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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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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維和粽子] 夫君位極人臣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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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6 08:16:0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賀蘭瓷以前就覺得陸無憂文風過於尖銳犀利,雖然亦是文采斐然,但可能會因為過於鋒芒畢露,為上不喜——當然後來拿到陸無憂會試中第的文章才知道,這傢伙應試時換了種比較溫良方正的文字,和他平日裡的外表一樣具有欺騙性。

  但手上這封奏章,顯然完全沒有壓著,罵得可謂酣暢淋漓。

  賀蘭瓷又去翻了彈劾陸無憂的奏章,才發覺對方確實沒事找事,陸無憂日講裡只是發散兩句,都能被算作是「不尊孔孟,狂妄自大」,幸虧他們沒聽到陸無憂平日裡的「豪言壯語」。

  然而陸無憂就簡單直白許多,別人說他一句,他說對方十幾句,引經據典,言辭犀利無比,辯駁得體無完膚,通篇讀完說得好似對方上至對不起天地聖人,下到辜負父母養育之恩,最後還要連人家家裡幾個小妾幾個外室都要點出來罵罵。

  ——畢竟在這點上陸無憂還真沒什麼能夠指摘的。

  大雍理論上支持士大夫一夫一妻,所謂修身齊家,只是對納妾一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且,陸無憂不止罵,他還寫得非常陰陽怪氣,很多句是明褒暗貶,第一眼看去可能都看不出他在罵人,彷彿是誇,仔細一品,通篇全是內涵,兼之他才華橫溢,讀來妙趣橫生,甚是有趣,叫人讚不絕口。

  除了被罵的人,可能其他人讀來,都不由想笑。

  至少賀蘭瓷現在就已經在笑了。

  陸無憂在奮筆疾書罵人的間隙抬起頭來看她,賀蘭瓷正托著腮,抿唇輕笑,眼尾隱約有流光,溢彩紛呈,他忙裡偷閒,唇角也揚起道:「……我是不是還挺厲害的?」

  賀蘭瓷坦然道:「我以前就覺得你文章不錯。」

  陸無憂脫口道:「那你在青州幹嘛那麼針對我?」

  賀蘭瓷差點忘了這件事,沉吟了一會,乾脆把始末講出來了,末了道:「你怎知是針對,萬一我……」

  「別人心慕我,看我是什麼樣,和你看我是什麼樣,我還不至於分不清楚。」陸無憂索性把筆放下,道,「所以從頭到尾根本是個誤會?我壓根不記得你堂妹什麼模樣,更別提同她有什麼瓜葛,她找你來哭訴這事不能怪到我頭上。」

  賀蘭瓷道:「但你……沒什麼,這件事算我不對,我給你賠罪。」

  陸無憂反倒停頓了片刻,才緩緩輕抬睫羽,低著嗓子,拖長音道:「……怎麼賠罪?」

  賀蘭瓷這段時間已經很熟他的反應了,糾結著矜持了一會,也沒糾結太久,稍稍站直身,雙手撐著桌案,飛快地靠過去,在陸無憂的唇上,即沾即走地碰了一下,道:「……這樣嗎?」

  陸無憂唇角抿了一下,隨後笑道:「我還什麼都沒說呢。」

  賀蘭瓷微覺羞恥:「……那你說。」

  陸無憂唇角越發上揚道:「反正每天都親,這算什麼賠罪。你要是真想,取隻筆過來,幫我一起罵。」

  賀蘭瓷:「……?」

  陸無憂道:「幹嘛這麼看著我,其他同僚的奏章也不全都是自己寫的,多得是幕僚代筆,只是我還沒來得及請,賀蘭小姐你既然讀了這麼多年的書,便也不要浪費。」他似想起什麼,「還是賀蘭大人在都察院,你不太好意思?」

  罵陸無憂的奏章大多出自都察院御史之手,也就是賀蘭謹的下屬。

  不過,雖說都是她爹的下屬,但都察院裡的御史實際也都是各自為主,平日裡照樣會內鬥,上回那麼團結一心罵曹國公世子,也是因為曹國公府這代雖富庶,卻沒什麼權柄在,真犯了事也只能任人揉搓——也因此曹國公夫人才會想和成王的嫡女雲陽郡主結姻親,不料偷雞不成蝕把米。

  賀蘭瓷搖了搖頭,道:「那倒不是,只是我沒怎麼罵過人。」

  陸無憂翻出幾封空白奏章遞給賀蘭瓷,又重新拿起他的筆,道:「就你先前在青州怎麼對我的,照著來就行,多罵罵就熟了。書讀得那麼多,不能付諸於筆桿子上,也是浪費。」

  賀蘭瓷覺得他歪理真的很多:「……讀書總不能是為了罵人。」

  陸無憂道:「不罵不能使世人警醒,自是要振聾發聵才好——你爹在都察院,你沒見過那邊御史的奏章嗎?說言官氣焰囂張可不是空談,我這還算好的,其他彈劾的奏章基本都是照著要滿門抄斬的罪狀去的,怎麼聳人聽聞怎麼來,光看奏章大家都要砍頭,不然幹嘛那邊一彈劾,我們這就得上書給聖上請求致仕。當然,辭官是不可能辭官的……」他一邊說,一邊低頭又開始寫起來,「你也不用太緊張,隨便意思意思幫我寫兩份就行了。」

  賀蘭瓷只好也取了一隻筆。

  她雖寫過不少文章,但從沒寫過奏章,格式大略是知道的,低頭有些忐忑地寫了一會,還聽見陸無憂含著笑意的聲音道:「沒事,寫廢了我這空白奏章多得是,可以再換一本寫到你滿意為止。」

  ***

  通政司,也是俗稱銀台的大門口,近日可是非常熱鬧,不乏前來圍觀的好事者。

  這地方是往來呈遞奏章的,通常一位大臣早上帶個一兩封來就差不多了,但近期每天都能看見那位鼎鼎大名的陸六元抱著一疊小奏章,步伐矯健地走來。

  ——當然,大夥也都知道,他最近彈劾纏身,確實麻煩比較多。

  給他寫彈劾奏本的,甚至還有他認得的,對方拍著陸無憂的肩膀,無奈道:「我這也是沒辦法,陸六元你多擔待……」

  誰都知道,想搞他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對東宮虎視眈眈的二殿下。

  當然陸無憂的反應也很親切,他道:「我回復的奏章,你也多擔待。」

  緊接著,眾人就看見陸無憂戰鬥力十足的筆戰群儒,能今天罵完的,絕對不拖到明天,而且他還不止回罵一封,有時候甚至會回罵三四封,戰鬥力之強,使人嘆為觀止。

  雖然呈報上去的奏章只會精簡成一封,但因為走通政司的奏章一向公開公正,還會在公廳謄抄副本以備份,基本走這一過,大夥都知道了。

  陸六元名聲在外,縱使是奏章也會有不少人慕名想要拜讀。

  這一拜讀不得了,他罵人罵得實在精彩,令人拍案叫絕,有的通政司官員看完忍不住在公廳裡爆笑出聲,又吸引來更多的官員一起圍觀,可以說是封封精彩,本本有趣,有人當即便又抄了一份,偷傳出去。

  於是,沒過多久,滿朝上下都知道,陸六元不止科舉文章寫得好,罵人也別有一番異趣。

  光看他走來,就已有人忍不住在笑了。

  當然,被罵的人可能不這麼想,先前還拍著他肩膀的那位仁兄,最近幾天遠遠看見陸無憂就忍不住避道躲開,也怪陸無憂缺德,連人家最近上火得了內痔坐立難安,都要在奏章裡暗示一下是近日不夠積德行善,妄動肝火,以致五內不調,可以說缺德到家了。

  據傳,就連民間也有不少人開始收集陸無憂的奏章,想刊印匯編成一本陸霽安奏駁大全,放在書鋪裡售賣。

  陸無憂今日格外神清氣爽,排著隊把奏章往上一遞,便拱手笑著離開。

  他一走,大夥立刻拆封拜讀,連聲嘆「妙啊」。

  「不過,今日這另外幾封似是言辭含蓄了許多,還頗有些清高之意,但文采倒是一如既往。」

  「婉轉間,似乎也有幾分可以令人細品的……」缺德。

  「我怎麼感覺含蓄了,反倒更……」缺德了。

  ***

  賀蘭瓷一無所知,她昨夜寫得伏案睡著,最後還是被陸無憂抱回房裡的。

  今晚見陸無憂活動著手腕,準備繼續大幹一場,賀蘭瓷順便也把她整理過的文章放到陸無憂面前:「我幫你篩過一遍了,這十來個是我覺得文采和內容都還不錯的,不是空泛而談,確實言之有物,家世也都適合。你要是想聘幕僚,可以從中考慮。」

  文章一般都會附上拜帖,寫清楚家世、科名,甚至願做幕僚的也會寫明來意。

  陸無憂有些奇怪地抬頭看她道:「你不想幫我寫了?那也無妨,我一個人寫得完。」

  賀蘭瓷也表情有些古怪道:「你真打算讓我幫你寫?」

  陸無憂拍了拍旁邊的椅子道:「你也挺會寫的,不如一起來罵。」

  ……這到底是什麼破邀請。

  賀蘭瓷腹誹著,坐到了陸無憂旁邊,捲著袖子提起筆時,恰看見他認真的側臉——真看不出是在罵人——可神色確實是極認真的。

  因為在青州時,男女分班授課,賀蘭瓷並無緣見到對方念書習字時的模樣。

  只一次,她散班路過迴廊時,看見陸無憂還坐在班堂裡,手扶著筆,低頭撰寫,臨窗好幾個小姑娘偷望,嘰嘰喳喳,似鳥雀鳴啼,而他渾然未覺,仍舊寫著,仿若世間沒什麼能打擾他。

  但那時,她對陸無憂偏見甚重,只覺得他在裝模作樣,故意吸引女子的注意,就如同他勾得她小堂妹神魂顛倒一樣。

  至少,她現在已經不這麼想了。

  陸無憂最專注時,甚至連她路過都沒有發現,還是賀蘭瓷咳嗽或是出聲提醒,他才會發覺,陸無憂還振振有詞道:「在自家府裡,我沒必要那麼全神戒備吧。」

  他現在這份認真專注應當也不是假的。

  陸無憂寫完手裡那面,正待潤潤筆,一轉頭便撞見賀蘭瓷的眸子,他不由勾唇道:「賀蘭小姐,就算我不指望你紅袖添香,也沒必要這麼打擾我吧。」

  賀蘭瓷轉回頭去,也翻著彈劾陸無憂的奏章,提筆開始寫:「我沒有想打擾你。」

  陸無憂語氣尋常道:「一直盯著我看,很容易讓我想親你。」

  賀蘭瓷語氣也很尋常道:「哦,那我不看了,你先忍一會。」

  陸無憂端起在一旁的茶杯,輕抿了一口,道:「你是不是語氣太平淡了一點。」

  賀蘭瓷低頭道:「你都親了那麼多回,還能指望我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陸無憂總覺得自己在被挑釁。

  他幾乎想再站起來按著賀蘭瓷做些什麼,但低頭一看寫到一半的奏章——算了,先寫完再說,罵人要緊。

  ***

  針對陸無憂的彈劾大計,非但沒有奏效,反而讓他名聲越發大了。

  他甚至還能照常去給二皇子日講,面帶微笑,語氣溫文和煦,不帶半分火氣,在二皇子再次出聲刁難時,還能極為耐心的給他逐字逐句講解,簡直彷彿一個沒有脾氣泥塑的人。

  看得陸無憂幾位同僚都不禁生出了些許佩服。

  「不過,霽安你到底哪得罪二殿下了,要不去賠個禮看能不能解決?」

  「總不能還惦記著,你都成親這麼會了……」

  「你這日後怕是會有些難辦。」

  與之相反,其他幾位皇子倒是對陸無憂的態度都不錯,尤其是下面幾位小皇子——原因倒也很簡單,陸無憂長得好,且聲音好聽,說話又風趣幽默,講讀經史時往往不是照本宣科,而是將之描述成一個個帶著懸念的小故事,一面啟發一面引經據典地侃侃而談。

  在翰林院能做到日講官的自都是學富五車,但書讀得多,很多時候未必能講得清楚。

  更何況一些小地方來的翰林,說話還有很嚴重的口音,吐字不清含含糊糊,最誇張的是有的旁邊還得配個官吏在側翻譯,不然根本聽不懂,至於怯場、結巴之類都只能算得上小毛病。

  陸無憂全無這些問題,他一口官話說得極好,口條清晰流暢,姿態落落大方,明明年紀也大不了多少,但一派為人師表的作風。

  ——當然比起旁邊幾位同僚,長得好可能也是個很重要的原因。

  他年紀又是翰林院裡最輕的,往那一站,只像個溫柔耐心的清雅小哥哥,旁邊伺候皇子的宮女都有不少紅了臉,不敢去看他。

  有人說男子進官場,臉生得不重要,那肯定是渾話,自古以來長得好就很佔便宜,探花郎這種慣例自不必說,聖上在挑選親信近臣時,長得過於貌醜的可能直接就被換掉了,誰也不想眼皮子底下被辣眼睛。

  陸無憂日講不過半個月,就有小皇子拉著他的袖子,道:「陸講官,待會去廊下用膳,能再給我講講嗎?」

  而用膳時,他那邊上的菜,也總比別人多那麼幾樣,說是陸講官年紀還輕,又體弱,不妨多吃點補補身子——眾人看著陸無憂那挺拔無比的個頭,都頗無語。

  當然,陸無憂也會客氣地再分給同僚,表示他確實吃不下那麼多,大家還是一團和氣。

  對此,賀蘭瓷的認知是,他隔三差五就能拿回來一些莫名其妙的賞賜。

  比如,一個純銀質的九連環鎖。

  陸無憂道:「忘了是四還是五皇子的賞賜,我覺得他可能是玩膩了隨手拿來送人。沒事,你不感興趣,我待會去拿給未靈。」

  ……花未靈果然很喜歡。

  只是賀蘭瓷在看她玩了一會,就試圖用蠻力掰開,還真的掰開了之後,產生了些許的震撼。

  花未靈日子過得十分清閒,上京絕不缺玩樂的地方,她又是陸無憂的妹妹,有的是人願意陪她,只是玩樂了一陣子後,賀蘭瓷發現她時常往那間廂房裡跑。

  賀蘭瓷不由又開始擔心。

  花未靈道:「哦,因為前些日子我給他看了我的話本,他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決定寫點話本給我看。」

  賀蘭瓷:「……!他會寫?」

  花未靈從房裡取出兩本小冊子道:「還挺有意思的,叫《神魔奇俠錄》,嫂子你要看嗎?」

  是賀蘭瓷的知識儲備之外。

  她打開第一頁,便看見什麼「神魔交戰三百年,打得天地變色,日月無光」、「一束光降,混沌中走來一名神貌不凡的紫衣男子」之類的,賀蘭瓷欲言又止了一會,道:「你、你喜歡就好。」

  花未靈捧著塊糕點,邊吃邊道:「他每天寫一節,速度還挺快的,和我哥晚上奮筆疾書的架勢都差不多了。」說著,還遞過去一塊糕點給賀蘭瓷,眨著眼睛道,「嫂子你要吃嗎?」

  賀蘭瓷婉言謝絕了。

  該說不愧是兄妹,兩人的口味都差不多,甜得發膩。

  ***

  休沐日,陸無憂根本沒休息,大清早就又把賀蘭瓷拽上了馬車。

  賀蘭瓷掀著簾子,看著馬車漸漸行駛向城門外,有些意外道:「又出門踏青嗎?」

  陸無憂道:「表面是這樣,但其實是打算去……找個死。」

  賀蘭瓷道:「……嗯???」

  陸無憂道:「之前我妹來的時候,不是說沿路鬧飢荒嗎?」

  賀蘭瓷點頭道:「……難道現在還在鬧?」

  陸無憂道:「對,好像還越發嚴重了,上京城外面都有不少,待會出城你別被嚇到了,不過我們不是去賑災的——也沒那麼多糧,我和同僚打算上道摺子請求清丈上京一部分勳戚吞沒的田地,讓他們稍微吐出來一些,用以應應急,所以今日打算假借出門踏青為名,先去探探。」

  聽起來是好事,但想也知道會有多得罪人。

  看見賀蘭瓷面色微變,陸無憂笑了聲道:「我們和勳戚本來就不是一夥的,得罪也就得罪了。放心,這也就是一般找死罷了,我最近日講講得不錯,聖上都誇了,還算有些聖眷,因而就算摺子被駁下來,問題也不大,至多是罰俸和停職。」

  他說得輕描淡寫,賀蘭瓷心頭倒是一緊,隨後她緩緩鬆手道:「你要去怎麼探?」

  馬車出了城,已不再是賀蘭瓷上次所見的悠閒景象。

  大道上馬車往來絕塵,然而沿路都能看見一些衣衫襤褸狀似乞兒的百姓,蓬頭垢面哀聲請求,臉上兩頰似乎都有些凹陷,眼神也逐漸黯淡無光。

  賀蘭瓷只看了沒一會,便感覺到身旁有隻手摀住了她的眼睛。

  「別看了。」陸無憂輕聲道,「人太多了,像我妹那樣沿路施粥也救不了多少,只有朝廷開倉賑糧才有用。上京要緊著京中貴人,不可能開放太多,地方州府很多也是捉襟見肘,讓勳戚吐糧,也只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不過他們確實吞沒了許多,有多誇張呢……」陸無憂聲線微寒,「八畝地可能只上報一畝那種。」

  賀蘭瓷把陸無憂的手拿下來道:「……但我想看。」

  陸無憂微微意外地側頭看她。

  賀蘭瓷道:「我沒怎麼見過,所以想多看看,萬一有朝一日……」

  陸無憂又想去揉她的腦袋了:「只會平添難過罷了,而且你危機感太重了吧,我又不可能讓你餓死的。」

  賀蘭瓷認真道:「萬一你出了什麼意外呢。」

  陸無憂微微無奈道:「你能不能盼我點好……就算沒有我,那不還……」他聲音一頓道,「我不可能出意外的,禍害活千年聽過沒有,我還沒有權傾天下呢。」

  賀蘭瓷戳破他:「你這次說得很沒有底氣。」

  陸無憂緩緩靠近她,低聲道:「……我覺得可能是你的問題。」

  賀蘭瓷道:「……嗯?」

  陸無憂在呼吸可聞的位置停下,語氣異常柔和道:「賀蘭小姐,你應該對我更有信心一點,別老想著我們什麼時候散夥。」

  賀蘭瓷被他湊近的距離弄得呼吸微微凌亂,略往後避了避:「……那陸大人你努力哦。」

  馬車顛簸了一下,兩個人差點撞上,遂又分開。

  過了一會,前頭的車夫小聲道:「大人,到了。」

  陸無憂扶著賀蘭瓷下馬車,眼前不遠處是個田壟,此地倒看不出飢荒的痕跡,小麥都長得很好,一望無際,迎風搖擺,不久後應該就能收成了。

  賀蘭瓷道:「……這是?」

  陸無憂道:「曹國公名下的莊子,其他勳戚的莊子我打算測十報五,這樣大家面子上也不會太難看,不過曹國公的莊子,我會叫人清丈的分毫不差的。」

  賀蘭瓷扭頭看他,不太確定:「因為曹國公世子?他不是已經……」被她頭都打傻了。

  陸無憂也扭頭道:「子不教父之過,有什麼問題嗎?」

  賀蘭瓷默默道:「沒什麼,挺好的。」

  陸無憂用手指測算了一下,道:「我們先在奏章裡,上報個大概,還有侵佔百姓田地,並著人毆打苦主的事情,先前也派人去查了,應該有個眉目,反正罪證肯定是越多越好……」他正說著,突然聽見響動,陸無憂眉峰一動,單手抓住賀蘭瓷的手臂,不由分說道,「你先上馬車。」

  賀蘭瓷還沒回過神,便被陸無憂又塞了回去。

  外面不一時便有了其他人的聲響。

  「你們是什麼人!打哪來的!快把銀兩和財物都留下來!」說話之人高亢著嗓音,音色裡卻有些撕破似的沙啞,「這位公子,我們不傷人性命,你讓搜搜馬車,把值錢的都留下來就行了!」

  賀蘭瓷頓時瞭然,是遇到花未靈之前說過的劫匪了。

  不過,這才出城沒多遠啊,就算他們出城沒帶太多人,這……也太過猖獗了吧。

  她稍微掀開一點簾子,就看見陸無憂神色淡淡站在那裡,道:「你們劫錯人了。」說話間,十多個青衣的身影飛掠過來,手裡拿著各式兵器。

  賀蘭瓷再望過去,只見那群說是劫匪的人,實則也都穿得破破爛爛,手裡拿著的也都是鋤頭鐮刀,臉上滿是塵灰,看見陸無憂身側的人來勢洶洶,似不尋常,這群人已有了退意。

  陸無憂又道:「我身上帶的碎銀子可以給你們,不過馬車就……」

  他還未說完,就看見賀蘭瓷從馬車上下來了。

  陸無憂下意識道:「你……」

  可還未說完,突然聽見另一道響亮的聲音道:「仙女!是仙女!俺見過!」

  「你說的仙女不會是……」

  「對,就是賀蘭大人的小姐!賀蘭大人可是個清官啊!當年俺跟著舅舅上京伸冤,頭都磕破了也沒人肯理俺們,就是賀蘭青天大老爺幫俺們主持的公道,俺見過他家的小姐,就是這個樣子……俺一輩子都忘不了!你們看她穿得那麼樸素,肯定就是了!」

  剩下幾個人面面相覷。

  「你可真是賀蘭青天大老爺的小姐?」

  「……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小姐,你可千萬別跟我們計較!」

  「我們這就走,馬上就走!對了,西邊還有群響馬,也是劫道的,小姐您別往那走了,他們可上的是真傢伙。」

  賀蘭瓷輕聲道:「謝謝告知。你們都是逃荒過來的嗎?」

  「是啊賀蘭小姐,俺們田都被淹了,城裡也發不出糧,要不是餓得難受,誰來這劫道啊。」

  「我老婆剛生孩子,還在家裡等著呢……奶都下不下來,孩子餓得嗷嗷哭。」

  陸無憂見她的模樣就明白了,很快把身上碎銀子全取了出來,又問身邊其他人要過,都遞了過去,才道:「……再等一陣子吧,會放糧的。」

  「這我們……」

  那群劫匪互相看看,都不好意思收。

  陸無憂笑道:「賀蘭小姐給你們的,放心收吧,她沒生氣,只是有點害羞。我們在上京餓不死的。」

  那群劫匪這才小心翼翼收下銀子。

  「謝謝賀蘭小姐,謝謝這位公子!」

  「叫什麼公子呢!這肯定是人家相公啊!兩位長得可真好看,祝兩位百年好合,早生貴子,長命百歲!」

  「賀蘭小姐,也替俺向賀蘭大人問好!」

  等重新上了馬車,陸無憂取出塊帕子遞過去,聲音很溫柔地道:「你怎麼眼睛都紅了。」

  賀蘭瓷道:「風沙大而已。」

  陸無憂忍不住笑道:「你這破藉口,我妹五歲就不用了。感動就直說嘛,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官做得好是會有人記得的。」

  賀蘭瓷用力揉了一下眼睛:「我爹知道應該會挺高興的。」

  陸無憂道:「他肯定知道,他不就是為了這個才努力的。忘記我有沒有跟你說過的,我做官不光想要做權臣,想要權傾天下,還想要被人叫一聲陸青天。」

  賀蘭瓷轉頭看了他一會,似乎是第一次認識陸無憂似的,不過很快,她又笑道:「你在翰林院,又不掌刑名,應該挺困難的。」

  陸無憂也笑道:「事在人為,我就是什麼都想要。」

  「這時候你倒是很有自信了。」

  「我一直很有自信,剛才還不是因為你……算了……」他跟車夫道,「我們往西去。」

  賀蘭瓷忍不住道:「不是剛說那邊有響馬嗎?」

  「對啊,為民除害去,我們當官的理論上不支持劫道,而且……」陸無憂活動了幾下手腕,道,「好久沒動手了,手癢。」

  「……你後半句才是實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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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賀蘭瓷覺得陸無憂是在炫耀武藝,他可能真的在上京城裡憋壞了。

  遠遠看見那伙響馬潛伏在官道外沿,陸無憂便叫人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地埋伏在後面,響馬們還在優哉游哉,圍著爐子不知道燒些什麼,陸無憂已經翻身下了馬車,動作極為利索地把手裡拿著響箭放哨的給放倒了。

  之後他也不叫人一擁而上,只單槍匹馬地摸了過去。

  賀蘭瓷坐在馬車裡等他,大概是方才有些口渴,陸無憂下馬車前,在車裡煮了一壺茶,小火爐還在咕嘟咕嘟燒著,剛剛開沸沒多久,陸無憂便又回到了馬車裡,眉梢眼角都是鬆快的愉悅,彷彿剛做了什麼極快樂的事情,他抬手倒了一杯茶,挑著眉眼,桃花眼瀲灩含光地望向賀蘭瓷:「你方才看見了嗎?」

  賀蘭瓷道:「……呃,在等茶水燒開。」

  「……」

  陸無憂沉默片刻,又倒了杯茶,笑道:「也罷,已經通知了京衛營,有災世道就不太平,說到底苦的是尋常百姓。」

  賀蘭瓷抿了抿茶,才重新掀開簾子。

  人自是都被陸無憂放倒了,剛才還其樂融融的場景,只剩下旁邊幾匹馬還渾然未覺地吃著草。

  陸無憂還想再說點什麼,就見賀蘭瓷望著馬匹眼眸微微發亮,在郊祀時,也見她眼睛這麼亮過,不過很快便又暗了下來。

  「……你想學?」

  賀蘭瓷點了點頭道:「想,不過如果耽誤你公務就算了。」

  陸無憂隨口便道:「那有什麼可耽誤的,時辰還早,我們掌燈時分才回去,你有的是時候,不過待會學不會別哭就是了。」

  賀蘭瓷無語道:「……我才不會哭。」

  陸無憂掀起眼簾道:「剛才誰在馬車裡哭得眼睛都紅了。」

  賀蘭瓷懶得理他,已經提著裙角,邁步下了馬車。

  ……說不過就跑,跟誰學的。

  反正馬放那暫且也沒人管,就借來一用。

  陸無憂挑了匹溫順點的,指給賀蘭瓷,同時一手扯韁繩,踩著馬鐙,做示範似的動作很緩慢地上了馬,然後轉頭問她:「你是要自己學,還是……跟我上一匹,我手把手教你?」

  說話間,他還真把手遞了過去。

  但賀蘭瓷幾乎沒有猶豫,便邁步向了另一匹,彷彿怕他的手尷尬,她還多補了一句道:「跟你騎一匹,我可能學不會。」

  陸無憂摸著鼻尖道:「你不試試怎麼知道?我還沒跟人共騎過,是特別待遇,你考慮一下。」

  然而賀蘭瓷絲毫不為所動。

  她有些艱難地夠韁繩,裙角礙事不太好踩馬鐙,便將裙角折上來一些,動作看起來很岌岌可危,陸無憂翻身下去幫她牽住韁繩道:「你動作慢點,免得待會摔下來。」

  賀蘭瓷猶豫道:「……真的會摔下來嗎?」

  陸無憂又忍不住笑道:「有我在,那肯定是不能。」

  她模樣實在看起來不像是能騎馬的,大概比較像騰雲駕霧的,但現在不管臉上的表情還是手上的動作,都很認真,又隱約透著一點視死如歸。

  賀蘭瓷總算小心翼翼地上了馬,但仍舊不敢跑動,陸無憂牽著韁繩,很緩慢地帶她走了一圈,才聽見賀蘭瓷小聲問他:「策馬奔騰是什麼感覺?」

  陸無憂道:「很快樂。」

  賀蘭瓷又忍不住問道:「有多快樂?」

  陸無憂道:「比親你說不準還快樂一點。」

  賀蘭瓷默了默,道:「……你能用個我能聽懂的比喻嗎?」

  陸無憂道:「難道親我你不快樂?」

  賀蘭瓷又默了默,開始想念有話直說的花未靈,都是一母同胞,為什麼陸無憂長成這個模樣了,他就不能、就不能……

  陸無憂還在繼續剛才那個話題:「親都親了那麼多回,明明見你也挺沉迷的,賀蘭小姐怎麼還翻臉不認的。」

  賀蘭瓷這會腦內不由翻滾起了陸無憂花樣百出的親吻姿勢,她趕緊搖了搖腦袋,把它晃出去,道:「陸大人,你的羞恥心呢?」

  陸無憂一頓道:「……原來在你眼裡我還有那玩意?」

  這會他已經又帶著賀蘭瓷悠閒地繞了一圈。

  賀蘭瓷扯緊韁繩道:「……能讓我好好騎會嗎?」

  陸無憂終於還是一笑道:「怕你太緊張了嘛,所以緩解一下。策馬奔騰自然快樂,我不是抱著你用輕功飛過,你可以想像那時的感覺,但你身體是可以控制的,讓它向左向右,且停且行,都隨你的念,放開馬蹄跑的時候,真的會有仿若能一日千里的錯覺。」

  賀蘭瓷想像著,不由有些神往。

  陸無憂又道:「其實不難,無論何時握緊韁繩,夾緊馬腹,它若是驚動,撩蹄子,你就把身子俯低,最好貼在馬背上……總體來說需要力量,但你這些日子應該鍛煉的還不錯,不用太害怕。好了……」他輕聲道,「我要放開韁繩了,你自己跑一會吧。」

  「嗯。」

  賀蘭瓷認真點著頭,陸無憂又笑了笑,這才信手放開韁繩,任她去跑。

  一開始賀蘭瓷還不敢跑太快,維持著方才散步的速度,但忍不住稍稍夾緊馬腹,速度便明顯的上升了,與此同時顛簸感也更明顯,手裡的韁繩需要很費力才能控得穩。

  青葉在旁邊小聲道:「少主不怕少夫人摔下來啊?」

  陸無憂一臉「我神功蓋世」的表情道:「我又不是來不及救。」

  她倒是當真學得很快,馬不一會便能輕快地跑起來了。

  陸無憂就在原地站著,看賀蘭瓷像第一次出門遠足似的,臉上已不自覺地掛上了笑容,不似以往淺淡,是真的在笑,那雙總是淡且帶著一絲防備的眸子現下彎成了一輪星月,連嘴角都在翹著上揚。

  明明只是勒著韁繩在繞圈跑。

  又過了一會,許是跑過癮了,賀蘭瓷勒緊韁繩,調轉馬頭,朝著他們的方向跑來。

  剛才還折上去的裙角這會正飄散下來,身姿纖細的少女騎在馬背上,衣袂裙擺翩躚飛揚,眼眸在發光,美貌無倫的臉龐漾滿清澈笑意,滿目耀眼灼亮的日光投落,映襯得她似整個人都在發著亮,從朦朧而至灼眼,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馬蹄聲滾滾而來。

  陸無憂站在原地等她,唇角徐徐上揚。

  他發覺,那是很難形容的一刻。

  就好像周圍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了,四周寂靜,只有朝他奔騰而來的那個人,像利箭破空,像陽光照透陰雲,像晨曦撕裂破曉。

  像賀蘭瓷不顧一切地朝他跑來。

  ——當然,這只是個錯覺。

  賀蘭瓷騎馬到近前,就開始小心翼翼地勒緊韁繩,想要停下了。

  陸無憂回神,身形一閃便過去幫她停下疾馳的馬,賀蘭瓷順勢扶著馬身下馬,額頭和臉上都有薄汗,頰邊是活動後的淺粉,笑意尚未曾褪去,一雙明眸善睞,亮得異常,平素低柔的音色也變得輕快,她興致勃勃道:「陸無憂,你說得對。」

  「……都說了,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賀蘭瓷剛才是真的很過癮,她從來沒試過這樣的感覺,就好像……再快一點,她就可以飛起來。

  陸無憂的手指順著韁繩流連過,忍了忍,沒忍住,順勢過去,握住了她的腕,賀蘭瓷還未回神,帶著笑意望過來,便被陸無憂拖進了懷裡。

  青葉立刻示意旁邊的人趕緊背過身去。

  吻更灼熱急切了幾分,少了已經親吻習慣的遊刃有餘,而多了點想要吞吃入腹的侵略性,陸無憂扣著賀蘭瓷的腰身,幾乎瞬間便開始在她唇齒間肆虐、索取。

  像是不給,他就要直接搶。

  賀蘭瓷平日可能很懵然,但這會她心跳還在加快,剛才的興奮未曾平復,竟一時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甚至因為過度的興奮感而也有點上頭,兩條玉臂主動環上了陸無憂的頸脖。

  彷彿是得到了鼓勵,陸無憂更加肆無忌憚,抵著賀蘭瓷,把人壓到樹上接著親,動作堪稱意亂情迷,卻又嫻熟至極。

  勾纏著,賀蘭瓷的舌根都開始有些發麻。

  背後的樹幹略有些粗糙,而身前人正在掠奪壓榨她的每一分呼吸,身體發軟,有些下滑,又被陸無憂托著腰重新拽起來,只能依靠著兩條軟軟的手臂搭在陸無憂肩上,而他正側著頭,繼續無情壓榨,賀蘭瓷胸口劇烈起伏,耳畔細膩的纏綿聲清晰可聞,心跳聲震天,連嗚咽聲都發不出來。

  陸無憂卻還在更貼近地壓過來,好似想要密不可分。

  賀蘭瓷大腦都逐漸一片空白,任由陸無憂對她為所欲為。

  他的手甚至按著她的腰,迫她挺起胸口,然後順著腰肢,往上攀,在脊背處摩挲,細微的顫慄不受控制地蔓延向全身,如果是在榻上,賀蘭瓷可能已經因為抵受不住,開始蜷縮身體了。

  但此時無處可逃,他從左邊的腰際,滑到右邊的腰際,指尖抵著她後脊的椎骨,一寸寸往下撫摸。

  像是在撥弄琴弦。

  賀蘭瓷手指繃緊,想要躲開,但往前躲,只能使自己和那個熾熱的身體貼得更緊。

  一聲輕笑被陸無憂從肺腑裡擠了出來。

  他繼續堵著賀蘭瓷的唇,手指輕觸到她的衣帶,活結,輕抽兩下繫帶,便能解開。

  於是他抽了。

  第一下。第二下。

  中衣更是鬆散,手指沿著垂落下來的繫帶滑進去,即將觸碰到肌膚……

  陸無憂突然回過神來。

  賀蘭瓷也在他驟然停下的動作裡,找回了一絲理智,然後睜開眼睛,看著眼前天光大亮,也懵住了。

  陸無憂艱難地抽開身,因為過於激烈的親吻,兩人唇齒間,甚至還牽扯起了一根銀絲,隨著陸無憂轉頭的動作方斷,他還隨手給賀蘭瓷的衣衫合攏了。

  賀蘭瓷離開了支撐,沿著樹幹緩緩下滑,低著頭滿臉紅燙的去繫自己的衣帶。

  手指發抖,最簡單的衣帶都有些繫不上。

  腦子還懵懵地回不過神。

  陸無憂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壓得很低,很悶,還帶著一分久違的惱火:「……剛才昏頭了,下次不會了。」

  賀蘭瓷也不知道說什麼,她都快忘了剛才騎馬的快樂了。

  陸無憂見她能重新站起來,才轉身道:「你先上馬車,我再去那邊看看。」

  ***

  後來他們又沿著壟道,大約查看了幾家權貴人家的莊子,從這裡是看不出半點飢荒,而且佃農和官兵都能隱約瞧見,還路過問了幾家農戶情況如何。

  直到暮色初現,兩人才駕著馬車返回上京。

  許是因為先前的尷尬一幕,兩人都沒再怎麼說話。

  ——陸無憂覺得自己再怎麼禽獸,也不能在外面大庭廣眾解人家姑娘的衣帶。

  ——賀蘭瓷覺得自己再怎麼嫁了人,也不能在外面大庭廣眾就和人抱在一起親到差點出事,太羞恥了,是真的昏了頭。

  出來的匆忙,馬車裡只有自備的小火爐和茶壺茶杯。

  為了緩解尷尬,只能一杯接著一杯喝茶,然後沉默。

  沉默到晚上鍛煉時,花未靈都發覺了不對,她緊張問道:「嫂子,你和我哥吵架了?」

  賀蘭瓷一邊活動著肩膀一邊搖搖頭。

  花未靈還想幫陸無憂挽救一下,小聲道:「我哥就是……跟自家人嘴上比較隨意,但他其實人很溫柔的,說什麼,你都別往心裡去。」

  賀蘭瓷只好露出笑容道:「沒吵架,什麼事都沒有,你別擔心了。我和你哥……嗯,好得很。」

  花未靈一路小跑去拿了些話本過來道:「嫂子你要不要看看?很有趣的!看完保證你沒有煩惱了。」

  賀蘭瓷繼續婉言謝絕,只是突然想起另一件事:「……那個人還在給你寫話本嗎?」

  花未靈點頭道:「是啊,總感覺那故事好長,他一時半刻也寫不完,雖然現在的部分還挺精彩的……而且他好偷懶啊!他給話本裡那個女俠起名字,就直接用我的名字,每次看我都覺得怪怪的……」

  賀蘭瓷:「……」

  這你還沒覺出有問題來?

  賀蘭瓷斟酌道:「你一定要看那個故事嗎?」

  花未靈道:「反正最近也沒什麼事,就隨便看看……怎麼,嫂子,你感興趣了嗎?」

  賀蘭瓷道:「沒有,你……還是小心著點。」

  花未靈笑道:「放心啦,我哥跟我交代過了,他要是有什麼異動,我立刻就揍他,反正他現在傷好了大半,應該還挺耐揍的。」

  賀蘭瓷:「……也行吧。」

  她本來還想去找陸無憂商量一下,可又覺得還有些尷尬,恰好到了晚間,陸無憂仍舊在書房裡奮筆疾書地寫奏章,約莫是匯總白天所見,賀蘭瓷便沒有去打擾他,一個人先睡了。

  ***

  「殿下,這實在……是下官無能。」

  確實挺無能的。

  蕭南洵看著呈上來的奏章,目光冷而淡,語氣森森冷冷:「你們這麼多人,沒有一個寫得過他?」

  下頭的御史們也是冷汗直流,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說什麼好。

  雖然知道這位二皇子可怕,但畢竟聖眷在身。

  既為其主,自然要忠君之事,但微臣實在做不到啊,誰能想到那位平日裡看起來和和氣氣,甚至還有幾分病弱的陸狀元,幹起筆仗來戰鬥力十足。

  罵人不帶髒字,但偏又像指著你祖墳在罵。

  蕭南洵這才想起他父皇對他說過,說這是個可用之才,讓他以後別老去找人家麻煩,江山社稷需要能吏,日後說不定還要同朝為君臣,免得麻煩。

  他自然也想輕輕放下,一笑泯恩仇。

  但蕭南洵卻總沒來由想起那晚,那個賀蘭瓷說的話,他之前把她當個可以賞玩的美貌收藏看,覺得輕易便可到手,沒有費過多少心思,到手了之後便能成為他無數個收藏品中之一,也用不著惦記,興許也要不了多久便會膩味,但屢屢失手之下,蕭南洵不得不多花了幾分心思。

  那晚他說的話,對他來說,相當推心置腹。

  他覺得沒有女人會不動心。

  當年他母妃不也是這樣一步步走到寵冠六宮、尊貴無比的位置,只等皇后哪日死了,他母妃便能被父皇扶上位,從此母儀天下,屆時他是嫡子,所有的一切繁難都會迎刃而解。

  可他不明白她說的話。

  以色侍人、爭奇鬥豔怎麼了,女子不都這樣,他會很寵愛她,給她一切想要的,金銀財富權位榮耀,日後她再為他生兒育女,她會成為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之一。

  ——這難道不是所有女人都夢寐以求的。

  她還想要什麼?

  如果先前只是想要到手,現在卻更多了幾分偏執,他想要證明那個女人最終會屈服,她是錯的,她和其他女人沒什麼區別。

  他轉頭對旁邊的內侍道:「上次益州布政使著人送來的那兩個瘦馬呢?」

  「回稟殿下,還養在外苑的書畫堂裡。」

  ***

  第二日早上,賀蘭瓷醒來卻發覺陸無憂好似根本沒有回來睡過。

  他那邊的被縟還整整齊齊疊著。

  她洗漱過後,不由躡手躡腳地去了陸無憂的書房。

  書房內十分靜謐,陸無憂和衣躺在一旁的軟塌上,睫羽覆蓋下的眼底有淡淡烏青,桌上他剛寫完的那封奏章還放在桌上等晾乾字跡。

  如果是她爹的書房,賀蘭瓷或許不會看。

  但因為是陸無憂,總覺得他不會介意,好奇心促使,她聲音極輕地拿起了陸無憂放在桌上的奏章,細細讀過來。

  這封奏章洋洋灑灑足足有約莫三四千字。

  和陸無憂平日裡罵人的奏章不一樣,寫得很沉,很認真,文辭不再華麗,也不再炫技似的引經據典,而是帶著一絲沉痛般娓娓道來。

  奏章前半段是說民生多艱,路有餓殍,盜匪猖獗,後半段則是說權貴私蓄良田,侵佔民地,且大都瞞下不報,無異於國之蠹蟲,下面詳細寫了約莫有多少畝上報多少,又指名道姓的寫了有多少無辜平民田地被侵佔,被欺壓,樁樁件件可查。

  正是平實的文字,才格外能打動人,通篇看完叫人先生怒意,後覺悲慼,不由想要潸然淚下。

  賀蘭瓷讀完,沉默了良久,又輕而鄭重地放下。

  深吸了一口氣,她去隔壁抱了張毯子過來,非常小心地一點點給陸無憂蓋上。

  他大概是真的睏了,這會還睡得很沉,竟沒被賀蘭瓷驚動。

  賀蘭瓷想了想,低頭,唇在陸無憂的額髮上碰了碰,輕聲道:「辛苦了。」

  說完,她又悄無聲息退了出去。

  ***

  傍晚時分,陸無憂下衙回來吃飯,一切照舊。

  桌上三個人照常吃飯,因為陸無憂和賀蘭瓷都不太在吃飯時說話,花未靈便負責活躍氣氛,吃兩口便開始說自己白日所見,又看了什麼話本云云。

  吃飯的間隙,賀蘭瓷偷望了陸無憂一眼。

  陸無憂見她看來,似想調笑兩句,但嘴都半張了,又默默移開了視線。

  賀蘭瓷:「……?」

  飯罷,鍛煉後,賀蘭瓷沐浴過,穿著寢衣拿了本書坐在玫瑰椅上讀,等到油燈都快燃盡了,才見陸無憂進來。

  陸無憂進來也不去淨室,而是徑直抱起了被子。

  賀蘭瓷道:「……你這是?」

  陸無憂表情有些古怪道:「最近有些忙,我先在書房裡睡一陣,反正都過去這麼久了……下人也不會生疑。」

  賀蘭瓷下意識便道:「你還在寫奏章?那……要我幫忙嗎?」

  陸無憂咳嗽了一聲道:「最近奏章少了一些,我一個人應付的來,你先睡吧。」

  賀蘭瓷道:「要不我去幫你紅袖添香?」

  陸無憂聽到這個詞差點笑出聲,他肩膀抖一下道:「不用了。」

  說罷,他正待走,就聽賀蘭瓷在他身後猶豫著道:「……你今天不親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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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6 08:16:3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陸無憂先前還有功夫在心裡調笑,這會差點一個踉蹌——當然也只是差點。

  他眸中一暗,驀然回頭,發現賀蘭瓷問得很是真誠,眼中征詢之色分明,好像只是在問他「今晚不用膳了嗎」,若不是陸無憂這些日子大致對她瞭解一二,可能會覺得她現在是在報復。

  ——報復他那些雖然一本正經,但仍然聽起來像調戲的話。

  至少陸無憂現在就感受到了一絲,以往沒有感受到的窘迫狀況,他很想把抱著的被子直接扔到邊上去,然後直接就……先前光是躺在一張床上就很煎熬了,但從那日白天的反應來看,他現在毫無疑問抵抗力又在下降,繼續留著親下去,能幹出什麼禽獸事來還真不好說,霸王硬上弓都不是沒有可能。

  ……話說她怎麼這麼心大。

  陸無憂嘀咕了一陣子,眸色又由深轉淡,視線也不再停留在賀蘭瓷的身上,反而若無其事抖了下肩膀道:「今晚不親了,可能最近都……」他找了個最扯淡的藉口,「最近公務比較忙……」

  誰料賀蘭瓷想了一下,居然表示理解地點了頭道:「那你好好忙,我不打擾你了,不過……」

  陸無憂忍不住又把腦袋轉回來。

  看見賀蘭瓷跑去櫃子那邊,拿了寢衣、褥單,又去床上抱了軟枕,然後一併拿過來,雙手舉到陸無憂面前,十分誠懇道:「都拿過去吧,這樣睡會舒服些。」

  陸無憂低頭看著她明澈的眸子,一言難盡道:「……你倒是,很體貼。」

  賀蘭瓷彷彿還怕他誤會自己想多,又道:「我爹以前公務忙也會這樣,你放心,我能理解。」

  陸無憂又看了看她。

  賀蘭瓷道:「……還有什麼事嗎?」

  陸無憂靜默了片刻,心知她這樣其實挺好的,但又總覺得她一點別的反應也沒有是不是不太對,在這樣微妙的心態下,他終是道:「沒事,你好好休息。」

  說完,陸無憂便抱起了那一大堆東西,踏步轉回了他的書房。

  是相安無事平靜的一晚。

  ——大人和夫人分床睡了!

  這樣神秘的八卦不消一日,便傳得府內皆知,雖然因為兩位都不喜歡被人伺候穿衣洗漱,平日裡也不喜歡讓人隨便靠近臥房,導致聽牆根的概率大大降低。

  但先前大人每日宿在夫人房內,且經常不分場合地點親得面紅耳赤,逼得大夥都不得不掌握了優秀的逃竄躲避技能,也是有目共睹的。

  如今這才新婚多久呢,又是那麼樣一位夫人,就分床睡了,不得不讓人感慨——

  他們府上大人的意志力實在非同小可!

  難怪是能連中六元的男人!

  ***

  奏章雖已寫好,但還要等權貴侵佔田地的罪證收集完,一併整理好,待到早朝時,由戶部給事中呈交聖上,方顯震撼——日講的翰林官還是不適合直接上諫的。

  不過,下面卻都附了名字,一共二十一位大小官吏,來自各部,以年輕人居多。

  陸無憂的名字寫在最前面。

  至於他本人還是照常去文華殿日講。

  大皇子蕭南泊惇厚,二皇子蕭南洵乖戾,三皇子蕭南清則性子沉靜,方才年滿十四,還遠不到出宮立府的時候,不過文章做得倒很不錯,比起他的兩位兄長,才華要更多一些。

  翰林院裡雖然表面不說,但不免就有了那麼幾分比較之意。

  日講後,蕭南清拿著典籍跑來找陸無憂請教問題,陸無憂還未開口,便看見蕭南洵緊盯著他,好似他多說一句,就要參他一本「私交皇子,圖謀不軌」。

  這罪當然是無稽之談,但還是令人火大。

  然而最有毛病的莫過於——

  蕭南洵似笑非笑看著他道:「聽聞陸狀元新立府邸,不知府中可有足夠人手?我對此甚是憂心,陸狀元這般國之棟樑,又如此病弱,怎能一應事務得不到悉心照料?故而,我這有兩位美婢,極擅服侍人,今日便叫人送到陸狀元府上,也當是感念陸狀元連日不辭辛勞的日講。」

  ——他自己倒是渾不在意什麼「私交皇子」了。

  ***

  晚間,陸府裡。

  賀蘭瓷還在院中叫人給稍稍茁壯了一點的小樹苗鬆鬆土,就瞧見陸無憂揉著眉心邁步進來,剛想打聲招呼,已看見後面跟著的兩位千嬌百媚的姑娘。

  是真的千嬌百媚,雖肯定姿容不及賀蘭瓷,但身段風情亦是賀蘭瓷前所未見。

  兩位姑娘行走間,腰肢款擺,恰似弱柳扶風,肩腰俱瘦,盈盈可憐。

  一個眉心似蹙非蹙,略帶一段輕愁,剪水雙瞳中卻含著脈脈情語;另一個則笑靨如花,明媚婀娜,未語人先笑,眉眼彎彎,自有嬌憨動人情態,一雙眼睛生得仿若會勾人一般。

  賀蘭瓷看呆了一會。

  主要是真沒見過。

  陸無憂看見賀蘭瓷,調轉路線走過來,見她一呆,反倒眉眼舒展,壓低聲小聲道:「蕭南洵硬塞給我的,他可能真的有點什麼毛病——」

  賀蘭瓷還未開口,那倆姑娘已經也看到她,沖著她又是盈盈一拜,看得人不由生憐。

  「玉蓮見過夫人。」這是那個含著哀怨的。

  「若顏見過夫人。」這是那個愛笑的。

  賀蘭瓷這才回過神,點了點頭,然後把陸無憂又拽過來一點,小聲道:「……那她們怎麼辦?」

  陸無憂繼續壓低聲音道:「……我怎麼知道,你是當家主母。」

  賀蘭瓷:「……?」

  陸無憂又道:「你決定就行,我回書房了。」

  誰料,他還沒走,衣袖又被賀蘭瓷拽住了,她把他又扯遠了一點,輕聲道:「我不會應付這個,你不是很擅長嗎,還是你來吧。」

  陸無憂道:「……?誰跟你說我擅長的?」

  賀蘭瓷道:「呃,我親眼所見。」

  她又不是沒見過他在那些姑娘小姐間長袖善舞,堪稱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陸無憂不得不再湊近一點道:「那可不是一樣的狀況,這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而且我沒告訴過你嗎,我其實挺不喜歡敷衍這種事情的……都是迫不得已。」

  他以為賀蘭瓷總該放過她。

  沒想到,她繼續不依不饒道:「……那你再迫不得已一下。」

  陸無憂回看賀蘭瓷。

  賀蘭瓷也定定望著他。

  兩人對視著,成婚後難得有一回,分毫不想相讓。

  陸無憂試探著道:「要不我讓我妹去解決?」

  賀蘭瓷驚嘆道:「……你這都什麼餿主意?總不能讓未靈去揍……」

  陸無憂道:「你想多了,未靈不會隨便動手,除非對方意圖不軌,在這點上她直覺還是挺準的,其他最多是拉著她們一起看話本。」

  賀蘭瓷思忖了一下道:「還是不行,萬一把未靈帶歪了怎麼辦?」

  她這個小姑子著實天真爛漫,看起來很容易被帶歪的樣子。

  「你這也是瞎操……算了……」他微妙嘆氣道,「不過你讓我解決,你也不擔心……」

  賀蘭瓷一愣道:「擔心什麼?」

  陸無憂也一愣,唇瓣動了動,似想開口,但又不知道怎麼開口,須臾後道:「你……真的一點都不擔心?」

  賀蘭瓷起初還沒反應過來他指的是什麼,這會總算明悟。

  她有些猶疑道:「你該不會想……」

  賀蘭瓷又轉過頭去看那倆姑娘,她們站在遠處,確實都能算得上是人間絕色,衣著打扮像大家小姐,但又比大家小姐多了幾分讓人心癢的風流韻致和楚楚可憐,縱使是女子去看,也忍不住心生憐愛。

  陸無憂道:「我什麼也沒想。」

  此刻賀蘭瓷聽來,就有點欲蓋彌彰的意味了,她的聲音裡終於浮現出一些匪夷所思來:「陸大人,成親前你言之鑿鑿怎麼說得來著?你還記得嗎?你總不會……」

  這才過去多久啊?

  他總不能現在就開始心思活絡了吧。

  陸無憂聲音微帶惱火道:「我都說了我沒有,一分一毫都沒有。」

  意識到現在的態度可能更容易被誤會成揭穿後的惱羞成怒,陸無憂平緩了一下呼吸,調整情緒,努力恢復正常,然後徐徐微笑道:「賀蘭小姐,我都娶了你了,這種事情……不該是你力所能及地幫我解決一下煩惱。」

  賀蘭瓷顯然還有所懷疑,尤其是他剛才的羞惱和先前的試探。

  都和以往的陸無憂看起來不大一樣,很難不讓人覺得他有點問題。

  她斟酌道:「其他事務還好說,我真的不太會應付這個,而且我是不會幫你納……」賀蘭瓷微微語塞。

  陸無憂頗有幾分無語,他發現自己平日裡對她胡言亂語太多,導致現在有點搬石頭砸腳,他定了定神道:「我是不是隨便的人你還不清楚?」

  賀蘭瓷又斟酌了一下道:「但……她們看起來還挺樂意的。」

  確實,不談仕途,就陸無憂這般年輕相貌,都足夠讓大部分女子心生意動了,至少,現在賀蘭瓷就有看見那倆姑娘正偷覷著陸無憂,臉頰泛暈,含情的眸子一眨一眨,些微有些期待似的。

  雖然她自己也不是完全不樂意。

  陸無憂微微挑眉道:「樂意的多了去了,但與我何干,我又不是……」他語氣有些危險地附在她耳邊,慢條斯理道,「你再誤會我,我晚上就回房,像在外面那次那樣親你。」

  賀蘭瓷稍稍一滯,腦海中閃過被陸無憂在荒郊野外親到腿軟,貼著樹幹下滑的畫面,一時失語。

  隨後又很懵。

  ……這也算威脅嗎?

  陸無憂似乎很滿意她懵住的神情,想了想,又道:「算了,你要實在不想處理,就交給青葉吧,總能找到事情讓她們幹。」

  ***

  晚上,陸無憂照常在書房裡準備日講的講章,近日來彈劾他的奏章倒是日漸稀少——讓他越來越沒發揮空間,很有幾分拔劍四顧心茫然的感覺。

  大抵是他爹手持重劍時,發覺天下無敵的寂寞。

  講章還沒準備到一半,感覺到有人推門進來。

  陸無憂頭也沒抬,這個點會不推門就進來的,大抵只有賀蘭瓷——她以前也敲門,後來陸無憂讓她晚上別敲了,反而擾亂他的思緒。

  他一邊翻著典籍,一邊手下不停地往下撰寫,就看見一碗銀耳紅棗甜羹擺在了他的案前,陸無憂順勢抬頭——賀蘭瓷還從沒給他端過宵夜——緊接著便看到,那個應該是叫若顏的姑娘正手中端了個托盤,盤裡除了方才的甜羹,還有一隻小巧精緻的香爐,和一盒鏤空的香盒。

  她巧笑著道:「大人夤夜勞務,著實辛苦了,所以奴家特備了些夜宵給大人,還有這香,有提神醒腦的作用,是奴家最喜歡的香味,大人不妨試試……」

  賀蘭瓷還在自己這邊的書房收拾整理著看完的文章。

  陸無憂讓她把挑出來文章優秀的給他,然後再遞還名帖,這樣彼此之間也就勉強能算半個約定門生,反正陸無憂現在不掌科考,也不怕彈劾舞弊。

  雖然這些士子大部分年紀比陸無憂還大——不過官場素來不看這個,年紀輕輕身居高位的也不是沒有過。

  起先陸無憂還會看兩眼,後來便乾脆放手讓她看。

  賀蘭瓷還在整理,突然見陸無憂快步走了過來,她一愣,道:「怎麼回事?」

  陸無憂把準備到一半的文稿和攤開的典籍放到賀蘭瓷桌案上,道:「想把青葉打一頓。」

  賀蘭瓷:「……?」

  陸無憂道:「聞到我身上味了沒有?」

  賀蘭瓷只好依言過去嗅了嗅,陸無憂身上確實有股別樣婉轉的香氣,縈回之間暗香盈盈,賀蘭瓷領會了一下,道:「不會是……」

  陸無憂頷首道:「差不多是你想的那樣,我又不是真的要紅袖添香……有人大半夜進我書房居然沒去阻攔,我看他是有點欠揍了。」他一頓,四周看看道,「還有多餘的椅子嗎?」

  賀蘭瓷道:「……你要在這?」

  陸無憂道:「我書房現在一股熏人的香氣,你先讓我擠擠,不然你過去也行。」

  賀蘭瓷不由道:「那姑娘呢?」

  「還能怎麼辦,讓她回房禁足了。」陸無憂已經自動自發找了張椅子,拖過來坐下,「我有個過世的長輩,以前為了想抱孫子孫女,幹過半夜往人房裡塞姑娘的事情,著實恐怖。希望蕭南洵沒往這方面打主意,我明天找機會叫人盤問一下。」

  賀蘭瓷卻一下想起了那次宮宴時,和二皇子的談話。

  ——說得冠冕堂皇,你敢保證日後他身邊就不會有新人?

  頓時明白了二皇子此番作為,究竟為何。

  往陸無憂身邊塞人,是為了證明天下男子都一樣,不過是貪慕顏色,喜新厭舊,且不管成與不成,都能給她添堵。

  雖然現階段她願意相信陸無憂不是那樣的人,但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

  賀蘭瓷便也坐下來,轉頭有些微妙地看向陸無憂。

  陸無憂停了筆道:「你看我做什麼?」

  賀蘭瓷思忖著不知如何開口,糾結著道:「……你先前對我說過,對男女之事都沒什麼興趣。」

  陸無憂拿筆的手微微一僵。

  為了防止他忘了,賀蘭瓷還提醒他道:「是在郊祀,我剛砸了李廷的腦袋,你說完會處置李廷的時候說的。」

  陸無憂差點連筆都拿不穩了,他掩飾似的將筆放下,把典籍拿到面前,長指輕翻著頁,一派輕描淡寫般的姿態道:「嗯,怎麼了?」

  賀蘭瓷絲毫沒察覺他的狀態,有些挺不好意思地糾結於自己的小心思道:「……你現在還這麼想嗎?」

  陸無憂:「……」

  賀蘭瓷見他沉默,不免又有幾分忐忑。

  她理解的男女之事,應當還是男歡女愛之類的,她和陸無憂雖然有一點點歡,但還遠談不上愛,且,她好像也沒讓他歡到位,再且,陸無憂的興致也是一陣一陣的,著實難以捉摸。

  若他起了心思,日後還想到別地尋歡,最好還是,先商量清楚比較好。

  陸無憂低頭,拿起賀蘭瓷的茶盞,喝了一口,徐徐道:「……問我這個做什麼?」

  賀蘭瓷實話實說道:「想……商量商量。」

  陸無憂也開始斟酌起來,他發覺確實還是寫奏章罵人快樂,幾乎不用思索,下筆便如有神,酣暢淋漓,痛快無比,但現在好像提筆寫一個字都挺困難的。

  彷彿是從未遭遇的文思堵塞。

  陸無憂含糊道:「……那不就,順其自然嘛。你還能讓我有什麼意見?」

  賀蘭瓷聽著他的話,頓覺不妙,道:「……你是改主意了?」

  陸無憂岔開話題道:「你是不打算讓我繼續幹活了?」

  賀蘭瓷又一時遲疑,陸無憂確實正寫到一半,大晚上自己拿這種風花雪月的事來攪擾他,也確實是不太合適,便改口道:「那你先寫。」

  陸無憂抬手繼續喝她的茶,低頭一看剛才準備地正起勁的講章,文思全斷,根本不記得自己剛才要寫什麼。

  所幸這不是明日要用的。

  賀蘭瓷坐回去繼續整理她的文章,好半天見陸無憂隻字未寫,只是拚命喝茶。

  她很關切道:「你口渴嗎?」

  陸無憂道:「你茶不錯。」

  賀蘭瓷微微迷惑:「府裡用的都是一樣的茶葉。」

  陸無憂隨口胡說道:「第一道茶、第二道茶,用的什麼水,煮的時間長短,醒茶與否都有差別……」

  賀蘭瓷見他越說越離奇,不由道:「我就隨便抓了把茶葉,放壺裡面泡而已……你臉怎麼有點紅?」

  陸無憂本來沒覺得口渴,被她一說,才發現確實口唇乾渴,不太尋常,便壓著自己的脈內視了一下,感覺到血脈裡正含著一絲不同尋常的熱切翻湧。

  ——霎時間便明白了,先前蕭南洵送來的那個女子點的香爐裡,只怕有點問題。

  因為程度太輕,陸無憂沒發現問題,他抗毒,但毒和藥是兩碼事,而且確實很輕,輕到他用內力應該能輕易壓下去,根本不用在意,可……

  陸無憂喉頭微動。

  賀蘭瓷正把沁涼的手背貼到他的額頭上,嘀咕道:「有點發熱,你該不會是這幾日睡在書房裡,染上風寒了吧?」

  她記得她那次去看他,他的確是和衣而臥,連被子都忘了蓋,加之他前些日子為了寫奏章經常熬到深夜,雖說陸無憂身強力壯,但聽說越是這種人,一旦病起來越是病來如山倒。

  想著她又去摸了摸他的頰。

  陸無憂任由她的指尖在自己臉上貼著,感覺到體內那一股熱意,像一簇小小火苗,灼灼燃燒。

  賀蘭瓷道:「你別不是真……」

  陸無憂抬手覆上賀蘭瓷的素手,動了動唇,鬼使神差道:「我要是風寒了,你會照顧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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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6 08:16:5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賀蘭瓷覺得他這問的是什麼傻話呢,不由更疑心陸無憂是不是真的病了,尤其他連手頭文章都寫得斷斷續續,更是不正常。

  當即,賀蘭瓷便起身道:「我去給你叫大夫。」

  陸無憂咳嗽了一聲,拽住賀蘭瓷的衣袖道:「……不用了,這大晚上的,我又沒什麼大毛病。」

  賀蘭瓷被他扯住,見他紅著臉咳嗽,定住神道:「我記得你自己會點醫術?」

  陸無憂道:「對,所以不嚴重,你坐下,我……」他沉吟著,移開視線道,「我只是有點不舒服。」

  賀蘭瓷想起府裡還有挺多藥材,不由道:「那我去……叫人給你熬個藥?治風寒的藥材府裡應該還是有的。」

  陸無憂懨懨道:「……我不想喝藥。」

  ……他病情加重得倒是挺快,怎麼眨眼功夫看起來更病怏怏了。

  賀蘭瓷只好道:「那你要不要躺在榻上休息一會?」

  陸無憂有氣無力地點了頭,臉上浮起的潮紅愈重。

  賀蘭瓷又摸了一把他的額頭,確實比先前更燙了,便扶著他躺到榻上。

  陸無憂薄喘著,鬆了鬆衣襟,正想解開,就見賀蘭瓷把放在一旁的被子抱過來,結結實實按在了他的身上,邊角都掖仔細了。

  一瞬間,陸無憂感覺到了窒息。

  賀蘭瓷還很貼心道:「我小時候風寒,家裡人就說身上捂出汗之後,熱很快便能退了。」許是見他難受,她語氣越發輕柔,「你忍一忍。」

  陸無憂確實很忍耐,額頭上汗都冒了出來,呼吸一聲促過一聲,他垂著眸別過臉去,但很快又別了回來。

  賀蘭瓷叫人端了盆冷水過來,絞了濕帕子,敷在陸無憂額頭上,又另取了布巾幫他擦了擦汗,雖然陸無憂看起來還是越來越熱,汗也越來越多,額髮都漸漸帶上了濕氣。

  她不由越發憂愁起來。

  陸無憂從低垂的視野裡,能看見少女專注、認真,還有些微擔憂的模樣,在那張臉上格外生動,似乎連細節都被放大了,而她所有的反應都為他所牽動。

  賀蘭瓷又給變得濕熱的帕子換了次水,聽見陸無憂道:「……我餓了。」

  「……現在?」

  賀蘭瓷有點迷茫,她病得時候胃口全無,什麼都吃不下。

  陸無憂點了點頭。

  但興許人和人不一樣,賀蘭瓷暗自想著,只好問:「你想吃什麼?」

  陸無憂喉結滾了一下,胸膛微微起伏,聲音清淺,氣若游絲道:「夜宵……想喝甜粥。」

  賀蘭瓷點頭表示知道了,起身道:「我去叫人給你煮。」

  陸無憂輕扯著她的衣擺,微微歪頭,似乎很疑惑道:「你不會煮麼?」

  他要求還挺多。

  賀蘭瓷一滯,猶豫著道:「其實我沒怎麼下過廚……」

  小時候都在生病,去了青州也用不著她動手。

  陸無憂再一次對她長歪的技能點表示驚嘆,氣息微嘆道:「……煮粥很簡單的,你可以問問別人,不會很麻煩。」說話間,他似乎想要坐起來,「不然我……」

  又被賀蘭瓷一把按住。

  病人最大。

  「你別動……」賀蘭瓷也輕嘆了一聲道,「我去給你煮,你躺這別動。」

  幾乎是賀蘭瓷一離開書房,陸無憂迅速便將蓋得嚴嚴實實的被子猛然掀開,並且立刻推遠,直身而坐,粗喘著氣,抬手抹了一把汗,周身都濕黏黏的,很不舒服,可又分明覺得自己是開心的。

  這感覺真是古怪極了。

  所有一切的情緒都變得十分陌生,倒真有幾分昏頭漲腦。

  不一時,賀蘭瓷便又端著托盤回來了。

  聽見腳步聲陸無憂已經重新倒回榻上,無比不情願地把被子又拉了回來,賀蘭瓷端起粥碗,忐忑且誠實道:「我第一次煮粥,味道估計一般,如果你覺得難以下嚥也……」

  陸無憂已經自動自發坐了起來:「……無妨。」

  賀蘭瓷見他仍然有氣無力的樣子,端著碗猶豫道:「要不我餵你?」

  陸無憂:「……」

  他掙扎了,他居然真的掙扎了。

  殘存了一點點羞恥心,讓他最終抬起手道:「……算了,我自己來吧。」

  然而賀蘭瓷舉起碗道:「別逞強了,躺著吧,我餵你。」

  陸無憂眼見勺子都遞到了嘴邊,羞恥心搖搖欲墜,就在這時,突然鼻端聞到了一股淡淡苦味,他一僵道:「你熬了藥?」

  賀蘭瓷舉著勺子道:「對,喝完粥你就喝藥,別掙扎了陸大人,生病是要喝藥的。」

  陸無憂瞬間清醒過來。

  此刻,他突然決定做個人。

  「其實我沒病,方才只是……」

  然而賀蘭瓷似已看透他,道:「既然病了,就老實點。」

  粥被餵進了嘴裡,她嘴上不客氣,但動作卻很溫柔,軟糯和甜味一並在唇舌間擴散開,陸無憂一時竟忘了原本的掙扎。

  賀蘭瓷仍舊道:「要是覺得難喝就跟我說。」

  陸無憂這時垂著眸子,一句話也沒說,汗從額角滾滾而下。

  粥喝完了就輪到藥了,賀蘭瓷端起碗時,手裡還有另一個小紙包,放著幾枚飴糖,她正想著怎麼勸陸無憂把藥也給喝了,就見陸無憂眸光閃了閃,忽然接過她手裡的藥碗一飲而盡。

  嗯?

  賀蘭瓷還在怔愣,陸無憂突然傾身過來,她甚至能清晰看見他清逸面龐上滿布的濕汗,和眼眶中隱約透出的一抹紅,下一刻,苦澀的味道便從她唇間渡了過來。

  陸無憂托著她的頜,像是想把「同甘共苦」這個詞貫徹到底。

  只是病中的陸無憂雖然呼吸灼熱非常,但力氣卻沒少了半分,異常蠻橫地在她口唇中,彷彿汲取著什麼似的,舌尖亦是滾燙,遊刃有餘地來回逡巡。

  賀蘭瓷呼吸也漸漸急促。

  雖然她已經認命,陸無憂要是把風寒傳給她也沒辦法,兩人朝夕相處本來也無法避免,但這也……

  他是個病人啊!

  這不太合適吧!

  她身體力行按著陸無憂的肩膀,想讓他冷靜一點,然而陸無憂似乎比之前任何一次親吻都還要更不冷靜,他深吻著賀蘭瓷的同時,甚至手臂一用力,將她整個人拖抱了過來。

  賀蘭瓷還未回過神,已經被他按在了榻上。

  陸無憂手撐在她身體一側,深深淺淺地吻她,纏綿而又忍耐的勾纏,星眸如醉,有些痛苦地半闔著,滾燙的熱汗從他的鬢角砸落下來,燙得賀蘭瓷身子也一縮。

  可根本沒有縮的餘地。

  只能被陸無憂越發深的按著親。

  過了一會,似已吻夠,陸無憂的唇移開,緩緩下移貼上賀蘭瓷小巧的下巴,在那裡輕吻了一下,胸腔裡震出一聲又輕又緩的低笑來,道:「……甜的。」

  賀蘭瓷開始懷疑他腦子也燒得不清醒了。

  她抬手去摸陸無憂的額頭,那裡真的熱得離譜,她貼上去的指尖都有輕微被燙到的感覺,然而陸無憂的唇還在下移,頸側、鎖骨……順著不知何時散開的衣襟,一路向下。

  被觸碰到的每一處,都在灼灼燃燒著。

  賀蘭瓷的羞恥心後知後覺來臨,她在陸無憂已經逐漸親到不太合適的位置時,過於強烈的刺激感促使她忍不住攥住了他的胳膊,音色發軟發顫道:「……你還在生病。」

  陸無憂也彷彿拉回了一點神智。

  理智與慾求拉扯,在搖搖欲墜的臨界點,似乎就要分崩離析,但似乎也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又不是真的想強迫她。

  陸無憂撐著身子坐起來,按住自己的脈息,用內力將那股陌生又熟悉的熱意,慢慢壓下去,隨之而來是頭腦也漸漸冷靜下來。

  他閉了下眸子。

  這模樣看起來實在過於痛苦,像是強行終止。

  他聲音發澀:「我是不是又冒犯到你了,我只是……想親一下,我沒打算……」陸無憂咳嗽了一聲,又道,「我也沒風寒,不會傳染給你,我就是……想喝粥。」

  賀蘭瓷總歸回過神來,平日裡春風得意跟孔雀擺尾似的人,現在正彷彿霜打的茄子。

  她遲疑著道:「……那你剛才,為什麼那麼熱?是你用武藝裝出來的嗎?你真的沒生病?」

  陸無憂道:「不完全是,燃香裡大概有點催情作用。」

  賀蘭瓷懂了。

  陸無憂這會意興闌珊,說話聲比剛才還要懨懨。

  見他正打算下去,賀蘭瓷實在有點……

  她猶豫著問出了一直以來,想問,但又不好意思問的問題:「……你,每次親完我是不是,忍得還挺辛苦的?」

  陸無憂動作一頓,道:「之前還行,最近有點……」

  賀蘭瓷道:「男子都會這樣嗎?」

  陸無憂語氣平淡道:「你要在這種地方好學嗎?也不是不行……其他人我不太清楚,但我以前不這樣,可能,畢竟,我們……」他緩緩道,「……有過夫妻之實。」

  賀蘭瓷此時也有點恥。

  她沉默著做了一會心理建設,道:「……要不,我幫幫你?」

  他剛才看起來真的有點過於慘了。

  陸無憂都快下去的腳步一頓,很快又繼續道:「你又不情願。」

  賀蘭瓷臉頰微紅,有點艱難道:「……也不是完全都。」

  陸無憂幾乎就要心動了,然而他回想她過去那些反應,又覺得很顯然她只是出於義務,在他看來,義務和你情我願是兩碼事,本質還是附帶的枷鎖,但……又實在很誘人。

  他掙扎著未動。

  賀蘭瓷也未動。

  僵持了片刻,頗有種敵不動我不動的感覺。

  陸無憂在本能意志的蠱惑下,摸了下鼻尖,低聲開口道:「……也不是沒有別的法子幫我。」

  賀蘭瓷當即便問道:「什麼法子?」

  陸無憂便轉回身,輕聲在她耳畔言語了幾句。

  他說得簡單,賀蘭瓷驀然燒紅了臉,隨後仍有些困惑:「……真的,可以?」

  陸無憂也有幾分不大自在:「……你真想幫我,試試不就知道了。」

  賀蘭瓷跪在榻上,很認真地問道:「具體怎麼做?」

  陸無憂也重又回到榻上,聲音透著由漫不經心掩飾的緊張:「還能怎麼……你們不是見過,要打聲招呼麼?」

  賀蘭瓷道:「……還真不記得了。」

  「那現在可以重新認識一下。」陸無憂難以控制自己的嘴道,「我重要的部分。」

  賀蘭瓷明明也很緊張,但聽到他的話,還是忍不住道:「能好好說話嗎?」

  陸無憂繼續胡言亂語道:「我長著一張嘴,就是要說話的,你不樂意聽,可以把它堵起來——我也不是很介意。」

  賀蘭瓷低著頭,已經紅到耳尖了。

  她又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異議:「你跟其他人說話的時候,明明不是這樣的,你就不能一視同仁,也用那種語氣態度對我嗎?」

  陸無憂悶哼一聲,輕喘著氣道:「……那我得失去多少快樂。」

  賀蘭瓷心驚肉跳地連忙閉上眼睛,抖著聲音道:「你這到底有什麼好快樂的!」

  陸無憂控制不住按住她的腰,額頭抵上她的肩膀,喘息聲更重道:「想說什麼說什麼還不快樂?」

  伴隨著他倆毫無營養的對話,還有些格外糟糕的聲音。

  賀蘭瓷只覺得整條手臂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理智清醒的極度羞恥。

  耳畔全是陸無憂低沉喑啞的喘息聲,就連自己也不自覺地呼吸聲重了幾分,整個人都發著燙。

  陸無憂趴在她肩膀上還不老實,貼在她耳垂邊若有似無地親著。

  賀蘭瓷咬著唇道:「我當初要是沒得罪你呢?」

  陸無憂在她肩窩輕嗅了兩下,又悶哼一聲,呼吸時輕時重道:「……你現在說得太晚了,但我就算陰陽怪氣,那會也沒把你怎麼樣……嘶,賀蘭瓷,你手輕點。」

  賀蘭瓷有點崩潰地擠出隻字片語:「太……了……不住。」

  陸無憂啞聲很不要臉地提醒道:「兩隻手不就行了,你學習一下。」

  賀蘭瓷不由薄怒道:「你剛才不是還很緊張嗎?」

  陸無憂又在她肩窩親了一口道:「我現在也很緊張,你一個不小心,我可能就完蛋了。」

  賀蘭瓷深吸一口氣道:「……然後你完蛋,我完蛋是嗎?」

  陸無憂挑著桃花眼,面頰上仍泛紅,這時眸光裡的陣陣波瀾著實勾魂攝魄:「對,你怎麼這麼聰明,那我肯定得跟你……同歸於盡。」

  不知過去多久,賀蘭瓷是真的手臂麻了。

  陸無憂才鬆快而餮足地長嘆了一口氣,只是依舊趴在她肩膀上,神色有些慵懶。

  賀蘭瓷隱約覺得自己肩膀也麻了,羞恥得幾乎連腦袋都抬不起來,整個人都快燒熟了。

  空氣裡還有未散去的氣味。

  「……你起來,我去淨室。」

  陸無憂說話語氣也隨意了起來:「賀蘭小姐,你好無情,讓我再趴一會。」

  賀蘭瓷總覺得這個陸無憂又變得不太一樣了。

  他還貼著她的耳畔,又拖長音調補充了一句:「……明明剛玩弄過我。」

  「……」

  賀蘭瓷用肩膀把他抵開,不想跟他繼續這種對話,只是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低著聲音道:「那那晚……你用這個法子也可以解決嗎?」

  「我想過,但你在,我也沒法嘗試,而且……」陸無憂頓了下道,「你怎麼辦?我又不能真把你丟那,總不能讓我也幫你……」

  賀蘭瓷頓時心頭一跳。

  那確實發不發生,都沒什麼區別。

  「說起來……」陸無憂又道,「所以是只有我有這種煩惱嗎?女子是沒有的嗎?」

  賀蘭瓷愣了愣,不知道該怎麼說。

  「總是時不時理智全無,太麻煩了,但又……嗯……」他忽然話鋒一轉道,「我親你的時候,你有覺得舒服嗎,有……」

  賀蘭瓷支支吾吾了一會,但陸無憂都這麼誠實了,她最終還是實話實說道:「……有覺得舒服,也……有時候會失去意識。」

  陸無憂放鬆下來,還安撫她道:「是很正常的。你看冊子上不都畫了,大千世界人人都在做,只是都躲在屋裡,你看不到罷了。」

  賀蘭瓷覺得他這個安慰人的話也很古怪。

  她被奇怪地安撫了,慢慢努力平靜下來道:「……你現在可以從我的肩膀上下來了嗎?」

  找帕子擦了擦,賀蘭瓷準備回臥房,看著自己書房榻上的狼藉,還在猶豫要不要叫他一起去淨室。

  陸無憂也已略微收拾了一下自己,比她還快地朝著臥房走。

  兩人先後叫水,洗了個澡。

  好在晚間柴房裡一直備著熱水,沐浴完,陸無憂又回了她書房,似乎繼續打算完成剛才沒寫完的講章,賀蘭瓷知道他公務沒弄完,也沒在意,估計他今晚也就睡在那邊。

  她捧了本書,坐在榻上,看了沒一會,腦海裡就又驀然浮現出陸無憂趴在她肩膀喘氣的畫面,和肉眼所見,手指所感。

  平心靜氣是沒法平心靜氣了。

  賀蘭瓷甚至開始有些恍惚回想,當初是真的發生了嗎,她真的……不太可能吧……

  從衣服箱子最底層翻出了先前陸無憂舅母和姚千雪給她的小冊子,只翻開看了幾眼,賀蘭瓷就覺得沒可能,一定沒可能。

  重新回到榻上,滅了燈,賀蘭瓷裹著被子輾轉了一會。

  沒等她輾轉出個結果,外面傳來了腳步聲,賀蘭瓷一僵,昏暗臥房內,陸無憂的身影再次出現,賀蘭瓷不由多了幾分久違的緊張。

  她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陸無憂見燈關了,便徑直上了榻,也蓋著被子直身躺下了。

  賀蘭瓷轉身都有點不好意思,還是陸無憂先側過身去,她才跟著側過身去,攥緊被子,閉上眼睛在心裡默背《千字文》,背到「信使可覆,器欲難量」時,隱約聽見陸無憂嗓音模糊地在說話。

  「……如果還有更舒服的,你要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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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6 08:17:0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說完這句,他也沒有下文。

  且聲音過於低弱,不仔細聽,幾乎像是錯覺。

  賀蘭瓷臉頰紅透悶著腦袋,不知道該不該搭腔,在糾結與睏倦中不知不覺竟就這麼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她才發現還有別的事情等著她去料理。

  青葉十分羞慚道:「昨晚和幾個教……叫來的朋友喝多了,沒太注意……不過人我們都審問過了,放心,沒動粗,就是翻了翻她們帶來的東西,並且嚇唬嚇唬讓她們都老實交代了。」

  兩位姑娘昨天還花枝招展,今天看著就已經乖如鵪鶉,頭都不敢抬。

  賀蘭瓷看了一眼她們帶來的東西,琳瑯滿目——除了衣服首飾,像是昨晚的香盒香丸,還有些瓶瓶罐罐。

  「成分查過了,除了女子用的脂粉,裡頭可能還有些低劣的助興藥。」

  青葉說一句,那倆姑娘抖一下,一時間竟都看著差不多,讓賀蘭瓷忘了哪個是哪位。

  「夫人您看怎麼處置?」

  她確實挺頭疼的,這倆姑娘看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比她看著還柔弱——賀蘭瓷還比劃了一下,反正她腰肯定是扭不成那樣的。

  賀蘭瓷在沉吟,那倆姑娘先動了。

  一個兩個抽抽噎噎起來,其中一個先哭道:「昨晚是我膽大包天,但是二殿下說,只要能成功誘使大人,便助我們脫奴籍,我也不想的,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另一個則哭得梨花帶雨:「夫人,我對大人半點非分之想都沒有,求您別送我們回二殿下那裡。」說話間,她又抖了一下,似乎很是畏懼。

  賀蘭瓷從小就怕聽女孩子哭,一下彷彿又想起當初在青州的小堂妹,光哭不止,還要人好聲好氣地哄才肯罷休,她沒法子只好頭疼著去哄。

  好在,現下應該用不著。

  她又略沉吟了一會,道:「你們會些什麼?」

  那倆姑娘面面相覷,支支吾吾道:「琴棋書畫……」

  賀蘭瓷瞬間眉目舒展,道:「會寫會畫就行,認識多少字?」

  那倆姑娘更加迷茫,但還是老實回答道:「讀過《幼學瓊林》、《千字文》,四書五經只粗讀了幾本,還有些詩文之類的。」

  賀蘭瓷的表情更加舒展道:「那就行,府中不養閒人,也找不到合適你們的活計,但你們可以抄書換錢以自立。」

  這還是賀蘭瓷以前幹過的,讀書識字的人到底不是大多數,文人又多自矜,這種枯燥的活幹的人便少了,但書鋪裡總是要找人抄抄孤本之類。

  她還遺憾過自己不是男子,不然可以支個攤子在外面賣賣字,替人寫寫信。

  那倆姑娘呆若木雞地「啊」了一聲。

  賀蘭瓷又道:「你們要是覺得自己的畫可以換錢,也可以來找我。府中書目有造冊,待會給你們一份,想要看什麼書可以借。不過筆墨紙硯不會白給你們,價錢會從中折算。」她似想起什麼,又補了一句,「你們會寫話本的話也可以……」

  那倆姑娘可能真沒見過這個場面。

  大凡家中主母,估摸都容不下她們,但留在這裡,怎麼也比留在二皇子府裡強,夜半看見被拖下去的下人,都讓人心驚肉跳,擔心什麼時候惹惱了二皇子。

  更何況二皇子只看臉,府裡又不缺美人,至於飛上枝頭更是痴心妄想。

  眼下兩人都做好了被刁難責罰的準備,沒想到等待著她們的是這麼——清奇的處置,難道說長得美行事也會非同凡響一點嗎?

  賀蘭瓷道:「還有什麼意見嗎?」

  「沒、沒有……」

  她想了想,還異想天開道:「你們若是寫了什麼詩文,也可以叫人拿來給我看。不過若再夜半擅闖,就只能送你們走了。」

  「好、好的……」

  兩人被安排在了離主屋最遠的倒座房,一般是供西席、僕役,或是上門不大熟的親戚外人所住,再叫人好好看守,應該一時半刻不用擔心了。

  賀蘭瓷處理完,一身輕鬆地回去。

  等到陸無憂回來時,她還多少糾結了一會,不太能面對,陸無憂似乎也有點,但得知了新鮮消息急於分享的心情沖破了尷尬。

  陸無憂坐下,垂眸道:「我先前著人打聽許皇后和衛國公,有了點眉目,因為是從他們府上舊人那裡探聽的,多費了點功夫。」

  賀蘭瓷一下想起這事,不由也正襟危坐道:「然後呢?」

  陸無憂道:「他倆成婚後應該沒什麼往來。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是不假,感情應也算不錯,不過許皇后那會心高氣傲,覺得當時的衛國公沒出息,只知道鬥雞走狗,和狐朋狗友鬼混,還為此吵過幾架。恰逢聖上慇勤示好,便打算——一開始可能是這樣——用聖上刺激一下對方,結果衛國公一氣之下去戍邊打北狄了,許皇后也就這麼負氣嫁給了聖上。」

  賀蘭瓷彷彿在聽姚千雪說八卦,不由湊近了一些道:「繼續說。」

  陸無憂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垂著眼道:「許皇后那邊的事情應該都知道了,衛國公好歹出身武將世家,打北狄時還是頗為英勇,等立了戰功回來,發現佳人已嫁,迫於無奈也娶了位夫人,就是已經早亡的衛國公夫人,據傳……嗯,她長得和許皇后有幾分相似。再續前緣是夠嗆,但估計這信是想彌補遺憾。送是能送,我準備找藉口親自去一趟,順便……」

  說話間,陸無憂在低下來的視線裡,看見了她搭在桌上的一截玉臂,和細白修長的手指。

  ……算了他還是看臉吧。

  然而待陸無憂抬起頭時,發現看臉也沒好到哪裡去。

  也不知道昨晚他最後說的話,賀蘭瓷到底聽見了沒有,微妙地希望她沒聽見,又希望她聽見了。

  賀蘭瓷自是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是若有所思地唏噓了一會。

  她沉吟的時間過長,陸無憂忍不住又開始胡言亂語起來:「在想什麼?你又不是負氣嫁給我的……」出於一種本能的領地意識,他道,「……你應該不至於還在惦記著林章吧?你對他倒一直都挺好。」

  賀蘭瓷回神,覺得他甚是離譜:「我和林公子清不清白,你不清楚?」

  陸無憂開始翻舊賬,微微挑眉道:「不說我還差點忘了,賀蘭小姐是不是還為了他,跟我發過火來著。還為了讓他日子好過點,親自費心費力劃船。」

  賀蘭瓷不知道他怎麼突然又開始陰陽怪氣了。

  「因為他是個好人,還……很倒黴。」

  陸無憂一頓,道:「……我不好嗎?」

  賀蘭瓷默默道:「那要不你先從好好說話開始?」

  陸無憂確實也覺得自己這段話來得毫無必要,賀蘭瓷要是對林章動過心,見到他和康寧侯二小姐應該不會是上次那種反應,但面對賀蘭瓷他確實一直以來都……想什麼說什麼,雙方什麼陰陽怪氣的話沒說過,根本不用在意形象問題。

  他定了定神,隨即莞爾道:「不過我剛聽到消息,林章和康寧侯二小姐的婚期也定了,那位魏二小姐好像確實對我死心了。」

  賀蘭瓷既鬆了口氣,又覺得林章還是慘。

  「說完他了,接下來到我們了……」陸無憂似隨口道,「你要是沒什麼事,我們待會出門吃個飯。」

  賀蘭瓷疑惑:「嗯?怎麼突然?」

  陸無憂道:「這不感覺你又有陣子沒出門了。」

  ……他們去城外也沒過去幾天啊。

  但賀蘭瓷還是點頭道:「我去叫未靈。」

  陸無憂道:「她天天出門,叫她幹嘛。我馬車都備好了,你快點。」

  不是上次新婚夜那家門口有清泉石潭、竹筒擊石的清幽飯館,陸無憂帶著她又換了一家同樣看起來十分精緻的館子。

  菜饌自然也一樣美味。

  賀蘭瓷吃著吃著,發現陸無憂很快吃完,便端起酒杯邊飲邊看她。

  她也迅速吃完,才拭淨唇,道:「你看我幹什麼?」

  陸無憂放下酒杯,唇畔還沾著微醺的濕意,道:「在想,我是不是應該對你好點?」

  賀蘭瓷很誠懇道:「已經挺好了。」

  陸無憂道:「先前只是出於盡責罷了。」

  賀蘭瓷思忖道:「那現在有區別嗎?」

  陸無憂頓了一頓,道:「這不想著我們現在都這麼親密了,自然要有點不同……你還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想做的?能做到的我盡量滿足。」

  「你是哪個寺廟的菩薩嗎?」賀蘭瓷一時竟然有些啼笑皆非,「別說了,覺月寺我都不敢去上香了,生怕再從供桌下面鑽出來個人……哦對,就是你到上京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陸無憂咳嗽了一聲道:「我當時只聽見隻言片語,有所誤解,口氣不太好。」

  賀蘭瓷微覺驚奇:「我口氣也不好,而且當時你不是還幫了我……陸大人,你今天怎麼回事?」

  陸無憂唇瓣動了半天,最終幽幽吐出一句話來:「……這不是被你玩弄過了嗎?」

  賀蘭瓷:「……」

  陸無憂又道:「……還玩嗎?」

  賀蘭瓷頓時覺得手腕發酸,臉頰也有點著色,她緩緩吐了口氣,含糊道:「陸大人,你這麼……求不滿嗎?」

  陸無憂在這方面倒並不很羞恥:「我畢竟是個沒有隱疾的男人。」

  「……」

  賀蘭瓷突然覺得這人記性太好,也不一定是什麼好事,他怎麼說過做過每一句都記得這麼清楚,不止記得,還要拿出來提。

  她糾結了一下,道:「回去晚上再說吧……話說你,就不能快點嗎?」

  手臂真的很酸。

  陸無憂微覺有被冒犯到,但他依然道:「那可能是賀蘭小姐技藝不夠精湛,你不是很勤學好問的嗎?」

  賀蘭瓷也微覺被冒犯到:「我又沒打算在這種地方也……算了,這也能學的嗎?」

  陸無憂道:「大抵是沒有夫子教的,估計得自學成才,但只要勤學苦練,我相信以賀蘭小姐的聰明才智,應該……不成問題。」

  這對話乍一聽看不出什麼,仔細一想全是問題。

  賀蘭瓷連看一旁的筷簽筒都覺得有些微妙,垂著頭,手指也有些不自在。

  不尷不尬的氣氛持續到出了門,陸無憂似乎還打算去帶她逛街買點東西,被賀蘭瓷趕緊拉住,她衣服首飾被兄妹倆添完,到現在都還有很多沒來得及用上。

  賀蘭瓷這才想起問:「你之前寫得那份……請求清丈勳戚田地的奏章呢。」

  陸無憂也回神道:「準備得差不多,應該這兩天同僚就遞上去了。」

  確實如陸無憂所言,那奏章兩天後,便由戶部給事中遞到了聖上的桌前,裡頭更增添了許多詳實的罪證,樁樁件件時間地點人物都寫得清清楚楚。

  不僅如此,這篇被稱為「侵田論」的文章,也一時間傳遍了士林,甚至大街小巷。

  因為先前這位陸六元罵人罵得太過出名——那本《陸霽安奏駁大全》是真的出了,言辭犀利詼諧,罵人字字精準,成了大家茶餘飯後消遣娛樂的讀物。

  聽說是陸六元所作,這次亦有許多人前來拜讀,而且因為文字平實樸素,只要稍稍識字便可讀懂,很多人第一時間看完,都忍不住暗自垂淚,隨後生出憤慨,一時眾人都群情激奮。

  聖上得知亦是勃然大怒。

  他就算知道權貴侵佔良田,且瞞下不報,也不會知道具體的數字能有這麼離譜。

  不過與此同時的是,所有聯名上奏章的人,也被一併捉拿調查了。

  陸無憂還在書房,賀蘭瓷就見官兵進來,客客氣氣道:「還請陸大人配合。」

  他神色還很淡定,甚至拍了拍賀蘭瓷的肩膀,從她身旁擦過,道:「沒什麼事,你在府裡等我,我去去就回。」

  賀蘭瓷忍不住問了句:「請問你們是哪的?」

  那官兵有些羞赧道:「都察院的。」

  賀蘭瓷:「……」

  這還挺巧。

  陸無憂這一走就是兩天,她和陸無憂對某些事還沒研究出個所以然來,人就被捉走了。

  不過她爹當年也時常如此,賀蘭瓷還算淡定。

  倒是花未靈不由擔憂道:「我哥不會被捉走,冤枉,下獄,打板子,用刑,然後屈打成招,下死牢,最後我們得去劫獄什麼的吧。」

  賀蘭瓷安撫她道:「都察院裡沒這套流程,你說得那估計是詔獄……你最近在看什麼話本?」

  花未靈道:「哦,叫《洗冤記》,特別精彩。」

  賀蘭瓷學著陸無憂一樣,揉了下她的腦袋,道:「別擔心,應該沒什麼事,你繼續看話本吧。」

  但是陸無憂不在,賀蘭瓷自己多少也有些擔心,去找她爹也是不可能的,她爹是出了名的絕不徇情。

  賀蘭瓷收拾了下東西,踏上馬車,徑直去了都察院大門口。

  都察院官衙在皇城外面,守衛不算森嚴。天牢尚且允許探監,更何況這些官員只是被叫來調查,故而門口已經停了不少官員家眷的車轎。

  賀蘭瓷沒用帷帽,幾乎一露臉,守門的便已認出,呆怔怔地放她進去。

  當然,賀蘭瓷死活也沒想到,陸無憂正被幾個人圍著看手相。

  「來,霽安兄,反正閒來無事,不如也幫我看看。」

  「我這只也看看……」

  賀蘭瓷走過去時,倒是周圍一下噤了聲,這幫被看押的官員大都年輕,這會還有人不由自主紅了臉。

  陸無憂緩緩朝她望來,眼神中卻頗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哀怨。

  賀蘭瓷把手裡準備的換洗衣物和特地帶的食盒一股腦塞到陸無憂手裡,道:「……你沒事吧?」

  陸無憂接過,放到一旁,道:「有事。」

  賀蘭瓷緊張道:「……用刑了???」

  「那倒沒有,好吃好喝照看著,就是……」陸無憂語氣淡淡道,「你怎麼才來?」

  賀蘭瓷這才發現,周圍其他官員身旁早已有了家眷送的東西。

  她開始隱約有些猜測,不由道:「……是我來晚了?」

  陸無憂微微靠近她,道:「夫人,這樣顯得你很不關心我,我們情比金堅的傳言,便很容易被戳穿。」

  「呃……我是對你比較有信心。」賀蘭瓷岔開話題道,「你還會看手相?」

  陸無憂靠得更近,聲音壓得更低:「不會,隨口編的,他們都信了。畢竟我們在這也沒什麼事,除了前半日有審問,後面都在這裡,大概是為了平息權貴的怒火,還不知要待到什麼時候。」他頓了頓,道,「沒人找你麻煩吧。」

  賀蘭瓷道:「這才幾天,我還不至於這麼扛不住。」

  雖然確實,最近幾日在府門外探頭探腦的人變多了,要是真的權衡利弊,將這幫官員也同時落罪,那他們的處境確實會被動一些。

  陸無憂道:「……你會怪我嗎?」

  賀蘭瓷一愣道:「我怪你什麼?」

  陸無憂語氣輕緩道:「本來不去管這事,我還可以安安穩穩當我的日講官,現在卻不好說了。」

  賀蘭瓷卻忽然一笑道:「你覺得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會因為這種事情怪你沒有明哲保身?至少這件事,我覺得你沒有半點過錯,如果真要責罰下來……」

  他們倆本已靠得很近,賀蘭瓷再拉近距離,唇瓣幾乎貼上陸無憂的耳朵:「……是聖人不明。」

  她音色本就輕軟,這一句更像是飄進了陸無憂耳朵裡。

  像種奇怪的蠱惑。

  陸無憂瞬間手掌便握住了賀蘭瓷的肩頭,然後在四周灼灼視線下,想起了,這是在眾目睽睽下,才把這個念頭壓下去,只是微微側過頭,任由唇在她耳邊廝磨,道:「……你好像被我帶壞了。」

  賀蘭瓷道:「我……也一直不很規矩。」

  陸無憂低笑出聲:「本來也不是沒有在擔心,我要真出事了,你是不是轉頭就後悔了,這會沒來,是不是在琢磨另攀高枝了。」

  賀蘭瓷知道他又在胡言亂語,當即語氣不善道:「少亂胡說,我勸你最好對我的人品也稍微有點信心,而且……」她後半句軟下來,「我知道在大雍當官沉沉浮浮都屬正常,早有心理準備,你安心在這待著吧,還有什麼想要的跟我說,我再送來……就算你真落罪了,我也不會如此作想。」

  斟酌著,賀蘭瓷抬起眼眸,拉開一點距離,看他道:「你那份奏章我看了,我……若是你,也一定會把它遞上去,我覺得你……」她有些不自在道,「你挺好的。」

  賀蘭瓷很真情實感地想安撫一下陸無憂,卻不料他在聽完她的話後,突兀道:「……怎麼辦,我突然想親你了。」

  「……?」

  賀蘭瓷怔了怔,也看見周圍好事者的熱烈眼神,勸他:「你冷靜點。」

  陸無憂嘆了口氣,語氣似比初見時還要哀怨一點:「要不讓他們都退避三舍一下,我三天沒親你了呢。」

  賀蘭瓷紅著耳尖道:「先欠著吧,回去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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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6 08:18:4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兩人正說著,就見旁邊一位年輕夫人快步走進來,上前一把抱住自家夫君,嚎哭道:「相公,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出去啊!你可不能真出事啊!我們家就靠你這頂樑柱了啊——」

  那位年輕官員抱著自家夫人,一邊給媳婦擦著眼淚,一邊無奈道:「沒事的、沒事的,哎呦,夫人您別哭了。」

  他夫人還在他身上使勁拱著,眼淚全蹭他官服上了。

  場面一時非常熱烈滑稽。

  陸無憂:「……」

  賀蘭瓷:「……」

  周圍其他同僚們倒是都看得興致勃勃,彷彿這是他們枯燥無味生活裡唯一的調劑品。

  陸無憂躍躍欲試地輕聲道:「要不我們也……」

  賀蘭瓷也輕聲道:「……我哭不成那樣。」

  陸無憂莞爾道:「抱一下而……」說著,他自己似乎想起什麼,「算了……我兩天沒沐浴了,那我給你看個手相好了。」

  賀蘭瓷道:「你不是剛說不會?」

  陸無憂笑道:「其實還是會的,會一點點。」

  賀蘭瓷任由陸無憂將她的掌心攤開。

  額髮從陸無憂的鬢邊掃下來,他低垂頭看了一會道:「你手相還挺坎坷的,不過……」他的指尖在她掌心輕微一拂,道,「從這裡多了一條線,之後的命相倒是平順多了,這裡到這裡……幾乎糾纏到了一起,我怎麼覺得有點像我。」

  ……他果然根本在胡扯吧。

  賀蘭瓷手心微癢,忍不住蜷了蜷指尖道:「你還有什麼別的想說的麼?」

  陸無憂這才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羞意若隱若現的美貌少女,那雙顏色略淺卻又明燦的桃花眸,漸漸彎出好看的弧度,道:「要再來看我,哦,幫我帶壺酒來。」

  幾乎是賀蘭瓷一走,幾個同僚便圍了上來。

  「說實話,我還是第一次這麼近的看那位。」

  「雖然一直知道霽安你娶了她,但當真見到還是……」

  「……好羨慕啊。」

  「她居然真的會來探你,我還以為她那般的女子應該是不沾俗事,被高高供起來,平日裡就是吟風弄月,飲晨露食花瓣那種……」

  陸無憂手指間仍殘留著賀蘭瓷未散去的餘溫。

  他溫文一笑道:「諸位多慮了,我夫人只是有些害羞,她平日裡在府上,可活潑了——啊,當然你們可能見不到。」

  ***

  賀蘭瓷回去後,又陸陸續續來了幾次。

  陸無憂一直在都察院衙門裡待了差不多十來日,也沒怎麼審訊,真如他所言,像只是為了平息權貴的怒火,因為那道摺子上去之後,聖上便開始下令盤查京中權貴的田地。

  這一查,鬧得雞飛狗跳,所有牽連到的勳戚都開始動用起了人脈。

  一時間來找聖上哭訴的公侯卿爵,幾乎得排著隊來面聖,更別提後宮中那些有家人牽連到的宮妃,能吹枕邊風的都開始大吹起枕邊風,就連司禮監的幾位首領太監,也或多或少把話引向了權利傾扎,和派系鬥爭,話裡話外都是那幾個年輕官員不懂事,被人利用了,事情哪有這麼嚴重,都是危言聳聽。

  翻舊賬彈劾上書官員的奏章也似雪片而來。

  但聖上彷彿鐵了心。

  就在這時,衛國公主動上書,說自己在京郊的幾處莊子,因下頭人管理不善,妄自侵吞了一些百姓的良田,如今已嚴懲下人,並將未曾繳納的糧食一併補上,特此上書告罪。

  京中權貴一貫聞風而動,見之,有些人已有些動搖——畢竟那奏章上寫的良田畝數,也並非全部。

  膽小的,乾脆學著衛國公上書,一併繳了部分糧。

  其餘大都還在觀望。

  不料,聖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又處置了兩個不止侵吞良田瞞下不報,還私下縱容僕役打死人且沒什麼根基的勳戚,是真真讓錦衣衛抄家上門,勳戚本人和家眷關去宗人府,府上僕役下人一併抓去詔獄審問,那哭哭啼啼的慘烈陣仗,讓前去圍觀的都心驚肉跳。

  殺雞儆猴之後,京中權貴基本陸陸續續都把糧給補了個大概,存糧不夠的就折成現銀補上。

  戶部立刻著人清點,就手把糧送去賑災。

  眼見大勢已去,關押在都察院的上書年輕官員也陸陸續續都被放了出來。

  陸無憂回來時,還頗有些遺憾道:「衛國公這人情也還得太快了。」

  衛國公府上田莊,其實主要不在京郊,所以補起來也相當乾脆。

  賀蘭瓷道:「皇后那封信作用那麼大?」

  陸無憂道:「我後來才反應過來,她應該挺喜歡你的,所以給你那封信,是想順水推舟送你個人情。」

  賀蘭瓷回過味來:「她還替我解了蕭南洵的圍。」

  陸無憂笑道:「賀蘭小姐,可見長得漂亮也不全是壞處。」

  「呃……」

  賀蘭瓷覺得他可能有所誤解,但也不想把當日羞恥的對話復述給陸無憂,只是這麼一想,又不免想起了當時許皇后問過她的話。

  他們許久之前的談話,似乎也沒探討出個結果來——陸無憂到底有沒有心思活絡。

  那邊陸無憂已經徑直去淨室沐浴換衣。

  他洗了許久,賀蘭瓷懷疑他可能洗褪了一層皮,還沒來得及多想,陸無憂如釋重負從淨室裡出來,身上猶帶著熱氣蒸騰濕淋淋的水汽,便上來握她的腕。

  賀蘭瓷尚有幾分懵,唇已經被陸無憂急切地堵住了,是個冗長到近乎窒息的吻。

  而且親著親著,就手將她腕,壓到了榻上。

  賀蘭瓷幾乎瞬間,便有些意識空白,潮濕的水汽在髮梢間氤氳,呼吸卻灼熱而凌亂,陸無憂變換著姿勢,唇卻始終緊密貼著,像是真的來討債的。

  因為一段時間沒親了,再觸碰時,似乎又燃起了點陌生的刺激感。

  至少賀蘭瓷現在就已經有些想躲了,隨著舌尖接觸,大腦頻繁地產生激烈的刺激感,她抑制不住地發出令人面紅.耳赤的聲音,手指按著陸無憂的肩膀,指尖繃緊,身體發顫,連眼尾都染上濕紅。

  但這種糟糕的聲音顯然,只能,更加鼓勵到陸無憂。

  他扣住賀蘭瓷的後腦,還未乾透的髮滑下來在她耳畔拂動,還有幾縷則落到了她的肩窩,隨著他親吻的動作,一下一下輕搔過賀蘭瓷的鎖骨。

  她完全軟下來了,鼻腔裡發出的聲音都變得似泣非泣。

  賀蘭瓷也不知道陸無憂究竟親了多久,只覺得口唇全麻了,他還攬著她的腰,不太願意放過。

  最後陸無憂總算略微鬆開些許,在她唇瓣上廝磨時,才聽見他的聲音道:「……你叫得也太軟了。」

  賀蘭瓷喘著氣道:「……我沒叫!」

  陸無憂低笑了一聲道:「那剛才是什麼聲音?」

  賀蘭瓷稍微側過些臉道:「……是你親得太狠了。」

  陸無憂在她頰邊親了親道:「拜託,這可是十多天……你不想麼?」最後一句,壓在嗓子裡,近乎呢喃耳語。

  賀蘭瓷挺直了脖子,眼眸中隱約有水光瀲灩,總覺得不知怎麼開這個口,但陸無憂好像也不是很在意,他順著她的脖子又往下親。

  那些地方同樣像被灼到了一樣。

  賀蘭瓷咬著唇,呼吸聲紊亂,抑制不住胸口的起伏。

  陸無憂一直下滑到某處,才略停下,問道:「賀蘭小姐,我能親到哪?」

  「……」

  賀蘭瓷是真的空白了一瞬,脫口道:「……你問我?」

  陸無憂低垂眸,長睫輕眨,看著眼前美景,喉結不自覺上下滾動道:「……這不畢竟是你的身子。」

  都這樣了……

  賀蘭瓷覺得這簡直離譜:「那你別親了。」

  陸無憂倏忽抬眸看她:「……?你好小氣。」

  賀蘭瓷:「……」

  陸無憂幽幽道:「都那麼多天了,而且你……」他唇瓣輕抿道,「對我看也看了,摸也摸了,什麼都做了,居然不願意禮尚往來。」

  禮尚往來這個詞是這麼用的嗎?

  賀蘭瓷胸口仍起伏著,她閉上眼睛,正要開口。

  陸無憂撐起手臂,在她臉上又親了親,突然輕輕笑了一聲:「想一天親回本反正也不可能,來日方長……在那邊待了十幾天,可真是無聊死我了。」

  賀蘭瓷睜開眼睛道:「後來也沒事做麼?」

  陸無憂點頭道:「對啊,幾位關在一起的同僚的掌紋我都快能背下來了。紙筆也沒有,我們甚至在那裡開始連詩,連了首幾百句的,辭藻倒是華麗,就是記不得最開始這詩到底是寫什麼的了。」

  賀蘭瓷心懷同情道:「總算是出來了。」

  陸無憂道:「嗯……不過我暫時不用去日講了。」他撤身到一邊,「聖上沒有處罰,但讓我和戶部幾位官員一起去清丈田地,從京郊附近可能一直要到齊州邊界,短則半個月,長則一兩個月。」

  賀蘭瓷也坐起來道:「什麼時候出發?」

  陸無憂托腮道:「大概就明後天。」

  賀蘭瓷想了想,道:「我幫你準備行李?不過我爹以前出門帶的比較少,你可能……要講究一點,我盡量準備吧……」

  她還在說著,聽見陸無憂的聲音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賀蘭瓷一愣:「……嗯?」

  陸無憂轉眸看她:「可能一路會比較辛苦,也可能會有危險……」

  賀蘭瓷也抬起眼睛看他,剛開口時還有幾分猶豫,說到最後語氣卻堅定了起來:「……我想去!」

  陸無憂看著她,嘟囔了一句:「你是真不喜歡在府上待著啊……」

  既然準備要出遠門,賀蘭瓷立刻便雷厲風行地收拾起來。

  院子裡的小樹苗肉眼可見地長高了一截,陸無憂試了試樹幹的結實程度,看見賀蘭瓷步伐輕快地跑來跑去,活像花未靈第一次和爹娘出遠門遊玩時的模樣,熱情洋溢又愉快,不自覺也勾起唇角笑了笑。

  花未靈捧著新買的話本,道:「你們要出去玩?帶我嗎?」

  陸無憂道:「你不是還要看那個每日新寫的話本嗎?」

  花未靈舉手道:「可以把他也帶上嘛!」

  陸無憂道:「那人名字都還不知道呢,帶他出去我是不放心,你就留在府裡好好看家,順便監視一下他和府裡那倆送來的人有什麼異動。」

  花未靈耷拉下腦袋道:「……好吧。」

  臨出門前,賀蘭瓷才想起要問陸無憂:「我能穿男裝嗎?」

  雖然是問他,但總覺得他一定會答應。

  果然,陸無憂點了點頭道:「你想穿就穿,在外面男裝也方便些,咳,你要是沒有,我可以……」

  賀蘭瓷已經一溜煙跑去翻出壓在衣服箱子底下的一套短打男裝,腦袋上還配了個方巾——是在青州學怎麼穿男裝時,一併準備的,教她的那位婆婆在江流書院打雜,身量頗高,早年為了生存逃難時曾經裝過男子,幾乎以假亂真,很有心得。

  她迅速換好,綰完男子髮,又將一頭烏黑長髮塞進方巾裡,才出來見陸無憂。

  賀蘭瓷甚至連走路的步幅都明顯變大了,還走過來主動轉了個身給他看。

  陸無憂表情一言難盡了一會。

  說實在的,還是俊俏的,畢竟賀蘭瓷那張臉擺在那裡,她個頭在女子當中也算是高挑的,只是肩膀、腰肢和胸口沒做掩飾,一看便知是女子,藏在一身粗褐短衣下面,總有幾分暴殄天物的感覺。

  可她看起來又確實很高興。

  那也沒辦法了。

  陸無憂只好笑了笑,道:「走吧。」

  ***

  馬車是尋常制式的,和其他幾位戶部官員相同,隨行有官兵,但人數也並不多,一行人就這麼出了京。

  因為已經撥了糧,行路兩旁可以看見大雍官府的粥棚,前頭行人排成列,碗裡端著的粥雖稀,但至少上京城郊的路邊沒有再看見奄奄一息趴在地上滿臉絕望的災民。

  仿若這個國家逐漸恢復了秩序。

  賀蘭瓷打扮成這樣,自然也沒打算再戴帷帽。

  陸無憂用濕布淨手,慢條斯理地在馬車裡煮著茶,他大少爺做派真的十分講究,賀蘭瓷通常只是把茶葉放進去泡便是,陸無憂能在這個工序上來回折騰個三四遍,還振振有詞道:「反正閒著沒事。」

  在官道上走,馬車行駛得十分平穩。

  賀蘭瓷從隨身包袱裡,取了本空白冊子,準備記錄所見所聞,陸無憂已經把煮好的茶擺在她面前,道:「嘗嘗看。」

  她只好端起,品了一口,然後猶豫著道:「……挺好喝的。」

  陸無憂道:「有嘗出區別來麼?」

  賀蘭瓷遲疑了片刻道:「……什麼區別?」

  陸無憂按了一下額頭道:「這是恩師送我的湘州君山銀針,是貢茶,茶湯底色金黃,葉如羽立,恰似銀針,故而得名。」他微微前傾道,「你靠過來一點。」

  賀蘭瓷依言往前。

  陸無憂托著她的下頜,只淺淺的品嘗了一會,便道:「滋味甘醇清爽,明明是不一樣的。」

  賀蘭瓷臉頰微紅地縮回來道:「你真的不是隨口胡說?」

  陸無憂沉吟道:「你舌頭應該沒什麼毛病吧?嘗起來是沒有……」

  賀蘭瓷無語道:「我可能在這方面沒有天賦,你還是自己嘗吧。」

  說完,她便又掀開簾子,睜大眼睛看向窗外。

  去清丈勳貴的田地其實是個苦差事,因為不止得罪人,還很大概率有可能被莊子上的佃戶或者家僕給打出來,所以他們一致決定先從態度比較好的開始量起。

  戶部有專門的官吏帶著工具,如繩尺與步車等,負責清丈,他們則主要負責交涉。

  賀蘭瓷跟在陸無憂身後,探頭探腦,態度好的自然都知道這來的都是京官,是大人,不敢造次,也不敢抬頭隨便看,還備了茶水和點心。

  其他幾位官員看見賀蘭瓷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陸無憂笑得溫和道:「在下新婚燕爾,夫人黏得緊了些,還望多見諒。」

  那幾位官員一副過來人的模樣,有的官員在外會趁機偷歡,有的覺得帶女子多有不便,如此帶夫人一併上路的實在少數,但想來這位也確實太漂亮了些,又剛成婚沒多久,可以理解,可以體諒,甚至還有位和他熟悉點的戶部官員拍著他的肩膀道:「霽安啊,你還年輕,多保重身體。」

  他們在屋裡賞茗閒聊,陸無憂見賀蘭瓷好奇,便乾脆帶著她出來。

  田壟一望無際,空氣亦是格外清新,賀蘭瓷看了一會,道:「我可以去問問嗎?」

  陸無憂轉頭道:「你想問什麼?」

  賀蘭瓷實話實說道:「想問問他們這錢糧價格,佃租多少,旱季收成如何,澇時收成如何云云……多問問,採買時不會吃虧。」

  陸無憂也被她這個精打細算的精神驚住了。

  「你以前都這樣?」

  他想起那會賀蘭瓷提供採買單子的時,他讓青葉去多問了幾家店鋪,得出的結果是,賀蘭瓷挑的果真是最便宜最劃算的一家。

  賀蘭瓷搖頭道:「之前打聽挺不方便的其實,現在……」

  她終於意識到嫁了人的好處真的很多,她可以拋頭露面不用在意別人的非議,也可以隨便出門,隨便穿男裝,不用太過擔心他人的覬覦——只要她的夫婿不介意,但陸無憂看起來好像什麼都不介意的樣子。

  陸無憂道:「行吧,我陪你一起去。」

  他是沒想到賀蘭瓷會這麼精力無限,好像這些時日鍛煉出來的體魄都是為了此事。

  賀蘭瓷拉著佃戶去問,邊聽邊記,表情專注認真,因為她實在長得過於出眾,像神仙下凡,旁邊還站了個穿著官服同樣神仙下凡的,那些佃戶一個個都結巴著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問啥答啥,恨不得把祖宗八代都交代清楚。

  陸無憂跟著賀蘭瓷一邊走一邊問,連附近有什麼八卦消息都打探清楚了。

  什麼村裡那寡婦可能和打鐵匠有一腿,什麼張家的幼子可能不是親生的,什麼李家大姑娘喜歡劉家少爺,可劉家少爺喜歡村口的王二花……

  聽得賀蘭瓷忍俊不禁,連眉宇間那股總淡淡縈繞的輕愁也彷彿消散了。

  這對賀蘭瓷來說確實很新鮮。

  她連從上京到青州,都是跟著伯父的車馬,沿著官道一路馬車、客棧兩點一線,還都戴著厚厚的帷帽,生怕被人看去容貌,跑來生事。

  不過,賀蘭瓷略有點擔心陸無憂陪她走的無聊。

  陸無憂聳了下肩膀,道:「我也在聽,當官不瞭解民生,如何理政出策。你就繼續問吧,我又不會累。倒是你要是累了,就直說。」

  最後幾乎要到日落西山時,賀蘭瓷才意猶未盡地道:「我們回去吧。」

  陸無憂道:「腿酸不酸?」

  賀蘭瓷愣了愣,捏了一下自己的小腿肚子,實話實說道:「……有點麻了。」

  陸無憂挑起眉眼道:「要我抱嗎?」

  賀蘭瓷又感覺了一下,道:「但還能走……」

  陸無憂道:「那你明天還想走嗎?」

  賀蘭瓷頓住。

  陸無憂繼續道:「養精蓄銳,方能持久,上來吧。」

  他停下腳步,去抱賀蘭瓷的腰。

  賀蘭瓷猶豫了一瞬,還是被他抱了起來。

  陸無憂抱她跟沒有重量似的,走起路來速度驟然加快,不到一時,便在日落前回到了原地。

  幾位官員也已陸陸續續出來,畢竟天黑了這就沒法量了。

  只是眾人一看到那邊身著青袍官服的清雅少年郎,抱著懷裡那位身嬌體弱的大美人快步走來時,都不由心中一個「咯噔」。

  ——年輕人精力這麼好的嗎?

  ——年輕人這麼不怕羞的嗎?

  眾人紛紛咳嗽當做沒有看見。

  賀蘭瓷從陸無憂懷裡下來,因為被抱久了,腿腳還有點發麻,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幸虧被陸無憂扶住了腰,她稍微有點不好意思,便先上了馬車。

  旁邊那位先前和陸無憂說「保重身體」的官員,現下忍不住過來,捋鬚道:「唉,年輕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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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6 08:19:1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晚上他們就宿在當地的客棧,賀蘭瓷確實覺得腿腳酸軟,她幾乎沒有走過那麼多的路,田間小道又崎嶇坎坷,霜枝幫她清理鞋襪上的泥沙,不免有些心疼。

  「要不明天咱們還是在屋裡等著吧?」

  賀蘭瓷搖了搖頭,神情很放鬆,在外沐浴不便,她簡單擦洗過,揉了揉小腿肚子和膝蓋,道:「我還……挺開心的。」

  總覺得和她以前乏味的生活不太一樣。

  陸無憂應酬回來,身上帶了三分酒氣,人倒還很清明,桃花眼星眸熠亮,神色裡有些許懶散,他隨手便鬆了衣襟口,去換常服。

  換完似想起什麼,陸無憂從懷裡取出瓶藥膏,放在桌上道:「要是還酸,你就弄點到手上,貼著揉一揉。」說完,又一頓道,「我幫你揉也行。」

  「哦。」賀蘭瓷應聲,她猶豫了一下,道,「那……你幫我揉?」

  陸無憂驀然轉頭:「……?」

  他只是隨口胡說了一句而已。

  賀蘭瓷似反應過來:「你今天也辛苦了,還是算了,我自己來吧。」

  還沒來得及起身,先被陸無憂按住了,他神色微動道:「真要我來?」

  賀蘭瓷輕輕點了下頭,雖然好像沒有必要,但還是又補了一句:「你要是有需要,我也可以幫你揉……」

  陸無憂已經拿過藥瓶,坐了過來。

  賀蘭瓷低垂著螓首,捲起褲腿,膝頭圓潤,微微泛紅,其下兩條筆直的腿自是白皙修長,纖穠合度,向下收至纖細的腳踝,她仍然有些不好意思,雪白小巧的腳趾都微微蜷著。

  陸無憂沾了一點藥膏,問她哪酸。

  賀蘭瓷指了指小腿肚子。

  陸無憂微帶溫熱的手指便貼了上去,賀蘭瓷本來趴在膝上,現在不由自主地往後靠了靠,眼眸仍然低垂著,陸無憂沾了藥膏的指腹便沿著她的小腿來回按揉。

  他的眸亦垂著,動作輕柔,近乎於撫摸,賀蘭瓷眼眸輕緩地眨,呼吸卻有幾分燙。

  曲起的腿也隨著他的動作被慢慢放平。

  賀蘭瓷沒開口,陸無憂竟也沒開口,只是他輕撫過的地方,浮起一層淺淺的顫慄,這些地方本就與身子無異,別說給他人觸碰,平日裡即便露也沒露出來過——她又不會下河捉魚。

  但這樣的親暱,似乎逐漸變得自然而然。

  腳背繃直,她抑制住想要收腿的慾望,動了動唇,道:「你……」

  陸無憂也似回神,驀然抬起頭道:「你腿不錯。」

  賀蘭瓷不尷不尬道:「……謝謝。」

  ……這到底是什麼古怪的誇獎。

  「不過還是太軟了點……」陸無憂找回了他的聲音,「氣力不足,你回頭還是多鍛煉吧,別走兩步就開始喘。」

  賀蘭瓷不得不辯駁一下道:「我走了很久。」

  陸無憂輕笑道:「那算什麼久,你回頭趕個三天三夜的路就知道了。」

  賀蘭瓷不由問道:「……你趕過?」

  「那倒沒有。」他毫不臉紅道,「我有輕功,為什麼要用腿趕路。」

  賀蘭瓷:「……」

  不過面對他嘴上沒個把門的態度,她反而鬆快自然許多,忽略微妙的不適,小腿肚子的痠疼確實緩解了不少,她略微鬆懈,另一條腿也緩緩滑下來,陸無憂不自覺抬頭又看了她一眼,似有幾分欲言又止。

  賀蘭瓷道:「怎麼了?」

  陸無憂又低下視線道:「你倒是真的對我……毫無防備。」

  賀蘭瓷愣了愣神,又把那條腿曲了起來。

  陸無憂在她膝蓋上輕輕拍了一下道:「要放平就放平,別老動來動去的,晃眼。」

  「……哦。」

  揉了約莫有一刻鐘,陸無憂換另一條小腿,又揉了一會,隨口道:「大腿要揉嗎?」

  賀蘭瓷微妙的紅了下臉,大腿其實也有些酸,但程度比小腿輕上許多,她本來沒打算管它,遲疑間,她鬼使神差道:「你……看吧。」

  陸無憂動作一頓,總覺得這姑娘對他好像日漸隨意起來。

  是……因為他太能忍了嗎?

  他指尖只順著褲管,在她大腿上一碰,賀蘭瓷就先顫了起來,身子緊繃,還逞強咬住了下唇——這是找什麼事啊,陸無憂又把手收了回來。

  兩條被他揉了半天的小腿仍平靜地擺在眼前,白晃晃地很是惹眼。

  賀蘭瓷身上倒和她的臉一樣。

  陸無憂凝了回神,努力用純然醫者的心態來看眼前人,免得顯得他像隨時隨地圖謀不軌,想著,他抬起賀蘭瓷的一隻腳腕,又看了一眼腳踝處,沒發現什麼紅腫,遂起身收拾藥瓶,順便淨手。

  賀蘭瓷在榻上平復了一會,才放下褲腿下了床。

  她把白天問到的,見到的,都記在了那本空白的小本子上,但因為問得人家太多,還有些不太確定,知道陸無憂記性好,便來確認下。

  果然,陸無憂看了幾眼,就把白日那佃戶的話,幾乎一字不漏地復述出來。

  賀蘭瓷查缺補漏,這時候又覺得他記性好,還是挺好用的。

  ***

  之後的幾天裡,賀蘭瓷照樣走走問問,寫寫記記,陸無憂總覺得她興致好像比去城郊的荷花潭還要高些,只是他們倆每每一早出去,快天黑才回來,另外幾位官員看著他的眼神都格外微妙,震撼中夾雜些許羨慕。

  陸無憂有心解釋,道:「我去陪夫人逛逛而已。」

  另幾位官員卻都根本不信——這鄉野小村,帶個漂亮夫人有什麼可逛的。

  更何況那漂亮夫人每次還都逛到疲憊不堪才回來。

  年輕人可真是精力無限。

  不知不覺,他們清丈已持續了一段時日。

  態度良好的都走得差不多了,下面的逐漸開始有管事推諉,不肯配合,或者開始故意找茬找事,不讓他們去量,硬生生拖耗著。

  還有個管事哭喪著道:「我們莊子前些日子走了水,良田都被燒了啊!各家佃戶呈報的賬簿也燒沒了!幾位大人來查,我們這是真的啥也沒有了啊……」

  雙方還在互相扯皮,賀蘭瓷微微張嘴,似想說什麼,陸無憂拍了拍她的肩膀,讓她想說就說。

  賀蘭瓷便大著膽子道:「走水的地方我看過了,田地加起來也不過幾畝。佃戶我也都問過了,若……有需要,可以幫忙重填賬簿。」

  戶部官吏忙著清丈,是沒這個工夫。

  待看完賀蘭瓷挨家挨戶的詳實記錄,他們不由微驚,看向陸無憂,都以為是他弄出來的,不料陸無憂微微一笑道:「這是我夫人的愛好,各位不必意外。若能幫上大家的忙,自是最好。」

  眾人這才想起,這位美貌絕世的夫人還是那位出了名,搜檢不要命的左都御史賀蘭大人的女兒。

  只是長得太美了,下意識會讓人忽略她其他的地方。

  車行車走,很快便到了最繁難的幾位權貴的田地。

  莊子上的管事強硬、冷酷、不近人情,以往大抵就在本地作威作福,連本地官吏的賬都不買,雖然見是京官,態度沒那麼惡劣,但還是叫人吃了閉門羹。

  他們帶的官兵人手不夠,從本地借調,本地縣令也很是無奈道:「那可是世代公侯啊!又和聖上關係親睦,下官也很為難啊,真要得罪狠了,人馬上就能把我的烏紗帽給摘了……」

  但清丈又不能不繼續,兩方人起了衝突,竟是大打出手,硬是把官兵死死攔在外面。

  氣得其中一位戶部官員忍不住大罵道:「他們是想造反嗎!等我回京了一定要參他一本!」

  賀蘭瓷也很心有餘悸,兩伙人打架的時候,她就坐在馬車上偷窺,看兩方人抄起傢伙,互相狂毆,不是扭打就是慘叫,還時不時伴隨著有人頭破血流,流著血倒地不支。

  陸無憂也有些無奈道:「你怎麼什麼都要看。」

  賀蘭瓷老實道:「……長見識。」又很緊張道,「他們沒事吧?」

  陸無憂道:「大家有分寸,都是皮肉傷,至多傷筋動骨,不會弄出人命來,不然都很難交代。」

  賀蘭瓷道:「那你們清丈怎麼辦?」

  陸無憂也掀開簾子看了看,語氣很隨意道:「為了節省時間,來陰的好了。」

  賀蘭瓷:「嗯?」

  當晚,就有一夥不知名的流寇深夜潛進莊子裡,把白日裡還氣焰囂張的莊子管事等人揍了一頓,結結實實按在地上打懵了,還是毫無還手之力那種,並且他們又把倉庫裡的金銀全拿出來,灑在田地裡。

  白日一看,金光爍爍,霎時惹眼,還都無人撿拾——全被打懵了。

  於是,在無法抵抗的情況下,清丈就這麼繼續下去了。

  雖然傻子都知道那晚上到底是誰幹的,但是那夥人實在來去如風,又抓不到證據。

  那幾個京裡來的官員也都大為吃驚道:「竟有此事!本地盜匪竟猖獗至此!本官一定會稟告聖上,擇日便來捉那些流寇。」

  「我們帶來的官兵也還在床上躺著呢,實在沒想到會發生此等惡情……」

  「對,早知道我們就過幾天再來了。」

  那個鼎鼎大名的狀元郎表情尤其無辜道:「昨夜我和夫人睡得很好,是真的一無所知。」

  賀蘭瓷在旁邊,努力配合,點了點頭。

  因為長得好,似乎說出的話,也格外有說服力。

  總之,這悶虧他們也只能暗自吃下。

  馬車再往前行了一段,這次的管事態度極為良好,和本地縣官一併早早等到道路兩邊,設宴接風,因為此地肉眼可見比之前富庶不少,宴也設在酒樓裡。

  賀蘭瓷換了身衣服,和陸無憂一併赴宴。

  前幾日大家看慣了她穿著粗褐短衣,這會她換回了平日裡常穿的白衣白裙,登時那股前些日子淡去了幾分的仙氣又重新回到她身上。

  當真是皎皎若明月當空,高不可攀,一路引來行人側目無數。

  陸無憂道:「你還是這麼穿著我習慣點。」

  賀蘭瓷道:「……但之前那麼穿比較方便。」

  陸無憂轉頭欣賞了她一會,道:「那你現在怎麼換過來了?」

  賀蘭瓷道:「呃,既去赴宴,怕……給你丟人。」

  「……」

  陸無憂沉默了一瞬,隨後忍不住笑出聲來,心頭癢癢想去親她,但大庭廣眾又不合適,便只附在她耳邊道:「放心,我覺得你什麼時候都丟不了我的人。」

  酒菜上桌,大家酒宴正酣,因為包廂頗大,邊上還有絲竹表演,兩個蒙著面紗的琴女素手撥彈,咿咿呀呀淺唱低吟。

  賀蘭瓷則悶頭吃菜,朝她而來的一應敬酒的全被陸無憂擋了。

  他在應酬方面似乎有著得天獨厚的天賦,什麼樣的來話,都能體面又讓人舒適地回應過去,端起酒杯又喝得比誰都痛快。

  賀蘭瓷也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陸無憂的酒量,他來者不拒,還幫她擋酒,推杯換盞間,近百杯下了肚,陸無憂神色絲毫未變。

  她欣賞了一會陸無憂的表演,湊近壓低聲音道:「你這麼喝真的沒問題?」

  陸無憂低聲回她:「你關心的有點早,我這才剛喝了幾杯,連開場都算不上。」

  賀蘭瓷給他鼓勁:「那你努力。」

  陸無憂舉著酒杯道:「……你就不多關心兩句了?」

  賀蘭瓷斟酌道:「回去給你熬醒酒湯。」

  陸無憂忍不住一笑。

  就在這時,只見那管事拍了拍手,又從後面上來了幾個女子,姿容貌美,衣著清涼,手裡各自捧著一壺金樽玉液,面帶微笑地前來勸酒。

  只是勸到陸無憂這裡,那女子眼前一亮,還沒來得及媚笑,就看見旁邊坐著的賀蘭瓷,頓時臉色變了變,只能滿含不甘心地去找下一位。

  陸無憂一邊品酒,一邊神色不易察覺地淡下來。

  周圍人都喝得酒醉燻燻,有佳人在側勸酒,更是興致上頭,甚至有位女子徑直坐到了其中一位官員的懷裡,用嘴對著餵酒,看得賀蘭瓷目瞪口呆。

  那位管事沒喝多少,正笑容滿面地道:「諸位大人來者是客,這一路也多有辛苦,宴席喝得不滿意,小人這還有點薄禮相贈。」

  又有人端上來幾個不起眼的小木箱子,然而一打開,只見裡面各擺著幾錠黃橙橙的金子。

  著實耀眼,也足夠使人清醒。

  管事道:「諸位大人放心,這金子重鑄過,決計查不到來源,一點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只希望……」他取出了一個簿子,「希望諸位大人清丈的數量,能參考一下小人的建議。」

  賀蘭瓷呼吸微滯。

  剛才還滿場和諧的飲酒聲,也一時寂靜下來。

  「這恐怕不太合適吧……」

  「有什麼不合適的,諸位大人酒也喝了,菜也吃了,美人也賞了。」管事笑道,「大雍官員不准狎妓,可這幾位姑娘都是花樓裡鼎鼎有名的,小人也頗費了一番工夫,才把她們都請來。」他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道,「聽說小人臨近的莊子遇了流寇,小人心中也甚是擔心,不知咱們這會不會也夜半遇上流寇,那可如何是好呢?」

  此刻,門外已能隱約聽見密集的腳步聲,彷彿整個酒樓都已經被包圍了。

  管事又道:「還聽聞,有一路去清丈的官員,趕路途中遇到石流,躲閃不及,一車隊的人全葬在泥裡了,咱們這素來多災多難,石流吧,近郊也是有的……」

  這消息眾人都聽到過,只當是意外,誰能想,還有可能不是意外,一時臉色又有些變了。

  只有陸無憂還算神色平靜。

  他突然開口道:「本官想問下,你們這先前那位於縣令是怎麼死的?來之前我查過卷宗,說賑災時,于縣令死於意外,隨後一筆錢糧不翼而飛,便說是他貪墨然後畏罪自盡了,是這樣嗎?」

  管事的臉色也變了變,隨後笑道:「狀元郎知道的太多可不好,你最好是別多管閒事了,看看你身側的嬌妻,剛娶進門,這般美貌的妻子,你捨得讓她和你一道共赴黃泉?」

  賀蘭瓷見陸無憂平靜,也知道他的底氣,隨口便道:「那我是沒什麼關係的。」

  還在威脅的管事:「……?」

  陸無憂也道:「夫人都這麼說了,本官還有什麼可怕的。」他放下酒杯,微笑道,「要不動點真格的?」

  旁邊其他的官員幾乎都嚇呆了。

  這什麼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也太虎了吧!

  你剛才不是挺能應酬的嗎,現在多虛與委蛇兩句啊!大家一起想想辦法啊!不用硬頂著刺激對方啊!

  那管事面色幾變,終於意識到這人沒法講和了,當即也撕破臉面道:「你非要魚死網破我也沒有辦法,都進來吧!」

  說話間,包廂裡幾扇門扉打開。

  前前後後都圍滿了拿著兵刃的民兵,滿臉匪氣,似乎也是不要命了一般。

  管事雙眼裡終於含上戾氣道:「敬酒不吃吃罰酒,狀元郎,放心,你夫人這般貌美,我怎麼捨得讓她死,等你身死之後,我肯定是要對她……」

  他話音未落,一隻酒杯徑直飛了過來,直直撞上他的面門,瞬間酒杯碎裂,他的嘴上亦被撞得唇齒流血。

  陸無憂淡淡道:「嘴巴放乾淨點。」

  管事大怒道:「來人,先把他給抓了!」

  誰料陸無憂竟閒庭信步走到管事面前,一把攥住了他的喉頭,管事甚至都沒能反應過來,其他官員也很震驚,年輕人都身手這麼快的嗎!

  尤其陸無憂確實看起來動作平平,甚至速度都沒有多快,但不知為何對方就是沒能躲開——可能年紀大了缺乏鍛煉。

  「雖然你誇我夫人美是沒什麼問題,但起了歹念就不對了。」

  陸無憂按著喉骨道:「快道個歉。」

  只有管事本人才知道,鉗在他喉嚨上的手指有多恐怖,簡直比鐵鉗還要硬……明明說好這幾位官員都不大會武,甚至這位狀元郎還有些病弱來著……

  這能叫病弱!?

  他掙扎著道:「是上頭的命令,就算你殺了我,也不可能逃出去……」

  彷彿為了證明他的話,周圍民兵已經不顧他的死活,乾脆去抓其他人,尤其是賀蘭瓷,幾乎在看見她的同時,那幫滿臉匪氣的傢伙眼中便浮現出貪婪之色。

  這樣夢裡都不曾有的美人兒,多看一眼都覺得是自己賺了。

  陸無憂這邊隨手丟開了管事,拉起賀蘭瓷的手腕,就衝破人群開始往外跑,賀蘭瓷被他拽得踉蹌,但反應倒很快,立刻提起裙擺,快步跟著他跑。

  說是團團包圍,其實也沒那麼多人,陸無憂跟無堅不摧似的,接連撞開了幾人,硬擠出一條通路來,帶著賀蘭瓷一路居然真衝出了酒樓。

  她跑得心臟狂跳。

  「你……」

  賀蘭瓷本來想說他不是武功高強的嗎,但轉念一想,畢竟雙拳難敵四手,這麼多人他可能也打不過,頓時瞭然,更覺剛才驚險無比,她反握住陸無憂的手,喘著氣道:「你沒事……」話音還未落,就看見他手臂上有道血口,應該是剛才撞開人時,被兵刃誤傷的。

  「等等……」

  賀蘭瓷看著他的傷口,心驚肉跳。

  陸無憂以為她在擔心其他官員,便語速極快道:「我一個人得罪的,跑出來了,他們應該會先追我,不會這麼快為難其他幾位大人,他們還能再商量會……先前賑災糧的事,聖上已覺蹊蹺,所以讓我順便來查,我昨晚已經送信給巡按御史,讓他叫人派兵來,但可能還沒到……方才人太多,我不便用武藝,現下要先引開這些兵……」

  他話還沒說完,追兵已然趕來。

  陸無憂又道:「上來,我抱你。」

  賀蘭瓷想起他手臂上的傷,立刻便道:「不用,我跑得動,你快跑,別廢話了!」

  她喘息不止,語氣卻很倔強。

  陸無憂便不再言語,拉著她的手,故意放慢速度,引著那些兵來追,每次都是彷彿馬上要被捉住,又立刻躲避開。

  賀蘭瓷跟在他身旁,且停且跑,肺腑如灼,腿腳發軟,但又覺得自己還能撐一會。

  不知過了多久,隱約聽見有一波官兵開到的聲音,遠遠有人高聲道:「巡按御史大人到了,快都讓開!」

  追著他們的追兵也一下停下了腳步,一時進退兩難。

  等追兵漸漸聲息消止時,賀蘭瓷正在一個暗巷裡,貼著陸無憂的胸膛,呼吸聲凌亂不堪,額頭上全是汗,反觀陸無憂,除了身上帶的那點彩,其餘倒還都無恙。

  巷口窄小,兩人貼得很近。

  陸無憂抬手拂開她額頭潮濕的髮,忽然笑了笑道:「剛才是不是有點緊張?」

  賀蘭瓷愣了愣神,然後點點頭。

  陸無憂用自己的額貼上她的額,道:「你進步還挺快的,說不定十幾年後,真的能學會武藝,變成個高手。」

  賀蘭瓷其實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鬆懈下來只想滑坐在地,全靠握著陸無憂的那隻手支撐,聽見他遊刃有餘的聲音,才斷斷續續道:「你剛才不怕嗎……你身上的傷……」

  「我身上有傷?哦,這點啊,不用在意,至於怕……」陸無憂滑到她耳畔道,「其實剛才不挑釁,拖時間也可以,但就是覺得……想來點刺激的,你覺得刺激嗎?」

  賀蘭瓷呆了一會,萬萬沒想到是這種原因。

  陸無憂也薄喘著,心跳聲較往常更快,他忍不住在她耳廓外沿舔了一下。

  賀蘭瓷頓時一顫。

  陸無憂見她沒反應,便又舔了一下,似在品嘗花瓣。

  一股說不上是怒意還是別的什麼衝動,賀蘭瓷看著陸無憂近在咫尺的頸側,也忍不住張開嘴,稍稍偏頭,一口咬了下去。

  陸無憂微微驚訝地轉頭,都顧不上去舔她的耳朵了。

  賀蘭瓷軟軟咬著他脖子的那塊位置,隨著他轉過來的動作,徑直轉到了他的喉結處。

  他說話,吞嚥,甚至呼吸都會微妙帶動這裡,咽喉處也素來是習武之人最為薄弱的地方之一,陸無憂的喉結艱難地滑動著,能感覺到她的牙輕微嗑在他突出的喉骨上。

  「……賀蘭小姐,你想幹嘛?」

  賀蘭瓷含糊道:「有點生氣,想咬你。」

  陸無憂默了一會,任她咬著,道:「你知不知道,這樣不像咬,像在調情。」

  賀蘭瓷一怔,緩緩鬆開了唇。

  陸無憂仰著脖頸,音色低啞道:「鬆什麼,不再咬會了?或者……你想咬別的地方也可以,我這個人很好講話的,你要是真生氣,全身上下沒哪你不能咬的。」

  賀蘭瓷總覺得他這個話有哪裡不太對,但她不是很能聽得出來。

  她呼吸也慢慢緩下來,除了肺腑還有點灼燒似的感覺,並沒有太多其他不適,賀蘭瓷定了定神道:「我也不是真的想弄傷你,我就是……有點上頭。」

  「沒事,我也經常上頭。」陸無憂毫不過腦地安慰道,「你真不咬了?我估計你想弄傷我還得費點勁,平時說話牙尖嘴利,這時候嘴巴就只剩軟了……不過,真要弄傷也無所謂……」

  賀蘭瓷從和他緊貼的姿勢上下來,無語了一會,道:「除了手臂,還有哪裡受傷了沒有?」

  陸無憂挑起那雙醉意瀾瀾的桃花眼看她,明明剛才喝了那麼多酒,都不見他眼裡有這麼多水色,現在卻像又補了千百杯似的,他道:「我也不知道,那點傷不痛不癢的……你想知道,可以回去自己看。」

  賀蘭瓷猶豫了一下道:「……那也行。」

  陸無憂:「……?」居然行?

  賀蘭瓷些微心疼道:「還有你這官服好像也……破破爛爛的。」

  官服若是穿壞了,朝廷也不會補你一件,還得自己花錢重做,一般價格不菲。

  陸無憂下意識道:「那你回去幫我補。」

  賀蘭瓷:「……?」你居然覺得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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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兩人在暗巷裡狼狽不堪,回去時倒是風風光光。

  巡按御史帶了人馬,把之前那位管事和助紂為虐的縣令一併抓了個正著,幾位戶部官員雖然擔驚受怕了好一會,但其他地方卻是沒受什麼傷。

  反而是英勇無畏拉著夫人衝出陣外,寧死不屈的陸無憂成了唯一掛彩的。

  ——那身上是著實狼狽,官服上一道道割裂,還衣衫不整,隱約可見血跡斑斑,垂下的髮絲散亂,就連和他一起出逃的夫人都衣裙凌亂,沾了塵埃。

  實在讓人不得不欽佩!

  「霽安,方才確實是嚇到老夫了,你也當真是敢於直言,回去老夫定要……」

  「想不到陸大人年紀輕輕卻有如此膽魄……」

  「回頭本官一定上書向聖上力陳此事!」

  賀蘭瓷則理著裙角,有些微尷尬,英勇無畏的陸大人方才還是沒忍住,按著她在暗巷裡又激烈地親了好一會,親到彼此都感覺不太妙,才把兩人都搞得如此狼狽。

  她下意識攀著陸無憂的手臂,還不小心觸碰到傷口,溢出血來。

  手指縫間滑膩,血腥味絲絲縷縷,而暗巷裡也未必就足夠隱秘,還伴隨著淡淡陳腐的潮濕氣息,可似隱約可聞的腳步聲。

  場面一時非常難以形容。

  但現在他十分坦蕩地與眾人寒暄,恍若什麼也未曾發生。

  倒是那位巡按御史大人見了賀蘭瓷,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她才想起對方還是她爹的下屬,接下來審問查案的環節便不歸屬陸無憂了,兩人總算能回去休息。

  在陸無憂把那件傷痕纍纍的官袍脫下來時,賀蘭瓷趁機從包袱裡翻出隨身帶的藥瓶走過去,就見他微微愣了愣,道:「你還真打算幫我上藥啊?不用了……這會血都止住了。」

  她仍然有些不放心:「你再讓我看看。」

  陸無憂眉梢輕提,笑道:「你該看的不都早看過了?」

  賀蘭瓷根本已經不管他在說什麼了,抬手去解他的衣裳。

  陸無憂原本約莫是想掙扎,但掙扎了一下就放棄了,任由賀蘭瓷剝開他的衣衫,只低道了一句:「你好主動,可惜不是為了……」

  賀蘭瓷看著他手臂上那道看起來有幾分駭人的傷口,心顫了一下,道:「陸大人,你要是少說兩句,會討人喜歡許多。」

  陸無憂微妙地噤聲。

  賀蘭瓷指尖沾了藥膏,低頭幫他仔仔細細塗上了,神情專注認真。

  陸無憂反倒有幾分不自在,他忍了一會道:「但不開口我會憋得很難受,能有個想說什麼說什麼的對象,不容易。」

  賀蘭瓷想起他上次的話:「……就這麼快樂?」

  陸無憂笑道:「真的很快樂,人活著不快樂還有什麼意思。」

  雪白的裡衣很好辨認傷處,賀蘭瓷又檢查了一下,發覺真正傷到陸無憂的地方不多,才放下心來,隨口道:「怎樣才算快樂?」

  「於我,隨心所欲地做想做的事情,就是快樂。」他語氣帶一絲勸哄般道,「跟我一道出來的這趟,你不覺得快樂嗎?」

  不用一直悶在府裡,不用出入都戴帷帽,想走就走,想看就看,想問就問,確實是之前不曾有過的體驗,甚至被陸無憂拽著跑的那一刻,縱使緊張擔憂,但恐懼感也與當初她一個人時的驚慌無助,截然不同。

  賀蘭瓷怔了怔,彷彿也感受到了幾分他說的快樂。

  她剛想點頭,隨後又想起什麼,有些古怪地覷了一眼陸無憂。

  陸無憂在她古怪的眼神裡品出了什麼,些微靠近,道:「又不是我想忍,但我多少還算個有節行操守的人,人生在世,有可為有不可為,我要是真無法無天、任意妄為,你看到的可能就不是我了……或許是個被朝廷通緝的大魔頭,所以你最好還是慶幸遇到現在這個我。」

  賀蘭瓷忍不住壞心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挺好的,那你保持。」

  陸無憂:「……」

  他的官服賀蘭瓷本來想交給霜枝來縫,但最後想著既然陸無憂這麼信任她,不如就嘗試一下挑戰自己,便帶著自己覺得略有進步的女紅,親自上手了。

  結果慘不忍睹,只能說勉強給窟窿填上了,縫線彎彎曲曲,扭得像蚯蚓,她自己都有些不忍心看。

  陸無憂拎著那件袍子,看了好一會,樂不可支道:「賀蘭小姐的手藝當真了得。」

  賀蘭瓷屈服道:「你找人重新做一件吧。」

  「不用。」陸無憂道,「我決定就穿它了,顯得樸素,這穿出去絕對無人質疑我的清廉。」說話間,便往自己身上套。

  賀蘭瓷:「……」內心很想羞恥掩面。

  她……下次肯定會進步的!

  ***

  轟轟烈烈清丈了一個來月,總算幹得差不多。

  準備打道回府時,因為陸無憂名聲在外,當地一個書院的夫子曾與他同窗,便竭力邀請他前去指點學生,品評文章。

  反正也沒什麼事了,陸無憂便無可無不可地應下。

  賀蘭瓷沒想到陸無憂這也叫她一同前去。

  不過她很快便明了了。

  在陸無憂面前等待看文章的弟子大排長龍,一眼望去竟看不到邊,他坐在書院預備好的桌案上,拍了拍隔壁位置道:「這位是我夫人,文章亦很不錯,你們若是來不及讓我看,也可以找她。」

  賀蘭瓷:「……?」

  她本以為她只是過來做個擺設的。

  「真的能問嗎?」

  「夫人長成這樣,不用遮個面嗎?這是……我直接能看的嗎?」

  「我不敢上前……我怕我話都說不出來!」

  「我也是……」

  「你們怎麼膽子都這麼小!你們不去我去了!」

  賀蘭瓷忐忑地等了好一會,才見一個比她小不了多少的書院弟子紅著臉雙手高舉文章遞給她。

  接過文章的同時,她慢慢冷靜下來,她之前已經看了那麼多文章了,不可能在這種地方露怯,想著,賀蘭瓷凝神去看,很快便找到了問題,緩聲開口。

  她音色輕柔,娓娓道來,不疾不徐間給人一種莫名信服感。

  「你真的去問了?怎麼樣怎麼樣!離得近看什麼感覺!」

  那弟子撓撓頭道:「光顧著聽夫人說話了,沒太注意,但……我居然覺得她指出的問題挺有道理的,我原本還以為她只是長得……」

  「陸大人的夫人當真能指點文章?」

  「真的假的?我也要去問!」

  「等等,我先來的!」

  不一時,賀蘭瓷面前也排起了一條隊。

  她喝著手邊的茶,一邊看文章一邊說,她速度慢些,也比陸無憂更為耐心。

  旁邊陸無憂一目十行看完就開始嘴上不停,說完立刻換下一個。

  賀蘭瓷因為覺得反正來找她的人少,便不是很急,還能有商有量地多回答兩句,然而很快賀蘭瓷就發現,排在她面前的隊漸漸比陸無憂面前的還要長——很多人那邊講完,立刻過來排這邊的。

  她微微有點茫然,拽了拽陸無憂的袖子,道:「我是不是還是遮個面比較好?」

  陸無憂停下一目十行的動作,安撫道:「放心,那麼多,不可能都是沖著你臉來的。」

  賀蘭瓷聲音壓得極低道:「……因為我的才華?」

  陸無憂迅速道:「對,沒錯。抓緊點,不然我們天黑根本弄不完。」

  賀蘭瓷莫名被激勵了。

  她眼中漸漸燃起一抹光,就連背脊都挺得比方才還要更直,看文章的速度也開始逐漸加快,語速亦是。

  他倆飛速看著,旁邊的人更是議論紛紛。

  「陸大人與夫人都好年輕,又都長成那般模樣,這就是琴瑟和鳴,神仙眷侶嗎?」

  「好羨慕啊,日後我要是中狀元,也能娶到這麼厲害的夫人嗎?」

  「……你怎麼不去想以後是進內閣好呢,還是去吏部當天官好呢?」

  「說實話我以前從沒覺得女子會讀書居然也這麼威風,回頭家裡私塾,跟爹說讓我幾個妹妹也去聽聽好了。」

  「你沒聽剛才賀蘭夫人說的,有條有理,頭頭是道,我覺得要不是女子不能應試,她說不定也能去中個舉,進士也說不定。」

  「普天之下,怎麼會有這麼般配的夫妻啊!」

  天色將晚,陸無憂這邊總算看得差不多,他活動了一下坐了一天的身子,一看隔壁的少女還在低聲說著,語速也不再是她平日裡同人說話那種又輕又緩的調子,而像是和他嗆聲時,那種幾無思索的直白語氣。

  日暮輝色無聲落在她的頰邊,浮起淺光。

  排著隊的人也都顯得神色恭敬,不含輕慢,當然旁邊也有些不屑一顧的,或是瞧不起女子不願前來的,甚至有輕聲嗤笑的,但都不得不承認,她這一刻看起來彷彿在發著光。

  一個人優秀與否,從來無關性別。

  賀蘭瓷講得唇焦口燥,順手去拿茶杯,卻發現剛好喝完,正想去叫人添茶,就見陸無憂優哉游哉過來,端起茶壺,捋著袖子,姿態優雅地幫她倒茶。

  她一愣:「你看完了?」

  當著眾人的面,陸無憂笑得溫和體貼道:「對,所以來幫夫人藍袖添茶。」像個翩翩君子。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詞。

  賀蘭瓷腹誹了幾句,又忍不住抬眼看他,他裝模作樣的樣子真是令人懷念,現在要麼是很散漫,要麼是很慾,彷彿下一刻就要把她按倒了親。

  她喝了口茶,繼續開始看,沒一會便感受到了陸無憂灼灼的視線。

  「我也快了。」

  賀蘭瓷說完,努力忽略身邊的陸無憂,迅速把剩下不多的文章看完,正要揉揉肩膀,聽見最後那名弟子忍不住道:「陸大人和賀蘭夫人感情真好。」

  「……?」

  他們倆今天話都沒說幾句,他們怎麼看出來的。

  她轉頭去看陸無憂,陸無憂依舊笑得溫柔體貼無比,笑意繾綣,和他以前勾的小姑娘五迷三道時別無區別,賀蘭瓷道:「我們可以回去了,你能表情正常點嗎?」

  陸無憂奇怪道:「我怎麼不正常了?我不是一直這樣。」

  賀蘭瓷也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對,最終把那個很早就想說的評語按在他腦袋上:「不檢點。」

  陸無憂也呆了一瞬道:「這有什麼不檢點的,我就是表示親切笑了笑而已。」

  賀蘭瓷道:「小姑娘會誤會的。」比如她的小堂妹。

  陸無憂道:「那不可能,我跟每個人都這麼笑,總不能每個人都誤會吧。」

  賀蘭瓷忍不住道:「……你自己也知道啊!」

  陸無憂又回味了一下她剛才的話,挑眉過來,唇角含著笑,語氣慢條斯理道:「小姑娘會誤會,那你誤會了嗎?」

  這會天色已暗,方才來請教的弟子也都散了。

  他貼近,飛快在她頰邊輕吻了一下,大庭廣眾,近乎於肆無忌憚。

  賀蘭瓷短促震驚了一會,按著他的肩膀道:「回去親。」

  「哦。」陸無憂這才慢悠悠應聲,「感覺如何,現在你總相信你文章確實不差了吧,我又不會看走眼。」

  賀蘭瓷再度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然後抬眼,眸光熠熠地看他道:「我早知道了。」

  陸無憂:「……?」

  ***

  這次再回到上京城郊,不止災民,連粥棚都不太能看得到,幾位戶部官員這一趟回來也是累得夠嗆,在城外驛站附近的茶寮裡歇息都不住抱怨。

  「年底還得清賬,咱們戶部又要大忙了,還是你們翰林院清閒啊。」

  「去年的虧空就沒能填平,今年又是洪災又是飢荒,兵部打北狄要錢,工部重修宮殿要錢,河道那裡修堤也要錢,吏部還想提提月俸。二殿下是沒動靜,他要是就藩,只怕移平太倉都不夠他用的。」

  「哎,慎言慎言!」

  「聽聞北狄小王子近日就要前來,說是打算和公主聯姻。要是真聯姻,能消停兩年,省掉些軍費下來,也行啊。免得回頭賬算不好,惹惱了上面……明年還要京察,要不本官還是趁早致仕吧。」

  「翰林院真好啊。」

  陸無憂應付著,畢竟這種話他聽多了,賀蘭瓷倒是津津有味聽著。

  大道上不時便有馬車,或是有人駕馬絕塵而過,賀蘭瓷又轉頭去看,心生了一點點羨慕,陸無憂見狀,隨口道:「邊上驛館有馬,現在騎一會還來得及。」

  賀蘭瓷從躍躍欲試到站起身,只花了很短的時間,便道:「那我去了。」

  其他幾位還在閒聊的官員不由一愣:「霽安,你夫人這是去……」

  「總不能是去……」

  他們還愣神時,就看見白衣美貌的少女和馬廄裡的人交涉過,牽了匹馬出來,隨後踩著馬鐙,姿勢不太熟練,但依然很乾脆地上了馬背。

  眾人:「……」

  陸無憂姿態自然地溫聲道:「這也是我夫人的愛好,諸位不必太在意。」

  賀蘭瓷握緊韁繩,慢慢讓它跑了幾步適應,找到當時的感覺,就忍不住夾緊馬腹,讓它奔騰起來。

  驛館旁有個密林,馬匹衝進去,馬蹄飛馳的同時踩起無數落葉,眼前樹蔭下光影變換,風聲在耳畔呼嘯,她忍不住揚起唇角,覺得身心都很鬆弛。

  然而便在此時,她突然聽見一個很清爽的聲音道:「敢問姑娘叫什麼?」

  賀蘭瓷趕緊勒住韁繩。

  與此同時,一直跟著她的紫竹也從樹上落下,攔在了賀蘭瓷身前。

  樹林陰翳下,傳來一陣馬蹄聲,有人騎著高頭大馬,拂開密林樹葉,看了一眼紫竹,笑道:「這應當是你的侍衛吧,姑娘是上京人?」

  他穿得服飾與大雍迥異,形似鎧甲,綴著銀鏈與形態各異的玉石,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五官極為立體,英俊得有些鋒利,像刀刃一般,髮色濃黑,耳垂上掛了一隻獸牙似的耳墜,腰間別著銀鞘彎刀,睫羽和髮絲一樣濃密纖長,帶著一股野性,但笑起來卻顯出了幾分稚氣——他年紀不大,可能也就十六七歲的模樣。

  ***

  蕭韶安正趴在麗貴妃懷裡哭訴:「我不要嫁!我不要!」

  她這些日子簡直苦不堪言,先前被禁足不說,陸哥哥給皇子講經,父皇為了怕她繼續丟人,也不許她去——導致她根本沒有機會去見陸哥哥,甚至開始羨慕起了兄長蕭南洵。

  後來陸哥哥上書得罪人,她想去都察院看他,又被攔在了門外。

  再後來,他乾脆直接跑出城外了,還帶著那個女人!

  蕭韶安在百無聊賴的心酸等待中,得到了一個驚天噩耗。

  北狄的小王子要過來聯姻,而且目標似乎還是她,說法是聽聞大雍的韶安公主美貌無比,性情灑脫爛漫,小王子甚是仰慕,所以決定過來娶她。

  連年征戰,打得兩邊都很焦灼,今年又是災年,大雍也不想接著打,對於聯姻自然也很樂意。

  但蕭韶安就不樂意了!

  她甚至開始後悔,為什麼要叫人到處散佈自己美貌的傳言在外。

  北狄那是什麼地方?

  苦寒!邊境!沒有錦衣華服……哦說不定有,但沒有吃喝玩樂,也無法維持她奢靡享受的生活!

  她死都不要嫁過去!

  麗貴妃安撫地摸著她的腦袋,柔聲道:「也不一定就是你,咱們宗室那麼多公主郡主,聯姻挑哪個不行。」

  蕭韶安眼前一亮,然而隨後她又耷拉下腦袋道:「可她們都沒我好看啊!」

  比她好看的也不是沒有,可那……

  蕭韶安頓時又起了些心思,聽聞北狄民風彪悍,對婚嫁一事相當自由,即便成了婚,只要雙方感情不睦,也可以奪人所愛。

  她立刻回府,叫來了貼身太監,道:「幫我打探打探陸哥哥他們什麼時候回來,再跟禮部說讓北狄那個王子也差不多那時候過來……」

  太監很懵道:「公主你打算……可這時間也不一定能合得上啊……」

  蕭韶安怒道:「蠢貨!那邊合不上你就讓人去拖延拖延,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嗎?你不是和司禮監都很熟嗎?他們回城肯定都要從驛館過,你到時候再讓人跟在接待北狄王子那邊,引他到陸哥哥那邊去……」

  太監還是不明所以:「公主您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蕭韶安忍不住在他腦袋上砸一下:「當然是讓他和那個賀蘭瓷見上一面!要是見不到……」她咬著手指道,「回頭進上京了,我再想想辦法。」

  太監懵道:「可那……她都已經嫁人了。」

  蕭韶安面色不善道:「真要是被北狄小王子看上了,他跟前曹世子似的發癲,為了兩國和睦,說不準也得有人犧牲犧牲……」

  蕭韶安沒好意思說,她哥也挺魔怔的。

  太監對於他們公主的腦回路難以理解:「萬一那北狄小王子沒看上呢?」

  蕭韶安下意識道:「你這說的什麼廢話呢,我都差點……滾滾滾,那女人不就靠著一張臉,快點去安排!」

  ***

  賀蘭瓷此刻下意識警惕,調轉馬腹便想走。

  那個少年人卻從馬上跳下來,又對她笑道:「你這匹馬已經很累了,跑起來也不盡興,要不要試試我的馬?」

  他身側那匹高頭駿馬,頭頸細高,四肢修長,身姿矯健,毛色是種絲絨般閃著緞光的淺白,行動間卻又十分輕盈,一看便知卓爾不凡。

  賀蘭瓷望著那馬,是真的動心了一瞬間,隨後便冷淡聲道:「不必了。」

  「可我剛才看你好像很喜歡騎馬的樣子,真的不試試?」他拍了拍自己那匹馬道,「我好久沒看人騎馬都這麼開心了,你們上京講究男女授受不親,我又不跟你騎一匹馬,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賀蘭瓷很客氣道:「多謝好意,我先告辭了。」

  「哎,你真走了,你走也告訴我你叫什麼呀!」少年人又翻身上了馬,不近不遠地追在賀蘭瓷身後道,「問個名字總不至於不行吧。我有好大一個馬場呢,什麼樣的名馬都有。」

  陸無憂聽到消息趕來時,便看見一個北狄少年正追在賀蘭瓷身後喋喋不休,勁頭熱情無比。

  這畫面,他其實,很不陌生。

  但不知為何,這次,格外不爽。

  賀蘭瓷看見陸無憂,立刻朝他騎馬奔來,滿臉求救,陸無憂唇角剛揚起來,就聽見那邊的北狄少年在道:「兄弟,你哪來的啊?先來後到懂不懂?」

  聞聲,賀蘭瓷也覺得格外荒唐,忙道:「他……」

  誰料,陸無憂眉梢一挑道:「你再早十年也不會比我更早。」

  賀蘭瓷:「……?」也沒那麼多年吧。

  那少年聞言一愣道:「你們青梅竹馬啊,哦,那沒關係啊,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嘛,我看今日我來的就挺巧,說不準是上天注定……」

  賀蘭瓷終於聽不下去了,道:「他是我夫君,我嫁人了。」

  那少年又愣了愣,道:「我不介意。」

  賀蘭瓷:「……???我介意。」

  「北狄人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沒有道德。」

  陸無憂閒庭信步走過去,在那少年愣神之際,抬腿一腳踢在馬腹上,順便撤身,馬兒受驚,揚蹄狂奔起來,少年只來得及拉緊韁繩,便被拖走了。

  後面還嘩啦啦跟了好幾個護衛,一併策馬狂奔。

  等人都走了,他才翻身上了賀蘭瓷的馬,從她身後貼過去攬著韁繩,正要開口,卻見賀蘭瓷呆怔著望向他們遠去的方向,眸中亮著燦光。

  她都沒這麼看過他。

  有那麼一瞬間,陸無憂心口突兀產生了一種很微妙的情緒,緊揪著。

  他忽然低聲叫她:「……賀蘭瓷。」

  賀蘭瓷這才回神,轉頭看著陸無憂面色淡淡的表情,忍不住道:「那馬跑得好快啊!」

  陸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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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6 08:19:5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陸無憂默了片刻,道:「郊祀的時候你又不是沒見過好馬。」

  賀蘭瓷實話實說道:「但那會我又不會騎,不會這麼眼……」眼饞。

  她甚至異想天開地想,對方要是個姑娘就好了,她說不定就好意思上去借人家的馬騎……

  陸無憂側眸看著賀蘭瓷想入非非的側臉,又默了默,不知是對她還是對自己剛才產生的情緒無語,最終道:「想要就買,那樣的好馬雖然稀有,但也不是完全買不到,在邊境的市集上,若認識馬商,許以重金,等上一段時日,便也能到手。」

  賀蘭瓷搖頭道:「又沒地方騎,而且……」她更猶豫道,「很貴吧。如非必要,買這麼好的馬也是浪費。」

  陸無憂抬了抬下巴,隨口道:「那人像是北狄來的使臣,不是他們小王子,身份也差得八九不離十,應該還會返回驛館,你要真這麼想騎,我幫你去問他借。」

  「……?」

  賀蘭瓷轉過頭看他。

  她怎麼沒想到還可以這樣?

  陸無憂也順勢回望,見他賀蘭瓷的表情,陸無憂又有點微妙的不爽。

  雖然對方窮追猛打,但賀蘭瓷看起來既不氣惱也不畏懼,像絲毫不覺得對方冒犯,他壓低聲音道:「你就這麼喜歡那馬?」

  賀蘭瓷咳嗽一聲道:「也沒有那麼喜歡,就是……覺得還不錯。」

  陸無憂沒忍住嘴:「你是只心動馬,還是……」

  賀蘭瓷反應過來,以為陸無憂懷疑她,不由怒道:「我已經嫁人了!」

  陸無憂並不覺得安慰,對她這話完全免疫道:「你要是沒嫁人呢?」

  賀蘭瓷補充道:「他還是個北狄人。」

  「你包袱倒還真多。」陸無憂輕籲了一口氣道,「要他是大雍人呢?」

  賀蘭瓷道:「那應該也……不太可能,你怎麼有這麼多假設?」她只是覺得剛才那個少年煩是煩了點,但言談態度不帶威逼和輕褻,雖然不喜,但也很難真切的產生厭惡感。

  陸無憂聽到這個回答也不知道是滿意不滿意,總之他策著馬,聳肩回道:「閒來無事,隨便問兩句。」

  進了城之後,大家就各自分開。

  賀蘭瓷再回到府裡,居然還有幾分懷念,不過她剛坐下沒歇一會,被臨時抓來的管事就急急忙忙帶著賬簿過來了。

  「夫人,你可算回來了!」

  陸無憂還在換衣服,賀蘭瓷連口水都沒喝,就被叫去忙活了。

  ……怎麼看起來感覺這個府裡她比他還重要。

  天氣轉冷,採買冬衣起了爭執,有人起了小心思想要貪墨,旁人送的節禮不知如何回應……林林總總,全是些瑣碎小事,賀蘭瓷略挽了髮,便來處理。

  晚膳後,花未靈倒是很興高采烈道:「有禮物嗎!」

  陸無憂道:「有。」

  賀蘭瓷轉頭微驚,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買的。

  那邊陸無憂已經讓人抬了兩個箱子上來,打開裡面放的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玩物,和胭脂水粉團扇衣裳之類。

  陸無憂補充道:「一箱是我的,一箱是你嫂子的。」

  花未靈笑得春光明媚,就去翻箱子:「謝謝哥,謝謝嫂子!」

  她翻箱子的時候,旁邊還走過來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賀蘭瓷嚇了一跳,陸無憂在她耳邊小聲道:「寫話本那個。」

  ……這人怎麼從房間裡出來了!

  和賀蘭瓷最初見到的躺在地上身上慘不忍睹的人已大相徑庭,個把月後他倒是養得很好,一頭烏髮蜿蜒至一側肩頭垂下,只鬆鬆束了,樣貌俊秀斯文的近乎文弱,很是溫潤——和陸無憂裝出來的模樣倒有幾分相似。

  他笑得亦很好脾氣似的:「見過兩位恩公。因為實在悶得厲害,我便先出來了,若覺得冒犯,我還可以再回屋裡。」

  賀蘭瓷也在陸無憂耳邊咬耳朵道:「……你放心?」

  陸無憂跟她繼續嘀咕:「我後來找認識的神醫朋友看了,他腦子是真的撞壞了。」

  賀蘭瓷還在擔心:「那未靈不會被他騙了吧……」

  陸無憂斜眼看了她一眼,道:「放心,我妹可能心比你還大。」

  賀蘭瓷:「……」

  她總覺得陸無憂好像不是在誇她。

  忙到第二日陸無憂回去述職,到恩師府上拜訪,賀蘭瓷才想起府裡還有兩個女子,便問了一嘴,暫代的管事道:「她們倆啊,這段日子還挺安分的。」

  賀蘭瓷想了想,決定親自去看看。

  她自是不知道,玉蓮與若顏兩位姑娘自打他們走了,成日活在惶惶不可終日裡。

  她們倆長在益州,從小被教導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如何討好男子,連走路的動作,說話的語氣都被嚴格規範過,尚是完璧卻連房中術都略知一二,只等有人重金買下她倆去伺候權貴……但做不了主母,又這般品貌,只能得一時歡寵,運氣好的生下兒女,運氣不好的被找機會折磨弄死都是有的,聽多了這樣的下場,難免心懷恐懼。

  即便陸大人對她們毫無興趣,也不妨礙她倆成為別人眼中釘。

  那位賀蘭夫人雖然長得似仙女,說話也好聽,但長得寬厚仁恕實則心狠手辣的主母大有人在,像這種府裡大人不在,趁機找個由頭把人弄死或者賣去下九流的妓館也不是沒有的。

  結果她們等了一日、兩日……

  這都一個多月過去了,還是好吃好喝的養著,除了讓她們抄抄書啥也沒幹,衣食雖然簡樸但也沒短了她們,還有個打扮俐落的漂亮姑娘問她們:「看話本嗎?」

  總算等到他們一行回來,賀蘭夫人過來,也只略問了兩句,便道:「你們寫文章了嗎?」

  玉蓮、若顏:「……?」就很迷茫。

  陸無憂不在,投遞文章的便少了許多,賀蘭瓷在書院裡給人看文章看得意猶未盡,這會難免有些心癢,見她們一愣,又問道:「你們沒寫嗎?」

  兩位姑娘對視了一眼,格外老實地從抽屜裡取了閒極無聊寫的詩文,然後便看見賀蘭瓷坐下,一本正經地開始品評。

  玉蓮、若顏:「……?」就更迷茫了。

  賀蘭瓷看得認真,平心而論,這倆姑娘還是有些才華的,哪怕閨怨詩都寫得比先前陸無憂的表妹更有幾分風流文采,她看完又問:「你們書看得如何?」

  ……這為何聽起來這麼像夫子在詢問課業。

  兩人也都認真答了。

  賀蘭瓷點了點頭,反正一時半刻人也送不走,她道:「書上有不懂的可以來問我,你們若是覺得無趣,我可以每旬給你們出道題目,來寫篇文章——寫文章比寫詩有意思,你們可以試試,書房裡時文集也有許多。」

  ……這真的是夫子吧!

  而且兩人都覺得,這一趟回來之後,這位賀蘭夫人的性子似乎更隨意了,不是寬容大度,就是單純的不在意,好似這些後宅小事她根本不放在心上,倒比先前美得更光芒肆意了。

  若顏大著膽子道:「夫人,你真的不介意我們嗎?」

  賀蘭瓷道:「介意什麼……啊……」她這才猛然想起好久之前自己的擔憂,雖然對話後來沒能繼續下去,陸無憂看起來也絕不清心寡慾,但……奇怪在於,她好像是沒那麼擔心了。

  出於一種連她自己都不太明白的信賴。

  賀蘭瓷又思忖了一下,道:「這從來與我介不介意沒關係,只看……呃,陸大人的心思。」

  雖然他的心思還蠻難猜的。

  陸大人晚上回來,就看見自家夫人又在和她的繡活搏鬥,本來他也沒在意,結果一轉頭瞧見賀蘭瓷手裡那根針,「噗」一下紮進去,蔥白的指尖滾出血珠來。

  算不得什麼大事,但陸無憂剛才那一瞬,也跟被針紮了一樣。

  「學不會就算了。」他走過去,把她手裡的繃子拿開,語氣隨意道,「可以買現成的。」

  賀蘭瓷不這麼覺得:「我才發現繡活也很重要。」她一本正經道,「萬一以後流落了,衣衫襤褸了,不能都縫成那樣,也太難看了。」

  陸無憂抓著賀蘭瓷的手指,含進嘴裡,含糊道:「下回我自己縫行了吧。」

  賀蘭瓷不太確定道:「……你會繡活?」

  陸無憂道:「不會,但我會縫合傷口。」

  賀蘭瓷:「……」

  陸無憂微微一笑道:「我在老家學過一段時間醫術,連腸穿肚爛都能縫起來,繡活想來應該也不是很難。」

  賀蘭瓷不由道:「……這不能一起類比吧!」

  「怎麼不行?」陸無憂舔完她指尖那一丁點的血跡,順著手指一路親到手背,在腕側輕吻著,不自覺帶了點熱度,便又開始胡言亂語,「你就不能對我夫人好點。」

  「我對自己很好啊。」賀蘭瓷迷茫,「你在說什麼胡話?」

  陸無憂貼過來,在她耳側道:「是比起你,我覺得它更像是我夫人。」

  賀蘭瓷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隨後明白他在指什麼,臉上頓時以極快的速度染滿雲霞。

  那次之後,賀蘭瓷又給他做過幾回手藝活,雖然距離自學成才似還有很遙遠的距離,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進步——至少賀蘭瓷覺得自己還是有進步的。

  只是每回,都還是紅了臉,覺得難以直視。

  陸無憂倒是被她玩弄得越發自在,甚至還會在她耳邊提出自己的訴求,和覺得她可能的進步空間,指指點點間還要控訴她不夠溫柔。

  賀蘭瓷覺得自己已經很溫柔了!

  那種時候,緊張佔過大多數情緒,怎麼可能完全平心靜氣!

  陸無憂通常還會對她親親抱抱蹭蹭,最終兩個人都衣冠不整,陸無憂還一副十分饜足的模樣。

  賀蘭瓷從他手裡抽出自己的腕,又抄起繃子,紅著臉道:「別管我了,這又不難,我肯定是能學會的,不會……」她努力平靜道,「不會為難你夫人的。」

  陸無憂見她執意,便道:「好吧,那你動作慢點,別這麼急。一時半刻學不會也無所謂,反正人也不可能學什麼都快。」他想起什麼,「對了,少彥的婚期就在幾日後,他給我也發了帖子,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熱……咳,喜事。」

  賀蘭瓷恍然憶起出門前陸無憂說林章和魏二小姐的婚期定了。

  她已經條件反射到,聽見林章這個名字,就覺得他倒黴了。

  明明拋去婚姻之事,林章也算出身名門,家世優渥,年紀輕輕又中了第,堪稱年少有為,前途無量,奈何怎麼就這麼倒黴……

  「……他婚宴上,應該不會再出什麼事吧?那魏二小姐真的願意嗎?」

  畢竟當初曹國公世子大鬧婚宴的事情,所有人都還歷歷在目,雲陽郡主至今都不願再嫁,可能已經對婚宴產生了一定的恐懼。

  陸無憂莞爾道:「這去了不就知道了。」

  幾日後。

  賀蘭瓷和陸無憂一併登車,還帶了賀禮。

  照理說若是已經定過親的男女,悔婚後再去對方婚宴是不合適,但她和林章的事情,可能只有他爹和陸無憂知道,外人不知,自是無事。

  賀蘭瓷自己還有點糾結,反倒陸無憂安慰她道:「婚宴上忙得要命,我上回就是,連他來我都沒說上兩句話,他估計也根本注意不到你,用不著擔心。」

  婚宴辦在康寧侯府,整條長街掛滿了紅綢,迎親隊伍後面是真真正正的十里紅妝。

  潯陽長公主特去求聖上給她這個唯一寵愛的外孫女加封了縣主,又親自給她添妝,潯陽長公主的封地是眾人皆知富得流油,她又只有這一個嫡親的外孫女,自然恨不得把什麼好的都給她,尋常公主還真難以媲美。

  賀蘭瓷遠遠就看見聲勢浩大的婚儀現場。

  她隔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怎麼不是在林府。」

  陸無憂道:「那不是少彥嫁給魏二小姐嗎?」

  賀蘭瓷震驚道:「嗯?林公子入贅?」

  陸無憂不自覺笑了一聲道:「是潯陽長公主嫌林府太小了,挪過來而已,她勢大,自然她說了算。」

  那邊敲鑼打鼓迎親,這邊賀蘭瓷和陸無憂下馬車。

  結果剛一下來,她就看見了一頂頗有幾分熟悉十二人抬華麗車轎,大團大團金銀線牡丹甚是扎眼,公主的儀仗在前面開道,蕭韶安扶著內侍的手下轎,一看見陸無憂大眼睛裡頓時迸發出無限的光芒和一絲絲委屈。

  賀蘭瓷不由小聲道:「公主居然還沒死心。」

  陸無憂也道:「我覺得蕭南洵也沒死心呢。」

  兩人避道,決定不觸這個黴頭。

  蕭韶安又不能留下來和他們一起走,只好跺了跺腳轉進去了,她一進去,後面還跟了別人,那個小麥色肌膚的英俊北狄少年就騎馬跟在不遠處,耳畔獸牙耳墜輕晃,他看見賀蘭瓷眼前也一亮,當即便策馬過來,笑道:「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陸無憂顯然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他語氣疏離客氣道:「見過駱辰王子,不過不知你們北狄有叫已嫁女子姑娘的習慣麼?」

  那個叫駱辰的小王子毫不在意道:「可我覺得她還年輕呀,和我也就一般大,叫姑娘應該沒啥吧?叫夫人也太老氣了!」

  陸無憂道:「我聽聞北狄王重金聘請了許多文士去北狄教授詩書禮儀,還以為北狄王一心仰慕大雍天.朝禮儀之邦,是真心的。」

  駱辰振振有詞道:「學的是禮儀,又不是繁文縟節。」

  陸無憂似笑非笑道:「殿下這般毫不避諱地來找已出嫁的女子攀談親近,也是禮儀?」

  駱辰奇道:「難不成你們大雍女子出嫁後,就不能和其他男子說話了?我們又沒幹什麼出格的事,你也要管這麼寬?」

  賀蘭瓷覺得他們在門口爭論這個實在太丟人了

  她和陸無憂本來就很顯眼,再加上一個北狄王子,簡直是吸引好事者來圍觀。

  賀蘭瓷清了清嗓子,語氣同樣冷淡客套道:「……殿下,能不能讓我們先進去?」

  駱辰頓時換上一副稚氣笑臉,語氣爽朗道:「好呀,我這就讓開!」

  路過時,陸無憂斜睨了一眼駱辰,道:「她比你大些。」

  這位北駱辰小王子今年才剛滿十七。

  他恍然大悟了一下,才對著賀蘭瓷的背影道:「原來是姐姐,姐姐等我一起!」

  陸無憂:「……」

  賀蘭瓷:「……」

  這兩人一貫說話打交道的都是講理含蓄文質彬彬的,很少遇到這種大大咧咧直截了當,且不怎麼在意臉面的,一時還有些棘手。

  好在那邊儀式也已經開始了,迎親隊伍敲鑼打鼓,流程倒是沒什麼不同。

  魏二小姐被喜婆攙扶著從轎子上下來,林章在一旁接過紅花綢子,面上也看不出喜怒,知道底細的此時都忍不住心懷同情。

  至少陸無憂此刻就在閒閒道:「心疼了嗎?」

  賀蘭瓷同情了沒一會,注意力轉到其他地方:「……少胡言亂語了,你那件嫁衣到底花了多少銀子?」

  居然華麗程度和魏二小姐這件不相上下,當然其他人不注意可能看不出,畢竟幾乎所有女子的嫁衣都是華麗的,只是她對面料價錢格外在意,才會糾結這個。

  陸無憂沒想到她會問這個,道:「幾百兩吧,怎麼了?」

  賀蘭瓷震驚轉頭:「你瘋了?」

  陸無憂理所當然道:「我一輩子一次的大事,鄭重點怎麼了?」他壓低聲音,決定再刺激她一下,「本來是這個價錢,但因為婚期緊,你又拖了好久才去量身形,所以為了趕工,價錢給了雙倍。」

  賀蘭瓷竟無語凝噎:「……你在抄家前,就會把銀子全花光吧。」

  她回去就把那件嫁衣供起來。

  陸無憂莞爾道:「所以得靠你勤儉持家了。」

  當然外人聽不見他們說什麼,只能看見陸無憂神色悠然,而賀蘭瓷則一臉憤憤,彷彿被氣得不輕,又只能隱忍著咬唇低下頭。

  剛才還挪到邊上的駱辰小王子又挪了回來,道:「姐姐,你們在說什麼?」

  賀蘭瓷沒打算搭理他。

  誰料這位小王子又在道:「他欺負你了嗎?」

  陸無憂道:「殿下,你是真的管得太寬了吧。」

  駱辰道:「我這是見義勇為,姐姐,他要是欺負你,你只管直說!我絕不會袖手旁觀的!」

  賀蘭瓷也很無奈,他們有這麼熟嗎?

  才見過一面而已,話都沒說兩句。

  她只好繼續尷尬道:「殿下,多謝你的好意,他沒有欺負我。您要不還是去陪……呃,公主?」

  駱辰大大咧咧道:「不用了。我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我,不過她人倒是不錯,還鼓勵我追求自己喜歡的,跟我說完全不用在意世俗觀念。」

  陸無憂道:「她沒告訴你我們夫妻感情好得很嗎?」

  「哦,她說你們沒有感情的。」駱辰笑得格外爽朗,「不過,放心,我決定來眼見為實。」

  那邊婚宴儀式也走完了,該送入洞房了,就在這時,那位魏二小姐突然道:「就在這掀蓋頭吧,要我在洞房裡等個把時辰,實在沒那個耐心。」

  眾人皆驚。

  唯獨坐在上首的潯陽長公主,語氣頗和善道:「那就依縣主所言。」

  親爹康寧侯也自然不會駁了女兒的意。

  林章表情格外僵硬,他爹林大人是太常寺的,掌祭祀,從小到大最講究禮儀,林章也向來一絲不苟。他看向自己的父親,林大人亦是滿臉的痛苦,閉著眼睛沖他擺擺手,叫他依言行事。

  旁邊人已把喜秤遞過來了。

  場面當真尷尬又好笑。

  他不得已,舉起喜秤,挑開蓋頭,伴隨著一聲「禮成」,魏二小姐已經掀蓋而起,四處張望起來,同時隨手從旁邊拿起一隻酒壺,揚唇露出兩顆虎牙道:「宴席在哪呢?走走走,喝酒去。」

  林章按住額頭。

  魏二小姐道:「你要是不想去,你回洞房等我也行。」

  不止林章的表情一言難盡,在場賓客的表情也很難以形容。

  賀蘭瓷揪著陸無憂的衣袖,還沒說話,旁邊駱辰已經開口道:「你們這個婚禮倒是挺有意思的,難怪公主讓我過來看。」

  這實在已經有點煩了。

  陸無憂閒閒接口道:「正常不這樣。殿下,我們先去宴上了。」

  說完,牽著賀蘭瓷的手便走。

  她被他牽走,總覺得陸無憂顯得格外不爽,便安撫道:「呃,你是不是有點不開心,放心,我不會不顧及你的顏面的。」賀蘭瓷保證道,「我不理他了。」

  陸無憂定了定神,也覺得自己有點不對勁,緩緩鬆開賀蘭瓷的手,轉頭輕聲道:「我這不是,在幫你擋爛桃花嗎?」

  賀蘭瓷點頭道:「我知道。」說話間,她還拍了拍他的肩膀,盡全力照顧他的情緒。

  不,你不知道。

  這樣莫名的念頭一閃而過,確實有些怪異,陸無憂重新調整了一下自己奇怪的情緒,語氣尋常地微微笑道:「走,我們去宴席吧。」

  賀蘭瓷見他恢復正常,鬆了口氣,但也很能理解,公主要是這麼湊到他們邊上不停找茬,她也會很不爽的。

  在宴席上,尷尬依舊。

  這個環節,通常是新郎單人舉杯敬酒,新娘子在洞房裡等著,但此刻偏偏是一身華麗嫁衣的魏二小姐舉杯和她那些貴女小姐妹寒暄著。

  林章酒量一般,被同僚灌了幾十杯,已經面色酡紅有些燻燻然。

  魏二小姐寒暄完一圈,過來看他,道:「酒量不行就別喝了,還是你……」她望向不遠處和自己夫君坐著的美貌少女,「舊情難忘?」

  她對陸無憂死心之後,了無生趣,覺得皮囊再好的男人也不過如此,林章至少看起來老實,她外祖母又三翻四次勸她,說覺得林章是個不錯的對象,就乾脆這麼湊合著結了——也免得拖到最後被送去和親,她雖不是皇室女,但身份亦不遠。

  當然,魏蘊是不在意林章原先心有所屬,反正她也不喜歡他。

  林章本來就半醉,被她這一說,更是羞臊難言。

  「我沒有!」

  魏蘊道:「來來來,去喝杯告別酒,我都忘了陸無憂了,你怎麼還忘不了呢。」說完,便拖著他的胳膊朝那邊走去。

  賀蘭瓷剛坐下吃了一會菜,陸無憂也剛喝完一壺酒,抬頭就見新婚夫妻正朝著他倆走來。

  魏蘊本來是扯著林章過來敬酒的,可一看見賀蘭瓷呆怔,旁邊陸無憂不甚在意的模樣,又有點莫名火大,道:「你們不會還是之前那樣吧!」

  賀蘭瓷回憶起他們上次在蓮花潭不歡而散的場面。

  她有心想解釋:「上次是有所誤會,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樣……」又不能說上次是在演戲,便道,「他私底下對我很好,很尊重。」

  魏蘊不信,嗤笑道:「你還給他說話!」

  陸無憂也沒理她,他確實不喜歡這位魏二小姐,當即只舉杯跟林章道:「恭喜。」

  林章舉杯剛想碰,魏蘊道:「你還跟他碰杯,你是不是傻,我讓你過來給賀蘭小姐敬酒的!你理他做什麼!」

  都知道魏二小姐是出了名的不給面子,且脾氣大得要命。

  好事者已經默默開始圍觀起來。

  林章得過陸無憂的解釋,知道是誤會,但眼下誰都不好當面拆穿,不然他們兩人演戲的事情暴露了,把她當猴耍,只怕魏蘊更要發作,尷尬之下,他拉著魏蘊的嫁衣衣袖,低聲道:「我們走吧。」

  「走什麼!你坦蕩一點!林少彥,你要是個男人,就跟陸無憂這種根本不知疼惜妻子的人一刀兩斷!」

  魏蘊聲音嬌俏,但語氣郎朗,格外擲地有聲。

  林章當場就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陸無憂其實不很在意,因為魏二小姐風評不佳,這種紈絝小姐的話根本沒幾個人會信。

  賀蘭瓷扶著額,她站起身,再次解釋道:「魏小姐,你誤會了,你上次看到的只是我們鬧著玩,我們私底下關係並不差,更何況……」她語氣漸漸冷下來道,「這是我們夫妻的事情。」

  就在這時,一道清爽的少年音響起,剛才看了好一會熱鬧的駱辰道:「啊,他果然欺負你!我剛才問,你還不肯承認。」

  ……怎麼還有來添亂的!

  他模樣打扮也很惹眼,有所耳聞的當即便道:「那好像是北狄的小王子。」

  「他在跟誰說話?」

  「賀蘭小姐吧。」說話之人不由感慨,「真不愧是賀蘭小姐啊!即便已經成婚了,裙下之臣依然不減其數,北狄小王子這才來了多久啊,就……」

  魏蘊冷哼一聲道:「他何止是欺負!我覺得他根本把他妻子當僕役,明明是這麼漂亮的女子。」

  賀蘭瓷也忍不住抬高聲音道:「不是這樣的!」這些人怎麼不聽人說話啊!

  但局面已然失控。

  陸無憂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冷靜。

  似乎這片混亂中,只有他這個當事人還很平靜,感覺仍然像在看戲。

  他拽著她坐下來,又把茶杯遞過去讓她喝茶,甚至還順手給自己倒了杯酒,用很低的聲音對賀蘭瓷道:「別動氣,用不著。」

  賀蘭瓷莫名也冷靜了下來。

  少年人血氣方剛,駱辰一時頭腦發熱,也沒顧忌這是在什麼地方,瞬間拔下腰間銀鞘彎刀,用刀鞘尖端指著剛在將酒杯遞到唇邊的陸無憂:「來決鬥吧!我們北狄的規矩,只要贏了決鬥就要答應對方一件事!比試內容只要是動手的,你隨便挑!」

  答應什麼事?八成是想讓倆人和離。

  眾人又是一陣議論紛紛。

  林章感覺自己隨時要昏過去,他艱難地解釋道:「霽安他就算最初對……但現在應該也不一樣了,他一個文弱翰林,如何能同王子殿下你比試。」

  駱辰道:「我剛才還看見姐姐被他氣得不輕,親眼所見,還能有假!我都說了我可以讓他。」

  賀蘭瓷立刻反駁道:「我沒有被他氣得不輕。」

  陸無憂卻很平靜道:「你真想跟我比試?」

  駱辰道:「這還能有假!」

  「你想讓我答應什麼事?」

  「我還沒想好,等到時候再說吧!」

  這邊鬧得陣仗太大,連潯陽長公主都吸引過來了,她聽完耳畔內侍的言語,迤迤然領著一眾隨從來,道:「駱辰王子,你怎麼突然為了個女子要和人比試。」

  駱辰當即道:「……是他待她不好,我看不過眼,想和他比比。」

  ——可這又關你什麼事呢?

  誰料潯陽長公主聞言,當即拍手,一副看熱鬧的樣子道:「原來如此,那你們比吧。」

  眾人:「……?」

  她從一開始就不喜歡這位瘋狂招桃花的狀元郎,聽完魏蘊上回的抱怨,更是沒有好感。

  陸無憂等所有聲音都靜默下來,才把杯中酒一飲而盡,語氣淡淡道:「比試可以。」

  誰料,緊接著響起了賀蘭瓷清澈的聲音:「我不同意!」

  風險太大了。

  賀蘭瓷是不擔心他比試,但萬一陸無憂暴露了功夫,給他帶來風險怎麼辦?

  眾人又是一驚,沒想到陸無憂都同意了,居然是賀蘭瓷開口反對。

  不料這場鬧劇還沒完,又是一道尖利女聲驀然響起:「駱辰王子,你別信他的,他們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感情成親的!他根本就不喜歡她,你只管比試……」

  是韶安公主。

  陸無憂倒真是笑了,視線在賀蘭瓷身上掃過,手中的白瓷杯輕旋。

  他低聲,音色清潤婉轉:「——誰說我不喜歡的。」

  一時間眾人都不知道這個後續會如何展開。

  「我自己娶的夫人,怎麼會不喜歡。」陸無憂終於站起身來,語氣平波無瀾,「懇請公主莫要再胡言亂語。王子殿下想要怎麼比試?」

  在一旁沉默了一會的賀蘭瓷,突然開口道:「如果殿下非要比試,那麼要不我來。」

  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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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6 08:20:1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她這話說得在場所有人都傻了。

  看著駱辰舉起銀鞘彎刀,大家都知道,他八成是想比試武藝騎射之類的——雖然拿這和陸無憂這種文弱文官比也很過分,但賀蘭瓷一個嬌軟柔弱的女子要如何去比。

  果然,就連剛才一時上頭的駱辰都愣住道:「姐姐你……」

  賀蘭瓷沒想到只是來看場婚宴,居然能鬧到如此地步,此時情緒也好不到哪裡去,語氣便越發冷淡了:「殿下抬舉了,臣婦如何敢被殿下稱為姐姐。」她輕籲了口氣道,「只是,剛才好像都沒人在意我說了什麼。」

  駱辰這時也才回過神來,他撓了撓腦袋,聲音低下來道:「對不起,我是不是太魯莽了。」

  方才那場鬧劇,有人一時衝動,有人拱火,有好事者的圍觀。

  在一場婚宴上,宛若餘興表演似的,大家都看得很興致勃勃,之後的十來日裡估計都不缺談資了——果然婚宴是個看熱鬧的好地方。

  聽完賀蘭瓷的話,魏蘊不由輕嗤了一聲,她端著酒杯喝了一口,醉醺醺道:「你倒真是愛慘了陸無憂,這時候還要竭力護著他。」說完她便去尋人道,「酒呢?拿壺酒來給我。」

  作為這場婚宴的主角,她都不在意這場鬧劇,更是沒人敢說什麼。

  陸無憂反倒轉頭看了她一眼,表情很古怪。

  唯獨蕭韶安還在高聲道:「怎麼不比試了!既然姑母都願意做見證,不如趁著大喜的日子,也來熱鬧熱鬧!」她笑靨如花看向賀蘭瓷道,「你要是想親自比試也挺好啊,是比騎還是比射?」

  她記得賀蘭瓷連馬都不會騎。

  而且她本來也不捨得讓陸無憂和駱辰比,能有機會讓賀蘭瓷親自丟人那是最好。

  駱辰開口道:「算了,我……」

  就聽見賀蘭瓷道:「你想比什麼都可以,但你得給我一段時日,我可以學。」

  她這話說得周圍人都感覺到了迷惑——這是來得及現在學的嗎?

  唯獨陸無憂聞言,笑了一聲,好像不意外她會這麼說。

  駱辰張了張嘴,因為韶安公主來之前跟他說了,他們實際並無感情,只是出於一些意外才成親,而且她成婚前就過得不好,成婚後依然,這點看衣著打扮就知道了。

  此外,顯然,她在他身邊,連話都不敢跟他說,一定是被壓迫得很厲害。

  這些堆積起來,他才會一聽見那位縣主新娘子說的話,就頭腦發熱,並且拔出銀鞘彎刀時,還覺得自己是拯救美人的英雄,是勇士。

  但現在真當賀蘭瓷和他對話時,他才發現,可能不是這樣。

  「是我一時衝動,姐……」少年把這個稱呼嚥了下去,低下了頭顱,「你不要在意。」

  陸無憂語氣很輕鬆道:「殿下,你想比就比,只是我夫人確實需要一些時間,她才剛學過騎馬,箭更是從來沒摸過。你要想現在和她騎射,的確不太公平。」

  他開口的時候,眾人還以為他會順桿子而下,大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沒想到他居然也在拱火,還拱的是自己夫人的火。

  一直在旁看戲的潯陽長公主,這時才又出聲道:「現在大晚上的比騎射也不方便,估計你們只能比比投壺之類的,若真想比,半個多月後,聖上設宴請北狄使臣,到時再比也不遲。今晚先繼續婚宴吧。」

  潯陽長公主愛憎分明,對女子一向比對男子寬容。

  光聽語氣就知道她顯然不太喜歡那位狀元郎,才會等女方出面時才遞梯子。

  蕭韶安還想說點什麼,潯陽長公主已經有些意興闌珊地走了,蕭韶安看了一眼顯然已經不會再開口的駱辰,追出去,拖著長音撒嬌道:「姑母。」

  潯陽長公主比聖上都還要年長不少,待韶安公主也素來親厚,聽見她撒嬌就知道她什麼意思,只是眸光轉過來,卻有些淡:「那個狀元郎到底有什麼好的?」

  蕭韶安一頓,道:「我就是喜歡嘛。」

  潯陽長公主道:「蘊兒都死心了,你這丫頭就不能也別惦記了。本宮已經後悔先前勸你了,他分明是個沒有心肝的,那賀蘭氏也是個蠢的。天下好男兒這麼多,你就不能另選一個。」

  蕭韶安想分辨兩句,卻見潯陽長公主已經開始用那種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看她。

  她吶吶,知道姑母也不會再幫她了。

  賀蘭瓷從婚宴上出來時,格外疲憊,她坐上車,才想起跟陸無憂道:「對不起,我食言了,先前說不再理他的。要不……下次這種婚宴我還是不來了。」

  陸無憂沒想到她一上來就說這個,剛才還稍起的情緒又有些變淡:「這個用不著道歉,就算你嫁給我了,想和誰說話也是你的自由……我幫你擋著,是因為覺得你可能不想理他。」他聳肩道,「這是你的自由。婚宴是我帶你來的,你不用自責。」

  但說這話的時候,陸無憂的語氣並不像平時那麼輕鬆。

  賀蘭瓷猶豫道:「你不是不開心嗎?」

  陸無憂斂了幾分笑意,道:「對,我不開心,但這與你無關。我在和自己生氣,我今晚有點不太對勁。」他努力想找回他們平時的相處模式,故而重新調笑道,「我故意給你拱火,你不生氣嗎?」

  賀蘭瓷搖頭道:「我真的有打算……學一學射箭,這個難不難?」

  「不難。」陸無憂隨口道,「你想學就不難。」

  然後就沒有下文了。

  按照以往,陸無憂應該會洋洋灑灑跟她說怎麼學射箭,到底哪裡難哪裡不難,他在這種時候總是炫技似的話很多,不會這麼言簡意賅。

  賀蘭瓷沉默了一會,又問道:「你為什麼生自己的氣?」

  陸無憂頓了頓道:「我可以不說麼?我自己也沒完全弄明白。」

  馬車裡又陷入令人難熬的沉默。

  賀蘭瓷越發後悔出這趟門,明明出門前他們還好好的。

  她和陸無憂清丈那次在外待久了,有些忘乎所以,逐漸忘記了她在上京的防備和警惕,現在她已嫁為人婦,陸無憂幫她許多,她也應該好好清理自己的爛桃花了。

  她甚至很能理解陸無憂此刻的氣憤。

  在這時,馬車突然停下了。

  車夫道:「……前面有人攔道。」

  隨後傳來的是北狄小王子駱辰的聲音:「對不起,我還有些話想說。」

  賀蘭瓷現在聽見他的聲音和驚弓之鳥似的。

  陸無憂卻在沉默了一會道:「我知道你現在肯定說你不想下去,但……事情總得解決不是,逃避也不是辦法。」

  賀蘭瓷也沉默了一會,明白了陸無憂的意思。

  她自己的爛桃花,還得她自己去解決,總不能都讓陸無憂來。

  賀蘭瓷深吸了一口氣,道:「那你等我一會。」

  她出了馬車,看見駱辰正騎著馬,遙遙看著她。

  他手裡還提著一盞風燈,搖曳的光照著他微微泛紅的眼眶,十七歲的少年耷拉著腦袋,縱使氣,賀蘭瓷也覺得很造孽。

  她踏著車轅下來,道:「你想說什麼便說吧,說完就不要再來找我了……你真的給我惹了很大的麻煩。」

  「我見到你的時候,你像被放出籠子的鳥,忍不住讓人想看你還能再飛多高多遠……我以為他是困住你的籠子。」駱辰聲音沙啞道:「我還被人誤導了,以為你們感情不好,他……待你不好,你連衣飾都……」

  賀蘭瓷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

  「這與他無關,我自己想這麼穿的。」能平心靜氣講道理的對話,她也能整理好她的思緒,「殿下,我過得很好,不需要你的拯救。就算我真的需要,也希望你能先問過我,而不是……完全無視我的意見,只聽別人說的。」

  駱辰羞得滿臉通紅。

  「對不起,我可以跟你道歉,跟他道歉也可以。」

  「這就不用了。」賀蘭瓷語氣淡淡道,「殿下,你說完了嗎?」

  駱辰啞口無言了一會。

  賀蘭瓷轉過身,正要進馬車裡,聽見他大聲道:「我對你一見鐘情,我喜歡你,想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給你……我當真不是故意讓你為難的……很對不起。」

  這種話她以前也聽過許多。

  並沒有多少觸動,反而只擔心陸無憂會多想。

  賀蘭瓷有些手忙腳亂地上了馬車,掀開簾子,看見陸無憂又在泡茶,他垂著眸子,手指捏著茶針撥弄葉片,見她來,才道:「解決了?」

  賀蘭瓷道:「嗯。」

  馬車繼續行駛,陸無憂笑了一下道:「小王子表白得還挺真切的,你不感動一下?」

  賀蘭瓷長舒一口氣道:「能別胡思亂想嗎?我只覺得逃過一劫。」

  陸無憂又撥弄了兩下,道:「有個問題想問你。」

  賀蘭瓷道:「你問。」

  陸無憂道:「如果那晚救你的是其他人,你和他成親的話,也會像我們這麼過麼?」

  賀蘭瓷覺得他這是什麼古怪問題:「可就是你啊,不是別人。」

  陸無憂把茶針放到一邊,換了茶夾,繼續戳弄。

  「我庸人自擾,在想一些毫無意義的問題……你別管我了。」陸無憂頓了頓,語氣散漫道,「不太重要,也許明天早上我就想通了。」

  賀蘭瓷正襟危坐,很認真地問:「不能跟我說說麼?」

  ……她怎麼這種時候都還是這麼勤學好問。

  陸無憂腹誹了一句,丟開茶夾,抬起頭,語氣略帶了一分正經道:「你覺得我今晚在氣什麼?」

  賀蘭瓷也正經道:「因為我沒處理好爛桃花,給你惹麻煩了,還讓你丟面子了。」

  陸無憂聽完她的回答,靜默了一會才開口。

  「不,因為你是個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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