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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basic6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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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貓膩] 慶餘年【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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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3 01:57:00
第一百三十九章 強悍,因為決心

    暗淡的燈光,在這個夜裡,第一次照亮了含光殿的側殿房間。淡淡的昏暗光芒,從桌上那盞宮燈裡滲了出來,讓整個房間顯得有些陰惻,甚至還比不上殿頂那個大洞透進來的月光明亮。

    那名宮女滿臉驚恐地看著滿身灰塵的范閒,張嘴欲呼,卻是沒有呼出聲來。

    嗤的一聲,范閒雙腳一錯,於倏忽間連掠八步,一劍平直刺出,正中那名宮女的咽喉。

    血花一濺,范閒頭顱微低,手腕輕轉,手中天子劍再出,於腋下詭魅刺出,點出一名太監的咽喉。

    他再急撤三步,左腳腳尖為樞一轉,整個人就像一名舞者般極美麗的旋轉起來,手中的天子劍耀著寒光,隨著這轉勢,在身前數尺地內,畫出一道寒芒。

    寒芒所至之處,驚醒過來的太監宮女盡數倒地,倒於血泊之中。

    右腳再蹬青石板地,青石板微碎,范閒的身體如大鳥被縛,以一種怪異的身形,猛然向後退去,狠狠撞在一人懷中,撞的那人筋骨盡碎。

    他低著頭,右肘忽然像安了彈簧一樣地彈了出去,天子劍脫手而出,直中右側方衝過來的一人胸膛。

    無劍在手的右拳猛地向左方擊出,一拳將最後那人擊倒在地,啪嗒一聲,那人根本不及反應,重重摔倒在地,頭顱像西瓜一樣地被震碎!

    瞬息間,連殺八人!

    暴戾無比闖入含光殿裡的范閒,一言不發,於沉默中全力出手,天子劍,霸道真氣,讓他像一抹擁有無上法力的遊魂,片刻間攫奪了室內所有敵人的性命,根本沒有讓對方發出一點聲音!

    他的劍法承自四顧劍。卻少了四顧劍那種一往無前的天道殺意,反而多了影子天性中的那抹陰寒。

    他的拳掌之技承自葉家,卻完全沒有葉流雲那般飄然海上的瀟灑澹泊意,反多了霸道真氣所天然流露出來地壯烈感覺。

    如此殺人,誰能阻擋?側殿裡的人們。除了死在地上的那些人之外。便只剩下宜貴嬪母子和寧才人,今夜寧才人前來看望三皇子傷勢,故而沒有回自己的所,反而給范閒帶來了極大的方便。

    這三位貴人在今夜沒有人能睡得著,所以當范閒如天神般撞入宮殿後。她們在第一時間內反應了過來,隔著那層輕紗,緊張地注視著范閒地一舉一動。

    縱使她們對范閒再有信心,也沒有想到,小范大人居然會用如此暴力地方式,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將自己身邊監視守護的內廷人員盡數殺死!

    掀開紗簾,三人走了下來。看著范閒,面上的表情各自不同。卻同樣有著一絲震驚,她們感覺眼前這個范閒。似乎在某些方面。已經與大東山之前的范閒,不同了。

    宜貴嬪地臉上滿是喜悅。既然范閒冒險殺入宮來救自己母子,那麼先前暮時對承平所說的擔憂自然不存在。在這含光殿裡被監視居住,宜貴嬪不知道自己母子何時便會死去,今夜驟見救星,她心神一鬆,再看著滿屋死屍殘肢,不由雙腿一軟,便想往下倒。三皇子李承平在一旁扶住了母親的身體,用感激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先生,用力地點了點頭,眼中已然濕潤。

此時深在含光殿內,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侍衛圍了過來,前殿內廷的太監高手猶在,范閒知道自己的暴力突擊,雖然成功地接觸到這三人,但沒有將她們救出去,仍然是個死局。

所以他沒有和老三及姨娘多說一句廢話,直接冷冷說道:「跟著我,闖出去!」

闖出去談何容易,就憑范閒帶入宮中來的這二百人,如果想要控制整個後宮,根本是不可能地事情,而皇城處的禁軍方面,也不知道內部地清洗,能不能在局勢危險之前解決。

范閒從那名太監身上拔出自己的長劍,用餘光瞥了一直沉默地寧才人一眼,看見寧才人地臉上透著一絲欣慰的笑容,他不由也笑了起來,自靴中摸出那把黑色地匕首。

三皇子的匕首已經藏在了辰廊旁邊的樹叢中,見先生摸出匕首以為是要給自己防身,扶著母親想往前走一步。

沒有料到,范閒竟是倒轉匕首,將這把匕首遞給了寧才人。

寧才人握著細長的黑色匕首,整個人頓時湧現出一股英氣,畢竟當年是自北伐戰場上活下來的女奴,這些年也未曾忘了鐵血之事。

范閒沒有再望這婦幼三人,沒有耽擱一絲時間,直接朝著偏殿的門口走去。

這個門口不是通往宮外,而是通往前殿!

是的,如果闖出宮不容易,那就不如往宮裡闖。門,全無先兆的,這扇木門就像紙做的一般,被無數股巨大的力量牽扯,破碎開來,漫天飛舞!

木屑未落,范閒的手掌已經與一名太監的手掌粘在了一處。范閒悶哼一聲,真氣全數衝了過去,只是一掌之交,他已經感覺到了這名太監的厲害,內廷侍衛之中,果然是藏龍臥虎,洪老太監調教出來的徒子徒孫,果然不是吃素的。

太監的五官迸的一聲流出鮮血來,體內被霸道的真氣沖伐著,根本敵不住,然而他的任務只是拖住范閒一刻,務必讓前殿的高手和太後老祖宗做好準備。

范閒沒有給他拖延時間的機會。

雙掌間煙塵一綻,毒霧直逼那名武藝高強的太監面目。

太監面色一變。

范閒右手一震,長劍嗡嗡作響,從自己的肩膀高處橫削了過去。這便是實力上的差距,那名太監在霸道真氣與毒煙的齊攻下,根本沒有餘力再作反應,只好看著那抹亮光從自己的眼簾中閃過。翻,將天子劍納入袖中,沒有再看這名太監高手一眼。雙膝微蹲,整個人便如巨鳥投林般撞了過去。

他沒有撞向那條不知有多少高手湧來的道路,而是直接撞向了側殿地牆壁!

轟隆一聲巨響,木磚結構的牆壁,竟被他硬生生地撞出一個大洞。范閒沒有理會後方三人的安危。直接從那個大洞裡掠了進去。

而此時。那名僵立在門口的太監高手,脖頸處咯登一聲,從中斷絕,血淋淋的頭顱掉了下來!

宜貴嬪母子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寧才人沉著臉,提著范閒給他地黑色匕首。牽著這對受驚後地母子,沿著那個大洞走了進去。她猜到范閒為什麼如此惶急,為什麼要撞破大洞進入前殿,她也清楚,在范閒沒有控制住局勢之前,這三人的安危,就全數寄托在自己手中的匕首上。

突擊需要的是什麼?便是如閃電一般快速,如平地風雷一般令人意想不到。范閒今夜的行動。十分完美地貫徹了這個宗旨,從入後宮開始。到被侍衛們發現後,他以及他屬下們地速度驟然提速。像陣狂風似地在後宮裡捲著。

他踏上石欄。拍碎金瓦,落入殿中。擊斃眾人,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如果從侍衛們的第一聲喊開始計算,他只花了十餘擊掌的時間,便成功地殺入了含光殿的核心宮宇。

真真是閃電般的速度,不止敵人反應不過來,甚至范閒也沒有留給自己任何思考判斷的時間,他依憑的是數年來對皇宮的情報收集,憑借地是宮中的眼線,憑借地靈敏超乎常人的超常直覺,就這樣殺了進去!

當然,這次行動最依靠於他往日最為欠缺地勇氣,置之死地而後生地狂妄氣焰!

當范閒以最快的速度殺入含光殿時,跟隨著他地五六十名六處劍手,也於黑暗之中,散成扇形,向著含光殿圍了過來。只是這些人的速度都刻意壓制著,此時恰恰好抵達了含光殿的外圍。

范閒算的極準,雖說有些低估了後宮護衛力量的反應速度,可這五六十名六處劍手,恰好抵擋住了以極快速度趕來的大內侍衛。

監察院的劍手,精於黑暗之中殺人,而大內侍衛,則是慶國個人武力中的精銳,雖然遠遠及不上范建暗中替皇家訓練的長刀虎衛,然而武力依然十分強悍。

含光殿外,廝殺四起,一瞬間,刀劍相交,不知道多少人被殺死,多少鮮血噴出。不過數息時間,數十名黑衣劍手構築的圈線,便被壓迫的往含光殿方向退了不少距離。

但如果仔細觀察,應該可以看出這些劍手的退並不是被動,而是一種主動的選擇,雖然看似被侍衛們殺的節節敗退,可是也將圈線收小,將含光殿正殿緊緊地圍了起來。

防禦圈越小,反彈之力越大,場間已經有很多人倒下,而那些黑衣的刺客們,卻也是阻住了含光殿的正門,如果裡面的人想逃出來,難度極大。

而且不要忘記,此時的含光殿內並不平靜。

這正是范閒擬定的四面亂流而圍,中心開花的戰術。監察院的忠心下屬們憑藉著黑暗,與人數越來越多的大內侍衛周旋,而在整座皇宮的中樞,含光殿內,卻要開出一朵鮮艷而毒辣的花來。

這朵花一定要捏在范閒的手指間。衛與內廷高手們的反應極為神速,然而宮中貴人們卻沒有這種能力。含光殿的老嬤嬤們睜開迷糊的雙眼,無聲地咒罵了幾句,卻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有些腿腳靈活的小宮女聽著床上的咳喇聲,趕緊爬了起來,將床上那位慶國實際上的女主人扶了起來。

太後這幾天一直在頭痛,額際上捆著一根黃色的絲線,她有些疲憊地斜倚在宮女的懷中,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老年人的耳力並不好,所以沒有聽見側殿房頂被范閒撞破時發出地巨響。也沒有聽見范閒於須臾間連殺八人的聲音。但這位老婦人長年居於宮中,不知看過了多少狂風巨浪,在政治於陰謀間的浸淫,令她立刻警醒過來。

她的瞳中閃過一道寒芒,猛地從宮女的懷中坐起。厲聲喝道:「關宮門!全部地人退進來!」

太後老祖宗地反應不可謂不迅速。既然猜到宮中有亂,她第一時間內,便要集中自己所有的武力,包圍在自己的身邊。她知道自己的份量,敵人既然入宮。自然自己是第一目標。

如此反應,就和她第一次聽到自己兒子死訊時一樣,簡單而精確,不得不令人佩服。

只是今夜她注定要失望,因為在她收攏力量之前,已經有一個人殺到了含光殿的中腹之中!

就在殿外侍衛與六處劍手第一次交鋒聲音響起時,含光殿地側後方牆壁,忽然發出了一聲巨響!

磚木亂飛。一個空洞驟然出現,而一個黑色的人影。就從這個洞中飛了出來,如一條行走於夜晚中的蒼龍。瞬息間掠過半空。直撲太後的鳳床!

屋與屋之間最近的距離,不是門與門間的距離。而是牆----兩個房間看似極遠,有時候往往只是半尺厚的牆壁之隔,只要穿牆而過,天涯便如咫尺。只是這個世界上又有幾個人能夠像范閒這樣,可以將霸道的先天真氣運至全身,又用天一道地純正心法護住心脈,以防被霸道真氣反噬,從而將自己變成一個大鐵錘,直接將厚厚的牆牆撞碎!

一身黑衣地范閒挾風雷之勢,向著皇太後撲了過來!

一路經過,空氣中發出撕裂般的淒厲叫聲,可想而見他地速度已經被提升到何等恐怖地程度。

由牆上的破洞而至皇太後坐著地床,有四丈距離。

在這條路線上,只是是擦著范閒衣袂邊緣的老嬤嬤或宮女,都被他身上每一細微處都挾著的霸道真氣震倒在地!衣衫不整,鮮血狂奔地震倒!

便在此時,一直停留太後宮中的太監高手們終於發動了,四聲暴喝!四枝幹枯的手掌,向著快速前突的范閒身體上抓了過去,如老樹開花,要縛那林中巨龍!

四隻乾枯老邁的手掌中,不知挾雜著多少年才能練就的純正真氣,太後安坐宮中,如果沒有自己強大的武力守護,怎麼敢用寧才人的性命,去威脅手握重兵的大皇子?

在聽到牆壁如紙一般撕開的聲音後,太後已經扭過頭來,恰好看著這一幕,她的眼神冰冷,滿是信心,似乎此時像天神一樣的范閒,下一刻就會變成一具死屍。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范閒沒有減速,但是他身上所挾帶的氣勢,卻在這一瞬間,變得一絲全無,整個人在半空中,就像是忽然消失了一樣。

他的身體還在飛掠,但他身體上的霸道真氣氣息,全部斂了進去,整個人顯得柔順至極,平伏至極,幽寧至極。

由極霸道而極溫柔,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真氣,竟會在一瞬間,同時出現在一個人的身上!

四名厲害的太監高手眼瞳微縮,心中覺得十分駭異,在他們的一生中,不止沒有見過,也沒有聽說過誰,能夠將這樣兩種性質衝突十分嚴重的真氣練到巔峰。

而且這兩種真氣法門,明顯都是世間最頂尖的絕學然震驚,但手下卻沒有放緩,而且信心也沒有喪失,這是洪公公所統領的內廷高手中的四位強者,一直以為便是負責保護太後的安全。

他們認為,范閒即便再厲害,也不可能無視自己這四人的聯手一擊。

是的,范閒不是大宗師,但他是整個天下小身法第二快的那個人,當年在草甸之上,海棠的劍尖都刺不中他翻滾的身體,更何況如今心性已有改變,將兩種真氣漸漸融合貫通的他?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五竹。

范閒的身體在空中忽然縮了起來,左膝一抬,右肩一扭,身體顫抖著,於半空無可借力處中,異常神妙地偏轉了自己的身體。

便是顫了一剎那,偏了少許方位。

第一隻枯瘦的手抓住了范閒的右肩,卻像是抓到了一團雲,渾不著力。

第二隻枯瘦的手抓住了范閒的左臂,卻是抓到了他陰險藏於袖中的劍鋒,劍鋒裂袖而出,在那只蘊藏著精純真氣的手掌上劃出長長一道口子,露出內裡的白骨,鮮血被真氣一激,全數噴出,淋的范閒半片身子都是血色。

第三隻枯瘦的手抓住了范閒的右膝,撕下一片衣衫。

第四隻枯瘦的手卻……落空了,只抓住了范閒的一隻鞋!太後的瞳中閃過一絲寒意,寒意未退時,已耀出一抹寒光!

如一陣風至,范閒左手中的劍,已經擱在了太後的頸上。

鮮血從范閒破開的袖子上滴落下來,滴在太後的衣裳上,滴在太後的臉上。

范閒臉色慘白,唇角溢出一絲鮮血,半片身體的黑衣都浸在血水中,終究是被那四名太監所傷,但他的眼神依然無比堅定,用冰涼的劍鋒冷卻著含光殿內所有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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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皇城內外盡殺聲

    含光殿正殿內,一片死一般的沉寂,所有的人都睜著驚恐的雙眼,看著這一幕場景,除了鮮血滴落床上所發出的啪啪輕響,沒有一絲聲音。

    鮮血從範閒的衣上劍上滑落,順著太後的耳垂,打濕了老婦人半片臉頰,漸漸滲入衣裳之中。

    那柄耀著寒光的劍,異常穩定而冷酷地擱在太後的脖子上。

    這是慶國開國以來,第一次有刺客能夠殺入到皇宮的深處,第一次有人可以把劍刃擱在太後的脖子上。

    包括那幾位高手太監在內的所有人都震住了,眼睜睜看著範閒挾持著太後,不知該如何辦。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從殿外傳出警訊,到範閒如殺神天降,直突鳳床,控住太後,不過是數息時間。

    先前在側殿處,範閒未撞牆壁,卻是先行選擇了木門,與那名太監高手對了一掌,一劍斬其頭顱,成功地讓內廷的高手們將注意力投注到了側殿通向正殿的長廊中,然而他卻是……直接從牆後撞了過來!如此出人意料,甘冒奇險,硬抗四名老太監出手,才有了此刻的成功。

    在那樣短的時間內,居然能有這樣快的反應和決斷,不能不說,範閒今夜的行動,實在是很強悍。而且震驚看著這幕的眾人,不知為何,從心底產生了一股寒意,似乎范閒隨時敢將長劍一拉,讓太後送命!

    范閒的表情太平靜,太冷漠,就像他劍下只是個普通人,而不是一個可以影響天下大勢的太後娘娘!

    ……

    ……

    “傳旨讓外面的侍衛住手。”

    殿內一片死一般地安靜。卻襯得殿外地廝殺慘呼之聲愈發明亮。突宮地六處劍手還在和大內侍衛纏殺著。

    范閒將太後制於劍下後。沒有絲毫遲緩。便微微屈下右膝,將自己地身體小心翼翼地藏在太後的身後。長劍反肘,架在太後地肩上。湊在太後染的血紅地臉頰旁輕聲說道。

    話語很平靜,但透著股不容許人出言反駁的力量。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如果太後不下?外面地侍衛和殿中地太監高手們住手。範閒或許真地會動劍。

    然而……太後畢竟不是普通人。

    這位慶國太後。當年還是誠王妃地時候。便經歷了多年朝不保夕地日子。心性之誠穩。不是一般普通地老婦人。而後來又做了數十年地皇後太後。深居宮中。自有一份威嚴與強大地自信在心中。

    太後轉過臉來,冷漠地望著範閒,花白地頭髮有些亂,眉毛卻是擰在一處。透著股與生俱來的威信,冷聲說道:“大逆不道的東西!居然敢要脅哀家?”

    聲音如斬金破玉,震得宮內眾人身子一震!

    範閒心頭微凜。沒有想到太後此時如此狼狽。如此危險的境地下,居然還會如此硬氣,但他心裏明白。太後必須保持住自己地氣勢。才能在接下來的事情中謀取更多的好處。

    更令人意想不到地事情還在後面。只聽著啪地一聲!太後居然反手打了範閒一個耳光!

    一個淡淡的紅掌印在範閒的臉上浮現。太後似乎根本不害怕橫在自己脖子上地冷鋒,望著範閒地眼瞳裏滿是輕蔑與不恥。冷聲說道:“難道你敢殺了哀家不成!”

    含光殿內地所有人都嚇呆了,沒有想到太後在被范閒劍鋒控制下。居然還敢如此強橫地進行挑釁,難道她就不怕範閒真地把她給殺了?看著這一幕。有些嬤嬤和宮女竟是嚇的暈了過去。

    而太後依然冷漠而強悍地看著範閒。

    範閒地眼睛眯了起來,看著太後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一言不發。他知道這位老婦人為什麼會表現地如此強悍,因為她知道範閒如果要控制皇宮,那麼此時是一定不敢殺自己。

    更何況她畢竟是太後,是范閒血脈上的親奶奶。她料準了範閒不敢當著這麼多人地面動手,即便她真的想錯了。可是她依然要保持住自己地氣勢。才能有反轉的機會。

    ……

    ……

    就在太後異常強橫地打了範閒一耳光時,含光殿內異變突生,一直安靜在殿邊的侯公公忽然飄了起來!

    奇快無比地飄了起來。卻不是沖向范閒與太後。而是衝向了範閒撞破的那個大洞!

    範閒瞳中異光一閃,卻是不敢離開太後身邊,只能眼睜睜看著侯公公與另幾名太監高手,在那洞旁啪啪幾聲,制住了幾個人。

    侯公公地手掌死死地扼住了三皇子的咽喉。

    宜貴嬪被一名太監製住。

    寧才人揮舞著黑色地匕首,卻也被幾名太監圍在了正中。

    ……

    ……

    “小公爺,不要太衝動。”侯公公扼著三皇子地咽喉,低著頭恭謹說道。

    範閒的手異常穩定地握著劍,看著侯公公。瞳中閃過一絲異色。他也是此時才知道,原來這位排名姚太監之下的二號首領太監,居然也有如此高明地修為。

    此時地情況是範閒控制住了太後,而侯公公這些太監們,卻控制住了范閒很在意的三個人。

    情勢會怎樣發展?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範閒的決定。

    太後的面色冷漠,但是那些滲入她衣裳的血水有些冰涼,讓她的手指有些微微顫抖。

    範閒低著頭,看著太後的手指,並沒有沉默多久,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所有的太監高手都警惕了起來,不知道接下來他會做什麼。

    範閒抬起臉來,皺了皺眉頭,然後舉起了自己的右手,朝著太後蒼老地臉頰狠狠地打了下去!

    ……

    ……

    啪地一聲脆響!這聲音比太後先前打范閒那記耳光更響!太後不可思議地捂著自己的臉,唇角滲出一絲鮮血,老人家的牙齒只怕都被打鬆了。

    殿內所有人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幕,似乎這記耳光不止打在了太後地臉上。也打在了自己地臉上。自己地心上!

    被範閒打了一記耳光的是誰?是聖皇太後。是皇帝陛下的親生母親,是范閒地親奶奶!而範閒……居然敢打了她一耳光!

    這是一種永遠無法消除地屈辱。而范閒打了太後一個耳光,就證明他已經豁出去了。敢打你耳光。就敢殺你!

    范閒盯著太後那張半邊腫起來地臉。輕聲說道:“放人,住手。我不想再重複第二遍。”

    ......

    太後氣地渾身發抖。但心內也感受到了一絲來自地底最深處地寒冷。她知道自己終究還是低估了這個不姓李地孫子,低估了對方地冷酷與強悍地心神。

    她感覺到脖子上的劍又緊了一分。也許只是過了一瞬間,也許過了許久,太後的眼神終於變得有些落寞。開口說道:“依他意思做。”

    ......

    “太後親自喊。聲音大些。”範閒說道。

    太後憤火地盯著範閒,迫不得已,用蒼老地聲音對殿外喊道:“侍衛聽令。統統住手!”

    不知為何。太後旨意一出。殿內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也許是範閒的表現讓這些人太過害怕,生怕目睹一場孫殺奶。臣殺太後地可怖場景。

    只有扼住三皇子咽喉地侯公公微微皺眉,不知道心裏在想些什麼。

    “看來侯公公很想你死。”范閒對太後冷漠說道。

    太後看了侯公公一眼,那四名老太監皺著眉頭,往侯公公處挪了一步。

    侯公公歎了口氣。鬆開了自己的手掌。

    三皇子驚怖未定。下午被刺客捅出地傷口又開始出血。他趕緊扶著母親,和甯才人三人驚慌失措地跑到了範閒的身後。

    太後旨意一出。圍繞著含光殿地廝殺聲頓時消失無蹤。很明顯跟隨范閒入宮的劍手也早得了指示。只要侍衛不再動手,他們也沒有趁機進行反擊。

    含光殿所有地大木門。在同一時間內被人推開。吱呀聲中。整座宮殿變得通透無比。殿內地人可以清楚地看見殿外緊張的局勢。看見那些手持直刀,包圍住含光殿的侍衛,還有殿外空地上伏著的無數死屍。

    殿外地初秋夜風也吹了進來,涼意深重。卻讓人不得清靜。因為隨著這陣風,那些鮮血地味道。也隨之而入殿內。直沖眾人鼻端。

    數十名全身黑衣的六處劍手以最快地速度撤入含光殿內,將殿中的太監們包圍起來。幾名內廷厲害地老太監不得不接受了這個憋屈地事實,被監察院特製地鐵指扣扣了起來。

    太後在范閒手中。範閒已經證明了他敢殺太後。在此情況下。這些內廷高千哪裡敢反抗?

    就算是侯公公這種想反抗地人。迫於大勢。也無法有太多多餘地動作。

    範閒看著自己這些滿身帶著傷口地下屬,眉頭再次跳動了下,眼光一掃。便知道在含光殿外的狙擊戰雖然時間極短,但依然有十幾名忠心耿耿的下屬,就此歸天。

    突進皇宮,要想不死人是不可能地。能夠只付出這樣小地代價。便暫時控制住了含光殿,已經等若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範閒垂著眼簾。對劍下地太後說道:“你知道,我不會殺你……如果我只是要殺你,有無數種方法讓你死都不知道怎麼死地。”

    太後一陣劇咳。捧著胸口,脖頸在範閒的劍下擦出了一絲血痕。

    看著這一幕,那些忠心於太後的太監宮女面露驚惶之色,想上前服侍,卻也不敢動彈。

    太後轉過頭來,用一種怨毒的眼神盯著範閒:“你和你母親一樣,狼子野心!哀家倒要看看,你能窩在這皇宮裏做什麼。”

    是地,就算範閒此時捉住了太後,控制住了皇宮,可是接下來他應該會怎樣做呢?所有人包括那些黑衣劍手都盯著他。等待著他下一步地命令。

    範閒在等待皇宮裏另外三個小組傳來地消息,也在等著皇城處地動靜,他知道成功還沒有完全到來,一旦事有不協。自己這些人便會功敗垂成。

    但在等待地過程中。他並沒有閒著,他冷冷地看了被劍手們包圍著的侯公公一眼。

    侯公公心頭一顫。暗中運起了真氣。

    範閒點了點頭。

    侯公公大驚失色,雙袖一翻。便準備搏殺!不料他抬起眼簾。卻看見了十來枝閃著黝黑光芒地小弩對著自己!

    范閒帶入宮來地二百人。因為怕驚動宮外敵人的緣故,在偽裝上下了極大地功夫。無法人人攜弩。只是跟著他地這數十人中。攜帶了十柄暗弩。

    而這些暗弩此時正直直對著侯公公。

    侯公公暴喝一聲,身形突起,奈何……只是拔高了一尺,他整個人便變成了刺蝟。十枝弩箭深深地紮進了他地身體。從他地身體裏面不停吸噬著鮮血。

    啪的一聲,侯公公摔倒在地,抽搐兩下。睜著不甘閉上地雙眼。就此死去。

    範閒冷漠地看著這一幕。雖然他並不知道侯公公是長公主地心腹,但直覺以及先前地那一幕讓他有所警惕。所以才會於此時突然發難,令屬下將侯公公突兀射死。

    在這樣地關鍵時刻,範閒不憚於殺人,寧肯殺錯。不能殺漏。

    侯公公的死。驚得殿內一片驚嘩。初初青定了些的局勢又有些亂,而圍在殿外地侍衛們也緊張了起來。朝著含光殿地方向逼進了幾步。

    範閒卻沒有亂。他緩緩取下太後脖子上地劍。目光掃拂了場間一遍,但凡他目光所及之處。無人敢直視。盡皆低頭。

    他就在太後地身邊坐了下來。低頭運氣凝聽著皇宮裏各處地嘈雜之聲。清楚那三個小組也一定遭遇到了很強大地抵抗,好在自己突進含光殿,吸引了後宮裏最多地太監高手和大部分的侍衛力量,荊戈他們那三方應該會輕鬆少許。

    含光殿裏一片安靜。范閒與太後就這樣並排坐在床上。這對祖孫身上都染著他人地鮮血。冰冷著自己地心情。如此祖孫平靜鄰坐場景。令睹者無不心寒。

    殿外地侍衛沒有繳械,範閒沒有多餘地人去進行這個要緊地事務。所有的黑衣劍手都已經回到了殿內。他不想讓此時地局勢再有任何變化。大內侍衛地問題。應該是稍後大皇子解決掉皇城禁軍地問題後。交由他處理。

    他只是等待著,他相信自己地屬下以及黑騎地實力。

    沒有等待多久,殿外地大內侍衛們忽然生出一些嘈亂,似乎在陣營後方。出現了什麼令人震驚地事情。

    範閒沒有起身。對身邊地太後說道:“讓他們讓開條道路來。”

    太後花白地頭髮垂在染血的臉頰邊。而沒有染血地半片臉頰,已經被範閒那記重重地耳光打的腫了起來,看著異常淒涼。聽著範閒的話。她用有些無神地雙眼看了外面一眼。點了點頭。

    侍衛班直頭目看著殿內地局勢,一咬牙,將包圍圈撤出一道口子。

    十余名黑衣刺客,挾著一位衣衫不整的妃子。走入了含光殿!

    範閒看著人數,心裏咯登一聲,知道這一組死地人更多。待看見那名妃子清麗美容中的那絲悽惶後,不禁心頭微動。

    來者是淑貴妃,二皇子地親生母親,自從太後明旨太子繼位。二皇子臣服後,太後便將太子與皇後。長公主,淑貴妃遣回各自宮中居住,而只在含光殿內留下了宜貴嬪母子和寧才人。

    范閒望著淑貴妃溫和一笑,拍拍自己身邊地軟床,說道:“娘娘,請坐這邊。”

    淑貴妃自幼好詩書,心性清淡,往常在宮中與範閒的關係還算良好,並未因二皇子地事情生出太多嫌隙,自身也是個明哲保身地沉默人兒,范閒對她也沒有太多惡感,只是今夜突宮,她卻是自己必須要控制住的人。

    淑貴妃今夜被刺客強擄,本以為必死,卻也猜到了是誰行下地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此時看著范閒那張臉,忍不住一陣恐懼湧上心頭,連先前想好地怒罵之詞也說不出口。

    她看著太後那般狼狽模樣,更是心寒,只得畏縮著依言坐在了範閒地身邊。

    先抓到地是淑貴妃,這是范閒意料中事。東宮和廣信宮地防守。僅次於含光殿。也是要害之地。自己的屬下沒有這麼快能夠得手。

    所以……

    當他看見戴著銀面具地荊戈,一臉沉默地領著屬下踏入含光殿時。他地心頭一沉。知道事情有麻煩了。

    事情果然很麻煩。荊戈低下頭在範閒地耳邊說了幾句什麼,範閒地臉色越來越沉重,眉宇間仿若壓上了數千斤重地巨石。難以舒展。

    又一級下屬回報。依然是壞消息。

    範閒皺著眉頭。用力地揉了揉眉心。似乎是想將心中地那絲苦惱趕將出去。片刻後。他歎了口氣。對床上地人輕聲說了一句話。

    “本想全家團聚一下,看來不能了。”

    此時地床上在他的身邊坐著太後與淑貴妃。在他地身後倚坐著宜貴嬪、寧才人和三皇子,整個皇家。大部分的人丁都在這張床上。範閒最絕對地近距離控制著身旁二人地生死。保護著身後地三人。

    所謂全家,自然是天子家。如今慶帝已去,天子家除了床上這六人外。還有太子與皇後母子。還有廣信宮裏那位長公主殿下。範閒下意識裏把那位花農排除在外,因為他覺得靖王爺比這家裏所有人都要乾淨許多。

    壓在範閒眉宇間地重石,便是此時沒有來進行天家團聚地三位成員。

    荊戈和另一組回報地消息是:東宮與廣信宮空無一人!

    不知為何。長公主和太子竟似是提前得知了消息。就在范閒一眾下屬殺入宮前一刻。趁著黑夜,循著北邊冷宮處地方向。遁了出去。荊戈率著百餘名刺客竟是沒有追到!

    如此暴烈狂肆地突殺。卻沒有抓住最重要地幾個角色!

    範閒地心情異常沉重,但面色卻漸漸緩和了起來。此次突宮,雖未競全功。但畢竟抓住了太後和淑貴妃。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麼完美的事情。他知道自己地運氣沒有好到用兩百人。便可以改變歷史地進程。

    坐在他身旁地太後,忽然用蒼老地聲音說道:“哀家知道你想做什麼,只是哀家的旨意早已頒下去了。”

    很明顯。荊戈在範閒耳旁說的話。全數落在了這位落魄太後地耳中。她地眼中閃過一絲諷意。望著範閒說道:“承乾帶著哀家地旨意出了宮,明日大軍便要入京。你可害怕了?”

    “我這人膽子一天比一天大。不然也不敢把您地臉打腫。”范閒微笑望著太後。話語裏地寒意卻是令人不寒而慄。太後地眼瞳縮了下。

    “太後可以有很多道旨意。”范閒對太後很溫柔地說道:“比如十三城門司始終還是在您地控制之中。只要您再下道旨意關閉城門,老秦家怎麼進來?”

    “我想您也知道,長公主安插在城門司裏地那個親信,昨天夜裏就被我派人殺了。”

    “我是在幫助您牢固地控制那九道城門。”

    “當然。我地目地是控制您。”

    這些話從範閒薄薄的雙唇中吐出來。格外輕柔。格外可怕,太後氣地渾身顫抖,瞪著他卻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您雖然已經七老八十了。但還是怕死。”範閒皺著眉頭望著太後。似乎望著一個很令自己心煩地事物,“所以這道懿旨,您總是要發的。”

    太後咳嗽了兩聲,看了身後的寧才人一眼。又轉頭盯著範閒地眼睛說道:“即便那個夷種助你,你們頂多只能控制皇宮,宮外你有什麼辦法?”

    範閒反盯著她的眼睛。說道:“我只帶二百人進宮,不是我自信,而是我在宮外留了一千七百人!你說我在宮外有什麼辦法?”

    ……

    ……

    便在此時,距離含光殿有些距離地後宮與前宮地交接處,忽然爆出一大陣喝殺之聲,以及宮門爆裂之聲。

    範閒靜靜聽著,知道大皇子的禁軍終於殺了過來,心頭一鬆,便站了起來,對荊戈命令道:“我把含光殿交給你,不論是誰,但凡有異動,就給我殺了。”

    荊戈毫無異議地領命,臉上地銀色面具耀著令人心寒的光芒,殿內眾人看著此人。不知道此人究竟是何身份,居然對範閒這樣看似大逆不道地命令接下地如此從容淡定。

    如果是一般的監察院官員。只怕都會心頭有些懼意才是。

    他們不知道這位黑騎副統領。當年便在軍營之中生挑了秦家長子。在慶國地死牢裏呆了許久。不知受了多少折磨。他本就是一大逆不道之人。範閒才敢交付他這大逆不道之事。

    便在此時。寧才人忽然微低著頭說道:“你這把匕首先借我用用。”

    範閒看了她一眼,笑了起來。知道寧才人是怕一旦真出了亂子,荊戈對太後不敢下手,而她……這位當年地東夷女俘。和自己肚中地胎兒。險些被太後陰死地婦人。卻一直充滿烈性血性地等待著這個機會。

    範閒對著她點了點頭。然後向著含光殿外地夜裏走去。他要去廣信宮和東宮查看。他總覺得這件事情裏透露著很古怪地訊息。

    錚的一聲。他反手將那柄染著鮮血地劍插入背後地劍筒,走下了含光殿地石階。跟隨入宮地幾名啟年小組親信。跟在他身後三步遠處。也走下了石階。

    殿內殿外的所有人都看著他。不知道在這樣地關鍵時刻。他要去哪裡。

    他帶著幾名下屬。就這樣平靜地走出殿外,走過那些如臨大亂,手持兵刃對著他地大內侍衛。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侍衛們哪裡敢動手,只有眼睜睜地看著他消失在了含光殿外地黑衣中。雖然是太後在殿中,但是範閒居然走地如此平靜。如此膽色,實在是震住了不少人地心神。

    ......

    範閒沒有刻意打壓太後的氣焰。他先前說地那句話並不虛假。在京都府孫顰兒小姐地閨房中,他與言冰雲擬定計劃時。便已經算過自己能夠聯絡多少力量。

    監察院在京中能夠調動地密探,隱藏在各府中地釘子,範閒一手掌控地一處。即便除卻被內廷和軍方監視地那座方正建築。還可以調動一千四百人。

    而通過京都府。隱藏在京都外地五百黑騎喬裝入京,至此。范閒可以利用地力量達到了一千九百人之眾,而且這一千九百人都精於黑暗中地作業。雖然從武力上遠不是軍隊的對手。可是搞起陰謀叛亂來,才真真是順手利器。

    范閒今夜突宮。只帶了兩百人,不是他自大。而是因為像這樣講究速度與突然性的突擊,人數的多少從來不是關鍵。而且他必須在宮外留下大部分地力量。剩下地一千七百人,此時正在言冰雲的調動下。做著各種各樣的工作。

    京都太大,範閒要照顧地方面太多。宮外由自己處理,宮內則必須依靠數千禁軍控制局勢。而當後宮發出那陣喊殺聲時。他清楚大皇子已經控制住了禁軍。

    ……

    ……

    禁軍的行動,正如大皇子對那名親信校官說的一樣。發動地時間取決於范閒在宮中突進地進程。

    當範閒那名勇敢地屬下,在侍衛地包圍中站住了腳步,對著天上的夜穹與明月發出那枝令箭時,禁軍便動了。

    那枝煙花令箭是那樣地明亮,在一瞬間照亮了半座皇城,這種用來傳訊地令箭,並不是京都守備軍方和監察院常用的那種,但是已經給出了十分明確的信號。

    大皇子站在守城弩旁。看著那枝劃破夜空地煙花令箭,面部線條驟然強硬起來,舉起右手,像把刀一樣地砍了下去。

    砍在了皇城角樓處空蕩蕩地夜風中。

    ……

    ……

    一把刀砍了下去,直接將大鋪上地兩名士兵脖頸同時斬斷,鮮血噗地一聲噴到牆上,異常血腥地擊打出兩朵大血花來!

    持刀夜襲的禁軍將領收回長刀,暴喝一聲:“殺!”

    黑夜之中,不知多少人湧入了皇城前方廣場邊的幾條街巷中,悄無聲息地遁入那些大廂房,然後開始了血腥的屠殺。

    整整六百名被換值休息的禁軍士兵,此時還在睡夢之中,有不少人就這樣斷送了性命,而有些人被驚醒之後,則是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便迎來了無情地刀與槍。

    是地,殺人的與被殺的都是同袍,如果換一個時空,換一個場地,他們或許會與胡人並肩做戰,喝著燒刀子,抹著雪亮地刀刃,勇敢地殺入敵營,為彼此擋箭,為對方擋刀。

    然而今夜不是,只是一方面對一方面地屠殺,異常無情的屠殺。

    沒有用多長時間,忠於大皇子的兩千禁軍,便已經清掃乾淨了皇城前的一大片區域,無數的死屍與鮮血混雜在一起,腥氣沖天。

    禁軍們的臉色並不好看,他們往常是西征軍,這是第一次殺……自己人。但他們又清楚,這些人並不是自己人,自己今天晚上做的事情,不允許自己有絲毫的軟弱。

    他們看過大帥傳來的行璽,看過陛下地遺詔,所以他們心頭有熱血,有信念。

    我們是正義的一方。

    他們現在還活著,誰說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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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3 01:57:47
第一百四十一章 數枝箭

    一枝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當那枝耀眼的煙火,綻放在京都寂靜的夜空中,雖只一剎,那不知驚了多少人心。

    禁軍的內部清洗是最先開始的工作,沒有用多長時間,大皇子便成功地掌握了全部的力量,留在京都約三千多人的禁軍,從此成為了拱衛皇城的最強軍力。

    與此同時,潛伏在黑夜裡的監察院部屬們,也都看見了這枝煙火,他們從黑夜裡顯出身形,開始往各自擬定好的目標進發。

    刑部大衙一向陰森,尤其是在這樣的一個夜裡。於安靜中,刑部外圍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負責守夜的差官們驚訝地注視著衙外的動靜,然後愕然發現,一大批穿著黑色官服的人,正往刑部這邊逼了過來。

    差官們臉色慘白,馬上鳴鑼示警,意圖驚醒刑部裡的老爺們,以及刑部後方的大牢看守。而他們自己,卻馬上往刑部衙堂裡退去,因為他們知道,這些黑色官服是監察院的官報,自己這些人,絕對不是對方的對手。

    示警聲起,刑部的部屬盡數向後方趕去,誰都清楚,刑部的大牢是重中之重,因為太子不敢將那些反對自己登基的文臣押入監察院的天牢,全關在了此間,這些人在刑部雖只是囚犯,但放在朝堂上卻是一出聲連太後也要忌兩分的大臣。

    並沒有太多驚恐的廝殺聲響起,只是幾聲慘喝和一陣嘈亂之後,監察院約三百人的隊伍便進入了刑部衙堂的深處,衝到了那一大片廣場之上。

    刑部的差役與大牢的看守,被監察院官員們圍在正中,而身上衣衫不整的刑部主官,看著這一幕,不由涼透了心腸。

    雙方人數差不多,似乎有一拼之力。然而這位如同禁軍統領一般,不敢回家,只敢在刑部死死看守天牢的尚書大人,卻根本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念頭。

    因為那些黑衣人地手上拿著弩箭,因為對方是慶國官員最害怕的監察院官員。因為這位尚書大人清楚。 監察院既然敢如此猖狂動手,那位小范大人一定開始在京都內部掀起了血雨腥風。

    監察院餘威猶在,范閒的黑暗大名更是震懾著所有人的心,在沒有長公主勢力幫助的情況,沒有多少人敢正面和這枝隊伍進行對抗。

    更何況他也聽說了。皇宮裡響起了一枝煙火令箭。然後惶恐醒來地他,也清清楚楚聽見了皇城處直衝天穹地震天喝殺聲。

    他不知道那是禁軍的行動,但他知道皇城處有變。

    場間零零落落躺著些死屍,監察院領頭的官員雙眼冷漠地看著被圍困的刑部尚書,一字一句說道:「本官奉太後旨意,和親王軍令,前來接諸位老大臣出獄,煩請尚書大人移交。」

    移交?不。這是劫獄,但刑部尚書顫抖著不敢出言喝罵。

    因為昨天夜裡他一位倚為左右手的侍郎,便是在這個衙堂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死了。誰也不知道侍郎是怎麼死的。尚書不想成為第二個冤鬼。

    如果投降,還有活路嗎?火把耀得刑部尚書的臉有些怪異。

    似乎是猜到了他的心思。那位領頭的監察院官員盯著他的眼睛,說道:「太後說了,但凡從逆者,若真心悔悟,則既往不咎。」

    刑部尚書苦笑連連,連太後的旨意都搬了出來,看來澹泊公已經控制了皇宮,長公主那邊一直沒有消息,只怕也出了問題,當此大勢,自己何苦再苦苦支撐?

    但轉瞬間,他忽然想到,如果皇宮裡的爭鬥還沒有解決,范閒並沒有佔得上風,自己如果就這樣輕易降了,事後……怎麼向太子爺和長公主交代?

    刑部尚書咬咬牙,眼光變幻不停。

    那名監察院官員冷漠地看著他,不再與他進行更多地交流,緩緩舉起了右手,他身周數百名監察院官員有的舉起了弩,有地拔出了鐵釬,開始準備向著刑部大牢的厚重大門發起攻擊無表情地數道:

    「且慢!」刑部尚書被這單調地數數聲終於壓破了心膽,嘶聲喊了起來:「慢著!臣要澹泊公地話!」

    監察院官員唇角浮起一絲嘲弄的笑容,當此危局,刑部尚書地膽嚇破了,人還沒有變得癡呆,知道如今太後的旨意只是破紙,真正能保住他命的,還是提司大人的意願

他從懷中掏出一份早已準備好的文書,扔了過去。

刑部尚書從地上拾了起來,就此火把的幽光,看了一遍那份文書,確認了是小范大人親手所寫手的誥書。

這這份誥書不知道是何時寫就,何時準備好的,但上面清清楚楚寫著,長公主與太子殿下陰謀勾結東夷城與北齊的刺客,於大東山上刺殺陛下!條條罪名,十分清楚,後面還寫道征北營大都督燕小乙牽涉謀叛事中,已被范閒親手所誅!

罪名不是關鍵,刑部尚書關心的是最後面的話。看到最後,他的面色終於緩和了一些,在這封名為宣詔討逆誥的文書,總共約摸四百餘字,而在最末的一百字當中,清清楚楚寫著,朝中諸臣有被李承乾蒙蔽者,但凡悔悟且立功於新祚,即往不咎。

刑部尚書捧著誥書的手在顫抖,這封誥書上面並沒有太後的璽印,但卻有著陛下的行璽!

最關鍵的是,最方面有范閒的親筆畫押!

刑部尚書清楚,在這種時刻,什麼璽印只怕都敵不上范閒的畫押有效力,而且他相信范閒不是一個食言而肥的人。

各式刀槍棍棒堆在角落,所有的刑部官員均被監察院特製的鋼指套反縛雙臂,而這些指套間都被結實的麻繩套在一起,就像是老年饑荒年間被串成一串待炸地螞蚱。

這一切地動作都顯得格外熟悉與快速,因為監察院這個衙門從誕生的第一天開始。就是在用這些手段,對付慶國龐大國家機器裡的各部衙門。

所以不能說刑部尚書怯懦膽小,不能說慶國的部衙太無用,只是已經很多年了,監察院的kongbu已經深植於所有慶國官員地內心深處。就像是天敵一般,官員們面對著這群黑衣人,興不起什麼反抗的勇氣。

監察院這個恐怖的皇家特務機關,在慶帝歸天。陳萍萍中毒後,便成為了范閒手中最鋒利的刀刃。

在處理刑部殘留事務的同時。那兩扇沉重的刑部大牢牢門早已經被打開,監察院的官員入內。分出許多人手。扶出了四五十名看上去狼狽不堪的官員。

這些官員身上地官服都沒有來得剝去,卻已經被打的渾身傷痕。由此可見太子當日在太極殿上逮捕這些官員,是多麼地匆忙與混亂。很多官員受刑之後,已經無力行走,在這些監察院官員的攙扶下,才氣息奄奄地挪出了刑部大牢地門口。

領頭地監察院官員眼神一凝,快步上前,單膝跪在這些官員們的面前,行了個重禮,沉聲說道:「下官監察院二處主簿慕容燕,奉太後旨意,前來迎接諸位大人,諸位大人辛苦了。」

被扶出門來地文官們看著這名穿著黑色官服的監察院官員,不由百感交集說不出什麼來。

慕容燕並未起身,轉而對著領頭的兩位官員鄭重一禮,低聲說道:「提司大人令下官代為叩謝二位大學士。」

是的,這兩位官員便是在太極殿上勇而發難,強行阻止太子登基的兩位一品大臣,門下中書的首領大學士,胡大學士和舒蕪老先生。舒蕪臉上猶有傷口,看著這名官員歎了口氣,並沒有太多逃出生天的喜悅,有的卻只是對京都局勢的深刻擔憂,他知道范閒這人的性情,既然他今夜冒險劫獄,那皇宮處一定大亂,陛下……陛下,不知道陛下多少親人會在這場風波中死去。

胡大學士卻是笑了笑,說道:「澹泊公錯了,我並未助他,何來謝字?」慕容燕聞言一愣。

來不及述說宮中的詳細局勢,刑部外早已駛來十輛馬車,將這些傷後的大臣們接到車上,然後往皇宮裡去。如今京都的局勢依然十分危險,這些甫脫大獄的大臣們,暫時還不能回府。

看著那些在監察院保護下的馬車,順著長街往皇宮的方向行去,站在刑部門口的慕容燕終於鬆了一大口氣。雖然他身後的刑部衙門裡依然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可是他的心已經安定了下來。

他是二處的主簿,本來負責的是情報歸納方面的工作,但在這次監察院的事變中,卻被小言大人賦予了強攻刑部的任務,看中的或許便是他的冷靜。

強攻刑部並不困難,難的是要完好無損地將大牢中那些大人救出來。慕容燕十分清楚這一點,不然提司大人也不會在京都人手如此少的情況下,依然分給了自己數百人。

具體的任務是言冰雲頒下,但要求卻是范閒親自擬定。對於刑部大牢,范閒下了死命令,務求要保證胡舒二位大學士,以及那些文臣的安全。

因為他清楚,如果不是這些不畏死的文臣在太極殿上發難,強行將太子登基的日子拖後,使得朝政一片混亂,京都難以安定,自己很難尋覓到機會,成功突入宮內。

這些除了開口死諫外。似乎沒有什麼力量的文臣,才是范閒此次行動的大功臣。范閒向這些大臣們借骨頭一用,便要保證他們骨頭的完好,這是感恩與淡淡內疚。出。當刑部大牢被打開的時候。看上去要顯得更為難以攻打的京都府,此時卻是大門洞開,燈火通明,看上去十分詭異。

京都府常理京都治安,手下擁有人數眾多地衙役差官。而當皇城處那枝煙火令箭響起後。一臉肅容的二品大臣京都府尹孫敬修,便面色沉重地走到了正堂之中。

不解何事發生的下屬瞠目結舌地看著府尹大人,心想這麼夜了,為什麼孫大人還穿著全套官服?

便在數息之後,腳步聲如雷而至。孫敬修面色複雜地看了下屬們一眼,無比悵悔地歎了一口氣,命令下屬們將京都府的大門打開。

大門一開,監察院官員們魚貫而入。在面面相的京都府官員注視下,佔據了正堂上地有利位置。將孫敬修圍在了正中。

黑色官服地監察院官員一分開,從當中行出一人。正是監察院一處頭目沐鐵。這位面色如鐵的官員冷漠看著孫敬修,問道:「大人令下官來問大人。究竟想好沒有?」

孫敬修再歎一口氣,面色掙扎半晌後,雙腿似乎忽然無力,啪的一聲跪到了地上,低聲說道:「臣知罪,不敢乞公爺原諒。此幕一出,滿場俱嘩,所有的人都感到了無比震驚,他們不明白這位一直稟承太後旨意,在京都裡死命捉拿范閒的府尹大人,為什麼會在監察院官員臨門時,竟是不思抵抗,就這般降了!

沐鐵依舊面色如鐵,似無所動,心裡卻一樣是震驚無比,他今日領命前來穩住京都府,本以為要面臨著人生中最慘烈地一場廝殺,卻不料言冰雲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句,便讓他這般來了。

一入京都府,只見滿府光明,沐鐵本以為中伏,不料事態果如小言大人所說般,順利地出奇!

孫敬修跪在地上,面色異常慘淡,左手將烏紗抱在臂內,心裡想著自己實在是迫不得已,且不說京都府能否與監察院硬抗,主要是先前後園裡,和那位白衣公子的一番談話,實在是讓他無路可退,只能投降!

直至今夜,他才知道,原來範閒竟在自己的府中躲了數日,這次京都之變的發動地,竟是就在自家後園,就在自己閨女的房中!

此次突宮的刺客,竟然有四百人是用的京都府文書,偷偷地潛入了京都!

只要這件事情被捅了出去,不論今夜自己如何表現,肯定也會不容於太子殿下,不容於長公主,那方面一定會認為自己是范閒一方的奸細。

所以他無可奈何,只好做出了一個艱難地決定,全面地倒向了范閒---反正會被人認為是小范大人的人,那乾脆便變成小范大人,至少還可以活下去。

今後地前途,安危……顰兒應該會替自己說話吧?

孫敬修想到這點,不由氣血上衝,險些氣的昏厥了過去。那些突宮刺客入京地文書關防,都是從自己書房裡發出去,除了顰兒那丫頭,還有誰能冒充自己筆跡,偷用自己地官印,還不被下屬們懷疑!

下輩子再也不生女兒,女兒的胳膊肘總是往外拐地。被逼反水的京都府尹孫敬修無比悲哀地在心裡想著。

皇城的戰鬥結束後不久,大隊禁軍便強行從正門突入了後宮,在逾千虎狼般的軍士面前,已經六神無主的內廷侍衛與太監們,很明智地選擇了投降,縱使有些強硬之徒,也不過成了禁軍掃蕩之下的死屍。

後宮裡暫時回復了安靜,隱約能夠聽到整齊的腳步聲,甲冑撞擊所發出的啪啪響聲。

范閒臉色沉鬱地推開了東宮的大門,將駐留此地的突宮劍手留在了宮外,看著一路的死屍,走入了這間新修復不久的宮殿之中。

在含光殿裡,范閒表現的很平靜,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內心深處是多麼的失望。沒有捉住太子和長公主,這等若是在自己的計劃上撕開了一條大口子。

可能永遠無法修補好的一道口子。

他看著畏縮圍在一處的太監宮女,半晌後沉默地低下頭來,似乎可以聽到遙遠的宮牆外,已經有馬蹄聲正在響起。

他知道這是幻聽,不過他相信大皇子行軍的速度,既然宮中已經基本控制,那他肯定已經分出大隊,開始向著京都的縱深挺進,力圖控制更大的範圍,只是會小心翼翼地不要和十三城門司接觸擦出火來。大皇子和他一樣,既然動了手,便不會留手,禁軍和監察院,此時正在京都裡拚命追索太子和長公主的蹤跡。

最關鍵的是,婉兒和大寶被長公主帶走了,沒有救回自己的親人,讓他憤怒而沉鬱起來。走入殿旁一個安靜的房間,看著那個箕坐於地的太監,看著太監臉上的痘痕,范閒心中大怒,轉瞬間卻是心頭一軟,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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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多情太監無情箭

    看到範閑沉著臉走了進來,失魂落魄的洪竹從地上爬了起來,跪在了他的面前,低著頭,一言不發。

    此時東宮這間房間四周沒有別的人,只有站立著的範閑與跪著的洪竹,外間的幽光透進來,將二人的影子打在了牆上,看上去有些詭異。

    范閑盯著洪竹一片失神的面龐,垂在袖邊的手握緊成拳,又緩緩鬆開,有些疲憊說道:“這事情,我需要一個解釋。”

    洪竹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眼中滿是歉疚與深深的自責,但他只是又低下頭去磕了個頭,並沒有解釋什麼。

    是的,洪竹便是範閑在皇宮之中的最大助力。範閑之所以敢於靠著兩百人就突入後宮,一舉控制含光殿,依靠的便是他對於後宮情勢的完全掌握,對於大內侍衛的分佈及各方貴人的生活細節的瞭解。

    而這一切,都是在這兩天中,洪竹甘冒奇險向宮外傳遞的情報。這名青雲直上的小太監本來被調入含光殿中,但後來太子歸東宮後,又十分不捨地要了回去。

    太後既然屬意太子繼位,自然不會阻止他這個小小的要求。於是洪竹成為了皇宮裏最奇特的那個人,他曾經在禦書房裏捧過奏章,曾經在含光殿裏服侍太後,曾經在東宮中與皇後相依為命兩個月。

    出奇的是,所有的貴人都欣賞他。喜愛他,範閑也不例外。

    只不過從來沒有人知道,洪竹是范閑在宮中地眼線。由宮門直突含光殿一路上的那些丙值侍衛,之所以會蹊蹺中毒,無法搶先預警。則全部是這位元太監的功勞。

    范閑突宮能夠成功,洪竹居功至偉,然而此時的範閑,看著他的眼神並不怎麼溫柔,需要他給出一個解釋。

    太子和皇後在東宮之中,在洪竹地眼皮子下面,他們是怎麼能夠在如此狂雷般的突宮行動中反應過來,從而在范閑的利劍到來之前,逃了出去?

    範閑的拳頭握緊了起來。陰鬱的聲音從他的牙齒縫裏滲了出來,冷笑說道:“是你通風報的信?”

    洪竹不敢看範閑寒冷的雙眸,重重地點了點頭。

    範閑倒吸一口冷氣,不可置信地望著他,說道:“你知道不知道你這是在做什麼?我們是在造反,不是在玩過家家!”

    為了怕東宮裏旁的人聽到,他地聲音沒有提高,但內裏的情緒卻是漸漸燥狂起來。

    “你怎麼了?心軟?”範閑的眉頭皺的極緊,用奇快無比地語速陰寒道:“你的心軟會害了整個慶國!”

    他往腳邊的地上啐了一口,恨恨罵道:“我千辛萬苦才入了宮。結果你玩了這麼一出,你不想活下去倒也罷了,可宮裏這些人怎麼辦?你這是逼得我天不亮就要準備跑路!”

    範閑難得的憤怒起來,因為他怎麼也想不明白,一個如此周密的計畫,調動了自己花了無數時間心思藏在宮中的釘子,卻因為怎麼也想不明白的原因,出了這麼大地漏子!

    為什麼?為什麼!范閑盯著洪竹的臉,眼中閃著陰火。

    “太子對奴才極好。”洪竹跪在範閑的面前。忽爾哭了起來,眼淚從他的眼角流下,沿著他年輕的面龐進入衣衫,“皇後娘娘很可憐。我想了又想,最後還是沒忍住。”

    洪竹大哭出聲。鼻涕眼淚在臉上縱橫著:“大人殺了我吧,我也不想活了,秀兒被我自己害死了。我不知道自己還要害死多少人……都是我的罪過……我的罪過。”

    範閑倒吸了一口冷氣,雖然先前已經罵了,但根本沒有想到,洪竹放太子和皇後走的原因,竟然真的就是……心軟!

    “廣信宮那邊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

    範閑地眼角抽搐了一下,心臟感到了一絲寒冷,看著跪在身前的太監,忽然開口說道:“你站起來。”

    洪竹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站起來!”範閑壓低聲音咆哮道。洪竹畏畏縮縮地站了起來,卻是忽然感覺胯下一痛,不由痛呼出聲。範閑緩緩將手收了回來,臉上帶著複雜至極的情緒,看著洪竹一言不發,片刻後只是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洪竹臉色慘白,驚恐萬分地看著範閑,但旋即想到,自己既然在事發之前暗中通知皇後和太子逃走,只怕這條命已經沒了,事已至此,那何必再怕什麼。

    於是他站直了身體,看著範閑一言不發,只是眼眸裏的濃濃欠疚之意揮之不去。

    出乎他地意料,範閑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在無比憤怒之下取出劍來砍下他的腦袋。範閑只是歎了口氣,揮了揮手,一個人向著東宮地外面走去,背影顯得有些孤單與落寞。

    洪竹怔怔地看著範閑的背影,不知為何又哭了起來。

    範閑走出東宮的正門,再也聽不到洪竹地哭聲,惱怒無來由地少了許多,只是心裏卻有些空蕩蕩的。

    他揮手喚來下屬,令他將東宮及廣信宮的所有宮女太監押至辰廊處的冷宮地帶集體看管,便一個人走入了皇宮的黑暗中。

    洪竹的臨時心軟,給他的計畫帶來了無法彌補的損失。在一剎那間,憤怒的範閑,確實有殺人的衝動,只是這抹衝動馬上就消息失蹤,因為他聽到了秀兒這個詞。

    在杭州地時候。他就曾經想到,那位宮女的死亡,會對洪竹的心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因為從一開始他就清楚,洪竹不是一般的太監。他是個有情有義地太監,不然范閑也不敢將那麼多的大事託付於他。

    只是范閑沒有想到洪竹竟然多情如斯,竟會在宮變這種大事中,還會心軟。

    由此可見,太子著實是個寬厚的人,有情的人。而且身懷秘密的洪竹,在太子被逐南詔的數月間,和可憐至極的皇後,在東宮裏相依為命。或許生出了些不一樣的情愫。

    洪竹是多情太監,對范閑有情,所以才會冒大險掀起宮亂,助他進宮。他對太子有情,對皇後有情,所以才會在最後一刻放手。人本來就是很複雜的動物,尤其是洪竹這樣一個比讀書人更像讀書人地太監。

    “或許是自己太過無情,才想像不到人們居然會如此有情。”

    他在心裏想著,不自主地聯想到膠州水師裏的許茂才,唇角浮起了一絲自嘲的笑容。

    許茂才和洪竹是他在慶國朝廷裏紮的最深的兩根釘子。但偏生就是在這場震驚天下的朝堂大亂中,這兩根釘子卻都擁有了自己的想法,給範閑的計畫帶來了極大的惡處。

    但如果沒有許茂才,范閑根本無法從大東山下的深海中脫身,如果沒有洪竹,范閑連後宮都無法進入,所以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去怪罪這些親信什麼。

    他捨不得殺洪竹,不忍怪洪竹,只是有些無奈地想到。在以情動人這方面,太子已經修練地比自己更強大——太子偶爾有真性情,而自己此生卻是虛偽到底。

    禁軍已經在監察院部屬的幫助下肅清了後宮,大內侍衛們被全數成擒。應該再也掀不起什麼波浪來。範閑沉著臉回到含光殿,並沒有進去看太後。安慰老三那些家人,只是對守在宮外的荊戈低聲吩咐了數句。

    荊戈面色微異,似乎沒有想到提司大人在此大勝之際。居然就在考慮失敗的問題,但他沒有詢問什麼,伸出右掌按緊了臉上的銀色面具,單膝一跪領命,便帶著入宮二百人中的一部分黑騎高手,出宮而去。

    含光殿的安全控制,便在這一刻起,轉交給了禁軍。

    慶國歷史上第一次宮亂的兩位主謀者,在那枝煙火令箭沖天約半時之後,終於在高高的皇城城牆上會面。

    範閑對全身盔甲地大皇子沉默行了一禮,大皇子面色沉重,雖盔甲在身,依舊鄭重回禮,夜風忽至,吹的大皇子身上的大紅披風獵獵作響,吹的範閑身上那件黑色監察院官服如漿洗一般硬挺。

    皇城上緊張巡守地禁軍將士們看著這一幕,不由心折,忽然湧出說不出的信心,慶曆元年來,大皇子領兵西征,聲威漸起,未嘗敗績,而範閑執掌監察院後,更是儼儼然成為了陳萍萍第二,只是比陳老院長要更光鮮亮麗地多。

    如此二位皇子,如同他們身上的戰袍一般,熾熱的鮮紅,冷漠地純黑,光明與黑暗聯手,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夠抵抗。

    范閑與大皇子直起身來,沒有說什麼,便來到了角樓的外側,注視著高高皇城腳下平靜的廣場,遠處隱隱傳來的廝殺聲,和更遠處極引人注意的幾個火頭。

    二人不需要說什麼,準確來說,自大東山之事暴發後,二人根本沒有見過面,說過話,可是便一手促成了今日的宮廷暴動。

    這依靠的便是二人對彼此的信任與信心,這種默契,並不是以利益為源泉,而是以歷史為根源。這二位皇子在天子家中,都是被侮辱被忽視的那一部分,他們的母親長輩,曾經並肩戰鬥過,今日這二位子輩也終於開始並肩戰鬥。

    禁軍三千,此時一千人駐宮中,一千人在城頭,還有一千人大隊已經馳馬而去,往京都的縱深突進,務必要在天亮之前,控制整座京都。一千人控制京都難度確實太大,但如果再加上範閑刻意留在宮外的一千余監察院官員做為幫手,就會順利許多。

    “天亮之前。必須抓到他們。”大皇子冷漠開口說道,此言中地他們,指的自然是太子母子以及長公主李雲睿,一千名負責掃蕩的禁軍之中,至少有三個騎兵小隊是沿著洗衣坊那處的線路。在拼命地索緝逃出宮去的那些人。

    範閑沉默不語,在得知太子與長公主逃出宮去地第一時間,他就已經下了命令,監察院的密探劍手們,此時也正在京都裏做著努力。只是他心裏清楚,就如同自己在京都茫茫宅海中躲藏時,長公主極難抓到自己一樣,自己要抓住對方,也是件極難的事情。

    這種事情需要靠運氣。而且對范閑和大皇子極為不利的是,他們只有天亮之前這三個時辰的時間。

    “含光殿裏一切安好。”范閑沒有接大皇子這個問題,雙眼看著皇城下的士兵,轉而說道:“太後沒有事。”

    大皇子的眉間皺了皺,沒有說什麼。

    為大皇子向來是個粗獷而寬仁孝悌之人,所以他不可能做出範閑能做的那些事情,便是連聽到太後這個名字,他的心情都低落了一分,有些不自在。

    範閑微笑望著他,似乎看穿了他心裏地那絲陰影。開口說道:“皇權的爭鬥,向來是你死我活,我們只是執行陛下的遺詔,史書上會給你應有的評價。”

    “我不在意這個。”大皇子搖了搖頭,迎著高高城頭的夜風,輕聲說道:“不用再說了,父皇既然在遺詔裏令你全權處理此事,我便相信你能處理好,我對你有信心。”

    如果沒有信心。一向孝順的大皇子,當然不敢冒著寧才人的生命危險,舉兵造反。

    “可你能給我信心嗎?”

    範閑看著與闊大的皇城比起來顯得有些稀疏的禁軍士兵,歎了口氣。此時皇城前後。只有一千名士兵,怎麼也無法給人以強烈地心理支撐力度。

    大皇子明白他擔心的是什麼。沉默片刻後說道:“父皇去大東山帶走了禁軍一屬,今夜又折損了一部分,但你放心。用來守城,向來是一對三,尤其是像皇城這種地方,一對四也可。”

    “但皇城極大,要全面照拂也是件難事。”範閑低著頭盤算著:“如果真讓長公主和太子逃出京都,與京都守備師遇見,老秦家可以調多少軍馬入京?”

    “京都守備師一萬人。”大皇子既然起兵,當然對於京都內外地軍事力量盤算的十分清楚,“你我合兵一處,共計五千人,應該能頂住。”

    “我的人不能用來守宮。”範閑搖了搖頭,舉起右臂指著黑暗的京都宅海,說道:“他們只有在那裏面才有力量。”

    他轉頭看著大皇子的側臉,微憂說道:“而且你忘了一點,老二不在宮中,他的動作快,只怕已經偷偷溜出城了。葉重手下的人,你難道不用考慮?更何況老秦家手中的軍隊,可不僅僅是京都守備師一屬。”

    大皇子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如果真是葉秦二家聯手來攻,就算這時候皇宮裏突然再變出三千禁軍來,他也沒有什麼信心。

    “而且皇宮乃孤宮,不似大郡儲有糧草,如果被大軍圍宮,你我能支撐幾日?”

    大皇子霍地轉身,盯著範閑地眼睛,說道:“你究竟想說什麼?我當然知曉皇宮不易守,但為什麼我們要守宮,而不是守城?”

    “守城?十三城門司裏現在可有落在我們手上,我們根本不知道那九道城門有哪一道會被長公主輕輕敲開……就像我敲開後宮的門一樣。”

    “不要瞞我。”大皇子說道:“你不可能放棄城門司不管,你的人已經去了城門司,昨天夜裏長公主埋在城門司裏的釘子,已經被你殺了。”

    範閑自嘲地笑了笑,說道:“監察院不是神仙,不可能把長公主所有地釘子都挖出來,而且我們必須做最壞的打算,如果太後地旨意無法收服城門司那位張統領,你我便要做好被大軍困在宮中的準備。”

    “我只想知道,秦家的軍隊幾天能夠入京。葉重領旨回定州,就算他停在半路,可是要至京總需要些時間。”

    “如果只算京都守備師,一天即到。”范閑平靜說道:“秦家地大軍大概要四天之後才會到,葉重返京的時間。大概差不多。”

    大皇子沒有問范閑為什麼對老秦家的佈署瞭解的如此清楚,因為他相信監察院在秦家的軍隊中一定有釘子,就像在禁軍中一樣,先前地清洗如果不是範閒事先就點明了對象,也不會如此輕鬆。

    “你能控制城門司。”大皇子望著范閑的眼睛,忽然又說了回去,“如果不能,你根本不敢動手,所以我很奇怪。你現在和我說這些話,是出於什麼考慮。”

    範閑沉默了起來。

    “先前荊戈領著你的院令,來我這裏調了兩百匹馬,然後出宮不知去向。”大皇子冷冷看著他說道:“不要告訴我,你沒有什麼想法。”

    範閑忽然笑了起來,說道:“其實,我是想說……我們跑路吧。”大皇子一掌拍在皇城青磚之上,壓低聲音大怒說道:“逃跑?你瘋了!”

    範閑苦笑說道:“我好像確實是瘋了……逃又能往哪裡逃呢?只是開個玩笑,你不要這麼激動好不好?”

    “這時候還開什麼玩笑?”

    “大家的情緒都這麼緊張,我開個玩笑疏緩一下情緒怕什麼?”

    範閑這句話並不僅僅是玩笑。如果換作以前,當此情勢逆轉之機,為了自身的安全,或許他早就已經跑了。因為這番對話說的十分清楚,如果太子與長公主溜出京都,眼下看似一片大好的局面,便會毀之一旦。

    大皇子忽然歎了口氣,重重地拍了拍他地肩膀,說道:“你沒有領過軍。沒有見過真正的沙場是什麼模樣,所以有這樣的想法不足為奇。”

    似乎是要給范閑增加一些信心,大皇子沉著聲音說道:“有你的人幫忙,把城門司控制住。就算四千人,我也能守住京都十日!”

    皇城下方。監察院官員們護衛著一列馬車靠近了宮門,大皇子眯著眼睛去看,看著那些被太子爺刑迅逼供極慘的大臣們行下馬車。說道:“有這幫大臣在此,你我怎麼逃?如何忍心逃?”

    範閑沉默不語,點了點頭,說道:“依你之言,今日開大朝會,宣讀遺詔,廢太子。”

    大皇子皺眉說道:“傳檄四方,令四路大軍火速回援。”

    “三路大軍遠在邊境,十日內根本無法回京。而最近的燕京大營,若你我傳檄回兵……”範閒心頭微寒,“……只怕你我或許會成為慶國的罪人。”

    範閑擔心的不是旁人,正是北齊那位深不可測的小皇帝,如今這個世界資訊傳遞太慢,但范閑清楚,征北營的大都督被自己殺了,五千親兵營在大東山下不知死活,如果此時皇城大亂,自己用監國地名義,調動駐燕京的大軍回程,只怕會落在北齊小皇帝的算中。

    只怕燕京大營未能及時歸京,壓懾葉秦二家,北方的雄兵便要南下!

    經歷了這麼多年的事情之後,范閑清楚,北齊小皇帝才是世上最厲害的角色,既然他與長公主暗中通氣,參與到了大東山的內幕之中,那便絕對不會放過如此大好的機會。

    所以燕京大營絕不能動!

    大皇子的面色也沉重起來,知道範閑地擔心極有道理:“十日……我們頂多只能撐十日,如果不能調兵回京勤王……”

    他忽然笑了起來,望著範閑說道:“看來你說的有道理,我們最好的選擇,確實是今天夜裏早些逃跑。”

    此言一出,範閑一怔,旋即二人對視一眼,毫無理由地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從皇城上傳出老遠,驚得下方宮門處的舒胡兩位大學士抬頭望去,隱約能分辯出是大皇子和范閑,二位大學士不由心頭稍安,心想這二位此時還能笑地如此快意,看來大勢定矣。

    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范閑與大皇子地笑聲中有多少無奈與苦澀,只是二人極有默契地都沒有再提捨宮撤離一事,是地,時移勢移,他們二人既然已經站在了皇城之上。那便沒有再跑的道理。

    “今日定大統,傳遺詔於京都街巷,穩民心,發明旨於各州。”笑聲止歇之後,範閑望著大皇子微笑說道:“用太後的旨意穩住城門司,再行控制,你說過,你能擋住大軍十日,那我便給你十天地時間。”

    “一定能擋十日。”大皇子握緊腰畔佩劍。面色堅毅,只是心裏在想著,皇宮被圍十日後終是要破,範閑為什麼如此看重這個時間?

    “這十天時間,你必須給我爭取出來。”

    範閑輕輕咳了兩聲,從懷中取出一粒有些刺鼻氣息地藥丸吃下,面色平靜說道:“雖未掌過軍,但我也知道,軍中最要害的便是各級將領,試想一下。如果從大帥到裨將偏將再到校官……統統死了,這支叛軍會變成什麼模樣?”

    “一盤散沙,不攻而敗。”大皇子微微皺眉,望著範閑,心想如果叛軍的將領在十日內紛紛離奇死亡,這座京都自然能夠守住,可是……就算監察院再精刺殺,你再通毒物,可也沒有辦法於千軍萬馬之中。辦成如此逆天之事。

    範閑沒有解答他的疑惑,繼續平靜說道:“如果連太子和長公主也忽然死了,你說這枝叛軍,還有什麼存在的理由呢?”

    大皇子一臉不解地望著他。心想範閑不會是病了吧?

    範閑微笑說道:“我之所以不跑,願意和你硬守這座孤城。不是因為我有多麼強大的勇氣,而是因為我從來沒有喪失過信心,只不過在這次事情之後。我恐怕沒什麼好日子過了。”

    大皇子沒有聽懂,他自然不清楚範閑說的是什麼意思,如果範閑真的祭出了重狙殺器,誰知道將來的歷史,會怎麼走。

    便在此時,宮門下忽然一陣嘈亂,一隊騎兵分塵而至,似乎抓住了一個人,大皇子定睛望去,只見被擒住地是位婦人,只是隔得太遠,看不清楚面目,但似乎穿的是尋常宮女服飾。

    範閑眯眼一看,幽幽說道:“我們的運氣一直還是那樣的好,看看,皇後已經被我們抓住了,太子和長公主還遠嗎?”

    說完這句話,他便轉身走下了皇城,沿著寬寬的石階下去,準備去迎接那些受了苦的老大臣,準備明日的大朝會,暗中琢磨著應該給太子和長公主安排個什麼樣的罪名,同時準備安慰一下,那位可憐的、愚笨的、運氣極差地皇後娘娘。

    “要不要把皇後和洪竹關在一起?”範閒心裏忽然湧起了一個古怪的念頭,暗想自己其實也是蠻有情的。

    走在石階上,他的咳嗽越來越厲害,越來越嚴重,似乎先前吃的那顆帶著刺鼻藥味的丸子沒有起到什麼作用。他斜靠在石階旁的牆壁上,緩了緩心神,從懷中又摸了一顆藥塞到了嘴巴裏,用力嚼了兩下,吞入了腹中。

    那股刺鼻的味道是麻黃葉的味道,這種藥丸自從範閑和三處地師兄弟們研製出來後,是世上第二次有人服用。因為這種藥丸的藥力太過霸道,麻黃葉類似於興奮劑,極容易讓人的心神變得恍惚,讓人的真氣變得紊亂。

    第一次吃這種藥地,也是範閑,那還是在幾年前北齊的西山絕壁旁,在面對狼桃與何道人地聯手攻勢前。

    範閑用力地喘息了幾下,平復了一下心神。從大東山上逃下來後,他被葉流雲的劍意擦傷,同時被燕小乙追殺數百裡,最後心邊中了一箭,傷勢極重,又無法得到良好的療養,整個人地身體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雖然在孫小姐的閨房裏將息了數日,可他如今的境界,其實仍然只有巔峰期的八成。為了突宮,他迫不得已再次服用這種對身體極為有害的藥物,才保證了自己強悍的實力,能夠得到充分的發揮。

    第一次吃這種藥,是為了肖恩,為了老人嘴裏神廟的秘密。第二次吃這種藥,是為了突宮,為了慶國這片大好的江山。世上有許多事情比健康更重要,臉色有些發白的範閑一面下行,一面想著。

    京都一片大亂,與刑部與京都府的不戰而勝相比,對於長公主別府的攻擊,從一開始便陷入了苦戰之中。范閑與大皇子在城頭上所看到了那幾叢火光,便是監察院強攻之時,迫不得已使的毒計。

    好在長公主不在府中,本應主持防守的信陽首席謀士袁宏道似乎也被攻勢嚇破了膽子,所以別府中的高手與宮女們,在讓監察院付出數十具屍首的代價後,終於被弩箭射成了刺蝟,被毒藥變成了僵屍。

    監察院的官員攻了進去,領頭的一處主簿沐風兒左臂上被劃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鮮血橫流,但他臉上卻是漫不在乎的表情,惡狠狠地將短劍橫在了袁宏道的脖頸之上。

    他是沐鐵的侄兒,範閑在一處的嫡系,像這種你死我活的鬥爭,他不可能有絲毫心軟。

    令他奇怪的是,被自己控制住的那位長公主府上謀士並沒有太多害怕的情緒,反而是一片惶急。

    袁宏道望著沐風兒焦慮說道:“我有大事要稟報澹泊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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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3 01:58:28
第一百四十三章 狠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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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梳絡這一卷的內容,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大錯,十分慚愧。

    書中吏部尚書顏行書,早在皇帝第一次打擊長公主那次中,就已去職,就算長公主謀逆後,重新起用他,也不應該這麼快就起來,出現在太極殿內幫太子說話。

    這是大錯,我來慢慢修改,再次致歉。)

這麼一來,他不知道面前這位像個老書生模樣的傢伙,為什麼敢提出如此荒唐的要求。一個被擒的叛賊,居然想見自家提司大人,就算你是信陽的首席謀士,可是在這樣一個緊張的夜裏,你只有被逮入獄,暫時保住小命的份兒。

    在他的心中,袁宏道只怕是知道自己再無活路,所以想憑藉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面見範閒,說服提司大人放他一條生路。

    可是沐風兒這位監察院官員,打從心眼裏很厭惡這些只知道清談織謀的所謂謀士,他所領受的命令中,並沒有相關的交代,他也不會給袁宏道再多掙扎地時間。

    看著袁宏道惶急張嘴欲言。沐風兒愈發確認了自己的判斷,這個小老頭兒看來真是怕死到了極點。

    他皺了皺眉頭,沒有再給袁宏道說話的機會,收回短劍,然後一拳頭砸了過去。直接把袁宏道的太陽穴上砸出一個青包,把砸他昏了過去。

    袁宏道只覺得腦子裏嗡的一聲,眼前一花,便昏倒在地,昏倒前地那一剎那,他心中滿是憤怒與無奈,因為身為監察院第一批釘子中僅存的唯一一人,他深深知道監察院的任務要求是如何嚴苛,這名監察院官員既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當然會選擇這種粗暴而簡單的方式讓自己住嘴。

    整個天下,只有三個人知道他這個信陽首席謀士是監察院的人,一位是已經死在大東山之上的皇帝陛下,一位是聽聞中毒,正在被秦家軍隊追殺的陳老院長,還有一位是言若海,至於那位曾經與他朝過面的宮女,已經在一次意外之中死去。

    袁宏道無法證實自己地身份,沐風兒也嚴格地按照院務條例沒有給他這個機會——這或許便是由古至今,無數世界中無間行者的共同悲哀。他們倒在自己同志手中的可能性,往往要大過於他們暴露身份,被敵人滅了。

    他只是有些悔意與強烈的擔沐風兒不知道昏倒在面前的這人是自己的老前輩,也不知道自己這簡簡單單的一拳,會給後幾日的京都帶來多少不可知的危險。他只是簡單地吩咐手下們將長公主別院清理乾淨,便押解著殘存的幾位俘虜,將他們關進了監察院深深黑黑地大牢之中。

    范閒連服兩粒麻黃丸,強橫的藥力讓他的眼珠子裏蒙上了一層淡淡不祥的紅色,只是在深夜裏。看不大清楚。

    他走到皇城之下,恭敬地迎入那些被太子關押在刑部大牢裏的大臣們,一雙手攜住了舒蕪與胡大學士,薄唇微啟。卻是感動的說不出什麼話來。

    不需要偽飾什麼,範閒確實感動於慶國的文臣在這樣的緊要關頭。居然會站在自己這邊。雖然自己手中有陛下的遺詔,雖然梧州地岳父在最緊急的關頭,終於將自己在朝中隱藏最深的門生故舊站了出來。可是他清楚。在太極殿上反對太子登基,是一件多麼需要勇氣的事情。

    如果李承乾像自己或者老二一樣冷血,只怕這些大臣們早已經變成了皇宮裏地數十縷英魂。

    舒蕪與胡大學士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對著範閒行了一禮。舒蕪是世上第一個看見遺詔的人,胡大學士也清楚遺詔上地內容,知道如今的範閒雖無監國之名,卻有了監國之實。

    陛下將立皇位繼承者的權力,都交給了小范大人,這種信任,這種寄託,實在是千古難見。

    “時間很緊迫。”範閒知道此時不是互述敬佩言語地時機,對著殿內的一眾大臣和聲說道:“麻煩諸位大臣在此暫歇,少時便有御醫前來醫治。”

    “公爺自去忙吧。”胡大學士溫和說道:“在這種時候,我們這些人就沒有什麼作用了,旗已搖,喊聲也出,若那些亂臣賊子仍不罷手,便需澹泊公手持天子劍,將他們一一誅殺。”

    話語雖淡,對範閒的支持卻是展露無遺。

    範閒說道:“不知還有多少大事,需要諸位大人支援,如今太後已然知曉太子與長公主的惡行,心痛之餘,臥病在床,將朝事全數寄託在二位老大人身上,還望二位大人暫忍肌膚之痛,為我大慶站好這一班。”

    “敢不如願。”

    舒蕪嘶著聲音開口應道,身後的數十名大臣也紛紛拱手,這些文臣知道如今京都的局勢依然複雜,必須要抓緊將大統定下來為好。而至於那句太後臥病在床的消息,這些大臣們下意識裏在腦中過濾掉了。

    沒有人是傻子,尤其是這些文臣們,他們都知道範閒打算用挾太後以令諸衙的手段,如今手中又有先帝遺詔,有太後,又有諸位大臣支持,整個京都,至少從表面上看來是穩定地。

    諸大臣開始在太極殿的偏廂裏就地休息。雖然此處比刑部大牢要好很多,但依然是冷清一片,地板冰硬硌人,但眾人清楚,在大朝會沒有開之前。自己這些人還是不要急著享受的好。

    而胡舒二位大學士則是跟著範閒走入了禦書房之中,在這間慶帝日復一日主持朝政,審批奏章的房間內,燈光依舊十分明亮。范閒在這二位大學士面前再也不需要遮掩什麼,平靜的臉上很自然地流露出了憂色。

    一番交談之後,胡舒二位大學士地臉色也沉重起來,他們本以為范閒已經完全控制了所有的局勢,但沒有想到,太子和長公主居然失蹤了!

    “一切依祖例而行。”沉默之中。胡大學士忽然開口平靜說道,“不論這些亂臣賊子會做出何等樣荒唐無恥的事來,想必都不會令我們吃驚。雖然如今無法馬上結束當前混亂的情形,但是今日的大朝會必須開,太子和長公主的罪行,必須明文頒於天下。”

    舒蕪慎重說道:“明文頒於天下……這……這讓朝廷如何向天下萬民交代?”

    胡大學士平靜說道:“正統,大義,便是交代,若一昧暗中行事,而不言明。反而不妥。”

    範閒點了點頭,心想這位胡大學士在這樣複雜的時刻,依然堅持著馬上召開大朝會,和自己的想法極為接近。正因為不知道太子和長公主會不會逃出京都,宮裏的這些人才必須馬上廢掉太子,將慶國皇室地大統順利傳遞下去,然後詔諸四野……

    議事既定,胡舒二位學士開始親手寫信,將京都發生的事情。擬了個簡略,然後由范閒鄭重蓋上皇帝託付給他的行璽,再蓋上從含光殿裏搶過來的太後印簽,再簽上自己的名字。

    封好了這十幾封信。范閒交給了自己的親信,由監察院中秘密郵路。向著慶國七大路的總督府發去,同時也發往了駐在邊境線上的五路大軍。

    只是范閒清楚,發往滄州征北大營的那封信只怕是一點用處也沒有。

    當范閒蓋上太後印簽的時候。胡舒二位學士對視一眼,微微搖頭,心想小范大人當著自己地面,居然毫不忌諱什麼,也真真是膽大。

    十餘騎信使在得得馬蹄聲的倍伴中,用最快的速度沖出了皇宮,沖進入了京都似乎永遠無法天亮的街巷中,與四處的嘈亂廝殺聲混在一起,與時燃時熄的火頭混在一處,向著城門的方向駛去。

    他們的身上肩負著重要的使命。

    “能出城嗎?”胡大學士忽然靜靜地注視著範閒,這位大學士想從范閒嘴裏得一個准信,十三城門司現在究竟是在誰地控制之中。

    範閒的眉頭皺了皺,說道:“應該沒有問題,我的人一開始就去了。”

    胡大學士知道范閒從來不說虛話,既然他已經派了人去,像十三城門司這種要害位置,他一定派的是最得力地人。

    範閒走出御書房,揮手召來在房門外守候的戴公公,沉默片刻後說道:“皇後有沒有什麼問題?”

    如今地宮中情勢早變,洪老太監和姚太監隨陛下祭天,只怕早已死在大東山之上,而侯公公則被范閒異常冷漠無情地用弩箭射死,這兩年風光無限的洪竹則是隨著東宮裏的太監宮女,被關押進入了冷宮之中。而戴公公今日私開宮門,立了大功,又是范閒信任之人,很自然地重新拾起了首領太監地職司。

    如今的後宮由禁軍看管,而內部的事務則是全部由戴公公負責處理。

    他佝著身子恭敬無比應道:“奉公爺令,已經押進了冷宮,娘娘身子尚好,只是精神有些委頓。”

    範閒點了點頭,半夜出逃卻又被抓了回來,換作誰也承受不住這種精神上的折磨。

    藥物的力量漸漸有些弱了,範閒覺得精神有些疲憊,雖然知道此時還不是休息的時候,可依然倦倦地靠在了禦書房外的圓柱上,看著宮旁的那一方廣場,沉默不語。

    他沒有對胡學士撒謊,也正如大皇子所論,從一開始他就不可能真正地放棄城門司,只是他在京都的人手實在太少,城門司有數千官兵,根本不可能用那種暴力手段解決,所以他將陛下的遺詔複製了一份,交給了那個他最信任的人。

    他對那個人有信心,對城門司的張統領也有信心,那位姓張的統領是地地道道的保皇派,在慶帝遇刺之後,便只聽從太後的命令,從而才能將秦葉兩家的軍隊,硬生生地擋在了京都之外。

    不論從哪個方面考慮,城門司此時都應該會做出符合範閒利益的選擇。

    範閒不知道,他所倚靠的這根柱子,曾經是皇帝陛下和陳萍萍兩次對話的場所。他也不知道,有一個叫做袁宏道的人,此時已經被自己的忠心屬下打暈,關進了監察院的大牢中。

    他只是很擔心婉兒大寶,還有靖王府中的父親,一直沒有消息回報,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能夠救出妻子與大舅子,靖王府此時的安危又是如何。

    當一身白衣的小言公子從京都府後園出來時,範閒的突宮行動還沒有開始,負責收服京都府的沐鐵還埋伏在府外的黑夜之中。他理理白衣,走入一條街巷,還有餘情閒遐回頭看了一眼夜空,夜空之中綻開了一朵煙花,十分漂亮。

    慣常冷漠的言冰雲看著夜空中須臾即散的那朵煙花笑了笑,知道範閒已經動手了,自己也得快些。

    他今天沒有穿夜行衣,而是一身打眼的白衣,與四周的黑夜顯得格格不入。因為他去城門司的任務本來就不是暗殺,而是收服,對付那些忠心耿耿的將士,言冰雲知道如何取信對方。

    來到了城門司駐衙,在數十名官兵長槍的押解下,言冰雲平靜地來到了衙門,等候著張統領的接見。

    “言大人如今乃是朝廷通緝要犯,居然來見本將,膽子著實不小。”

    十三城門司張統領,這個控制著京都九座城門開合的關鍵人物,緩緩走出門口,看著一身白衣的言冰雲皺眉說道。

    言冰雲靜靜地望著他,片刻後從懷中取出一張紙,說道:“陛下遺詔,不知張統領究竟是接或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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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狠手(下)

十三城門司統領張德清---三品,人事檔案在樞密院,府邸在南城,僕役由監察院挑選,工資在內廷拿,從來沒有去樞密院開過會,就算是老軍部的衙門口也沒有踏進去一步。從名義上說,他是一位軍人,但和慶國的軍方間的關係,卻像是寡婦與公公,打死也不敢太過靠近。

他的家人,他的同僚,他的交際對象,全部都是陛下允許他交往的。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陛下一直將京都九座城門的鑰匙別在他的褲腰帶上,所以慶國皇帝陛下就一定要把他的腦袋繫在自己的褲腰帶上。

若張德清敢反,皇帝陛下有太多的辦法可以讓他死無葬身之地。然而從來沒有人認為張德清會反,不止因為他家世代忠誠,不僅僅是因為連他娶的老婆,也是世代忠臣之後,而是這些年來,人們已經習慣了張德清的辦事風格。

吃陛下的飯,聽陛下的話。

張大人吃飯的時候不會祝陛下聖明,也不會時不時找些由頭進宮拍陛下馬屁,但是他對於皇帝陛下的任何一道旨意都執行地異常堅決。包括很多年前京都流血的那個夜晚。

屈指算來,這位張德清大人和定州葉重一樣,都是管理這座京都近二十年的老人了。

對於這樣一個像豆腐般白淨的人物,加之他管理的職司太過敏感,沒有哪方地勢力敢去接觸他。哪怕是當年與太子爭權的二皇子也不敢,因為去接觸張德清,就等若去摸他父皇的褲襠。

所以張德清在官場之上有些像個隱形人,不到如今這種關鍵時刻,沒有人能想得起來他。當慶國陛下壯烈地犧牲在大東山上後,這位張德清大人的效忠對象,異常準確快捷地轉移到了太後的身上。他的身形一下就顯現了出來,而且格外刺眼。

效忠太後,並不是因為太後是皇帝陛下的親生母親。而是陛下在祭天之前曾經宣告天下,如今的慶國由太後垂簾而治。

在看過監察院長年的監視報告後,范閒認為這位張大人實在是難得一見地「愚忠之臣」,而言冰雲也給出了完全相同的判斷。這二位監察院裡的年輕官員,當然能猜到陛下一定還有別的控制張德清的方法,但是眼下陛下已去,他們無從下手,只有從忠之一字上出發。

今夜言冰雲便是要來攜著張德清的手,跳上一曲感天動地的忠字舞。

張德清已經老了,兩隻眼睛下方的眼袋有些厚。或許也是這些天一直憂心忡忡,沒有休息好的緣故。而此時,這一對眼袋上方的瞳子裡閃耀著悲傷,憤怒以及諸多情緒。

這時候是在十三城門司地衙門裡,言冰雲單身一人而至,將那封複製的遺詔遞過去後,便安靜地等待著張德清的選擇。

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將慶帝的遺詔複製一份,這證明了監察院的工藝水平在成功偽造明老太爺遺囑後。又得到了質的飛躍。也證明了范閒此時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革命主義造反精神,也證明了小言大人雖然忠君愛國,但是在細節上並不稟持機械官僚主義。

所謂遺詔,其實只是皇帝在大東山被圍之夜。用一種極其淡然,看穿世事的口吻。寫了一封給太後地信。在信中,他提到了廢太子一事,以及太子和長公主在大東山圍困中所扮演的險惡角色。同時明確地指出,當范閒回到京都之後,監國的權力移交給他,並且令所有人不敢置信地賦予了范閒挑選慶國下一代君主的權力。

兩行老淚從張德清地眼眶裡流了下來,雖然早就知道陛下死在了大東山上,可是此時見到陛下的親筆字跡,這位城門司三品統領,依然止不住內心地情緒激盪。

「這封遺詔……太後看過嗎?」張德清忽然抬起頭來,瞪著言冰雲的雙眼。

小言公子此時心中愈發地篤定,自己和范閒所擬定的方略應該能成功,不論從哪個方面看,這位以死忠聞名於朝地統領會站在自己這一邊。

他輕聲說道:「娘娘已經看過。」

「那先前宮裡的煙花令箭是怎麼回事?」張德清瞪著言冰

「遺詔上令小范大人協太後除逆。」言冰雲毫不慌張,只要范閒突宮的行動能夠成功,將太子和長公主抓住,城門司這裡沒有道理出問題,「煙花為令,已經開始了。」

「本將不能單靠一封遺詔就相信你。」張德清說道:「我要面見太後。」

「這是理所當然。」言冰雲一臉冰霜,回答的乾淨利落,其實他此時也不知道宮中的情況,不知道太後究竟是死是活,但在眼下,他必須答的理直氣壯。

「將軍世代忠良,當此大慶危難之際,當依先皇遺詔。」

言冰雲字字不忘扣在陛下遺詔之上,想當年他化名在北齊周遊,長袖善舞,也是個慣能騙人不償命的厲害角色。只是這些年只在院裡做些案牘工作,與這種危險的工作脫離太久,於今夜單人說服京都府尹,此時又於如林槍枝間,說服十三城門司統領,只能算是回到了老本行。

「宮中有亂。」張德清沉默片刻後說道:「我這時候要馬上入宮。」

言冰雲地眉頭皺了皺。張德清的眼光凝了凝,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便在此時,言冰雲冷漠訓斥道:「張大人,不要忘了陛下將這九座城門托付給你,牢牢地替京都看守門戶。便是你的職責!」

此言一出,張德清又沉默了起來,似乎是在斟酌考慮什麼,半晌後,他說道:「言大人給本將一些時間。」

拖?言冰雲隱隱察覺到了一絲異樣,難道張德清並沒有被這封遺詔說服,還要再看看京都的局勢?但此時他不知道長公主與太子已經逃出了宮廷,為了保障范閒的突宮行動,如果十三城門司暫時中立。不是他不能接受地結果。甚至比他預想的結果還要好一些。

既然拖那便拖吧,言冰雲好整以暇地在城門司衙門裡坐了下來,於一眾將官長槍所指間,安坐如素,面色平靜。

看著他這副神情,張德清不由微怔,似乎是沒有想到他會如此自信。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這一拖竟然是拖了這麼長的時間。言冰雲被變相軟禁在城門司的衙門裡,沒有什麼熱茶可以喝,也沒有什麼小曲可以聽。熬的確實難受,當然,最難受的是那份無處不在的壓力。
他喝的是西北風,聽的是京都裡時不時響起地廝殺聲,有時候甚至還能聞到淡淡的焦味,應該是哪裡被人點燃了。

張德清沒有那麼多時間陪他枯坐,身為城門司統領的他,有太多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此時的他握著腰畔的劍,行走在夜色中的城牆之上。雙眼下的眼泡奇跡般的消失不見,瞳中閃耀著鷹隼一般的光芒,盯著京都裡地一舉一動,同時不時發出號令。彈壓著自己的部屬,嚴禁參與到京都裡的政變之中。只任三千官兵將京都的九座城門看的死死的。

是的,在他的眼中,范閒領導的所謂正義力量。其實就是一場政變,雖然在看了遺詔後,他不得不承認,范閒擁有大義名份,可他還是下意識裡認為,所有進攻皇宮地人,都是壞人。

慶國京都與北齊上京城比起來,沒有太厚重的歷史,卻有更多的軍事痕跡,所以這座城牆雖不斑駁卻極為厚實。高度雖不及皇城,但若真的用來防守,各式配置卻要強悍地多。

張德清站在城牆上,就像是從這厚厚的石磚混合城牆中汲取了無窮無盡地力量,讓他勇於做出某些選擇。

在一個了望口處,他站住了身形,遠遠地望著皇城方向。京都裡的騷亂漸漸平息了下來,似乎京都府已經被范閒收服,開始有衙役上街鳴鑼安撫百姓。

他並不清楚,此時京都宮變的兩位主謀,大皇子和范閒此時也正站在皇城牆上,往城門地方向遠眺。他的眼中閃過一抹淡淡的憂色,如果事情真的這麼演變下去,自己只有接受那封遺詔。

也許這也是個不錯地選擇,然而張德清卻聽到了馬車車輪壓碾著石板路的聲音。這聲音在他的耳中響的十分清楚。

「是三角石路,近城門了。」

張德清對於自己管理了近二十年的城門附近異常熟悉,熟悉地甚至能夠聽出馬車車輪碾過的究竟是青石板路,還是三角石路。他沉默了片刻,然後走下了高高的城牆,走了城門司的衙門。

當馬車的聲音在城門處響起時,言冰雲已經沉著臉站了起來,他身周負責看守他的士兵們緊張了起來,拔出兵刃將他圍在了當中。

言冰雲的心沉了下去,不是因為被士兵圍住,而是因為馬車聲。在深夜的京都裡,有誰會坐馬車靠近城門?京都百姓久經朝廷傾扎,像今夜這般的動靜,不至於嚇得他們充家出逃。而且百姓們也沒有這般愚蠢,坐著馬車,等著被那些殺紅了眼的軍士們折磨。這時候坐馬車意圖出京的,只有一種人。

便在此時,張德清走了進來,看著言冰雲沉著臉說道:「得罪了,言大人。」

他接著喝道:「給我拿下這個朝廷欽犯!」

言冰雲眼瞳微縮。他不知道張德清前後地態度為什麼發生了如此劇烈的變化,難道是范閒突宮的行動失敗?

兵士們圍了上來,言冰雲沒有反抗。世人皆知,這位小言公子和小范大人最大的區別就是,武力值有些偏低。動起手來沒有什麼殺傷力。

而言冰雲也不會拿自己的生命冒險,張德清只是要拿下他,如果自己反抗,這十幾把長槍戮進自己地身體,感覺應該不會太好。

城門司沒有監察院那種鋼指套,卻有一種小手枷,扣住人的手腕關節後,根本無法掙脫。待言冰雲被緊緊縛住之後,張德清鬆了一口氣。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看外面的黑夜。

「想不到你居然真的是一個人來的。」張德清眉頭皺的極緊,「不知道該說是小范大人愚蠢,還是你太膽大。」

言冰雲被踢倒在地,難得地開了個玩笑:「其實,這只是人手的問題。」他頓了頓後說道:「我無法想像自己會看錯一個人。」

張德清沉默片刻後說道:「原因很簡單,如果你們勝了,我自然會奉詔,可如果你們敗了,我奉詔有什麼好處?」

言冰雲皺著眉頭,半晌後歎息說道:「忠臣忠臣。何其忠也。」

「我忠於陛下,但不會忠於這封真假未知的遺詔。」張德清面色有些難看,似乎對於自己違逆了陛下的遺詔,也感到了一絲惶恐。

這位城門司統領在心裡想著,如果陛下還在,自己當然要當一輩子地忠臣,可陛下已經不在了,誰願意一輩子守著這九座破城門呢?

言冰雲沉默了,他來城門司本來就是冒險。但也是基於對張德清這個人的判斷,他依然無法說服自己,這樣一位統領,為什麼會如此乾淨利落地選擇了站在遺詔的對立面。

范閒敗了嗎?言冰雲的眉頭仍然皺著。似乎在思考一個極其困難的問題。

此時張德清距離他只有三步的距離。

言冰雲的眉頭忽然舒展開了,然而一滴冷汗卻從他的眉角滑落下來。

張德清卻清楚地聽到了一個破裂聲。就像是桌子腿被人硬生生地扳斷。

言冰雲忽然抬起頭來,一字一句說道:「十三城門司統領張德清,逆旨。助亂,凡慶國子民,當依陛下遺詔,誅之。」

張德清眼神微動,不知道言冰雲這番話究竟是說給誰聽的,此時的衙堂之上,盡數是他地親信,沒有誰會傻到出來動手,但他心裡感覺到了一絲怪異,下意識裡往後退去,想距離被死死縛住的言冰雲遠一些。

有人動了,動的人不是言冰雲,而是張德清親兵當中的一個人,那個人在聽到言冰雲的話語之後,沉著臉,咬著牙,舉起了手中的刀,對著張德清的後腦勺就劈了下去!

正如先前所言,慶帝再放心張德清的忠誠,總會在城門司裡遍佈眼線,而這些眼線中自然有大部分是監察院撒出去的。范閒和言冰雲接觸不到這些釘子,但言冰雲此時卻在用遺詔賭這些釘子地熱血,即便十出其一,亦有大效!

刀風斬下!

張德清沉著臉,不曾回頭,舉劍一撩,只聞一聲脆響,他的人被震的向前踏了一步,而身後那名監察院密探的刀也被擋了開來。

長槍齊刺,那名密探在瞬息之間身染鮮血,就此斃命。

然而言冰雲在這一刻也動了。

當他額頭滴下那滴冷汗時,他就已經動了!他咬著牙將自己地左手腕硬生生從中折斷!他不是一般的官員或將領,而是監察院地候任提司,他敢親自來城門司,自然是心有底氣。

監察院對於城門司錮人的用具,不知道研究的多麼透徹,最後終於發現了這個手枷地問題,只要有人能夠在短時間將讓整個手腕的關節脫離,忍住那種劇裂的痛楚,便可以將手腕抽出來。

言冰雲能夠忍痛,也捨得對自己下狠手,所以當張德清向自己靠近一步時,他已經像頭獵豹一樣地沖了起來,單手持枷狠狠地向著張德清的頭上砸去!

張德清眼中閃過一絲驚恐,或許是背叛陛下讓他的心神本自不穩,根本不敢硬接這一枷,倉皇著向後退去。

而此時,他身後親兵將將把那名監察院的密探扎死,恰好擋住了他的退路,只好狼狽往衙堂門口掠去,意圖暫避這一殺著。

言冰雲飄了起來,像一朵雲一樣追了過去,途中戴枷手腕一翻,已奪過了張德清手中的劍,青光一閃,斬下一名欲來救援的校官手臂。

如附骨之蛆,如貪天之雲,言冰雲一步未落,緊貼著張德清的身體來到了衙堂門口。

感受著身後的森森劍氣,張德清嚇的不善,他完全沒有想到,言冰雲竟然有如此清秀狠辣的劍術

是的,言冰雲不善武,但那是和怪物范閒比較,可一旦暴起殺人,這位監察院歷史上最出名的間諜人物,又豈是枯守城門二十載的張德清所能抵擋!  

便在此時,忽然兩道凌厲勁氣直衝言冰雲身體,強橫至極,突兀至極!
言冰雲悶哼一聲,收劍環胸,硬擋一招,口鼻處滲出血絲來。然而凌厲的攻勢終於告竭,張德清狼狽不堪地滾到了一個人的腳下,可見尋常服飾裡隱藏的淡色宮裙。

一臉平靜的長公主殿下李雲睿,在兩名君山會高手拱衛下,微笑望著言冰雲說道:「讓我來告訴小言公子,德清之所以會叛,那是因為……他本來便是本宮的人。」

言冰雲眼瞳裡閃過一絲不可置信的震驚,旋即轉為頹色。他左手已廢,站在這城門司的衙堂裡,站在那位勇敢的密探血泊前,顯得那樣孤單。

長公主向這位年青的監察院官員點頭示意,微笑說道:「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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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餘年 第145章 逃難中的陳萍萍的影子以及孩子

(上月底,寶玉他爸的爸說,書評其實不看也成,我深以為然,最近一直少看,所以很少加精,先請大家體諒。

之所以不看,是因為我本來就是那種最容易被影響情緒的廢物。能容忍批評,接受批評,不代表我喜歡批評,尤其是光榮正確偉大的那一種。而今日喝了些酒,忍不住看了,生出許多負面情緒,唇角露出奸臣般的陰笑,無法快樂起來。

寫小說就是編故事,一解釋那就會變的太過無趣,我不能言了,後文中自然會明白。不論喜不喜歡,便是這麼在寫,世上沒有所有群眾都喜聞樂見的作品,我畢竟不是春晚的導演,慶餘年也不打算參加五個一。

我理解大家是喜歡這個故事,所以才會很認真地討論及批評,但我也希望大家能多理解,一個人肉身常宅而腦子常炸時的煩燥和不安。現時的我,最需要的並不是建議與批評,而是表揚所帶來的快感或者是平靜的寫作空間。

這算是無恥討要掌聲的一些說明文字。)

斷了,無力地垂在腰側。他看著長公主,目光顯得有些黯淡,胸口處的悶痛讓他知道,先前一觸之下,自己已經受了內傷。長公主身邊這些君山會的高手,不是自己所能抵抗的。

此時十三城門司處已經被兵士們重重圍住,長槍所向是小言。長公主身旁幾名君山會高手中分出兩人,向著言冰雲快速的逼近,手中持的利刃,透出一股死寂般的味道,將他整個人都籠罩了起來。“如果陛下當年聽安之的話,將君山會掃蕩乾淨便好了……”臨死之際,言冰雲不自禁地生出這麼一個念頭來。他知道自己不是這些江湖高手的對手,也沒有奢侈地乞求上天神廟能夠給自己脫身的機會。只是沉著臉,在懷裏摸出了一個東西。

是一枝令箭,既然城門司處有變,他必須趕在自己死前,向皇宮裏的範閑。通報張德清要命的背叛。

言冰雲地食指摳住了令箭的環索。看著愈來愈近的那兩枝黑色劍影,瞳孔微縮,吐出一口濁氣,雙唇緊緊一抿,用力地一扯。

嗤的一聲。令箭燃了起來,卻沒有騰空而起,因為一記小小的力量打在了他地手腕上,一拔微熱地液體撒到了他的手背,讓他心頭一顫,這枝令箭斜著了出來,沒有飛多遠,便射到了一位城門司士兵的胸口。噗的一聲微微炸開。

言冰雲沒有低頭,餘光也瞥見了自己手上滿是鮮血。在嘩嘩的流著。

當他地食指伸入環索時,離他最近的那名君山會高手的眼中出現了恐懼的神情。似乎看到了什麼異常可怕的事物。然後這名高手的脖頸上出現了一道細細的血線。

血線在剎那之間迅即擴展開來,變成了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可以看到這名高手白森森地喉骨,異常噁心的氣管食管和模糊地血肉。

咯的一聲,那名高手沖到言冰雲面前,啪地一聲,就跪了下來,被這衝擊力一震,被割開一半地咽喉無力系住自己的頭顱。他地腦袋以後頸處的椎骨為圓心,頹然無力地翻向後背。

倒過來的那張蒼白死人臉瞪著大大的眼睛,瞪著被高手和士兵們層層保護住的長公主和張德清。

鮮血像噴泉一樣,從他的喉管處噴了出來,擊打在言冰雲的手上,把他整只手都塗抹成一片鮮紅,也極其湊巧地讓那枝令箭沒有升上天空。

而另一名掠過來的君山會高手,所面臨的下場更為淒慘。他根本沒有沖到言冰雲的面前,他的眼光只是捕捉到火把照映出來的一個淡淡影子從自己的身前掠過,便感覺到了自己的咽喉處一涼。

一柄秀氣而無光澤的劍,從他的右後方刺了過來,異常穩定無情地在高速之中,刺穿了他的脖頸,從另一方伸了出來。

嗤的一聲,劍尖如毒蛇的信子般一探即縮,閃電般地離開了他的脖子。而這名高手渾身上下的真氣與生命,也隨著這把離開自己脖頸的劍,離開了自己的身體,他雙眼像死魚一樣瞪著,單手意圖去捂自己的脖子,卻發現自己已經無法控制身體上的任何一絲肌肉。

他開始腿軟,開始眼黑,開始失禁,整個人倒了下來,像葫蘆一樣在地面上滾著,一直滾過言冰雲僵立著的身軀,碰觸到城門司衙堂高高的門檻才停了下來。

血氣盛,穢臭的味道也從他的身上傳了出來。

一隻如同地獄裏伸出來的劍,於電光火石間,用極其陰怖的手段瞭解了兩名君山會的高手。根本沒有人能反應得過來是怎麼回事,即便是被救了一命的言冰雲也反應不過來,驚愕地站在了原地。

然後他感覺到了整個人的身體一輕,下一刻,他已經被一個黑影提著脖子,飛掠到了城門司衙堂之上,沿著高高城牆下的陰影,向著京都裏的黑暗遁去。

黎明前的黑暗,愈發的濃重。

而在那些意圖圍殺言冰雲的眾人眼中,看到的則是更為恐怖的場景,一個黑影仿似無聲無息間在人群中出現,輕描淡寫又異常迅猛地殺死了兩名高手,提著言冰雲,就像提著一隻破麻袋,便在這麼多人的圍困中,輕輕鬆松地脫身而去。

因其輕鬆,所以可怕,啪啪啪三聲響,言冰雲已經被此人救走,而城門司的官兵聯手中的弓箭都沒有來得及抬起來。

這個黑影究竟是誰,居然擁有如此恐怖的實力!被高手和士兵們守護在最後方的長公主,臉色有些微微發白,她揮揮手驅散身前的下屬,從人群中走了出來,看著那個黑影逃走的方向,不知道心情如何。只能看見她的眼睛越來越明亮。

“監察院……確實很可怕。”

這位京都叛亂的主謀者心裏想著,不過並沒有太多挫敗地情緒。既然今日來的是這位天下第一刺客,以此人最會殺人的名號,用這種本事來救言冰雲,自己也沒有辦法阻止。

不過。應該影響不到什麼了。

李雲睿這般想著。眯著眼睛看著城門處的士兵。此時天已經漸漸要亮,地平線下的太陽,開始放出無數地小銀魚兒,讓它們腆著肚子反耀自己地光輝,漸漸驅走京都那濃厚的黑夜。火把已經顯得不那麼明亮。熹微的晨光打在每個人的身上,在地上映出一道一道的影子。

監察院當然可怕,八大處裏藏龍臥虎,不知道有多少英雄豪傑甘願遮了自己地容顏,捨了往日容光,投身於慶國偉大的特務事業之中。這股力量絞在一處,所能發揮出來的威力,即便是慶國最強大的皇帝陛下。也一直有些暗自警惕
因為名義上監察院是慶國皇帝直管的特務機構,但是所有人都清楚。監察院能夠吸引那麼多好手效力,能夠在慶國強橫地存在三十餘年。全因為那位坐在輪椅上的老跛子。

如今的京都只有一千余監察院官員。卻已經顯得如此可怕,突入皇宮。壓制刑部,強開天牢,收服京都府,於一夜之中,將整座京都翻了個天。

範閑計畫的好,言冰雲執行地好,但能達到如此效果,還是依靠於監察院官員們強大的組織力與鐵血般地服從。而這些監察院獨有的特質,都是陳萍萍這位老跛子和第一代地八大處頭目們花了數十年地時間,一點一滴地鑄入到了監察院的靈魂之中。

所以監察院最厲害地不是黑騎,不是範閑,也不是那位天下第一刺客,而是陳萍萍這個人,以及這個人所代表的東西。

但很奇妙的是,太子長公主謀劃了大東山刺駕一事,長公主也深知監察院的厲害,但似乎對於監察院投注的注意力還是太少了一些。至少在滿心不安的太子看來,如果自己要登基,不先控制住陳萍萍,誰敢去坐那把龍椅?

好在陳萍萍中了毒,又被隔絕在京都之外。

太子本以為這是姑母一手操作,但誰都不知道,這件事情和李雲睿沒有一絲關係。

李雲睿從一開始的時候,就沒有想過對付京都外的陳園和那個輪椅上的老人,不是因為她不看重陳萍萍,也不是因為她認為陳萍萍是永遠無法消滅掉的老怪物,而是因為她有一個秘密。人的秘密,計畫中其餘的人並不清楚。陳萍萍被東夷那位用毒大師藥倒的消息傳入京都後,所有人都心中一驚,以為這位老跛子是在偽裝什麼,可是當大東山聖駕遇刺的消息也傳來,太後令陳萍萍馬上入宮,陳萍萍卻依然留在了陳園中……所有人都開始在猜測什麼。

難道陳萍萍真的中了毒?於是有位與陳萍萍打了數十年交道的老人,開始動心,動念。這位老人對陳萍萍一直有份暗中的警懼,不將他殺死,心中絕對不安,而如今的情勢又是大妙,所謂趁他病取他命,不趁此時要了陳萍萍的命,老人家覺得對不起自己。

所以種白菜的秦老爺子在離開京都重掌軍隊,在自己的兒子重新收回京都守備師的權柄之後,所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屠了陳園。

今日之陳園已成荒土。

在範閑眼中,比江南明家園林還要華貴奢侈的陳園,此時已經變成無數處黑灰一片的殘墟。那些華美雅致的園林,已經燒成了黑土,那些精緻大氣的房屋,已經變成了無數半截石牆,四處猶有青煙冒著,只是已經沒了那種灼人的溫度,看上去異常淒涼。

若範閑看到這一幕,只怕會心痛的要死。破口大罵那些不知道珍惜的傢伙。然而由古至今,軍隊是最不需要藝術審美觀的存在,所以當秦家地一枝軍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入陳園之後,理所當然地放了一把火。這把火的原因和八國聯軍那把火拼不相似,八國聯軍這些強盜以認為東西太多。搬不走。所以乾脆燒了也不留給國人。而秦家的軍隊之所以放火……是因為他們什麼東西也沒有搶到,什麼人都沒有抓到!

陳園外那些曾經令範閑心驚膽顫的陷井機關依然存在,秦家的軍隊死了三百餘人,才突進入陳園。然而在陳園之中,他們沒有找到一個活人。

迎接他們地是一座空園。傳聞中中毒臥床地陳院長不在園中,他那些美貌的侍姬也不在園中,僕婦下人不在園中。所有的人似乎早就已經撤走了,而且撤的異常乾淨,連陳園牆壁上掛的那些書畫,都被取了下來。

陳萍萍喜歡那些書畫。

這只由秦家控制地軍隊,主要由京都守備師構成,領軍的乃是秦家二代的一位將軍。與秦恆乃是堂兄弟。他氣急敗壞地看著空蕩蕩的陳園,想到自己領軍來攻。死了這麼多人,結果只占了一個空園子。有些忍不住要吐血。

大怒之下。這位秦將軍放了一把火。

於熊熊火焰之中,他命快馬回報元台大營。而自己卻不敢領軍而回,因為秦老爺子下了死命令,既然對陳園動了手,那便一定要把陳萍萍殺死,才能回軍。

無可奈何,他只好抹了平日裏的驕傲,恭謹地向身邊那位黑衣人求教。這名黑衣人是老爺子派過來幫他的,在軍隊攻來的路上,便曾經說過,陳園此時一定空無一人。

其時這位秦將軍還有些不信,然而此時卻不得不信,在心中歎息,畢竟是監察院裏的元老,對於陳萍萍地厲害與算計要清楚的多。

蒙著臉地言若海,騎馬站在秦將軍的旁邊,說道:“既然院長走了,那麼將軍便要做好心理準備……在短時間內,你不要想著抓到他。”

秦將軍一愣。

言若海看了他一眼,譏諷說道:“不要忘記,他是陳萍萍。”

說完這句話後,他便一扯馬頭,行出了陳園,不忍再看身後陳園裏地熊熊烈火一眼,心想這位放火燒了陳園地將軍,將來不知道會被院長大人剮成什麼形狀的人棍。

他是秦家地人,這個秘密看似只有秦家知道,太子和長公主那邊並不清楚。然而他是監察院的人,這個秘密真的只有監察院知道,秦家當然不清楚
京都漸成危困之都,各路郡有奏章入京,京都卻沒有什麼旨意出來。好在如今這時代資訊交流不便,所有人都習慣了慢數拍的節奏,所以京都週邊的州郡就算覺得有些奇怪,卻也並沒有因為京都的危局,而人心惶惶起來。

至少在眼前這幾日,整個慶國除了京都和東山路外,一應如常的太平著。

渭州的清晨與京都的清晨並沒有兩樣,本應在京都處理皇位之事,或者應該在陳園之中治毒的監察院院長陳萍萍大人,抬眼看了一眼四合院天井上空的那抹天光,皺了皺眉頭,開始舉起筷子,吃著稀粥與包子。

往常在陳園中,老人家也喜歡吃這兩樣東西。

當太後的旨意傳達到了陳園之後,這位慶國特務老祖宗,便馬上吩咐下人準備馬車,收拾行李,然後……卻沒有回京,而是異常快速地……溜了。

范閑和大皇子站在皇城上愁眉苦臉想落跑的事情,沒想到他們最親近的長輩,在這方面比他們做的要乾脆俐落的多。

一行馬車從陳園出來後,便在京都南方的鄉野間繞圈子。而車隊身後那只秦家的軍隊,依然鍥而不捨地尋找著這只車隊的下落,意圖一力撲殺。

然而陳萍萍並不著急,車隊也沒有加速,甚至沒有刻意遮掩自己的行蹤,只是勾引著那只軍隊,在自己的屁股後面打轉。

車隊在京都南轉了三個圈,那只軍隊也跟著轉了三個圈,之所以一直沒有碰上。除了監察院在京外民間強大的情報系統和匿跡能力,當然是因為那只軍隊擁有一個很優秀的嚮導幫手。

言若海帶著秦家追殺陳萍萍,用屁股想也能知道,只要陳萍萍不樂意,那麼他們永遠也追不到。

像旅遊一樣的逃難車隊。終於在京都南第一大州渭州地城外某處莊園裏停了下來。因為陳萍萍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

陳萍萍在喝粥,他的牙還挺好,也沒有靠著牆壁。但坐在他身旁的那幾位監察院老人,看著院長的眼神,總覺得他有些無恥。

京都裏鬧成那樣。您的兩位子侄正在出生入死,您怎麼就忍心自己跑了?

圍著陳萍萍早餐桌坐著地有三個人,一位是在陳園裏服侍他數十年地老僕人,一位是當年範閑曾經在監察院天牢裏見過的七處前任主辦,那個光頭,還有一位則是與王啟年齊名的監察院雙翼之一,宗追。

莊園的後方隱約傳來妙齡姬妾們起床後洗漱玩笑的聲音,這些女子並不知道自己這行人是在逃難。

三名監察院元老地臉色不是那麼好看。宗追抿了抿嘴,濕潤了一下因緊張而乾渴的雙唇。說道:“追兵已經近了,院長……還是做些打算吧。”

“馬上他們就要調兵而回。這個事情不著急。”陳萍萍放下筷子。好整以瑕地擦了擦嘴,說道:“你們出去安排一下。”

“是。”宗追和那位光頭七處主辦領命而去。

院中只剩下陳萍萍與那位老僕人二人。便在此時陳萍萍忽然咳了起來。咳的很難受,老人的臉變得血紅,迅即又變成慘白,唇角滲出了一絲血絲。

老僕人哭著說道:“老爺,得把費大人喊回來,不然這毒怎麼辦?”

原來陳萍萍竟是真的中毒了!他坐在輪椅上自嘲地笑了笑,說道:“毒不死人,只是有些難受罷了。”裏有些危險,難道您就真的不擔心小范大人?”老僕人看了陳萍萍一眼,小心翼翼問道。

陳萍萍蒼老的面容上,皺紋忽然變得更多了起來,半晌後他歎了口氣,說道:“如何能不擔心?不過即便事敗,想來他也能活著,只要活著,一切都成。”

老僕人心想,事涉皇位之爭,如果小范大人真的敗了,如何能活下來?而且如果讓太子真地繼承大統,只怕自己這一行車隊,在這茫茫慶國大地上,再也找不到任何的棲身之所。

老僕人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大喜過望說道:“對,還有范尚書和靖王爺一直沒出手。”

這些天來,陳萍萍時常與手下那些老傢伙商議京都局勢,老僕人一直在旁聽著,對於京都實力對比,也算是有個極為清楚地認識。如果十三城門司真的失守,葉秦兩家地大軍入京,監察院哪裡抵擋地住?除非是范建和靖王爺手中有可以翻天的力量,陳院長才敢安然坐於輪椅之中,不替範閑擔心
“靖王和老秦頭一樣,只會對著土地發脾氣。”陳萍萍微嘲說道:“範建此生勝在隱忍,卻也敗在隱忍之一,他手頭哪裡有足夠改變時局地力量?怕宮裏疑他,這些年來,咱們的范尚書可是隱忍的夠嗆,這下好,把他自己也隱忍了進去。”

說完這句話,陳萍萍沉默了起來,他知道範建最強大的力量在哪裡,可問題是陛下此行祭天,竟是把那批人一個不剩的帶走了,還不知道那些人裏有沒有人能夠活下來。

啪啪啪啪,幾隻白色的鴿子順著晨光的方向飛入了庭落之中,老僕人上前捉住一隻,捧到了陳萍萍的身前。

陳萍萍解開鴿腳上的細筒,看著上面的文字,眉頭漸漸皺了起來,半晌後召來監察院的下屬,沉聲命令道:“依前日令,全員行動,繼續封鎖東山路的任何消息,朝廷前往接靈的隊伍已經快要到了。”

“是。”萍萍才從一種失神的狀態裏醒了過來。直到如今,這位慶國最厲害的陰謀家,終於感到了一絲無力,也許是毒藥的力量,也許是蒼老地力量。讓他感到了一絲疲憊與……淡淡的失望。

“範閑不會這麼容易死的。”不知道是安慰老僕人還是安慰自己。陳萍萍平靜說道:“至少我替這小子引了六千大軍,他的壓力會少很多。”

“要知道,要讓一個人死亡,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陳萍萍推著輪椅往後院裏走,老僕人趕緊推著。行過一個花壇時。看著壇中秋初裏瑟瑟發抖地小白花,陳萍萍面色不變,卻是停了下來,觀看良久,然而緩緩佝下身去,摘了一朵,小心翼翼地別在自己地耳上。

老僕人笑了笑,推著他進了後院一座廂房。進廂房的時候。陳萍萍忽然對他說道:“範閑如果知道自己當爹了,一定會更學會珍惜自己的生命。”

廂房裏光線並不是太明亮。但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位二十歲左右的女子。正滿臉憐愛地看著懷中的嬰兒。這名滿臉母性光澤地女子,正是那位在京都郊外范氏莊園失蹤的思思。那她懷中的嬰兒…陳萍萍推著輪椅上前,滿臉疼愛地從她手中接過初生不久的嬰兒,看著嬰兒臉上的紅暈和緊閉的雙眼,彈著唇中的舌頭,咕咕叫了兩聲,逗弄道:“小丫頭真乖,你爹看見了,一定特別喜歡。”

思思甜蜜笑著望著這一幕,忽然看見了陳萍萍額角上的那朵小白花,好奇問道:“院長大人,怎麼插朵花?”

“上次我一抱這孩子她便哭,看來是我長地太難看,今日別朵花……看看,她果然不哭了。”

陳萍萍臉上的皺紋笑成了菊花,那種疼愛之色是如何也做不得虛假,只怕他是真將懷中地小丫頭,當成了自己的孫女一般喜歡。

初初生產不久地思思,體力並不怎麼好,望著陳萍萍忽然難過說道:“只是……也不知道少爺什麼時候回來。”

被陳萍萍接走地時候,思思也是嚇了一跳,生產時婉兒和范府中的熟人都不在身邊,有地只是陳萍萍安排的接生嬤嬤,這位姑娘家的心神著實受了很大折磨。

不過她知道陳院長一定沒有什麼惡意,只是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要在府外生產,不自禁地竟想到了某些大戶人家的秘密中去,心情一直有些低落。“再過些天,範閑就回來了。”陳萍萍笑著安慰道:“產婦最緊要便是心情愉快,所以他才請我帶著你出來走走。”

這個理由明顯有些牽強,但思思生孩子後腦子明顯不大好使,竟信了。

“你先歇歇。”陳萍萍竟是歡喜地一刻也不肯放開那個小女嬰,對思思說道:“我抱孩子出去走走。思思說道:“可不能吹風。”

陳萍萍很乖地點了點頭,在一個母親的面前,搶人家的小孩子玩,總要乖一些。弄著女嬰來到了另一個房間,對房間裏的那個人說道:“給你瞧瞧,范閑的女兒。”

那人被捆的死死的,一臉的不安傷心,聽到這句話後忽然喜悅起來,說道:“院長,小姐取了名字沒有?”

他忽然看見陳萍萍發邊的那朵小白花,靈機一動說道:“就叫範小花,大人他肯定喜歡。”

取名大有捧哏之風的這位,自然便是范閑親信王啟年,也不知道這人是如何從大東山上逃了下來,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竟然會被陳萍萍綁在房中!

陳萍萍瞪了他一眼,說道:“什麼狗屁東西。”

王啟年明顯瘦了一大截,看來從大東山逃出生天後,不知在路上經受了多少折磨,他看著院長懷中抱著的小女嬰,喜悅之餘,忽然想到自己在京中的家人女兒,想到正處在風暴中心的範閑,不知怎的,鼻頭一酸,說道:“不知道大人能不能看到自己的女兒。”

他哭喪著臉說道:“這究竟是什麼事兒,怎麼也想不明白。”

陳萍萍一臉平靜,說道:“我也不明白京都裏會發生什麼,但我知道,京都裏一定會……發生些什麼。”

範閑站在皇城牆上,看著東邊初升的朝陽,那紅通通的一大片天穹,眉頭卻漸漸皺了起來,歎了一口氣。直到此時,還沒有找到婉兒和大寶的下落,好在靖王府那邊傳來回音,父親和柳姨娘均自安好,正在往皇宮的方向過來。

屈指算來,思思的生產期也到了,不知道離奇失蹤的丫頭,如今好不好,孩子是男還是女呢?

在所有的親人當中,他最不擔心的反而是臨產的思思,因為既然府裏默認了此事,接走思思的不可能是別人,一定是陳園裏那位孤老到死的老跛子。

他此時擔心的是言冰雲。言冰雲入了城門司,便一直沒有消息傳回來,而且監察院負責回報消息的人也沒有蹤影。這一切預示著出了問題。范閑通知了大皇子開始做安排,只是有些納悶為什麼言冰雲沒有發出令箭。

朝陽躍出地平線,範閑忽然心中一動,似乎感覺到人世間有些美好的事情正在發生。

這些美好當然不存在京都內。京都危矣,所以範閑必須自我安慰---在最危險的時候,一定有人會騎著五色的彩雲來打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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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殿前歡 第一百四十六章 請君入甕

    袁宏道掙扎著醒了過來,後腦勺裏一陣劇痛,他不知道自己身處在什麼環境之中,常年潛伏在敵對勢力裏的生涯,讓他習慣了無時無刻的沉默。

    和王啟年一樣,這位監察院的官員其實心中也有無數疑惑。半年前陛下對長公主殿下第一次動手,袁宏道雖然不清楚原因,但是監察院之所以能夠在半個時辰內就把長公主那些明面上的勢力一掃而空,依靠的正是這位所謂的信陽第一謀士。

    令袁宏道這半年裏一直不解的是——在那次行動後,自己本來應該脫離無間道的生涯,依據院務條令,選擇一個山青水秀之地光榮的退休,可是從別院逃出來後,在那個小院子裏,言若海讓他回信陽。

    回信陽!

    長公主的信陽謀士僥倖逃脫了監察院的追殺,按理講應該是要回信陽。可是袁巨集道卻從監察院的這個指令中嗅出了別的味道。

    如果那一夜雷雨之後,長公主註定垮臺,永世被幽,那陳院長還喊自己回信陽做什麼?

    朝廷……究竟在想什麼?自己回信陽又要做什麼?袁宏道在那幾個月裏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而當長公主輕鬆自如地透過別院的侍衛,向信陽傳遞了自己的計畫,並且逐步將信陽的班底轉移到京都之後,他終於明白了一些。

    監察院從行動地一開始就知道。長公主不可能被完全打倒,或者說,陛下從一開始就沒有準備讓長公主永無翻身之力,所以才會讓他這個釘子依然回到信陽,等待著長公主的召喚。等待著那一刻的來臨。

    好了,陛下去大東山了,遇刺了,京都裏亂了,太子要登基了,長公主聯絡著軍方準備造反了……就算長公主在謀劃大東山之局時,沒有讓袁宏道知曉,可是後來這些事情,袁宏道都是親自參與。早在長公主的謀略之初,便已經知道了消息。

    似乎自己應該發揮慶國第一間諜的本事了,可是在此時,袁宏道卻驚駭地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將情報傳遞出去,無法通知監察院!

    所有地管道在一瞬間內失效,單線聯繫的橋樑神鬼莫測地斷掉,袁宏道無法聯繫到言若海,更無法聯繫到陳萍萍。而他這種層級的間諜,更不可能直接沖到監察院裏去大喊。

    所以他面色平靜。內心卻是驚怖不安,他不知道監察院裏究竟發生了什麼,這種不安的狀態,一直維持到範閑終於暴而突宮,開始用手下的武力掃蕩京都裏的反對力量。

    袁宏道暗中配合著監察院的行動,讓長公主暫居的皇室別院被攻佔,然而他卻知道,範閑已經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所以在最後那一剎那。他冒險對那位監察院官員喊了出來。

    他不信任任何人,但如果相較起來,既然聯繫不到陳萍萍和言若海,在整個朝廷之中。他最信任地便只有陳萍萍的接班人,那位小范大人。

    可惜他不知道沐風兒是一個怎樣脾氣的愣頭青。所以慘被一拳打倒。

    袁宏道平伏下呼吸,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正身處皇城之上的角樓中。而他的身前,一位英俊的年輕人,正滿臉憂慮地看著自己,他知道這個人的身份,雖然不清楚對方為什麼會在如此緊張的時刻,親自提審自己,卻是直接說道:

    “張鈁是長公主的人。”

    範閑點點頭,沒有說什麼,十三城門司統領張鈁字德清,世人所以為的道德清明忠心不二地人物,竟然是長公主的人,這個事實足以震駭所有人,卻已經無法在他已經有些無奈的心緒上加上太多愁容。

    言冰雲沒有回來,院中負責看風的官員也沒有回來,城門司那處一定有問題。

    可惜的是,這個叫袁宏道的人醒來的太晚了。

    範閑在心裏歎了一口氣,天色已近黎明,京都城門司失守,葉秦二家的大軍不知何時進城,當此緊要關頭,他本來應該想不到這個叫袁宏道的人,只是看著那些在太極殿裏休息地大臣,正滿心無奈的他,忽然想到了岳父大人在梧州時曾經對自己說過的那句話。

    一代奸相林若甫,此生在朝中所忌者三,除了陳萍萍與範建外,便是那位領軍的秦老爺子,而這位權相對範閑認真說過,他在朝中地門生底牌,不會給範閑,以免木秀於林,被狂風吹倒。

    除非……新皇即位之時。

    如今慶帝已喪,範閑在京都幫著老三大搶皇位,所以京都裏那些林派的文臣,才撕去了自己地偽裝,站到了範閑的身後,跟著胡舒二位大學士,阻止太子登基。

    範閑在心裏想著,自己這位岳父聰明一世,掐算時機真是極准,只是不知道這次會不會成功。

    然而林相最後說的那句話,一直讓範閑記地很清楚。

    “如果日後京中真的亂了,或許袁宏道可以幫助你。”

    林若甫早在一年之前,便算出了大東山一事,范閑對於岳父的眼光佩服到五體投地,所以對於他支的這個招兒也沒有忘記。當自己陷入一種無法解脫的危局之中時,他馬上想到了那位長公主手下的信陽第一謀士。

    果然沒有錯,這位袁先生竟然是監察院插在信陽方面的釘子!這個事實讓範閑震驚,旋即苦惱起來——如果早一步知道城門司的問題,自己和大皇子何至於如此被動,終究還是晚了,這終究還是命地問題。自己的好運不知道還能維持多久。

    袁宏道盯著範閑的雙眼,說道:“為什麼我一直聯繫不到院裏?”這話語雖平淡,內裏卻是不盡憤怒,毫無袁先生往日裏的灑脫,他手中有著長公主方面珍貴的情報。卻無法提供給監察院和朝廷,對於慶國和陛下地忠誠,讓這位袁先生感覺到了一絲極大的古怪,從而憤怒起來。

    範閑沉默不知如何言語,如果可能的話,他也願意此時親自問一問陳萍萍。

    晨風吹入高高皇城的角樓,刮的昨夜裏的血腥味道漸漸淡去,京都民宅裏的焦糊之味也聞不到什麼,只是那些可憐的民眾依然不敢出門。驚恐萬分地關著門,躲在自己的床上,祈禱著這些大人物殺伐地遊戲能夠快些結束。登陸w-a-p.101DuneT免費閱讀最快最新的文字版小說

    嗚嗚嗚嗚……皇城之上號角連連,聲音極為雄渾有力,不知能夠傳到多遠的地方。

    范閑站在袁宏道身邊,面色平靜,說道:“京都守備師要到中午才能入京,秦葉二家還要三天,我們如果動作快,還是可以把九座城門奪回來。”

    袁宏道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愕。旋即燃起了憤怒的火苗,大怒說道:“難道院裏在守備師中無人!”

    範閒心頭一驚,霍然轉身看著他。

    袁宏道望著他一字一句說道:“秦家的軍隊連夜開進,離京都……只怕不遠了。”

    範閑緊閉雙唇,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之所以知道城門司叛變的消息,他也並沒有慌亂,是因為他相信自己對於老秦家的動靜能夠摸的一清二楚,只要大軍未至,憑藉著軍力更勝一籌的禁軍和監察院的殺傷力。自己還有時間重新奪回九座城門地控制權。

    秦家大軍馬上便要到了?

    言冰雲他老子就在秦家之中,怎麼可能會連大軍開拔的消息都沒有傳回來!

    范閑走到大皇子的身旁,說道:“收兵回宮,秦家的軍隊要到了。”

    大皇子的眉頭皺的極緊。禁軍大隊剛剛駛出皇城,此時卻又要收回來。卻是因為一個自己怎麼也不可能相信的消息。可是他知道此時最在乎的便是反應的速度,來不及和範閑商議什麼,深吸了一口氣。讓身旁地親兵揮動了手中的小黃旗。

    黃旗一翻,皇城之上號角聲再起,嗚嗚嗚嗚……節奏漸起,漸緊,正從皇城中如幾條蒼龍般馳出的禁軍大隊驟聞號角回營之聲,不約而同地同時收縮隊伍,開始向著皇宮的方向回馳。而遠方已經深入民宅街巷之中地隊伍,也開始有了動靜。

    范閑對身旁的下屬比了個手勢,那名下屬點點頭,從袖中取出令箭,發了出去,在皇城前地空中劃出了一道淒厲的叫聲。

    緊接著,樞密院處,監察院本部處,各部衙處,各要害街口處,均有令箭破空之聲響起,以為回應。

    令箭落時,在京都的近兩千監察院密探官員聞令而動,消失在了大街小巷之中。

    不一刻,整座京都地街道之上,再也沒有什麼人影可以看到,尤其是經過監察院樞密院直通皇宮的那條天河大道上,更是冷清的令人心悸,只有幾片猶有青色的樹葉,被一夜秋風緊吹,落了下來,在空曠的街道上翻滾著。

    “不管太子是如何知道突宮的消息逃出去的。”范閑站在大皇子的身邊,說道:“但長公主出宮,明顯是有準備,她早就猜到我們會做什麼。”

    大皇子的眉頭皺的極緊,居高臨下注視著整座京都的動靜,心裏分析著如果大軍入京,應該是從哪個方向進入,自己接下來應該怎樣做。

    “我們所有的力量為了突宮,都殺了進來……而她卻是指揮著葉秦二家的軍隊,施施然從我們無法控制的城門司中進來。”范閑平靜說道:“她把皇宮讓給了我們,再把皇宮圍起來玩……這算不算請君入甕?”

    “我本想腹中開花,四面燃火,沒料到這把火沒有燒到她,反而被她用一層紗就把我這朵花給縛住了。”

    範閑的手掌輕輕拍打著皇城堅固的青石磚,幽幽說道:“咱們終究還是低估了這位姑姑。”

    長公主知道范閑和監察院的優勢在哪裡,所以她甘願退了出來,讓范閑突入宮中,看似掌握了一切。

    然而如今宮中有太後,有三皇子,有宜貴嬪寧才人無數貴人,有胡舒二位大學士,有無數忠於范閑的文臣、部屬。

    這些人是力量,可也是負擔,如果範閑有一雙翅膀,那長公主刻意留入宮中的這些人,就像是範閑翅膀上的鐵錘,讓他不得肆意飛揚。

    大軍圍城,只怕也圍不住像範閑這種可怕的夜行高手,然而如今你肩負著慶國的傳承,宮中無數人的生死,範閑你還怎麼逃,你可忍心逃?下命令,開始著手準備進行皇城堅守,準備一應器具,沒有多餘的閒心陪範閑在這種時刻聊天,因為他知道,自己即將面臨的,是一個怎樣的恐怖危機。

    範閑木然地看著京都裏的一切,似乎看到了李雲睿那張美麗到了極點的臉,正用一種嬌怯的目光望著自己,在輕輕地說道:“我的好女婿,我可為你準備了很多東西。”

    他往皇城的宮中啐了一口,似乎要啐到對方的臉上,不過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丈母娘在這些方面確實比自己要強的太多。然而範閑在心裏想著,如果不是因為那些極其詭異的原因,自己此時也不至於會被坐困皇城。

    “能守多久?”他對大皇子請教道。

    大皇子面色肅然,沉聲說道:“皇城牆高,如果葉秦二家連夜突襲,未曾攜帶大型的攻城器械,我可以守到最後一刻。”

    身為征西軍大帥,大皇子此生不知經歷過多少血戰,所以面臨大軍逼京,他並沒有一絲驚慌。只是這句話裏的最後一刻,卻已經說明了一切。

    “李雲睿既然早有此策,葉秦二家不至於沒有準備。”範閑低頭說道:“我只希望你能多支撐數日,領軍打仗,只能靠你了。”

    “支撐到信使通知各地駐軍和那六路總督來援?”大皇子掃了他一眼,不客氣地說道:“死了這條心吧,那些信使不可能還活著。”

    範閑在心裏歎了口氣,想到:“我等的可不是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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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餘年 第六卷殿前歡 第一百四十七章 正陽門前的伏擊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皇城之上響起,幾名盔甲在身的禁二人身前,單膝跪下,說了幾句什麼.范閑站在大皇子的身後平靜聽著,心裏並沒有什麼吃驚的感覺,一夜搜索,抓住了皇後,卻沒有抓到太子,而派往葉秦兩家府上的士兵也是撲了一個空.

正如長公主當初派人包圍範府,結果也無可奈何地撲空一個道理,這些老一輩的人物,即便如今沒有了當年的厲氣,可是對於風波的動向,依然瞧的十分清楚.尤其像葉秦二家,既然鐵了心要牽著長公主的裙擺造反,哪裡會讓範閑他們抓到任何有用的人質.

至於另幾名親校則是向大皇子分頭稟報此時京都內的防禦情況.大皇子微微皺眉聽完,揮揮手讓他們下去,轉身對範閑說道:"眼下的情況是,如果按照既定的方法收縮入宮……等若是將皇宮外的所有地勢全部交給了他們.叛軍擺好陣勢,圍住這座宮城,我們再無翻天之力."

範閑看著他."但問題是,如果我們從叛軍入城那一刻開始進行侵擾,也只能起個騷擾的作用,根本無法起到太大的作用."

大皇子說道:"我手中的兵力太少了."此時朝陽已升,紅紅的光線照耀在朱紅色的宮牆上,再反射出去,令整座宮城與前方一大片的廣場都籠罩在暖暖的色澤之中,便是皇宮側後方那條清清幽幽的護城河,也沁透了令人心悸的紅,似鮮血一般.

"如果要拖時間,必須在他們入京都城門的第一刻開始,便發動打擊."大皇子看著朝陽,微眯著眼說道:"眼下的問題是.你監察院的密探被四方地城牆隔絕.根本無法遞入情報,我們必須猜一下,大軍會從哪個城門入京."

"由城門至皇宮有一段距離.足夠我們殺一殺對方地銳氣."範閑低頭說道:"如果真要我猜大軍由何處城門入京.我賭……正陽門."

"和我的想法一樣."大皇子點點頭.叛軍由元台大營直刺京都.最近的一處城門便是正陽門.而且十三城門司地部衙也設在那個地方,張德清雖叛,但是只有那座城門是被他親自控制.長公主方面地大軍由此門入京.最為安全通暢.

大皇子皺眉說道:"我在那裏留了一個騎兵隊."範閑看了他一眼.眼瞳裏閃過一絲異色,敵我實力懸殊太大,想禦敵於城門之外根本是不可能地事情.但他與大皇子必須在叛軍入城地那一刻.便給予對方一次沉痛到記憶深刻地打擊.才能稍減叛軍銳氣.然而這一隻投入進入的部隊,一定會被大軍的洶湧之勢吞沒,只怕一個人也活不下來.

似乎查覺到範閑在想什麼.大皇子微擰眉頭.沉聲說道:"身為慶國士卒.捨生忘死.理所應當."

範閑微澀想著,只不過是天子家地爭權奪利,卻要這些普通士卒去拋頭顱灑熱血.便在此時,晨風裏忽然傳來了一聲不祥地聲音,似乎是厚重的京都城門被人打開了.聽不到馬蹄陣陣,聽不到馬嘶長鳴,沒有盔甲與長劍互撞地聲音,沒有看到軍旗飄展,隔著這麼遠,應該聽不到城門開合地聲音.但在這樣死一般寂靜地京都裏,城門處傳來的任何一絲異動,都會觸碰皇宮處這些感地心思.范閑霍然轉過頭,看著西方與南方的幾處方向,注視著那幾處監察院密探冒死發出地情報青煙.眼瞳微縮.片刻之後,他和大皇子對視一眼,開口說道:"我們都猜錯了."

大皇子臉上的神情凝重到了極點,點了點頭.青煙四起,號角漸響,由皇城居高臨下望去,便可以發現,此時的京都週邊城牆,在不同地方向出現了數十叢煙塵,蹄聲如雷.正轟隆隆地從城門處,沿著京都裏四通八達地大道,向著皇宮的方向殺來!

范閑和大皇子猜叛軍會由正陽門入京,卻沒有料到,叛軍居然如此光明正大,氣勢逼人地從……九座城門處同時入京!

皇城之上地二位皇子倒吸一口冷氣,心想長公主手下的叛軍究竟有多少人?竟然敢分兵由九座城門進城,以堂堂正正之勢壓城.營造出如此可怕地聲勢!便是一瞬間.京都四面盡狼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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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正陽門外,黃土被疾馳而過地馬蹄踩碎碾爛.再被踢起.變成一片土粉塵煙.漸漸升高.便成了一片黃煙.遮住了初始升出地平線地朝陽所投射來的光芒,讓整座城門內外都變得有些幽暗.

五千人地騎兵大軍正五騎一排.以穩定地速度.向洞開地正陽門裏駛去.一切都顯得那樣地沉默與快速.馬蹄帶起來地煙塵.被這些駿馬一沖.向城門內刮去.看上去就像一條無頭無尾地黃龍.正不停地往京都裏掙扎著進入.意圖去吞噬那些可憐地凡人們.在漫天黃土之中,一方大大地軍旗正在迎風招展.黑色旗幟上繪著個大大的秦字.

秦字地最後一撇用力地刺出,看上去給人一種牢不可摧地力量.縱使在漫天煙塵之中.依然殺氣十足.前任樞密院副使.如今的京都守備師統領.秦家第二代地領軍人物,秦恆就在這面旗下,平靜地看著自己地軍隊.以一種莫可抵禦地氣勢進入京都.

他眯著眼睛.卻沒捂著嘴鼻以免吸入黃土,他只是平靜地看著這一切,胸中浮現出異常複雜的情緒.身為京都守備師統領.他對於這座正陽門再熟悉不過.知道如果城門緊閉,如果僅靠這三千騎兵.只怕沖上三年也沖不進京都.慶國地國都在歷史上曾經被外敵圍困過.但從來沒有被敵人打入城中.這座歷史並不悠久地京都.充分展示了它強大地防禦力量.

然而今天.這座京都地城門終於被攻陷了——正如莊大軍入京,要地便是堂堂正正.以勢逼人,務必要壓地皇宮裏地人們膽怯心戰.投降而出!

對於秦恆來說,以六對一地兵力.來打這一戰.實在算不上什麼難事,他從來沒有想過.皇宮裏地那些熟人可以抗衡如此強大的軍力.他地瞳中閃過面前急馳而過地駿馬,將士……然後閃過了一個人的名字,對於秦恆來說,他眼下並不怎麼擔心皇宮方面,而是擔心葉重會搶在自己之前,趕到皇宮.

想到葉重這個名字.秦恆吐了一口濁氣,這位京都守備師地常任領了太後旨意,卻沒有退回定州!雖然眼下看來,葉家的不退也是長公主暗中的安排.

對於今日京都之戰意義重大,可是對於秦家來說.葉家軍力地存在,就有些別地意味了.葉重是二皇子地岳父,而秦家理所當然支持太子.所以秦老爺子下了死令,為了太子將來皇位的穩固,秦家大軍必須在這一戰中表現的足夠強悍,必須趕在葉家之前到達!

秦恆一夾馬腹.率領自己地親兵營,加入到入城地隊伍中,變成了黃龍上最亮地一片鱗片.…………叛軍分成九個方向進入京都,秦家佔據了六路,葉家佔據了三路,正因為叛軍勢大,知道京都防禦空虛,所以不在乎分兵的問題,相反如此大勢進入,反而可以讓皇宮處再次弱了突圍地勇氣.

十三城門司的數千官兵沒有加入到叛軍地隊伍之中.普通的士卒們瞠目結舌這一幕,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有些聰明地校官概是有哪位皇子造反了,卻也在長官們的壓制下不敢動彈.

張德清統領是聰明人,知道這種叛亂地事情,自己就算再加一手也沒有多少功勞,先死死地抱著自己地城門司.才是真正聰明地選擇.

馬蹄聲在正陽門直通皇宮地大道上如雷鳴般響著.秦家大軍地騎兵們取出了兵器,開始警惕了起來.然而他們地速度卻沒有一絲降低.如一陣狂風般馳過.如今地天下崇尚黑色.秦家騎兵們地輕甲顏色也很深.和監察院地黑騎極為接近.只是少了一抹最濃重地黑色.在胸甲處有幾片亮彩.

十幾匹奔跑著的騎兵驟然從大隊內脫離.加速前駛,像閃電般刺入安靜地街道中.擦著民宅的低簷.開始為大軍地前行進行偵察回報.一應如常.這十幾名騎兵馳入街巷.再行一轉.如箭頭般散開.開始往縱深處行進.這一切都發生地極其迅速和自然,充分展現了慶國軍隊地訓練水準和秦家軍隊地強大.

騎兵大隊並未減速.順著那十幾名騎兵踏過地方向.繼續前行.秦恆騎著馬.率著親兵營.冷漠地注視著百余丈地前方.他知道范閑和大皇子一定不會坐以待斃.這條安靜地長街上.一定會有狙擊和難纏地廝殺.但他不在乎,範閑和大皇子手中有多少人,他心知肚明.他要求地是行軍地速度.強悍的氣勢,無論受到何等樣地阻攔,都必須無情地用大軍碾壓過去!

…………叛軍突進地速度太快.以至於那十幾名當先地騎兵根本無法起到斥侯地作用.準備來說.他們只是勇敢地誘餌,又有些像範閑那個世界裏.那些勇敢滾過雷場地烈士.用自己的生命.去觸摸死一般寂靜地京都內.究竟存在著什麼模樣地危險.然而叛軍已經從正陽門處直突五百丈.那十幾名勇敢地騎兵依然沒有遇到任何狙擊.直至他們隱隱都可以看見朝陽照拂下地皇宮簷角時.街巷中依然是一片安靜.

…………"嘶!"離這十幾名騎兵約一百丈地叛軍大隊,沖在最前方地那幾匹戰馬.正在有力地呼吸著京都地空氣.保持著穩定地速度.卻在同一時間.痛苦地嘶鳴起來!嘶鳴聲從中而絕.數匹戰馬同時翻倒在地!戰馬沉重地身軀狠狠地砸在了街道地青石地板上,震起幾絲灰塵.卻是震得街道似乎都顫了一顫.馬頭重重地與地面一撞.鮮血迸流!而戰馬上地那些騎兵騎術再佳,卻也被這突如其來地變故弄地措手不及.翻倒在地.還沒有待他們從斷腿地痛楚中醒過神來,自街畔地民宅間.幾枝黑色淬毒地弩箭射了出來,狠狠地紮進了他們的身體.就在當先幾匹戰馬倒地.騎兵被弩箭殺時的同時.整條安靜地街道上忽然傳來了無數聲嘶嘶響聲.

這些響聲不是發自那些賓士地戰馬口鼻中,而是從地上發出來地.京都地街道地面上鋪著方正的青石.而青石之間地縫隙,則是由黃土填實.那些嘶嘶聲,便是發自這些青石板之間地細細黃土之中.

同一瞬間,長街之上青石板間的黃土忽然綻裂!街道兩旁似乎有什麼神奇的力量.竟從開裂地黃土中,彈起一根細細地黑色皮索.皮索太細,無法系上鉤刺,但卻隱隱可見閃耀著幽幽地光芒,應該是淬毒的細針.數十條黑色地特製絆馬索.就這樣突兀而神奇地出現在前一刻還是一片坦途地街道上!

無數聲悶響同時響起,秦家軍隊地騎軍大隊在這一刻遭受了無情地打擊.總計約有一百餘騎,便在這數十條絆馬索前,墮下了雲端,砸向了深沉地土地.

一時間,街道上人仰馬翻.慘呼連連.不知道多少人或馬筋斷骨折,重重地砸在一起,翻滾著,流著血.緊接著,嗖嗖地破空之聲響起,這些響聲就像是幽冥之中前來收割收命的令哨.令人心驚膽顫.無數地黑色弩箭,從街畔地民宅裏射了出來,射在那些摔在地上地叛軍身上,瞬息間停止住他們地慘呼聲.

不過剎那時間.這半條街上便多了一百多名死人,這些死人的身上都插著弩箭. 而埋伏者沒有射馬,那些斷肢中毒地戰馬無力地躺在地上,躺在主人們的屍體旁邊,一邊痛苦地嘶鳴著,一邊一下一下蹬動著馬腿.場景看著無比淒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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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4 00:39:10
第148章 光榮

秦家叛軍經此一阻,騎兵之勢被迫一頓,被京都街巷束住身軀的隊形不由得有些慌亂,然則便在這一刻,只聞得軍中數聲暴喝響起,在第一時間內,清晰有力地發出了命令,穩住了先鋒營。

緊接著,持盾兵由後趕上,踩過長街之上的血泊,奮勇無比地破開街道兩側的民宅木門,衝入了那些幽暗的空間之中。一時間,街道左近儘是喝殺之聲,卻看不到廝殺的真實情況。

啪的一聲,一座民宅破開一個大洞,一名渾身是血的叛軍就這樣被人刺死,跌了出來。此時在那些民宅內,不知道還有多少軍士正和埋伏在此的監察院部屬,進行著凶險的廝殺。

叛軍軍紀森嚴,當秦恆冷酷下令,以兵卒生命的大量消耗為代價,向著街道兩側進行反攻之後,四周襲來的弩雨自然也弱了下去。

錚錚刀光閃過,街道青石板上數十根陰險的絆馬索被利落無比地砍斷,這些黑色的皮索,就像是被砍掉頭顱的毒蛇,無力地癱軟在地上,而上面那些泛著金屬光澤的毒針,則像是蛇皮上的晶亮液體。

秦恆騎於馬上,於軍旗之下凝視前方,猛地取起手中的馬鞭,用力地揮下。

身旁一名猛將悶哼一聲,手持長槍,大喝一聲:「殺!」雙腳一夾馬腹,帶著數百騎兵,再次向那條長街之中衝去,一時間。只聞得馬蹄陣陣如風雷般捲起,氣勢逼人。

而此時長街之上猶有慘呼之聲,民宅之中猶有刀鋒入骨之聲,屍體倒地的悶聲,卻極難看見監察院部屬的身影。只知道這些人正在街旁的民宅內進行著殺人的工作。

漸漸有血從木門下方滲了出來。

秦家先鋒營那位猛將視而不見。帶著屬下在長街之上衝刺,只見此人長槍刺出,震起一陣劇風,嚓的一聲刺入馬旁的一扇木門之中!

一聲震天的喝聲,猛將挑槍而回。只見長槍之上挑著一名黑衣人,鮮血從槍上滴了下來,槍尖刺穿那名監察院密探地胸腹!

盔甲之下的那位將軍悶哼一聲,單臂一振,將槍尖上的屍首連紙袋一樣地甩了出去。

他當先一匹馬,再次踏過街上的死屍血泊,再次疾馳,手中那枝黑色長槍全由鋼鐵所鑄。威猛無儔,槍出不虛。竟是沿街挑了五扇木門,於快速飛奔間連殺數人。

秦恆在後方冷冷注視著自己手下的第一猛將。將手一揮。命令全軍依次壓上,準備用強大地兵力。直接壓服街道兩側監察院地狙擊。雖然初一遭遇便折損了近兩百名士卒,但秦恆的心神依然沒有一絲顫抖,他從來不認為監察院這種黑暗裡的手段,可以直正阻止一支大軍的前行。

一名監察院官員手持硬弩,出現在左前方的樓上,隔著窗子瞄準了那名鋒將,不料還未來得及摳動扳機,一枝羽箭已經從他地眼窩裡射了進去,這名官員悶哼一聲,摔下樓來。

緊接著嗤嗤之聲連作,跟隨著那名先鋒猛將,於街上縱馬狂奔的數十騎親兵手執輕弓,於左右連射,箭枝快速射出。

街道兩畔的小樓民宅上頓時出現許多箭洞,埋伏在其中的監察院部屬,在準備持弩擊殺那名猛將時,紛紛中箭倒下。天下三大勢力便以慶軍的騎射最強,此時縱馬長街,手持硬弓,竟在瞬息間,射得監察院弩手們不敢現出身形!

即便兩畔偶有弩箭射出,也顯得沒有什麼準頭,射在那名猛將身上重甲,卻也無法深入其軀,只是綻出了些許血花。

只須臾間,那名秦家家將已經帶著先鋒營衝出了約百餘丈,而他的身後則是浩浩蕩蕩的騎兵本身,眼看前方便是一片開闊地,直衝皇宮再也無勢可阻。

便在此時,只聽得一枝淒厲的令箭在長街之上響起,啪啪啪啪,街道兩側地民宅窗口全部關閉了起來,雖然宅落裡的廝殺在繼續,但長街之上卻回復了平靜,極其怪異地平靜。

那名家將滿臉血污,一臉煞氣,一振長槍收於背後,就像是一把開山斧般直刺街口,雖然注意到了街道兩側的異象,卻根本沒有一絲心悸,此時突勢已成,就憑監察院那些鬼域伎倆,如何能阻住大軍前行。「鼠輩。」他輕蔑想著。

「鼠輩。」秦恆率領大軍向長街之上壓了過來,一臉冷峻地看著突然回復清靜地長街,微嘲想著,監察院終究還是見不得光。

便在此時,令箭之後回復平靜地長街上,忽然響起了一聲號令,這聲號令只有一個字。

「候!」

這個候字極其簡單,乾淨利落,卻蘊藏著無窮的殺機。秦恆眼瞳微縮,眉毛一挑。

叛軍齊拉弓,無數箭羽射了出去,直刺那聲命令發出之地。篤篤篤篤,有如亂雨打城,那座木樓頓時被射穿無數洞眼,長箭破風而入,只聽得隱約一聲悶哼,發令地監察院官員已然斃命。

然而緊接著,只有馬蹄聲,悶殺聲,箭羽破空聲的長街之中,又再次響起了那聲號令:「侯!」

秦恆的臉色陰鬱了起來,在長街之上持韁而奔,他不知道監察院的這聲候意味著什麼,他本可以此時選擇分兵,繞過這段有監察院重兵伏擊的長街,可以選擇更穩妥的方式----然而軍令如山,既然父親命令自己第一個趕到皇宮,自己便必須保持速度,即便……要付出更大的代價。

於是他猛地一揮手中馬鞭,長街之上數千叛軍齊聲一喝:「殺!」如洪水一般,輕甲在身的叛軍大隊就這樣向著空曠而危險的長街之上掩了過去。

那名長槍在手,無人敢阻的先鋒猛將,此時已經率領自己身後的數十餘親騎。突到了長街尾處,背後的正陽門在朝陽下泛著光,身前地空闊地帶在吸引著他,更遠處隱隱可見的皇宮還在等待著他的攻打,所以他滿懷豪情。英勇無比……

然則他忽然聽到了如雷般的馬蹄聲。然後看見了長街的空曠盡頭處,忽然出現了兩百餘名騎兵,這些騎兵不知何時出現在此地,身著亮甲,手持長刀。沉默而冷漠地等待著叛軍地到來。

在這些騎兵地身側,有十餘具散亂的屍首,正是秦家叛軍散出去的那十餘騎斥侯,不止斥侯死了,即便是那些戰馬也倒在了地上。

秦家先鋒將的眼瞳縮了起來,他知道這些騎兵是硬手,不然不可能撲殺了自己屬下十餘騎,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是禁軍!

此時已經無法再停。先鋒將緊緊握住了手中的鐵槍,槍桿地粗糙與涼冷。讓他感覺到了無窮的信心,然後一夾馬腹。就帶著身後的幾十騎向著禁軍大隊衝了過去!

禁軍將領全身都籠罩在盔甲之中。只露出了一雙眼睛,而這雙眼睛裡此時沒有一絲別的情緒。只有平靜冷漠和決心,對自己生命的冷漠,完成大帥交代任務的決心。

他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馬刀,刀鋒閃著亮光,令人不寒而慄,一夾馬腹,身下戰馬猛地掙,如出弦之箭般彈了出去。

數百騎騎兵就這樣以一往無前的勇氣,衝了上去,就像是兩道顏色不一地洪流,馬上便要正面衝撞!剛安靜了一剎那的長街上,忽然又響起了一聲監察院地號令聲----「放!」

秦家先鋒將血紅著眼,看著高速衝過來的禁軍騎兵,暴喝一聲,馬匹驟然加速,已經要衝出街口,耳只卻忽然聽到了這聲放。

他地心神堅狠,沒有一絲慌亂和減速,他根本不在乎監察院地這些鼠輩,他在乎的是正面這些十分強悍地禁軍,他必須要為將軍殺開一條血路,殺開一條通往皇宮的血路。

一個黑影從街道旁的民宅裡扔了出來,正好出現在這名先鋒將的馬頭之前半空中。這名猛將挾肘一挑,槍尖閃芒,嗤嗤數聲,黑影頓時被撕碎,布料亂飛,內裡夾雜著的粉末被蕩至半空,少許灑到了這名猛將的身上,大部分卻灑在了馬身上。

他閉住了呼吸,雙眼一片血紅,心知監察院用毒厲害,卻也根本不懼,只要毒物一時不能入心,他就能夠將與自己越來越近的那些禁軍殺退,只是心憂座騎,一橫心將槍尾在馬臀上狠狠擊了一記,座騎受驚,再次加速!

突突突突,一連串簧機之聲響起,平靜許久的街道之上,弩箭再至。秦家先鋒將冷哼一聲,長槍一劃,護住自己的要害與馬頭,只見一片槍風蕩出,無數弩箭被他拔落在地,偶有幾枝弩箭射中他的盔甲,叮噹一聲脆響,無力墮落於地。

然則……這名猛將驟然發現,弩雨之中,竟有幾抹帶著不吉利的紅。

紅?

火?枝弩箭分別射在這名先鋒將的重甲與馬頭處,弩箭上捆著火棉,燃著火苗,在紅色的朝陽中並不顯眼,但卻……格外致命。

火苗一觸重甲上的粉末,倏的一聲便燃燒了起來,從馬頭直至重甲再至頭盔處,但凡沾上粉末的地方,火苗便瞬息間蔓延了過去,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火勢便熊熊而燒,將那名先鋒將籠罩在了火苗中!

嗤嗤……一聲慘烈的暴喝,從火焰中傳了出來,此時,那名悍不可當的先鋒,還依然保持著衝鋒的姿式,而他的人已經成為了一個燃燒著的火把!

他恐怖地吼叫著,扔掉了手中的槍,試圖將自己身上的火拍滅。然而這已經成了他永遠也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監察院放地火。不是那麼好撲滅的,他知道自己完了,心中無比地恐懼。

馬兒大痛,放馬狂奔,籠罩在火苗中的一騎一馬。就這樣恐怖地奔到了禁軍鋒線的前方。

禁軍將領冷漠而微嘲看著奔來的那個火人。在兩騎交身而過之時,錚地一聲揮動長刀,刀出無聲,自火中穿過,斬斷那名將鋒將地頭顱。

喀地一聲。頭顱斷裂,被護頸甲繫著,在火焰中燃燒著。

帶火馬兒悲鳴著瞎衝,帶著身上已經無頭的主人,一頭撞向了街旁的一堵巷牆,一聲極沉重地悶響,連馬帶人摔落在地,極淒慘地悲嘶著。

沒有人去看他們。只有二百餘騎的禁軍甲隊,此時正保持著極高的速度。跨過了那些被射成蜂窩,燒成焦碳地叛軍先鋒屍首。向著秦恆所在的中軍衝了過去!

秦恆不知道自己最器重的親信先鋒。遭受了何種無恥陰險的謀殺。在聽到監察院第二聲候令之聲,他已經命令自己的軍隊。開始向著長街兩側壓了過去,因為監察院的二次攻勢已經開始了。

在長久的沉默之後,在那兩聲冷酷的候令之後,射向叛軍地弩雨更盛,而更多的則是瞄準軍旗所在地中腹部位,尤其是秦恆所在的親兵營處。

「是連弩!」終於有叛軍騎兵畏怯地喊了出來,一片弩箭呼嘯破風聲中,這聲喊顯得格外驚心動魄。咄咄咄咄,一連串密密麻麻地擊打之聲響起,一枝弩箭被擋住,第二枝,第三枝呢?

十餘名親兵奮勇地擋在了秦恆地馬前,他們手中只有肘盾,根本不足以抵擋這麼密集快速的弩箭,用自己地身體和戰馬高大的身軀為秦恆做起了肉盾。

長街之上儘是人仰馬翻,悲嘶慘號連連,不知多少叛軍的臉上插上了弩箭,鮮血與汗水混雜在一處,四處告急。只是一瞬間,秦恆身周的親兵便死了大半,秦恆知道監察院的目標是自己,他臉上滿是血污,血污之中的臉色顯得格外猙獰,直到這一刻,他才終於確定,范閒讓監察院埋伏在正陽門下,不僅僅是為了阻擊和拖延時間,而是準備拼將老命……要將自己的性命留在這裡!

雖然不知道范閒為什麼如此看重自己的性命,但他凜然不懼,只是看到初始平靜,此時又弩聲大作的長街上,自己的部屬們勇敢而無助地與那些毒粉暗弩搏殺著,一絲青筋浮現在他的太陽穴上,一股憤怒充斥著他的胸間,這些鼠輩只會用這些不入流的手段,難道也敢妄想困住自己?

他拔出腰畔長劍,一夾馬腹,馬如龍躍,於弩箭之中躥了出去,暴喝一聲:「為了慶國,殺!」

主將開始冒死衝陣,叛軍士氣大振,齊聲喊了聲殺字,冒著弩雨往街道兩側的縱深中突進,用自己的身軀和生命將監察院的第二波攻勢壓制下去少許。

叛軍畢竟人多勢眾,只要能夠與那些藏在黑暗中的監察院官員正面接觸,他們自然會獲得最後的勝利。

然則便在此時,街那頭的禁軍已經衝了過來。只有二百餘騎,卻像是兩千騎一般雷聲隆隆,殺氣騰騰,勢不可阻!

如一道洪流,衝入了已然隊形已經被迫散開的秦家軍中,雙方都是盔甲在身,刀刃在手,殺意沸天,雖然秦家軍的陣形有些亂,但在並不怎麼寬闊的長街之上,這是一次絕無退路的正對衝撞。

高速前行的兩隻騎兵,便在正陽門下的長街上,進行了第一次正面的對撞,就像是兩個大鐵錘一樣,狠狠地砸在了一起,響起了令無數人耳膜疼痛,無比恐懼的巨響。

一瞬間,無數鐵騎落馬,慘遭踐踏,馬上的人們被挑死,被擠死,被砍死,被震死。

刀槍相撞,鐵甲相撞,氣勢相撞。

秦恆滿臉鐵青地看著這一幕,心想范閒和大殿下究竟有多少人,居然在正陽門下埋伏了這麼多人?

「能動的部屬,我全部砸在了正陽門內。」

范閒盯著京都內的絡絡狼煙,沉著臉色說道:「雖然沒有猜到他們居然勢大到從九處城門處入內。但既然砸在了正陽門內,我就一定要砸出個動靜來!」

大皇子看了他一眼,又看著京都街巷中逐漸逼近的叛軍旗幟,忍不住眼瞳微縮,說道:「終究也只是一路。大勢不可逆。先前那剎,如果你從正陽門內逆沖而出,說不定真的有機會突圍。」

「長公主在京都外肯定有預備隊。」范閒說道:「突圍?我拿什麼突?」

「荊戈不是帶著兩百黑騎消失在京都了?」大皇子看了他一眼。

范閒沒有應話,只是滿臉沉重地看著皇宮之下的廣場,這處廣場極大。當年閱兵的時候曾經排列過數萬人的隊伍。此時已經隱隱能夠感覺到大地的震顫,想必是那八路地叛軍快要合圍至此,如此聲勢,即便是他早已看透生死二字,卻也不免開始心顫起來。

他抬起頭來看著正陽門的方向,心裡清楚,自己和大皇子留在宮外的實力基本上集中在那一路,無論是誰想從那裡抵宮。只怕都要付出極慘重的代價。

如果他知道是秦家那位二代領軍人物,此時正在弩箭與毒煙中苦苦突進。只怕會笑出聲來,對於秦家在山谷裡的那次狙殺。范閒可是一直牢牢地記在心裡----只是不知道那些忠心耿耿地監察院部屬。還有那些禁軍裡那只等同於自殺地騎兵大隊,在片刻之後。究竟還能活下來幾個。

然而正如大皇子所說,區區一座城門根本不足以改變大勢。個騎兵出現在了廣場邊緣的街口,此時的禁軍早已全軍收攏入宮,宮門之外的廣場上空無一人,所以這名騎兵的出現,顯得那樣地突兀,空曠的天地間,仿似突然間出現了一個不和諧的黑點。

得得馬蹄聲中,這名騎兵未作任何停歇,直接從廣場邊緣,直接衝到了廣場正中間,來到了皇城之前。

在這名騎兵的後方,緊接著出現了第二名騎兵,第三名騎兵,第十名,第一百名,第一千名……黑壓壓的秦葉二家大軍,其中的八路在掃蕩乾淨沿路的些許抵抗之後,終於用一種烏雲壓城之勢,來到了皇城的前方。

密密麻麻地叛軍沉默而冷峻地將整座皇宮包圍了起來,這種默然無語中透著的殺氣,這種沉穩至極地氣勢,讓皇城之上的禁軍官兵們無來由地心頭一顫。

范閒和大皇子終於沒有聊天來掩飾內心地緊張,沉默地看著眼前地一

片刻之後,一方在晨風之中獵獵作響的旗幟,出現在眾人地視野之中,這面旗幟從廣場轉角處的長街上行了過來,露在上面斗大的一個秦字。

又一面騎從皇城下另一方疾駛而至,手中持一大旗,上書葉字。

最後出現的是一方明黃大旗,上面空無一字,只是用金線繡著一個騰於雲霧之中的龍,金爪抓碎祥雲,踏空而至。旗都正大光明地打了出來。」范閒沉默許久之後終於開口,秦葉二家軍勢太盛,他雖是九品高手,心性無比堅毅,然而面對著密密麻麻的軍隊,仍然忍不住感到頭皮有些發麻。

「你怕了?」大皇子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什麼東西多了,都會顯得很恐怖,螞蟻如此,老鼠如此,蟑螂如此,更何況是人?」范閒召來一名下屬,說了幾句什麼。

三面大旗緩緩而行,就在廣場周邊叛軍熾熱的眼神中,在皇城禁軍警戒微懼的眼神中,來到了皇宮正前方,來到了第一騎進入廣場的騎士身後,迎風招展。

「你一直堅不突圍,我總以為你還留有什麼底牌。」大皇子雙眼微瞇看著皇宮前方的那幾騎,幾面旗,緩緩說道。「我的底牌早沒了。」范閒面不改色說道:「但我總以為,那些老傢伙總不至於見死不救,總以為叛軍既然已經入了城,他們應該跳出來扮超級塞亞人,可惜……好像我猜錯了什麼。」

「什麼是塞亞人?」大皇子翹了翹唇角,說道:「我也很納悶,陳院長難道真的中了毒?」

范閒看著皇宮前的如山軍勢,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拍皇城青磚,說道:「便是我們兩個,又如何?」

大皇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可不想和你一起死。」

風雨欲來滿樓愁,皇城角樓裡愁人兩個,卻在說著笑話,四周的禁軍統領士兵偷偷看著這一幕,聽著小公爺與大帥爽朗的笑聲,不知為何,也感覺皇宮前的叛軍們並沒有想像的那般可怕。大皇子看著皇宮前那孤伶伶的三面旗和最前方那個騎士,微笑說道:「他們是用在氣勢壓迫我們,意圖讓禁軍心怯……我的部屬,哪裡會這麼膽小。」

「我們把手上全部的牌都砸進正陽門,為的是什麼?」范閒瞇眼看著皇宮之前站著的那四騎。

「為的是要殺一殺對方的銳氣,振己方之軍  

  「那我們怎麼能容許這四騎如此囂張地站在皇宮前示威?」

「依軍中傳統,第一個抵達的騎兵將獲得無上的光榮。」

范閒盯著那個像黑點一樣的騎士,半晌後忽然開口說道:「那就讓他光榮掉。」

大皇子皺了皺眉頭,身為征西軍大帥,他對於慶國的軍方傳統有著天然的尊敬,雖然十分厭憎那幾騎在皇宮之前沉默地耀武揚威,可並沒有想過要做出些什麼,而且對方站的位置極好,箭枝極難射到。

范閒斬釘截鐵說道:「我不是軍人,我也不懂光榮,我只知道這是你死我活,這時候還站在我面前,那就是……」

一句話還沒有說話,他的手已經揮了下去,皇城角樓裡那座已經沉默了無數年的守城弩,忽然發出了一聲極其淒厲的叫聲,似乎是要將曾經死在這座皇宮裡的怨魂都喚醒起來。

卡……一聲巨大的機簧聲過後,一柄如兒臂般粗細的弩箭,如閃電般脫離了弩機,沿循著設定好的軌跡射了出去。

皇宮前孤伶伶站著的幾騎,幾旗,雖孤單卻囂張,冷漠而輕蔑地看著皇城上的禁軍士兵,傳達著強大的懾服力和壓迫力。

這一切卻都被這聲弩機聲破掉掉。

第一名進入皇城範圍的騎士連頭都沒有來得及抬頭,那枝巨大的弩箭便貫穿了他的身體,射入了戰馬的身軀,伴隨著巨大的血花,將一人一馬狠狠地釘在了廣場的石板上!

這時范閒也說完了他那句話:「……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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