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治癒之所

官不聊生

靜默，治癒之所

        最近有一本羅賓・卡德瓦拉德(Robyn Cadwallander)寫的書，叫《錨》(The Anchoress)，敘述一個年輕女性莎拉(Sarah)的故事。莎拉封閉自己，像一個隱士一樣，不跟這個世界接觸。這不是一種好過的生活，莎拉很快就發現，這個決定讓她內心不斷交戰。她的告解司鐸是年輕、缺少經驗的瑞納夫(Ranaulf)神父。他們的關係很不容易，瑞納夫是個害羞的人，話不多，因此讓莎拉很挫折，老想要瑞納夫多說些話，多有同理心一點，更投入到他們的關係中。他們常起爭執，或者說莎拉試著哄瑞納夫多說些話，多表現些他的同理。但只要莎拉提出這些的請求，瑞納夫就立刻中止和莎拉的對話，離開告解室。

        有一天，在一陣讓瑞納夫的舌頭打結，與暴怒莎拉間的無效溝通後，瑞納夫決定要關上告解室的小窗戶，按照他以往的習慣，轉身走人。就在這個時候，他內在有個力量讓他停下腳步。他知道他得要給莎拉一些東西，但瑞納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所以，他無話可說，卻又覺得有義務留在那裡，他只能坐在靜默之中。吊詭地，他無力說出任何一句話，卻讓一些事發生，讓他們的關係有了突破。莎拉第一次覺得瑞納夫是關心自己，同情自己的；對瑞納夫來說，他第一次感受到和莎拉同在。

        卡德瓦拉德是這麼描述這場景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吐了出來。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但他也不願讓她獨自留在痛苦中。他坐在他的凳子上，感覺到告解室中的空無包圍著他，那些挫折的經驗，還有堆在他腦子裡的話，一頁一頁地疊在一起，一櫃一櫃地排著。他無法開口，他但可以留在那裡。對，留在那裡。他開始靜默地祈禱，但依然不知該做些什麼，該求些什麼。最後，他連祈禱也放棄了，他的呼吸愈來愈慢。

        一開始，這靜默像個微小卻讓人害怕的東西，附著在他的窗台上。但當瑞納夫安靜地坐在那裡，這靜默開始長大，慢慢地長大，充滿了整個告解室。靜默包圍了他的脖子，溫暖了他的背，繞在他的膝蓋和腳上，流過了牆壁，充滿了四個角落，慘進了石頭縫裡......。靜默滑過窗簾後的縫隙，鑽進了天花板。它如同絲絨一般。它不斷膨脹、吸納了每一個空間。瑞納夫沒有攪動它；他彷彿失去了時間感。他所感知到的，就是在黑暗中離他咫尺的這個女人，她的呼吸。這已經足夠了。

        當燈檯上蠟燭的蠟油滴落，瑞納夫動了一下，望向黑暗之中。「願主與妳同在，莎拉。」「也與你的心靈同在，神父。」她的聲音變得輕柔，變得熟悉。

        在言語的背後，有著另一種語言。靜默為這種語言創造了空間。有時候，當我們無法去說一些有意義的話時，有時候當我們退到未知及無助的境地，動彈不得時，靜默創造了一個空間，讓更深刻的事件得以發生。但是通常，靜默不是件容易的事。一開始它好像是個「微小卻讓人害怕的東西」，只有當它慢慢長大，蛻變成溫暖時，那讓人不安的張力才會消失。

        有太多時刻我們說不出有助益的話。我們都有過這種經驗：站在垂死的親友床邊；出席葬禮或守靈夜；坐在一個心碎的人身旁；想要調解緊張的關係，卻僵在那裡。這時候，我們的舌頭打結，說不出話來，只能保持靜默。因為不管說什麼，都只會讓這痛苦更加劇烈。在這無助、無言的狀態中，我們學到了一些事：我們不是非得說些什麼，重要的是我們的臨在。我們靜默、無助的臨在，才是當下需要的。

        我必須承認，這不是容易學到的功課，我們也不天生具有這種才能，只要有需要就能辦得到。不管面臨何種處境，我毫無例外地覺得自己需要說些有用的話，說些能解決問題，提供幫助的話。但我需要學習，讓無助感說話，還有，無助感能說出多麼有力量的話。

        我記得有一次，我還是一個年輕的神父，滿腦子都是牧靈的方法與道理，很緊張地想要對一個坐在我面前，心碎的人說些什麼。但腸枯思竭地思索了半天，什麼也想不出來，最終只能向我眼前的這位教友道歉，承認我不知該說些什麼。但她很簡單地回應我；「你無助，對我而言，是你現在所能跟我分享，最寶貴的禮物。謝謝你。沒有人期待你有一根魔杖，三兩下就解決他們的困難。」

        有時候靜默真的會變得如同絲絨一樣，不斷膨脹、吸納每一吋空間。

(天主教靜山靈修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