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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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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維和粽子] 夫君位極人臣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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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5 00:29:0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陸無憂的堂舅也在工部任職,但因為舉人出身,僅僅只是個下屬的副使。

  大雍官員任職,十分看科舉出身,之所以說翰林院清貴也在於此,雖然翰林院最高不過正五品,但面對非翰林的官員,三品以下幾乎不用見禮——除了是天子近臣,還因為升遷幾乎是獨一條的路徑。

  陸無憂這種狀元中的狀元自不必說。

  他領著賀蘭瓷進去,府上下人俱都畢恭畢敬,雖然每個人眼中都難掩看熱鬧的興奮神色,尤其是在看到賀蘭瓷的時候,但沒人表現出明顯的失態。

  ——周府家風不錯。

  賀蘭瓷正想著,便見到了正堂裡陸無憂的堂舅和堂舅母,來之前她有問過,陸無憂跟她說外伯祖父是自己外公的長兄,膝下一兒一女,女兒已經出嫁了,兒子便是他的堂舅,一家人都很和氣。

  現在看來確實。

  陸無憂的堂舅周衍辰長得十分俊朗書生氣,舅母余氏則樣貌溫婉,一看便是詩書禮儀人家養出來的,陸無憂在他們面前表現得異常溫文爾雅禮數周全。

  賀蘭瓷有樣學樣。

  余夫人還給她塞了一對玉鐲子做見禮,柔聲問了幾句,便忍不住笑道:「當初好些人家上門打聽霽安,他讓我一應都給拒了,做長輩的私下還擔心過他的婚事,怕他眼光太高耽擱了,沒想到心中早已有了妥貼的人選。」

  陸無憂一副請罪模樣道:「外甥心有所屬,只是先前不得應允,不便多言,僥幸得岳丈青眼,得娶愛妻,喜不自勝,便越俎代庖先行提親,又擅自操辦了婚事,還望舅母見諒。」

  賀蘭瓷雖然之前也胡言亂語過一次,但聽見陸無憂這麼一本正經地說肉麻瞎話,還是感覺到一絲微妙。

  「知道你是怕夜長夢多……」余夫人又忍不住笑了笑,「確實我之前也好奇,到底是怎樣一位姑娘,能叫你魂牽夢縈,這麼急不可待地便要娶回家。現在看了,這才明白,賀蘭小姐的確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兒。你們昨夜新婚,其實不用這麼急著過來的。」

  賀蘭瓷在下面跟著微笑,努力作出一副嬌羞狀。

  陸無憂居然臉上還很應景地浮出一抹紅暈,然後眼神異常溫柔地朝她望了過來。

  賀蘭瓷:「……」

  她低頭,迅速躲開了他的視線,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陸無憂還幫她解釋道:「她性子羞怯,不善言辭,昨夜又……還望舅舅、舅母見諒。」

  周大人和余夫人對視一眼,似是想起自己新婚當年,都露出了心照不宣且十分欣慰的笑容,又說了幾句體己話,便讓他單獨去見外伯祖父。

  賀蘭瓷被一個人留下,稍微有點尷尬。

  陸無憂興許是看出,還拍了拍她的手背,繼續用那種異常溫柔體貼的眼神和語調說:「你先在這裡等我一會,我很快便回來,嗯,別怕。」

  賀蘭瓷非常懷念那個正常的陸無憂,但還是細聲道:「……好。」

  周大人和余夫人又對視一笑。

  空氣裡充滿了快活的氛圍,彷彿是只有賀蘭瓷一個人受傷的世界。

  她是甥媳,周大人不便多留,很快便只剩下余夫人握著她的手腕,低聲道:「昨夜我們有派婆婦過去,聽說霽安半夜帶你出門用膳,他性子有些挑剔,你多擔待些。」

  賀蘭瓷點了下頭。

  這倒無所謂,她客隨主便,而且那菜確實很好吃。

  余夫人又道:「有些話原該是霽安母親對你說的,不過她現下不在,也只能由我這個做舅母的,替她跟你說說……」說完,她湊到賀蘭瓷耳邊,低聲耳語了幾句。

  賀蘭瓷臉瞬間泛紅。

  余夫人似乎還不放心,又從袖底塞了本小冊子給她,約莫是知道她生母早逝,連這種事情都細心叮囑:「……霽安年少,又是剛嘗到甜頭,不可隨便由著他的性子……還有些姿勢,容易省力,好承受些,或是易受孕的,我都在這冊子裡標上了,你回去私下看便是。」

  賀蘭瓷這會已經猜到是什麼了。

  只覺得手底下握著的冊子滾燙。

  等她再見到陸無憂時,陸無憂正十分悠閒地晃出來,看見她面色,神色微變,下意識道:「……你怎麼臉紅成這樣?」

  賀蘭瓷也不想這樣,她剛才還被他舅母善意地取笑了,一副過來人的樣子,跟她說沒什麼好害臊的。

  雖然他們昨晚,也只是親了一下……

  賀蘭瓷努力平心靜氣道:「……沒什麼。」

  陸無憂有些不自然地轉開視線道:「待會該去內院見我堂舅表弟和表妹了。」他從袖底取出兩個錦囊,遞給賀蘭瓷,「見面禮,你直接給他們便是。」

  她其實也準備了,但應該沒有陸無憂的拿得出手。

  賀蘭瓷默默收下,道:「你待會能……別這麼肉麻了嗎?」

  陸無憂毫不猶豫拒絕道:「那估摸是不行,我們不恩愛,怎麼叫人死心?你就像之前……對公主那次,實在不行,就把我當成……」他頓了下,「你應該沒有心上人吧?」

  賀蘭瓷點頭。

  陸無憂道:「那就把我當成你爹也行。」

  賀蘭瓷:「……???」

  陸無憂道:「表現的依戀、小鳥依人一點,沒我不行那種。」

  賀蘭瓷不得不糾正他:「我對我爹也沒這樣。」還經常和他頂嘴。

  陸無憂聲音放低:「或者……像你那晚拉著我的時候。」

  那晚拉著他?

  賀蘭瓷回想了一下當時的場景,臉頓時又有點不爭氣,她在心裡開始默背《道德經》,努力讓自己重新鎮靜下來:「……反正我盡量吧。」

  一進內院,先聽到了一道清脆少年音。

  「表嫂好,表嫂真漂亮!」只見一個十二三歲的俊俏小後生眉開眼笑地跑了過來,賀蘭瓷順勢把陸無憂給他的錦囊遞過去一個,「謝謝表嫂。我剛才就看到了,表嫂真的是太漂亮了,難怪表哥你迫不及待就搬出去了呢。」

  陸無憂這會語氣隨意了一些,當然眉目仍是溫和的,只低聲道:「回去念書,待會我來考你。」

  「……哦。」小少年拖長音,委屈吧啦地耷拉下腦袋,「對了,琴姐姐,玉姐姐她們聽說你今天要回來,一大早就在塗脂抹粉了,表哥你自求多福吧。」

  說完他就溜之大吉了。

  賀蘭瓷不由道:「這個倒和你像是一家人。」

  陸無憂也拖長音道:「我念書可沒他那麼糟糕,小混蛋背個千字文都得我壓著他,四書五經更別提了。就喜歡和他爺爺,也就是我外伯祖父一樣塗塗畫畫的。」

  賀蘭瓷聽說過,他伯外祖父周固文在工部的都水清吏司,極擅繪橋樑、船隻工事圖。

  「將來和他爺爺一樣去工部倒也不錯。」

  陸無憂輕笑一聲道:「連舉都考不上,他做夢去工部。」

  兩人正說著,那邊的鶯鶯燕燕也正緩緩挪了過來。

  賀蘭瓷乍一看去,竟有七八位之多,大都弱質芊芊,長得纖美動人,我見猶憐,望向陸無憂的眼神滿含淒楚,尷尬的是,其中四五位都和她穿得一個樣。

  陸無憂還在旁邊小聲說風涼話:「早讓你換件衣裳。」

  賀蘭瓷也小聲道:「我這件襟邊滾紅的……話說,你哪來那麼多表妹?」

  陸無憂解釋道:「都跟你說是舅母的親戚,指望在這邊嫁人落腳,心思沒問題,手段有點花,我頗不勝其煩。」

  賀蘭瓷道:「但你之前不也……」只是個暫住的表少爺,科舉中第之前,旁人眼裡他自己都未必能站住腳。

  陸無憂斜過那雙粼粼細光的桃花眼看她,似在用臉回答她的問題。

  賀蘭瓷默了默,道:「哪個是你親表妹?」

  陸無憂道:「最小的那個。」

  說話間,一個六七歲胖胳膊胖臉,長得珠圓玉潤的小姑娘就邁著豪邁的步子,像顆炮彈似的朝著陸無憂衝了過來,一頭紮進他懷裡。

  陸無憂這會表情倒是當真溫柔,他蹲下身,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從懷裡拿了塊糖給她。

  「最近乖不乖?」

  小姑娘笑眯眯地接過糖,塞進嘴裡,含糊道:「我超乖的。」然後轉過頭對賀蘭瓷道,「嫂子好!」

  賀蘭瓷拿出陸無憂給的錦囊,想了想,又把自己準備的一對綴著穗子的攢心梅花絡子一並遞給她——當然不是她編的,是霜枝編的。

  小姑娘當即便把絡子掛在了腰上,笑著脆生生道:「謝謝嫂子。」

  陸無憂又揉了揉她的腦袋,道:「最近哥哥欺負你沒?」

  小姑娘搖搖頭。

  陸無憂繼續溫聲道:「他要是沒好好念書,記得跟我說。」

  小姑娘立刻點頭。

  賀蘭瓷總覺得這樣的陸無憂看起來有些稀奇,畢竟她以往見他時,只見他眼高於頂不可一世,與人說話雖客氣,卻總帶著距離感,像披了一層假面,可現下的溫柔是真的,親近也是真的,連笑起來的弧度都分外柔軟,像是卸下了盔甲。

  讓她都有幾分恍惚。

  就在此時,只聽一個軟綿綿的女音道。

  「陸表哥,怎麼只惦記著雁兒妹妹,怕是把我們都給忘了。」

  陸無憂站起身,那邊另一個少女也道:「陸表哥現在高中狀元,又娶了新夫人,自不會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

  這時又有人掩袖吸鼻子道:「我還當陸表哥真的不近女色呢,原只是嫌我長得醜。」

  「當初我們、我們……」有人甚至輕輕抽泣起來。

  賀蘭瓷:「……」

  啊這……確實有點難應付。

  她心懷同情地望向陸無憂,卻見陸無憂也望向了她,那眸光叫一個溫柔含情,繾綣動人,說話也極溫柔:「我現下心中確實只有你們嫂子一人,再容不下其他人。」

  賀蘭瓷看著他遞過來的眼神,也努力嬌羞:「……嗯、嗯。」

  陸無憂又擠了下眼睛。

  賀蘭瓷努了努力,柔聲道:「夫君,我也是,我也只對你……」她上次是因為下藥的事情對公主有怨,所以怒意促使,故意氣她,但這幾個表小姐和她又無冤無仇,現在只能說是盡力。

  陸無憂大概有點不滿意她的演技,便乾脆攬過她的胳膊,往懷裡一帶。

  賀蘭瓷猝不及防撞進他懷中,一雙調笑的桃花眼含情脈脈凝視著她,攬著她胳膊的手也微微收緊,陸無憂極輕巧地在她的髮梢落下一吻。

  他吻得像是對待最珍重的寶物,和昨晚那充滿慾念的親吻截然不同。

  賀蘭瓷微微僵了一下。

  「哢嚓」一聲,一個表小姐手裡的搖扇柄被掰折了。

  另一個表小姐則瞠目結舌,大概是沒想到平日裡永遠溫和疏離,守禮不逾距半點的陸表哥在婚後會反差這麼大,好似半點廉恥也不要。

  有表小姐當即便紅了眼睛,哽咽道:「原是如此,我明白了。」

  還有人不肯死心,掏出一張紙箋來,道:「陸表哥,這是我寫的詩文,你先前答應幫我看的,現在還作數嗎?」

  陸無憂微微轉頭,道:「那得問過我夫人。」他看向賀蘭瓷,繼續含情脈脈道,「你覺得呢?」

  賀蘭瓷從他懷裡掙脫了一點點,猶豫著對那位表小姐道:「……要不我幫你看?」

  表小姐:「……?」她回過神,抬抬下巴,有幾分自傲道,「你可以嗎?」

  賀蘭瓷走到近前接過那張紙箋,低頭一看,是首閨怨的情詩,寫得哀怨婉轉,不過……

  這時她就不太客氣了:「第三句和第四句平仄稍有些問題,第五句第七句句意重復,辭藻雖繁麗,但稍顯佶屈聱牙,第八句的『傍』用『倚』似更妥。」

  那表小姐頓時臉漲得通紅,她求救似的望向陸無憂。

  陸無憂走過來,用指尖輕拂賀蘭瓷的額髮,低聲道:「……夫人當真是冰雪聰明。」

  他以前從沒誇過她這方面,在青州不對盤時,還偶爾會對著她的文章挑刺——雖然她也會雞蛋裡挑骨頭地找茬回去,在旁人看來可能是他倆以文會情,但賀蘭瓷知道那會他們只是瘋狂給對方添堵罷了。

  哪知道會有一刻,站在這裡被陸無憂用滿含欣賞的聲音誇。

  剛才那個遞詩文的表小姐從賀蘭瓷的手裡奪過自己的紙箋,頭也不回地便掩面回了屋。

  如此一來,其他人更是不敢上前。

  比臉比不過,家世出身比不過,連才學都比不過,那還能比什麼?

  最重要的是,陸無憂那情根深種、愛意綿綿的表現實在太令人無力了,誰能想到他竟還會對女子如此,他以前分明是出了名的柳下惠,軟硬不吃。

  也因此府裡表小姐都暗暗較勁,知道他現在是解元,是舉人,但日後中了進士,可就難攀了。

  送詩文的,端茶遞水的,知道他嗜甜做點心糕點送去的,後來漸漸還有故意在他面前落水的,崴腳的,丟帕子的,裝睡的,裝病的,甚至有半夜穿得輕薄去屋裡尋他的。

  奈何陸無憂八風不動,除了偶爾出門和其他學子交際,就關在屋裡一心只讀聖賢書,最多出來逗逗親表弟表妹。

  賀蘭瓷按著陸無憂的手,終於有點受不了,示意他別老那麼看著她,真的雞皮疙瘩掉一地。

  陸無憂的視線微垂,轉到她按著他的手上,略收斂了兩分,但旁人看就是他們在眉目傳情,陸無憂緩緩抬眉,點破了他最終的意圖:「為防惹得夫人不喜,懇請諸位表妹以後還是,少來尋我。」

  剩下幾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表小姐,相互看了幾眼,無奈之下「嗯」聲也都緩緩退去。

  很快便只剩下他的親表妹,小姑娘嘴裡還含著糖,看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道:「你們好恩愛哦,成了親都會這麼恩愛嗎?」

  陸無憂「嗯」了一聲,輕鬆把小姑娘抱到手臂上,道:「我屋還在麼?」

  「在的!爹娘還有讓人打掃,東西也都沒動。」

  陸無憂笑了笑,問賀蘭瓷:「要過去坐坐麼?」

  他這時總算恢復正常了。

  賀蘭瓷道:「你不介意的話。」

  陸無憂差點都笑出聲:「你都和我住一個屋了,我還介意這個?」

  賀蘭瓷:「……」

  屋內十分潔淨清爽,架子上還放了好些書,賀蘭瓷見他真不介意,隨手抽了本下來。

  陸無憂把小姑娘放下,又從櫃子裡找了幾塊密封好的糖給她,對賀蘭瓷道:「都是科舉應試用的時文點評,回頭留給寧安,哦,就是我那個表弟周寧安,我表妹叫周寧雁。嗯……」他似想起什麼,低頭對小姑娘道,「你是不是還不知道你嫂子叫什麼,她姓賀蘭,單名一個瓷。」

  小姑娘舉著糖道:「我知道,賀蘭,是復姓!」

  陸無憂笑道:「對,真聰明。」

  剛被誇冰雪聰明而有幾分受寵若驚的賀蘭瓷手一頓。

  陸無憂又道:「好了,糖吃夠了,你先回去吧。」

  小姑娘大眼睛轉了轉,道:「我還想要一個紙船!」

  陸無憂從案上尋了張紙,垂下頭,十指翻飛快速地給她折了一個紙船,然後遞給小姑娘:「行了吧。」

  小姑娘拿著紙船,眼睛又轉了轉,眼神機靈地道:「表哥,你這麼急著趕我走,是不是要和嫂子親熱呀?」

  陸無憂:「……」

  賀蘭瓷:「……」

  「我爹娘也每次都這麼攆我走。」小姑娘邁著短腿,十分無奈地往外走,還嘆著氣道,「唉,大人成親了之後都一個樣。我走啦,你們記得關門。」

  兩人目送那個圓滾滾的身影遠去,一時都有些說不出話來。

  賀蘭瓷咳嗽了一聲,斂著眸子道:「……你舅父舅母的感情挺好。」

  陸無憂喉結微滾,道:「……你緊張什麼,我又沒真想在這裡和你親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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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6 08:13: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賀蘭瓷本來沒多緊張,聽完他的話,才忽然有幾分不安。

  昨晚被他親得腿軟,但在這裡,萬一被人看見……貼在胸口放的小冊子頓時也又開始發燙。

  然而,陸無憂說完,確實沒有任何動作,只徑直收拾了幾樣東西,問她:「你要在這歇一會麼?還是我們直接回去。」

  賀蘭瓷道:「……回去吧。」

  陸無憂又去查了查表弟的課業,帶著賀蘭瓷同舅父舅母道別,這才登車又回了府。

  回完,他去補了個覺。

  賀蘭瓷則開始收拾她帶過來的嫁妝,青葉著人幫她搬前搬後,順便把庫房的鑰匙一併給了她,體貼道:「少夫人看還缺了什麼,盡管吩咐,我這就叫人去買。」

  她很客氣地說不用了。

  但有些事情總歸還是要和陸無憂商量,結果他一直睡過了午飯,到申時都沒起來。

  青葉還替他解釋道:「少主有時候是這樣的,少夫人你要是急,我,呃,嗯……」

  賀蘭瓷道:「我不急,讓他睡吧。」不過她還是神色有些古怪,「……我還以為他是個,勤勉的人。」

  青葉清了清嗓子道:「少主大部分時間還是很勤勉的,尤其是讀書時,那更是廢寢忘食,不過最近左右也沒什麼事,他就……咳咳……少夫人你別誤會!」

  賀蘭瓷覺得應該是陸無憂沒有告訴他,他們只是權宜之計方才成親——畢竟在她面前維護陸無憂的形象實沒必要。

  不過想到這裡,她倒是更多了幾分耐心。

  又過了一個時辰,裡面才傳來動靜。

  賀蘭瓷叩了叩門,聽見裡面人聲音散漫的道:「進來。」

  她推門而入,就看見年輕男子正脫了一半的寢衣,側對著她,衣擺掛在手肘上,光裸的肩膀、胸膛一覽無餘,滿含力量的曲線收下去一直沒入到腰腹……

  兩人面面相覷。

  賀蘭瓷道了句「打擾了」,又把門給關上了。

  陸無憂的聲音這才清醒了幾分:「……我還以為是青葉。」

  賀蘭瓷站在門口,有幾分不自在地道:「無妨。」

  不過她調節起來一向很快。

  沒過一會,陸無憂便又道:「我換好衣服了,你有什麼事?」

  賀蘭瓷進去時,陸無憂正在繫著衣帶,長髮披散著,微有些凌亂,額頭上有一撮亂髮還在格格不入地支棱著,他半垂著眸子,整個人看起來異常的,慵懶。

  賀蘭瓷想了想,道:「需要我幫忙嗎?」

  陸無憂挑起眼睛看她:「……你會?」

  賀蘭瓷走過去,拿起一旁的月牙梳,踮起腳尖,抬手幫他理了理髮,把那撮亂毛按下去,又拿起髮冠和簪子十分利索地幫他綰好了髮。

  陸無憂的視線從賀蘭瓷淨白修長的脖子上離開,也有幾分不自在地道:「我還以為你連荷包都……」

  「在青州學的。」

  這事不好細說,賀蘭瓷學了如何綰男子髮和穿男子衣,甚至還學了男子的動作儀態,主要是未雨綢繆,日後若落難要跑路,可以女扮男裝的方便些——她確實學了些很沒用的東西。

  等從臥房裡出來,她才開始跟他商量。

  陸無憂沉默著聽她細細說完,才道:「庫房你進去看了麼?」

  賀蘭瓷搖了搖頭。

  陸無憂領著她進去,裡面林林總總堆滿了東西,金銀玉器擺件、貴重藥材、木料、包括聖上上回賞賜的錦繡布匹,還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箱子,賀蘭瓷還沒明白他的意思,就見陸無憂從下面拖出了一個大箱子,打開一看,裡面擺滿了明晃晃的銀元寶,在略顯昏暗的庫房裡依舊有晃花人眼的功效。

  ——這作風真的很像山賊!

  賀蘭瓷心驚膽戰了一會。

  陸無憂語氣平常道:「取了一點出來,有需要你隨便取用,不夠了再跟我說。」他又想了想,道,「不用事事都跟我商量,你做主就行。」

  賀蘭瓷這會是當真有點震驚。

  很想問他,你家到底是多大的山賊,我們真的安全嗎?

  日後會被抄家嗎?

  陸無憂見她神色,忍不住挑起了眉眼,笑道:「反正你我現在是一根藤上的螞蚱,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如及時行樂……」

  賀蘭瓷壓低聲音,神色異常認真道:「……陸無憂,你跟我實話實說,你家到底是不是山賊?」

  「……?」

  陸無憂聲音微轉,盯著她看了會,似是覺得荒唐:「我不是都告訴過你了?」

  賀蘭瓷還是不能理解:「可江湖幫派哪來這麼、這麼多的……」

  陸無憂道:「江湖幫派不做生意的嗎?熙熙攘攘,往來皆是利*。賀蘭大人是個好官,但有些事他看不清,這世上君子少,而小人多,錢財是利,名聲亦是利,為己是利,為民亦是利,欲……」

  賀蘭瓷打斷他:「別扯了。」

  她又不是沒念過書。

  陸無憂剛準備滔滔不絕地忽悠,被她打斷,只好咳嗽了一聲道:「富與貴,人所欲,以其道得之,君子亦仁*……總之你別胡思亂想了。年紀不大,整天就知道瞎操心。」

  說話間他抬手,彷彿對小表妹一般,很自然地想揉一下她的腦袋。

  手伸到半道,才感覺到似乎不妥,硬生生又收了回來。

  陸無憂手抵在唇邊,又咳嗽了一聲道:「走,去吃飯吧。」

  新來的廚子顯然比起上一個,讓陸無憂滿意許多。

  賀蘭瓷嫁妝不多,一天也就收拾得差不多了,只陸無憂送來的衣服還堆在角落,陸無憂掃一眼也看到了,不由道:「賀蘭小姐,雖然我無意冒犯你的衣著習慣,但你剛成親就天天穿得披麻戴孝似的,彷彿剛喪夫,這不好吧?」

  連陸無憂這兩天都換了月白或竹青的衫子。

  賀蘭瓷實話實說道:「但我衣裳大部分是這個顏色……」

  陸無憂道:「所以我不是給你買了,為了怕你不喜歡,我還讓他們每種顏色各挑了一件,以為總有你喜歡的,再照著那個顏色買。」

  賀蘭瓷沒想到他是這個意思,愣了愣,道:「多謝好意,不過我穿習慣了。」

  陸無憂照著她的思路想了一下:「……就因為白衣便宜?」

  白布不需染色,自然較其他布匹價格更低些。

  賀蘭瓷欲言又止。

  霜枝忍不住道:「還因為小姐覺得,其他顏色的衣裙穿洗次數多了,總會掉色,變得斑駁,還不如直接買白衣來得方便。」

  陸無憂:「……」

  是他不能理解的世界。

  陸無憂坐在椅子上,支下頜,睨著那邊有三分尷尬的漂亮少女道:「我買都買了,你要不要還是試試?不然堆在那裡,等蟲蛀了,或者年久布匹發黃了,也是浪費。」

  賀蘭瓷大概明白了,陸無憂就是想看她穿別的衣裳,便也不掙扎了,把那幾個箱子打開,問他:「你想看我穿哪件?」

  陸無憂終於來了點興致,問她:「你喜歡哪件?」

  賀蘭瓷看了一眼道:「我都可以。」

  確實都還挺好看的。

  陸無憂道:「那就那件杏黃的?」

  她拿了衣裳去淨室裡換,不一會出來,這件杏黃雨花錦的裙子腰線收得略有些高,越發顯得她腿長,不盈一握的腰肢上豐盈處極動人,顏色卻將她整個人都襯得更鮮嫩了,還透出了幾分靈動氣來。

  賀蘭瓷轉了個圈給陸無憂看,問他覺得如何。

  陸無憂撐著手臂,雙手交疊抵在唇前,不知道在想什麼。

  賀蘭瓷以為他不滿意,只好又去換了件湖藍色的,這條軟煙羅的裙子異常輕軟,裙擺層疊翩躚,如同一層輕盈的紗覆蓋在腳踝,賀蘭瓷本就氣質很飄,不大能融入塵世,這麼一穿更像是馬上要飛上九天,越發透出些仙氣四溢的味道來。

  陸無憂垂著眸子,輕聲道:「嗯……」

  賀蘭瓷沒想到他還不滿意,乾脆在裙子裡找出那件正紅色的鳳尾裙,他既然上次誇了嫁衣,大抵是喜歡這個顏色,她去換完,還特地找了同色的釵子來配。

  結果陸無憂還是不置可否。

  賀蘭瓷無語道:「……你是想看我每一條都換一遍嗎?」

  陸無憂道:「……是不是有點辛苦了?」

  賀蘭瓷道:「要不陸大人你來換換?」

  她現在覺得陸無憂可能不是想看她穿其他顏色的衣衫,只是單純想折騰她……賀蘭瓷不禁開始回憶,自己又哪得罪他了,她今天明明很配合。

  陸無憂起身道:「……都挺好看的,你隨便穿吧。」

  說完,便出去了。

  賀蘭瓷一頭霧水,把裙子又都收拾回去了。

  晚上就寢,賀蘭瓷順便洗了長髮,用的時間略長,正絞著頭髮出來,看見陸無憂倚在榻上,捧了本什麼東西在看。

  起初她還沒有注意,坐在妝台前,用乾布把頭髮絞得半乾了,才有些猶豫著要不要上榻。

  轉過視線,賀蘭瓷才突然發現,陸無憂看的東西,有些眼熟。

  她連忙過去,一把奪過,然後迅速逃去了外間,彷彿落荒而逃一般,手裡那本小冊子被她丟到桌上,賀蘭瓷一瞬間臉頰都紅透了。

  ——小冊子是陸無憂舅母給她的,她後來隨手塞到枕頭底下了,卻一時忘了現在這張床不止她一個人在睡。

  陸無憂的聲音隔了一會,才飄過來道:「我不小心看到的……你不用太在意。」

  ……怎麼可能不在意?!

  賀蘭瓷又絞了絞頭髮,決定今晚乾脆睡在外面了,順便把小冊子藏到衣服箱子的最裡層。

  陸無憂似乎還試圖安慰她道:「知道我要成親,同僚也給我塞過,書架上就有……不過後來他們似乎更擔心我能不能活著到娶妻。」

  賀蘭瓷轉頭去看臥房外間擺著的小書架,她剛才還準備從上面抽一本下來睡前讀讀。

  最後她才聽見陸無憂的聲音,很輕緩道:「你不情願,沒人會強迫你……本來我們也只是權宜之計,沒說一定包含那種事情,所以……」他聲音平平,「用不著害怕。」

  賀蘭瓷動了動唇,竟一時發現自己不知道該怎麼回他。

  本來既然已經嫁給他,又不是假成親,自然默認會發生那種事情,更何況之前也已經發生過,她視之為義務,並不覺得如何,陸無憂也不需要考慮她的感受。

  可陸無憂既然這樣說了。

  「我不是怕,我……」賀蘭瓷語塞了一瞬。

  其實多少還是有點怕,不然不會新婚夜上個榻都猶猶豫豫半天,上回是中了藥,意識不清明,醒來時就已是事後,可猶記得當時身不由己的感覺。

  說到底,她和陸無憂之前彼此都看不上眼,這件事本來就透著尷尬。

  上回尷尬,不代表成了親就不尷尬。

  但她還是猶豫了一會,道:「這是不是對你不太公平?你想……」

  陸無憂打斷她,道:「……賀蘭小姐,你想不想睡覺了?」

  賀蘭瓷道:「……哦。」

  陸無憂道:「別睡外面,被人看見不好。」

  賀蘭瓷不由道:「……那陸大人,你今晚還睡地上嗎?」

  陸無憂:「……」

  不用聽回答,都能感受到陸無憂的掙扎與糾結,賀蘭瓷乾脆轉回臥房裡間,把昨天陸無憂用的被縟再抱出來,道:「要不我們一人睡一邊,這樣就礙不著了。」

  陸無憂思忖了一下,道:「……行。」

  一人一床被子裹著睡,確實閉上眼睛還能假裝是自己一個人在睡。

  賀蘭瓷昨晚本就沒睡好,今夜更是犯睏,裹緊被子合上眸很快就因為疲倦而迷迷瞪瞪。

  可陸無憂因為下午補眠,導致他現在根本半點不睏,而身旁少女正呼吸輕軟——她居然不緊張了!

  也對,看小冊子是他,又不是她,她可能壓根都沒打開過。

  陸無憂睜著眼睛躺了一會,坐起身,賀蘭瓷見狀,迷迷糊糊地轉過頭,道:「……你不會又要去下面睡吧?」她還很好心地說,「剛才褥單我就放在那邊的椅子上。」

  ……她昨天不是還難以置信地勸說他嗎,怎麼今天就一副很能接受的樣子?

  陸無憂在寂靜又漆黑的夜裡,感受到一股微妙的不爽。

  「……賀蘭小姐,你昨天說我能親你,今天還能親嗎?」

  賀蘭瓷因為睏倦其實已經不太能反應過來陸無憂在說什麼,只隱約覺得沒什麼不可以的,便點頭道:「你親快點,我要睡覺。」

  話音未落,陸無憂已經整個人覆了過來。

  最終,他成功的讓賀蘭瓷,也沒能睡好覺。

  第二天早上醒來,賀蘭瓷只記得自己被陸無憂按在榻上,親得渾身酥軟,寢衣都散開了,唇齒間全是斷斷續續又無力的嗚咽聲。

  她有些著惱地在淨室裡漱口淨牙。

  陸無憂淨牙的時間比她還長。

  賀蘭瓷不由轉頭看他,陸無憂道:「糖吃多了,多注意點。」

  賀蘭瓷:「……」行吧。

  吃過早飯,陸無憂道:「翰林院臨時來人告知,我要是身體康健了,過幾日可能就要回去了。今日無事,你要不要出門踏青?」

  賀蘭瓷一愣:「怎麼踏青?」

  她家是沒有這個規矩的。

  陸無憂道:「就到城外隨便看看風景,上次郊祀見你兩眼放光……」

  被他形容得如此離譜,賀蘭瓷連忙道:「我沒有!」

  陸無憂笑道:「不過遇上曹世子那個事,估計你也沒有心思逛。我已經叫人備了車,你要是想去,換個衣裳收拾一下,我們便出門。」

  他還特地強調換個衣裳。

  賀蘭瓷確實很想出門,她換了昨天那件湖藍的衫裙,又翻出帷帽,正要戴上,聽見陸無憂道:「你要是不想戴,就不戴了。」

  「可……」她的臉真的很容易惹事。

  陸無憂道:「你都已經嫁人了。」

  嫁人之後,不許妻子拋頭露面的更是比比皆是。

  賀蘭瓷還是緩緩放下了帷帽。

  ——如果可以她其實自己也不想戴。

  陸無憂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看著她道:「你戴著這玩意,到時候怎麼看風景?」

  這會白天,天氣已漸漸有些熱,車軲轆咯噔咯噔便出了城,賀蘭瓷小心掀著簾子看,道:「我們去哪?」

  陸無憂道:「先前從翰林院同僚那聽說的,城外有一處荷花潭,這時節正『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運氣好還能有蓮子吃。不過蓮子性寒,你別多吃。」

  馬車停下時,已經能看到高照的日頭下,遊人往來如織。

  青葉體貼地遞了把紙傘過來。

  陸無憂直接塞給了賀蘭瓷。

  她撐著傘,發覺罩不到陸無憂,於是努力舉高了手。

  陸無憂:「……?」

  賀蘭瓷道:「你別看我了,我胳膊就這麼長。」

  這次換陸無憂無語道:「你就不能只打你自己?」他補充道,「我又曬不黑。」

  賀蘭瓷道:「……其實我也曬不黑。」

  「算了。」陸無憂抓過傘,撐在兩人腦袋上,「別磨蹭了。」

  旁人聽不見他們令人無語凝噎的對話,只看見月白衫子的俊美少年郎正舉著一柄天青繪煙雨圖的紙傘,身側則走著一位穿湖藍衫裙美得令烈日暗淡的仙子般的少女。

  遠遠看去,便叫人感到賞心悅目,似乎心靈都為之滌蕩。

  只覺得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美妙的畫面。

  沿著一條花叢長道一路直走,便能看見兩池巨大的湖水,彷彿無窮無盡的蓮葉遮蔽著湖潭,亭亭玉立的菡萏錯落綻放,湖水間有石橋,有棧道,還有幾座小亭子。

  賀蘭瓷許久不見風景,是真的有些看呆了。

  殊不知,這一路他們看風景,別人把他們當風景看,時不時便有駐足者,就連旁邊擺攤賣畫的畫師,都忍不住提筆勾勒了幾筆。

  陸無憂撐著傘,跟她走完了長長的木棧道,有心想取笑兩句,不過想起什麼,到底沒說出口。

  湖潭的盡頭,是供遊人休憩之所,有些賣點心和豆沙湯的,還有耍把戲的,擺攤賣小東西的,類似香囊手帕等等,總之十分熱鬧。

  賀蘭瓷跟幾百年沒出過門似的,看什麼都有些新鮮。

  只是她著實生得太晃眼,走到哪個攤前,只是看看,都有人忍不住道:「小姐,你要是喜歡,我送你兩個,不要你錢。」

  陸無憂又不能真的讓她白拿,便跟在後面付賬。

  這下連攤販都眉開眼笑起來:「公子和小姐當真是一對璧人啊。」

  賀蘭瓷拿了兩樣,就有點不好意思了,說:「算了,不要了。」

  陸無憂默了默,道:「你這條裙子就七八兩了,夠把在場所有攤販都買幾遍,還綽綽有餘。」

  賀蘭瓷側頭震驚看他。

  陸無憂不得不壓低嗓子,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道:「你想要就要,賀蘭小姐,我買得起,但丟不起這個人,謝謝。」

  賀蘭瓷看著那些點心道:「會浪費。」

  陸無憂道:「回去分給府裡其他人不就行了。」

  霜枝也跟在後頭道:「姑爺說得對!」

  賀蘭瓷不由轉頭看她。

  你站哪邊的?

  等賀蘭瓷終於逛累了,兩人找了一處涼亭休息,還沒等坐下,就聽見一道略有些熟悉的男聲。

  「……是在下思慮不周,技藝不精,惹得魏小姐不悅,在下在這賠禮,但、但……」

  而另一個略有些尖細的女聲則道:「讓你套個圈你都套不中,你有什麼用!氣死我了!我真不該聽爹的話跟你出來……」

  賀蘭瓷一抬頭,就看見林章那張俊秀的臉上寫滿了無奈,旁邊站了個衣著華貴的嬌俏少女。

  陸無憂也腳步一停,道:「原來是少彥和……魏二小姐。」

  那少女看見陸無憂,頓時眼前一亮。

  賀蘭瓷陡然反應過來……魏二小姐,不是那個想拿麻袋套陸無憂,結果套錯人的康寧侯二小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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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用自《史記》貨殖列傳

  *引用自《論語‧里仁篇》

  *引用自宋楊萬里《曉出淨慈寺送林子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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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6 08:13:4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那天林章跑出去之後,賀蘭瓷就再也沒見過他。

  於是,她下意識看向陸無憂。

  陸無憂這會臉上已經掛上了招牌式的清淺溫和笑容,甚至還猶有三分病弱,事實上他上次見到林章還是在婚宴上,因為賓客太多,他只來得及和林章寒暄了兩句,對方送上賀禮,便只坐著喝悶酒,不一會就走了——至於那次尷尬的探病事件,也沒來得及解釋。

  總之這個場面,確實不大妙。

  賀蘭瓷尷尷尬尬,陸無憂假裝不尷尬,林章則乾脆面色一變,似乎很想掉頭離開,全場唯一高興的,好像只有魏二小姐。

  她與她那位外祖母潯陽長公主長得有幾分相似,五官明麗大氣,頗具高門貴女的氣勢,只她年紀更輕些,嘴角隱約可見一顆爽朗的虎牙,平添了些許嬌俏——模樣不錯,奈何是個半夜會套人麻袋,還會當街縱馬的紈絝小姐。

  魏二小姐見到陸無憂面露喜色,當即便想上前去找他,還沒走動,便發現被林章拽住了。

  林章這會面色著實難看,他壓低聲音道:「請恕在下冒犯,可……霽安兄已經成婚了。」

  「那又如……」魏二小姐話音一止,似乎想起什麼,「你和陸公子很熟?那不如……」她笑得跟朵花似的燦爛,「我們一起把臂同遊。」

  最後四個字說得格外響亮,且令人一震。

  賀蘭瓷先前便有聽聞這位二小姐不拘小節,今日算是見到了。

  林章看起來很想把她直接拖走,但又沒法真的上手,臉上無奈堆得見者心生同情,道:「魏小姐,實在不便打攪人家……」

  魏二小姐嗤笑一聲,直白道:「你哪裡是不想打攪,我看你不是也一樣想上前?剛才人都看愣住了,還想裝作不想?」

  場面一度極其尷尬。

  賀蘭瓷和陸無憂短促對視了一眼。

  不止賀蘭瓷感覺到了無語,就連陸無憂都感覺到了一言難盡。

  和含蓄人打交道多了,遇見一個完全不顧及場面說話的人,確實相當恐怖。

  林章看起來似乎隨時要暈過去了。

  「魏小姐,你在胡說些什麼!我、我沒有……更何況賀蘭小姐她已經是霽安的夫人了!你這麼說,有損她的清譽……」

  魏二小姐冷哼一聲道:「人家正經相公都沒操心呢,要你管?」說完,便轉頭去看陸無憂,嬌俏笑道,「相逢即是有緣,這地方我也是第一次來,不如就一起轉轉?」

  林章估摸著是很難搶救了。

  陸無憂十分溫和地笑,剛要開口,被賀蘭瓷拽住了袖子。

  他會意道:「稍等,我和我夫人商量一下。」

  兩人到邊上咬著耳朵嘀咕,賀蘭瓷這會的確覺得林章有點太慘了,雖然定親不成,但對方確實是個好人沒錯,若陸無憂是她的正經夫君,她可能覺得不合適不會開這個口,但雙方知根知底,林章又多少是因為他被牽連,而她覺得陸無憂應該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果然,她沒說兩句,陸無憂便也壓低聲音道:「你想幫他?」

  賀蘭瓷道:「你若不想便當我沒說。」

  陸無憂挑著眉眼,壓出一聲笑來:「事先聲明,別指望我會去勾引那位二小姐……我現在可是有婦之夫。」

  賀蘭瓷欲言又止了一瞬,道:「我也沒有讓你這麼做的意思,只是她對林公子如此態度,多半還是因為對你舊情難忘……」

  陸無憂輕笑道:「見過幾面也算舊情?那你和林兄算什麼?」

  賀蘭瓷這會不想和他拌嘴,乾脆道:「是我口誤,總之多半是因為她還惦記著你,你和她不太熟悉,她大概是見色起意,哪怕你成婚了也不在意……所以,你要不稍微裝裝,讓她失望失望,覺得你也沒那麼好,興許她就想開了,瞧著林公子人也不錯,不至於這麼……」

  「你確定不是把少彥往火坑裡推?」

  「……反正他現在也不可能更慘了。」

  陸無憂最終還是低出了一口氣,道:「也不是不行,就是我是不是得自毀形象,少彥萬一誤會了怎麼辦?」

  賀蘭瓷道:「你和他都在翰林院,私下找個機會解釋一下不就行了。」

  她眼眸透亮,像把萬千星光都掬起,滿鋪在其中,無一絲雜質,陸無憂抬手幫她捋了一下從額角滑下來,遮住視線的細碎髮絲,道:「……行吧。」

  於是,便在魏二小姐的滿心歡喜、林章的不可置信中,四人竟真的開始一併游覽。

  荷花潭延伸出去,還有座更大的湖潭,水面上荷花荷葉都更少,可見不少遊人船隻往來,岸邊有租賃小船可供遊人使用,隱約還能見到不少男女在船上劃著。

  大雍其實民風相對開化,女子主動求愛並不在少數,也不拘男女婚前相處,當然像魏二小姐這種打暈了套麻袋弄上床的還是絕無僅有的,至於賀蘭瓷先前則是因為傳言太多,她不得不謹慎,外加家風較嚴,她又容易招惹是非,才導致了她連門都不太敢出。

  魏二小姐提議租船,她主動掏銀子想租搜大的,奈何船家點了點船,無奈道:「大的都租完了,只剩下那種兩個人的小的了,小姐您看……」

  陸無憂道:「那就小的吧。」

  他開口,自無人反對,魏二小姐只能含恨和林章上了另一艘船。

  船上不配船伕,男子往往為了展示力量和與心儀女子單獨相處,也不會叫小廝上船,陸無憂這會就很自然地拿起了船槳,然後被賀蘭瓷按住了。

  陸無憂:「……?」

  賀蘭瓷道:「我來。」她把手裡的傘遞給他,主動拿起了船槳。

  陸無憂看著手裡的紙傘,幾乎是從喉嚨裡擠出了幾個荒唐的字眼:「……你在開玩笑?」

  賀蘭瓷道:「我學過……你坐著就行,待會給魏二小姐展示一下。」

  她確實在青州學過,也依然是……為了落難時跑路方便,青州多湖多水,就算是女子會持槳劃船下水撈魚的都不少。

  陸無憂道:「你到底都學了些……也罷,你劃累了叫我。」

  他也覺得賀蘭瓷劃不了多久,甚至能不能劃得動都是個問題,畢竟她長成這副模樣,別說劃船了,可能平時重物都不會有人捨得讓她拿。

  於是陸無憂撐起了傘,手搭在膝蓋上,準備開始看她的表演。

  不想賀蘭瓷握著船槳,似稍微回憶了一下,下一刻,竟真的把船劃動了。

  船離岸,行駛得還相當平穩,她輕喘著氣,額頭上微微有汗。

  陸無憂有些不安地換了個姿勢,道:「你不要逞強,累了就換我……」

  賀蘭瓷胸口起伏,調整著呼吸,居然還有氣力跟他解釋道:「學的時候,船家姐姐跟我說,姿勢和技巧亦很重要,有時候不需要太多力氣……」

  確實,周圍有男子使著很大的力劃船,船卻只在岸邊轉圈,還沒有賀蘭瓷駛得平穩。

  但即便如此,這場景依然離譜極了。

  岸邊有人看到已經開始瞠目結舌了,紛紛覺得自己眼花。

  到湖上遊船的漂亮小姐不少,但還是第一次看見仙女劃船,甚至船上還有個悠閒撐傘的少年——眾人遠遠看著,大惑不解,有人心想難不成那少年竟是女扮男裝,但這個子也有點不對勁吧。

  至於另一艘船上,林章劃著船,見魏二小姐表情古怪,也不由轉頭看去,這一看驚得他手裡的槳都要掉了,脫口道:「賀蘭小姐怎麼……霽安他也不該……」

  魏二小姐這會明顯也覺得有點不太舒服,嘀咕道:「他也不去幫幫忙的嗎……」

  「……要不我幫你劃一隻?」

  陸無憂只見又一顆香汗從賀蘭瓷的額頭滾落,因為使力,她雙頰都有些泛紅,如醉如暈,紅唇微微張著,鼻尖都滾著汗珠。

  賀蘭瓷低喘著道:「不用,一人一支槳反而不好維持平衡。」

  陸無憂見她固執,也不好硬搶,反正這會面子裡子早丟完了,索性取了塊手帕,幫她擦了擦汗。

  賀蘭瓷居然還對他道了聲:「多謝。」

  這可真是十足的古怪。

  陸無憂道:「現在也夠了,你再劃一會就換我。」

  賀蘭瓷道:「……我可以劃回岸上。」

  陸無憂壓低聲音道:「……我面子不要了,但你能不能給我留點尊嚴?」

  賀蘭瓷轉頭,遠遠瞧見魏二小姐那一言難盡的表情,道:「……好吧。」

  小船過蓮葉,船槳濺起的水珠落在粉白嬌美的蓮花上,陸無憂抬頭正看見賀蘭瓷臉上也滾了汗,滑至下頜,卻似清水出芙蓉,將那張臉襯得越發嬌豔。

  他心頭一動,隨手折了一支蓮花,想別到她鬢上去。

  手還沒伸出去,聽見賀蘭瓷道:「這花倒挺襯你,別你腦袋上不錯……應該蠻能勸退那個魏二小姐的。」

  陸無憂:「……」

  賀蘭瓷是真心實意覺得襯他,陸無憂語塞了一會,還真別自己腦袋上了,然後伸手道:「行了,把槳給我吧。」

  陸無憂頂著那朵大蓮花把船劃回岸邊,已又過了一刻鐘。

  賀蘭瓷努力平緩呼吸,剛才那一會,裡衣都快濕透了,想起她上次劃船還是三四年以前,那時候比現在應該力氣更小些,都沒這麼累,還是現在太少出門了。

  下了船之後,那位魏二小姐果然沒那麼慇勤了。

  只是林章看著賀蘭瓷和陸無憂神色復雜至極,賀蘭瓷沒忍住,小聲幫他解釋了兩句道:「他大病初癒,身體不大好。」

  林章一愣,問道:「霽安,原來你……」

  陸無憂把花拔下來,道:「沒有,已經好了,就是我嫌累。」他轉眸看向賀蘭瓷,不太客氣道,「過來,幫你夫君捏捏胳膊。」

  賀蘭瓷小碎步過來,配合地垂頭幫他捏捏胳膊肩膀。

  林章:「……」

  魏二小姐:「……」

  陸無憂轉過頭,又溫和謙遜笑道:「方才坐船都累了吧,不如去吃個便飯,我做東。」

  這頓飯吃得顯然就不如劃船前氣氛融洽。

  在附近酒樓找了個包廂,陸無憂點了幾道菜,依然很客氣,很禮儀完美無缺地問林章和魏二小姐要點點什麼。

  林章知道不該,但實在沒沉住氣,道:「要不要再問問夫人想吃點什麼?」

  陸無憂道:「她不挑嘴的,點什麼吃什麼。」

  賀蘭瓷也配合地點頭,這次是真心的。

  倒是魏二小姐忍不住了,把單子推到賀蘭瓷面前道:「你想吃什麼就點!」她竟還有幾分怒其不爭道,「你長這麼漂亮,就不能硬氣點嗎?」

  賀蘭瓷解釋道:「我真的不挑嘴。」

  可沒人信。

  菜很快上來,點了七八道,當中有一道清蒸湖蝦,魏二小姐想吃,但又嫌麻煩,便嬌氣道:「你幫我剝。」

  林章無可奈何嘆氣,淨了手,便幫她剝蝦。

  賀蘭瓷見狀,福至心靈,也淨了手,開始剝蝦。

  少女素手纖纖,即便是低頭剝蝦,也動作姿態賞心悅目,陸無憂以為是她想吃,也沒在意,結果就見賀蘭瓷剝完蝦,十分討好似的把蝦放到了他的碗裡。

  陸無憂看著碗中的蝦,頓了頓,道:「……我不想吃蝦。」竟又把蝦夾回到她碗裡。

  賀蘭瓷道:「……哦。」

  林章剝蝦的手一抖,差點被蝦殼劃出條血口來,他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神色自若地夾著其他菜的陸無憂,彷彿是第一次認識他。

  「霽安,你……」

  魏二小姐一拍桌子道:「人家姑娘辛苦給你剝的,你就算不想吃,也不必這麼不領情吧!」

  陸無憂神色溫和,甚至那雙桃花眼還含了點似溫柔似繾綣的光,彷彿還是那個迷人勾魂的青州舉子,可魏二小姐這會半點不覺得心動,只聽他道:「她是我夫人,兩位是不是管得寬了點。」

  賀蘭瓷亦道:「他不想吃,是我多事,不怪他。」

  魏二小姐連飯都不想吃了。

  她自幼跟在潯陽長公主身邊,見的都是男子對她外祖母戰戰兢兢。當年她娘嫁給她爹康寧侯,也是千嬌百寵,哪裡見過尋常夫妻間女子受這等氣。

  當即魏二小姐便拂袖道:「這飯我不吃了!陸無憂,算我看走眼,你居然是這樣的男人!難怪我外祖母寧可勸韶安公主,都不想我跟你有瓜葛——說你明明在青州定了親,還到處沾花惹草,是個不修德行的。你、你還不如林章呢!」

  說完,她力道十足地一把撞開門,走了。

  林章站起身,裡外各看了一眼,最終嘆氣著追了出去。

  賀蘭瓷被撞門聲驚了一跳,她是想到會有效果,但沒想到效果會這麼好。

  當然也全賴陸無憂配合。

  「你……」她猶豫著看向陸無憂道,「要稍微解釋一下嗎?沒他們想的那麼誇張,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難不成我們還再追出去?回頭再和少彥解釋吧,魏二小姐倒是不必。」說完,陸無憂指著蝦道,「你這蝦剝得不行,蝦線都沒剝乾淨,來,我給你剝一個。」

  他嫻熟地扯著蝦尾,一拽,便把蝦線扯了出來,手指跟脫衣裳似的,幾下剝出白嫩蝦肉,放在賀蘭瓷碗裡。

  賀蘭瓷夾起蝦肉,沾了醋,放進嘴裡:「……味道不錯。」

  陸無憂彎眸笑道:「對吧,這家店臨湖,魚蝦都做得不錯。別管他們了,我們先吃飯。聽說晚上附近還會放煙火,你要留下來看麼?」

  賀蘭瓷見他是真的不在意,才道:「……我們能留到晚上嗎?」

  陸無憂又剝了一個蝦,放進她碗裡道:「你夫君在這呢,有什麼不可以的。」他似想起什麼,忽然道,「你不會連燈會都沒去過吧?在青州時,不是有燈會嗎?」

  「去過一次……」賀蘭瓷有些難以啟齒道,「……被摸了腰。」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含糊不清的。

  這還是在她戴了帷帽的情況下。

  陸無憂剝蝦的動作一頓,道:「你沒送他去見官?」

  賀蘭瓷搖頭道:「跑得太快了,人多,天又黑,沒能抓到。」

  大概知道她在怕什麼了,陸無憂語氣沉沉道:「放心,不會讓你被碰到的。」

  ***

  吃過飯,天色很快暗下來,但遊人並沒有減少多少。

  棧道上掛起了一串串的燈籠,湖潭邊開始有人帶著猴子表演跳火圈之類的把戲,還有人搭了個簡易的戲檯子,在上面表演起了皮影戲,攤販上也開始售賣起各式各樣精巧的燈籠,至於買點心小吃的更是不缺,叫賣吆喝聲不絕於耳。

  陸無憂問她:「點心還要麼?」

  賀蘭瓷道:「……是真的吃飽了。」

  原本四個人的菜,變成他們倆吃,就算叫上霜枝和青葉,也沒全部吃完。

  陸無憂便又隨口道:「那燈籠呢?」

  賀蘭瓷遲疑了。

  陸無憂不用問,徑直道:「你想要什麼樣的?那邊還有猜字謎送燈籠的,我去給你贏一個也行。」

  不遠處還真有個攤位上圍滿了人,裡三層外三層,最高處掛著一個對聯似的長條,下面人聲激烈,彷彿猜謎大會。

  賀蘭瓷不由道:「你去是不是有點過於……」

  他堂堂一個百年難得一見,六元及第的狀元郎,去跟尋常百姓比猜字謎搶燈籠,說殺雞用牛刀都是抬舉了,講出去估計都沒人信。

  陸無憂坦然道:「反正我今天已經沒有臉面了。」他用眼神示意攤位上的燈籠道,「你想要哪個?」

  反正是他去,賀蘭瓷隨手指了上面一個金元寶造型的。

  陸無憂轉頭凝視著她。

  賀蘭瓷臉微紅,但神色也很坦然道:「寓意吉利些,我擔心你這麼花下去,家底遲早掏空。」

  陸無憂道:「那可真不會,我這不是娶了一個勤儉持家的夫人麼?」

  賀蘭瓷咳嗽了一聲,道:「再不去,被人贏走了。」

  陸無憂走後,她和霜枝青葉站在原地等待。

  賀蘭瓷是真的很久沒大晚上出門,眼見著滿天繁星映照著形形色色的遊人,當中有夫妻攜家帶口的,有一家人浩浩蕩蕩出來散心的,也有公子小姐對視一笑盡在不言中的,就連攤販的叫賣聲和偶有摩擦的吵嘴聲,都聽得賀蘭瓷格外親切。

  如果能算,上回晚上還是公主生辰宴強迫她去,只記得當時的驚懼擔憂和害怕。

  這次卻心境十分舒適平和,連夜風拂面都是暖融融的。

  就在這時,有人的聲音打破了寧靜:「小姐,怎麼大晚上的一個人站在這,不大安全,要不要在下保護保護小姐。」

  看見對面走來的華貴公子,賀蘭瓷警惕地往後退了一步。

  她本來嫁人該梳婦人髻,但一時忘了,陸無憂也道,沒必要那麼老氣,便只隨意綰了髮。

  賀蘭瓷面色微霜,道:「我已經嫁人了,夫君就在不遠處,多謝公子好意。」

  對面人見她穿得漂亮,可首飾卻簡單,料想出身門第不高,便笑道:「尊夫這不是還沒來嗎,我陪一會夫人免得夫人等得無趣。不知道夫人是哪個府上的?」

  說話間,他還往前走了一步,眼中微顯痴迷,伸手想去碰賀蘭瓷的胳膊。

  還沒等碰到,就見一道黑影掠下來,攔在中間,一掌便把他推遠,跌坐在地。

  賀蘭瓷認出是之前婚宴保護她的紫竹,有點微訝,他從哪冒出來的?

  青葉雙手抱臂,撇撇嘴道:「一直跟著呢,剛才就在樹上蹲半天了,我還以為他不下來了呢。」

  被推的公子卻是大怒:「你是什麼人!竟敢推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我哥是京衛指揮使司的鎮撫!你們竟敢公然襲擊我——」

  這詞賀蘭瓷都聽得生厭了,中間可代換任意官職。

  京衛指揮使司鎮撫,從五品,惹得起。

  通常報出她爹的官職,對方就會認慫,還有胡攪蠻纏的,直接叫附近巡邏的官兵也能解決。

  她正要說,陸無憂已經提著金元寶燈籠回來了。

  看見眼前場面,陸無憂那雙桃花眸也慢慢顏色深下來,他不笑時,竟看著有幾分怵人,道:「他幹什麼了。」

  紫竹道:「他想碰夫人。」

  剛才那氣焰囂張的公子見他衣著氣勢不凡,興許是自己惹不起的,自己先氣弱了三分,道:「一場誤會、一場誤會,打攪了,我先走了哈。」

  見他真走了,青葉不由道:「大人,真讓他走?」

  陸無憂擺擺手,對紫竹低聲吩咐了兩句,等他也走了,才提著燈籠去找賀蘭瓷:「給你。」

  賀蘭瓷接過那個金元寶燈籠,用手指撥弄轉了轉道:「你回來的還挺快。」

  陸無憂彷彿又恢復了平常,道:「再不快點,你這估計來的人都能開麻將了……」他似有些納悶,「我以前怎麼不知道上京的登徒子這麼多。」

  賀蘭瓷玩得不亦樂乎,道:「等你變成小姐就知道了。」

  陸無憂低頭看了她一會,直到賀蘭瓷茫然地抬頭看他,才道:「……你可真不容易。」

  賀蘭瓷道:「早習慣了,不然你以為我什麼這麼不想出門。」她也想起一件事,「你不是有個妹妹嗎?」

  陸無憂道:「哦對,我跟你說過,不過她雖沒什麼心機,卻……武藝極好,想拐她的,往往不等我們到,就被她揍個半死。」

  賀蘭瓷一驚:「……」還有這種好事?

  「行了,煙火快開始了。我剛才順便去找了個地方,人比較少,你跟我過去吧。」

  陸無憂說得人少,那是真的少——

  他直接帶她去了對面的一座山坡上,周圍空無一人。

  賀蘭瓷跟在他後面,小心提著裙擺,生怕弄髒,頗費了一番勁才爬上去,手裡還拿著那個金元寶的燈籠,陸無憂動了動唇道:「我說了可以抱你上來。」

  賀蘭瓷婉拒道:「我難得出來走走。」

  陸無憂道:「……但你體力其實挺差的。」

  賀蘭瓷也不惱,實話實說道:「我會記得鍛煉的。」

  她剛邁到頂上沒多久,那邊煙火就燃了起來。

  只聽「咻」一聲,一簇明亮的煙火從地平面升起,直直燃向天穹,劃破長空,隨後散下璀璨的星芒,緊接著又是一束光直沖向天,五彩斑斕地映亮了漆黑的夜空,賀蘭瓷仰著頭看去,一時連裙擺都忘了提。

  陸無憂自是看過許多次,他聊勝於無地看了兩束煙火,便下意識轉頭去看賀蘭瓷。

  賀蘭瓷仍舊呆呆望著天空,彷彿從沒見過這樣的美景,繽紛的光在她美麗的面容上跳躍著,迸濺出的點點星子倒墜進她閃爍的眸子裡,輕輕顫動著,像會發光,倒似比煙火還要好看。

  ……她到底為什麼這麼容易滿足。

  賀蘭瓷一直看到最後一束煙火徹底消散,仍有幾分意猶未盡。

  看完才想起要感謝陸無憂,他站在一旁若有所思,見她看來,才很客氣地道:「……我能親你嗎?」

  賀蘭瓷道:「……???這是外面?」

  陸無憂道:「反正也沒人。」

  霜枝和青葉已經迅速背過身去,往下倒退,消失在兩人視野裡。

  賀蘭瓷「你、你」了半天,然而這會她確實心很軟,沒什麼原則,可又覺得像他們在榻上那種親法,在外面實在很危險,被人看到也很糟糕,然後就聽陸無憂又道:「親一下就行,很快的。」

  賀蘭瓷懷疑道:「……真的?」

  陸無憂「嗯」了一聲,緩緩靠過來,覆蓋住她的唇瓣,在上面很輕地啄了一下。

  未曾想,此時還有一束小小的煙火,正顫顫巍巍地沖上天空,「啪」一聲,炸開了一小片光,也映亮了陸無憂半闔著眸的側臉。

  「……好了,煙火很美,既然看完我們就回府吧。」

  「哦。」

  「還有,你剛才看起來好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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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6 08:13:5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兩人晚上回去,很快便洗漱沐浴就寢,畢竟第二天還得三朝回門,雖然賀蘭瓷疑心陸無憂可能給忘了。

  賀蘭瓷悶在被子裡,猶豫要不要提醒他,便聽見捲在另一床被子裡的陸無憂道:「快睡,明天還得早起,你總不想讓賀蘭大人看到你頂著眼底烏青,一臉萎靡的上門吧。」

  一回生二回熟,賀蘭瓷現在和他睡在一張床上已經沒那麼不適應。

  不過興許也是一人一床被的緣故。

  床榻也相當寬敞。

  她閉上眼睛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哦對,前兩次入睡前都在榻上被他親到手腳發軟,才昏沉睡去,但今天算起來好像也已經親過了,那便沒什麼,賀蘭瓷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慢慢熟睡。

  早上她準點醒來,陸無憂還在沉睡,賀蘭瓷輕手輕腳跨過他,想從榻上爬下來,冷不防被人攥住了腳踝,賀蘭瓷一僵。

  陸無憂的聲音帶著濃濃睏倦:「……你起這麼早,不再睡會?」

  手倒是很快便鬆開了,只剩下腳踝處一點溫暖的熱意。

  賀蘭瓷把臉頰上微微發燙的熱意壓下去,道:「一日之計在於晨……」

  陸無憂打著呵氣直起身,眸子還閉著,氣息淺淺道:「行吧……」

  下面換賀蘭瓷納悶了:「你怎麼不再睡會?」

  現在剛過卯時,確實還早。

  陸無憂按了下腦袋上那撮亂毛道:「夫人都起了,我怎麼好意思繼續睡……話說你這到底什麼毛病,非得起這麼早。」

  賀蘭瓷道:「習慣……呃,要不我再去躺會,你繼續睡。」

  陸無憂睜開睡眼惺忪的眸子,道:「不用了……你倒還挺好說話。」

  賀蘭瓷道:「我一直很好說話。」

  陸無憂隨口道:「過去和我口舌之爭的時候倒不見你這麼好說話。」

  以前聽到「口舌之爭」四個字的時候,賀蘭瓷並不會有什麼奇怪的聯想,但這會她腦中莫名閃過一些畫面,耳尖泛粉,竟沒去接他的話。

  陸無憂正奇怪她怎麼沒回嘴,下床看見賀蘭瓷頸邊生紅暈,回味了一下自己剛才說的話,頓時也有些不自在。

  臨出門前,賀蘭瓷拿著自己的白衫裙還有些猶豫,昨天那條因為浸了汗已經洗了。

  陸無憂道:「穿紅的吧,要回門了,別那麼喪氣……既是新嫁娘,便顯得開心點,免得賀蘭大人還以為我虐待你。」

  賀蘭瓷去拿那條紅裙子,但又忍不住道:「既然是好意,你就不能把話說得好聽點?」

  陸無憂勾起唇角一笑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不就行了……哦對了,上次聖上賞賜的那根山參你好像沒拿過去?今日一併送過去給賀蘭大人吧,你爹看起來身子並不很康健。」

  這倒是實話,夏日尚可,一到冬天她爹就容易咳嗽發寒,陰雨天更是會膝蓋作痛,不得不泡在溫水裡,那還是他當初到地方巡檢的時候,遇上澇災,親下洪線在水裡泡出來的毛病。

  賀蘭瓷一直知道她爹是個好官,因為從小的時候起,就會有衣衫襤褸的百姓到她家門前滿含熱淚的道謝。

  那時候她爹還不是左都御史,然而百姓但凡有天大的冤屈,上京告御狀,往往第一個會想到她爹的門庭,那些吃力不討好的、得罪上官的案子,別人不敢接,她爹會一個個查訪,不辭辛勞地查明真相,還以清白,有時候連家都沒時間沾。

  賀蘭瓷道:「多謝了。」

  陸無憂一頓道:「你是不是跟我太客氣了點?」

  賀蘭瓷也一頓道:「你親我,都要事先問下,不也很客氣?」

  陸無憂語塞了一瞬,道:「那是一碼事麼?我那還不是……」或許意識到解釋這種事情非常蠢,陸無憂語氣一轉,微微含笑道,「……行,既然你不介意,下次我不打招呼了。」

  ***

  馬車不一會便到了賀蘭府上,府上沒有女眷,少了許多客氣寒暄。

  管事領著兩人進府,笑眯眯道:「老爺雖然嘴上不說,但一早就在等小姐回來了。」

  她爹其實也不會噓寒問暖那套,板著個臉規規矩矩問了些無關緊要的事,反倒把陸無憂單獨叫去書房裡。

  賀蘭簡出來問她:「那傢伙對你好不好啊?」

  賀蘭瓷回憶了一下過去幾天,很誠懇地點頭道:「挺好的。」

  賀蘭簡道:「你這條裙子不錯。」

  賀蘭瓷道:「他送的。」

  賀蘭簡點頭道:「那是不錯。」想著,他又撓頭道:「對了,他是不是真的很出息啊……這幾天我去國子監,他們一個二個來打聽,說想結交,比想跟你攀關係還慇勤。」

  賀蘭瓷更誠懇地點頭道:「非常出息。」

  連中六元能不出息嗎?

  賀蘭簡壓低聲音,湊過來道:「那能讓他幫我代寫文章嗎?過幾天他們又開文會,我還缺一篇。」

  「……」

  賀蘭瓷無言道:「你怎麼不讓他乾脆也替你考個進士?」

  賀蘭簡大為震撼道:「可以這樣的嗎?但我們身形差得有點遠……這恐怕不太行吧。」

  賀蘭瓷面無表情道:「什麼題目?紙筆有嗎?我現在去房裡給你寫。」

  替賀蘭簡寫文章就非常簡單了,甚至不需要她在青州那麼上心,只要隨便寫一篇和之前給賀蘭簡代筆的文章水平差不多就行,不功不過。

  ——只能說還好大雍國子監混日子的官家子弟多,不設堂考,不然一次就露餡。

  賀蘭瓷對著題目思忖了一會,在硯台邊潤了潤筆,打好腹稿,便提筆開始寫,過了許久,賀蘭瓷總算寫完,她擱下筆,揉了揉手腕,就聽見耳邊有個聲音在道:「你文章退步這麼多的嗎?」

  她猛然轉頭,陸無憂不知何時從他爹書房出來,正站在她邊上看著。

  也不知看了多久。

  賀蘭瓷這次臉紅得比任何時候都快,她迅速抄起墨跡未乾的文章,背到身後,道:「……你怎麼都不打聲招呼!」

  陸無憂悠然抬起腦袋道:「這不是太客氣了嗎?」他甚至還笑了笑道,「我都看完,你現在藏,是不是晚了點,要我把你剛才寫的文章背出來嗎?」

  想起他記憶力好到幾乎可以過目不忘,賀蘭瓷這會是真的有點羞憤:「這是……你等著!我再寫一篇!」

  陸無憂挑起眼睛,看著她笑:「以前怎麼不知道你這麼好逗。應該是替你兄長寫的吧,我剛才在門口看見他遮遮掩掩,眼神閃爍,就猜出了幾分……」

  賀蘭瓷慢慢冷靜下來,小聲解釋:「我寫的沒這麼差。」

  「我知道,隨口說的。」陸無憂拍拍她的肩膀,道,「好了,別緊張。我不是都誇過你了嗎?」

  賀蘭瓷狐疑道:「你什麼時候誇過我了?」

  陸無憂道:「冰雪聰明。」

  「……」

  想起他是在什麼情景下誇的,賀蘭瓷頗無語了一會,道:「……你還誇了你小表妹聰明。」

  陸無憂笑得十分溫柔寬容道:「你跟她一個孩子計較什麼。」

  賀蘭瓷又隱約浮起了那股牙齒癢癢,想咬他的衝動。

  恰在此時,外面傳來了聲響。

  「聖旨到!」

  一刻鐘後,賀蘭瓷看著封賞和從六品命婦的冠服,十分茫然。

  婦人的誥命一般隨夫,陸無憂是翰林院從六品的編撰,於是她便也被封了從六品安人,聖旨上寫著是感念二人在青州情誼深厚,為表彰賀蘭氏的德行操守云云,特此誥封。

  陸無憂撥拉了兩下她的衣冠,道:「你把我們新婚夜的好事給忘了?」

  賀蘭瓷自然沒忘:「……所以我們又撿便宜了?」

  陸無憂道:「什麼叫撿便宜,我們憑本事封的誥命,風險極高,成本極大,新婚夜差點都給毀了。」他又拍了拍賀蘭瓷的肩膀,「夫人,當真是未來可期……嗯,為夫日後一定加緊陞官。」

  賀蘭瓷沒理他的滿嘴胡言,在想另一件事:「那二皇子短期內應該……不會再來找我們麻煩了?」

  陸無憂道:「應該。」

  兩人正說著,不料宣旨的錢公公去而復返,他仍舊滿臉堆著笑道:「還有件好消息忘了跟狀元公說。」

  陸無憂恭敬又溫和道:「公公請講。」

  跟眨眼間變了個人似的。

  「咱家這也是剛得到的消息,聖上似是要升狀元公做詹事府的右中允,替皇子開經筵日講呢。」錢公公笑靨如花,「這可是門好差事,將來說不準咱家還要仰仗狀元公。」

  詹事府原本專為太子設,後也教導皇子,先帝在位時,太子聖眷正隆,聲勢浩大,詹事府官員相當炙手可熱,現下因未設太子,皇子開蒙讀書又基本由內閣負責,詹事府多為翰林院轉遷之用,鬼知道聖上為什麼突然要給皇子講經。

  大皇子、二皇子業已成年,三皇子今年也十六了。

  陸無憂溫聲道:「不知能否冒昧問公公,是哪位皇子?」

  錢公公笑眯眯道:「二皇子。」

  陸無憂:「……」

  賀蘭瓷:「……」

  錢公公又笑道:「狀元公這可是太激動了?日講就設在文華殿裡,屆時會有其他皇子、公主來也說不準,當然聖上還另在翰林院和詹事府擇了幾位大人一同日講。狀元公先前雖是遇刺,可這新婚後,卻是大喜啊!這升遷速度也是咱家聞所未聞,狀元公可真不愧是六元及第,簡在帝心。」

  等人走了,陸無憂道:「……我覺得蕭南洵他又想整我。」

  賀蘭瓷不由點頭道:「我也覺得……你能頂得住嗎?」

  陸無憂語氣平波無瀾道:「頂不住也得頂,誰讓我娶都娶了——我將來是要做權臣的,自不會倒在這裡。」

  賀蘭瓷第一次這麼欣賞他的自信:「那你努力哦!靠你了。」

  陸無憂:「……」

  賀蘭瓷道:「看我做什麼,你比我還冰雪聰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我是真幫不了你。相信陸大人這麼聰明,一定能解決。」

  陸無憂突然神色動了動道:「其實大皇子的人私下來找過我。」

  賀蘭瓷也一愣:「嗯?」

  陸無憂笑道:「比較有趣,是替二皇子險些大鬧我們喜堂道歉的,還給我送了些藥材補品,叫我不要同二皇子計較。他們競爭還挺激烈的。翰林院尚未被波及,我聽聞六部私底下已經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動作了,吏部猶甚,我記得你姑父是戶部姚大人吧。嗯,你爹也讓我小心點。」

  賀蘭瓷一時間又想起了夢中,兩黨勢同水火的模樣,現在顯然還沒鬧到明面上。

  賀蘭謹宣旨的時候便退出去了,這時進來,兩人立刻佯裝無事,午膳後,才登車回府。

  值得一提的是,賀蘭瓷對比過陸無憂的口味,知道自家廚子的手藝可能不一定入得了他的眼,十分擔心陸無憂吃兩口,就開始拍桌子叫廚子,或者乾脆只吃兩口其餘不動筷子。

  不料,陸無憂十分自然的夾菜吃飯,沒有半點不妥,甚至姿態優雅自然,襯托得彷彿他、賀蘭謹、賀蘭瓷才是一家,旁邊的賀蘭簡是格格不入的外來人。

  上馬車後,賀蘭瓷忍不住道:「方才,難為你了……」

  陸無憂轉頭道:「難為什麼?」

  賀蘭瓷道:「咳咳,菜……」

  陸無憂聞言一笑,道:「哦,你說這個啊,從你吃飯的口味,我就大概能猜出來了。反正只吃這一次,又不天天吃,還能毒死我嗎?」

  賀蘭瓷道:「……我還以為你比較嬌貴。」

  陸無憂道:「那沒有,你不知道我小時候吃的都是……不對,是,你不知道我娘親做的菜有多離譜,偏偏我爹在那虎視眈眈,我和我妹只能假裝吃得很香,那才是苦不堪言,後來被逼無奈我們倆甚至還得自力更生,自學廚藝。出來之後,才算是解脫,反正我又不差銀子,幹嘛不對自己好一點。」

  賀蘭瓷還是第一次聽他說小時候的事情,以為他和那些貴公子一樣,被養得身嬌體貴,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現在看起來可能還是有點出入。

  果然,山賊……啊不,江湖幫派出身,還是有點不一樣的。

  回府之後,陸無憂去書房整理,賀蘭瓷去庫房整理。

  她發覺陸無憂雖然那天看著十分豪氣地帶她去看庫房,但事實上,他連個庫房目冊都沒有,更別提賬簿了,府中一應事務管理依然很混亂。

  青葉雖然實際上在做管事的活,但其實也不算十分清楚。

  賀蘭瓷便先叫人清點庫房,登記造冊,然後再開始問清府中人員,每月月錢如何,如何分配差事,以及瞭解支出,清點下來,陸無憂這個為了成親剛搭的府邸,人手竟比賀蘭府還要多上那麼一些,還不算青葉、紫竹這種貼身跟著陸無憂,不拿月錢的。

  賀蘭瓷不由問青葉:「像你們這樣的人手還有嗎?」

  青葉道:「他們停劍山莊我是不知道的,不過我們教裡至少還有十來個吧,如果臨時從別的分堂外調,應該還能調來更多。但是上京這邊太無聊了,殺個人都不方便,他們都不樂意來……」

  賀蘭瓷道:「……???嗯?」

  青葉咳嗽了一聲道:「是揍個人都不方便,街上巡邏的錦衣衛和探子太多了,我們都很奉公守法的!」

  雖然可以姑且不去計較這個,但賀蘭瓷還有別的疑問:「停劍山莊是什麼?教又是什麼?」

  青葉道:「停劍山莊是少主他爹那邊的江湖幫派,所以紫竹管他叫少莊主嘛。我們這呢,是少主他娘這邊的,外頭叫魔教,但實際上我們叫正義教,已經改邪歸正了,還有很多正正經經的生意,比如外頭那個叫羽風堂的藥鋪,上次給少夫人訂裙子的成衣鋪等等。總之……少主他想讀書做官,我們只好跟出來了。少夫人還有什麼其他想問的嗎?」

  賀蘭瓷努力理解,但仍然感到一絲迷惑。

  主要對於她而言,一切都過於陌生了。

  「……算了,我還是接著忙吧。」

  陸無憂從書房裡出來,就看見賀蘭瓷在忙前忙後,也不知道在忙什麼,好不容易坐下,就拿著一本小冊子,在取筆謄抄。

  他忍不住探過頭去看,還聽見賀蘭瓷嘴中唸唸有詞。

  「一錢……二錢……三錢……」

  感覺到有人靠近,賀蘭瓷轉過頭去,就看見陸無憂近在咫尺俊雅的側臉,她頓時心頭一跳,想往旁邊躲開,陸無憂扶了一把她的肩膀道:「……你好賢惠哦。」

  離得太近了。

  賀蘭瓷努力定了定神,道:「……都是開府正常要做的。」

  陸無憂坐到她旁邊,支著個下頜,微微歪頭看她,十分大少爺地道:「沒事,你繼續……其實之前我說娶了位勤儉持家的夫人只是開玩笑,沒想到……咳,你繼續。」

  賀蘭瓷又抄了兩行,被他盯著實在沒法繼續,便道:「……你沒有要做的事情嗎?」

  陸無憂理所當然道:「我在休沐,自然沒有。」

  賀蘭瓷站起身道:「那剛好,這邊還有不少需要登記造冊的東西,你過來幫忙清點一下。」

  「那邊不是已經有人在清點了,多一個人反倒容易出錯。」陸無憂拍了拍她鬢髮上沾上的浮灰,道,「來日方長,又不急於這一時。」

  然後繼續盯著她看,大抵是覺得這個畫面很稀奇。

  雖然他已經見過賀蘭瓷修屋頂,賀蘭瓷劃船,但看到這麼個姿態清美若仙,臉龐皎皎似明月,眉眼縹緲的年輕小姑娘束著髮,一本正經端著小冊子忙裡忙外的樣子,還是覺得非常有趣。

  即便是已經成婚,將賀蘭瓷迎娶過門,陸無憂都沒有明確的概念。

  但這一刻,他忽然有了非常切實的感覺——

  「你現在真的很像我媳婦。」

  賀蘭瓷被他盯得忍不住臉上浮出紅霞,很想讓他別看了,但又不知道怎麼阻止,只能咬著唇道:「……你在說什麼傻話,我本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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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明明是一句實話,可說完賀蘭瓷自己也有些莫名羞恥。

  大抵是陸無憂看著她的眼神太過直接且肆無忌憚。

  以往也有男子盯著她看過,但往往不會太久,更不會像陸無憂這樣好整以暇看著——偏偏他確實可以很理直氣壯地看。

  賀蘭瓷索性把他當塊木頭,繼續幹自己的事情。

  陸無憂費了這麼多心思,誠意做足地娶她過門,賀蘭瓷自然也投桃報李,盡己所能地幫他做點事,更何況這原本也是她在家做熟的。

  賀蘭瓷說完,就聽見陸無憂輕笑了一聲。

  她撥弄著帶過來的算盤,努力忽略他的騷擾。

  那邊紫竹忽然進門道:「少莊主,已教訓過那人。這些是我今早走訪整理的。」

  陸無憂這才稍微正了正色,接過去看。

  賀蘭瓷想起青葉的話,不由緊張問道:「教訓?」

  陸無憂邊看邊道:「就是昨晚想碰你那個,打了他一頓而已,放心,不嚴重……不過他兄長不過是個京衛指揮的鎮撫,便敢如此囂張,料想平日裡行事也不會謹慎到哪裡去,所以略查了查,回頭叫人多參幾本……」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賀蘭瓷,笑道,「都察院那邊,應該也不會不買賬。」

  賀蘭瓷不得不提醒他:「陸大人,你現在也不過從六品。」

  陸無憂道:「我可是翰林,而且若聖上真升我去做右中允,那便是正六品了。」

  雖然囂張……但這話倒也是。

  她爹當年都沒能進翰林院,而是直接去刑部觀政,一直視之為畢生遺憾。翰林院做到頂不過是正五品的學士,可一旦外放出去,都是正三品的侍郎起步,再往上便是登閣拜相了。

  所以翰林院的升遷也相對困難,才會用詹事府來做轉遷,增加升職空間。

  當然即便如此,陸無憂要是真能陞官成功,這速度也是夠恐怖的。

  賀蘭瓷怕他太囂張,忍不住抬抬槓:「但翰林院也有一輩子留在院裡修書的。」

  陸無憂這會心情很好,便微笑著看她道:「……你覺得我會嗎?」

  賀蘭瓷:「……」

  他真的好囂張啊。

  「那你努力陞官吧。」賀蘭瓷端起小冊子,「我再去收拾收拾東西。」

  賀蘭瓷還開了張單子,叫人去採買佈置一些倉促之下陸無憂沒能準備的,他從青葉手裡接過看了一眼,發覺那張單子甚至詳細到去哪家鋪子買,連大略的價格都寫在上面。

  陸無憂自認算是比較接地氣的了,他要做官,要寫策論,自然不能對民生一無所知,尋常吃飯路過也會打聽打聽,但也沒有詳盡到如此地步。

  「去買吧,順便上面的東西幫我多打聽幾個鋪子的價格。」

  青葉聽到陸無憂的吩咐,忙道:「好嘞!」

  東西該買的買,該放的放,先前院子裡堆得似菜市場,他走得倉促也沒有仔細打掃,成婚時燃了鞭炮,四處還有飛濺的鞭炮碎屑,這會全都被打掃一新,連窗棱都擦得乾乾淨淨。

  比較誇張的是,原先院子裡幾塊光禿禿的土地上,也被人翻開,栽進去幾顆顫巍巍的樹苗。

  陸無憂不由道:「你這種的是什麼?」

  賀蘭瓷道:「玉蘭樹。我問過你,你說隨意的。院子裡有樹,夏可遮陰,冬可避雪。」

  陸無憂看著可可憐憐的小樹苗,道:「它得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賀蘭瓷想了想,不太確定道:「……五六年吧。」

  陸無憂笑道:「那你還想得挺遠,萬一……」

  賀蘭瓷沒想到他這時候這麼沒信心了:「我們應該不會……五六年內就被迫和離吧?」

  陸無憂道:「……你想什麼呢?我是說萬一我們換個更大的宅子。」

  賀蘭瓷:「……?」

  本來是為了成親臨時弄的宅子,府裡人忙忙碌碌,這會倒越發像模像樣起來,陸無憂現在有點明白為什麼同僚當初會跟他說,成親前成親後,是截然不同的。

  其實……賀蘭瓷長成這般模樣,他也只見過她念書時的模樣,娶回來本沒指望她做什麼。

  她就算什麼都不做,這府裡也依然能運作,就是粗陋些罷了。

  陸無憂正想著,就看到傍晚的院子裡,眾人都去歇了,賀蘭瓷一個人好像在搗鼓些什麼,走近了看,發現她很似在轉圈圈,又似在跳舞。

  ……嗯?她還會跳舞?

  陸無憂虛倚著那半截小樹苗,從她背後看去,想欣賞一下美人舞姿,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這不像跳舞,倒是有點像……

  他過去,抓了把賀蘭瓷的胳膊,語氣很荒唐地道:「……你這是在,練形意拳?」

  賀蘭瓷猝不及防被他抓包,臉頰微紅,但很快強壓下去,語氣鎮定道:「……我說了會記得鍛煉的。」

  這就等於是默認了。

  陸無憂鬆開手,以手掩唇,稍稍扭開臉道:「……我真差點沒看出來。」

  在青州時,江流書院為防院內弟子身體過於孱弱,是派教習師傅教過男子一套形意拳,強身健體用的,來源據傳是前朝一位將領,書院每日晨讀前都會叫他們練一會。

  陸無憂嫌過於花架子且羞恥,每每稱病不去。他課業拔尖,夫子自不會來找他的茬。

  但他記得,這套拳,女子是不用學的。

  也隱約記得,不是這麼打的。

  他抖著肩膀,繼續道:「……是在青州偷學的?」

  賀蘭瓷這會臉是真的有點紅:「我沒有偷學,是正大光明學的……只是我站在書樓上,夫子同意了的。」

  她幼時大病,去了青州後雖有所好轉,但仍時時覺得自己體弱無力,似風一吹便倒,所以努力想讓自己變得強壯一點,至少不會跑兩步就喘。

  於是看見男子練拳,賀蘭瓷便也探了個頭想學。

  問過夫子後,對方同意她在書樓上獨自練,但因為距離太遠,看得不是很分明,賀蘭瓷只學了個大概,反倒是回了上京之後,怕她爹說她,便沒怎麼練過。

  「別跳……不是,別練那個了。」陸無憂笑著轉過頭來道,「你要是想鍛煉,我教你。」

  賀蘭瓷一愣道:「你可以教人的嗎?」

  陸無憂道:「帶個武林高手不敢說,但教你綽綽有餘……你過來一下。」

  「哦。」

  賀蘭瓷乖乖走過去,陸無憂道:「我摸摸你的身骨,覺得不舒服,隨時可以叫停。」

  她點了點頭,依言伸長了手臂站著。

  陸無憂順著她的肩膀往下按了幾下,一直捏到手骨,再順著她的脊背,一路摸到腰身,略過臀部,又摸了摸小腿。

  雖有些不自在,但因為陸無憂目光很清明,動作亦點到即止,不帶褻玩之意,賀蘭瓷反倒沒那麼介意。

  摸完了,陸無憂想了想道:「你現在身骨已經長定型了,恐怕我只能從最基礎的開始慢慢教你,還有……」他點了一下她的後腰,「你下次坐久了,注意點,起來活動一下,不然將來這裡可能會痠痛。」

  賀蘭瓷點了點頭,很勤學好問道:「……現在可以開始嗎?」

  這會她眼裡似又閃起了細碎的光。

  陸無憂開始不納悶她為什麼能學到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先活動下手腳,從紮馬步開始吧。」

  賀蘭瓷這時候格外聽話,甚至都不跟陸無憂嗆聲了。

  陸無憂雖練武多年,但也是這輩子頭一回教人,不免多帶了幾分認真,指導動作姿勢都格外細心,見她額頭冒汗竟然還生出了些許成就感。

  賀蘭瓷在學習上一向認真,更何況她也確實感覺到身體發熱,是有用的。

  等薄汗綴滿賀蘭瓷的髮間,月上梢頭,她身子酸軟,鼻息間都是熱意,陸無憂才道:「今日就到這吧,你回去身子可能會酸,第一次也屬正常。」

  賀蘭瓷點頭。

  陸無憂又道:「多練幾次就好了。」

  賀蘭瓷又點點頭,然後她想起飛簷走壁的陸無憂,忍不住心懷期待地問道:「……那練久了,會有一天,能像你一樣嗎?」

  幾乎是她剛問出聲,就看見陸無憂轉過頭去,爆笑出聲。

  賀蘭瓷:「……」

  陸無憂一邊笑一邊抖肩膀,一雙桃花眼都笑彎了,安慰她道:「嗯,說不準呢……嗯,應該會的,你要相信自己。」

  賀蘭瓷是真的很想咬他。

  但她累了。

  沐浴更衣後,賀蘭瓷躺在床上,還在想著晚間的動作,她甚至還用紙筆繪下了幾個不太熟練的,確實如陸無憂所說,肢體間浮起一股酸疼,但並不難忍。

  那邊陸無憂也從淨室出來,今天他沐浴洗了頭,出來時髮還是濕的,但沒過一會,腦袋上就冒出了一股蒸汽,緊接著,披散下來的長髮便已乾了。

  賀蘭瓷眼睜睜看著,忍不住爬起來道:「……你剛才那是?」

  陸無憂語氣尋常道:「哦……用內力弄乾的而已,等頭髮自己風乾我得睏死。」

  賀蘭瓷不由心生羨慕,她兩三天便要洗一次頭,髮雖只及腰際,但擦乾著實麻煩,因而很是心動道:「這個我能學嗎?」

  陸無憂轉頭看她,道:「……你怎麼沒學會爬,就開始想著跑了。」

  賀蘭瓷遲疑道:「……這個很難學嗎?」

  陸無憂道:「我自小練的,都學了十幾年,你覺得呢?」

  誰料賀蘭瓷突然更加心動道:「十幾年後我也不是很大,現在開始學,似乎也不是不行……」

  陸無憂盯著她那張漂亮臉蛋,一時竟說不出什麼話來。

  賀蘭瓷還在遐想著,突然感覺到一縷髮拂過她的肩窩,撩撥得微微發癢,她稍稍仰首,一根微涼的長指托住她小巧的下巴,吻便輕柔地覆蓋了下來。

  陸無憂的唇瓣輾轉,探進來,像在品嘗睡前的甜點。

  吻得並不怎麼熱烈,卻很繾綣,舌尖勾纏,在賀蘭瓷下意識想退時,陸無憂又按了一下他先前指過的後腰,把賀蘭瓷拖到近前,繼續品嘗。

  她的腰他一隻手便能環緊,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只能任由陸無憂輕薄。

  可雖然不熱烈,但到底還是很刺激的事情。

  賀蘭瓷臉頰緋紅,手指揪住衣袖,有點想推他,但想起陸無憂上次好像還挺生氣的,便又忍了忍,陸無憂不知餮足地在她口唇間流連,呼吸也亂了幾分,就連扣著她下頜的手也無意識下滑至頸,在賀蘭瓷白皙修長的頸側摩挲著,耳邊是她用鼻腔發出來的低媚的聲音。

  陸無憂鬆開唇,平復了兩下呼吸,道:「……你怎麼不推我?」

  賀蘭瓷也很迷茫:「……我能推你嗎?」

  「你當然……」陸無憂語塞,看著眼前被他親得迷迷茫茫的少女,從床上下來,道,「你說不介意我不打招呼的,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賀蘭瓷見他又去了淨室,呆怔怔看了會鞋尖。

  陸無憂回來後,徑直滅了燈,上床睡覺,賀蘭瓷也跟著倒進被子裡,兩個人都沉默了許久,她也不知道陸無憂有沒有睡著。

  閉了一會眼睛,又睜了一會眼睛,她才小聲道:「我也不是很介意,就是,太刺激了,有點不習慣。」

  好一會沒等到回應,賀蘭瓷還以為陸無憂已經睡著了。

  就在這時,陸無憂的聲音很低地傳了過來:「……很刺激?」

  賀蘭瓷點了一下頭,轉瞬意識到他在黑暗中看不見,便又道:「嗯……」還安慰他道,「興許多親幾次就好了。」

  「……」

  這次他的聲音又隔了好一會才傳過來,頗有幾分熟悉的咬牙切齒:「……賀蘭瓷,你最好是認真的。」

  賀蘭瓷道:「我也沒怎麼騙過你啊……」

  陸無憂翻了個身,道:「睡覺。」

  賀蘭瓷道:「……哦。」

  ***

  陸無憂休沐假完,官復原職,在聖上旨意沒正式下來前,還得繼續回翰林院修他的史。

  他一回來,就受到了極其熱烈的歡迎——當然,與其說熱烈,不如說編檢廳裡所有人的眼神都充滿了羨慕與好奇。

  「霽安兄,你這休沐可休得夠長的啊……」

  「婚宴那天我還歷歷在目呢,就是可惜沒鬧洞房。」

  「陸六元,這幾天如花美眷在側,是不是有點樂不思蜀了……啊,想到賀蘭小姐竟真嫁給你了,我、我……」

  「婚宴那晚,我陪一位同鄉徹夜爛醉,他可給賀蘭小姐寫了幾十首情詩呢……霽安你別誤會!放心,賀蘭小姐一首都沒收。」

  還有些比較不要臉的,乾脆直接說些渾話。

  「陸兄,洞房花燭夜滋味如何?」

  「霽安,雖說你年紀輕輕,但也不能太空耗啊,須得節制,免得像通政司那位晁大人一樣,剛過而立就不行了。來,為兄這裡還有些藥丸,和一冊秘而不傳的養身之法,保證你金槍不倒。要價不高,只收你一兩銀子。」

  陸無憂溫和笑笑,一概看似誠懇地敷衍過去。

  就連他的上官,翰林院侍讀學士兼掌院沈大人都揶揄道:「陸編撰你要是身體還有不適,也可再多請休沐兩日,左右我們這也不算太忙。」

  翰林院因為其升遷渠道安逸穩定,且大都是自矜的讀書人,相對官場風氣不太重。

  陸無憂這邊應付完,那邊就又遇到了林章。

  還沒等林章開始眼神復雜,陸無憂先走過去,道:「那日我與賀蘭小姐不過是演戲,為讓康寧侯二小姐死心,如此看來確實效果不錯,只是望少彥莫要誤會。」

  林章吃驚道:「……?竟是如此。」

  陸無憂道:「平日裡我對賀蘭小姐恭恭敬敬,絕無半分冒犯。」

  林章頓覺慚愧,道:「原來竟是我誤會了霽安,可……賀蘭小姐怎會願意配合,她還、還……費那麼大力氣劃船。」

  陸無憂道:「她說正好想鍛煉一下。少彥兄,你對她或許有所誤解,她其實平日裡相當結實。」

  林章被陸無憂的用詞震在當場:「結、結實?」

  陸無憂想著正好也順便讓他死死心,便繼續道:「對,昨晚我還看她在練形意拳。」

  林章恍恍惚惚:「……」

  陸無憂見忽悠得差不多了,便打算走,不料,又聽見林章猶豫不決道:「……霽安,我還有個問題。」

  他駐足道:「嗯?」

  林章垂下眸子道:「我知道這話我來問甚為不妥,可……可你真的現在還是對賀蘭小姐無意嗎?」

  這話的確問得很不妥,陸無憂挑著眉,思忖怎麼回答能他死心得更快些,心念一動便道:「不,新婚夜後我改主意了,賀蘭小姐確實是絕色,我畢竟是個男子,少彥應當懂得。如今我已然真心把她當我的夫人看待。」他還好心地拍了拍林章的肩膀道,「少彥兄你也老大不小了,還是盡早成親為好。」

  林章退了兩步,臉上是真實的一言難盡。

  陸無憂這會同情心缺缺,他倆熟歸熟,先前也確實有點對不住林章,但他娶都娶了,林章再惦記著,就有點不上道了。

  林章果然也意識到了,道:「我知道了,往後我不會再提了。」

  陸無憂剛好找到機會把他很久之前想說的那句話說了出來:「大丈夫何患無妻,你也別一棵樹上吊死。」本來他還想說那位魏二小姐瞧著也還……不過覺得有點缺德,便沒有說。

  ***

  到了點,陸無憂下衙回府,剛鬆了鬆官服襟口,便見青葉迎上來,這會門口有人,他道:「大人回來了?這就叫廚房上菜。」

  陸無憂隨口道:「夫人呢?」

  青葉小聲道:「……在檢查屋頂漏不漏水。」

  陸無憂:「……?」

  他繞到屋後,就看見後面搭著梯子,賀蘭瓷這時候倒還知道換了身耐髒的黑衣,在屋頂上不知搗鼓什麼。

  陸無憂把下面的人攆走,撐著梯子往上一攀,兩腳踏空而上,便踩著屋簷,站到了賀蘭瓷旁邊。

  賀蘭瓷見他飄上來也不吃驚,滿意地打量著這個屋頂,道:「我檢查過,縫隙都填嚴實了,應該不會漏。」

  陸無憂此時表情一言難盡地類似林章,他嘆息了聲道:「叫別人上來看不就行了。」

  說著,他一把抱起賀蘭瓷,從上面飛下來。

  賀蘭瓷站穩後,解釋道:「至少讓我看看正常好屋頂是什麼樣的,方便以後……」

  陸無憂有些嫌棄地看著一身灰,白皙纖細的手指上都髒兮兮的賀蘭瓷,道:「哪天屋頂真漏了,我又不是不能修,哪裡用得著你……快去洗手換衣服,你用不用膳了?」

  「哦……」賀蘭瓷點了點頭,又有些語氣離奇道,「你應該不會修吧?」

  陸無憂隨口道:「……我就不能學?行,我趕明就去把賀蘭府的屋頂修了。」

  賀蘭瓷誠懇道:「那真是麻煩你了。」

  陸無憂轉頭看她,道:「……嗯?你不推辭一下嗎?」

  賀蘭瓷道:「咳……那也太客氣了吧。」

  陸無憂似笑非笑道:「你現在對我倒是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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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陸無憂最後真找了人去賀蘭府修屋頂,不是像他們之前隨便補個漏,而是實打實重修了。

  倒讓賀蘭瓷還有點不好意思。

  陸無憂以為她仍有不滿,道:「怎麼?你還真指望我爬到賀蘭府的屋頂上一磚一瓦給你修?術業有專攻,學在於精而不在於雜,也不必事事都會,不然泥瓦匠如何營生?」

  他振振有詞。

  賀蘭瓷又忍不住嘀咕道:「但你會的亂七八糟也不少。」

  陸無憂道:「略知一二罷了。」他莞爾道,「還是比不上賀蘭小姐,雖然我真不知你為什麼要學這麼多。」

  賀蘭瓷後來還掰著手指跟他老實交代了,雖然不會騎馬,但她學過駕馬車,在水裡的除了劃船,她還學過簡單的泅水,姿勢不太好看,勉強能浮起來,因為沒有太多機會泡在水裡,天冷的時候身子也受不了,除此外還有些零零碎碎類似的……

  陸無憂一開始還沒覺察出問題,仔細一品,發現大都是為了逃生的。

  讓陸無憂疑心她這麼多年做的彷彿不是高官嫡女,而是什麼江洋大盜。

  賀蘭瓷猶豫著道:「有備無患,你是沒有見過……」

  早些年她跟著她爹,是見過大臣抄家流放的,還算是有過往來的人家,宅中哭聲震天,男丁有被逼得一頭撞死在假山上的,女眷更是淒慘。

  像她爹這麼做官,能做到這種高位,純屬運氣不錯。

  聖上身子也不算很康健,一旦有不測風雲,或者單純只是聖上心念一動,她爹可能就要倒大黴了。不需要那夢的預兆,賀蘭瓷就知道,沒有她爹的庇佑,自己下場一定不會很好。

  陸無憂聽完,有些啼笑皆非:「可你會了,也不一定能逃得了。」

  賀蘭瓷實話實說道:「我知道,但只求心安。」

  ***

  府裡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賀蘭瓷才想起他先前提過,幫他看文章的事情。

  陸無憂指著書房架子上那一疊厚厚的文章道:「你要是有時間,可以來幫我看,還有些投來的文章放不下,堆到別處了。」

  賀蘭瓷沒怎麼進過他的書房,因為她爹的書房裡間也是不大讓她進的,她認為可能算作私人領域。

  但陸無憂顯然不很在意,他道:「你可以在這裡看,有什麼疑問隨時問我,也可以拿回你自己那邊的書房看,看完一起來找我。」

  當初陸無憂問她想要什麼佈局的,她小聲提過想要間書房,沒想到陸無憂十分爽快地便答應了。

  賀蘭瓷抱起一摞文章,還是想確定一下:「你真的想讓我幫你看?」

  陸無憂翻著手裡的冊子,頭也不抬道:「你不是平時挺自信的嗎?放心,這裡大部分文章,還沒有你在府上給你哥作的文章好,你只需要把覺得寫得好的文章挑出來即可。如果有閒情的話,可以拿張紙,撕成小份,然後寫上你對那篇文章的意見,附在卷上。」他微微托著下巴仰首,笑道,「我們可以提前享受內閣票擬、批紅的樂趣。」

  賀蘭瓷已經見慣了他的日常大逆不道,順便問道:「那你在做什麼?」

  「翻翻經文,查查典籍,當然最重要的是看起居注……」陸無憂又翻了一頁,道,「相當繁瑣,本來以為修前朝的史會更麻煩,因為大量史籍在戰亂中遺失,得拼湊年份和事件。現在發覺,就算修先帝實錄這種資料極盡豐富的史也不容易,文書往來各地奏章就不說了,起居注是以日計的,看起來還挺累。當然,要是去做外起居注官倒是不錯……」

  他見賀蘭瓷凝望過來,便又道:「你感興趣嗎?」

  賀蘭瓷點點頭,她確實有點,因為她爹從來不跟她說公務上的事情,只讓她安心做個大家閨秀,有時候晚上謄寫奏章,她去送些宵夜,她爹還會刻意掩住不讓她看。

  雖然知道是朝堂機密,她也能理解,但難免會好奇。

  陸無憂便笑了笑,對她招招手道:「那你文章先別看了,過來陪我看看,起居注我是帶不出來,但這邊都是尋常官員能查到的……我在看懷瑾太子的部分,還挺有意思的。」

  先帝的懷瑾太子,倒確實是個讓人唏噓的人物。

  大雍以雍為國號,年號則也統一以雍字開頭,比如現在就是雍順年,大家也習慣稱聖上為順帝,先帝年號為雍宣,故也叫宣帝,所以現在陸無憂修的便是宣帝實錄。

  宣帝在位時間頗長,有一位極為出名的太子,是元皇后嫡出的,三歲便立為太子,深得帝寵。

  內閣首輔親自給他開蒙,詹事府選的班底也各個是精挑細選、當世文傑,還特地命班師回朝的將領給他講解兵法,教導武藝,勢必要將他培養成位文韜武略驚世明君。

  當然這位懷瑾太子也不負眾望,確實成了個懷瑾握瑜又驚才絕豔的太子。

  他出口成章,才學出眾,性情溫而不懦,善而不軟,還繪得一手好山水畫,見過的人無不讚賞,並且不止文,他武亦十分出眾。

  在郊祀的長雍獵苑,懷瑾太子策馬揚鞭、三箭連射的模樣至今還是上京一個傳說,畫卷廣為流傳,據傳那會所有高門貴女都想嫁去給他做太子妃,沒人懷疑他會繼承不了大統。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宣帝在位時間太長了,懷瑾太子業已娶妻生子,宣帝還沒有半點退位的意思,雙方漸生嫌隙。

  也就在這時,出了個特別有名的案子——懷瑾太子謀逆案。

  賀蘭瓷知道得並不很清楚,只知道懷瑾太子死在這場謀逆案裡,可最後宣帝卻查出來,懷瑾太子是被人陷害的,他並沒有真的想要謀逆。

  於是,所有既得利益者——那些剩下的皇子,便都成了疑凶。

  宣帝晚年疑心病相當重,又痛失愛子,當即下令讓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徹查此事,此案牽連甚廣,光是因此落罪的官員就大幾百,算上小吏可能近千,從中央到地方,宛若清洗。

  至於皇子們更是落不著好,哪怕已經就藩的,也能被拽回來幽禁,甚至誅殺,一時朝中上下聞之色變。

  也就是在這時,娶了繼后許皇后侄女的順帝才得以脫穎而出,於風雨飄搖之際,極為艱難地登上了皇位。

  陸無憂指著手中冊子給賀蘭瓷看道:「……我覺得有意思是,都傳懷瑾太子是位多麼驚才絕豔的人物,但以史來看,他其實還挺囂張自負的。」

  賀蘭瓷居然聽到他用這四個字評價別人,不由轉頭看他道:「……跟你比呢?」

  陸無憂聞言,桃花眼當即便彎了下來,笑得妖裡妖氣的:「原來在賀蘭小姐心中,我這麼了不起?」

  賀蘭瓷道:「我只是聽你這麼評價別人……感覺很古怪。」

  陸無憂將小冊子推過來,低下頭,人也湊近了一些,指尖指著其中幾行,眼睫輕顫道:「你自己過來看不就知道了,連射三箭為了射隻雕,除了炫技沒別的解釋了,他還特地轉回頭留姿勢給宮廷畫師繪圖……我可比他低調許多,好不好?這種雕蟲小技,我十歲就不屑用了。」

  賀蘭瓷低下頭循著他的手指去看,平時沒誰閒到去讀先帝的史,大家都是越古越好。

  眼見這典籍上竟真的如他所言,賀蘭瓷不由產生了一點興趣,只是回過神來,剛想說話,一轉頭發現陸無憂的側顏近在咫尺,仿若呼吸可聞。

  他繼續顫著長睫,翻到另一頁,又指給賀蘭瓷看:「這邊也是……看得我樂不可支,嗯?」意識到賀蘭瓷沒有反應,陸無憂也轉過頭去。

  就發現賀蘭瓷正看著他一呆,有些慌忙移開視線。

  陸無憂只顧著帶她看趣事,沒留意此刻的距離確實有點過近了,那股淡淡的香氣便又飄了過來,他呼吸微滯,道:「……你用府裡的香露了嗎?」

  賀蘭瓷搖頭道:「我習慣用皂角。」

  皂角是這種味道的嗎?

  陸無憂想去嗅,但又覺得大白天的不大合適,遲疑間賀蘭瓷已經站起身,似乎又想抱起那摞文章,他下意識拽住了她的衣角。

  賀蘭瓷回頭道:「嗯?」

  「這麼急著走,不再坐會?」

  賀蘭瓷正覺得自己耽誤了他公務,聽見他的話,也一愣,這是什麼奇怪的邀請?

  她站定道:「你是要我陪你一起看嗎?」

  陸無憂道:「也不是不行,不過……」

  他略掙扎了一下,沒掙扎多久,便將小冊子放到了一旁,接著隨手把桌案上其他東西也挪到一側,道:「我能聞聞你嗎?」

  「嗯?聞什麼?」

  賀蘭瓷一愣,陸無憂已經扶住了她的腰,將她輕輕抵在了桌案邊緣。

  她雙手向後撐在了桌案上,還沒回神,便感覺到陸無憂緩緩將鼻尖湊到她頸項間,低低聞了一下,道:「我一直還挺好奇,你這到底是什麼味道。」

  賀蘭瓷下意識抓住了手邊的墨錠,有一絲緊張道:「沒什麼味道啊。」

  陸無憂的鼻息揮灑在她的頸側,鼻尖幾乎要抵到賀蘭瓷的下頜,又聞了聞道:「說不出來是什麼味道,但還挺香的,但我記得皂角好像不是……」

  他說這話,聲音更是近得就在耳畔,從她的視角看去,陸無憂垂著眸子,竟似真的在認真研究。

  可離得太近,她這會心跳速度已經有些加快。

  賀蘭瓷往後躲了躲,幾乎坐到桌案上。

  陸無憂抬起頭,看見了她的不自在,照理說他應該撤身,但這會念頭起得迅速且不講道理,且……她應該也算答應了吧。

  賀蘭瓷剛一抬頭,就震驚地被陸無憂含住了唇。

  ——雖然她是不介意他親,但是沒說大白天在書房裡啊!

  陸無憂這會徑直把她抵得坐上了桌案,身體前傾,擠進她並攏的膝蓋中間,有些輕緩地吻著她的唇,約莫是顧忌到在大白天,也沒發出很大的聲響,但賀蘭瓷只覺得異常糟糕。

  對她而言,書房是相當莊重的地方,比之大庭廣眾還要誇張。

  更何況,她還很擔心自己動作太大,會把桌案上的東西弄掉到地上。

  但陸無憂顯然絲毫不在意,他扶著她的腰,有一下沒一下的舔著她的唇,待她張口,又逗弄著舌尖嬉戲,像在玩什麼有趣的游戲。

  賀蘭瓷的呼吸都亂成了一團,撐著桌案的手臂都快立不住了。

  陸無憂在親吻地間隙,貼著她的唇,語近呢喃道:「我之前就想說了,你第一次都知道抱住我的脖子,怎麼現在反倒這麼客氣……」說話間,他隔著衣料,握住她的手腕,道,「你撐著那邊,說不定還沒有環住我的脖子穩,不信你試試……」

  他氣息微微凌亂,語氣卻很循循善誘,彷彿是每日在教導她鍛煉一樣。

  賀蘭瓷雖好學,但也沒想到會用到這種地方,脂粉色沉在眼波裡,她身不由己地抬起雙手,慢慢抱住了陸無憂的脖子。

  陸無憂低笑了一聲,越發肆意地吻著她。

  直到賀蘭瓷移動身軀時,不留神把放在一側的那摞文章碰落到地上,頓時只聽一聲沉悶的重響,緊接著紙卷飛揚,散落一地。

  賀蘭瓷這才尷尬無比地推開陸無憂,低頭去撿拾。

  她悶著腦袋,喘氣道:「……你下次還是別在書房親我了。」

  陸無憂低頭幫她一起撿,也有點喘,道:「……是不是更刺激了?」

  賀蘭瓷:「……???」

  陸無憂喉結滾了滾,緩聲道:「你不是想習慣嗎?刺激多了興許就不覺得刺激了。」他還補充道,「我剛才親得很溫柔了,我都沒有……」

  賀蘭瓷終於忍不住打斷他:「……閉嘴!」

  陸無憂默了聲,可又忍不住想笑,他笑得唇角彎彎,眼眸裡又綴起了似醉非醉的燦燦清輝,著實勾人,可惜無人欣賞。

  「……咳咳,大不了下次不在書房裡親你了。」

  賀蘭瓷把掉落的文章撿的差不多,血氣上湧的大腦才算緩下來,她還很怕有人誤闖進來,剛才抱著陸無憂,緊張得都快不會呼吸了。

  「……你都不怕的嗎?」

  陸無憂道:「怕什麼?」

  賀蘭瓷道:「萬一有人……」

  陸無憂笑道:「原來你在怕這個?我又不是感覺不到有人接近……」

  賀蘭瓷這才想起這點,稍微心安一點,咬了咬唇道:「也不是不能,就是……」她總算又抱起那摞文章,「算了,我走了。」

  說完,便快步離開了。

  陸無憂看著她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又有點想笑。

  ***

  雖然白天有些尷尬,但傍晚賀蘭瓷還是很認真地找陸無憂繼續鍛煉,增強體魄。

  陸無憂原本還以為她是一時興起,出於對外表的迷惑認知,他會下意識覺得像她這樣身嬌體弱的小姑娘,堅持不了多久,但陸無憂倒也沒因此懈怠,只在發現她一天天堅持下來後,更多了幾分認真。

  「收到我妹妹的信了,她在路上有事耽擱了,可能會晚幾天到,不過……」

  陸無憂打開了一個匣子,從裡面取出來幾樣東西,擺在桌上。

  「……有我問家裡要,寄過來的東西。已經提前到了,你看能不能用?」

  賀蘭瓷看著眼前稀奇古怪,看不出是什麼作用的物件,有些迷茫:「……這是什麼?」

  陸無憂拿起其中一個類似多層手鐲式的裝飾,道:「手伸出來。」

  賀蘭瓷依言伸出手,一層層似石似玉的手鐲套在了她白皙的腕上,倒也挺好看,雖然重量比想像中輕,但賀蘭瓷還是有些頗不適應,她輕輕搖晃手鐲,發出的聲響卻很沉悶。

  陸無憂道:「這是個可以載人飛高的機關,機括是下面那個兩顆的珠鏈,旋兩下便能飛出一根帶倒鉤的絲線,金石難斷,極為堅韌,飛出來會旋上兩圈,勾出某處後,你再旋兩下,它便會帶著你飛過去。第一次用可能不太熟練,要多用幾次。」

  賀蘭瓷驚訝道:「還有這種東西?」

  陸無憂道:「對,是我妹小時候的玩具。」

  賀蘭瓷:「……」

  陸無憂笑道:「你別小看了,這玩意勾住兩三個大人不成問題,就算落下懸崖也一樣能用。」他又解釋道,「過幾日宮中有宴,你既得誥命,只怕也得去。進宮會搜身,匕首是帶不進去的,大內多少有點高手,所以紫竹也沒法跟著你。我不一定能時刻在你身邊,你多帶點防身的,這東西尋常人看只會以為是個手鐲。」

  賀蘭瓷摸了摸腕上的東西,莫名覺得幾分安心。

  「剩下幾樣用途各異,我再跟你說說……」

  ***

  因為最近二皇子和韶安公主都很安分,他們居家生活又過得十分和緩——陸無憂早上去翰林院,傍晚到時辰再回來,監督她鍛煉,再交流交流賀蘭瓷白天看的文章,有時候還會親一親——她已經許久沒有過那樣心驚膽戰的時候。

  登車進宮的時候,賀蘭瓷還有幾分恍如隔世。

  她穿著御賜的命婦服,和穿著官服的陸無憂一道自東華門進,勳戚則是走西華門進。

  所以一路過來,賀蘭瓷就看見陸無憂走兩步便開始與人打招呼,又走兩步,繼續打招呼。

  賀蘭瓷以前沒這個體驗,她壓根不怎麼進宮,也不認識幾個官員,平日裡出門也只需要保持淡淡的表情即可,但此刻為防止在笑得春光明媚的陸無憂旁邊顯得過於高冷,她也只好開始微笑,頷首,再微笑。

  對方恭維陸無憂,也會順便恭維她。

  「陸大人,久聞尊夫人大名,今日得見,實在是三生有幸啊……這位是拙荊,等等,你捶我做什麼。」

  「陸大人,這乍一見尊夫人,只覺得天地日月為之一亮啊!」

  「陸大人,令正果真……」

  沒一會,賀蘭瓷就覺得臉笑僵了。

  待到人少了一點,她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臉,對陸無憂心生敬佩。

  陸無憂神色如常道:「其實你不笑也沒什麼,反正他們知道你比較……嗯,只可遠觀而不可肖想。」

  賀蘭瓷問道:「不是你的友人嗎?」

  她還記得婚宴上陸無憂那個聲勢浩大的宴席。

  陸無憂道:「大部分都是只知道個官位和名字罷了,我能和臉對上號還全憑我記性好,我哪那麼多時間一個個交朋友。」

  賀蘭瓷道:「……咳咳,我以為你可以。」

  陸無憂斜睨過來看她:「你以前這麼覺得倒也罷,我現在見天和誰待在一起時間最長,你不知道?」

  大抵是陸無憂看起來過於無所不能而產生的錯覺。

  「那……哪些是和你關係好的,我記記?」

  陸無憂道:「用不著。真的關係好的,你少笑一下,人家也不會介意。」

  他伸手,有點想去捏一下賀蘭瓷那張毫無防備的臉。

  陸無憂以前覺得她尖銳鋒利,就連美貌都同樣灼人,斂著笑眸光淡淡看人的時候,會有種說不出的高冷傲慢。現在才覺得自己當初是不是走眼得有點離譜,這姑娘哪裡來的高冷傲慢,頂著張美貌至此的臉,有時候竟看起來還有幾分呆。

  賀蘭瓷絲毫沒察覺陸無憂伸過來的手,待他的魔爪摸上她的頰,她才動手去推他的手:「你在幹嘛?」

  陸無憂道:「沒什麼,隨便捏捏。」

  賀蘭瓷無語道:「你自己又不是沒有臉。」

  陸無憂很自然而然道:「……這不是沒你的好看嗎?」

  賀蘭瓷一驚,道:「……嗯?你昏頭了?」

  雖然賀蘭瓷一直是知道自己好看的——她也不可能不知道,但因為對方也相貌出眾,陸無憂從在青州初見時,就沒有因為她的容貌對她高看過一眼,後來也三番兩次展現對她毫無興趣這件事,讓她一直以為,自己的容貌在陸無憂眼中是比較尋常的。

  這也很正常,也不是所有人都會對她驚為天人,表現誇張的到底是極個別,賀蘭瓷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轉念一想,陸無憂說不定還是在逗她。

  果然,陸無憂道:「說點實話而已。好了,命婦要往那邊去,咱們暫且得分開了,你自己小心點。」

  與公主府的生辰宴不同,宮中的宴會更正式一些。

  百官由聖上在華蓋殿宴請,命婦和家眷則由皇后在坤寧宮宴請,但因為皇后現在還在深宮裡和太后青燈古佛,所以由麗貴妃暫代其職。

  說實話,賀蘭瓷還是不太想去見麗貴妃,尤其是過去還得進內廷,現在二皇子還不知道在哪。

  她猶豫著,聽見陸無憂又道:「好了,別怕,萬一真有什麼事,我會去找你的。進內廷多少有點麻煩,但也不是完全不能進。」

  賀蘭瓷道:「……你自己也小心點,聽說,公主今天好像也會來。」

  陸無憂按了下額,道:「這感覺怎麼這麼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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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和陸無憂分開,賀蘭瓷在內侍的接引下,徑直去了內廷。

  出嫁從夫後,她的座次倒不那麼靠前,賀蘭瓷反而覺得輕鬆,只是提著裙擺尋座時,察覺到有位貴婦人正冷冷盯著她,彷彿她是什麼禍國妖孽。

  姚千雪今次沒來,賀蘭瓷旁聽了好一會,才知道對方是曹國公夫人,她恍然,隨後又有幾分一言難盡。

  此次宮中飲宴的菜饌不再由光祿寺準備,而交由內廷的尚膳監,端上來盤碟裡的菜肉眼可見的好了不少,但賀蘭瓷已經一口也不敢再吃,她出門前墊過一些,現下只敢小心翼翼端著杯子假裝喝茶水。

  麗貴妃坐在上首,旁邊依次坐了幾位生有子嗣的妃嬪,包括大皇子和三皇子的母妃在內。

  大皇子的母妃寧妃是宮女出身,三皇子的母妃敬妃是齊州按察使的女兒,其父在地方官拜正三品,也算一方大吏,但此刻俱都低眉順眼,不敢在麗貴妃面前妄出風頭。

  其實麗貴妃在發跡前,不過是京中寂寂無名一個小吏之女,其父還因為貪墨下獄,連帶著女兒也被牽連,論及出生,或許還不如大皇子的母妃。

  但一朝選在君王側,瞬間便飛上枝頭。

  約莫應該是令人覺得羨慕的,但賀蘭瓷這會看著衣著華貴的宮妃們,反倒有些全無必要的難過,她低頭不留神,差點把茶喝了進去,幸虧及時反應過來。

  麗貴妃和坐在近前的貴婦談笑風生,她隔著那麼遠都能聽見有說有笑的聲音。

  發覺麗貴妃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她,賀蘭瓷也寬了幾分心。

  正想著,站在她前面上菜的宮女一個手滑,竟把剛端上來的羹湯打灑了,賀蘭瓷連忙閃身去躲,雖她盡力反應,但身上仍然灑到了不少。

  那宮女臉色煞白,立刻跪在地上賠不是,拿著帕子想要給賀蘭瓷身上擦乾淨。

  還好羹湯不算滾燙,可黏糊糊的稠液黏在衣裙上,賀蘭瓷一時也有點進退兩難。

  宮女跪在地上,道:「要不,貴人,我去帶您換件衣裳……這裙子,我馬上、馬上拿去洗。」

  賀蘭瓷就算鬼迷了心竅也不敢答應,她一邊自己拿了帕子拭著污跡,一邊擺擺手道:「就這樣吧。」

  「這可怎麼行……」

  那宮女跪在地上立刻「砰砰」開始磕頭,賀蘭瓷想扶都沒扶住,動靜一大,甚至引來了周圍人的注意。

  麗貴妃已然開始問「怎麼回事」,身旁內侍立刻低聲稟告,她似乎很驚訝道:「怎麼還有這麼笨手笨腳的丫頭?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帶安人去換衣?」

  這下子,瞬間來了三四個宮女,還有個小太監。

  賀蘭瓷沒法硬賴著不走,但此刻她神智清明,宮闈中不似公主府,多少還是應該有些分寸,而且她現在也嫁人了,沒那麼在乎名節,實在不行,她身上帶了簪子,也帶了陸無憂給她的東西,她還可以逃。

  略定了定神,賀蘭瓷跟在宮女們身後走出了大殿內。

  「我們特地找針工局要了一件同貴人身上那件差不多的……」

  賀蘭瓷不肯讓她們近身,自己除下弄髒的命婦袍裙,迅速換上乾淨的,將衣帶重新繫好,她這輩子穿衣服都沒這麼快過,手指都緊張得泛酸。

  待換好後,她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去,踏出殿內才覺得鬆了口氣。

  可走出去沒多久,那口氣又提了起來。

  「賀蘭小姐。」

  這聲音低沉、陰冷,依舊似蛇般黏膩,瞬間喚起了賀蘭瓷許多毛骨悚然的記憶。

  她腳步一轉,立刻便想逃。

  對方卻已經攔住了她的去路,蕭南洵的神色不再如前幾次一般充滿了勢在必得的虎視眈眈,反倒顯出了幾分落寞。

  但賀蘭瓷絲毫不敢放鬆警惕。

  「賀蘭小姐放心,我什麼都不會對你做,真要想做什麼就不會在殿外等候——我只是好奇,想問幾句話,不會為難你。」

  賀蘭瓷終於開口道:「臣婦現在已不是賀蘭小姐。」

  蕭南洵笑了一聲,音色極冷,他道:「這件事賀蘭小姐是不是還要謝謝我?……只是我想不明白,他不過是個狀元郎,就算做到頂了也只是個臣,而現下更是不值一提。論出身、論樣貌,我都遠勝過他,為何賀蘭小姐寧可選他,也不肯選我?」

  賀蘭瓷也不知道他哪來的自信,出身就不提了,樣貌哪裡有遠勝?

  他沒照過鏡子嗎?

  反過來還差不多。

  當然這話賀蘭瓷不敢說,她客客氣氣道:「殿下身份尊貴,自有許多女子趨之若鶩,何必執著於一個已嫁之婦。」

  蕭南洵卻直接道:「你連句實話都不肯跟我說。」

  賀蘭瓷心道,她要是說實話,他只會氣得更厲害。

  「以前我想聽假話,但每個人都在提醒我,我是什麼。」蕭南洵的口吻帶上些許嘲弄,「可現在我想聽真話了,反倒沒有人願意跟我說。賀蘭小姐,我確實想不明白。會有人不喜歡金銀玉器,錦衣華服嗎?我知道賀蘭府清貧,你新嫁的這位狀元郎也未必富庶,明明有條一步登天,輕易能成為人上人的坦途在你眼前,你為何不肯嘗試一下……」

  他的話語中隱約透出一絲誘惑之意:「……你或許沒有見識過,金尊玉貴的生活是什麼樣的,你一根手指也不需動,就有人誠惶誠恐地將一切準備妥當,擺到你的面前,他們俯跪在你身前,眼裡只有服從,不管你想要什麼,都可以輕易得到,不需要付出任何的努力和辛勞。」

  賀蘭瓷都有點懵了。

  他在幹什麼?練習當說客嗎?

  以及,他居然準備了這麼長一段話。

  說話間,蕭南洵無聲往前進了一步。

  這會,賀蘭瓷倒是反應迅速,跟著退了一步。

  對方掏心掏肺說了這麼多,比起之前還顯得格外和顏悅色,她再敷衍估摸是會惹怒對方,賀蘭瓷斟酌了一會,實話實說道:「……殿下描繪的生活是很好,但那終究與臣婦無關。父親自小便對臣婦說過『能知足者,天不能貧』……殿下不過是看上了臣婦的顏色,而顏色遲早是會衰敗的,以殿下的身份身邊總會有更新鮮美貌的女子,到時臣婦又以何自處。更何況……」她咬了咬牙道,「但凡有一絲可能,臣婦都不想以色侍人,在後宅裡和其他女子爭奇鬥豔,只為了博得一絲君寵,會讓臣婦覺得自己活得像具行屍走肉。」

  蕭南洵是沒想到她會這麼說。

  他愣了愣神。

  賀蘭瓷看嚇到他,趁機準備偷偷溜走,她都已經邁出去兩步了,蕭南洵卻突然似回過神來,他逼到近前,身上的翡翠銀鏈撞出脆響。

  這段時間的鍛煉初見成效,蕭南洵的手還沒碰到她,就被賀蘭瓷靈活避了開。

  他瞬間又恢復了那副陰戾模樣,道:「行屍走肉?你倒也敢說,嫁給那個狀元郎你就不是行屍走肉了?他還不是因為強佔了你才不得不娶你,他就不是因為顏色?說得冠冕堂皇,你敢保證日後他身邊就不會有新人?」他微微冷笑,「你生就這副模樣,合該是在床上伺候人的,你到底在痴心妄想些什麼?那狀元郎不似能久壽,你遲早還是要……」

  賀蘭瓷根本沒管他在說什麼。

  她下意識便去摸袖底的手鐲,蕭南洵身份特殊,她不好主動傷他,還是得逃,他應該也不好意思叫人來抓她,逃到無人處,用這個攀上房樑或者樹梢,應該都能躲上一陣子……然後再假裝若無其事地回到宴席上。

  這麼想著,賀蘭瓷已經回憶著剛才來的路,努力規劃路徑。

  正在她轉身就想跑時,一道女聲打斷了兩人。

  「不知那邊站著的是哪位貴人,我家娘娘想請她進殿中一敘。」

  賀蘭瓷和蕭南洵兩人都是一驚。

  靠著燈籠的朦朧光影,這才看清那邊站了位宮廷女官,三十上下,模樣秀雅,神色端莊。

  蕭南洵冷嗤了一聲,便從旁邊離開了,賀蘭瓷鬆了口氣,心裡很感謝對方為自己解圍,但又不知道對方姓甚名誰,於是先自報了家門。

  對方溫和一笑道:「原來是安人,路在那邊,不妨跟我走一趟。」

  賀蘭瓷:「……?」

  真要去見人啊。

  她這一晚著實熱鬧,不知道陸無憂那邊怎麼樣了。

  ***

  陸無憂正在席上飲酒,飲宴是好事,剛才聖上還順便給他升了官。

  當庭授官極是榮耀,台下百官紛紛前來慶賀,認識的,不認識的,熟悉的,不熟悉的,都舉杯過來恭喜他升遷詹事府的右中允。

  陸無憂自不會推脫,一杯接著一杯喝。

  但事情從韶安公主出現就變得不大對勁了。

  她追著他身後跑的事情人盡皆知,此刻她約莫被敲打過,不敢直接上前,只敢坐在陸無憂對面,期期艾艾望著他,又委屈,又含淚。

  不知道的還當他們有什麼關係。

  陸無憂不勝其煩,藉口溜出去,卻總有些心神不寧。

  華蓋殿距離坤寧宮相距頗遠,但因為是麗貴妃設宴,所以應還是在毓德宮,似乎要稍微近一些,他回憶著先前看過的佈局,想著這通路要怎麼繞開侍衛最好,猝不及防聽見身後韶安公主聲音響起:「……你就對我這麼冷漠。」

  陸無憂心道,不冷漠,再等你給我下個藥?

  不過他現在已經娶親了,倒也不怕。

  只是語氣仍舊疏冷客氣:「不知公主有何事?」

  「上、上次,我被你害得好慘!禁足一直罰到現在……」韶安公主抽抽噎噎,「你們新婚燕爾,是不是很快樂?」

  陸無憂不得不點頭道:「回稟公主,確實如此。」

  韶安公主差點氣暈過去,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問,咬著唇道:「她、她到底哪裡好了!」

  陸無憂道:「回稟公主,愛妻哪裡都挺好。」

  人家稱呼妻子都用「拙荊」、「內子」、「賤內」之類的謙稱,偏偏陸無憂選了韶安公主最不愛聽的那個!明明陸哥哥之前和那個女人根本不熟!他根本只是為了負責任!而這個責任還是她親手讓他有機會負的!

  韶安公主簡直越想越氣,早知道那晚就不讓宮女去試,她親自上了!

  那還有那個女人什麼事!

  她忍不住脫口道:「她不過就是長得美了些罷了!」

  陸無憂帶了點火氣,但聲音絲毫聽不出:「公主說的是,微臣便是愛極了愛妻的姿容。」

  韶安公主有些不可置信道:「……陸哥哥你怎麼會也如……那麼膚淺,可我長得也……你明知道我對你……」她都有些口不擇言了。

  陸無憂之前覺得她蠢,所以並不太和她計較。

  但蠢,也是有底線的。

  「多謝公主青眼,但微臣確實就這麼膚淺,還有,微臣已有妻室,公主再這般稱呼微臣,似有不妥。」他恭敬行了個禮,「微臣身有不適,便先告退了。」

  韶安公主的聲音從他身後尖叫著傳來:「我哥他還沒死心!他今天也……而且你幹嘛非得執著於那個女人,她那麼不要臉面——你又不是真的喜歡她!」

  ***

  賀蘭瓷停在坤寧宮前,還有些發愣。

  「安人不必緊張,我們娘娘性情很和氣的。」

  她怎麼也沒想到,她口中的「娘娘」會是早已經深居淺出的皇后娘娘,難怪蕭南洵剛才有所忌憚,這位理論上還是他的嫡母。

  與富麗堂皇熱鬧非凡的毓德宮不同,這座本應是禁宮女主人的宮殿顯得十分寂寥。

  賀蘭瓷在門口耐心等了一會通傳,心裡也有幾分好奇,進殿後,便聞到了一股濃鬱的檀香,陳設佈置都已經有些舊,正中長案供著的佛台上,香爐裡還有未燃完的香。

  隨後她便見到了跪在佛台前的女子,她旁邊伺候的人甚至連韶安公主都遠不如。

  至於面容,便更顯憔悴,與賀蘭瓷不久之前才見到的光彩照人的麗貴妃截然不同,許皇后素著一張臉,眉梢眼角都是歲月痕跡,面上神色淡淡,只能依稀看見往日的清美。

  賀蘭瓷記得她年歲應該和麗貴妃相差無幾,當年的許太后以美貌聞名,作為她的侄女,許皇后自也不可能太醜。

  論及出生,更是尊貴難言,遠勝麗貴妃,她原本要結親的對象應該是現在的衛國公,當年的衛國公世子,兩人青梅竹馬長大,眾人都道是一樁良緣,不料順帝卻從中橫插一腳,硬生生搶了這門親事,當然這最後也成就了他的帝位。

  賀蘭瓷無從置喙。

  許皇后看了一會她,聲音緩緩道:「本宮方才聽她說了你講的話,有些肅然起敬。」

  賀蘭瓷尷尬大驚道:「……沒有此事,臣婦胡言亂語罷了!」

  她說那番話,雖然有一部分是真的,但更多還是為了應付蕭南洵。

  許皇后笑了下,只是她好像連情緒都變得很緩慢,笑也不達眼:「本宮若當年也能早這麼想就好了,榮華富貴神仙眷侶,哪有這麼美的事情。」

  賀蘭瓷不知如何接話。

  許皇后又道:「你嫁了個狀元郎,是個讀書人,他待你如何?」

  賀蘭瓷點頭道:「他待我很好。」

  許皇后道:「若有朝一日他負心薄倖了呢?」

  賀蘭瓷覺得她和陸無憂之間不存在這個問題,因為他們本來就不是因情而結親的,只是現實所迫,但賀蘭瓷想了一下,可能還是會有點難過,畢竟陸無憂現在對她真的挺好。

  她竟一時間不太能想像,陸無憂對其他女子也這麼好。

  賀蘭瓷思忖了一會,才道:「……那就跟他和離吧。」她聲音黯然下來,「如果他真的喜歡上別人,臣婦大概是……受不了的。」

  雖然承諾很好聽,但如果都能生效,也就不會有負心薄倖的故事了。

  許皇后看著她,又笑了笑,沒再說什麼,反倒叫人取出了一封信來,道:「我待會會著人送你出宮,不過,這有封信,不知道你能不能替本宮轉交。」

  賀蘭瓷拿著手中的信,「嗯」聲應下,正在發愣,忽然聽見剛才那個女官進來道:「娘娘,剛才殿外好像有個宮女被打暈了,不知……」

  她也不知是哪裡來的自信,突然道了句「臣婦失禮了,一時有些身體不適,能否先出去一下」,待許皇后應允後,快步往殿外走去。

  殿外空無一人,坤寧宮裡本來也就沒什麼人,和深苑冷宮毫無區別。

  賀蘭瓷轉到殿後的牆角,小聲喊了句「陸無憂」,就看見陸無憂官服袍角翩然地從樹上落了下來,賀蘭瓷一驚,壓低聲音道:「我只是猜測,你還真進內廷了……」

  陸無憂摸了下鼻尖道:「這不怕你又被下了藥,求助無門,只好想想辦法。」

  「你怎麼找過來的?」

  陸無憂簡單道:「在你身上下了蠱,可以追過來。」

  賀蘭瓷不由道:「這又是什麼?」

  陸無憂道:「反正你知道有這麼回事就行,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對了,你怎麼到坤寧宮來了?」

  賀蘭瓷解釋道:「皇后娘娘的女官剛給我解了圍,呃……剛才那宮女是不是你打暈的?」

  陸無憂默認了。

  賀蘭瓷些微驚訝道:「你不是號稱……你不想被發現,全上京沒幾個人能發現你的嗎?」

  陸無憂眉梢一挑,語氣頗有幾分無語道:「……賀蘭大小姐,我在找你,你以為我真能遁地啊?這好歹是禁宮內廷,得虧這人少,真被人發現,我先完蛋,你後完蛋。」

  賀蘭瓷也很緊張:「我現在沒事了,那你趕緊出去吧,皇后娘娘說,待會送我出去。」

  陸無憂又道:「你真沒事?」

  賀蘭瓷努力點頭,還轉了個圈給他看:「一點事沒有。」

  陸無憂察覺不對,目光微暗道:「你衣裙換了?」

  「這你都看得出來?」賀蘭瓷連忙言簡意賅道,「宮女把湯灑在我身上了,所以重新給我找了件命婦服,我換上之後才撞見的二皇子,我真的沒事,你快點走吧。」

  陸無這又看了她一會,才道:「……那行,我走了。」

  說完,「嗖」一聲,人又沒影了。

  賀蘭瓷既擔心又安心,感覺甚為復雜地轉回坤寧宮,對許皇后道:「……剛才那個宮女可能,是因為臣婦被牽連。是臣婦之過,還望娘娘恕罪。」

  許皇后卻似從她的神色裡瞧見了什麼端倪,只笑了笑,道:「無妨。」

  賀蘭瓷被許皇后著人送出宮時,陸無憂已經在宮門外等著了。

  他神色自若,顯然沒被人發現。

  賀蘭瓷鬆了口氣,跟他擠進馬車裡,道:「公主又找你麻煩了嗎?」

  沒想到陸無憂也在道:「二皇子又騷擾你了?」

  兩人面面相覷,相顧無言。

  最後還是陸無憂先道:「韶安公主畢竟是個女子,手段有限,她藥都給我下過了,還能有什麼法子。倒是你呢?他做什麼了……」

  賀蘭瓷也道:「沒什麼,就是,找我聊了聊。」

  陸無憂重復了一遍,語氣荒唐道:「……聊了聊?」

  賀蘭瓷回憶著剛才的話道:「……勸我從了他,就什麼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之類的,還有……他覺得你可能會早死,想等著我做小寡婦。」

  陸無憂輕笑了一聲,抖著肩膀道:「那可能等到他死,都未必能等到。」

  馬車絕塵而去,不一時便回到府裡。

  下車進府後,陸無憂摸著賀蘭瓷的腕,道:「我還擔心你會用上這個。」

  「其實差點,不過……」賀蘭瓷看看左右無人,心頭癢癢地也攥住了陸無憂的手腕,然後轉動下面的機括,瞬間銀鉤射出去,拽住屋簷,緊接著兩個人便被扯了上去,她揚起唇角道,「……這不就用上了。」

  「……」

  陸無憂似笑非笑道:「你學的倒是挺快。」

  賀蘭瓷道:「呃……不過這要怎麼下去?」

  陸無憂抱著她的腰,輕巧飄了下來,然後指了一下旁邊的簷柱道:「你一個人的話,從那爬下來就行了。」

  賀蘭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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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6 08:15:0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賀蘭瓷沒理會他,又摸了會手鐲,才把送信的事情告訴他。

  他倆現在確實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做什麼都還是彼此商量著為好。

  陸無憂看著那封寫著給衛國公的信道:「要拆嗎?」

  賀蘭瓷道:「不合適吧……」

  陸無憂在指間轉了轉信封,道:「說實話非親非故,貿然送信這種事,我一般是不會幹的。尤其這封還是皇后寫給衛國公的,一旦有什麼問題,往小了說可能是私通的情信——很大概率,往大了說,是造反的罪證,牽扯進去,我們倆都得完蛋。」

  賀蘭瓷被他危言聳聽到:「也不至於要造反吧……聽起來,我們怎麼天天要完蛋?」

  陸無憂轉眸看她道:「這件事不是從我們成親前就已經知道了嗎?」

  賀蘭瓷心有慼慼焉。

  陸無憂繼續開始大放厥詞:「想造反的藩王也不少,只是現在護衛一削再削不好成事罷了。衛國公祖輩連年打北狄,其實是不缺兵權的,也不缺威信,缺的是師出有名和正統的血脈,剛好皇后娘娘可以提供,衛國公又是個鰥夫,只要她稍加變通,與衛國公私通生下嫡子,反正也檢查不出血脈來……」

  賀蘭瓷越聽越驚悚:「你怎麼想到那邊去的,這也太……」

  陸無憂笑了聲,這才口氣一轉道:「當然是隨口胡說的……總之我先去打探打探,這信有年頭了,不是新寫的,皇后應該也沒催著你送,先看看情況再說……好了,你別擔心,又沒說不送,不會讓你食言的。」末了他又提了一句,「這衣裳……你真的沒事?不必非要瞞我……」

  賀蘭瓷以前也不知道陸無憂會這麼絮叨。

  沒來由想起了陸無憂那句「把我當成你爹也行」,頓覺糟糕,迅速又把它從腦海裡踢了出去。

  雖然回來得遲,賀蘭瓷還是照常去鍛煉。

  陸無憂垂著眸子指點她姿勢,告訴她如何呼吸吐納,順便監督她——其實賀蘭瓷倒不用監督,她覺得有用的時候,便會格外勤奮。

  今天確實又讓她意識到,還是身體養好比較重要。

  陸無憂托著下巴,坐在庭中的石凳上看了她一會,隨手取了根引薪用的柳條,道:「總做這些基礎的也有些無趣,要不我給你舞會劍?」

  賀蘭瓷基本是只有在偶爾馬車路過時,才見過街邊賣藝人耍大刀,她停下動作,有些迷惑:「怎麼舞?」

  陸無憂勾起唇角,笑道:「你看不就知道了。」說話間,陸無憂已經抬腕擺了一個起手式,「你想看什麼樣的?復雜點的?優美點的?……還是簡潔有效點的?」

  賀蘭瓷道:「……還有這麼多講究?」

  「那講究可多了。」陸無憂莞爾道,「我家劍法堆起來有那麼厚。」他比劃了一下,「你沒什麼要求,我就隨便舞了。」

  陸無憂大抵也是憋久,柳條下一刻便已經飛挺出去,柳尖顫顫,發出簌簌抽打空氣的破風聲,而他整個人也似一柄劍,隨著柳條揮舞而產生的道道殘影騰挪而轉,雖去勢力道千鈞,令人心驚膽戰,可姿態卻是優雅舒展的,有那麼幾分「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的意思,而且他動作極快,幾乎招式接著招式,花樣百出,俱都華麗無匹,劍意似一泓秋水,讓賀蘭瓷看得有些目不暇接。

  她在一旁怔怔看了許久,陸無憂才以一個姿態完美的收勢將劍——柳條反手收回。

  呼吸都沒有凌亂半分。

  轉回頭來,陸無憂眼尾上挑,桃花眼熠熠閃爍著對她笑道:「這個你要學嗎?」

  賀蘭瓷反倒猶豫了一會,因為它看起來太華麗了,因而感覺沒那麼有用,但陸無憂這麼興致勃勃,她也不好掃了他的興,便還是點了點頭。

  陸無憂又找了根柳條,塞進賀蘭瓷掌中,開始一招一式給她演示講解。

  賀蘭瓷記得很用心,但她力氣的確不夠大,陸無憂舞起來還是氣勢十足,劍意攝人,她看起來就真的像在輕盈跳舞,陸無憂倒也不覺得麻煩,托著她的手腕,告訴她要怎麼擺,再怎麼轉,怎麼出招。

  只是幾下之後,著實感覺有些動作不便。

  於是,陸無憂乾脆從身後虛環過賀蘭瓷的身體,手指包住她的手掌,用自己的手帶著她轉。

  賀蘭瓷的意識不由自主跑偏。

  實在是……陸無憂離得太近了點。

  「這裡你不止手腕要動,身體也要稍微跟著轉過去,力氣才能跟上……」

  他還低聲在她耳邊說著話,陸無憂平日裡聲音清潤,很有翩翩君子的風度,但這會他壓低了聲線,便顯得格外低沉溫柔近乎呢喃。

  賀蘭瓷努力把自己的意識拉回來,集中注意在手上的動作。

  卻恰好看見陸無憂包著她的那隻手,骨相清晰,指節修長,隱約可見皮膚下淡淡的青筋,和繃緊出的線條,一時連手背都有些灼燙。

  「嗯?你有在聽我說嗎?」

  陸無憂說得意猶未盡,卻發現賀蘭瓷在走神。

  再一看,她耳尖透著粉,連頸側都有霞色,螓首也在跟著輕顫,鬢角微微汗濕,陸無憂忽然就忘了剛才自己想說什麼,他鬆開賀蘭瓷的手,咳嗽了一聲道:「今天先這麼練著吧。」

  卻見她還轉過頭來看他。

  眼瞳眸光輕軟,紅唇無意識地吐著氣,少女的表情依舊不設防。

  ——我應該也不至於這麼隨時隨地吧,陸無憂心想,甚至若干月前,他還覺得自己對這些塵俗之事毫無興趣,它看起來除了耽誤時間,並沒有什麼別的意義。

  可現在似乎抵抗力和意志力都在降低。

  原本以為多親幾次可以緩解,但事實上並沒有。

  他有一丁點的懊惱。

  賀蘭瓷看見陸無憂抽身,還頗有幾分意外,因為他剛才看起來正說到興頭上,現在卻徒留下她一個人在院子裡熱汗涔涔的揮著柳條,讓她甚至還有些許迷茫。

  沐浴過之後,賀蘭瓷坐在妝台前,嘗試著練習她糟糕的繡活。

  陸無憂則拿了本書,坐在榻上隨意地翻著。

  比起鍛煉,這項技藝似乎進展緩慢,賀蘭瓷也不著急,反正來日方長,只是繡著繡著,意識放空,她有些沒來由地想起了在宮裡時,許皇后跟她說的話。

  陸無憂是對她挺好的,即便起因都不算是心甘情願,但他盡職盡責,思慮周全,裡裡外外都照顧到了,挑不出任何錯來。

  就算曾經的賀蘭瓷對他多有偏見,此刻也做不到雞蛋裡挑骨頭。

  那自己對他有這麼好嗎?

  她握著刺繡的繃子開始思索起來。

  陸無憂正在榻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書,但其實全沒看進去,只一目十行地往下掃。

  食指抵著書頁,猶豫要不要去親她。

  他最近確實是親得有點多,平均算下來,幾乎每天都有在親,有時是淺嘗輒止,有時是氣喘不已,賀蘭瓷雖然確實沒有拒絕過,但似乎也不是十分情願的。

  只是他想,所以她便順從。

  換做以前,他是很不屑為之的,別說對方不情願,就算是情願,他也未必會這麼不節制。

  的確是昏了頭。

  或許是覺得新鮮,新鮮勁過了,也許就……不至於這麼禽獸。

  陸無憂想著,那邊賀蘭瓷已經忙完她的事情,滅了燈,朝榻上走過來。

  很自然而然地,陸無憂撤開身,讓她躺進去。

  前段時間最客氣的時候,賀蘭瓷還會跟他說謝謝,好在現在已經不會。

  等她膝行著爬進去,陸無憂隨手將書冊放在床頭,正打算滅了最後的燈,卻發現賀蘭瓷沒有躺進她自己的被子裡,而是停留在原地,低著腦袋,彷彿在思忖著什麼。

  陸無憂道:「怎麼了?」

  賀蘭瓷似乎還在猶豫。

  陸無憂便也耐心地等她,以為她又要和他聊什麼府中事務,或者之前在宮中又發生了什麼她沒有告訴他的。

  等待過程中,他的視線很自然地停留在賀蘭瓷身上,隨後又很不自然地移開。

  不知道過去多久,他感覺到賀蘭瓷總算動了。

  陸無憂抬起視線,剛想聽她說,就見賀蘭瓷緩緩靠了過來,一隻素手攀上了他的肩膀。

  她膝蓋還跪在榻上,貼近的過程中,長而細密的睫羽一直不停震顫著,在下眼瞼處投落下撩撥人心的陰影,那張無論何時看都美極了的臉在視野裡漸漸放大。

  陸無憂的瞳孔顫了顫,喉結不自覺地滑動了一下,身體卻沒動。

  直到賀蘭瓷極為緩慢地把唇貼上了他的唇。

  少女的唇瓣異常柔軟,和之前他每次他親到的一樣,但似乎又有哪裡不一樣,之前親吻時,只覺得是細緩令人心悸的電流。

  但這次,陸無憂跟被雷劈到似的,定住不動。

  賀蘭瓷另一隻手也攀上了他的肩膀,因為身體前傾的動作不得不抬起後腰,馨香柔軟越貼越近,賀蘭瓷親吻的動作卻很笨拙,貼了半天也只知道在他嘴唇上蹭。

  而且很快臉便紅了,似乎還在納悶他為什麼不動。

  貼了一會,賀蘭瓷才緩緩紅著臉退回原處,已經覺得格外羞恥了,是現階段她能做到的極限了,像陸無憂那樣隨時隨地能把舌頭伸出來,也太為難她了。

  她正想著,就聽見陸無憂略顯沙啞的聲音道:「……然後呢?」

  賀蘭瓷怔了怔,道:「……什麼然後?」

  陸無憂道:「……就沒了?」

  賀蘭瓷道:「你還想要什麼?」

  陸無憂動了動唇,喉結又往下滑了滑,道:「……敷衍。」

  賀蘭瓷沒想到自己這麼努力,居然得到這種評價,頓時有一瞬的氣急,隨後壓了壓氣,轉回到裡側,拉過被縟,就躺了進去,道:「……那算了。」

  陸無憂這會彷彿才剛回神,拖著調子道:「……都主動了,你就不再努力努力了?我平時親你也不這麼親啊,你這個是真的有點敷衍,我還以為……」說話間,他還扯了扯她的被縟,將賀蘭瓷的腦袋露出來,被發絲掩映的臉龐邊,耳尖還在泛著紅,陸無憂忍不住低笑,卻是把想說的話轉了個方向,道,「……我還以為你不喜歡這種事情。」

  前半句還在調笑,後半句倒是透出幾分喟嘆似的認真。

  賀蘭瓷便又坐了起來,用手背貼了一下滾燙的臉蛋,低著含水的眸,輕聲道:「其實你不必這麼考慮我的感受,我們既然已經成親了,你自然是……」她略停了一下,道,「想做什麼都可以。」

  她聲音輕柔,像羽毛似的撩撥人心。

  陸無憂呼吸一滯。

  然而隨後,他的聲音又壓了下來,道:「對別人或許是這樣,但至少對我不是,我很不喜歡強迫別人,是指在這種事情上,如果不是兩個人都心甘情願,那就沒有意思。我又不是蕭南洵那樣的人,你既然這麼討厭他,應該不會喜歡被強迫,既然如此,用不著勉強自己。」

  賀蘭瓷慢慢抬起頭,覺得他真的想好多。

  但她又不討厭他這種莫名其妙的堅持,微妙覺得心尖柔軟,像他們成親前,陸無憂拿著禮單來找她商量時一樣,是沒有必要又讓人舒適的體貼。

  賀蘭瓷想了想,道:「……那你要怎麼親?」

  陸無憂一愣,道:「嗯?」

  賀蘭瓷道:「你剛才不是挺不滿意的,那我……努力看看吧。」

  這次換陸無憂緊張了,他將手抵著唇邊,掩飾似的咳嗽了一聲,道:「……還能選的嗎?」

  賀蘭瓷道:「我確實覺得有點羞恥,這個沒辦法,你體諒一下……」

  「哦。」陸無憂應聲,說話間他已經把賀蘭瓷拽過來,唇角彎出一抹蠱惑的笑,道,「那沒事,我覺得我學得還挺快的,可以慢慢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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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6 08:15:2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天色微明後,賀蘭瓷腦子都是懵的,甚至有了那麼幾分後悔。

  她本來以為陸無憂平時親得就很放肆了,結果沒想到,他居然,還有,在,忍著。

  至少她現在醒過來,覺得嘴仍隱隱發麻。

  陸無憂自己利索地換上官服,又綰好髮,戴正他的官帽,發現賀蘭瓷還似有些發呆,不由一笑道:「我得出門了,今天可能晚點回來……」

  賀蘭瓷點頭表示知道了:「嗯。」

  陸無憂抬腿似乎要走,可彷彿又想起什麼,回轉過身,在賀蘭瓷唇上蜻蜓點水似的碰了一下,才轉頭跑路了。

  賀蘭瓷:「……」

  晚上他確實比平時遲了一點回來,賀蘭瓷也沒在意。

  她在書房裡看那些遞給陸無憂的文章,六元及第的狀元郎名聲赫赫,遞過來的文章遠比想像中更多,尤其是他認識的人也多,又一直叫人覺得溫和有禮,似不太會拒絕,於是各路官員的親朋好友都送來家中子嗣的文章,不管是舉子,還是秀才、童生,甚至有連功名都沒有的。

  賀蘭瓷先前在陸無憂面前妄自菲薄,看完一部分文章確實增長了不少自信,甚至有幾分,自己如果去科舉,說不定也能中個進士的念頭。

  夜上梢頭,賀蘭瓷又給燈加了點油,聽見外面的響動,才走出門去,看見有人抬著幾個大大小小的箱子走進來。

  她還有點愣,隨後看見陸無憂按著眉頭走進來。

  賀蘭瓷上前問道:「怎麼了?」

  陸無憂道:「……我妹來了。」

  他怎麼說得跟仇人來了似的。

  跟在大大小小的黑箱子後面的,還有個穿著黑衣的姑娘。

  她打扮得十分俐落,一頭烏黑長髮用藏藍髮帶繫好紮在腦後,看起來像個夜行俠,腦袋上也有僕僕風塵氣,然而一張美貌的小臉卻生得極為靈秀動人,彷彿全天下的靈氣都匯聚到她身上,頰邊兩個淺淺的梨渦,不笑也能顯出幾分弧度來,更何況她剛一進來便已經笑彎了眼睛,眉梢眼角都透著讓人愉快的氣息。

  這姑娘的聲音也很清脆,像出谷的黃鶯:「哪個是我的嫂子呀?」

  賀蘭瓷這才發現她和陸無憂確實長得有幾分相似——是指陸無憂看起來最純良的時候。

  她還沒有應聲,那姑娘已經徑直向她走了過來,隨後驚嘆道:「……哥,你怎麼娶到這麼漂亮的嫂子的?娘要是見到了,一定會嚇壞了。」

  賀蘭瓷有點不知道怎麼接話,她轉頭看向陸無憂。

  陸無憂推了她一把,道:「髒死了,快去換洗,別嚇到你嫂子了。」

  那姑娘的眼睛垂下來,顯出了幾分委屈:「我還不是因為在外面流浪了半個月,沿路過來都沒有機會洗換……」

  陸無憂勾唇道:「你還好意思說,不如跟你嫂子說說,你是怎麼拖到現在才過來,再過段時間,說不定你侄子侄女都要出生了。」

  賀蘭瓷:「……???」

  那姑娘斷斷續續道:「我就是……從教裡出發,爹娘雖然還沒回來,但長老讓我給你帶了很多賀禮……然後順道去了趟停劍山莊,又帶了很多賀禮……然後在來的路上,遇到沿路鬧飢荒,哥你是不知道,真的很慘,我就……花銀子買糧一路施粥,還遇上了劫匪,然後……又遇到了一波不知哪來的刺客,救了個人,最後就……拖到現在了。」她耷拉著腦袋,道,「現銀都花光了,小城裡又不收大額的銀票,我連住客棧的錢都沒了,只好……風餐露宿了。」

  賀蘭瓷第一眼見還不覺得,現在才感受到她彷彿逃難一般。

  「……還好哥你寄來了路引,不然我估計連上京城都不一定進得來。」

  賀蘭瓷嘆為觀止,對陸無憂家人的認知更加動搖了幾分——真的不是山賊嗎?

  陸無憂顯然已經聽過這番說辭了,神色平靜。

  賀蘭瓷驚詫過後,意識到另一件事:「……今年的飢荒很嚴重嗎?」

  上京自不必說,青州也是自古繁華富庶,水路阡陌縱橫,她大伯一個舉人出身,因有她爹的蔭庇,被地方官員奉為座上賓,既免徭役,又有莊子田地耕作,日子過得逍遙自在,倒比在京身居高位的她爹還要滋潤。

  故而,賀蘭瓷在青州那三年反倒是她過得最好的時候。

  那姑娘點了點頭道:「沿路都是逃荒的,我施了粥也幫不了多少忙,不過是瞧著那些老弱婦孺可憐……」她握起拳頭道,「跑來鬧事或者搶粥的青壯男子,都被我打跑了。」

  賀蘭瓷:「……」

  她看著面前纖細的少女,有點難以想像那個畫面。

  陸無憂幫她補充道:「青瀾江前段時候決堤了,許多農戶沒來得及收成,年初又有旱情,窮苦地方鬧飢荒並不奇怪,而且……」他頓了頓,道,「聽說還有疫病流肆,上京城門進出都戒嚴了,有官員回京述職,家眷染了風寒,都差點被攔在門外。」

  上京還是歌舞昇平,一例照舊,看不出外面半點風聲。

  對賀蘭瓷來說也有點驚詫,明明是太平年景,她不由道:「朝廷沒有放糧賑災嗎?」

  「賑了,但地方儲糧不夠,仍需外調,這當中牽扯甚多,一時半刻無法到位,再加上……」陸無憂語氣淡淡道,「上下官員貪墨,還有些地方官員不得上官歡心,借調糧食便十分困難……反正其中可能會有的繁難超乎想像,死的人夠多才能引起重視。而且地方官吏的無能和當地盤踞的蠹蟲可能也超乎你的想像。嗯,你爹現在可能在準備奏章……」

  那姑娘也嘆著氣道:「可真的死了很多人……而且糧都賣得好貴,小麥一石足足要二兩。」

  賀蘭瓷道:「……??這價格有點離譜了吧!」

  她在上京買糧,都不過五錢一石。

  陸無憂道:「飢荒年時,再離譜的價格都有。」

  「而且……」賀蘭瓷有些難以接受,「不是、不是聖上還要重修……前年被燒毀的崇光殿……說要給麗貴妃慶生……」這還是她從姚千雪那聽到的,因為宮中自錦衣衛那調派了人手。

  像這種重修宮殿,必定大興土木,很多時候甚至比新修王府還要貴。

  賀蘭謹並不會對她說這些,最多是有時候賀蘭瓷半夜看見她爹坐在廊下嘆氣,猜測到年景不是太好。

  陸無憂過來揉了揉她的腦袋,道:「這種事很常發生的,想改變不是一朝一夕。」

  那姑娘眼見不對,先溜道:「……我先去換洗了!嫂子你借我套衣服!」

  賀蘭瓷這才回過神,發現頭髮都被陸無憂薅亂了,她定了定神,把他的手拿下來,方道:「我去給你妹妹拿衣服。」

  陸無憂反而問道:「你不憂慮了?」

  賀蘭瓷道:「憂慮,但我憂慮好像也沒有什麼用……」她咬了咬唇道,「呃……你剛才說得好像,有辦法改變解決似的。」

  陸無憂道:「有是有,只是難度和改朝換代沒什麼區別。」

  賀蘭瓷道:「……那不是等於沒說。」

  陸無憂莞爾一笑道:「萬一我真給大雍改朝換代了呢?」

  賀蘭瓷驀然一驚:「……???」

  陸無憂又揉了揉她的腦袋,道:「當然是隨便說說。好了,拿衣服去吧,我這邊還有點麻煩事。」

  ***

  賀蘭瓷帶陸無憂妹妹洗淨換衣,糾結著去找了條陸無憂給她買的裙子——主要怕對方嫌棄她的白衣,結果那姑娘洗乾淨之後看也沒看就套到身上,端著一張梨渦淺淺的笑臉對她道:「謝謝嫂子!」

  笑得很甜,像是真的沒有心機。

  以至於賀蘭瓷都開始忍不住道:「……你一路過來,真的沒受傷吧?」

  那姑娘笑容滿面地點頭道:「嫂子不用擔心,我很厲害的。」她忍不住湊過來,滿含好奇道,「嫂子,你和我哥是怎麼在一起的啊?」

  這真不好解釋。

  賀蘭瓷含糊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吧。」

  誰料那姑娘半點不信,道:「嫂子你騙我,我哥才不可能因為這個娶妻呢,他一定是很喜歡你,才會娶你。」

  賀蘭瓷語塞了一瞬。

  那姑娘還在道:「上回我哥還在跟娘說他不想成親,覺得成親很沒意思,就是成天黏黏糊糊膩在一起,有這功夫不如多讀幾本書……」她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有心上人了,還這麼急著娶你,一定是特別特別喜歡,可惜我爹娘出遠門了,一年半載回不來……不過,嫂子真好看啊,難怪我哥這麼喜歡你。」

  賀蘭瓷忍不住糾正她:「……他沒有很喜歡我的臉。」

  那姑娘恍然大悟道:「對哦,我哥沒有這麼膚淺的,他一定是很喜歡你的人,才不止是喜歡你的臉。」

  賀蘭瓷對她的理解能力嘆為觀止。

  總覺得對方誤解有點多,可能會造成問題,想了想,賀蘭瓷道:「總之是發生了一些事,你哥被迫娶我的,我們……呃,就湊合一起過了。」

  那姑娘大為震撼。

  「是什麼事情啊,我哥都擺不平的嗎?」

  ……你對他倒也很有信心。

  然而是真的沒法說,賀蘭瓷只好道:「一些,確實只有他娶我才能解決的事情。」

  那姑娘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道:「那……嫂子你喜歡我哥嗎?」

  賀蘭瓷:「……?」

  那姑娘看著她怔愣的神情,也呆了一會,道:「……你不會不喜歡他吧?天吶,我哥也太慘了……等等,嫂子你為什麼不喜歡他啊?」她好像真的很求知似的,「我哥光風霽月,溫柔善良,正直不阿,嫂子你考慮一下嘛。」

  賀蘭瓷:「……???」

  就陸無憂剛才那個態度,你是怎麼解讀到這些詞上的?

  她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對你哥有點誤解,他分明是……」

  賀蘭瓷又一下梗住,把那些聽起來不像是誇人的詞嚥回去,在別人妹妹面前不大合適。

  然而那姑娘似乎已經感受到了她想說的話,不禁嘆了口氣道:「……我哥他,沒強迫你吧?要是這樣,我娘回去一定會揍他的……」

  賀蘭瓷下意識道:「陸無憂他不是那樣……」略一停頓,她才道,「你真的誤會了,你哥他也不是因為喜歡……」

  說到這,已經有人敲了敲房門。

  陸無憂的聲音在外面響起:「……來用膳了。」

  話音未落,那姑娘一骨碌迅速爬起來,賀蘭瓷還沒回神,她已經身形一閃,眨眼功夫到了門口,揉著肚子道:「哥,有什麼好吃的?」

  賀蘭瓷:「……」

  這點倒很一家人。

  飯桌上。

  賀蘭瓷看著陸無憂優雅無比的進食動作,和那姑娘截然相反的爽快動作,不由停下來多看了兩眼。

  陸無憂用公筷夾了塊肉給賀蘭瓷,道:「我念書的時候,她天南海北跟著我爹娘跑,所以會比較不拘小節。」

  這已經是第四塊了。

  賀蘭瓷看著碗裡的紅燒肉,有點一言難盡,她家先前雖窮,但也沒到吃不起肉的地步,然而陸無憂現在時不時就愛給她夾菜,彷彿她從沒吃過什麼好東西似的。

  她想了想,又拿起公筷,把肉夾給那姑娘。

  那姑娘把嘴裡的菜嚥下去,才眨著眼睛有些迷茫地嘀咕道:「謝謝嫂子,不過……嫂子你不喜歡我哥給你夾菜嗎?他在家從來不給人夾菜的,都是自己吃完就算的。」

  陸無憂道:「吃飯的時候少說話。」

  那姑娘道:「哦……」

  吃完,賀蘭瓷才想起:「還不知道陸姑娘叫什麼……」

  那姑娘歪過頭道:「啊……嫂子,我不姓陸,我姓花,叫花未靈。嫂子你叫我未靈就行了。」

  陸無憂解釋道:「她隨母姓。」

  賀蘭瓷一愣。

  陸無憂道:「你別誤會,我爹娘感情好得很,現在還天天黏糊在一起,也沒有二嫁二娶,我們是親兄妹,就是很自然而然這樣了。」

  花未靈也點頭道:「他們連吵架都不會呢。」

  陸無憂卻忍不住道:「那主要是我爹壓根就不會吵架。」他揉著眉心道,「我現在腦子裡還時不時會有我娘念叨的聲音,當時我就在想,日後絕對……」

  賀蘭瓷見他聲音戛然而止,問道:「絕對什麼?」

  陸無憂道:「……沒什麼。」他站起身道,「走,去解決你的麻煩。」

  花未靈立刻跟著站起身。

  賀蘭瓷不知道她該不該過問,陸無憂已經又對她道:「……你也一起來,不過,咳咳,待會別害怕。」

  柴房裡。

  賀蘭瓷看著眼前彷彿血肉模糊的一團人形,是真的嚇了一跳。

  陸無憂順勢扶了一把她的腰,隨後,放開手,低在她耳畔道:「是她救回來的人。我妹從小就喜歡撿些什麼受傷的鳥雀、貓狗回來,撿人也不是第一回了,不過只是在上京這邊略有些麻煩而已。畢竟,盯著我們府上的人還是有的。」

  花未靈緊張地問:「還有救嗎?我只給他稍微上藥包紮了一下……沿途也只有些赤腳大夫。」

  陸無憂道:「命還挺大,傷口結痂了,應該死不了,我剛才又用府裡的藥稍微給他處理了一點,就是看他什麼時候醒。等醒了,能走動了,給他些碎銀子,讓他盡早離開上路吧。」

  柴房裡光線不足。

  賀蘭瓷這才湊近仔細看清,地上躺的那個人雖然滿身血污,但氣息倒是還在,臉也能看得分明。

  花未靈鬆了口氣,道:「那就行,我辛苦了一路呢。」

  陸無憂道:「這人什麼來路?我裡外檢查過了,沒有能證明身份的物件,會點武功架子,但不怎麼能打。」

  花未靈道:「不知道,是路上順手撿……救的。」

  陸無憂大抵也習慣了。

  賀蘭瓷不由想起當初他處理李廷時,也是這麼平靜淡定,正想著,賀蘭瓷忽然感覺到腳腕一緊。

  「咳咳……」

  一道十分虛弱又清冷的聲音響起,只見剛才還人事不省的那坨人形,此刻正十分堅韌地扭著腦袋道,「你們……是誰?我又是誰……」他眨著眼睛,很艱難道,「我只記得……是有位仙女似的姑娘救了我。」

  「沒有這回事。」陸無憂彎下腰,一隻腳踩上他的腕,「是我救了你。」

  那坨人形「嘶」聲著,視線緩緩移向花未靈,長睫垂下,彷彿有幾分不知所措:「似乎……就是這位姑娘。」

  陸無憂溫文道:「你記錯了,還有,你握著的腳踝。」他又往下踩了一點,只聽一聲慘叫,陸無憂道,「是我夫人。」

  ***

  回去的路上,陸無憂道:「早知道就不叫你過來了。」

  賀蘭瓷卻覺得還好,對他道:「我又不是那種見了什麼都怕的,而且我連曹世子的腦袋都砸過,呃……也不是什麼都沒見過。」

  陸無憂愣了一下,道:「我還以為你很介意那件事呢,你當時看起來真的很害怕……」

  賀蘭瓷道:「當時是很怕,主要是沒緩過來,我第一次失手傷人……又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後來……」她也不知道該不該說,「見到你來了,好像就沒那麼怕了。」

  陸無憂:「……」

  賀蘭瓷見他沉默,轉頭道:「怎麼了?」

  陸無憂道:「……你故意的吧?」

  賀蘭瓷道:「你也太敏感了吧?」

  他們剛走到廊下,還沒走回屋裡,天色已深,燈光氤氳著,十分朦朦朧朧,陸無憂微微靠近賀蘭瓷,賀蘭瓷下意識便往旁邊移了寸許,肩膀抵上廊柱。

  陸無憂的桃花眼垂下來,他輕輕握住賀蘭瓷的腰,稍稍把她翻過來一些,低下頭,唇貼到賀蘭瓷的頸側,低聲道:「……你說誰敏感呢?」

  賀蘭瓷被他呼出的氣弄得脖頸一陣顫慄,不由抬起下頜。

  陸無憂貼著她白皙的頸側輕吻,另一隻手還握住了她的腕,輕輕壓到廊柱上,唇沿著頸側一路留下曖昧的水澤,衣襟略微散開,陸無憂在她近鎖骨的肩窩處,輕舔了一下。

  賀蘭瓷的呼吸,瞬間便急促了。

  她忍不住想推他,但一隻手腕被他壓著,另一隻手抬起來時,就已經有些綿軟,說出口的話也都帶著顫音:「你……你倒是打聲招呼!」

  陸無憂輕喘著道:「那哪有現在效果好……不對,我打了招呼,你還不是被我親得……這不是……」他有些胡言亂語道,「……在學習嗎?」

  衣襟一直往下散,隱約可見平日難見的光景。

  賀蘭瓷咬唇道:「你不是在學親……」

  陸無憂道:「……親哪不是親?」

  這對話掩在喘息間,幾不可聞。

  就在這時,陸無憂停了下來,他有些懊惱道:「剛有人過去。」

  賀蘭瓷還沒察覺到:「嗯……?」隨後大驚,「……嗯???」

  第二天一早,陸無憂看見花未靈眼神復雜地望向他。

  陸無憂視若無睹了幾回,最終還是道:「……你想說什麼?」

  花未靈忍不住道:「哥,你好禽獸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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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陸無憂坦然道:「大晚上大家都知道躲在房裡不出來,你亂跑什麼。看到就算了,還來找我胡說。」

  花未靈不由道:「可是,你確定,嫂子她、她好像……」她欲言又止,「你們不會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吧?人家不樂意,你不能硬來……」

  陸無憂覺得解釋不清,便乾脆道:「你別胡思亂想了,你嫂子前兩天還主動親了我呢。」

  花未靈大驚道:「真的假的?」

  陸無憂輕笑了一聲道:「我騙你做什麼?」出門前,他又叮囑道,「你來這沒什麼事可以讀讀書,你嫂子書讀得還不錯,可以教你。用武功最好別被太多人看到。你救下來那人我先找人看著,若有什麼異動,一定等我回來。他要是騷擾你,你用不著搭理他。」

  花未靈不是很信,於是便去問了賀蘭瓷。

  她覺得這個看起來特別高貴的嫂子不像是會主動的。

  賀蘭瓷望著她求知的眼神,心中十分希望陸無憂能夠收斂點,只好無奈道:「差不多吧……你要來看書麼?我這邊書倒是不少。」

  「不是勉強就行。」花未靈鬆了口氣,隨後眼睛亮起來,「嫂子你這裡有話本嗎?」

  賀蘭瓷道:「還……真沒有。」

  她爹的書庫裡不放這些,在青州也是在看四書五經,看史,看典籍,至多再看些詩文。

  但她猶豫道:「你要是真想看,我去叫人給你買。」

  花未靈笑得梨渦淺淺,道:「沒事,其他的我也看,我去你們書房逛逛……」

  正說著,青葉咳嗽了一聲,走過來道:「……夫人,那人又醒了。」

  昨日,那人被陸無憂踩著手腕,氣得吐血,後來又暈過去了,還是花未靈見人可憐,又照顧了一會,把人挪去了廂房。

  賀蘭瓷想了想,道:「先等他回來吧。」

  花未靈自告奮勇道:「要不我去看看?」

  賀蘭瓷看著她,莫名產生了一絲應該也沒什麼必要的憂慮。

  「……算了,我陪你一起去。」

  那人雖在廂房,但周圍仍由陸無憂的親信看守。

  他醒來後,倒沒有昨夜那麼唐突,半倚著床榻直坐起來,因為還給他換了件衣衫,看起來也不似昨夜狼狽,很客客氣氣、斯斯文文的模樣,仔細瞧著長相倒也不錯,只是身受重傷,又失血過多,不免顯得臉頰蒼白,氣色難看,唇瓣乾枯,就帶上幾分不那麼好看的憔悴。

  「之前……是在下一時情急,冒犯了府上夫人。」他似很歉疚地低著頭,聲音依舊清清冷冷,「還未感謝諸位的救命之恩。只是,我好似有些記不得過去的事情……」

  賀蘭瓷便道:「你真的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他點了點頭。

  「不過在下似乎識字,能寫能算,應可做個賬房。不知道府上能否暫且收留在下一段時日。」

  賀蘭瓷亦很客氣道:「府中不缺賬房,公子不必如此客氣,可暫且住下,等傷好了再另行打算。」

  那人又點了點頭道:「那就多謝這位夫人了,日後若在下能想起舊事,一定銜草結環以報。」說話間,他又望向了花未靈,「也多謝這位姑娘的救命之恩,不知能否問下姑娘姓甚名誰,將來在下也好……」

  花未靈道:「哦,我叫花未靈。」

  賀蘭瓷:「……?」

  你怎麼就這麼說了。

  那人頓時展顏一笑,蒼白的面色上也多了幾分顏色:「原來是花姑娘。」

  賀蘭瓷開始理解陸無憂那種憂慮了。

  出了房後,賀蘭瓷認真對花未靈道:「這位公子來路不明,先前還被人追殺,說不準是什麼身份,現在失憶也不一定是真的,最好不要透露太多,免得將來他……」

  花未靈好奇道:「將來怎麼?」

  「……恩將仇報,牽連拖累你?」

  花未靈道:「那沒事啊,反正他也打不過我。」

  賀蘭瓷繼續循循善誘道:「那如果他給你下藥、下毒,用這之類陰招……」

  花未靈又開始笑道:「嫂子你不知道!我比我哥還能抗藥呢!哎,誰讓他一早就跑出去念書了,多留在家裡幾年,說不定毒術比我還厲害。不過我哥不喜歡下毒下藥這種,覺得都是上不得檯面的手段,不如陽謀有意思……嫂子,你看我哥真的很正直,你要不要考慮一下喜歡喜歡他?」

  賀蘭瓷也是很嘆服於她這個轉話題的思路。

  ***

  陸無憂升職做了詹事府的右中允,並幾位翰林院同僚一併赴文華殿準備日講,所有人都喜氣洋洋。

  聖上早年還是很勤快地開經筵日講,經筵是文武百官都會參與,每月逢二便講,規模很大,寒暑則休,日講則隨意的多,基本只說給帝王,最勤快時幾乎每天都開,給帝王講解儒家經典——是一條迅速和聖上打好關係,並得以升職的捷徑。

  現在的內閣輔臣大多當年都給聖上做過日講官。

  但近年聖上身體不佳,便大致停了日講,只斷斷續續開了一兩個月,翰林院內早有不滿。

  如今重開,還是給皇子講經,頓時所有人都興奮了起來。

  當然,更令人喜出望外地莫過於,原本聖上只是準備給二皇子講經,但大皇子不知從哪得知,便也想要一同來聽講,他這麼一說,底下的三皇子,和幾個年紀尚幼的小皇子便都被母妃送來。

  如今文華殿裡,濟濟滿堂,坐得全是皇子,怎能令人不興奮。

  雖說日講官名頭不大——但不要臉點,將來也能說自己是個帝王師了。

  陸無憂旁邊的同僚就在緊張問他:「霽安,你看我官服穿正了嗎?領子沒歪吧,我早上起來總覺得沒穿齊整,不大安心……」

  至於其他幾個同僚則用彷彿挑白菜一樣的眼神,看著下面的皇子。

  陸無憂一眼掃過去,望見蕭南洵正陰惻惻看著他,旁邊的大皇子蕭南泊截然相反,笑得一臉和氣,還沖陸無憂點了點頭,剩下幾個小皇子都是正襟危坐,緊緊張張。

  為防止他們胡說亂講,內閣三輔呂大人一併在側,還坐了其他幾位文官。

  講章早已遞給內閣審過,陸無憂無可無不可地翻了翻,準備開始應付今天的麻煩。

  ***

  賀蘭瓷等陸無憂下衙回來,想起他今天似乎是去日講,便多問了幾句。

  陸無憂脫著官服道:「……除了一直在被蕭南洵找茬,其他都還行。」

  賀蘭瓷頓時緊張道:「你沒問題吧?」

  陸無憂平淡道:「想跟我比經史,他也太天真了。不過我總覺得大皇子想拉我入夥。」

  賀蘭瓷道:「……那你考慮一下?」

  陸無憂迅速換了鬆快的常服,道:「再說吧,牽扯進去真的很麻煩……對了,那人有異動嗎?」

  賀蘭瓷道:「沒有,一直躺在床上……很乖巧。」

  陸無憂莫名笑了一聲,聽見「乖巧」兩個字,腦中卻一下浮現出賀蘭瓷全無抵抗並且低垂著視線的模樣。

  賀蘭瓷不明所以,只覺得他好像突然笑得很有問題。

  吃過飯後,花未靈似乎才想起一件事,從懷裡找出一張皺巴巴的單子。

  「那賀禮我都沒動,你們要不要看看?我辛辛苦苦押送過來的呢,我這還有張禮單,應該沒少了什麼吧……」

  三人便去了停放箱子的庫房。

  橫七豎八幾個箱子,一半紅一半黑。

  打開來,紅箱子裡大大咧咧放著金銀玉器,珠翠首飾,還有些瓶瓶罐罐,和古怪的器具,黑箱子裡則放了幾冊書籍,一些古樸的器具,似已有年頭,還有些珍貴藥材。

  最後還有個比較小的紅箱子,打開裡面同樣放了幾冊書,和一些器具。

  賀蘭瓷一看封面便產生了一種不祥之感,再去看擺在一旁一根用玉做的長棍似的器具,她臉頰倏然一紅,其他還有些瞧著就不太正經的珠鏈、捆繩、鈴鐺。

  陸無憂神色平靜地蹲下身,拿過書冊翻了翻。

  賀蘭瓷從飛快跳動的書頁裡,隱約看見了熟悉的圖畫,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花未靈「啊」了一聲道:「……我不知道他們放的是這種東西!」

  陸無憂道:「你可以先出去了,剩下我會再核對。」

  花未靈道:「哦。」

  然後迅速溜之大吉,還把門給帶上了。

  賀蘭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該溜走,她往旁邊挪了一步,就見陸無憂抬頭朝她看了過來,她立時定住,強作鎮定道:「……我先出去鍛煉了。」

  陸無憂道:「急什麼?不過來一起看看?」

  賀蘭瓷道:「……你自己看就行了!」

  陸無憂似渾然未覺她的尷尬一樣:「好歹是給我們倆的賀禮,你也清點清點,不是還要記到你的小本子上。」

  賀蘭瓷道:「讓其他人清點就可以了!」

  陸無憂又看了她一會,忍不住笑著轉過頭去,道:「你做都做過了,怎麼還這麼容易害羞。」

  賀蘭瓷頓時臉上又有點發燒:「我那不是……」她努力定了定神,可當了十多年大家閨秀的心態還是很難克服,「……不是,不太記得。」

  陸無憂又重新轉過身來,目光十分清澈地望著她:「那你,還記得到底痛不痛嗎?」

  賀蘭瓷一想到他問的到底是什麼事情,一張臉就開始不爭氣。

  偏偏陸無憂語氣平和,神色如常,好像只是在問她擦破了手指痛不痛。

  她支支吾吾了一陣道:「……我真的不記得了,都那麼久之前的事情了。」

  陸無憂站起身,賀蘭瓷控制不住攥緊指尖,他則緩緩移開視線,彷彿若無其事道:「其實我也不太記得了,只隱約記得……你當時好像還挺難受的。」他頓了頓,語氣仍舊像在和她商量一件很尋常的事情,不含任何調笑輕褻,「一直在說『疼』、『不要了』什麼的,我抓著你腰的時候,你還往後躲,被我拖回來繼續,還一直在哭,我半邊肩膀都是你的眼淚,弄得我還挺不好意思的。」

  賀蘭瓷越聽他說臉越紅,忍不住道:「你這也叫不太記得!?」

  陸無憂道:「確實是……記得不太清楚。我跟你說過我記性很好,不止看過的書,發生過的事情,往往也能連細節都清晰記得,所以那晚……」

  賀蘭瓷覺得他們這個對話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她迅速拉開庫房的門,道了句「我還有事」,逃也似的溜了。

  徒留下陸無憂站在原地,手裡還拿著剛才的小冊子,悶笑了一聲。

  ***

  花未靈救回來的那人倒是身體好得很快,之前興許是在路上顛簸,傷口一直崩裂,又得不到好的照顧,才遲遲未好,到這養了幾天便能下床,只是約莫看見門外的守衛,便也一直沒出門。

  賀蘭瓷見他識字,挑了幾本淺顯點的典籍,叫人給他送過去,倒也相安無事。

  只是花未靈在府裡悶了幾天,就躍躍欲試想要拖著賀蘭瓷出門。

  「我還沒怎麼來過上京呢,嫂子你帶我出門逛逛好不好?」

  賀蘭瓷想跟她說,就算自己嫁了人,陸府門外也依然有不少盯梢的,出去說不定又會被跟,又會被盯,十分不便,但拗不過花未靈想去,最終還是收拾了跟她出門。

  只是,她在門口戴帷帽時,又被花未靈問了:「嫂子你為什麼要戴這個啊?」

  賀蘭瓷道:「……因為被人看到臉,會惹很多麻煩。」

  花未靈繼續問:「什麼麻煩?」

  賀蘭瓷道:「比如被人調戲,被人找茬,被人故意接近,總之有人會意圖不軌……」

  花未靈道:「哦……放心!嫂子,有我呢!誰敢找你麻煩。」她握起拳頭道,「我揍他。」

  賀蘭瓷:「……」

  倒也是很簡單粗暴,她猶豫了一下又道:「你武藝真的很厲害嗎?和你哥比呢?」

  花未靈摸了下鼻尖,笑道:「我哥要是一直在習武,一定比我厲害很多啦,不過他現在也很厲害,你看他還有時間讀那麼多的書呢,我哥說嫂子你也喜歡讀書,你真的不考慮一下……」

  賀蘭瓷覺得可能從陸無憂嘴裡聽不到幾句實話,很小心地問道:「……那練成你們這樣,需要多久啊?我有可能嗎?」

  花未靈愣了一下,才道:「呃……不太清楚,不過嫂子你想學,我可以教你啊!」

  ***

  陸無憂晚上吃過飯,正待去今日劍法指導,就發現有人已經搶了他的活。

  花未靈嘰嘰喳喳地蹦跶著,還把自己的佩劍拿出來給賀蘭瓷用,手腳並用地演示給她看,被藏藍髮帶紮在腦後的長髮隨動作輕甩著,兩隻靈動的瞳眸也一閃一閃。

  陸無憂:「……」

  倒是賀蘭瓷看見他道:「陸……你來了。」

  陸無憂走近兩人,慢慢笑起來道:「看起來,我倒是很多餘。」

  花未靈還在抬著賀蘭瓷的胳膊,聽見他說話的語氣,想也沒想便道:「哥,你也太容易吃醋了吧!爹都沒你這麼計較。」

  陸無憂:「……?」

  賀蘭瓷:「……?」

  花未靈見他倆都愣住了,也愣住了:「怎麼了?」

  陸無憂面色古怪道:「你再胡說,我就找人把你送回家了。」

  花未靈無語道:「……那我去看新買的話本了,你們繼續。」

  賀蘭瓷斟酌道:「你對她態度好像不是很好。」

  陸無憂道:「已經很好了,比你對你兄長說不準還好點。」

  賀蘭瓷反省了一下,好像還真是,其實她哥對她還是挺好的,小時候有好吃好玩的都會想著她,賀蘭瓷思忖著要不要回頭對她哥好一點。

  陸無憂已經靠過來,接著花未靈的動作扶住她的胳膊,低聲道:「……你們練到哪了?」

  晚上賀蘭瓷大汗淋漓地去沐浴,陸無憂才在她的妝台前發現了許多零零碎碎的小東西,和一個大盒子。

  賀蘭瓷絞著長髮道:「是未靈白天帶我去買的。」

  她先前光看花未靈逃難似的來,沒想到她不愧是陸無憂的親妹妹,拽著賀蘭瓷胭脂首飾成衣鋪子一路逛過來,青葉和霜枝兩手都抱滿了,她還意猶未盡地要去逛書鋪。

  而且她不止給自己買,還要給賀蘭瓷買,看見什麼漂亮首飾,都要往賀蘭瓷腦袋上試一下,然後感慨「啊,真好看」,遂付錢。

  去成衣鋪子也要拽著賀蘭瓷試,一連試了三件,還兩眼發光想要她繼續。

  賀蘭瓷沒試過這麼高強度的逛街,體力著實跟不上,最後還是花未靈抵著她的肩膀,輸過來一段不知道是什麼的熱氣,讓她莫名又有了力氣。

  陸無憂用手指碰了碰製作精巧的妝奩盒子,忽然似想起什麼道:「……你已經叫她未靈了?」

  賀蘭瓷道:「不然我叫她什麼?」

  陸無憂道:「那你叫我什麼?」

  賀蘭瓷下意識道:「陸……」隨後噤聲,「……那你想我叫你什麼?」

  陸無憂挑起眉梢道:「你就不能有點自己的想法?」

  賀蘭瓷道:「那我確實叫陸大人最順口。」

  畢竟都叫了這麼久了。

  陸無憂也沒有著惱的意思,用手又撥了撥放口脂的盒子,指腹一抬打開,指尖點在胭脂色上,輕輕按了按,隨後便抬手抹上賀蘭瓷的唇。

  她的唇不點就是淺紅的,塗上口脂越發豔麗。

  賀蘭瓷停下絞頭髮的動作,意有所覺地抬起華光蘊藉的眸子,口脂上亦有淡淡花香,陸無憂俯下身,另一手托著她的頸子,長指捋著濕潤的長髮,生出些熱力,絲絲縷縷蒸乾濕氣,與此同時,低頭印上她的唇,將已經有些塗到外面的口脂一點點吻淨,再啟開她的唇。

  賀蘭瓷本就少用脂粉,還是第一次這麼仔細嘗到口脂的味道,卻是有些微甜微澀。

  陸無憂親著親著,便把她按倒在妝台前,待到兩人都氣喘籲籲,才鬆開,附在她耳邊道:「……賀蘭小姐,我看你不妨,再多叫我兩句陸大人。」

  賀蘭瓷頸項、頰邊都染著薄紅,唇無聲翕動,手指還拽著陸無憂的領口道:「……你也不怕這口脂有毒。」

  鳳仙花汁就是有毒的。

  陸無憂低笑一聲道:「這不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麼?」

  賀蘭瓷不由覺得他似乎和最初那個陸無憂發生了微妙的偏差,她微微側了頭,有些迷惑道:「陸無憂,你以前好像不是這樣的。」

  陸無憂似也回神,低頭思忖道:「我也覺得我以前好像不這樣,但是……」

  賀蘭瓷道:「……所以你要稍微糾正一下自己的言行嗎?」

  陸無憂若有所思道:「但是……好像還挺快樂的。」

  「……」

  賀蘭瓷道:「……從我身上下去吧,腿都要給你壓麻了。」

  不過,沒幾日後,陸無憂就沒這個閒情了。

  他以往大晚上非常清閒,不是看看書,就是翻翻史,至多和同僚出去應酬回來的遲些,還有空給賀蘭瓷帶些點心之類的。

  但最近幾日,賀蘭瓷全看他在書房裡奮筆疾書,不知在寫些什麼。

  以至於平常不大去他書房的賀蘭瓷,都忍不住過去問道:「你在寫什麼?」

  陸無憂繼續筆走龍蛇,頭也不抬道:「罵人。」隨後他指著桌上一疊奏章又道,「這是罵我的,找通政司的同僚謄抄的摹本。你感興趣可以看看,罵得相當沒水平。」

  賀蘭瓷一下反應過來:「是彈劾的奏章?」

  陸無憂點頭「嗯」了一聲,漫聲道:「先前我在修史,沒什麼茬好找,來日講就不一樣了,逐字逐句都能被人挑刺找麻煩,更何況蕭南洵還在故意刁難我,斷章取義的找茬。」

  賀蘭瓷不由擔心:「你……沒問題吧?」

  陸無憂活動了一下拿筆的手腕,道:「小事情,我最會罵人了。」他又指了另一摞奏章道,「你要看看我怎麼罵的嗎?保證一句粗鄙之語都沒有,罵得他想回家找娘哭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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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7 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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