睹自己的唇被他佔領。

  她瞪著眼,腦筋一片虛無空白。

  「……抱歉。」穩住重心後,白緒忠沒多看她一眼,面無表情,若無其事的賠不是。「我沒有要吃你豆腐的意思。」該有的辯白都沒少,希望不會越描越黑。

  面對教人措手不及的突發狀況,他也吃了一驚,儘管心裡有些過意不去,卻想在她柔嫩富彈性的嘴唇上多逗留一會。

  翎淑漲紅臉,怔怔的說不出一句話。她生氣,她當然生氣,可是生氣的焦點有些偏差。這才是她更生氣的根源。

  他就這麼急著撇清,證明他是不得已,而非出於自願,好像她一點都不值得被吃豆腐,雖然前一刻她才沒好氣地耳提面命,要他離她遠一點,但他也不必執行得如此徹底呀!難道他對她沒有任何遐想嗎?例如因為抵抗不了她的魅力,所以無視她的警告,失去節制的停留久一點、深入一點,展現出大男人霸道的一面之類的。

  結果,他沒有表現出絲毫留戀,她卻為他的無心之吻而方寸大亂,心動不已。

  僅僅短暫一兩秒的四唇相貼,卻猶如一記難以磨滅的火燙烙印,她的心窩揪緊發熱。

  然而不管是他的無意或她的自作多情,命令他不准靠近卻又渴望他的親近,這種極度矛盾、幾近錯亂的心理,令翎淑倍感惱怒無措,火熱的心像突然被丟進冰水之中,溫度遽然下降,心口發涼。

  「哼!」她兀自生著悶氣,默默覺得自己有人格分裂的傾向。

  白緒忠重新坐回原位,忍不住用眼角餘光偷偷打量她,果然發現她的臉色臭氣沖天,顯然正在氣頭上,只差頭頂沒冒煙罷了。

  他不得不認為她對剛才的「意外」耿耿於懷,恨之入骨的程度,大概到了想將他大卸八塊的地步。

  為了確保人身安全,他不動聲色的往椅子邊緣移動,拉開兩人的距離。一天之中,他就佔了她兩次便宜,一次是襲胸、一次是強吻,縱使全是無心之過,但她肯定已經把他編入色狼的行列,貼上下流的標籤。

  他的一世英明在老天爺的作弄下,早已毀於一旦了。

  白緒忠悶悶的想著,意外發覺自己居然莫名地在乎起她的看法,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稍微思考過後,他仍推敲不出確切的答案,索性作罷,不再思考這惱人的問題。

  路途還很遙遠,在雙方的互相誤解下,白緒忠相翎淑陷入類似冷戰的僵局,氣惱自己更甚至對方的態度,只是在沉默之中,卻反而使對方的存在感更顯得巨大,越不想在意,越是管不住自己的思緒和目光……

  沿著緊挨著素有「地獄之谷」的死亡公路行走將近五個鐘頭,雖然一路驚險不斷,也總算是平安抵達目的地。

  到達天角村,他們好不容易到有一間小旅館可供住宿,老闆見他們是外國人極需要房間休息,恣意哄抬價錢,把費用提高了好幾倍,大敲竹槓。

  想換一家也不是沒有,不過得再走上一個鐘頭,老闆就是料準這對年輕男女沒足夠的精力再往前走,才會肆無忌憚的獅子大開口,索價高昂。

  翎淑對身旁的男人猛使眼色,把討價還價的重責大任交付給他,要不是她的英文不行,早就跟老闆吵起來了。

  「我們預算有限,請你高抬貴手,算便宜一點。」白緒忠出面和老闆交涉,口氣不差。

  老闆揮揮手,強硬說道:「沒得商量,一口價,一人一百美金。」

  擺明了趁火打劫。

  「這樣吧!我們各退一步,兩個人一百。」白緒忠退而求其次。

  這價格雖還是過於昂貴,但比起兩百元美金,一百塊應該是雙方都能接受的範圍。

  經過上次被當從扒竊、搶劫,差點慘死亂棒之下的驚魂體驗,他徹底明白這是個什麼樣的國家,這裡的人民需要的是什麼。

  一百塊美金之於來自台灣的他們,並不是筆大數目,可是在一個貧窮國家居民眼中,卻是極大的誘惑。

  千載難逢的賺錢大好機會,他們肯定不會白白放過,倘若硬要斷人財路,他深諳有何後果,所以沒要求旅館經營者調回原價。

  「一百塊?白助理,別忘了我們的錢都被搶光了!」 翎淑出聲提點。

  「你不希望再被一群人拿棍棒伺候吧?你寧願多花點錢或是把命賠上?」他壓低嗓音說道。

  聞言,翎淑不再多嘴干涉,默認了他的看法。

  白緒忠和旅館老闆周旋好一陣子,最後以兩人一百二十元美金成交,老闆還露出一副「虧大了」的表情,勉為其難的接受了這筆交易。

  「一百二?白助理,我們剩多少錢你忘記了嗎?」 翎淑杏眸圓睜,很想敲打他的腦袋,搖晃他的肩膀,讓他清醒一點。

  「把銅板拿出來。」白緒忠吩咐她,自己也在隨身手提袋裡認真翻找,陸續拿出幾十元零錢擱在櫃檯上,然後寒酸的一個個慢慢數著。

  出這趟遠門,他自己帶了一些錢以備不時之需,現在果然派上用場了。

  「六十元,剛好是一人份房間的費用。」他把一堆小山般的錢幣推給老闆。

  老闆收下一大把零錢,遞給他一把掛著房號牌的鑰匙,不和藹的臉上終於有了一點笑容。平常可是要把旅館內所有房間都租出去,才有這些收入的,現在一口氣就收齊,教老闆怎麼能不得意的笑。

  翎淑詫異的盯著白緒忠,驚訝他哪來滿滿的錢幣,像變魔術似的,有點神奇。

  「你呢?不付錢就沒有房間睡覺了喔。」經營者冷冷的語氣,帶著威脅意味。

  翎淑頓時有騎虎難下的淒涼感,她斜覷旁邊的男人一眼,觸及他的黑眸,心口倏地往上一提,蹦得老高。

  白緒忠微微努了努下巴,要她快點付賬,坐了幾個小時的車,他累得只想趕快衝個熱水澡,睡個舒服的覺。

  翎淑在他的盯視下,從口袋挖出熱熱的硬幣及兩張十元紙鈔,剛擺上桌,立即被老闆火速攔截收走,換來房間鑰匙一支。

  老闆動作之迅速,好像擔心她一秒便會後悔,帶著錢奪門而出似的,緊張兮兮。

  「走吧。」白緒忠拉住她的手腕,上樓找房間去。

  翎淑被動的走著,一邊仰望他修長精瘦的背影,心房一隅一陣柔軟,覺得本來就不甚牢固的以防又鬆動了幾分。

  他不經意的舉動,牽動了女人那條天生纖細的敏感神經,但他本身卻渾然不知有人為他不具任何目的溫柔、略嫌笨拙的體貼而芳心顫動。

  儘管他好吃懶做又膽小,與他英挺俊俏的外表不太相符,卻因為不完美,更令人覺得純摯真實,容易親近,至於不夠靈巧的一面,則讓她想替他彌補善後。

  他所暴露出來的缺點都無傷大雅,況且在關鍵時刻,他頗能依靠。

  這是多日朝夕相處後,翎淑總結出的心得。

  欣賞一個人的優點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若連對方的缺點都包容、接受,這樣的感情究竟到了什麼樣的深度,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的目光轉移到他和她色澤分明、大小差異的手,嘴角不禁微微上揚,彎彎的弧度宛若一抹輕舟,承載著他的好與壞,擺渡進入她的心湖,餘波蕩漾。

  春寒料峭的夜裡,翎淑的手心發熱,心口暖融融,不是太陽般的炙熱,而是月光照拂似的那種輕柔無負擔。

  她過於投入自我思緒當中,不慎一腳踩空,「碰」地一聲,撲倒在階梯上,呈現可笑的跪地之姿。

  疼痛感從膝蓋爆炸似的炸開來,火力強大,讓她滿臉通紅、眼泛淚光。

  所有的浪漫情杯、曖昧情思,剎那間荒腔走板、變秦走調、蕩然無存。

  走在前方的白緒忠覺得手一沉,險些被一股龐大的力道拖下樓,幸虧他眼明手快的扶住手把,否則就要發生「墜樓」慘劇了。

  逃過摔傷的災難後,他低頭看著一手拉著他的褲腳,一手撐地的「肇事者」,然後咧開嘴,不是關切她的狀況,而是開口大笑,很沒良心的笑得前俯後仰。

  翎淑五官發皺,咬牙等待痛楚清退,才緩緩吃力的起身,忿忿然、惡狠狠地瞪住他笑開的臉,滿腔粉紅泡泡頓時只剩下一堆細小泡沫,並且持續「啵啵啵」的破裂,最後只剩空氣。

  接收到她憤怒責怪的噴火眼神,白緒忠稍微控制氾濫的笑意,總算記得慰問一句:「腳還好吧?需不需要我背你上樓?」他半真半假的說道。

  「不必了,我不是玻璃娃娃,沒那麼軟弱不中用,一碰就碎。」 翎淑鼓著腮幫子,賭氣的回絕他不夠誠懇的好意。

  「我也不覺得你是。」白緒忠點頭贊同。「不需要我背的話,我無上樓了,晚安。」語畢,他拋下她而去。

  翎淑瞪住他高大的背影,恨不得將他的背燒出幾個窟窿,以消心頭之恨。

  馬翎淑,你真是鬼遮眼了,才會對這種有失風度、缺乏氣度兼不解風情的男人心動……她拐著腳,一跛一跳地找到自己的房間。

  是夜,兩人各自行動,未再碰頭。

  接下來的幾天,翎淑在天角村村民指引下,找到一名全身長滿鱗片,並且肢體萎縮退化的年輕女子,村裡的人都宣稱她是全魚幻化而成的。

  據說,前年夏天,年輕女子到海邊游泳,游著游著發現離岸邊太遠,正打算游回去的時候,平靜無波的海面突然湧出一道巨浪,她逃離不及,只能絕望的任憑自己被捲入狂狼中,在喪失意識前唯一的念頭是認定自己必死無疑。

  她的家人找了幾天,也做了最壞的心理打算,在事發的一星期後,年輕女子的家人在不抱任何期望下開始著手辦葬禮。

  豈料,事隔三天,有村民在海邊目睹有個女人從遠處往岸邊游,無論游泳的姿態或速度,都不像人類所能達到的極限。

  由於景象太詭異,幾名村民站在原地盯得出神,當他們看清女子的長相,莫不感到驚慌失措,只覺得大白天見鬼了,個個逃之夭夭。

  消息傳到女子家人耳中,立刻來到海邊確認情況,果真看見一周前被海浪吞噬的女子倒臥在岸邊,雖然奄奄一息,但仍有生命跡象。

  女子的家人喜極而泣,所有人都覺得是奇跡、是神跡。

  女子回家後,平滑的皮膚漸漸脫落,重新長出來的是粗糙如魚鱗的片狀物體,雙腳也越來越無力,不便行走,而且不管她如何清洗身體,都會散發出魚類特有的腥味,一年過後,女子的臉孔面滿鱗片,五官幾不可辨,四肢也萎靡縮小,看上就好像魚鰭一般,腥臭味依舊持續未散。

  女子便以此型態存活下來,村民們都深信她是人魚化身。

  見到傳說中的人魚,翎淑簡直如獲至寶,喜出望外,同樣的在徵詢當事者應允之後,又輪到她的數位單眼相機出動,殺掉不少記憶體。

  白緒忠則躲得老遠,覺得自己會有好一段時間不敢吃魚了,對於童話中人魚美好的想像就此破滅。

  那早已不是人類形體的「生物」,除了怪物,他找不到其他形容詞可以說明。

  他認為妖怪只存在於書裡和不可靠傳聞中的堅定信念,在目擊數個真實案例後受到強烈動搖,曾幾何時,他已不再嘲笑她的職業。

  雖然希望早點回台灣的心願末變,不過他也認可了這項任務,這遠比去當大樓清潔工,或者去某某展覽當搬貨員有趣也新鮮得多。

  儘管做這些不需動腦的差事,是他當初離家為了自我放逐刻意找的,然而他實在無法打從心底喜歡。

  再喜歡也沒用,最終他都無法擁有,而是落入別人手中。

  全心全意付出的事業如此,他視為真愛的女人亦如是。

  相較於他的避之唯恐不及,身為專業學者的翎淑則是既興奮又著迷,好像面對越可怕、醜陋的東西,她的興致就越高昂,親切的態度像對待多年的朋友,從不會露出嫌惡的神情。

  白緒忠喜歡看她認真溫柔的模樣,那牢牢抓住他的目光,如果平常她也用這種表情和眼神看他,他會把她當一個女人看待,而非一名缺少女人味的妖怪專家。

  她見到奇人異事大概比見到整箱黃金還開心吧,完成階段性工作後,他們離開天角村,繼續馬不停蹄的往下一個目的地移動。

  途中,白緒忠把問題丟給她。

  「妖怪和一箱黃金比較愛哪個?」 翎淑復誦他拋出來的選擇題,隨後皺了皺眉,露出「你嘛幫幫忙」的神態。「當然是……」

  「妖怪是吧?」白緒忠自以為是的接腔。

  她的眉心打結,一副看外星人般的惶惑神色。「當然是選一箱黃金啊!」她的腦中浮現尋寶電影裡,金銀珠寶從木箱中滿溢出來的誘人絕景。

  她的回答明明是正常人的標準答案,但白緒忠反而無法接受了。

  難道,不正常的人是他?他被自己的推論嚇到了。

  話題終止後,他們偶爾有一搭、沒一搭的交談,但只要確認對方在身旁,即使不說半句話也怡然自得。

  幾乎形影不離的緊密相處,讓他們培養出獨特的依賴之情,而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此趟妖怪研究之行也即將劃下句點,他們的心裡或高興、或惋惜的情緒,都夾雜著一點失落。

  但他們都把那若有似無的情愫堆放在心房一角,沒放在心上。

  工作結束,他們就要回到各自的生活,不太可能再有交集。

  連說再見的立場都顯得薄弱。

  一個月後……

  萬能事務所,地處於台北市東區小巷內,不到五十坪的辦公空間,以米色及深色原木為基調,大片落地窗的設計使得室內采光良好。

  從窗戶延伸出去,有個木製露台,露台上擺滿各式盆栽,還有一張小圓木桌,旁邊疊著幾張木椅,天氣晴朗時,是喝下午茶的好場所。

  而內部則規劃出員工使用的辦公區,以及接待客戶的會客區,另外會有會議室及衛浴間,可算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典範。

  至於門前掛的木雕招牌,是社長夏爾治本人一刀一劃雕刻出來的,不若時下招搖俗氣的霓虹看板,反而多了一份離世脫俗的高雅韻味,顯現出踏實質樸的氣度。

  但也因為外觀不夠亮麗搶眼,讓人容易忽略、錯過,這是萬能事務所營運欠佳的原因之一。

  不過社長仍堅持不撤換事務所招牌,那代表著一種不隨波逐流的理念與個人品味。

  再者,他覺得經營不善的問題根本不出在招牌上,最最最大的罪惡根源,全來自於他僱用的員工都已經早上十一點了,有人正打著掌上型電玩,口中還哼著不成調的曲子;一個則盯著股票指數,一邊講著電話,說些比小說台詞還肉麻的甜言蜜語;最後一個竟然正大口吃起自己帶來的便當……夏爾治臉部線條緊繃,嘴角微微抽動。

  這三個人非但都看彼此不太順眼,鮮活有交集,也完全沒人把他這個社長放在眼裡,更別說尊重他了,儼然是一般沒有向心力的散沙。

  這種情況下,事務所怎麼可能會賺錢,生意一如往常冷清,三名員工如同昔日懶散怠惰。

  再繼續不振下去,事務所就要倒閉、關門大吉了!他們幾個傢伙不但要失業,連他這個社會也跟著沒戲唱。

  他清清喉嚨,拍了拍桌子,壯大聲勢,慎重宣佈道:「為了讓事務所能永續經營,從今天、現在起,我希望你們評估自己的專長,積極接洽工作,在業界做出名聲來!」

  相較於他的慷慨激昂,其他三名員工頂多抬了下眼皮,一副事不關已的冷淡模樣,彷彿剛剛耳邊拂過的只是一道微風,不痛不癢。

  「違抗者一律開除!」夏爾治板起俊臉,撂下狠話。

  他也不願意仗著自己身為社長的身份,動不動就用裁員威脅下屬,但為了振興事務所營運、也為了能讓他們萎靡許久的精神重新振作起來,他不得不祭出這最後的手段。

  他很清楚,他們三人需要這份工作,不會輕易放棄、離開。

  據他所知,這三個長相得體的年輕人,在來到事務所之前,似乎都有一段不願回顧的經歷與過往,因此封閉了心靈,以消極的態度面對世界。

  從他們來應徵時,他見他們的第一眼,就能從他們無神的雙眼中強烈感覺到傷痛與孤寂。

  那是一對受過傷的人才會有的淡漠眼神。

  進到事務所半年多來,他們之間的交流少之又少,一開始甚至還互看不順眼,針鋒相對,只差沒有真正大打出手--因為三個人連動手都懶,他能夠深切理解他們的心情,畢竟他也有著不欲人知的境遇。

  這家成立不久的事務所,除了是他漂泊多年後想駐足停留的堡壘,他也希望能成為眼前三個年輕人的重生之地,再度找回他們對生命的熱情。

  甚至以上兩個理由,萬能事務所有存在,永續經營的必要性。

  夏爾治接著打破沉默,堅決地說道:「我也會盡全力為事務所做宣傳,你們三個就給我好好的執行任務。」

  回應他的,又是一陣無人開口的緘默。

  夏爾治沒有露出不悅、沒有惱怒,畢竟相處的時間不算短,儘管彼此關係不算友好,但也多少摸清每個人的脾性了。

  他們三個人沒反對亦沒拒絕,是因為人生至此,做與不做都無所謂,根本沒太大差別,他們只求安穩度日。

  這間事務所沒有競爭、沒有壓力,是他們最理想的逃避人生落腳處。

  白緒忠蓋上半顆米粒不剩的便當盒,照慣例進入放空的神遊狀態。他隱約聽見電話聲響了幾次,但來電者究竟是事務所房東打來催討房租,或者是案件委託,他全然漠不關心。

  直到三個熟悉的字眼傳入腦門,經過大腦解析,喚醒了他潛埋的記憶。

  他挺直腰桿,目光凝聚。

  「巷口開家烤馬鈴薯,料超多,一顆只要三十。」事務所員工之一的薛楚衛把一張簡陋的傳單遞給他。

  原來是烤馬鈴薯……白緒忠黯下黑眸,胸口閃過一陣怪異的沉悶。

  一個月前到阿薩布魯出公差的點滴,如跑馬燈般掠過腦海,而同行者馬翎淑的樣貌形象隨之清晰立體起來。

  他意興闌珊的覷了眼DM,打算繼續發呆,社長夏爾治卻大聲點了他的名。

  「有工作。」夏爾治把寫了任務內容的紙張擺在他桌上。

  白緒忠懶洋洋的掃過白紙上的黑鉛字,低垂的眼皮掀都沒掀一下。

  「交給你了。」夏爾治拍拍他的肩,笑著離開。

  新工作是明天晚上,他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在私人派對上充當一名端盤子、送酒的服務生,如此而已。

  工作內容枯燥無所謂,很符合胸無大志的他。

  白緒忠沒有異議,接下了指派的工作。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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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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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22-5-14 00:02:3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衣香鬢影、賓客雲集的上流社會社交場合,是白緒忠曾經熟悉的場景。

  光鮮體面的穿著,虛應的辭令與敷衍的笑容,都曾在他身上出現過。

  現在看來,他卻覺得能脫離這一切,其實沒什麼不好,至少不必從頭到尾笑得嘴都僵了,再怎麼處不來的對象也要主動上前,假裝熱絡的攀談幾句,而別人也會以相同手法接近他,嘴上掛著大同小異的客套言詞,誰也不會去得罪誰,畢竟多一個敵人就少一條財路,對於經商者是大忌。

  這個道理他直謹記在心、屬守無疑,他一直以為將來他必定會接管頗具規模的家業,沒想到發生了兄弟鬩牆與未婚妻的背叛事件,雙重衝擊令他心灰意冷、痛心絕望。白緒中無法若無其事的繼續面對沒把他當一回事的兄弟與未婚妻,至於較維護弟弟們的父母,像是灑在傷口上的一把鹽,讓他認清自己孤立無援的立場。

  所以他選擇離開、退出,他不覺得這是軟弱逃避,反而是成全。

  也許有怨有恨有不甘,但他做不出任何報復的行為去傷害家人,和愛過的女人。

  儘管推動他曾視之如命的人,以為必是囊中物的事業經營權,但他並未因此而活不下去,走上絕路。縱使的確有好長一段時間,他過著魂不附體、行屍走肉的日子,但最終他還是存活下來了,他還有活著的渴望,想感受「活著」的滋味。

  生存是天地萬物的本能。

  沒了愛人、沒有傲人的事業,依舊可以活下去,他刻意選擇了與原本人生截然不同、背道而馳的方式討活,試著放緩生活步調,思考自己究竟最想要的是什麼。

  他慢慢習慣並喜歡上幾近無慾無求的安穩閒適,完全不想回到過去那種汲汲營營、忙碌疲憊的工作狂模式,甚至覺得那樣拚死拚活的自己,心境到底為何?真的感到開心嗎?幸福嗎?過去似乎沒有留下太多值得留戀的餘味。

  穿梭在會場中,白緒忠羰著擺放各式調酒的托盤四處走動,思緒也不斷回溯遊走。

  身份雖有「降格」之嫌,他卻沒有任何不自在,不過俊臉上並未有笑容,只是制式的做著分內的事,不帶其他感情與熱情。

  突然間,他被一名精心打扮的年輕女郎喚住,對方衝著他綻放花一般的笑靨。

  「可以給我一杯酒嗎?」她的嗓音嬌滴滴。

  從發現他的存在後,她使開始注意他的動向,會場有不少條件還不錯的男士,唯獨他能緊緊吸引住她的目光,讓她宛如偏執的狂熱分子般,追隨不放。

  白緒忠不發一語,遞給她一杯適合女性飲用的粉紅色調酒後就要走開。

  女郎一口飲盡,把空杯放回去,立刻索討了下一杯,又馬上喝光,如此重複相同的舉動,一連數杯調酒下嚥依然面不改色,足見酒量極佳。

  白緒忠僅能被迫站在原地,眼睜睜的看她把托盤上的酒消耗殆盡,留下一隻隻的空杯。

  女郎頻送秋波,大膽露骨的傳達對他的好感。「工作結束後有空嗎?我知道一家很有情調的高級酒吧,請你喝一杯,好嗎?」她勾住他的手臂,提出誘人邀請。

  「我比較喜歡一個人喝。」白緒忠收走她手中見底的酒杯,不著痕跡的推離她的觸碰,美色當前仍不為所動。

  見到濃妝艷抹的女人,他直覺打從心底反感,對方的笑容、舉止,顯得做作及刻意,給人一種浮誇、不誠懇的感覺。

  真奇怪,她明明老是和他針鋒相對,時常對他擺出晚娘臉孔。

  他卻不以為意,甚至每當想起與她相處的那段時光,他的嘴角總是忍不住上揚,帶著微笑。

  他知道,那趟阿薩布魯之行裡,遇見的所有人事物,將是他人生中永不會忘懷的寶貴經歷。

  白緒忠黯下眼眸,被突出其來的加快洪流淹沒,沒來由的一陣鬱悶,讓他更沒心思應付對方。「抱歉,我去工作了。」說完,他立即走開。

  遭到拒絕,女郎氣煞了嬌顏,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沒想到會有男人看都不看她一眼,無視她情感惹火的身材,令她大受打擊。

  她可是最近新竄紅的社交名媛,區區一個送酒的侍應生竟然拒絕她的魅力,教她顏面盡失,飽受屈辱。然而氣歸氣,她什麼也做不了,頂多在心裡大罵他不解風情,毫無眼光。

  又或者嚴重懷疑,他是個只愛男人的男人。條件很好的男人都是gay,是現代許多女人免不了會有的感慨啦!

  白緒忠撇下空杯,重新放上注入酒液的高腳杯,刻意避開人潮較為密集之處,來到鮮少有客人會停留的角落,這裡擺置了幾個裝飾用的花壇及大型盆栽,恰好是最佳的掩護。

  捧著托盤來回走動了一個多鐘頭,他認為有必要稍微歇腳休息片刻,也暫時圖個耳根清淨。

  他把托盤擱在花壇延伸出來的平台上,隨性挑了一杯酒喝掉,覺得味道不錯,所以又灌下第二杯。

  他俯身放下酒杯,花花草草中忽然迸出一道似草簽心綠的奇特光芒,劃過他的眼角。

  白緒忠瞇起眼,被挑起好,遂決意探究。最後,他在花草的縫隙間發現發光的物體,他伸手撿拾起來,將之放在攤開的掌心。

  定睛一瞧,他旋即辨別出那是在阿薩布魯時,拜訪那位膝蓋上長有人面瘡的老婆婆,她臨終前分別送給他與同行的妖怪研究學者馬翎淑的玉石。

  他能如此篤定,實在是因為石頭折射出的色澤太罕見,再者他本身擁有一個,絕對不會認錯。

  屬於那個女人的東西,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最大的可能,不外乎是物主來過這裡,不小心弄丟了。

  念頭既出,白緒忠引領張望,看看能否在附近找到熟悉的身影。

  觀望了好一會,他頹然放棄尋找,不認為那個妖怪狂熱者,會受邀出席這種跟她八竿子打不著的富商私人派對。

  若真是如此,他撿到的半塊玉石是誰的?難不成這玩意並非獨一無二的珍寶,而是有錢就能買到的大量產物?他握起拳,不禁感到失望。

  他逗留了約莫五分鐘左右,打算回到工作崗位,繼續完成他的職責,他彎腰舉起托盤,在正要起身之際,被人用力撞了一下,盤上的杯子象被擊中的保齡球瓶,哐啷地應聲而倒,酒全灑出來,濺髒了他的白襯衫。

  白緒忠皺起眉,表情不悅,猛然回頭想看清楚冒失鬼的長相。

  一轉身,他看見一個上半身幾乎鑽進花圃裡的女人,薰衣草紫緞面禮服下的臀部,高高的翹起,完全沒有淑女該有的優雅形象。

  由於對方的行為很詭異,致使他停下來注視她。

  「沒有……到底掉到哪裡去了……」趴伏在花壇裡的女人,嘀咕的聲音透著焦急。

  這聲音……「馬翎淑?」白緒忠出自直覺反應的喊出她的名字。

  那抹纖細嬌軀明顯僵住。

  「是你嗎?」白緒忠盯著她,確認道。

  不是幻聽!她怔愣須臾,接著嚇得跳起來,忙不迭站起身子,抬頭便看見睽違一個多月的男性俊顏,近在咫尺,正狐疑的打量著自己。

  「白、白先生……」她差點和之前一樣脫口而出,喊他一聲白助理。

  見到他,翎淑有掩不住的詫異,和更多的欣喜。

  白緒忠的驚訝程度不亞於她,幽黑的雙眸膠著在她嬌麗的容顏上,嘴角揚起。

  「沒想到真的是你。」他微微收攏握著玉石的手,平淡乏味的情緒頓時高昂許多。

  「嗯?」翎淑不明就裡,眼神迷濛。

  「在找這個吧?」他張開手,視線才終於合得自她精緻的嬌靨移開。

  翎淑見到遺失的玉石,心頭的沉重與憂慮一掃而空,美眸迸發出光采。「居然是被你撿走了,你在哪裡撿到的?」她從他手上接過失物,喜悅禮賓司溢於言表。

  白緒忠指了指她剛剛找過的地方,回答她的問題。

  「還真巧啊。」翎淑笑了笑,假裝不疑難問題的隨口接續話題。「真沒想到會在這種場合碰面。」心臟怦怦跳。

  白緒忠點頭附和,正色道:「你今晚……很不一樣。」

  她整個人像上了柔焦般粉嫩嫩的,化了妝的心型臉蛋好像會滴出蜜來,長睫毛下晶亮的翦翦秋瞳波光流轉,襯托出她的甜美。

  包裹在紫色小禮服的身軀凹凸有致,不是炎辣豐滿的類型,而是玲瓏窈窕的穰纖合度,裊裊婷婷沒有壓迫感,誘惑著他多看幾眼。

  被他深邃的黑眸直視,翎淑的心口瞬間被粉紅泡泡填滿,心跳很快,呼吸卻很凝窒緩慢,讓她有些難以負荷。「有什麼不一樣只不過穿得正式了點。」她盡量答得雲淡風輕,聽似反駁,實則期待能從他口中聽到讚美。

  「很漂亮。」他毫不拐彎抹角,沒有閃爍其詞,顧左右而言他。

  他如她所願的稱讚她,令她頗為意外。

  翎淑抿著唇,抑制住不斷往上揚升的嘴角,心中的小鹿正快樂的奔跑,失控的橫衝直撞。

  回來台灣後,他的嘴巴倒是變甜了。即使今天他穿的是服務生制服,白襯衫、黑西褲,再繫上黑色領結,頭髮也刻意梳理過,卻更突顯他的立體五官,讓他看起來俊挺爽颯,他的好身材穿什麼服裝都十分出色。

  若非清楚他的「底細」,她會以為他是哪裡來的富家少爺,身邊還會圍繞著一群美麗的富家千金,在那樣的場景中,她應該變得微不足道,無法吸引他的目光,讓他多駐足一秒吧。不過,想像只是想像,現在他就站在她面前,雙眼只看著她。

  沉默片刻,翎淑吶吶地說了聲謝謝,粉頰染上淡淡的紅暈。

  白緒忠向來話不多,但不想就這樣與她話別。「你……你來這裡該不會也是研究妖怪的吧?」支吾半天,他只想到這個梗,以開玩笑的口吻說道。

  明明不好笑,翎淑卻很樂意回答他的問題,因為她也跟他有相同的心態,希望能多和他相處一會,哪怕是一分鐘也好。「派對主辦人是我大學死黨的老公的親叔叔,她邀我來玩,說是要讓我見見世面。」

  說穿了,這個派對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她其實知道好友硬拉她來的目的,不外乎是想幫她製造多認識異性的機會,看她能不能墜入愛河,早點結婚,撕下單位身公害的標籤。

  平常她很排斥這種邀約,這回也不曉得哪根筋不對勁,稍做考慮後便答應好友來參加有錢人的party,天曉得唯一一次反常,竟讓她碰上來這裡當服務生的他,巧合到宛如經過細心安排似的,又或者,冥冥之中已有定數,緣分牽引她來此見他一面……白緒忠專心聆聽她的聲音,一個月前的相處點滴湧上心頭,令他莫名懷念。

  「來這種地方,幹嘛還帶著玉石?」他問她,儘管他自己也隨身攜帶著。因為它的確意義非凡,總覺得隨意亂放,辜負婆婆的一番心意,好像會受到亂七八糟的詛咒和報應。

  「就是想帶著,不行嗎?」她答不上來,於是籠統的搪塞了句。

  「隨便問問而已。」他挑了挑眉,一派無所謂的模樣。

  交談告一段落,兩人對視一眼,無言以對,卻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靜默之中,翎淑手提包裡的手機響起,她怔忡須臾,才連忙打開提包,接聽來電,她捂著話筒,壓低聲調向好友敷衍了兩句,很快掛斷。

  這時,白緒忠也被叫去其他區域服務,雙方連句招呼都來不及說一聲,就倉促分離。

  兩人的偶然巧遇,再度劃下不甚完美的句點,不了了之。

  翎淑望著他走出視線範圍,不由得悵然若失對於好友要介紹給她認識的青年才俊,她絲毫不感興趣,意興闌珊起來。

  後來她才恍然大悟,這根本就是一場變相的相親大會!男方都是知名企業的菁英份子,據說年新都有好幾百萬,有房子、有車子、有銀子,是眾人心目中的黃金單身貴族。

  然而,當對方得知她的興趣是研究妖怪時,莫不露出驚恐的表情,好像她在瞬間也變成三頭六臂的妖怪似的。

  看他們皮笑肉不笑,偽裝鎮定的樣子,翎淑沒有太多情緒反應,也不覺得受到傷害,畢竟這種情況她遇多了,習慣就好,難過也是枉然。

  只要她一天不放棄當民俗學者,繼續投入妖怪研究的行列,這種情形永遠都會一再發生,無可避免。

  「再見最後一個!這個再不來電,我發誓以後都不會雞婆管閒事,從此退出紅娘界!」翎淑的好友芳琦對她進行遊說、慫恿。

  「芳琦,你沒看到他們一副見鬼的樣子嗎?多見多傷一次心。」

  翎淑噘起紅唇,小小抗議了一番。

  當然,傷心只是用來遏止好友過度熱心的說法。她要真這麼脆弱,今晚她的心大概已經被打擊得滿地碎片了。

  「是他們有眼無珠。不要也罷!」王芳琦勸說著。「這是最後一個,他是我老公的大學堂弟,為人挺風趣,我曾經跟他提過你,他直誇你特別呢!」

  翎淑不怎麼相信,認定是好友加油添醋,說來安慰她的。

  見她沒回應,王芳琦知道她妥協了,相識多年,彼此的脾性都摸得很清楚。

  翎淑默默跟在好友身後,終究不忍讓好友失望,她做好被當異類的心理準備,見完她就可以解脫了。

  剛出完任務回到事務所,白緒忠站在門口張望了好一陣子,並未看見任何人經過,他皺起眉頭,心裡始終不太舒坦。

  這一段時間,只要他外出,都隱約感覺有人在跟蹤他,當他留意到而停下腳步查看,卻沒發現可疑人物尾隨其後,令他心生困惑。

  他堂堂一個大男人,既沒穿金戴爭、以名車代步,自認為行事也頗為低調,卻莫名其妙遭到跟蹤,實在匪夷所思。

  「你站在這裡做什麼?當門神?」社長夏爾治走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關切道。

  白緒忠不領情的撥掉他的手,默不吭聲的走回座位發呆深思。

  「對了,中午有個馬小姐來找過你。」夏爾治跟了過去,把訊息告訴他。「就是妖怪研究學會的那個馬小姐吧?原來是個清秀佳人,又客氣又有禮貌,是我喜歡的類型。」

  白緒忠心頭一震,暗地裡吃了一驚。「結果呢?」他故作鎮定,淡淡的追問。

  「聽說你不在,她一臉失望。」夏爾治轉述道,不忘觀察他的表情變化。

  白緒忠垂著眼。「她沒說什麼嗎?」他很在意。

  「沒有。」夏爾治簡潔的回答,頓了一下補充自己的想法。「感覺上,她純粹只想見你一面。」

  白緒忠哼了聲,沒表示意見,卻兀自揣測她到事務所找他的用意,然後心跳快了幾拍。

  「是不是該多訂一條規則:禁止和僱主有感情上的糾葛。」夏爾治瞇起眼,似乎認真的思索可行性。

  「你好吵,離我遠一點。」白緒忠沒好氣的命令,完全逾越員工該有的語氣。

  夏爾治一笑置之,毫不計較他的無禮。有感情困擾的人,情緒總是壞了點,這一點他能體諒。

  他很識相的不再多說,到露台上抽煙。

  他一走,白緒忠才得以喘一口氣,整個思緒都在馬翎淑來找過他這件事上打轉,他百般好奇,有所期待……

  翌日,白緒忠被社長派去稍遠的地方買某家現點現做的速食,他踩了十幾分鐘的腳踏車才抵達目的地。既然到了,他乾脆順便餵飽肚子後,才拎著社長的餐點,慢慢騎回事務所。

  一來一往,拖延了將近一個鐘頭的時間,不是存心報復社長夏爾治指派他買東西,他沒這樣的心眼,單純只是肚子餓了先填飽再說。

  一進門,社內的同事薛楚衛使告知他,有個女人找他,正在會議室裡等著。

  聞言,白緒忠直覺認為是昨天來過的馬翎淑二度來訪,不禁喜形於色。他拋下裝著漢堡飲料的紙袋,往會議室走去,會見來者。

  他興沖沖走進會議室,視線直接望向接待客人的真皮沙發。「你回來啦!孫小姐等你好久了,你們慢聊。」百般爾治對著沙發上的女人頷首致意,接著退出會議室。

  白緒忠睨住女人,俊臉罩上一層冰霜,眸光轉為深沉,一顆心倏地往下墜。

  「緒忠,終於見到你了,好久不見。」孫若潔站了起來,略顯激動。

  白緒忠面無表情,一語未發,與其說是冷靜,不如說是太震驚而不知該作何反應比較貼切。

  他沒想到背叛自己的未婚妻,會突然主動找上他,還有臉面對他。

  「你過得好嗎?」孫若潔微笑道。

  他努力克制翻湧的情緒,冷冷地質問:「你怎麼找來這裡的?」

  孫若潔咬了咬下唇,據實以告。「我請了徵信社調查你的下落。」

  所以這陣子老是覺得被跟蹤原來不是他多疑或神經過敏。「找我幹什麼?想看看我有多落迫?」白緒忠冷嗤一聲,諷刺道。

  回過神後,白緒忠這才赫然覺得她的出現,深深刺激著他,怨懟的、憎惡的、傷痛的種種負面感受,一股腦沖上心頭,完全打亂他的步調,無法冷靜。

  「緒忠,我怎麼會那樣想呢?我當然希望你過得好呀!」孫若潔反駁、辯解。

  「你知道我有多盼望見到你嗎?你失蹤之後,我緊張得睡不著、吃不下,今天終於見到你,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嗎?」她強調著,吐露她的感情。

  他完全沒察覺自己咬緊了牙根,臉部線條十分緊繃。

  「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快發狂,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時候一聲不響的離開,把大家都嚇了一跳,擔心得不得了。」孫若潔逕自往下道。

  凝視著差一點成為他妻子的女人,白緒忠眉頭深鎖,試圖分辨她話裡的真偽。

  「緒忠,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都在找你、想著你……」孫若潔擰著眉,語調提高了幾度,在高聲疾呼的同時,乘機朝他走近。

  白緒忠瞥見她眼裡有淚光閃爍,頓時陷入迷惑。

  「緒忠,我真的好想你……」見他呆立著,孫若潔主動撲進他的懷裡,傾訴情衷。「沒有你的日子有多難熬,你知道嗎?」說著說著,她伏在他的胸前低聲抽泣起來。

  白緒忠的眉間幾乎要擠出苦汁來。「你的話我需要仔細再想一想。」良久,他勉強開口,嗓音彷彿從地底深處發出來,沉悶而飄渺。

  「緒忠,我不懂你為什麼不告而別?你怎麼可以這樣丟下我不管……還有你的家人、你的事業,你都不在乎了嗎?」孫若潔啼哭著,指控他的無情。

  他忍痛退出與成全,如今竟成為遭受指責的罪行,他從受害人演變為加害者,背著他偷情的女人,反過控訴他無故拋棄。堅信的事實忽然全被推翻,嚴重衝擊著白緒忠,讓他的心破了一個洞般,先是劇痛,然後麻痺。

  難道,當年促使他離家的理由,純粹是他的誤解?他的眼睛、耳朵,全被蒙騙了嗎?真真假假、孰是孰非?徹底令他迷失、困惑、茫然。

  「緒忠,我愛你。」孫若潔擁得他更緊,似要把自己揉進他的身體裡。

  軟儂的告白飄進他的耳裡,讓他的心底一顫,某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彷彿被喚醒。

  懷中的女人,依舊是他所深愛的嗎?是他誤會她了嗎?白緒忠思緒紛亂,一時間失去了判斷的準則。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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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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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5-14 00:02:5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白緒忠的「前未婚妻」來過萬能事務所後,他的家世背景便在同事面前曝光。

  萬能事務所的社長及其他兩名成員,這才知道他父親是著名高級連鎖餐廳的董事長,他則是生活環境優渥的富家少爺。

  身為長子的他,本是未來接班人,又有一名美麗的未婚妻,然而他卻無故放棄繼承的權利,與即將完成的婚姻,離家出走,獨自在外飄泊。

  雖然得知他的身份,他們嚇了一跳,但沒人再繼續向西追問背後的理由,也沒有因此改變對待他的方式,一如往常地保持著若即若離的相處模式,無意深入他的生活,挖掘他心底深處的陰暗。

  進事務所以來,白緒忠頭一次有喜歡他們的感覺。

  再過五分鐘便是中午十二點,是事務所規定的休息時間。白緒忠蓄勢待發,準備偷跑,外出用餐。

  反正看來今天是不會有case進來了,提早五分鐘休息,對業務也不會有任何影響。

  總是思緒仍舊混亂、心情也不太好,但該吃的飯,他一頓都不會少。

  尤其是隔兩條路口那家便當店的白飯,香Q彈牙,美味無比,光是白飯他就可以吃掉三碗,每回吃飽,惡劣的情緒也跟著好了大半,事務所的「同事」都說他根本只是「慾求不滿」……食慾的欲--一旦填飽肚子,其他的煩惱都不是煩惱。

  所以他們有時候會戲稱他一句「白米飯先生」,由於他個人熱愛、深愛白飯,因此倒是頗喜歡這個綽號。

  白緒忠走到門口,冷不防和正要進門的人撞個正著,打了照面。

  他緊急止住腳步,稍稍往後退。

  在他尚未開口前,對方率先啟齒:「呃……要出門嗎?」翎淑語調輕快的打招呼。

  她來找過他兩次,很不湊巧的都沒能跟他碰上面。第一次,他外出工作,第二次聽社長說他請了事假,致使她兩次來訪都鎩羽而歸,失望而回。

  這麼頻繁的拜訪,當然有原因……結束高新OL生涯而從事妖怪研究,是她人生中第一個轉折點,這次她鼓起勇氣要做的事,將會是她生命的第二個轉折點。

  她不覺得這是個賭注,只是給自己一個機會,也讓自己能藉著結果做出抉擇,這樣她就沒有後悔的餘地。

  翎淑明白,自己的人生不應該被別人左右,況且她也不是缺乏主見的人,否則當初就不會寧願背負親朋好友的眾多責備,也要和妖怪長相廝守。不過這次情況特殊,倘若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她也能坦然接受,然後答應學會的指派,出國進修深造,也許就在那裡定居下來了。

  感情這回事,也不是她希望開花結果就能如願以償,所以她才無法斷然下定決心,到底要留在台灣,或者遠赴南非?是要過著平淡但有人相伴的簡單日子?抑或遠渡重洋,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國家過著嶄新生活這兩者對她都有不同的吸引力和滋味。

  於是,她來找他,眼前的男人便是她留下或離開的關鍵人物。

  從阿薩布魯出差回來後,她沒有一天不想起他--他的大食量、他滿足的笑、他的慌張不安、他的冷淡深沉、脆弱無助,以及不經意的溫柔體貼,一道道影像都化作小螞蟻,不定時爬進她的腦門,鑽入心頭,瘙癢著她的神經末端,讓她思念難耐。

  如果不是共處過,看過他的好壞優劣,光憑外表,她恐怕不會想靠近他,最多覺得他長得出色,卻不會有多瞭解他的念頭,於是終將成為陌路人。

  但是,他的性格與他看似高傲難親近的外型有著不小的落差,不熟的時候覺得他孩子氣又不顧他人感受,印象不太良好。慢慢接觸以後,反倒被他不假掩飾的率真吸引,不管什麼都慢吞吞的,唯獨吃飯跑最快,不知為何,這些看在她眼裡,竟然格外新鮮可愛,打破了她覺得男人該沉穩冷靜的既定觀念。

  她在意他的程度,幾乎已足以和她熱衷、狂愛的妖怪研究相提並論。

  正因太不尋常,才不得不正視。

  她的個性就是這樣,認清目標,便會義無反顧、勇往直前,不想徒留悔恨在年老時與她作伴,那光是想像就不能忍受了。

  想到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翎淑暗暗深吸一口氣,為自己注入力量。「白先生要出去吃飯嗎?」她以閒話家常的方式當開場白,達到鬆弛緊張的效果。

  「嗯。」白緒忠輕輕笑了笑。

  互相交換了一記笑容後,兩人有短暫的緘默。

  「聽說你之前來找過我?有什麼事嗎?」白緒忠一直把這件事掛在心上。

  「我想還你錢。」翎淑回答。

  他皺了皺眉,沒有概念。「什麼錢?」

  「出差後期的花費,都是你支付代墊的,我必須把這些錢還給你才行。」翎淑解釋說明。

  為了找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可花了她不少腦筋,殺死不知多少腦細胞。

  「又沒多少錢。」得知她的來意,他的態度不甚熱絡。

  「怎麼能說沒多少錢?加總起來也好幾千塊!畢竟也是你辛苦賺來的錢。」翎淑反駁,還錢的一方比被欠的人介意。

  前兩趟她和事務所社長淺聊過幾句,夏爾治曾提及這個行業的難處,大多是吃力不討好,但酬勞卻是低標準,然而這年頭不失業就是好事,沒有太多討價還價的空間。

  社長都有此感慨了,他一介員工對錢應該更為重視才對。

  幾千塊雖不是筆了不起的金額,也不是可以忽略不計的瑣碎零頭呀翎淑從包包裡拿出一紙信封,裡面裝了六千元台幣,等他收下。

  白緒忠見她堅持,伸手接下,將信封對折,塞進口袋。「然後呢?」就為了這件事,專程跑了幾趟「然後?」她一驚,以為他識破了還錢只是想見他的障眼法,她急著找他其實別有目的。

  那就說吧!把心意告訴他。翎淑心臟挑得好急,畢竟告白不是談論天氣那般輕而易舉,必須認真且慎重,不然對方大概會以為她在開玩笑吧她正要開口,白緒忠就搶白道:「你吃過飯沒?」感情的事,他總是趨向被動的一方,又比較慢熱,在正式採取行動前,必須經過反覆思考,才會慢慢遵循計劃進行。

  「咦?」她的專注力被打散。「還沒吃。」

  他揚了揚眉楷,試著問道:「那……一起去吃飯吧?我餓了。」

  他怕太晚去,那家有超好吃白飯的便當店會賣光。

  「喔……好。」翎淑愉快應允,能和心儀的對象共進午餐,她求之不得。

  達成共識後,白緒忠領著她走過兩條街,到他喜歡的便當店吃午餐。

  用餐過程中,翎淑嫉妒想破題,說出自己的感情,可是他吃飯吃得好香,她捨不得打斷,也無從打斷。

  重點是,她一直忍不住停下筷子,偷偷「觀摩」他陶醉的吃相,以及飽餐一頓後的神情,那讓她聯想到喝完奶後的嬰兒,是一種身心上的雙重饜足,那模樣會誘使人打從心底微笑。

  一如她現在的狀態,看他吃,她就跟著飽了……她的症狀,是不是有點嚴重了?這樣是正常的嗎?對於近來產生的愛情徵兆,翎淑不由得產生懷疑。

  白緒忠扒完一碗飯,忙碌的雙手和嘴巴終於停了下來。

  翎淑見狀,暗笑一聲,然後比了比自己的右下唇角的地方。「有飯粒。」她柔聲告知。

  白緒忠摸了兩下還是沒撥掉。

  翎淑索性動手幫他捉起滯留在他嘴角邊的雪白米粒,這舉動完全出自於直覺反應,並未經過思考,反映出她的潛意識裡是想親近他的。

  大概也是這麼近距離相鄰而坐,容易讓人覺得沒有隔閡,觸手可及。

  白緒忠也絲毫不排斥她的小動作,在她要處理掉沾黏在她手指上的飯粒前,他突然扣住她的玉手放在嘴邊,將唯一叛逃的飯粒重新納入口中,吞食下肚。

  翎淑陡然一怔,感覺全身血管再瞬間爆裂,紅潮襲上臉頰,燥熱不已,食指指腹上猶殘留著他雙唇的觸感,血液又是一陣胡亂爆沖,害她有點頭暈目眩。

  「不可以隨便浪費糧食。」白緒忠向店家又要了一碗白飯,繼而對她說教,對於自己剛才引人遐思的曖昧舉動,全然不覺得有任何不妥之處。

  這句話她不止聽過一次,可以列為他的人生座右銘了吧,白緒忠再度大口吃飯、夾菜,在她面前,他整個人是放鬆的,加上身處人來人往又略顯油膩的便當店,實在不適合用來當「談情說愛」的場景。

  用完餐,離開便當店後,白緒忠問她還有沒有其他事的時候,翎淑猶豫了下,佯裝漫不經心地提起她的近況。「學會問我要不要調到南非去。」語畢,她側頭瞄了眼他的表情。

  「嗯。」白緒忠若有似無的發出簡短的單音。

  他平淡的反應,令她感到挫敗。「調過去的話,三年五載都不會回來了。」她故意說給他聽。

  走了幾步,他的眉頭攏起,心情被她的一番話打亂。「去那種地方幹什麼?」

  一股煩悶和驚慌頓時充斥他的心頭,因為太突然,他的口氣反而出乎意料的平板。

  這個女人動不動就搭飛機到很遠的地方,似乎從不曾為誰而停留,再重要的人在她心裡,和妖怪比起來大概也微不足道。

  他能有所回應,教她稍感安慰,至少他沒有不理不睬。「工作啊!」她斜覷著他,語帶嬌瞠。

  他含糊虛應一聲,心口飄過一片烏雲,不自覺的繃起臉,沒多表示意見。

  以她對研究工作的執著,誰來勸她都無濟於事吧?那又何必告訴他這件事。

  白緒忠莫名的生氣悶氣,他想試著挽留,卻怕換來她無謂的打發,於是乾脆作罷,但臉色沉了幾分。

  氣氛好像怪怪的……不明朗又帶點莫名尷尬,當然覺得尷尬的人是她。

  等紅燈的空擋,翎淑向他提出了個要求:「白先生,可不可以把婆婆送你的那半塊玉石給我?」

  「為什麼?」他低頭看她,覺得奇怪。

  「我想拿來做成耳墜,戴起來一定很好看。」她道出想法和計劃。

  「不要!」他想也不想,斷然回絕。

  翎淑的心涼了半截。「為什麼?你又不需要。」男人通常都不喜歡那種小東西的,不是嗎?於是她就想到,可以跟他要來半塊玉石做成耳墜,隨時戴在身上,假裝與他形影不離。

  女人一旦陷入愛情,思緒便變得纖細甜膩,一點點小事也會為之欣喜動容。

  「一人一半不是很好嗎?」白緒忠給了一個不是理由的理由。

  「嘖!小氣!」她垮下臉犯嘀咕,有被拒絕的難堪和尖落。

  白緒忠欲言又止,沒有說出不願意將擁有的半塊玉石轉讓給她的原因,也不曉得從何說起,這向來就不是他的強項。

  除了喜歡那塊會散發奇特光澤的玉石外,他想擁有和她相同的物品,好讓彼此還有些關聯,好像那樣就能拉近一點距離,不至於完全不相干。

  他自以為單純的動機,實際上背後的情感意義並不簡單,甚至超乎他想像中的深沉與濃烈。

  過了馬路,再走一小段路便回到萬能事務所。

  「白先生。」翎淑抿了抿唇,想約他下一次碰面的時間地點。「那個……」

  「嗯?」他盯著她,靜候下文。

  「星期六你有空嗎?有同事給了我兩張電影票,你願意陪我去看嗎?」翎淑一鼓作氣提出邀約。

  對她來說,邀約能脫口而出已經很了不起,她哪有餘力顧及老不老套的問題。

  白緒忠凝睇著她有些羞澀的秀麗臉孔,嘴角上揚。「好老土。」

  含笑的黑眸是溫柔的。

  她的心跳如擂鼓,撲通撲通的撞擊胸口,呼吸不太順暢。

  等待之間,一道嬌柔的嗓音驀地打破無聲勝有聲的氛圍。

  「緒忠,怎麼不進來?我帶了便當來給你呢,是我親手做的。」

  孫若潔從事務所內走出來,見面就親密的挽住他的手臂,嬌滴滴的風情萬種。

  翎淑瞪大美眸,心臟剎那間停了一拍。

  「你的客戶嗎?」孫若潔仰起臉,望著他俊俏的臉孔。

  「之前是。」白緒忠聽似避重就輕的回答,實則對兩人的關係有所保留。

  聽在翎淑耳裡,只覺得他蓄意撇清,心裡一陣難受,儘管他說的是實情,他們之間確實沒有丁點關係。

  「之前是?那現在為什麼還要見面?」孫若潔語氣無害,實際上暗藏城府,她也不是省油的燈,對於男女之間的遊戲,她比誰都瞭解。

  她的一雙眼眸,不著痕跡的來回打量眼前來路不明的年輕女子,斷定對方沒有一處贏得了自己,才放鬆警界。

  她花了幾天的時間,才慢慢讓未婚夫重新相信、接納她,她可不允許有其他第三者搞破壞,更不允許其他女人趁虛而入,破壞她的計劃,同為女人,翎淑清楚察覺到她宣示所有權的傲然神情,不具善意。

  「我是緒忠的未婚妻,孫若潔。」孫若潔示威般的自我介紹。

  孫若潔……孫若潔……和白緒忠在樹洞過夜的那次,他口口聲聲喊著的女人名字,當時他聲音裡的痛苦、醒來時的深沉冷漠,翎淑至今都還記得一清二楚。

  原來這就是他的未婚妻,美麗富貴,難怪他會念念不忘。

  深愛的人重返身邊,午夜夢迴時,他不會再帶著悲傷難過醒來了吧,如此一來,她的告白計劃等於胎死腹中,期望轉瞬間剩下滿腔失望,只能獨自黯然神傷。

  「這位小姐還有事嗎?」孫若潔顯得咄咄逼人。

  「沒事了。」翎淑勉強擠出客套的笑容。「我走了,Byebye。」她向白緒忠道別。

  唉!馬翎淑,你真是出師不利,死心吧!轉身時,她對自己說,,腳步和心情同樣沉重。

  白緒忠沒有出聲挽留,僅是看著翎淑離去的身影心裡掠過一抹歉意。

  他和前未婚妻的事情尚未完全明朗,他不希望拖她趟進這場渾水裡,他擔心若開口留她,孫若潔會認定他和馬翎淑之間有所牽扯,然後會以未婚妻身份自居,私下找她麻煩。

  另外,他目前的立場曖昧不明,留住她只會害她淪為孫若潔的眼中釘,成為被攻擊的對象。

  現在仔細一想,孫若潔的脾氣既任性又驕縱,他怎麼能忍受得了她那麼久?還愛得難分難捨,在得知她另有所愛後大受打擊,覺得天在塌,地在裂,彷彿世界末日來臨。然而時間一冬,除了被傷害背棄的傷痕依舊清晰,愛的形貌早已毀壞,無法復原重來。

  再者,他的心也已經改變,回不到過去了。

  他相信,眼前的孫若潔也必然相同,既然選擇和其他男人在一起,如今又走回頭路找上他,並頻頻催促他舉行婚禮,反常得令人起疑。

  「緒忠,快進來吃飯,冷掉了就不好吃了。」孫若潔綻開一記絕美笑靨,愛嬌道。

  「放著,我晚點吃。」他語氣淡然,不冷不熱。

  「你好像不太開心?工作太累了?」孫若潔環住他的頸項,關切道。「你什麼時候才要回家?你父親最近身體不好,希望你能回去。」她不厭其煩、苦口婆心的勸服。

  白緒忠撇唇訕笑。「如果我不回去呢?」他蹦起嘴角,拋了個問題給她。「你還會想和我復合嗎?願意跟我過這種日子嗎?」

  孫若潔被他森冷的眼神震懾住,愣了好一會兒,才牽動嘴角,心虛的輕笑道:「緒忠,你在胡說什麼,你是白家長子,怎麼可以不回去?你會回去的,對不對?大家都在等你。」

  許久未見,他比過去多了幾分男子氣概,黑眸深邃而危險,她的柔夷貼住他的臉頰,不禁看得著迷。

  白緒忠但笑不語。

  「回去後,我們找一天好日子結婚吧。」她迫切的想牢牢抓住他。

  他垂眸住她如洋娃娃般的精緻麗顏,那不知戴了幾層假睫毛,而製造出飛揚捲翹弧度之下的盈盈水眸,曾是那樣誘惑著他,讓他為她瘋狂。

  現在再看,他只覺得誇張媚俗,缺乏靈魂,已經不能再令他心動。

  一個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女人,不是他想要的。

  「你先走,工作時間到了。」白緒忠下達逐客令,隨後,沒多看她一眼,便走進事務所。

  「我就不信你還能撐多久!」孫若潔咬牙低語。從小過慣好日子的大少爺,跑來當受人差遣的廉價員工,做著下人一樣的工作,她就不信他可以忍受不知疾苦的大少爺,等嘗到真正的苦果,就會夾著尾巴,灰頭土臉的跑回家。

  孫若潔胸有成竹的如此篤定著。

  星期六晚上,翎淑帶著同事給的電影票,獨自前往戲院觀賞,那是一部唯美浪漫、笑中帶淚的愛情喜劇,金昌的觀眾都是成雙成對,唯獨她形單影隻,更突顯她的孤單。

  看完電影,她隨意挑了一間餐廳一個人吃飯,由於人實在太多,她倉促用畢後離開,走在熱鬧的街頭。

  川流不息的人潮與車潮,交織成一片喧囂聲浪;五光十色的霓虹閃爍著炫目光芒,她閃著避著,有種無路可逃的窘境。

  逛了一大圈,翎淑看了看表,才九點多,她決定再去看一部電影消磨時間,選定了超級暢銷奇幻小說改拍的電影後,她排隊購票。

  平常她一看見人龍就自動迴避,今晚道很樂在其中,反正她也無事可做,二十分鐘後,終於輪到她,十五分鐘後開演。

  進西元前,翎淑撥了通電話回家,告訴母親晚上不必為她等門,手機一打開,就有一則簡訊通知,是個陌生的號碼,她以為是什麼沒用的廣告。

  她信手點開看內容,不禁心跳失序,竟激動得眼鼻一陣酸澀,心海翻騰。

  你已經找到陪你看電影的對象了嗎?如果是,我會有點失望,因為不是非我不可,不過還是祝你看得愉快。

  如果還沒有,找我當後背也沒關係。

  白緒忠但是,為什麼呢?傳這樣的訊息給她,他心裡是怎麼想的木然盯著手機螢幕。她的內心掙扎不已,指頭在撥出鍵上徘徊,回電與否,僅在她一念之間。

  與他相處的種種情況看來,她能確定他不討厭她,偶爾一些稍微親近的舉動,甚至會讓她覺得他對她也有好感。

  基於這個理由,她也曾試著突破心防,拋開理智與道德的束縛,至少把自己的心意傳達出去,別悶在心裡深處,凌遲自己。

  然而幾次到了萬能事務所附近,最後卻仍敵不過內心固有的守舊觀念,於是黯然離去。

  她的告白,終究只會成為他的困擾,並不能改變任何現狀。

  不管她再說什麼都是枉然不是嗎?他要和心愛的女人結婚了,根本不可能接受她的感情呀她不能自私的將自己的矛盾無奈,加諸在他的身上。如果他不在意她的感受,她只會更加難過,如果他為此而自責、歉疚,她也不會因此而獲得解放。

  理智和情感交戰,翎淑猶豫不決著,然後手機不期然的響起,第一時間,她就明白是誰打來的,閉上眼,她說服自己別去理會,但要對急促的鈴聲無動於衷,她辦不到。

  鈴聲停了又響,讓她心神不寧,心中的天使與惡魔彼此對陣叫囂。

  這是,工作人員高喊著可以開始入場,客人們全動了起來,身處於流動的人群中,翎淑益加心慌意亂。

  最後,音樂鈴聲嘎然而止,對方沒再打來。

  這一刻,她滿心落寞,濃烈的空虛感充斥心頭。

  就這樣結束吧!真真正正的結束。

  儘管心口隱隱作痛,但她情願獨自承受……她緊抿著唇,麻木的走進黑暗的院廳裡,閉上眼,釋放眼中氾濫的淚水,哀慟單戀結束。

  白緒忠頹然放下電話,皺著眉,輕歎一口氣。

  因為之前馬翎淑提過要一起看電影,所以他一直在等她聯絡,然而星期六隻剩幾小時就過完了,她就沒消沒息,短訊、電話也不回一通,平白上演一出人間蒸發戲碼就算「前未婚妻」孫若潔不斷叮嚀要他回白家,他卻始終置之不理,寧可找間酒吧淺酌幾杯,也不要回去接受眾人審判。

  現在的日子無拘無束,隨性子在,任憑他安排,他暫時還不想回去被龐大的工作量奴役控制。

  以前他在自家公司任職時見過不少場面,出入各式高級場所,獨立生活以後,他還是驚覺自己的閱歷太淺,見識不足,並且深刻體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現實。

  他已經變了,和昔日不同,雖然現在沒有聽起來高高在上的頭銜,沒有高額日薪,不會有人對他鞠躬哈腰,但他覺得每一天醒來都充滿未知。

  若不是現在這份工作,他永遠不可能瞭解一名清潔工有多辛苦,免費志工又有多令人敬佩,光吃到一碗熱騰騰的白飯,便能教人開心感動。

  他也一輩子都不會踏上像阿薩布魯這種落後國家,不會當街被搶劫、不會見到蛇、也不會在樹洞裡過夜。

  也不會遇見一個熱愛妖怪的怪女人……在她面前,他的缺點幾乎全部顯露,可能會被她貼上「一無是處」的標籤也說不定。

  當初他以怪異的眼光看待她的職業,還一再批評,甚至輕蔑,現在他能理解她獨排眾議,投身研究工作的決心。

  「你這女人,故意躲著我嗎?」白緒忠瞪住手機上,從妖怪研究促進學會工作人員口中問來的馬翎淑的號碼,怔忡出神。

  他想要什麼,幾杯黃湯下肚後,答案已清晰浮現腦海。

  他從皮夾裡抽出一張名片,考慮三秒鐘,最後電話還是撥了出去。「我要你幫我調查一個人,名字是……」

  有些事拖得太久了,總該有個結果。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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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5 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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