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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basic6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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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貓膩] 慶餘年【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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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6 20:32: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在京都 第二十八章 出詩打人第一記
    葉靈兒是京都守備葉重的獨女,家學淵源——可惜都是在武道之上,所以沒有落個文雅淑靜的性格。有個四大宗師之一的葉流雲當叔祖,葉家在慶國的地位本就有些特殊,但這小姑娘本身卻不是什麼霸道蠻橫之輩,只是心疼林家姐妹天天病榻之上纏綿,還要被迫許給一位未曾見過面的男子,所以顯得著急了些。

    前些日子,京中少數高門之間流傳著一個消息,聽說宮中準備將林家小姐指給范府遠在澹州的那位私生子,這消息一出來,林家小姐羞怒相加,夜裡又受了些風寒,咳了幾口血,病情加重。葉靈兒本在定州兄長處,聽到這事趕緊回京,正是范閒在城外門看見的那個場景。

    又過幾日,京都傳聞,范府那位私生子已經回京了,只是和范府小少爺范思轍一樣,都是個橫行霸市的紈褲子弟,這個消息,讓葉靈兒更是惱火。她昨日去看林家小姐,發現她眉眼間略有羞意,幾經盤問,雖然沒有問出什麼,但猜出來林家小姐一定是有了心上人。

    她不忍心見姐妹傷心難過,所以去求父親向宮裡求情,斷了這門婚事,誰料道竟惹得父親大怒,沒辦法之下,才請范若過府,是想看看能不能有辦法將這婚事緩上一緩——原本也知此事不大可能,但總得試上一試,才算盡了姐妹間的一場情義。

    葉靈兒看了一眼柔嘉這個性情溫柔的小姑娘,再看向范若的眼神就趨於平靜,她今天才知道原來範府這位一向以恬淡聞名的若若小姐,竟然骨子裡也是位厲害人物,此時聽對方要介紹名醫,淡淡說道:「不用了。」

    范若卻是沒有就此罷了,微笑說道:「若真是心疼那位小姐,讓那位名醫去看看又怕什麼?」

    「御醫都沒有太好的法子,你說的那位名醫……」葉靈兒強忍著,不在郡主面前流露出不屑的神態。

    范若極有禮貌解釋道:「那位醫生是費先生的學生。」

    葉靈兒輕噫一聲,眼中一亮,上前拉著范若的手:「那就麻煩姐姐了。」

    說完閒話,三人便回了亭子裡,其餘的姑娘們看見這兩位小姐面色平靜,以為事情已經了了,才鬆了一口氣,旁邊自有丫環婆子們在服侍著,又有女史將已經抄好的詩卷送到湖對面去。

    過不了幾時,湖對面那些才子所做的詩也抄了過來,諸女翻揀著看,間或讚歎一聲,范若若卻支著頜,看著湖對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葉靈兒想到那人,好奇接過詩捲來,從頭到尾翻了一遍,卻沒有看見有姓范的落款,驚訝問道:「范公子的詩呢?」

    她心想,范府既然是讓那男子來王府搏名,那便斷斷沒有藏著掖著的道理。女官恭敬說道,范公子並沒有作詩,如何如何。柔嘉郡主看了欄邊的范若若一眼,小姑娘天真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納悶,追問當時的場景,直到此時亭子裡面的諸女,才知道湖那邊的唇槍舌劍比這邊也不稍弱。

    柔嘉郡主甜甜一笑說道:「若若姐姐,你怎麼不來看這些才子詩作?」

    諸女議論之時,范若若早聽在耳裡,知道兄長在湖那面受辱,她從欄邊回頭,平靜的眸子裡其實隱藏著一絲怒意,冷冷道:「這些人也會寫詩?」

    諸女雖然一向知道范家小姐精通詩文之道,但聽見她說出如此言語,還是有些意外。范若若回身,拾起硯旁細毫,在紙上懸腕而揮,寫了幾句,待稍干後遞給女史,吩咐道:「送這兩首過去,讓那些人看看。」

    女史領命而去。

    —————————————————————————

    花開兩枝,各表一朵,且說湖這面郭保坤暗點范閒身份,鬧得滿座俱靜,場間氣氛有些怪異。

    靖王世子眼眸裡閃過一絲怒意,覺得太子手下這群人果然毫無體統,輕輕握緊手掌,暗自想著是不是要給對方一點教訓,但轉眼一看范閒模樣,又覺得此子定有應對的手段,應該不用自己出手。

    司南伯讓范閒來參加詩會的原因很簡單,是要讓他出個大大的名,搶個入京頭彩,以便打動那位長公主「芳心」,但范閒卻似乎一點也不著急,真讓人瞧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待眾人所作詩詞送到湖亭之後,過不多時,便有女史回話,將范家小姐作的詩遞給了郡王世子。

    郡王世子眼光一瞥,不禁眼睛一亮,脫口而出:「好!」

    身旁幕僚清客湊了過去,細細一品,也是頻頻點頭:「果然不錯,只是……」他是覺著這詩由一女子寫出來,總有些不對路數,但想到范家與郡王家的關係,所以住嘴不言。

    眾人好奇,紛紛湊了上來,只見那紙上用娟秀小楷寫著:「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氣蒸雲夢澤,波撼澹州城。欲濟無舟楫,端居恥聖明。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

    「好詩,果然不愧是范家小姐所作。」賀宗緯也夾在這些人當中,稱讚的聲音格外響亮,似乎要傳到湖對面去,「寫湖景灑然,轉議論自然,實是佳作。」

    郭保坤卻皺眉道:「眼前小湖一方,用氣蒸似乎不大妥當,何況雲夢澤在南方,澹州城卻在海邊,范小姐只為字面漂亮,在這自然二字上卻欠缺了一些。」

    靖王世子卻從這首詩裡看出了別的味道,所謂欲濟無舟楫,端居恥聖明,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雖然隱晦,卻仍然透露出作者不甘心為隱,想要有一番作為的心思,是個干謁詩的套路——他轉頭望向一直安靜坐在偏僻處的范閒,心想這詩……莫不是你做的?

    但這詩確實不錯,所以眾人交口稱讚,沒有幾個人附和郭保坤的意見。世子正思琢間,已經有人將意見轉到對岸,范小姐的解釋也已經來了。

    「湖是水,海亦是水。由雲夢而思之東海,我家兄長身坐澹州,心在江海,隨意用之,有何不可?此詩乃是家兄十歲所作,今日抄出,只為請諸位一品。」

    話裡前面的意思先不理,但卻明明白白說清楚了,這首詩不是范府小姐所作,卻是……那邊一直默然不語的范閒所作!

    這個時候,闔園士子再望向范閒的神色就不再是不屑與複雜,而是充滿了震驚與不解,十歲便能作此詩,這范閒,難道是個天才?

第二卷 在京都 第二十九章 拋詩砸人
    「刷刷刷刷!」無數道目光射向范閒的身上,他靦腆的一笑,拱了拱手,沒有扎個花頭巾冒充藝術家,畢竟他是范閒,不是范偉。

    世子看著他這模樣,險些笑了出來,范家小姐說的那些話,他是不會信的,一個十歲的少年或許真能寫出好詩,但像這種小心翼翼拿捏分寸的進謁詩,應該不會寫,他估計是范閒昨天夜裡寫好了,今天才故意讓范若若拿出來,好在詩會上一舉驚人。

    他並不反感這些,反而覺得有些有趣,像范閒這樣看上去十分灑脫的人物,居然也會寫出這種詩來。范閒並不知道靖王世子在想些什麼,只知道這首前世孟浩然拍張九齡馬屁的詩,比場中這些人的水平還是要高那麼一點點,所以他就很滿足了,至少這滿足了父親大人的交待。

    郭保坤看著場間眾人的眼光,心頭大怒,萬萬想不到這個「繡花枕頭」居然還有這樣一首保命之詩,他不肯善罷甘休,冷笑說道:「不知范兄還有何佳篇?畢竟這是您……十歲時的大作。」

    話中的意思,明顯不相信這首詩是他自己寫的。

    范閒心裡歎了口氣,心想為什麼總有人喜歡逼自己做這些事情呢?說起作詩作詞,在這個世界上,還會有誰是自己的對手?畢竟自己是李杜蘇三神附體,五千年詩力加持的怪物,微笑應道:「我向來不做命題作文的。」

    郭保坤看他有恃無恐的模樣,咬咬牙道:「那請范兄隨意作首,讓諸位京都才子也見識見識。」

    范閒皺皺眉,冷冷地看了這個討厭的傢伙一眼,然後拋下了一首詩,起身便離開了花園,在王府下人的帶領下,上茅廁去也。

    此詩一出,擲地有聲,全園皆驚,落花流水,橫掃千軍。

    一陣喝彩之後,眾人兀自品味著其中滋味,郭保坤的臉上也是青一塊白一塊,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世子此時再也顧不得手中扇子該如何拿才不會中了范閒風骨之評,啪的一聲合上扇子,吟誦道: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大江滾滾來。萬裡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

    ……

    「哀、清、無邊、不盡、萬裡、秋、客,百年、病、獨、千古憂愁,盡在濁酒一杯!好詩,好詩!」世子大聲讚歎,忽然想到自己那位外表悠閒,實則心頭苦悶的父親,不知怎的,竟是心中一酸,復又一戚,搖頭良久無語。

    只是許久之後,他才醒過神來,你范閒小小年紀,雖然身世淒苦,又怎能說雪鬢多病?這真真是不可解,完全說不通,。但眾人猶自沉浸在詩句氣氛之中,看著夕陽西下,不論達者還是寒門,都生出些許人生無常,悲慼常在之感。所以眾人無意間,將范閒的人生經歷與這詩中的沉重絲毫不協之事,完全忘記。

    也沒有人懷疑是他人代筆,畢竟這首詩,非詩壇一代大家斷然做不出來,若是一代大家,便是為天子代筆也不願做,更何況是范家一小兒。

    「有這一首詩,范公子今後就算再不寫詩,也無所謂了。」靖王世子歎息道。湖畔才子們各自默然,知道今日自己是無論如何再也作不出更好的句子來,所以整個詩會就因為范閒的這首詩而陷入了沉默之中,卻沒有發現作者早就溜走了。

    —————————————————————————

    其實這首詩並不合景,也不合時,但范閒實在是憋急了,所以趕緊背了一首打擊完敵人了事。憋急了,一方面是說被那個叫郭保坤的小混帳給憋急了,另一方,是他真的有些急,先前無聊,喝的酒水稍微多了一些。

    提著褲子從茅房裡出來,他十分舒服地歎了口氣,繫好了褲帶,從下人的手上接過毛巾,擦了擦手。回去的路上,他忽然看見有一片苗圃生的十分喜人,嫩綠的葉子,碎碎的小花,在高樹之下,暮光之中,透著一股子生機。

    范閒回身問那下人,可不可以去逛逛。下人當然知道這位是范府的大爺,那范家小姐和思轍少爺向來在王府裡是隨意走動的,自然不會說個不字,恭敬地回答道,沒有問題。

    范閒有些高興,將下人遣走,自己走進那方苗圃,隨意觀看著,發現這圃園裡倒沒有種一般大戶人家喜歡的奇花異草,反而是種了許多自己都叫不出名字的植物,看模樣都粗拙的很,應該是些野菜或者農作物。

    他有些好奇,這靖王爺家裡真是與眾不同,居然種這麼些東西。

    在園子裡隨意走著,天光其實還是很亮,只不過頭頂上有樹木遮蔽,所以顯得比較幽靜,可以聽見頭頂鳥兒歸巢時的歡快鳴叫,身邊全是綠綠的顏色,很是舒服。范閒得以擺脫那個很無趣的詩會,大覺快意,哼著小曲往深裡走去,一面走一面笑著想道:「不會像段譽一樣,碰見個仙女姐姐吧?」

    「你是誰?」

    一個人從植物叢裡站了起來,很好奇地看著范閒。

    ……

    ……

    范閒一驚,心想憑自己的耳力,居然走到這麼近才發現對方,如果對方是個殺手,那自己一定完蛋了,這才發現自己入京之後,警惕性似乎減少了很多。

    他看著眼前這人,自嘲一笑。

    對方當然不可能是王語嫣,也不可能是自己念念不忘的白衣女子,而是一位四五十歲年紀的花農,手裡拿著鋤頭,腳邊放著泥筐,面相中正,眸子裡的神情微有慌亂,想來是見著范閒的衣著打扮,有些敬畏。

    范閒微微一笑,對著花農拱手一禮道:「驚著老人家了,我是王府的客人,順路走到這裡來,看這片圃園收拾的極好,所以逛一逛。」

    老花農將手在衣服上擦了兩下,似乎不知道該如何行禮,聽見他稱讚這片園子收拾的好,有些憨厚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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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6 20:32: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在京都 第三十章 靖王發話
    范閒四處看了看,發現左右無人,所以乾脆找了塊石頭坐了下來,接過老花農遞過來的水壺,也不嫌棄,喝了幾口,隨意與他聊些種花種草的事情。他對這方面基本上一無所知,所以聽著花農眉飛色舞的講解,有些新鮮,但聽多了,也有些厭煩,本想離開,但想到那個更加厭煩的詩會,還是罷了,歎了口氣。

    聽見這公子哥歎氣,花農好奇問道:「公子怎麼不高興?」

    「王府詩會,很無聊的。」范閒向他眨了眨眼睛,心想對方不過是個僕役,一定不會對詩會感興趣。

    果然,花農很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吟詩作對,都是閒人才做的事情,又不能換碗飯吃,真是些蠢豬。」

    范閒一怔,心想這豈不是把自己也罵進去了?旋即心頭一動,哈哈大笑道:「確實是蠢豬」他終於想明白了某些事情,吟詩之事就此揮手不提。

    ——————————————————————————

    詩會散後,各人各自回家或翹家,至於後來發生了什麼,要到第二天才傳遍了整個京都。

    當天晚上,靖王府日常家宴,世子本準備去醉仙居風流風流,結果被老管家請了回來,有些不自在地坐在飯桌上,和妹妹一起等著父王訓話。

    靖王爺坐在桌頭,竟赫然便是下午范閒在苗圃中聊了半天的老花農。他看著下方一向自命風流的兒子,不知從哪裡來的怒氣,罵道:「你這蠢豬!天天就只會去那些地方!」

    世子李弘成知道蠢豬二字是父王的口頭禪,也不如何生氣,苦笑應道:「父親今日又因何發怒?」

    靖王爺哼了一聲,沒有繼續發作,問道:「今天你又開那個什麼詩會了?」

    李弘成一怔,苦笑應了聲是,他知道父親不喜歡這些文人的事情,但是自己要為二皇子拉攏京中文人,這些事情總是需要做的。出乎他的意料,靖王並沒有生氣,反而感興趣問道:「今天來詩會的有個小子,穿著一身淡栗色的單衣,那是誰家的小子?」

    李弘成心想今天來的人雜,自己哪記得住這麼多。

    靖王皺了皺眉,似乎在想那人的特徵,憋了半天之後說道:「那小子長的很漂亮,像個娘們兒似的。」

    李弘成噗哧一笑,知道父親說的是誰,趕緊回答道:「您說的,一定就是范府的那一位。」

    靖王眉毛一挑,竟是露出了幾絲凶戾之氣,暴喝道:「什麼?你說他是范建在澹州的那個兒子?我幹他娘的,就範建那模樣,也敢生這麼漂亮的兒子!」

    柔嘉郡主在一旁聽著父王暴粗口,臉都羞的紅了,不過她也很感興趣,若若姐一直奉若師長的那個男子,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李弘成有些惱火地看了父親一眼,心想幸虧沒有下人在旁邊,不過轉念一想,下人們應該早就習慣了靖王那張嘴,趕緊問道:「父親大人問那少年做什麼?」

    「做什麼?」靖王哼哼了兩聲,他下午撞見不知自己身份的范閒後,便覺得對方有些面善,卻總是想不起來,又因為范閒討厭詩會,卻能聽他說了半天自己最得意的蒔藝之道,所以有些喜歡那小子。但他卻沒料到,那個漂亮小子,竟然是范建的兒子,心頭一陣火起,繼續教訓道:「你要學學那個……他叫什麼名字?」

    「范閒。」

    「學學那個范閒,別看他出身不正,但是眼光還是很好的。」靖王歎了一聲,看著自己的兒子,教訓道:「范閒這人,能和一個花農說半天話,你卻太過於自重身份,要知道自矜這種品性,實在是很不適合你現在做的那些事情。」

    世子李弘成知道自己與二皇子交好的事情,當然瞞不過表面忠厚暴燥,實則精明無比的父親,趕緊應了聲是。吃完飯後,世子正準備回書房讀書,以便讓父王心中高興些,哪料到靖王沉吟半晌卻說道:「你剛才不是準備去醉仙居嗎?」

    醉仙居不是酒樓,而是青樓,一字之差,卻是天壤之別,世子心裡一緊,趕緊連道不敢。靖王爺盯著他的雙眼,罵道:「男子漢大丈夫,想去就去,別這麼毫無擔當。」說完這話,便喊人把他踢了出去。

    李弘成直到坐在醉仙居的雅座裡,抱著京都最紅的清倌人袁夢姑娘,仍然有些寒冷地想著,為什麼父王今天會忽然變了性。

    深夜的靖王府中,靖王爺一邊喝著酒,一邊痛罵道:「狗日的犯賤,當年最喜歡泡妓院,居然還生出這麼個漂亮種來,老子也讓兒子去泡去,將來也抱個漂亮孫子。」

    —————————————————————————————

    靖王逼子嫖妓的家事暫且不提,先說范閒待詩會散後,早早地鑽進了轎子,與籐子京和幾個護衛會在了一處。詩會散後,眾人對范家子弟那首詩是議論紛紛,見到范府轎子,有些士子便上來與他告別,范閒趕緊下來,一一微笑送走,又吩咐那幾名護衛將若若送回府去。

    范若若上轎之前,向他點了點頭。范閒知道那件事情已經安排妥當了,精神一振,便開始安排晚上的事情。

    「郭保坤肯定是住在尚書府上,每隔大約三天要入宮一次,名為編纂,實際上就是太子伴讀。」

    范閒皺眉道:「太子今年多大了,還要伴讀?」

    「太子是皇後親生,在皇子中排行第三,今年已經十八歲了。」

    范閒好笑道:「十八歲的大人,還要伴讀做什麼。」

    籐子京苦笑道:「只是貪玩而已,所以找些人名目張膽地陪著玩。」

    「難道皇帝也不管?」

    「這……小人就不清楚了。」

    從前些天酒樓上的事情發生之後,范閒就擔心那位郭保坤會嚥不下心中悶氣,會有些什麼下作手段,所以吩咐籐子京打探了一下,也摸清楚了郭保坤常去的幾個地方和回家的路線。

    今天詩會之上,那姓郭的小匹夫言語帶刺,范閒就算性情再好,也只能保持表面微笑,內心深處仍然是十分惱火。只是他此時才想明白,原己讓籐子京去打探那些事情,竟是潛意識裡早就做好了欺負郭小匹夫的準備,而不是擔心被郭小匹夫欺負。

第二卷 在京都 第三十一章 司理理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主辱……」范閒看著籐子京。

    籐子京的話接的極快:「臣死。」

    「混帳話,你死了我又沒個好處,當然是要別人死,知道怎麼做吧?」

    籐子京毫不猶豫地應了一聲,雖然他心中知道,如果當街痛揍郭保坤,先不說他與太子的關係,單說他是尚書之子,這就是極重的罪,如果司南伯不管這檔子事,主辦此事的自己只怕要逃離京都很多年才是。但他依然毫不含糊地應了這事,因為他相信,跟著面前這位年輕人,將來一定會脫離現在這種高不成低不就的生活狀態。這種信心於很多方面,包括范大少爺的學識談吐手段心性,還包括他籐子京的直覺。

    范閒點點頭,很滿意對方的態度,卻說了句有些怪異的話:「你不知道怎麼做。」

    籐子京有些詫異,不明白少爺是什麼意思。

    「打是一定要打的,不然怎麼出我心中這口惡氣。」范閒溫柔無比的笑著,這陽光燦爛的笑臉卻讓籐子京如同往常一樣有些不寒而慄,「只是要想好怎麼打?誰去打?怎麼能打的痛快淋漓而不擔心被官府的板子打!」

    「本來我也嫌打他會髒了自己的手,但如果是你或者你喊家裡的護衛動手,將來在官府那裡也不好說話,相信父親也不會因為幾個下人而去得罪郭家。」范閒繼續微笑解釋道:「如果是我動手,身份不一樣,後果自然也會輕很多,范林兩家聯姻在即,父親和宮中那位一心想促成這門親事的貴人,總不能讓我出什麼事情。」

    籐子京皺眉勸道:「少爺萬萬不可自己動手,再說了,京中權貴子弟打架,畢竟只是件小事,如果要扯老爺和范府在宮中的助力進來,實在是有些……」

    籐子京住嘴不語,范閒卻接過他的話去:「有些因小失大?有些胡鬧?」

    他接著微笑著搖搖頭:「我這只是說的如果,但事實上,我不準備打了他之後還給他任何反咬回來的機會。」

    籐子京心中一寒,心想這位少爺不是準備搞出命案來吧?

    范閒猜到他心中所想,哈哈一笑不做解釋,只是問道:「靖王世子請了吧?」

    「請了。」

    「訂在哪裡?」

    「醉仙居。」

    「這酒樓的名字倒也雅致。」

    「……少爺,這是一處青樓。」

    范閒一怔,苦笑著就應了下來,問道:「麻袋準備好了沒有?」

    ————————————————————————

    京都西面有一條流晶河,在這條河流將要流入蒼山之前,走勢漸緩,窩成一大片泓成鏡面般的水潭。每到晚上,很多座花舫在湖面上隨意行走,上面張燈結綵,像是水晶宮一樣奪人眼目,十分美麗。

    百姓們都知道這上面是做什麼營生的,不過世風漸開,也沒有太多人會指指點點。

    醉仙居不是妓船當中最大的,卻是其中檔次最高的,二層樓船,精巧美麗,設置清雅,最關鍵的卻是這座花舫上,擁有如今京都風月場上最紅的一位姑娘,司理理姑娘。

    這位司理理姑娘模樣性情自是不用說,自個兒也會些琴棋書畫,吹拉彈唱樣樣精通,雖然不見得有多深的造詣,但在諸多京都才子有意無意間的吹噓下,也搏了個才女的名聲。

    當然,能夠讓這位姑娘家在京都秀場異軍突起,成了花中翹首的原因,卻不僅僅是因為這些,在更大的程度上依賴於某個流言——傳說理理姑娘其實並不姓司,就姓理,卻不是這個理字,而是李,皇室的姓氏。江湖流言中說,這位姑娘竟是開國之初的某位皇族遺孫,只是因為祖上犯了大事,才落魄到如今地步。

    真正瞭解皇家的人,自然對這種流言嗤之以鼻,那些俗人們其實心裡也知道這消息絕對是假的,只是司理理姑娘從不解釋,眾人乾脆將錯就錯,反正皇帝陛下也不會來理會一個妓女姓什麼。這種心理其實也很好解釋,試想那些天天在朝上當叩頭蟲的官員們,如果想到在自己身下輾轉反側的妙人兒竟是陛下的「遠房親戚」,估計會愉悅許多。

    所以醉仙居很紅很紅,很貴很貴,但每到晚間依然熱鬧,願意一擲千金成為理理姑娘幕下之賓的冤大頭不知道有多少。但今兒個有些奇怪,花舫停在岸邊,卻不許那些翹首以待的公子哥兒們上去,幾個面相凶狠的大漢守在跳板之外,險些與那些人衝突了起來,幸虧老鴇下來解釋了一番,那些公子們才知道今天醉仙居竟是被人給包了。

    要包下醉仙居來得多少?那些最喜輕折章台柳的公子們悻悻離去,不免暗中咒罵包下醉仙居的那人是個敗家子。

    范閒看著桌上的精巧點心,喝著那雙纖纖素手遞過來的美酒,確實覺得自己很敗家。雖然這些銀錢是籐子京從司南伯府的帳房裡支出來的,雖然父親掌管慶國銀錢,范府的帳房等於是慶國的小小帳房,這些小錢還不會看在眼裡。但范閒一想到今天要花費的數目,依然有些肉疼,加上不知道父親若是知曉自己用公中的錢來逛青樓後,會有怎樣的反應,所以他有些不安。

    不安的源泉還於懷中這位姑娘。

    司理理姑娘眉若柳葉,黑眸顧盼流轉,唇若塗朱,輕輕開合間自然流露出一股風情,最要命的是她這一身的豐潤,坐在范閒懷中,每一方寸間的觸感都讓范閒有些失神。

    感覺到身下這漂亮公子越來越快的心跳,司理理偷偷一笑,確認范府這位少爺果然是個雛兒,不再逗他,從他懷裡下來,給他斟了杯酒送到唇邊淺淺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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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6 20:33:2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在京都 第三十二章 如蘭
    船兒緩緩離開河岸,姑娘緩緩離開范閒。

    看見懷中這個柔若無骨的妙人兒坐到了旁邊,范閒鬆了一大口氣,畢竟是前後三十幾年的老處男了,猛然間遇到這種刺激,著實有些受不了。見他神情,司理理有些好奇,如今這年月,像這種有錢有勢的公子哥,誰不在十三四歲的時候就會和府裡的丫環們鬼混一氣,像這樣的人還真是少見。

    她哪裡知道,范閒打小在澹州長大,丫環就是那幾個,小時候幻想的冬兒早就嫁了,後來正與思思那丫頭準備打混打混,又被急急召到了京都來。

    司理理看著范閒俊俏的臉,一時間竟有些失神,紅了臉,默不作聲地夾了些菜放到他面前的碟子中。

    這是范閒兩生以來,頭一次進妓院,所以也有些緊張,自然更談不上什麼經驗,見對方默不作聲,還以為慶國的青樓姑娘服侍人就是這麼個風格,於是也不作聲,只是左手有意無意間仍停留在司理理的腰上。

    場間的氣氛一下子就暖昧了起來。

    另一個船艙裡卻是熱鬧的很,籐子京正帶著幾個心腹手下在喝酒,老鴇在一旁相陪,問要不要姑娘來陪陪,幾個手下似乎有些心動,籐子京卻很冷漠地搖了搖頭。跟著少爺這些天了,還一點顯示自己手段的機會都沒有,今天難得要出手,怎也不肯喝酒尋歡誤了正事。

    見他堅持,老鴇自然也不強求,反正錢都已經給了,所以眉開眼笑地在旁斟酒說話相陪。這老鴇也姓司,不過這姓明顯就是個假的,名凌,年紀不過三十來歲,風韻猶存,說話做事利落的很,幾杯酒下肚,輕聲在籐子京耳邊問道:「大爺相貌堂堂,不知是在哪家做事?」

    這是很明顯的打探,籐子京笑了笑:「先前訂的時候就說明白了,我們家少爺是范府的大公子。」

    司凌嫵媚一笑道:「京都范氏是五大族之一,下面的府邸不說有十幾家,最豪闊的至少也有三四家呢。」

    籐子京呵呵一笑,沒有回答。

    司凌心頭一動,試探問道:「出手這麼闊綽的,想來……是范侍郎家?」

    本來今天就是刻意逛樓子,籐子京當然不會否認,點了點頭。司凌面色一驚,讚歎道:「原來是司南伯的公子。」她心裡還是有些納悶,既然是司南伯家的少爺,那和自家女兒坐在後艙的那位俊俏後生,肯定就是最近大家偶爾會提及的范府私生子,這樣一個外面的兒子,怎麼可以支使范府這麼多銀錢。

    這些疑問她自然不會說,只是笑著心想,當年自己梳籠開始接客的時候,就曾經聽那些前輩姐姐們說過,司南伯范建是京都風月場上常客,就連婚後,也時常流連河上,甚至惹得御史頻頻上奏本參他,奈何他與陛下幼時情份,所以也沒奈何。

    ——想不到這二十年過去了,司南伯的兒子又開始一擲千金入花叢。先前一看范家少爺,便知道對方初涉此道,所以司凌暗中大為讚歎,第一次出來尋歡,便找上了自家這最紅的姑娘,這可真是家學淵源啊。

    正說話間,河岸之上忽然出現了幾個紅燈籠,似乎有人在向這邊喊著什麼。老鴇站起身來,有些猶疑不定,籐子京眼尖,一眼就認出來是靖王府的侍衛,趕緊吩咐花舫往岸邊靠去接人。

    靖王世子上船後,自然入了後艙,司凌老鴇一見這位,嚇了一跳,心想怎麼把這位爺也請來了,看來後艙裡那位范小爺的面子可真大。

    世子的侍衛和籐子京他們相熟,自去飲酒。

    在後艙之中,靖王世子瞧著范閒一臉慫樣兒,忍不住開口嘲笑道:「理理姑娘又不會吃人,你躲那麼遠幹嘛?」

    范閒心想如果你再不來,我就要開始吃人了,問道:「世子怎麼這麼晚才來?」

    靖王世子李弘成一怔,心想難道能告訴你,父親大人因為你的緣故把自己教訓了一頓?呵呵一笑,反而笑道:「你從澹州來,不知道這京都規矩,向來是在家中用完飯後,才會出來賞賞夜景。」

    賞夜景這詞用的妙,但這規矩卻不見得有,范閒心知肚明,也不戮穿對方,微笑著與他乾了一杯。說來奇怪,他與靖王世子加上此次也不過見了三次面,但兩個人都覺得彼此的脾氣有些相投,靖王世子沒有皇親國戚的那種霸蠻感覺,而范閒也不像一般權貴子弟那般俗不可言,在靖王世子面前也是灑脫自然,反而恰恰合了李弘成的脾氣。

    幾杯酒下肚,兩人說話便熟絡了起來,世子似乎很感興趣他在澹州的生活,范閒便揀著不怎麼奇怪的事兒說了幾句,比如海市蜃樓什麼的。

    房裡只有一位司理理姑娘,她有些坐立不安,不知道該侍候哪位爺,雖然明知道包船的錢是這位范少爺出的,但靖王世子的身份何其尊貴,萬一范少爺是準備讓自己招呼世子的,那可怎麼辦?

    李弘成微笑看了這位姑娘一眼,他雖然常在青樓流連,這位理理姑娘也是見過,但諸事不巧,卻還沒有與她有過什麼瓜葛,見她面上為難神情,雖然知道對方是刻意扮出這等委屈,卻還是心頭一軟,示意她坐到范閒身邊去。

    老鴇自然不會讓堂堂世子干坐,早就去旁的花舫上請了位姑娘來,這位姑娘姓袁名夢,也是流晶河上極紅的一位清倌人,與司理理在小桌旁一左一右,倒也配得上世子與范家大少身份。

    酒漸濃,夜漸深,靖王世子與范閒感情漸近,都很滿意這一次會面。眼看著天上明月移了方向,二人互視一眼,微微一笑,各自攜美回艙。

    ……

    ……

    紅燭漸起,司理理姑娘眼波如絲,輕輕背靠在范閒的懷裡,手指輕輕撓著他的手心,呼吸如蘭。

    范閒不動聲色地從袖中取出一個自製的蠟丸,輕輕捏碎。司理理帶著一絲微笑昏睡了過去,艙內迷藥香氣如蘭。

第二卷 在京都 第三十三章 麻袋之痛
    花舫停在岸邊,靖王世子站在舷旁,微笑看著消失在夜色裡的那幾個人,懷裡抱著袁夢姑娘,袁夢好奇問道:「范公子做什麼去了?」

    世子點點她微涼的鼻尖,笑罵道:「在我面前,還要裝單純?」袁夢甜甜一笑道:「不論范公子去做什麼,但他也沒有避著您,倒是司理理姑娘,只怕還什麼都不知道。」

    「不避著我,說明他聰明。」李弘成微笑道:「我只是他拉來的一個擋箭牌而已,但如果要我心甘情願,就不能瞞著我。」他忽然問道:「你看范閒對司理理姑娘是個什麼看法?」

    袁夢看樣子與世子特別熟稔,想了想後應道:「這位范公子好像很喜歡理理姑娘,只是想不到能忍得住這春宵不度,卻去做別的事情。」她掩嘴而笑的模樣,與清倌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那你日後多與理理來往,說不定范閒以後會常來醉仙居。」李弘成皺了皺眉頭。

    「是。」袁夢像下屬一下答應下來,雖然有些好奇世子為什麼對范閒這麼感興趣。

    李弘成將手伸進她的衣襟,一把握住那團軟肉揉捏著,袁夢輕喚一聲,身子都險些軟了。「你知道范閒是誰嗎?」

    「是戶部侍郎范建大人最疼愛的私生子。」袁夢答話的聲音像小貓兒一樣,眼睛卻十分清亮,「屬下明白了,爺是想拿住慶國的錢糧命脈。」

    李弘成笑了笑,搖搖頭:「我沒那個野心,只是單純覺著范閒是個值得一交的朋友而已。」這話有幾分實在,但也有些事情沒有說明白,李弘成知道范林暗中聯姻的事情,所以他很清楚,那個叫范閒的年輕人,將來有可能會管理皇家背後那龐大的商業系統。

    如果二皇子要與太子一爭高低,那銀錢,就是其中最重要的武器。

    -------------------------

    郭保坤今天在詩會裡落了下風,心情非常不好,所以晚上去花天酒地了一番,這才稍稍舒緩了一下心情,一想到家裡那個老古板的父親,心情又變得不好了起來,正籌劃著明天該給太子弄些什麼好玩的東西進宮,卻發現轎子停了下來。

    他一時間沒有準備好,加上不知道為什麼,頭有些昏沉,額頭撞到前面,撞的生痛,大怒罵道:「你們這些混蛋,怎麼抬的轎子?」

    沒有人回答他,轎外一片安靜,郭保坤有些狼狽地從將要傾倒的轎子裡爬了出來,發現街道上一片安靜,正是回府前必經的牛欄街。

    圍著轎子的有三個蒙面的黑衣人,而郭府的轎夫和護衛都已經倒在了地上,不知生死。郭保坤以為是遇著沿路搶劫的賊人,嚇得半死,心想這京都治安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差勁?哆哆嗦嗦喝問道:「你們是什麼人?意欲何為?」

    牛欄街一向安靜,尤其是入夜之後,基本上沒有什麼行人,郭保坤也有些絕望,根本不指望高聲叫喊能喊來人救自己,所以聲音很低。

    有一個清清柔柔的聲音回答道:「我是范閒,我想打你。」

    郭保坤愕然回首,卻發現一個麻袋迎面而來,套住了自己,所以沒有看見范閒那張可惡的笑臉。

    麻袋裡有幽幽清香,卻讓郭保坤昏沉的腦袋清醒了許多,只是這樣一來,卻更加淒慘些,因為緊接著便是一通暴風驟雨般的痛揍,拳打腳踢,竟是毫不留情。

    范閒看著籐子京幾個人下手,心裡微覺快意,他只是想讓別人知道,不要輕易嘗試來撩撥自己,另外還存了些別的念頭。郭保坤堂堂尚書之子,何時曾經受過這等屈辱與痛苦,但他知道下手的是范閒,權貴子弟爭鬥,向來沒有下死手的可能,自忖不會送命,所以猶自放著狠話:

    「姓范的小雜種!有種你就打死我!」

    范閒聽到這話,怒上心頭,揮揮手,讓一直默不作聲錘著的籐子京幾人讓開,走了過去,蹲下身來,先是一頓痛揍,再對著那個不停滾動的麻袋輕聲說道:「郭兄,你知道下午為什麼我會寫那首詩嗎?」

    范閒的力氣大,麻袋裡的郭保坤早已經痛的說不出話來,嗚嗚哀鳴著。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大江滾滾來。萬裡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你欺我兩次,我便要打的你哀、悲、多病,不如此,怎能讓我痛快。」

    話音剛落,他一拳頭已經隔著麻袋狠狠地砸了郭保坤的面門上,也不知道深夜之中,隔著布袋怎麼會如此精確的準頭,竟是狠狠命中了郭保坤的鼻樑。郭保坤只覺一陣痛麻酸癢直衝腦際,鮮血流淌,終於忍不住痛哭慘嚎起來,開口不停求饒。

    范閒看著地上不停扭動的麻袋,這才發現自己心狠手辣的一面,似乎慢慢要從這些年的掩飾裡掙脫出來了,猶自不解恨地朝麻袋上踹了幾腳,才一揮手,領著身後那三位打手撤走,遁入夜色之中,真可謂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郭公子恨不能不相逢。

    半天之後,郭保坤才從麻袋裡鑽了出來,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看著身邊那些護衛轎夫還躺在地上,不由痛罵無數句,用腳將這些人踢了起來,這時候才知道原來手下是中了某種迷藥,但那可惡的范閒,居然在麻袋裡放了解藥,打的自己痛不欲生。

    護衛們捧著昏沉沉的腦袋,看見自家公子居然被人打成一個豬頭,嚇得半死,趕緊上前扶著,連轎子也不坐了,直接背回了郭府。

    當天晚上郭府鬧翻了天,第二天一大清早就派人趕到了京都府,將狀紙直接遞給了吏部侍郎兼京都府尹梅執禮,痛訴昨夜慘劇,誓要將那些范府雜種治上重罪,更不能放過那個膽大包天,敢在京都當街行兇的范氏私生子,如果連他也治不了,這堂堂尚書的臉面往哪兒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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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在京都 第三十四章 官司臨頭
    司理理覺得自己作了一個美夢,在夢中遇著自己的良人,正在花燭之下行那羞人之事,幾番雲雨之後,才悠悠醒來,入目處,卻是一個猶自有些陌生的漂亮臉頰。

    她這才想到昨夜的事情,抱著自己的公子是那位俊俏的范公子,只是心中略略感覺有些奇怪,莫不是酒喝的多了,怎麼連那些細節都有些記不明白?想到此處,不由一絲幽怨生上心頭,知道自己終究還是走上了一直有些抗拒的道路,但一想到腦中殘存的銷魂記憶,不由雙腿微夾,渾身酸軟。

    發現身旁男子一動,司理理趕緊裝睡。范閒醒後看著這姑娘的如花睡容,哪裡忍耐的住,抱在懷裡好生溫存了一陣,才滿意地帶著滿手餘香,洗漱離船而去。

    過了一陣子,司理理才睜開雙眼,開始收拾昨夜戰場,不知道發現了什麼,竟是發出了一聲又羞又疑的驚呼。

    ……

    ……

    離開花舫的時候,其實天還沒有完全亮,世子還在房中抱著袁夢姑娘睡覺,所以范閒並沒有打招呼。他之所以急著離開,是因為自己剛來京都不久,總不方便在外宿娼,更何況,估計郭家應該馬上就要鬧起來了,所以他準備回范府去看戲。

    之所以昨夜沒有真的與那位理理姑娘如何如何,倒不是因為范閒是個怎樣的道學先生,純粹是一種精神上和生理的潔癖在作怪,他很難接受別的男人曾經染指過的女人,而且前世的時候,見多了街上放著的性病防治宣傳板,對於花柳病有一種很深的恐懼。這個世界又沒有避孕套,所以青樓逛逛無妨,真要做什麼,未免有些冒險。

    只是有後遺症,范閒望著身下衣裳那處不雅的突起,很悲哀地歎了一口氣,有些後悔在澹州的時候,沒有與思思繼續發展點兒什麼。轎至范府角門,一主三僕四個人鬼鬼祟祟地喊開門,溜了進去,還吩咐開門的護衛不准聲張,那護衛一看是籐大和澹州來的少爺,哪敢多事,自己又回去睡了。

    范閒回房補了個回籠覺,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他拖著木屐走到前院,只聽得那裡一片吵吵鬧鬧,心裡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臉上卻裝作一片惘然。

    話說這天早上,京都府尹梅執禮正在書房裡犯困,不料卻聽到一陣急過一陣的鼓聲,不由好生惱怒,心想是哪裡來的刁民,竟然敢耽擱老爺我的清休,但朝廷規矩在此,他也不敢怠慢,上了公堂,一陣喊威聲後,師爺將狀子遞了上來。

    梅執禮一見這狀紙,心裡便是一抖,這告人的,與被告的,都不是尋常人物。原告是禮部尚書郭攸之的獨子,如今的宮中編撰,薄有才名的郭保坤,被告是戶部侍郎范建家的范閒。告的是昨夜范閒攔路行兇,尋釁生事,當街毆打朝廷命官。

    看見狀紙上的這兩個姓,梅執禮便有了退意。如今朝中分成兩派,一派擁立太子,另有一派不顯山不露水,卻隱隱以二皇子為首。這禮部尚書郭攸之,當年做過太子的老師,自然是太子那派,而戶部侍郎范建雖然表面上沒有什麼傾向,但向來與靖王府交好,而靖王世子又是人人皆知的二皇子一派。

    這案子看著簡單,但一個不好,只怕便會惹得太子與二皇子一派大相攻訐,想到此處,梅執禮暗中罵著那個不知輕重的范閒,范閒的名聲如今漸漸在京都顯了出來,百官知道他是司南伯一直養在澹州的私生子。梅執禮心想,你在澹州邊地呆著,哪裡知道這京都裡的凶險,居然敢當街行兇,真不知道如何收拾。

    但狀紙上寫的清清楚楚,人證物證俱在,由不得梅執禮拖延。他看著狀紙眉頭一皺,便發了文書去司南伯府拿人,另一面卻暗中派人趕緊去戶部衙門通知范侍郎。

    范閒看見的,便是京都府派的差役來拿人的場景,要知道這范家與皇家關係親近,這十幾年裡只有他們拿人,哪有自己被拿的道理,所以十幾根木棒早就舉了起來,家丁護衛們擺出忠心護主的架勢,虎視耽耽看著那幾個可憐的差役。

    范府正門口,差役們也是完全沒轍,只好說著好話,心想這拿人是大人的意思,您這范府再氣盛,也得讓那人去官衙走一趟。

    范閒一笑,正準備上前應著,卻不料聽見一聲少年暴喝:「哪裡來的狗腿子,都給我打出去!」敢於放言暴打官差的,自然不是旁人,便是我們那位性情暴劣的范思轍少爺。

    家丁護衛聽見小少爺發話,一聲吼,舉著棍子英勇向前,但想著對方是官差,所以也沒有真的打,只是砸在地上,將對方嚇出去作罷。官差們這下是真的氣慘了,本來知道對方不好惹,所以鐵鏈那些刺眼的傢伙一樣都沒帶,料不到還是落了個淒慘下場。

    「胡鬧什麼。」這個時候,柳氏終於裊裊婷婷地從裡面走了出來,看著那幾個差役皺了皺眉,吩咐人請進去看茶,然後又不易察覺地看著范閒一眼。

    范閒很無辜地聳了聳肩。

    花廳之中,幾個差役有些坐立不安地看著這位夫人,依他們的身份,平時斷然是不可能得到這種待遇的。他們也明白堂堂范家,會如此客氣是因為什麼,但也正因為這樣,所以這茶喝的才有些不是滋味,萬一對方惱了,自己這些小蝦米在京城裡還準備怎麼過?

    問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柳氏皺眉道:「這話有些不對吧,我們家大少爺打從昨兒個靖王府詩會回來,便一直在家中讀書。那牛欄街離我們范府遠的狠,怎麼可能是我們家大少爺去打了他郭家的兒子?」

    差役有些為難地說道:「這可是郭公子親口指認的,再說了……」他有些不相信說道:「范公子昨天真的一直留在府裡?」

    柳氏柔柔的目光一下子變成了兩把小刀子,狠狠地盯著那個差役:「難道我們范家還會說謊不成?」

    那差役唬了一跳,趕緊閉嘴不言,但也不會就此退走,畢竟公堂之上原告還在等著。范閒坐在一旁安靜沉穩,心裡卻有些詫異,不知道柳氏為什麼會幫自己說話。其實他不瞭解這個時代的高門大族,族內傾軋不論如何激烈,但一旦有外敵進來,這些宗族總會暫時擱置一切內爭,齊力對外。

    柳氏啜了一口茶,知道這些差役也是沒法子,難為他們也沒用,微微一笑說道:「他郭家說我們打便是打了?世事無非是道理人情,總不能說他們遞個狀紙,咱們家就得去乖乖應著,雖說我們范府並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但在這京都也是留幾分臉面。我只是好奇,今兒個在府衙裡遞狀紙的是誰?」

    「是郭府的管家。」差役心想您這范氏大族還不富貴,京裡真找不出幾家富貴了,趕緊回答道。

    不說還罷,一聽只是個管家遞的狀紙,柳姨娘柳眉倒豎,一拍桌子罵道:「喊個管家遞個狀子,便要我們家的人去應著,哪有這種道理?不是說那郭公子被打了嗎?打成什麼模樣了?既然告狀,就親自去告去。不然趕明兒我也天天讓家裡管家去你們衙門告狀,就告他郭保坤仗勢欺人,霸男占女,不管我告的有理沒理,你都得讓那郭保坤去你們衙門候著!」

    話音未落,柳氏已經高聲吩咐道:「徐管家。」

    徐管家知情識趣地站了出來,應了聲「是。」

    柳氏寒聲說道:「喊鄭先生趕緊寫上十幾份狀子,從明天起,咱家每天往京都府跑一趟,就算不嚇死郭家,也要累死郭家。」這還不算完,她猶自微微一笑向差役解釋道:「鄭先生是府上清客,不過聽說前些年也做過你們家老爺的刑名師爺,寫狀紙應該是沒問題的。」

    差役心想,這哪裡是嚇死郭家累死郭家的搞法,明顯是準備嚇死京都府累死京都府,無可奈何求饒道:「夫人,您饒了小的吧,這事兒……確實咱也沒轍啊。」

    柳氏一通長篇大論之後,覺得嘴巴有些干,伸手去端茶杯,卻發現范閒已經笑吟吟地端著茶杯遞了過來,二人眼光一觸,又迅疾分開。

    差役把雙手一攤,告饒道:「那您說怎麼辦?」

    柳氏略一沉吟,知道這事兒總得有個了局,老在這兒耗著也不是個事兒,說道:「要說打人這事兒,是決計沒有的。」

    范閒加了一句:「斷然沒有的事兒。」

    柳氏又道:「我范府也不是很明白,為什麼他郭家要冤我們家的人。」

    范閒狀作沉思:「前些日子,在酒樓上有些衝突,那位郭公子吃了些小虧,說來這事兒是我的不對。」

    柳氏驚訝道:「有這事情?那就是你的不對了,不過……難道郭公子因此懷恨在心,所以便來誣告你?」

    范閒皺眉應道:「大概是這樣吧。」

第二卷 在京都 第三十五章 公堂內外的相聲
    官差大哥打斷二人的相聲表演,苦笑道:「這話不能搶先說,那郭家狀紙寫的清楚,范公子正是因為那椿事情懷恨在心,所以才會半夜攔街行兇。」

    柳氏問范閒:「酒樓上最後是什麼結果?」

    「我把他家一個侍衛鼻樑打斷了。」范閒自責說道。

    「你沒什麼事兒吧?」

    「我怎麼能有事兒?當時酒樓上人都瞧見了,我是個不肯吃虧的人。」

    柳氏歎了一口氣,轉過頭來對差役說道:「您聽聽,懷恨在心的,自然是吃虧的人,我們家少爺佔了大大的便宜,難道還會懷恨在心?」

    差役向來只在公堂上聽訟師胡攪蠻纏,哪見過還沒上堂就率先自辯的架勢,早傻了眼,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柳氏毫無煙火氣地一伸手指,差役手裡便多了一張銀票,一瞧之下,兩眼放光。

    柳氏已經回復了一位夫人應有的自矜與高貴,淡淡說道:「這衙門,我們會去的,我們要去瞧瞧郭家玩的什麼名堂。不過可不能這個時候去,你回去告訴梅大人,什麼時候那位郭公子上了公堂,我們家的人就去公堂與他對質。」

    一個差役心想這不合規矩啊,哪裡有來拿人卻拿了一手銀票回去的道理,正準備說話,卻被那個小頭兒攔住,應了聲是,便趕緊退出了范府。

    范府終於回復了清靜,花廳之中除了柳氏與范閒之外再無旁人。范閒微笑看著柳氏,心裡想著,如果這不是自己的敵人該有多好,他今天見識了對方的手段,無來由地生出一分欣賞來,雖然范府家大業大,但是被郭家搞了個突然襲擊,府中父親又不在,柳氏能夠處理的清清楚楚,場面上不落下風倒是小事,關鍵是爭取了許多的時間,以便處理。

    果不其然,柳氏喝了一口茶,淡淡問道:「你弄這樣一出,究竟是為了什麼?」

    范閒笑了笑,說道:「父親一直希望我能快速在京都揚名,我想了一想,這寫詩弄文實在是沒甚意思,如果能夠和當朝尚書家打場官司,自己一定會出名快許多。」這自然是玩笑話。

    「你打便打吧,還非得亮明身份去打,似乎生怕不嫌麻煩。」柳氏的話裡帶了一絲怒氣。

    范閒恭敬回道:「只是想出口氣,這打人如果不讓被打的人知道是我打的,這口氣怎麼出?」

    柳氏看了他一眼,覺得面前這個俊俏小子比自己那兒子不知道成器多少倍,雖然表面上似乎也在做些橫行霸道的事情,但看著這身氣度和穩重,就知道他心中自然有數,不由歎了口氣,心頭有些失落。

    范閒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微微一笑好奇問道:「姨娘,您先前為什麼幫我?」

    柳氏緩緩抬起頭來,眉眼邊緣已經有了一些細細的紋路,她似乎有些驚詫少年會說話如此直接,想了一會兒之後才幽幽應道:「我雖姓柳,卻是范家的人。」

    范閒盯著她的雙眼,知道這個女人說話不可不信,不可全信,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

    花廳裡安靜的連根針落在地上都能聽見。

    ……

    ……

    「梅大人是我父親的門生,我已經派人去取信去。你父親此時應該也已經得了消息,相信不會有什麼事,頂多賠他們幾兩銀子。」柳氏閉上了雙眼,似乎有些疲憊,「下午讓管家陪你去京都府,籐子京昨天夜裡跟著你的,今天就不要再跟著去府衙了,免得太招搖。」

    范閒有些好奇地看著柳氏依然美麗的臉頰,實在是想不明白,這樣一個家中既有背景,自己又如此能幹的女子,為什麼會甘心嫁給父親作妾。

    過了正午,范府已經將一切事情都準備妥當了,該打點的地方都打點了,該走的門路也已經提前知會了,又派下人去打聽清楚,郭保坤已經被擔架抬到了公堂上,柳氏才有條不紊地安排馬車,派點人手,簇擁著范閒,像個得勝的將軍一樣往府衙開去。

    坐在馬車上的范閒並不是很在意這趟公堂之行。他打郭保坤是真地為了出氣,第一次發現對方看若若的眼神不對勁的時候就想打了,在靖王府詩會上被對方言語侮辱,更是增加了他動手的決心。只是自己初入京都,就鬧出這麼大動靜來,雖然自己也留了些手段,但依然怕呆會兒難以收場。

    但他依然要打,打人是手段,關鍵是要看打人能取得什麼樣的效果。而范閒之所以要打郭保坤是基於三個理由:一是想借此看一看父親大人在京都官場之中究竟隱藏著怎樣的實力,好為日後做安排,父親在這些方面對他總是遮遮掩掩,如果直接問肯定不可能得到明確的答案,而且同時可以印證一下范閒隱藏在內心最深處的某個疑問。二是在自己的身上潑些髒水,無論如何,上了公堂,似乎便要坐實了范閒紈褲子弟霸道無理的形象,而這正是范閒所希望的,因為他正在小心翼翼地控制著某個度,「宮中」對自己的好感度——雖應父親要求,樹立自己才子的一面,卻時刻做著臭名遠揚,讓「宮中」主動退婚的打算——一切為了雞腿妹妹。

    第三個理由很簡單:郭保坤確實很欠揍。

    ————————————————————————

    來到衙門外,范閒唬了一大跳,看著在門外紅色木柵外群情激奮的民眾們,納悶無比,在幾個家丁的開路幫助下,很困難地擠了進去。站在公堂涼沁沁的石板上,看著公案後面那畫幅著紅日出東海的牆壁,四周陰森森立著的刑棍,他心裡暗叫一聲好,心想自己來到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了,總算不虛此行。

    回頭卻發現那些京都百姓比自己還興奮,拚命地往前擠著,想佔據更好的位置,有幾個專業看熱鬧的光棍漢兒都快要坐到紅柵欄上了。

    范閒好奇問著柳氏派來跟著自己的府中清客鄭拓,這位鄭先生很多年前是江南一帶有名的刑名師爺,似乎與如今的京都府尹也有過一場主客情誼,所以柳氏派他來最合適不過。

    鄭拓笑著解釋道:「京都裡的人膽子都大,別看一破落漢,說不定就是國公的什麼窮親戚,所以沒人會怕誰,像今兒個……尚書與侍郎家打官司,確實少見,這種熱鬧肯定沒有人願意錯過。」

    范閒心想你們這些傢伙難道是來看大片的?有些頭疼地搖了搖頭。鄭拓在一旁輕聲問道:「少爺,雖然先前在府裡已經對過了,但我還要最後問一次,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您動的手?在府尹老爺面前自然不能承認,但您給我說個實話,我呆會兒也好說。」

    范閒滿臉誠懇說道:「鄭先生,這不敢瞞您,我確實沒有打那個什麼郭公子。」鄭拓看著英俊少年那張親切誠實的臉龐,呵呵一笑,輕輕拍了拍他肩膀,表示讚賞。

    過了一陣子,范閒好奇很久的喊威聲終於響了起來,府尹大人梅執禮端著身架從後廳裡繞了過來,大刀金馬地坐下。又過了一陣兒,一個木乃伊也坐在輪椅上,被人從後堂裡推了出來,後面跟著位狀師,正在輕搖紙扇。范閒一看那木乃伊,不由苦笑了起來,心想自己下手哪有這麼重,堂堂尚書府居然也玩這種搏同情的小招數。

    木乃伊自然就是被糊裡糊塗痛揍了一頓的郭保坤公子,他此時渾身疼痛,特別是鼻樑那處,竟依然還是無比痛楚,大夫的治療根本沒起太大作用,他不知道,范閒最後打那拳裡送了些暗勁兒進去,范閒體內的真氣本就與世上常見的真氣不同,霸道凶戾十足,又哪裡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好的。

    郭保坤看見像個沒事人兒一樣站在公堂上的范閒,露在紗布外的雙眼裡流露出凶狠的神情,似乎欲擇人而噬。范閒卻假裝沒有看到這點,看著那位正在搖扇子的狀師,低聲問了鄭拓,才知道對方是京中有名的大狀宋世仁,品行素來不良,只替達官人家做事,所以有了個名頭,叫做「富嘴」。

    高高坐著的京都府尹梅執禮將手中的驚堂木一拍,啪的一聲響清亮無比,公堂內外嘈雜的聲音頓時安靜了下來,那些趴在紅柵欄上的看客變得鴉雀無聲,畢竟沒有誰願意錯過好戲。

    「堂下何人?」梅執禮緩緩問道,他早已得了兩邊的知會,心裡有了數,但這些表面功夫自然還是要按規矩一套一套緩緩做來,官威十足地掃了一眼公堂上的這些人物。

    不管你們是誰,但在這京都府衙裡面,都得聽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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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在京都 第三十六章 訟
    聽著大人開口,堂下的原被告雙方各自應了,宋世仁又遞上狀紙,梅執禮假意看過,又交由鄭拓,由范閒看了一遍。范閒細細一看,發現與自己的預料並沒有太大出入,點了點頭又交還了回去。

    宋世仁拱拳冷冷道:「學生只是不明白,這位范閒范公子為何上了公堂之外,卻依舊昂然而立,不行禮不下拜,如此品行,難怪昨夜做出那等凶殘之事!」

    范閒看了這位狀師一眼,好奇問道:「上公堂要下跪?」他在澹州天天讀書,熟知慶國律法,當然明白其中關節,這一問卻是故意的。

    「自然,難道你敢不敬朝廷威嚴?」宋世仁皺眉看著對方,其實今天這場官司他是極不願打的,畢竟站在對面的是范家,是那個不顯山不露水,但實際上許多人都畏懼對方力量的范家。但是沒辦法,他已經在尚書這條道上走得太遠,已經無法回頭,所以根本不可能拒絕。

    范閒呵呵一笑說道:「那宋先生為何不跪?」

    宋世仁瞇著眼睛看著這個少年,猜測對方究竟其是一個草包,還是說在扮豬吃老虎,刻板說道:「某有功名在身,見堂官不跪,這是朝廷定例。」

    范閒向府尹梅執禮一拱手道:「學生見過老師,不知學生要不要跪?」

    宋世仁一聽這稱呼,便知道對方肯定有功名在身,只是先前尚書府中查過,這位叫范閒的,明顯沒有參加過院試,怎麼會是個秀才?他一拍手中折扇問道:「敢問范公子,你是何年入院試的?」

    范閒禮貌回答道:「前年的澹州府試。」這些其實是他在入京之前,范建就派人安排妥當的事情,不過他自己其實也不知道。直到今天要打官司,才明白自己原來不知不覺間就已經有了個秀才的身份。

    跪與不跪之事就此作罷,堂上訴訟正式開始。雙方在主題上繞了幾圈,講述了各自意見。郭保坤一口咬定昨天打傷自己的就是范閒還有范府的幾個護衛,而鄭拓卻堅持范公子昨天一夜都呆在范府裡,有諸多下人作證。交鋒漸起,京都府外看熱鬧地百姓們議許論之聲也漸漸起來,倒是相信范閒的人多些,總覺得這樣漂亮柔弱的公子哥兒,怎麼也不可能是下毒手的人,而那坐在輪椅上的郭公子,被打成那樣。看著就不是什麼好人。

    梅執禮看著下方吵個不停,心頭生厭,揮揮手讓眾人停了。

    「敢問大人,兇徒此時就站在公堂之上,大人為何不速速拿下?」宋世仁先聲奪人,他心想這狀紙上寫得清楚得很,府尹大人卻半天不發話,說不定早就決定偏袒范府,所以趕緊逼了上去。

    鄭拓微微一笑:「宋先生這嘴未免也快了些。郭公子昨夜遭襲,據案狀上寫著。是被人用麻袋套住頭顱。然後遭遇此等慘事,既然被打之前已經被套住了頭,又怎麼能看見行兇者的面目,又怎麼能斷定是范公子所為?」

    「自然是聽見了范公子的聲音,而且范公子自己當時就承認了,難道這個時候又準備不認?」宋世仁嘲諷意味十足看著范閒,「男子大丈夫,難道這點擔當也沒有?」

    范閒自然知道對方是在激自己。臉上卻是一片平靜,還有些愕然,似乎是不怎麼明白對方為什麼要誣攀自己。鄭拓的聲音又及時的響了起來,恥笑意味十足:「聲音?本人精研慶律法例,還從未聽說過有哪椿案子是靠聲音定了罪的。」

    宋世仁也不著急,緩緩說道:「若聲音不足以證明范公子身份,那我請諸位看一首詩。」說完這括,他從袖中取出一張紙,然後緩緩念了出來。

    ……

    坐在堂案後面的梅執禮正有些走神,忽然聽著這首詩。卻是精神一振,說道:「好詩好詩,不知是何人所作?」說完這話,他才想起來,這時候是在公堂上,而不是在書房中,眼前也不是詩會,而是審案,咳了兩聲,讓宋世仁把詩遞了上來。

    他細細看了一遍,愈發覺得這詩的作者才氣先不談,單說煉字功夫,己是天下少見的漂亮,好奇問宋世仁:「這詩是何人所作,又與本案有何關聯?」

    宋世仁恭敬應道:「這詩乃是昨日范閒范公子在靖郡王府詩會所作,而昨夜范公子攔街對郭公子痛下毒手時,也曾經念過這幾句詩,並且言明就是要讓郭公子如何如何。」

    梅執禮大吃一驚,看著堂上那個滿臉誠懇明麗笑容的年輕人,萬萬想不到范府的這位居然能寫出如此詩來,再聽著宋世仁後面說的,更是仙泊頭痛,心想你打人就打吧,偏還要吟首詩,這種爭勇鬥狠的場所,又豈是講風雅的地方?這下可好,被對方揪住把柄了。

    梅執禮此人,資歷不淺,但能夠在京都府尹這個關鍵位置上坐了這麼多年,關鍵還是靠他的那手「和稀泥」功夫,京都藏龍臥虎,豪貴雲集,如果只是一昧公正清明,是斷斷然做不長久的,想當初他入宮之時,郭公公曾經傳了他四字真言「息事寧人」,梅執禮從此之後,就謹守這四字,果然安安穩穩地度過了好幾年。

    所以對於今天這案子,他依然保持這個態度,自己不會做出任何決斷,就看兩府自己私下的談判好了。實在不行,將案宗拖上幾日,往刑部一遞了事。既然是「和稀泥」,那斷斷然不能讓案子在自己的府上變成鐵案,所以他有些擔心地望向范閒和鄭拓。

    鄭拓當年曾經在梅執禮衙中當過一段時間的師爺,自然知道這位老東家擔心什麼,呵呵一笑說道:「真是荒唐可笑,想那詩會之上,才子雲集,人多嘴雜,范公子這首詩一出驚艷,自然有人抄了出去,旁人知道這乎詩也不稀奇,更關鍵處……」

    他冷冷看了宋世仁一眼,譏笑道:「難道范公子患了失心瘋?下午才作了這首詩,夜裡就會跑去打人、而且一邊打一邊吟詩?!且不說那種場面太滑稽可笑,只說明擺著說明自己是誰,傻子才會這麼笨吧?這明顯是有人與郭公子有仇,又知道范公子與郭公子前些日子在酒樓上的齷齪,所以才刻意誤導郭公子,以為行兇的是范公子。」

    幾句公子公子下來,倒也說的有理。只是一旁微笑默然站著的范閒聽見他說——傻子才會這麼笨,不由尷尬地咳了兩聲。而坐在輪椅上的郭保坤早已忍不住,痛罵道:「休想巧辭狡辯!這個私生子仗著范府權勢,根本不將王法看在眼裡,所以才會如此肆無忌憚!」

    聽見私生子三字,鄭拓的臉一下就陰沉下來,深深覺得少爺將對方揍到輪椅上,是個很英明的舉動,冷冷說道:「郭公子身為宮中編撰,還是注意下自己的言辭,雖然知道您是心中有氣,但這氣也不能亂發,畢竟您是太子近人,傷了宮中體面,就不好了。」

    這話一是刺郭保坤,二來也是暗暗點明,如果論起權勢來,范府是無論如何也及不上身為太子近人的郭家,郭保坤前面的那番話直然是站不住腳的。果然,柵外百姓議論紛紛,已經有更多的人相信范閒是無辜的。

    范閒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內心卻是對鄭拓十分佩服,自己昨夜安排的一些事情,都被鄭拓利用上了,並沒有什麼遺漏。說來奇怪,宋世仁這個狀師倒不像郭保坤那般著急,他微笑說道:「府尹大人,我家公子受了傷,可否先行下去休息?」

    梅執禮點了點頭,讓衙役帶著下人將猶自憤怒不已的郭保坤領到後面去了。這時候,宋世仁才轉過身來,對著范閒與鄭拓行了一禮,說道:「如此說來,范公子是不肯承認打人之事了。」不知為何,郭保坤離開之後,他的臉上神采就顯得張揚了許多,似乎覺得馬上才會是真正的戰場。

    鄭拓和范閒同時一笑,沒有說話,開玩笑,牛欄街那麼黑,一無人證,二無物證,你拿什麼證明是我們打的人?而且狀紙上說的清楚,郭府的家丁護衛都被迷藥弄昏,如果你再讓他們來作證「打人者范閒也」,也沒有人會相信。就連梅執禮是皺了皺眉,將宋世仁喚到前面,低聲說道:「今天就先這樣吧。」

    宋世仁卻是一拱手,皺眉道:「郭公子堂堂編撰,當街被打,這是何等大事,,豈能草草結案。」

    梅執禮一怒,說道:「本官何曾說過結案?只是押後再審,你郭家只說被打,總要拿出打人的證據來。」自古刑不上大夫,就算范閒不是秀才,估計京都府衙也不可能對他用刑,所以要讓范府自己開口,那基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料宋世仁回過身來問道:「范公子昨夜一直都在府中?」

    鄭拓應道:「正是,闔府下人可以作證。」

    宋世仁冷笑道:「傳人證上來。」梅執禮這才知道還有變數,點點頭,便有郭府的人帶了一拔兒人上了堂,這些人打扮服飾各異,職業也不一樣,有賣湯圓的,有打更的,有在街口等生意的轎大,甚至還有一個暗娼、不一而足。

    鄭拓微微皺眉,感覺有些不妙,旁觀的人群卻是好奇道:「這是做什麼?」

第二卷 在京都 第三十七章 宮中
    宋世仁一開口,眾人便知道是怎麼回事,原來這些人都是京都夜裡在街上討生活的人物,經過宋世仁一番盤問,這些人恭謹供認,昨天曾經見過范府的轎子從靖王府出來後,並沒有回府,而是往城西去了,然後半夜的時候,又神神秘秘地抬了回來。

    范閒微微瞇眼看著場中,有些佩服郭家的能力,居然能在半天的時間內,找齊這麼多曾經看見過自己的人。鄭拓見他毫不擔心,心頭有些著急,壓低了聲音說道:「呆會兒死都不承認,就說這些人是郭家用錢收買的。」

    范閒歎口氣說道:「郭保坤確實被打了,傷情這麼慘,難道就因為想冤我,就花錢做這麼多事?在情理上也說不過去。」鄭拓想不到大少爺居然會站在敵方考慮,一時間愣住。

    這個時候,宋世仁的唇角浮起一絲嘲諷之意,望著范閒:「范公子昨夜不是在府中嗎?為何京都有這麼多人都曾經看見您並沒有回府,敢請問范公子,半夜遙巡京都夜街之中,究竟是做什麼去了,需要如此鬼鬼祟祟。」

    京都府尹梅執禮皺眉望著范閒,看他準備怎麼回答。

    公堂之上一片沉默。

    范閒歎了口氣,面上多了一絲窘迫,一絲被他人發現了秘密的尷尬笑容,輕聲回答道:「昨天夜裡……我在醉仙居過的夜。」

    醉仙居是什麼地方大家都清楚,一想到這位少爺是在青樓過夜,那行事如此鬼祟似乎就有了個說得過去的解釋,旁觀的人群齊聲噢了一聲,哄笑了起來,笑聲裡自然不免有些譏笑范閒的句子。梅執禮聽見這個解釋卻鬆了一口氣,而宋世仁依然微笑著,不依不饒問道:「醉仙居?敢問范公子可有人證?」

    「司理理姑娘可以作證。」范閒有些尷尬說道。

    宋世仁頓了一頓。忽然嘲諷笑道:「是嗎?可是……司理理姑娘今天已經離開京都,前往蘇州,這事情未免也太巧了些,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怕理理姑娘說出什麼不該說的來。」

    范閒抬起頭來。雙眼盯著宋世仁,這才知道郭府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竟把那位司理理姑娘逼出了京都,看來對方是早有準備。看他無語,宋世仁成竹在胸,對梅大人行禮道:「事情已經很清楚了,范公子打人在先,偽供在後,還請大人將這把人押監待審。」

    安靜了一會兒的鄭拓忽然笑道:「這話說得何其堂皇。難道就因為我家少爺夜晚出遊,便要被栽上如此大的罪名?」宋世仁逼問道:「既然范公子出遊,敢請教先前為何先生說范公子整夜呆在府中?」

    鄭拓自如應答道:「這眠花宿柳之事,名聲總是不好聽的,所以先前才不得已……」宋世仁笑著截斷了他的話:「眠花宿柳?如今這花在何處?柳又在何處?」

    他向四週一拱手,朗朗而道:「郭公子與范公子有日意氣相爭,昨夜便遇襲,賊人囂張之際,自承范閒,范公子昨夜整夜未回。卻說不清去處。試問這真兇是誰?豈不是一目瞭然之事。」

    梅執禮冷冷看著這個狀師,心想這種案子就算你說破天去,難道還真以為是一般的刑名官司?不免將這個有名的富嘴看低了幾層,轉頭問道:「范閒,你可有佐證,證明你昨夜的下落?」

    范閒想了想,笑了笑:「其實……昨天是與靖王世子一起胡鬧去了,不知這算不算證人?」

    ——————

    既然靖王世子都扯了進來。這案子還審個屁,梅執禮滿臉黑氣地將兩邊人喊到有面來,低聲說了幾句什麼,便宣告此案暫告一個段落,范閒留京待察,不准出城。郭家自然不幹,但奈何對方這人證份量太重,一時間也沒有辦法,只好回府再行商議。旁觀的京都民眾,發現竟然是這樣無聊的結局。尚書家和侍郎家都沒怎麼鬧起來就結束,發一聲哄後各自散了。

    范閒和鄭拓走出府衙的時候,有些意外她發現那個宋世仁正在外面等著自己。

    「范公子。」宋世仁微笑行禮。

    范閒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還了一禮。

    宋世仁輕聲說道:「郭家與我有恩,所以今日不得已,得罪了。」范閒忽然想到一椿事,皺眉問道:「司理理姑娘真的離開京都了?

    宋世仁一出公堂之後,再看這貴公子就顯得無比恭謹,應了聲是。范閒盯著他的雙眼問道:「是你做的,還是郭家做的。」宋世仁有些驚奇,說道:「我本以為是范公子遣她出京……難道,昨夜您真的在醉仙居?」

    范閒苦笑道:「難道你真以為是我打的郭保坤?」這個時候案子暫告一段落,雙方說鉛卻依然有些不盡不實。幾句話說完之後,宋世仁就轉身上了一抬小軟轎,離開了京都府的衙門。

    范閒看著那邊好奇道:「已經得罪了,何必再來示好?」

    「宋世仁是個聰明人。」鄭拓笑著搖搖頭,輕聲說道:「少爺在府中可沒說是和靖王世子一起唱花酒,宋世仁玩了這麼一出,差點兒沒把我嚇死。」

    范閒笑了笑:「大家都知道,公堂之上只不過是過場,這麼緊張幹嘛?」

    鄭拓搖頭歎道:「不許這事後面如何發展,算是把郭府得罪完了。」

    「總是要得罪人的,乾脆揀個能得罪的得罪一下。」

    「少爺,您的……花名、詩名……估計一天之內就會傳遍京都。」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佩服佩服。」

    「客氣客氣。」

    ——————

    重重深宮之中,黃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下泛著金光,朱紅色的高牆無來由生出一股壓迫感。殿後園子中,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正半閉著眼睛聽身旁的女官說著什麼,在她身前有兩名貴婦正待候著,石桌上奇果異蔬雜陳。其中一位貴婦長相端莊,鳳眼朱唇,眉眼間全是小意與克制,她剝了一個果子。小心喂老太太吃了。

    「皇後啊,怎麼是你。」老太太睜開眼睛,看見是她遞過來的果子,笑著怪道:「這些事情讓那些孩子做去,你統領後宮,母儀天下,又怎是做這些事情的人。」

    貴婦溫柔一笑道:「這孝道是無論如何也要盡的。」

    原來這位貴婦便是如今慶國的皇後,那她服侍的這位老太太,自然是皇帝陛下的生母。當年的誠王紀,如今的皇太後了,只是不知坐在另一旁的那位宮裝婦人又是什麼身份,居然可以與皇後並排坐著。

    「不用念了。」皇太後輕聲對女官吩咐道:「你們都退下吧。」

    所有的宮女們都退了下去,只留了兩位嬤嬤。皇太後閉目養了會兒神,問道:「先前聽那個范家孩子的幾首詩,你們覺得如何?」

    皇後微笑說道:「孩兒也不大懂文字上的高低,只是聽來似是好的。」

    太後呵呵一笑道:「豈止是好,那首徒有羨魚情倒也罷了,那後一首萬裡悲秋常作客。又豈是一般才子所能寫的出來的……只是……」見太後住嘴不語。皇後湊趣問道:「只是如何?」

    太後歎口氣道:「只是句子裡悲鬱氣太重,而且小小年紀,怎麼寫出這種老人氣味兒來,只怕那孩子也是個福薄之人。」

    聽見這話,一直沉默不語的另一位貴婦竟是嚶嚶切切哭了出來,不知道因為什麼事情這麼傷心。皇後趕緊安慰道:「太後也只是這般一說,若那個叫范閒的真個福薄,太後隨便指甲裡挑些福緣給他。不也就填起來了。」

    太後也是最煩她哭哭啼啼,滿臉不高興說道:「我就生了三個孩子,皇上自不必說,李治雖然貪玩,但總也知天樂命,倒是你這丫頭,這哭了幾十年了,還沒有哭明白,真是……」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加上女兒這一生淒苦無依。也不好說重話。

    貴婦嚶嚶切切哭泣說道:「我那孩兒已是個福薄的人,皇帝哥哥偏要她嫁給范家那個更福薄的孩子,這日後可怎麼辦?晨兒的病若是沒有起色怎麼辦?」原來這位柔弱至極,一昧哭泣的貴婦,竟然就是范閒可能的丈母娘,一直未嫁的長公主殿下!

    太後終於忍不住開口罵道:「晨兒的病根子,就因為你這個當娘的沒給她積福,如今還好意思說這些嘴!那范家的孩子怎麼了?一說要給晨兒沖喜,二話不說就把孩子從澹州接了回來,不說那也是個沒名沒份的可憐娃,只衝著范建對咱們皇家這份心,你也不該說范家的不是。」

    旁邊的宮女早就退走,只剩下幾個老嬤嬤束手肅立,就像是什麼也沒聽見一樣。

    太後氣得胸膛不停起伏,皇後趕緊上來揉著,太後將皇後的手拿開,語氣略緩了一些說道:「再說了,晨兒總是要嫁人的,她這個身份,朝中名臣大將之子,誰要娶了去,也不見得過得好。這個范……范什麼來著?」

    皇後趕緊提醒道:「范閒。」

    「對,范閒,你先都也聽了,確實是個有才的孩子,配上晨兒,也不算委屈了她。」太後喘了兩口氣說道:「而且陛下已經准了這門親事,你再來我這兒鬧,又有什麼用呢?」第二卷 在京都 第三十七章 宮中
    宋世仁一開口,眾人便知道是怎麼回事,原來這些人都是京都夜裡在街上討生活的人物,經過宋世仁一番盤問,這些人恭謹供認,昨天曾經見過范府的轎子從靖王府出來後,並沒有回府,而是往城西去了,然後半夜的時候,又神神秘秘地抬了回來。

    范閒微微瞇眼看著場中,有些佩服郭家的能力,居然能在半天的時間內,找齊這麼多曾經看見過自己的人。鄭拓見他毫不擔心,心頭有些著急,壓低了聲音說道:「呆會兒死都不承認,就說這些人是郭家用錢收買的。」

    范閒歎口氣說道:「郭保坤確實被打了,傷情這麼慘,難道就因為想冤我,就花錢做這麼多事?在情理上也說不過去。」鄭拓想不到大少爺居然會站在敵方考慮,一時間愣住。

    這個時候,宋世仁的唇角浮起一絲嘲諷之意,望著范閒:「范公子昨夜不是在府中嗎?為何京都有這麼多人都曾經看見您並沒有回府,敢請問范公子,半夜遙巡京都夜街之中,究竟是做什麼去了,需要如此鬼鬼祟祟。」

    京都府尹梅執禮皺眉望著范閒,看他準備怎麼回答。

    公堂之上一片沉默。

    范閒歎了口氣,面上多了一絲窘迫,一絲被他人發現了秘密的尷尬笑容,輕聲回答道:「昨天夜裡……我在醉仙居過的夜。」

    醉仙居是什麼地方大家都清楚,一想到這位少爺是在青樓過夜,那行事如此鬼祟似乎就有了個說得過去的解釋,旁觀的人群齊聲噢了一聲,哄笑了起來,笑聲裡自然不免有些譏笑范閒的句子。梅執禮聽見這個解釋卻鬆了一口氣,而宋世仁依然微笑著,不依不饒問道:「醉仙居?敢問范公子可有人證?」

    「司理理姑娘可以作證。」范閒有些尷尬說道。

    宋世仁頓了一頓。忽然嘲諷笑道:「是嗎?可是……司理理姑娘今天已經離開京都,前往蘇州,這事情未免也太巧了些,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怕理理姑娘說出什麼不該說的來。」

    范閒抬起頭來。雙眼盯著宋世仁,這才知道郭府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竟把那位司理理姑娘逼出了京都,看來對方是早有準備。看他無語,宋世仁成竹在胸,對梅大人行禮道:「事情已經很清楚了,范公子打人在先,偽供在後,還請大人將這把人押監待審。」

    安靜了一會兒的鄭拓忽然笑道:「這話說得何其堂皇。難道就因為我家少爺夜晚出遊,便要被栽上如此大的罪名?」宋世仁逼問道:「既然范公子出遊,敢請教先前為何先生說范公子整夜呆在府中?」

    鄭拓自如應答道:「這眠花宿柳之事,名聲總是不好聽的,所以先前才不得已……」宋世仁笑著截斷了他的話:「眠花宿柳?如今這花在何處?柳又在何處?」

    他向四週一拱手,朗朗而道:「郭公子與范公子有日意氣相爭,昨夜便遇襲,賊人囂張之際,自承范閒,范公子昨夜整夜未回。卻說不清去處。試問這真兇是誰?豈不是一目瞭然之事。」

    梅執禮冷冷看著這個狀師,心想這種案子就算你說破天去,難道還真以為是一般的刑名官司?不免將這個有名的富嘴看低了幾層,轉頭問道:「范閒,你可有佐證,證明你昨夜的下落?」

    范閒想了想,笑了笑:「其實……昨天是與靖王世子一起胡鬧去了,不知這算不算證人?」

    ——————

    既然靖王世子都扯了進來。這案子還審個屁,梅執禮滿臉黑氣地將兩邊人喊到有面來,低聲說了幾句什麼,便宣告此案暫告一個段落,范閒留京待察,不准出城。郭家自然不幹,但奈何對方這人證份量太重,一時間也沒有辦法,只好回府再行商議。旁觀的京都民眾,發現竟然是這樣無聊的結局。尚書家和侍郎家都沒怎麼鬧起來就結束,發一聲哄後各自散了。

    范閒和鄭拓走出府衙的時候,有些意外她發現那個宋世仁正在外面等著自己。

    「范公子。」宋世仁微笑行禮。

    范閒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還了一禮。

    宋世仁輕聲說道:「郭家與我有恩,所以今日不得已,得罪了。」范閒忽然想到一椿事,皺眉問道:「司理理姑娘真的離開京都了?

    宋世仁一出公堂之後,再看這貴公子就顯得無比恭謹,應了聲是。范閒盯著他的雙眼問道:「是你做的,還是郭家做的。」宋世仁有些驚奇,說道:「我本以為是范公子遣她出京……難道,昨夜您真的在醉仙居?」

    范閒苦笑道:「難道你真以為是我打的郭保坤?」這個時候案子暫告一段落,雙方說鉛卻依然有些不盡不實。幾句話說完之後,宋世仁就轉身上了一抬小軟轎,離開了京都府的衙門。

    范閒看著那邊好奇道:「已經得罪了,何必再來示好?」

    「宋世仁是個聰明人。」鄭拓笑著搖搖頭,輕聲說道:「少爺在府中可沒說是和靖王世子一起唱花酒,宋世仁玩了這麼一出,差點兒沒把我嚇死。」

    范閒笑了笑:「大家都知道,公堂之上只不過是過場,這麼緊張幹嘛?」

    鄭拓搖頭歎道:「不許這事後面如何發展,算是把郭府得罪完了。」

    「總是要得罪人的,乾脆揀個能得罪的得罪一下。」

    「少爺,您的……花名、詩名……估計一天之內就會傳遍京都。」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佩服佩服。」

    「客氣客氣。」

    ——————

    重重深宮之中,黃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下泛著金光,朱紅色的高牆無來由生出一股壓迫感。殿後園子中,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正半閉著眼睛聽身旁的女官說著什麼,在她身前有兩名貴婦正待候著,石桌上奇果異蔬雜陳。其中一位貴婦長相端莊,鳳眼朱唇,眉眼間全是小意與克制,她剝了一個果子。小心喂老太太吃了。

    「皇後啊,怎麼是你。」老太太睜開眼睛,看見是她遞過來的果子,笑著怪道:「這些事情讓那些孩子做去,你統領後宮,母儀天下,又怎是做這些事情的人。」

    貴婦溫柔一笑道:「這孝道是無論如何也要盡的。」

    原來這位貴婦便是如今慶國的皇後,那她服侍的這位老太太,自然是皇帝陛下的生母。當年的誠王紀,如今的皇太後了,只是不知坐在另一旁的那位宮裝婦人又是什麼身份,居然可以與皇後並排坐著。

    「不用念了。」皇太後輕聲對女官吩咐道:「你們都退下吧。」

    所有的宮女們都退了下去,只留了兩位嬤嬤。皇太後閉目養了會兒神,問道:「先前聽那個范家孩子的幾首詩,你們覺得如何?」

    皇後微笑說道:「孩兒也不大懂文字上的高低,只是聽來似是好的。」

    太後呵呵一笑道:「豈止是好,那首徒有羨魚情倒也罷了,那後一首萬裡悲秋常作客。又豈是一般才子所能寫的出來的……只是……」見太後住嘴不語。皇後湊趣問道:「只是如何?」

    太後歎口氣道:「只是句子裡悲鬱氣太重,而且小小年紀,怎麼寫出這種老人氣味兒來,只怕那孩子也是個福薄之人。」

    聽見這話,一直沉默不語的另一位貴婦竟是嚶嚶切切哭了出來,不知道因為什麼事情這麼傷心。皇後趕緊安慰道:「太後也只是這般一說,若那個叫范閒的真個福薄,太後隨便指甲裡挑些福緣給他。不也就填起來了。」

    太後也是最煩她哭哭啼啼,滿臉不高興說道:「我就生了三個孩子,皇上自不必說,李治雖然貪玩,但總也知天樂命,倒是你這丫頭,這哭了幾十年了,還沒有哭明白,真是……」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加上女兒這一生淒苦無依。也不好說重話。

    貴婦嚶嚶切切哭泣說道:「我那孩兒已是個福薄的人,皇帝哥哥偏要她嫁給范家那個更福薄的孩子,這日後可怎麼辦?晨兒的病若是沒有起色怎麼辦?」原來這位柔弱至極,一昧哭泣的貴婦,竟然就是范閒可能的丈母娘,一直未嫁的長公主殿下!

    太後終於忍不住開口罵道:「晨兒的病根子,就因為你這個當娘的沒給她積福,如今還好意思說這些嘴!那范家的孩子怎麼了?一說要給晨兒沖喜,二話不說就把孩子從澹州接了回來,不說那也是個沒名沒份的可憐娃,只衝著范建對咱們皇家這份心,你也不該說范家的不是。」

    旁邊的宮女早就退走,只剩下幾個老嬤嬤束手肅立,就像是什麼也沒聽見一樣。

    太後氣得胸膛不停起伏,皇後趕緊上來揉著,太後將皇後的手拿開,語氣略緩了一些說道:「再說了,晨兒總是要嫁人的,她這個身份,朝中名臣大將之子,誰要娶了去,也不見得過得好。這個范……范什麼來著?」

    皇後趕緊提醒道:「范閒。」

    「對,范閒,你先都也聽了,確實是個有才的孩子,配上晨兒,也不算委屈了她。」太後喘了兩口氣說道:「而且陛下已經准了這門親事,你再來我這兒鬧,又有什麼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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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6 20:35: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在京都 第三十八章 耳光
    長公主是先帝唯一的女兒,如今的皇帝陛下即位後,即封如為*陶長公主,從誠王府時期,一直到宮中,這位公主極受寵愛,但性情卻沒有沿著飛揚跋扈的路子走,而是往哀切的綠色湖水裡越陷越深,動不動就傷春悲秋,因飛花落淚,因東去之川涕然——當然,這是在最親近的人面前才會表露出來的某種性格特徵。

    她幽怨地望著太後,說道:「皇帝哥哥也是的,許配給哪家不好,非要許給范家,明知道范家和宰相大人……」

    「你們先出去。」太後忽然睜開雙眼,壓低了聲音卻十分威嚴地說了兩個字。嬤嬤們面無表情,安靜地退了出去。

    「啪!」的一聲,長公主的臉上出現了一個紅紅的掌印,她滿眼恐懼地看著面前的母親。太後咬牙寒聲說道:「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我的面前提那個人!你不要臉,我們皇家還是要臉的!當年若不是你用自己這條命護著他,我早就把那個人給殺了!」

    「這麼些年了,我不曾讓他見過晨兒一面,但我並沒有給他設置過任何障礙。」太後的慈祥此時早已不知去了何處,滿面寒霜,「因為我知道,當初他想娶你,是你自己怕誤了他的前程,所以不嫁……好!你要給他前程,我就給他前程,如今他已經是百官之首,你也應該了了當初的心願,但是……我不允許你和他再有任何瓜葛,而在晨兒的婚事上面。姓林的一家,不可能有任何的發言權,明白了沒有?」

    長公主擦掉眼淚,努力地笑著,聲音卻有些顫抖:「知道了。」

    太後接著轉了過來,看著皇後。淡淡說道:「皇帝忙於政務,像這種事情。就該你多操操心,自家子女的婚事,你多操辦操辦,不過皇帝既然將晨兒許了范家,你就不要多管了。」

    「是。」皇後早已被剛才那幕震懾了心神,趕緊低頭應道。

    「皇後啊,你也不要老在哀家身邊服侍著、有空閒的時候,還是要多陪陪皇上。為陛下解憂。」太後的語氣溫和了許多,言語間的鼓勵意思很明顯。

    皇後苦笑了一下,也應了下來,忽然間她的眉頭一皺,似乎想到了什麼。

    太後哪有不清楚這些人心思的道理,輕聲說道:「有什麼事情就說吧。」

    皇後看了一旁還在擦拭淚痕的長公主一眼,低聲說道:「洪公公先前派人來說,今天京都府衙裡在審一件案子。」

    「嗯?什麼案子,居然連那條老狗都感興趣。」

    皇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母後,這事兒其實京裡的人都感興趣,因為這樁案子晨間便在府衙裡鬧了起來,一直拖到先前才有了個結果……聽說是禮部尚書郭攸之的獨子郭保坤,狀告范府的那位,說那位昨夜將郭保坤攔街痛打了一番,還吟了一首詩,這詩……先前母後也看了的。」

    「噢?」太後十分詫異說道:「萬裡悲秋常作客打人了?」

    這話一出,旁邊的皇後忍不住掩嘴笑了起來,連長公主也破涕為笑,說道:「母親說話真是風趣。」

    太後笑道:「不是我風趣,是那個范閒有趣,這才入京幾天,怎麼就把尚書的兒子給打了。快給哀家說說、這府衙上面又是怎麼個場景。」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皺眉道:「京都府沒敢用刑吧?這要打壞了,十月份怎麼成親?」

    皇後噗哧笑道:「母後這是說的哪裡話,然范閒不是什麼正經出身,但畢竟是司南伯的骨肉,胸腹中又有才學,早就有了秀才出身,不被打的。」

    「那就好。」太後說道:「那郭保坤是不是常和太子在一起的那些人?」

    不知道為什麼,皇後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有些不安,低聲應了聲是。果然,太後哼了一聲說道:「那些小兔崽子,只會勸掇著承乾走馬弄鷹,都是一肚子壞水,不消說,那個范閒一定打得好。」

    長公主的表情不動,心情卻很複雜,萬萬料不到母親竟是不問緣由,便認為范傢俬生子打得好,但她先前才被掌摑教訓,這時候是無論如何不方便開口的。好在皇後小意說道:「那位郭編撰倒也有幾分才名,這樣當街被打,總是有些說不過去。」

    似乎察覺到皇後與自己的想法不大一樣,太後沒有什麼反應,淡淡問道:「案子審的結果怎麼樣了?」

    「范閒搬了靖王世子出來當證人,所以京都府衙沒辦法,只是暫時押後再審。」

    「弘成給他作證人?看來這個小范閒還些人緣。」

    皇後心中暗喜,知道太後雖然表面上沒有什麼,但實際上最厭煩百官與皇族之間過於緊密的聯繫,但她也知道事情要講分寸,不可能說得太多,便將話題轉了回來:「聽說郭編撰被打的那天晚上,范家公子與世子正在流晶河上……逗留,所以這件事情應該與他無關。」

    皇宮後花園裡沉默了一會兒,氣氛顯得有些壓抑,太後忽然起身說道:「有些乏了。」外面的嬤嬤宮女們趕上來扶著,一大幫人往回宮的路上走去。

    看著皇太後的輿駕緩緩轉入宮牆之後,皇後和長公主才立起身子,對視一眼。皇後的唇角泛起一絲苦笑:「看來太後雖然很不高興范家子宿娼,但口風卻沒有鬆動。只怕半年之後,晨兒就真的要嫁了。」

    長公主歎了一聲氣說道:「我只是擔心那范閒的人品,不過……」她望著皇後,柔弱不堪的神情似極了河畔垂柳,輕聲說道:「范家與靖王府關係好,皇後娘娘還是小心一些。」

    皇後心頭一凜,知道對方是提醒自己,如果那個姓范的小子真的娶了對方的女兒,而陛下又真的將內庫那路的生意交給范家打管,那范家父子二人,一在戶部,一在內庫,就等於掌握了慶國大數的銀錢來往。而如果范家因為靖王府的關係,真的倒向了二皇子,只怕太子……她皺了皺眉,心想自己那兒子雖不成材,但畢竟是陛下唯一嫡出,難道陛下此舉有什麼深意?

    「不要想太多了。」長公主安慰道:「您也知道,這兩年我也很少管內庫的事情,監察院也一直有人手看管著,范家畢竟身份不夠,那個叫范閒的,就算真娶了晨兒,也不可能真正的掌住內庫。」

    皇後皺眉了說道:「我現在只是很疑慮,范建那個老傢伙究竟給皇上灌了什麼迷湯,竟然說動了陛下。」

    長公主微笑說道:「娘娘應該也很久沒有召柳氏入宮了吧?」

    皇後面色一寒、說道:「那個女人嫁給范建作妾,看似愚蠢,但實際上心裡狡猾得很。四年前你出主意去殺澹州的私生子,結果卻讓柳氏出的頭,她一定對我們懷恨在心,再想誘她出來當擋箭牌,只怕不容易」。

    「那又如何?」長公主嫣然一笑,三十多歲的人皮膚依然保持的非常好,「難道她敢多嘴說些什麼?再說了,我與柳氏從小就認識,知道她是個極喜歡鑽牛角尖的人。」

    皇後忽然皺眉道:「說來也奇怪,為什麼陛下四年前就決定要把內庫交給范家來管?如果不是事情出的急,當時也用不著行險。」長公主柔柔弱弱說道:「皇帝哥哥不喜歡我與你關係太好,所以早就決定讓我從內庫裡脫手……不然也不會從一開始就讓院長大人派人駐守在我那裡。」

    她接著歎息道:「這滿朝文武百官,不論清愚,總有法子可以控制,可就是那位陳院長大人,一心忠於陛下,將院務打理得滴水不透,我們竟是沒法子安插進去人手。」

    皇後聽著這話,不易察覺地皺皺眉:「身為臣子,忠於陛下是理所當然之事,我們暗中安插人手,也是擔心主上被奸臣蒙蔽,陳院長忠心天日可鑒,這不用多說什麼。」長公主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柔聲道:「是啊,不過這些年監察院追查那件澹州的刺殺案子,一直沒有停止,看來是陛下下的嚴令。」

    「這是自然。當時陛下酒後看見你的女兒,十分歡喜,當場收為義女,將她指給了范家,這件事情只有宮中幾個人知道。」皇後回憶著四年拆的那一幕,冷冷道:「結果不出一個月,澹州就有了刺客,這事兒雖然沒有掀開,但監察院卻是清清楚楚,陛下怎有不知道的道理?他自然不會在意那個私生子的死活,但很在意在這皇宮之中,竟然有人敢將他的話洩露出去。」

第二卷 在京都 第三十九章 太後聖明
    長公主的眼中閃過一絲怯色,愁苦道:「四年了,監察院居然還不放鬆,真怕哪天被查了出來……聽說陳萍萍大人回家省親,一直不肯回京,如果……他真的就甘心養老,那就好了。」

    「不見得。」皇後冷笑道:「你不要忘了四年前,是陳萍萍入宮與皇上談了一夜,才讓皇上收回了指親的旨意。前些日子陳萍萍回鄉省親,范建趁機入宮,皇上才又將晨兒指給范閒,又明說了將來你不要再管內庫的事情……如果陳萍萍現在人在京都,只怕這門婚事還有變數,說不定就真隨了你的意……或者說,隨了宰相大人的意。」

    長公主掩嘴一笑說道:「皇後這話說的,如果這門親事不成,您也應該高興才是,畢竟二皇子就會少了一條撈銀子的門路。」

    皇後微笑道:「我有什麼好高興的?其實說到底,這也不過是兩個孩子結親的事兒,成與不成,與本宮關係不大……母後也說了,以後孩子們的婚事我可以操操心,這范家的事情我就不操心了。」

    長公主面色微變,卻依然笑著說道:「娘娘說得有理,那我這做母親的,就更沒有什麼好急的了,雖然那個范閒出身不怎麼光彩,但這些日子看來,倒也有幾分才學,再說晨兒的精神這些天似乎有了些起色,說不定還真是喜事將近,帶來的好處。」

    兩位慶國最有權勢的女人,就這樣安靜對坐著,飲茶閒敘。似乎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兩個人誰都不願意鬆動自己的心防,誰都不願意去做那件事情——殺死范閒,婚事自然告吹,范家後繼乏力,二皇子沒有了支持。宰相高枕無憂,長公主依然病弱不堪地管著內庫。為有需要的人提供源源不絕的銀子——只要死一個人,似乎困繞皇宮權力分配的困局便會迎刃而解。

    但偏偏,卻沒有人願意出手,畢竟不是四年前,畢竟京都不是澹州,這裡有無數雙眼睛,就算是皇宮裡面的人,也不可能再用暗殺這種手段來對付一名大臣的兒子,尤其是在這種敏感的時期。而且……畢竟柳氏這一輩子不會兩次踏進同一條陰水溝裡。

    太後寢宮之中,那位看上去年高德劭的老太太垂下自己花白的頭髮,感受著身後那雙穩定的手正在梳理著自己的頭髮,低聲說道:「為什麼我會生這麼蠢的一個女兒?」

    身後那人微笑說道:「可您還是最疼長公主,不然當初也不會讓皇上做出那樣的安排。也不會幫宰相大人暗中做了那麼多事。」

    太後歎了口氣,說道:「林若甫這個人,真不知道是他負了我那兒,還是我兒害了他……對了,你這條老狗眼睛毒,說說看,皇上到底為什麼要讓范家那小子娶晨兒?」

    那人聲音有些猶豫:「郡主也到了該嫁的年齡。而且身體確實也怕難以好轉,許給范家倒是合適,不過婚事只是其表,關鍵還在於陛下那道模稜兩可的口榆,這樣大一筆產業,就讓一個外姓人來管,莫非……陛下覺得皇後與長公主太過親近,又對太子真的不滿,所以剝了長公主的權,準備讓二……」他忽然發現自己雖然服侍了太後幾十年,但在這件事情上發表的意見已經太多了,所以住嘴不言。

    太後微怔,臉上像菊花瓣的一樣的重重皺紋漸漸鋪開,說道:「國事陛下管,家事我管,那這件事情我就不管了。」

    那人諂媚說道:「太後聖明。」

    ——————

    「這件事情你做得很不聰明。」司南伯范建在書房裡冷冷看著自己的兒子。

    范閒苦笑著,白天的時候就知道,一定逃不過這輪責問,也不多作解釋,只是老實認錯。

    「你不是一個蠢人,郭保坤身邊也沒什麼厲害人物,如果你真要打他一頓出氣,為什麼會露出這麼多馬腳?」不等范閒解釋,可南伯又冷冷說道:「不要說什麼,打人不報名,等於沒出氣的廢話!」

    范閒知道是柳氏向父親傳述自己白天的說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見他臉上乾淨無比的笑容,范建便無論如何也氣不起來了,歎著說道:「說說吧,鬧這麼一出是為了什麼?」

    范閒想了想,回答道:「一是昨兒夜裡與靖王世子喝了頓酒,覺得這朋友可交,藉著打架這事兒,把他和自己綁在一處,將來往後有靖王府這個靠山,不論做什麼事情,總是方便些。」說完這句括,他偷偷看了一眼父親的眼神,發現沒有什麼異常,才繼續說道:「二來郭保坤這廝欺人太甚,我得讓他知道我是不能惹的。」

    范建冷笑了一聲,說道:「這第二條理由說得過去,但我想最重要的原因……是你打心裡牴觸那椿婚事,所以想自敗名聲,好讓宮裡踢你出局。」

    范閒沒想到根本沒有瞞過父親,微微一怔,思琢著該如何解釋。

    范建又冷冷說道:「而我先前說你不聰明,也就是因為你拖了靖王下水。要知道郭家是太子那派的人,靖王世子卻是二皇子那派的人,你打郭保坤,拉靖王世子,這事兒落在別人眼裡,豈不是要說我們范家已經投靠了二皇子?」

    范閒裝作吃驚道:「慶國上下都知道,父親與靖郡王交好,妹妹與柔嘉郡主也是打小的朋友,兩家關係之親密,甚至可以說是官場之上的異數,難道……您……」

    「不要忘了,你奶奶當年是陛下的乳母,這靖郡王也是她帶大的那時候陛下忙於別的事情,所以都是由我帶著玩,兩家的感情自然極好。」范建哼了一聲說道:「但私交是私交,公務是公務,國事乃國事。這宮裡的事情,又豈是我們做臣子可以議論的?太子如今依然是太子,一國之儲君,如果陛下萬年之後,我們范家當然要忠於太子。」

    范閒聽出這話裡的病來,笑著說道:「太子如果不是太子,那又怎麼辦?」

    說來奇怪,聽著兒子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司南伯范建卻沒有絲毫吃驚,也沒有教訓他,只是淡淡說道:「這只有陛下才能做決定,任何在陛下沒有決定之前就站了陣營,都是錯誤的做法。」

    「孩兒明白了。」范閒終於得到了痛打郭保坤後想要的一個結果,「范家不站在太子一邊,也不站在二皇子一邊,只是站在……陛下這一邊。」

    「不錯。」范健寒聲道:「如果不想站錯隊,就不要急著搶站,而且只要你永遠站在最強者的一邊,你就永遠不會把錯,而這整個天下,最強的自然就是陛下。」

    「萬一陛下駕崩了呢?」范閒不懷好意地看著父親,知道他對那個皇帝確實忠心耿耿。

    「陛下春秋鼎盛,比我年紀還小。」范建微笑道:「將來是將來的事,是你們這一輩人的事。」

    ……

    「你知不知道,為了讓你能夠輕鬆地從公堂上走下來,我們與郭家今天在朝廷裡暗中交了多少次手?大理寺,刑部,吏部,到處都可以看得見我們兩家的影子,郭家最後甚至還找到了監察院,如果不是陳萍萍不在,說不定你今天真的回不來了。」

    「陳萍萍?」范閒皺了皺眉,對這個名字實在是很耳熟,當然知道對方便是整個慶國陰暗力量的掌權者,但是明知道范家與監察院之間的親密關係,所以他有些納悶:「為什麼陳萍萍在,我就回不來了。」

    「因為他反對你娶長公主的女兒。」范建冷冷道:「這次急召你入京,就是因為陳萍萍回鄉省親,無法在陛下面前說話,才讓你入京趕緊確定這門婚事,倒不完全是因為那位姑娘的病情。」

    范閒望著父親問道:「費介是我的老師,您與陳院長的關係也一直密切,為什麼他會反對?」

    「不對,在外人看來,我與監察院之間並沒有太深的關聯。」范建淡淡說道:「至於他為什麼會反對,很簡單,因為就某些事情的看法上,我和他有分歧,所以會導致完全不一樣的判斷。」

    「什麼看法。」范閒盯著父親的雙眼,一絲都不游離。

    范建皺了皺眉,最終還是決定告訴這孩子一部分的事實:「陛下不喜歡太子,但是皇後與長公主親近,而長公主掌管著內庫的銀錢出入,這是一筆暗帳,很容易從裡面取出銀子,這個事實讓陛下很不放心。」

    范閒心頭大驚,說道:「原來……陛下是怕東宮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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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在京都 第四十章 探未婚妻去
    司南伯府的書房裡,並沒有宮廷陰謀即將大展開的鐵銹味道。

    范建笑了起來,心想面前這孩子雖然聰明,但政治鬥爭方面的經驗確實太少了些,看來以後要慢慢地教:「陛下這一生都是馬背上過來的,怎麼會怕這些,只是他並不願意看到自己父子反目,所以借這個事情警告一下後黨。」

    後黨?就目前看來是皇後、太子、長公主……或者還有宰相。范閒繼續問道:「皇帝陛下應該有更好的方法解決這件事情,您以前說過,內庫的產業一向有監察院監管,為什麼會選擇我?」

    「很簡單。」范建望著他,眼光卻像是望著極遠的地方,像是望著另外一個人,「因為我建議他選擇你。」

    范閒眉頭一挑,知道父親不會再作任何解釋,所以轉而問道:「那為什麼陳萍萍會反對?」

    「因為他建議陛下不選擇你。」范建說道:「陳萍萍一直認為,你應該走一條不一樣的路。」

    堂堂監察院院長也如此關心自己!范閒忽然想到了監察院門口的那個石碑,終於忍不住心中強烈的疑惑,問道:「為什麼……監察院門口……」

    「會有你母親的名字?很簡單,慶國當初本來就沒有監察院。你母親當年說,有監察院吧……」范建笑了起來,似乎心中十分快意,「所以,慶國就有了監察院。」

    范閒的心臟跳得比袋鼠還要猛,張大了嘴,半天沒有回過神來,想到了前世很熟悉的那句話——上帝說,要有光,就有了光!

    ……

    父子二人的對話在繼續,范閒今天才第一次知道當初那個葉家擁有何等恐怖的勢力,在慶園東征西伐陷入財政危機的時候,是葉家一手撐住了搖搖欲墜的朝政,而目前令百官驚悚、被皇帝陛下用來「團結」整個慶國力量的監察院。居然是母親當年建議設立,並且從建院之初的機構設置到龐大的支出,全部是由母親一手處理和提供。

    難怪監察院的門口寫著葉輕眉這個名字,難怪自己從小就在監察院的注視下長大——范閒注視著父親,看了半天,搖了搖頭歎道:「父親,我說句話,您可別生氣。」

    「放心吧,我什麼時候對你發過脾氣?」范建似乎猜到他要說什麼,臉上帶著一絲有些詭異的笑容。

    范閒想了一下措辭。最終發現不知道該如何組織語言,苦笑著直接說道:「我現在真的很懷疑……老媽當年是怎麼看上您的。」

    「給哈哈給,不要忘記你母親的名字……」司南伯范建好像已經很多年沒有笑的這麼開心了,揮揮手,讓他離開了書房。

    范閒走到園子裡,心想這是什麼意思?忽然明白了,葉輕眉,葉眉……看輕天下鬚眉。

    ——————

    「父親沒有責怪你吧?」范若若擔心地望著哥哥。其實她與范閒長得並不相像,唯一最相似的就是長長的睫毛和白哲的皮膚。

    范閒苦笑道:「責怪,並不是教育當中最可怕的一個環節,最可怕的,其實是長時間的思想交流。父母們總以為應該和自己的孩子進行思想上的對話。卻不知道,這是最最令人難以忍受的事情……正青春年少時,卻要被迫親近陳腐氣十足的裹屍布。」

    他這是想到剛才看到的一幕有感而發,過花廳的時候、看見范思轍正滿臉不耐煩地聽著柳氏訓話,柳氏看見他之後才住了嘴,他厚著臉皮把范思轍帶了過來。

    范若若歎息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她忽然想到白天在京都鬧得沸沸揚揚的那樁案子。好奇問道:「哥哥,你曾經說過,如果做一件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那背後一定需要一個很明確和強有力的理由。今天你上京都府打官司,肯定有什麼原因。」

    范閒點了點頭。

    范若若沒有問原因到底是什麼,只是問道:「得到你想要的結果了嗎?」

    范閒笑了笑說道:「還算比較滿意,至少知道了父親究竟在朝廷裡面怎麼站的隊,知道了原來範家在朝廷裡的影響力比我想像的還要大很多,至於你能猜到的那個原因,我就不知道效果了。畢竟我不可能變成一隻蚊子,去偷聽宮裡那些大人物的對話。」

    范若若嗔怪道:「若是為了這些事情,也不需要行險吧。」

    范閒笑著解釋道:「反正是拿定主意要打那個姓郭的小匹夫,順便看一看京都裡的水有多深也是好的。」

    「喂!我聽不懂啊!」在一邊聽了半天的范思轍終於忍不住叫了起來。

    范若若微笑著拿出戒尺,范思轍嚷道:「聽不懂也要打?」范若若的笑容壓迫感十足:「說過多少次,要叫大哥。」

    「我知道錯了,大哥。」范思轍小小年紀,但是骨子裡的奸商思維讓他絕對不吃眼前虧。

    范閒好笑看著他:「我著你今天修改後的計劃書,覺得你實在是有些天分,怎麼會連我和你姐姐說的話都聽不懂?」

    范思轍憤怒嚷道:「什麼裹屍布,教育環節的,誰知道你們有這麼多古怪詞兒……不過最後那句倒是聽明白了。」他恨恨道:「喂……錯了,大哥,那姓郭的王八蛋上次在酒樓上欺負我,你就該打了,怎麼一直拖到昨夜才打……不管,下次再每這麼好玩刺激的事兒,你一定得帶我去。」

    范閒苦笑望著他,心想你別老想扮演街頭小霸王成不成?

    他們兄妹二人說話的時候,並沒有避著旁邊眼睛骨碌碌轉著的范思轍,這是范閒的決定,一方面是借此讓柳氏明確地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以免將來因為雙方信息對流不暢而導致擦槍走火,就像是前世中美軍事交流,哪方演習總得派個觀察員不是?范思轍自然就是觀察員了。另一方面是想讓這個頑劣的弟弟逐漸適應……這范家三寶的氛圍,范閒相信潛移默化所養成的某種習慣,會讓某些人在做出某些決定前,進行更多偏於光明方面的思考。

    等范思轍去睡後,范閒轉過頭去問妹妹:「約好了吧?」

    范若若點點頭,嫣然一笑道:「萬一被人認出來怎麼辦?如果讓京都裡的人知道,你居然這樣著急要去看新媳婦兒,只怕都會笑死……而且說不定會讓很多人不高興。」

    「不管了。」范閒有些惱火地揮揮手,「我得先把這件事兒確定一下。」

    ——————

    一大清早,京都守備葉府的馬車就停在了司南伯府的門口,馬車上,葉靈兒略顯焦急地等著。過了一會兒,范若若領著一個面色臘黃、略微有些駝背的年輕人從府裡走了出來,葉靈兒眼睛一亮,迎上前去。

    葉靈兒襝衽一禮,說道:「有勞范小姐了。」接著轉身向那個略有些駝背的年輕人微笑問道:「先生便是費大人的學生?」

    年輕人笑了笑,臘黃色的膚色配上眼角的幾絲皺紋,看上去精神不怎麼好。他拱手回應道:「正是。」

    葉靈兒說道:「辛苦先生了。」

    年輕的醫生笑了笑,禮貌回答道:「病人要緊,我們還是快去吧。」

    葉靈兒與范若若上了頭一輛馬車,年輕的醫生上了後一輛,他坐在座位上,發現這馬車極為寬敞,與京都裡常見的樣式區別很大,裡面也沒有多餘的裝飾,看來這葉府終究是沙場出身,始終有些肅氣。年輕醫生自然就是范閒,今天一大早起來,就在若若的眉筆粉底幫助下,化了一個妝,這還是小時候跟費介學的些皮毛,但看起來效果似乎不錯。

    其實他的信心最主要是因為,他相信自己在京都己經有了小小名氣,但真正見過自己的人還是少之又少,至少那位葉靈兒和林家小姐沒有見過。一想到馬上就要見到的林家小姐,范閒的心跳驟然加速,不論今後如何打算,畢竟現在名義上對方是自己的未婚妻,而自己心中一直記掛的白衣姑娘顯然也是豪貴家庭出身,想要一妻一妾,那基本沒門,看來自己得做出某種選擇。

    隨著馬車的並行,范閒也越來越緊張。因為馬車前進的方向,就是皇家的別院,是那位林家姑娘——自己的未婚妻目前居住的地方,他今天冒充大夫,這本身就是極荒唐的事兒,但是一想到雞腿,一想到葉家,一想到——所謂妻子,便是這輩子要和你在枕頭上面對面噴氣的角色,由不得范閒不小心謹慎卻又大膽荒唐,就和來京都前想的那樣,不論怎的,都得先看看,可愛不?漂亮不?蘿莉不?

第二卷 在京都 第四十一章 登堂
    前一輛馬車裡,葉靈兒與范若若在說著話:「真是麻煩你了。」葉靈兒臉上忽然有些猶豫,「不過那位真是費大人的學生?看著很年輕。」

    范若若笑了起來:「我知道,這大夫總是老的好,但今兒也只是讓他去看看,畢竟費大人的醫術可是連御醫都很佩服的,我們家與費大人有些關係,讓他去瞧瞧總沒有什麼壞處。」

    葉靈兒一想也是這麼回事,林家姐姐的肺癆始終沒有哪位醫生能拿出真正的法子來,宮裡曾經傳過費介,誰知道費介巡邊去了,一時半會兒又回不來,今天能找到費介的學生,也算是運氣不錯。她想了想,終於還是沒有忍住,問道:「若若、聽說昨天你哥哥被人給告了?」

    范若若心想你此時問這個幹什麼?好笑回答道:「是不是又給我哥加了一條罪狀?」

    葉靈兒冷哼道:「這次我承你的情,但是對於你那哥哥,我是沒半點兒好感,男子漢大丈大的,竟然像個麵團似的,別人怎麼說他就怎去做,也不知道有點兒自己的意見。」

    范若若心裡一樂,心想如果自己哥哥真的有了自己意見,這門婚事自然不成,到時候還不知道誰不高興,卻不會說什麼,微笑著回應道:「我們這種身份的人,早就應孩清楚,很多事情都會身不由己的。」

    「可是你哥也太胡鬧了吧?明明都要娶林姐姐了,居然還去……還去眠花宿柳,這讓林姐姐的臉往哪兒放?」葉靈兒想到最近的這些傳聞,怒上心頭,恨恨道:「不止如此,還當街打人,這種品性……若若你不要生氣。你說說,如果讓你嫁這樣的人。難道你肯甘心?」

    范若若歎了口氣,心想,那有什麼不甘心的?轉而說道:「所謂流是言止於智者,這些外面人胡嚼的東西,你理會做什麼?我家兄長也不是一個一味蠻不講理,四處風流的人。」

    葉靈兒冷笑道:「還不是?你知不知道從昨兒起,京都裡的人都是怎麼稱呼你哥的?」

    「怎麼稱呼?」范若若睜大了眼睛,好奇問道。她確實很想知道京都裡的大眾們會怎樣看待自己這個與眾不同的兄長。

    「說他是……范府那個打黑拳的!」葉靈兒氣呼呼說道,「你看看,你看看別人怎麼看你哥。」

    范若若掩嘴一笑,也說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哥還有個綽號?」

    「什麼?」

    「太後曾經說過:萬裡悲秋常作客又打人啦?」范若若忍住笑意,「萬裡悲秋常作客,這個綽號是不是長了些?」

    葉靈兒知道對方是在告訴自己、那個叫范閒的人不僅會打黑拳,也作得一手好詩。她哼了兩聲,也不可能反駁宮中太後的意見。很明顯太後很欣賞范閒作的這首詩。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地駛進了離皇宮不遠的一個安靜院落,院外明顯可以看到有許多宮中的待衛,腰邊繫著式樣簡單,卻方便拔出的短刀。

    下了馬車,葉靈兒熟門熟路地便要往裡走,不料卻被門口侍衛攔了下來。葉靈兒好奇說道:「怎麼了?」

    侍衛為難說道:「葉小姐進去自然無妨。」

    葉靈兒氣極而笑,拉著范若若的手說道:「這是司南伯家的小姐,京中大大有名的才女。」她瞪了范若若一眼,「萬裡悲秋常作客的妹妹,難道還不能進去?」

    「萬裡悲秋常作客是誰?」侍衛大人碗大的字能認得一鍋,當場就傻了眼。萬裡悲秋常作客本人,這時卻躲在葉靈兒的身後苦笑著。

    葉靈兒噗哧一笑,心情好了許多,解釋道:「今天請了位大夫來給姐姐看看。你難道還攔著?」

    侍衛轉過頭去,看見那個臉色有些難看,身體有些佝僂的醫生,心裡想著,好傢伙,自己的身體都整成這樣了,還敢給郡主看病?但這話說不出口,畢竟要給葉家小姐面子,這宮中的侍衛有幾個不和葉家有或多或少的師門關係?他苦笑著說道:「葉小姐,如果您早前給大人們說一聲。我肯定不敢攔您,也不會攔這位大夫,但今天確實不行,您看您請的這位大夫又沒有在宮中上冊,這就去治,萬一治出個好歹來……」

    范閒低著頭,心裡有些著急,不會辛辛苦苦跑這一趟,最後連林家小姐的臉都見不著,就要撤了吧?他卻不知道這是他自己種的果,今日得的因。上次他糊裡糊塗地闖入慶廟,與宮典對了一掌,整個皇宮的侍衛都被洪公公和大統領罵了個狗血噴頭,所以如今才會禁戒得如此森嚴。

    「瞎說什麼呢?這位先生可是監察院費大人的學生。」葉靈兒瞪了侍衛一眼。

    侍衛一聽到費大人三個字,再看向范閒的目光就開始油然起敬,悄無聲息地退後半步,卻想到了一件事情皺眉道:「費大人的學生?怎麼好像從來沒有聽說過。」

    葉靈兒也想到了這一點,心想以費大人的醫術,他的學生應該很出名才對,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她狐疑地轉身,望了一眼范閒。范閒卻是早有準備,滿臉陰沉地搖了搖頭,從懷裡掏出一塊腰牌來。

    腰牌是監察院的腰牌,沒有人能仿冒,或者說天下的能工巧匠沒有人敢仿冒,這還是六歲時費介離開澹州有送給范閒的。

    侍衛拿過腰牌一看,毫不困難地確定了對方的身份,再看著這個年輕人臉上的陰沉之氣和臘黃臉色,就有些明白了,這確實是費大人的學生,常年和毒物浸在一處,想不成這副鬼樣子也很難。

    既然找到了足夠承擔責任的擔保方,侍衛自然放行。三人走入安靜的小院中,沿路偶見花叢,一條小石子路從花叢裡伸了出去,通向院子深處的一幢小樓。

    有丫環請三位上樓,然後端上茶來,范閒留意對方行止,發現這丫環一舉一動間極有分寸,很明顯是在宮裡受過了長年的訓練。又過了些時,一位老嫉嫉走了出來,略帶驕色說道:「葉小姐您來了。」

    葉靈兒明顯不喜歡這個老嬤嬤,冷哼了一聲算是應答,問道:「姐姐呢?」

    「小姐正在睡覺,不知道葉小姐今日前來有何貴幹?」老嬤嬤貌似恭敬地站著,語氣間卻是拒人於千裡之外,范閒不免有些意外,心想這又是哪一出?

    葉靈兒今日不想與這老婆子鬥嘴,嚷嚷道:「我給林姐姐請了位好大夫,你去通傳一聲,等姐姐收拾好了,這位大夫就來看病。」

    老嬤嬤看了范閒一眼,知道這便是那位醫生,冷冷說道:「小姐身份您也是知道的,除了宮中御醫之外,還有誰夠資格醫他?」

    葉靈兒又將范閒的身份搬了出來,誰知這老嬤嬤竟是毫不退讓,比外面的侍衛還要難纏許多。范閒不知道如今這皇家規矩,但凡未出閣的女兒,總是身邊婆子女官一大堆,雖然不見得有什麼束縛,也不像前世清朝那些恐怖的老處女,但這些女人們總是忠心蠢蠢,絕對不會讓自己的主子接近任何的危險。

    范閒有些不耐煩了,向范若若使了個眼色,范若若會意,笑著站了起來,對葉靈兒說道:「既然不合規矩,那我們就走吧,畢竟這地方不比京都別處。」

    葉靈兒果然經不起激,跳將起來,難著老嬤嬤就是一頓臭罵,范閒皺眉看著,心想這小姑娘脾氣果然太暴,將來不知道誰會教訓她。此時,范若若又假意勸解,將委委屈屈的老嬤嬤勸到桌旁坐下,又遞了杯茶給她喝。

    一會兒之後,老嬤嬤忽然臉色一變,急匆匆地走了,此時林小姐的大丫環聽著聲音從裡屋出來,看見老嫉嫉不在,就將三人迎了進去。

    葉靈兒雖然脾氣大,但卻不傻,疑惑地看了一眼范閒。

    范閒半低著頭,什麼都沒說,跟著走了進去。他的身上永遠揣著一些別人想不到的東西——正是瀉藥、迷藥、春藥,藥藥不離手,還有匕首、暗弩、五竹叔,這三大護身法寶。有這些「東西「跟在身邊,真可謂是天下都去得了。

    ——————

    入得林家小姐閨房,范閒低著頭,不敢有半分異動,只是鼻間傳來陣陣幽香,才知道房裡點著高原上特有的某種香料,這種香料有助於病人息神靜養,只是香味太濃,便將這小姐閨房裡本應有的脂粉味沖談了許多。

    葉靈兒先進幔後說了些什麼,然後范若若又走了進去,范閒運功於耳,聽清楚了妹妹正在向那位姑娘問安,那位姑娘卻只是咳了幾聲,似子有些氣喘。范閒在心裡勾畫著裡面的場景,不知道小姑子初見新婦,二人會是怎樣的表情。

    一念及此,范閒才發現自己確實有些心花花,明明愛煞了那位啃雞腿的白衣姑娘,今日入得林家小姐閨房,嗅得滿鼻異香,卻又開始幻想林家小姐臉上的紅暈是什麼模樣。

    「先生請進。」葉靈兒代主人相邀。

    范閒微微直了直身子,掀幔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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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6 20:39: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在京都 第四十二章 入室
    范閒第一次踏進自己「未婚妻」的閨房,卻是用的大夫身份,進他眼簾的,首先是那張青螺為飾,紫璃為勾的床,然後是三位姑娘,一位是葉靈兒,一位是妹妹,還有一位正低著頭,忙著拉好床上的縵布——是那位大丫環。

    范閒咳了兩聲,走上有去,在丫環端過來的圓凳上坐好,像個正牌大夫一樣,捋了捋頜下鬍鬚,只是這新粘上去的鬍鬚有些不結實,險些捋掉了,他趕緊撤了這做派,開口問道:「煩請小姐伸出手來。」

    林家小姐自然正躺在床上,隔著幔布也隱隱約約能看見那裊裊身段,她聽著大夫說話,緩緩將左手伸了出來,擱在柔軟的腕枕之上,這腕枕似乎是常備之物,就擱在一邊,看來宮中的御醫常來診治。

    范閒看著那白如靜玉的一截手腕,心頭一動,末知怎的竟想到如果將這手腕的主人娶回家去,日後便可以摸了再摸,快活得不行……他趕緊收斂心神,伸出一根手指,搭在手腕上。指尖與林小姐的手腕一觸,歡方不知道為何,同時抖了一絲。

    葉靈兒不敢打擾大夫診脈,好奇地看著這位費大人的學生,發現對方只用了一根手指,想到傳聞中費大人的手段,越發多了幾分信心。她哪裡知道,范閒雖然頗通醫術,但畢竟只學了一年,哪裡能和其正的御醫比學養,唯一的強處便是在用藥和前世的少許見識,之所以故意用一指斷脈,只是想唬一唬身周的人,樹立自己神醫的形象。

    范閒的指頭覺著滑膩乾淨,不免有些異樣的感覺,竟似捨不得放開手,略一沉吟說道:「小姐脈象有些虛,但燥意十足,虛損火旺相雜。細若游絲,倒有些麻煩。」

    「怎麼了?」

    「能不能看看小姐的面相。好作判斷?」

    「不行!」大丫環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這個提議,雖然慶國風氣比較開放,但床上這位卻是皇帝義女,身份太過特珠,就連御醫都不讓看臉,更何況這個不知從哪裡來的野路醫生。

    范閒有些失望,轉而說道:「聽說御醫正斷定小姐是肺癆?」

    回答他的依然是大丫環,那位林小姐似乎有些虛弱。躺在床上一言不發。「是。」

    范閒想了想,覺得似乎有些把握,畢竟肺癆就是並世的肺結核,雖然自己穿越時沒有像其它大能那樣帶上一個急救箱,但治病的法子總是有許多的,於是他繼讀問道:「小姐是不是經常感到疲勞?而且經常咳嗽?」

    「是。」

    「是不是身體漸漸瘦了?」

    「是。」

    「是不是經常感覺潮熱不堪?」

    「是。」

    范閒有些惱火。這大丫環的嘴真快,他眼珠子一轉。問道:「是不是經常流虛汗?」

    「是。」大丫環依然搶著回答。

    但范閒卻像是沒有聽到,在伸出床幔的那只柔軟手掌掌心裡摸了一下,發現確實有些微潤。林小姐萬萬想不到外面的大夫竟然如此大膽,又羞又急地將手縮了回去——范閒的動作很快,所以床外的三位姑娘都沒看見。

    范閒皺眉道:「還沒有咳血吧?」

    「已經開始咳了,入春的時候好了些,不過前些天又咳了起來。」看見這年輕的大夫將症狀說得準確,大丫環收回了輕視。帶著一絲焦急和希望回答道。

    「嘿。」范閒沉吟少許後鄭重說道:「小姐確實得的是肺癆。」

    聽他問了半天居然就說出一個大家都知道的事實,大丫環咬著下嘴唇,恨不得把這個大夫趕出去,葉靈兒瞪了他兩眼,范若若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頭。

    范閒卻不理這些,站起來自去書案前找了只筆,開始寫藥方。寫完之後,大丫環拿到手裡瞧了瞧,發現依然是百合同金湯。只是多了兩味紫珠草和黑山梔,又還多了一味黃芩。她皺眉問道:「黃芩苦寒瀉火堅陰,但是太傷元氣,能用嗎?」

    所謂久病成醫,這丫環幾年來看著不同的大夫為小姐看病,對於治肺癆的方子熟得不能再熟,所以一下就指出了其中的問題。范閒看著她,不免多了幾分佩服,解釋道:「只要病人身體好,應該無礙,先用猛藥衝上一衝,然後再徐徐圖之。」

    大丫環看了他一眼,有些生氣說道:「小姐得的是肺癆,身體虛弱得很,怎麼可能禁得住?」

    范閒笑了笑,也不生氣:「小姐既然已經咳血,那這病就有些重了,所以得先養好,再用藥。」

    「到底是先用重藥還是先養?」葉靈兒已經聽的有些糊塗了。

    范閒咳了兩聲:「從現在起,每天給小姐喝一碗羊奶,記住要喝生的。」他這是前世聽的某個偏方,而且確實很有效果。(書友瑜珈熊提供)他又問道:「小姐的飲食如何?」

    大丫壞正在想著羊奶的事情,又聽著這句話,自豪回答道:「每天清粥小菜,絕對沒有挨過一點葷腥。」

    范閒大怒,心想都病成這樣了,你們怎麼還這樣呢?一個弱弱的小姑娘,居然還不讓她吃好點兒,也太過分了!——看到旁邊妹妹和葉靈兒奇怪的眼神,他才知道自己這氣生得太沒道理,依林小姐的身份,怎麼也不可能有人還在口食上剋扣才對,想來一定另有原困,自嘲一笑,問道:「為什麼這麼吃?」

    三位女子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心想肺癆患者要忌葷腥,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

    偏偏范閒受的教育卻不知道這件事情,所以他很執著地說道:「得讓小姐吃些好的,不要再忌油葷了,羊奶一定要喝,日常的膳食也必須豐富些。如果一時適應不了,就用生山藥、生薏米各一兩搗成粗渣,煮至爛熟,再將柿霜餅半兩揉碎。倒裡面調勻喝下去。等半月之後,再用我先前開的方子。」

    他自顧自說著。別人卻是皺著眉,沒有誰敢聽他的。

    就在這個時候,先前在外面攔著他們一行三人的那位老嬤嬤,扶著腰走了進來,不知道剛才做了什麼,竟然如此辛苦,說話地聲音都有些軟弱無力:「你們怎麼進來了?」大丫環笑著迎了上去,解釋道:「這是葉姑娘請來的醫生。小姐同意讓他們看一下。」老嬤嬤有些不高興,說道:「這宮裡的御醫也是每兩日來診治一次,這位醫生又有什麼稀奇處。」

    大丫環笑說道:「倒確實有些稀奇,都已經判定小姐得的這病,還讓我們給小姐天天準備些山珍海味。」

    老嬤嬤一聽,拚命搖頭。說這可千萬使不得,萬一耽誤了小姐病情。這可如何是好?只說得兩三句,她面色一變,匆匆告罪離開。范閒雙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對那位丫環說道:「學生這劑藥,一定得配著先前說的進用,不然萬萬沒有效果。」

    丫環卻依然不肯聽他的,搞得范閒惱火得很,心想將來若真的能與你家小姐同鴛帳。定捨得你疊被鋪床!他無奈說道:「我這裡有些現成的藥丸,先吃兩粒養養,如果療效不錯,你應該信我了吧?」

    「藥丸或許是好的,但肉是一定不能吃的。」這丫環可真擰。

    范閒氣得是咬牙切齒,卻不知該如何辦。

    ——————

    當他咳血的時候,她在咳血;當他急得咬牙切齒時,她也急得咬牙切齒。紗幔之後,那位虛弱躺在病塌上的清雅姑娘,聽到外面大夫的聲音。早已急得不知該如何辦才好,那聲音如此耳熟,明顯就是自己在慶廟偏殿裡遇見的少年郎,雖然不知他為何來到自己家,也不知道他怎麼變成了費大人的學生,但是,但是……

    林姑娘雙手緊緊地抓著綢被的邊角,可愛的如貝白牙輕輕咬著下嘴唇,十分激動,一抹並不健康但是格外魅麗的紅色染上了她的臉頰。這可怎生是好?明知道那人就在幔外,卻不知該如何相見,真真愁死個妹妹愛煞了個人兒。

    聽到外面的對話似乎漸漸結束,那個聲音的主人就要離開,姑娘終於忍不住了,撐著身體坐了起來,斜靠在床頭,使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喊出了蚊子般大小的聲音:

    「等一等!」

    聽見縵紗後的聲音,外面的四個人有著完全不一樣的反應,丫環首先走了過去,低聲問有什麼事情,葉靈兒則是面露關心,而若若卻是想著今天哥哥冒險喬裝來到這裡,卻沒有辦法看見林家小姐一面,所以下意識裡去看哥哥的表情——不料卻看到了一隻呆鵝。

    范閒聽到等一等這三個字之後就呆了,化身為呆鵝,傻乎乎地看著床上,似乎要隔著幾重縵紗看清楚那裡面女子的模樣,以證實先前的聲音。在慶廟的時候,他曾經聽過白衣姑娘說話,尤其是那句,其實只有那句:「你……是誰。」

    慶廟裡輕柔的三個字,卻是令他印象無比深刻,未曾忘記。

    范閒馬上知道紗縵裡的人是誰,一股子得到失去復到的狂喜衝入他的大腦,讓他在短時間內有些麻木,有些不知所已,受到衝擊之,馬上想到黃立行的那首歌:「音浪太強,不晃,會被撞到地上……」所以他有些搖搖晃晃,卻馬上清醒了過來,硬生生止住了一把掀開床前那道紗的衝動。

    「小姐,有什麼事嗎?」丫環在床邊低聲問道,葉靈兒也走了過去,皺眉道:「晨晨,你先躺下去,坐起來幹嘛?」

    「……這位大夫,先前說的似乎很……有些道理。」紗縵裡的姑娘似乎有些著急該如何措辭,「……當面看看,或許……大夫會更有把握些。」

    丫環聽小姐都這麼說了,但記著規矩,只好為難地將求助的眼光投向葉靈兒,葉靈兒這個時候已經有些懷疑范閒的醫術。所以勸了幾句沒什麼必要的話,但耐不住林家小姐的堅持。心頭一酸,只道姐妹自忖來日無多,所以不肯放過任何一線希望——她只好歎了口氣,伸手去拉紗縵。

    就在這當兒,那位可惡的老嬤嬤第三次上了樓來,看見這幕一驚,便要去拉范閒離開。范閒心頭一怒,心想你還真是麻煩。兩道目光如雷神發怒般瞪了過去,目光及處,老嬤嬤一捂肚子,落荒而逃。

    范若若自然知道自家哥哥的目光並不能傷人,這是瀉藥還在堅定地發揮著作用,忍不住掩嘴而笑。此時范閒的唇角也掛著一絲微笑。看著漸漸拉開的紗縵,等待著二人相見的那一刻。

    紗縵拉開。錦被之中,一個膚色白哲,雙眼水靈,面有紅暈的清麗姑娘,就這樣出現在眾人面都,如同沒有旁人一樣,兩對目光柔和卻堅定地對到了一處。

    范閒的目光裡滿是喜悅與開心,而林家小姐的目光卻……十分惘然和失望!范閒馬上反應過來。自己今天化了妝的,這位只有一面之緣的未婚妻,自然沒有辦法當場認出自己來,眼神裡不自禁地帶上了一絲笑意與無奈。

    林小姐在丫環的攙扶下坐好,看著面前這個陌生的年輕大夫,難以掩飾自己的失望,但漸漸的眉頭皺了起來,似乎在回憶一些什麼,似乎從這個年輕大夫笑吟吟的眼光中發現了什麼。

    葉靈兒忽然覺得費大人的學生目光十分令人討厭,催促道:「傻站著幹嘛?」

    范閒微笑著走上前去。細細端詳著那張自己記掛了幾日的美麗容顏,看著那抹不健康的紅暈,心頭生出萬分憐惜,柔聲道:「一定要按我剛才說的法子進食吃藥,知道嗎?」

    聽見這聲音再次響起,看見這完全不一樣的臉龐,林家小姐有些暈眩,手臂撐在床上,輕聲說道:「麻煩您了。」

    ……

    離開林姑娘閨房的時候,林姑娘極有禮貌地謝過了這位年輕的大夫與范家小姐,她知道這位范家小姐將來極有可能成為自己的「小姑子」,所以心頭難免奈有些莫名的情緒,再看那位年輕大夫,心頭更是一片激盪,明明聲音是他,為什麼卻不是他?

    看著那位年輕的大夫就要走出門口,林姑娘十分著急,卻根本沒有法子。身為名義上的郡主,先前堅持見大夫一面,已經是極大膽的舉動,難道還要自己去追問對方,前些天你是不是去過慶廟,是不是看見一個白衣的姑娘,還記得那隻雞腿嗎?

    罷了罷了,明明不是那個人,只是聲音有些相似罷了,看來這些天睡得太沉,又太記掛那個聲音,竟有些入了魔障。

    就在姑娘家患得患失,漸趨失落的時候,范閒忽然在房門口頓住腳步,回身帶著一絲古怪的笑容說道:「羊奶要喝,葷腥要沾,如果餓了,多備幾個雞腿吃吃。」

    林姑娘眼睛一亮、問道:「可這些天胃口不大好,時常有些噁心作嘔。」

    「不要緊,吐啊吐的,就吐成習慣了。」范閒發現自己將來的老婆是個聰明人,十分欣喜,說道:「白天可以通通風,但晚上一定要記得……關窗子。」

    葉靈兒和丫環覺得這個大夫是不是腦子出了問題,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

    在回范府的馬車上,沒有什麼外人,只有一臉微笑的范閒和正在旁邊偷笑的范若若。范若若看自己哥哥想忍住狂笑的衝動,忍得十分辛苦,笑著說道:「想笑就笑吧,憋著幹嘛?」這話一出,馬車裡頓時傳出一陣極快意的大笑聲,十分響亮,驚著了道路兩旁行人,嚇壞了守在前面的籐子京。

    「這個世界上的事情真巧。」看見哥哥高興,范若若也忍不住替他欣喜,「沒想到林家小姐竟然就真的是哥在慶廟遇見的姑娘。」

    「是巧。」范閒撫撫有些發癢的眉毛,笑著說道:「以後別叫什麼林家小姐了,叫嫂嫂。」

    范若若取笑他:「十月才過門,現在就叫嫂嫂會不會急了點?而且你知道宰相大人和長公主都是不喜歡你的,你不也是曾經想過推了這門親嗎?」

    范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的哥哥。可是一定要將那個女子娶回來的。別說宰相大人長公主,就算監察院那位院長大人回了京都,我也不去管他。」

    范若若忽然好奇問道:「今天其實我也是第一次看見林——嫂嫂。」她自己忍不住笑了起來,「嫂嫂雖然生得清麗,但也沒你上次形容得那般美若天仙啊。」

    范閒一怔,鄭重問道:「這還不算美若天仙?」

    范若若很客觀她說:「不算。」

    范閒想了想,有些茫然、半天之後才說道:「難道這就叫做……情人眼裡出西施?」

    「哥。你這句話的意思我大概能明白,不過西施是哪裡的美女?」范若若很好學。

    范閒這時候滿腦子的林家姑娘,早就喪失了這些年來甘當妹妹師長的優良傳統,隨便糊弄道:「西施就是澹州有一個賣豆腐的姑娘,長得很漂亮,皮膚很白。」

    「騙人。」范若若有些不滿意了。發現哥哥自從確認將來的嫂嫂就是心上人之後,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范閒安慰道:「哪有騙你?你小時候還偷偷跟我溜出別府去菜場逛過。當時她就在那裡賣豆腐,只不過你年紀小忘記了。」

    范若若將信將疑。

    回顧今日之事,范閒心中無比感慨:「這哪裡是穿越,這明明是言情小說。」

    ——————

    林小姐姓林名婉兒,小名叫依晨,從小在皇宮中長大,沒有什麼太多的朋友。她的身世有些離奇,所以雖然知道自己的父親就是當今的宰相大人。卻沒有太多機會可以與父親見面,倒是與舅舅親近些,尤其是四年前舅舅給自己指定了婚事之後,更是連母親都被剝奪了管自己的權利,倒是有了些輕鬆自在的日子,只可惜這種日子也未免寂寞了些,葉靈兒又常常隨著自己的兄長們在定州那邊瘋,就算在京都,入宮也不是太方便,所以身邊連個能說說體己話的人都沒有。

    年初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舅舅讓人將自己與父親的關係捅了出來,當時她還以為舅舅是準備讓父親難堪,逼父親請辭,誰知道後來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反而是將四年前擱置的聯姻一事,重新提上了檯面。

    姓范名閒,戶部侍郎范大人在澹州的私生子?林婉兒唇角浮起一絲苦笑,看來對方也是個苦命人,從小就見不爹媽的面,只是為什麼一定要自己嫁給他呢?難道說自己的身份就是如此的不光彩,只好胡亂許給范……閒?

    不知道范閒長的是什麼模樣。

    林婉兒無法自抑地想到白天的那位大夫,一絲笑意湧上唇角,掩嘴笑了起來,那人可其好玩,居然想了這麼個法子混進別院來了,要知道這裡可是皇家別院,禁衛森嚴,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冒充費大人的學生?還其是個膽大包天的人——但她馬上想到,這個人是隨著范府小姐一起來的,難道他和范府有什麼關係?那他一定知道自己與范府那位公子的婚事……天啦!既然他明明知道這些、為什麼還要來見我?為什麼還要對自己說那些話?

    兩抹紅暈在她的臉頰上像霞雲一般美麗,在旁邊鋪床的丫環看著斜倚在床頭的郡主,不由有些呆了,笑嘻嘻問道:「小姐,又想到什麼開心事了?最近這兩天老看你無緣無故的笑。」

    林婉兒有些窘迫,說道:「難道笑也不能笑了?」丫環吐了吐舌頭,憨憨地走到窗邊去關窗子,此時夜已經深了,早已到了入睡的時辰。林婉兒想到白天那位少年說的最後一句話,低聲說道:「你去拿些香來。」丫環心想不是還有嗎?卻沒有說什麼,自行下樓去。

    林婉兒走到窗邊,釬細的手指放在窗根的小橫木上,心想:「到底關還是不關呢?」一想到自己身上的病,一想到自己已經許給了叫范閒的那個陌生人,林婉兒心頭一痛,手指暗暗用力,將這窗子死死地關住。


第二卷 在京都 第四十三章 破窗
    春夜更鼓聲起,正是雞鳴狗盜佳時。

    一個黑影兒從范府的後牆上像葉子一樣輕飄飄地落了下來,落地時沒有發出一絲聲音,撣撣身上的灰就沒入了夜色之中。這人自然就是范閒,他一邊在黑夜裡前行,一面心裡想著為什麼這個世界上就沒有能夠一掠十丈的真正輕功呢?害得自己爬牆的時候總要落一身灰。

    京都雖然繁華,但到晚上還有燈光的地方畢竟是少數,比如像瓦弄巷那邊,因為要擺夜市,還有雜耍,再比如流晶河的水潭那邊,前半夜的時候因為要接恩客上班,所以河邊也會有些燈。而其它的街道大多數都是一片黑暗,只有旁邊民宅裡的幽幽燈光,偶爾會透過門縫投射到青石板砌成的大街上,映出一道細細暗暗的線。

    范閒就在這些模糊不可見的線條間穿行著,在黑夜裡奔跑著,夜風清涼打在他微微發燙的臉上,感覺很舒服。沒有花多少時間,他就已經來到了今天白天曾經去過的皇家別院旁的小巷中,遠遠看著院子裡的那方小摟,他皺了皺眉頭——四週一定有些內宮的侍衛,用五竹叔的話,自己頂多是七品的內功修為,三品的細膩控制,如果想貿貿然闖進去,而不驚動這些高手,一定要非常小心才行。

    他必須見到林小姐,雖然還不知道對方的全名是什麼,但他需要告訴對方,自己是誰,將來你會嫁給誰。最關鍵的,就是她的病。

    黑夜裡一片安靜,打更的梆子聲剛響起不久,短時間裡一定不會再次響起,偶爾會傳來幾聲稍嫌有些越季的蛙鳴聲,范閒安靜地站在巷口的牆後,調息著自己體內的真氣。讓那股霸道的真氣緩緩佈滿自己的全身,以後腰雪山處為樞控,完美地控制著自己每一部分的肌肉和神識。

    他不知道五竹叔在不在旁邊,但他知道總不能一生一世都依賴著五竹叔。因為五竹叔再強,也有照顧不到的時候,不然自己的母親當年也不會香消玉殞。將雙手在衣服上使勁兒地擦了擦,保證上面沒有太多的汗水,然後找準了皇家別院後牆一處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真氣緩緩滲出掌心,再由掌緣奇妙收回,形成一個小凹陷,就像以前在澹州港外爬懸崖一樣。很輕鬆地依附在了牆面上。緩緩往上爬去。

    這面牆足有兩丈高,一般的高手是無論如何也難以跳過去,而且牆面光滑,所以皇家侍衛對這裡的防守是最薄弱的,誰也猜不到今兒個來偷香的,居然是一個蜘蛛人。

    爬到了牆頭,范閒一手攀在牆上,一手抹掉額頭的冷汗,心想來看自家媳婦兒。怎麼也要冒這麼大的險?此時卻不是後悔的時候,抬頭望天,只見那眉月兒正要遁入雲彩之中,不由心頭一喜。

    銀光忽黯,嗖的一聲,范閒就已經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園子裡,像只狸貓一樣鑽進了密密的短樹叢裡,藉著樹木掩住了自己的形跡,這一整串動作由直直落下轉成向前疾衝,竟沒有發出太大聲響。全虧了在澹州時五竹對他的嚴苛訓練。

    其實別院裡沒有太多侍衛,這時候時近子夜,更是鬆懈,只聽著遠遠的前門處似乎還有人沒有睡,但園子裡根本沒有人在巡查。范閒鬆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小樓下面,抬頭發現樓裡的燈光早就息了,一片黑暗,他心裡想著,不知道她睡著了沒有。

    樓下門關著,而且不知道那個老嬤嬤會不會肚中餘毒不清,半夜起來出恭,所以范閒苦笑著捨棄了這條道路,轉到樓外,雙手真力緩出,用力扣住木質的廊柱,往上面爬去。爬到頂處,第二層木閣卻是突出了一部分,約有兩尺長的距離,范閒輕吐一口氣,伸手去摸,摸到了一個小縫隙,用食指和中指摳住,身體一蕩,便懸在了空中,腰腹一借力便擺了起來,像只騙輻一樣向上一縱,死死地貼住了窗戶外面。

    白天見面的時候最後說的那句話,范閒相信窗內的那位姑娘一定明白是什麼意思,所以他滿臉自信微笑地輕輕一拉窗子……沒動,他稍稍用了些力,再一拉窗子……居然還是沒開!

    ……

    林婉兒早早就上了床,但卻一直無法安睡,躺在軟軟的薄被之下,雙手抓著被角,一雙大眼睜在黑夜裡睜著,清亮無比地看著頭頂的床頂,不知道在想什麼。

    窗外的動靜,她馬上聽見了,心頭一緊,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萬萬想不到那個少年竟然膽子真的如此大,居然敢半夜摸進皇家別院來,她本應喊人,但一想到,如果侍衛趕了過來,那個漂亮的少年只怕會落個死罪,所以心頭又有些不忍,緊緊咬著嘴唇,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好在窗子關上了。」她在心裡安慰自己,心想只要對方進不來自然會知難而退,如此一來自己不會面對自己根本不想多想的局面,少年也不會落下如此大的罪名。

    可惜事不如人願,只聽得窗戶那裡嗤的一聲輕響,便被人推開了,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的少年握著把塗著黑漆的細長匕首從外面翻了進來。林婉兒隔著紗縵看見這一幕,下意識裡便要喊了出來,但一看見那張臉,那張在慶廟神台縵布外看見的乾淨脫塵的臉,不知為何,她竟將這聲喊生生地嚥了回去。

    范閒動作很快,沒有一絲初戀小男生應有的羞澀,反身將窗子關上,然後走到床邊,一把掀開紗縵,一股淡淡的幽香開始在房間裡蔓延。

    林婉兒覺著腦中略有些迷,但又聞著一股淡淡的香氣後,整個人的精神頓時醒了過來,這才知道先前這個少年已經施放了迷香。她嚇了一,難道這個人是……傳說中的採花大盜?

    無盡的後悔開始湧上林婉兒的心頭,她嘴巴一張,便準備喊人!

    范閒卻完全沒有這種自覺,只是滿心喜悅地準備喊醒這位姑娘,哪裡知道一看,姑娘居然還是醒著的,本來迷惘的眼睛裡居然出現了驚恐的神情,而且張大了嘴巴,難道是準備喊人?——他馬上醒了過來,身形一飄,單膝跪到了床上,一隻手摀住了林婉兒的嘴。

    掌心處觸著她的軟唇,癢癢的。

    「別喊別喊。」范閒生平第一次入捨偷香,難免有些經驗不足,愁苦說道:「是我,是我,是我啊。」

    似乎看出了少年並無惡意,林婉兒漸漸平靜了下來,范閒挪開手掌,無奈輕聲說道:「別叫了。」

    林婉兒忽然想到剛才的那兩道異香,著急問道:「你把我的侍女怎麼了?」因為侍女就睡在旁邊的籠榻上,剛才這番動靜,應該早就醒過來了才對。范閒輕聲解釋道:「沒事兒,這香有寧神的作用,對身體沒什麼壞處,只是讓她睡一覺。」

    林婉兒略安了些心,看著面前這張乾淨的笑臉,一分欣喜,卻有三分恐懼,這人到底是什麼人,是什麼身份?看見她眼瞳裡的害怕,范閒心疼說道:「別怕,我就是白天的那位大夫,走之前不是說好了晚上要來的嗎?」

    林婉兒忽然嫣然一笑道:「你不是讓我把窗子關好嗎?」看見這清麗佳人忽然莞爾一笑,范閒心動一蕩,再看著那唇瓣兒,便有了別的想法,正在此時,他的脖子上卻忽然一涼。

    一柄短劍、寒光討閃,劍柄握在林婉兒的手裡,劍刃卻擱在范閒的脖子上!

    林婉兒看了他兩眼,忽然心頭一軟說道:「不管你是誰,只要你這時候離開,我保證不追究這件事情。」

    范閒脖上有寒劍,臉上卻依然是笑瞇瞇地,若著她柔聲說道:「我呆會兒就走,今天只是來看看你。」說完這話,自顧自地從懷裡掏了一個油紙包出來,全然不管脖子上鋒利的刀口,反而是林婉兒怕無心割傷了他,下意識地將劍往外面挪了椰。

    范閒撕開油紙,從裡面拿出根香噴噴的雞腿,湊到她的唇邊,笑嘻嘻說道:「那天在慶廟吃了你一根雞腿,知道你饞這口,所以專門給你帶過來。」

    林婉兒哭笑不得,心想這是什麼時候,這少年居然還如此胡鬧,如果讓侍衛發瑞一個陌生男人在自己房間裡,那兩個人可都全完了,抖著聲音說道:「求你了,你快走吧。」

    范閒本還準備按照小言套路再逗逗對方,但見林家小姐如此惶急,心頭一軟,哄道:「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這句話一出口便感覺有些不對,怎麼很像前世武俠小說裡採花賊常說的台詞?

    果不其然,林婉兒神色大變,將劍擱在他的脖子上,顫聲說道:「我不管你是誰,若想言語輕薄於我,我便是一劍下去。」

    范閒這才想到,自己私入女子閨房,確實是件極敗壞對方名節的事情,但看林小姐面上毅然決然的神情,卻不禁心道,難道你準備謀殺親夫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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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在京都 第四十四章 交錯時光的愛戀
    「我這些日子時常想你。」范閒不管不理,自顧自說著:「自從慶廟見了你之後,就極想見你。」

    林婉兒急羞道:「說的什麼胡話!我是……」她將牙一咬說道:「我已經許了人家,更何況你怎能半夜偷入女子閨房,也太放肆無禮了。」

    「你許了范家,我知道。」范閒笑嘻嘻地望著她。

    林婉兒想到與這少年初見時的場景,想到二人默默對視時的複雜情愫,心頭一陣傷痛,說道:「既然知道,還不離開?莫非真要人將你殺了?」

    范閒不再逗她,望著她,正色說道:「我……就是范閒。」

    ……

    ……

    死一般的沉默不知道持續了多久,范閒自己覺得有些尷尬了,卻發現林婉兒的眼角滴下一滴淚來,她趕緊抹了去,低聲說道:「這位公子,請自重。」

    范閒苦笑道:「我說的是真的,你要怎樣才能相信?」

    林婉兒看著這張臉,平靜了半天才低聲說道:「你是……范公子?」

    范閒微笑著點了點頭,但林姑娘卻依然是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此時天上的月兒早已掙脫了雲層的束縛,露出那張明媚的臉,將淡淡光澤灑下大地,些許清暉從窗外透了進來,籠著床上床下的一男一女。

    「真的是我。」范閒輕聲說道。

    林婉兒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這一切,心情激盪之下,不由又咳了起來,手上的劍早就不知道丟哪兒去了。一面咳一面問道:「你就是范家那個打黑拳地?」

    范閒不禁失笑,看著她柔弱模樣,心疼地伸掌握住她的手腕,遞了段真氣過去。小心李翼地替她疏理著體內的脈息,聽著打黑拳三字,苦笑道:「不過打了兩次而已。」

    林婉兒漸漸有些相信了,喜色浮上臉頰,又問道:「你就是那個萬裡悲秋常作客?」

    范閒繼續苦笑:「憋急了寫的……不作數,不作數。」

    林婉兒眼睛漸漸清亮:「你,你……真是你?」

    范閒想要抓狂了,欲哭無淚說道:「今天我與妹妹一起來地,若我不是范閒,妹妹怎麼可能會幫一個陌生男人來看她的未來嫂嫂?」

    林婉兒心想也對。掩嘴一笑,卻馬上想到另一個問題,生氣說道:「那你上次去慶廟。也是專門去見我?」一想到被這少年將一切事情都蒙在鼓裡,林婉兒便無比惱怒,心想就是這個可惡的傢伙害得自己這幾天患得患失,還想了那多不合禮法的事情,便恨不得將這少年給……打上一頓。

    范閒一看她神情。便知道對方在想什麼,趕緊解釋道:「向天發誓,慶廟初遇小姐。那可真是巧遇,別說那時,直到今天晨間見著小姐,才知道小姐的身份。」他笑瞇瞇地望著林婉兒那張清美的臉,輕聲說道:「這一切都是緣份。」

    林婉兒羞的低下了頭,將手腕從范閒的手裡掙脫出來,低聲說道:「那你為何今天要與范妹妹一起來看我?」

    范閒一怔,心想難道要告訴你,自己是準備將林家小姐治好後。便瀟瀟灑灑地鬧一出逃婚記?這話是打死也不敢說的,只好柔聲回答道:「聽說林家小姐身體不好,而又沒辦法見她,所以只好偷偷來看看……哪裡知道,原來是在慶廟遇見的雞腿姑娘。」

    林婉兒輕啐了一口,心想怎麼把自己叫地如此難聽?

    范閒笑著指了指擱在邊上的雞腿,說道:「這時候要不要吃?」

    林婉兒忍不住掩嘴笑了起來,應道:「你自吃去,我可沒那麼貪嘴。」

    范閒忽然耳尖一顫,聽到了樓下有人起床,似乎正要往樓上來了,眉頭一皺說道:「有人來了。」

    林婉兒一急,心想就算你是自己將來的夫婿,但如果讓人瞧見了,這還怎麼見人,推著他說道:「那你趕緊出去。」范閒心想自己辛苦了半夜,怎能就這般走了,臉上壞笑一起,身子一翻就鑽進了被窩裡面,這床極大,被極大,屋裡又黑地厲害,若有人從外面來看,還真是看不出異狀。

    發現范閒鑽進了自己的被窩,林婉兒大驚失色,卻來不及再做什麼,就聽著有人摸了上來,原來是那位白天拉了幾次肚子的老嬤嬤,林婉兒又羞又急地滑入被中,將身體對著外面,裝作已經熟睡了。

    老嬤嬤看了一看,發現沒有什麼異常,低聲咕噥了幾句,覺得頭有些昏,似乎睡意又來了,所以轉身下了樓。

    林婉兒一肘撞向後面,壓低聲音羞叱道:「人走了,還不趕緊出去。」

    好不容易能一親香澤,正在第一次感謝老嬤嬤的范閒哪有馬上離開的道理,涎著臉說道:「困了,再躺躺。」

    林婉兒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將來地夫婿,骨子裡面竟是個無賴子,又氣又惱道:「這……這怎麼能行?」

    范閒嘿嘿笑著,往她的身體靠近了一些,鼻尖嗅著那淡淡的體香,心曠神怡,說道:「為什麼不行?」

    「這……這……傳出去了叫我怎麼見人。」林婉兒羞地將頭埋在被窩裡,感覺著身後地熱氣,又往前挪了挪。

    范閒歎了口氣,害怕這姑娘會害怕到挪出床外去,那可是要著涼的,只好爬了起來,滿腹的慾求不滿,坐到了床邊,拉住了姑娘微涼的小手。林婉兒掙了一掙,沒能掙脫,也就由他去了,心想只要你不躺在床上,已經算是大幸。

    范閒看著她微微閉著的雙眼。輕聲說道:「我發現

    現我這一生,運氣確實太好。」

    「嗯?」林婉兒好奇地睜開眼睛,眸子清亮無比看著他。

    「喜歡上一位姑娘,這位姑娘卻在我喜歡上之前。就已經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你說這種事情會發生,豈不是說明我的運氣很好?」范閒笑著解釋,清逸脫塵地臉上滿是喜悅。

    林婉兒好奇問道:「如果……如果……」

    「如果什麼?」

    「算了,沒什麼。」

    林婉兒輕咬下唇壓下了心中的疑惑。

    「還有件事情要和你說。」范閒看著她額際青絲下地隱隱汗跡,心疼說道:「白天我說的可是真地,你這身子,現在必須好好將養,清粥小菜那種,對腸胃倒是有好處。但是對癆病,卻沒有什麼幫助。」

    姑娘家今日連遇驚喜,一顆水晶心肝兒早已顫的不行。聽到癆病兩個字,便馬上想到自己的病,反而又低落了下去,情緒激盪之下,面色有些黯淡。憂傷說道:「御醫正瞧過,說是這病不好治,雖說是寒癆不會過人。但……日後若真的與你在一處,只怕會累著你。」

    范閒忽然正色看著她:「祟奶,雞腿,我開的藥方,還有等會兒我給你留的藥丸,按照我說過的法子慢慢服用,一定有能把身子養好。」

    林婉兒歎道:「御醫都沒法子根治,只是一年拖一年的。」

    范閒笑了笑:「我的醫術自然及不上御醫,就算我的老師在京中。只怕也只會走些偏門法子,你地身份尊貴,只怕宮裡的貴人們不敢用。不過我說的飲食,卻是御醫們想不到地地方,加上只要你把身體將養好,等老師回京,他這次出巡邊關,一定搞到許多珍貴的藥材,到時候你的病自然就有希望了。這治病診治是一部分,藥又是另一部分,別看皇宮大內珍奇藥材無數,但真正好的,只怕還不及我老師的收藏。」

    林婉兒聽他殷切言語,心頭一片感動,輕聲道:「麻煩范公子了。」

    范閒一怔,心想怎麼此時說話還要生份一些?他畢竟不瞭解女子心思,一旦確認了眼前這男子是自己將來地夫婿,林婉兒說話自然就會矜持一些,這是女人的特質。他有些意外,笑著說道:「還叫我范公子?」

    林婉兒好奇道:「那叫什麼?」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羞地滿臉通紅,背轉身子,不再看他,用蚊子大的聲音說道:「那得等成親之後,再改稱呼。」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稱呼我為范兄。」范閒忍著笑說道。

    林婉兒這才知道上了對方的當,又羞又惱,欲待伸手去打,卻想到與這男子只見過兩面,還算是陌生人,訥訥住手。范閒看著她瘦削的肩膀,說道:「等成親之後,咱們到蒼山上去,那裡海拔高些,又有溫泉,最適合你休養。」

    林婉兒聽見成親二字,微微羞意起,還是點了點頭,卻沒有聽明白海拔是什麼意思,又想到另一件事情,輕聲問道:「費大人真的是你的老師?」

    「是啊。」范閒微笑說道:「我一直以為費老師既然在監察院那處做事,應該是個很低調的人,誰知道竟然在京都裡有這麼大的名氣。」

    林婉兒笑道:「他可是當年北伐西征時地國之功臣,當然名氣大,不過世人懼他用毒,所以一向是躲著走的。」她看著范閒這張漂亮的臉,好奇問道:「費大人怎麼會是你的老師呢?」

    范閒聳聳肩說道:「林姑娘,這事兒後面估計麻煩多著,如今我自己都還沒有理清楚,將來你要嫁給我,只怕也會遇著許多麻煩事兒,可得想好了。」

    林婉兒微笑著搖搖頭,她也知道這次聯姻之後隱藏著許多利益的交換和再分配,所以開始的時候十分牴觸以致於病情加重,但既然今天發現上天有眼,竟讓范家的公子就是……眼前的這位,她已經滿心感激上天,哪裡還會有別的什麼奢望。想到最近京都鬧的沸沸揚揚的事情,說道:「范公子,有時候真的想不明白,您是司南伯的兒子,監察院費大人的學生,卻又精通詩文之道……對了,那句萬裡悲秋常作客,真是你寫的?」

    范閒沒有從她的臉上看到質疑,只是很單純的發問,好奇回問道:「有什麼事情嗎?」

    林婉兒臉上浮起一絲怒意:「太後極喜歡你這一句,但是宮裡最近在傳,說您這詩後四句是抄的前朝詩人。」她自是十分相信眼前這位,所以有些生氣。

    范閒這才知道詩會之事還是餘波未停,和郭家的官司還沒有結束,竟然又來了這種指責,不過他本來就是抄的老杜,所以也沒有怎麼生氣,反而是看著自家未婚妻的神情有些疲憊,有些心疼,所以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讓她不要再說了。

    「我會常常來看你的。」

    「可是……如果被人發現了怎麼辦?」

    「對啊,我還真擔心被人發現後,我那個怪叔叔會不會把那些人都殺了……這真是個問題,趕明兒得和他交流一下。」范閒汗毛直豎,想到這種恐怖的事情還真有可能發生。

    林婉兒看著他的臉,遲遲不肯閉上,但終究還是擋不住沉沉睡意。

    ……

    ……

    第二日清晨,林婉兒有些迷糊地從暖和的被子裡醒來,睜開雙眼,揉了一揉,發現精神特別的好。丫環甜甜笑著過來行禮,然後準備扶她起床洗漱打扮,這時候林婉兒才想起昨夜之事,一聲驚呼說道:「啊!人呢?」

    丫環好奇問道:「什麼人?」

    林婉兒惶

    急說道:「你昨夜可曾聽到什麼聲音?」

    「沒有啊,小姐。」丫環認真回答道。

    林婉兒走到窗邊,一頭黑黑的長髮直直垂到臀際,一身俏白布衣,看上去十分美麗。她往窗外望去,卻發現早已沒有那人的蹤影,不免有些懷疑自己昨天是不是只是做了一個夢,做了一個自己很想它變成現實的夢。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丫環捧著一個撕開一半的油紙包走到她的面前,偷笑著說道:「小姐又偷吃,當心被嬤嬤看到,告到陛下那裡去……快把窗關上,不要吹著風了。」

    林婉兒接過油紙包,又發現自己衣帶中多了幾粒藥丸,心頭一片溫暖,再看窗外園中景色便多了幾分綠,就連窗子關上之後,似乎也掩不住無盡春意正撬窗遁入。

第二卷 在京都 第四十五章 族學
    「咱老百姓亞,今兒真高興!真亞媽真他媽的高興!」范閒一邊在花廳裡喝著豆漿,嚼著油條,心裡舒坦無比。

    他承認自己運氣好,明明都已經死了的人,卻偏偏到這個世界裡來再活一把;明明一出生就可憐的不行,媽死爹不要??但後來才知道原來殺媽的仇人都被幹掉了,自己身為人子想報仇也沒地兒去報去,老爹雖然有些問題,但至少沒有表現出讓自己無法忍受的態度。另外就是,自己明明準備好好抄書,掙些辛苦錢,在這個世界上過些好日子??卻沒想到早就有一大堆金光燦燦的阿堵物在等著自己去不屑一顧。

    最關鍵的是,明明如果想掙這快錢,就得逆著自己意思,接受那些大人物的安排,與自己根本沒見面的女人結婚??結果,嘿,這女人還就是自己喜歡的那個!

    運氣好的人有,運氣常好的人也有,但運氣好到像自己這樣的,范閒都有些不相信。發現他心情好,柳氏沒有什麼反應,倒是范思轍來了興趣,等自己母親離開之後,壓低聲音問道:「大哥,這麼樂?鋪子已經看好位置了,你啥時候去看看?」

    「你不是請了掌櫃了嗎?」范閒心情好,滿臉春風,大肆放權:「都說過,這事兒你自己先辦著,有不妥的地方再來找我。如果覺著自己年紀小,壓不住陣,府裡那麼多清客,隨便拎兩個去。」

    范思轍嚷道:「怎麼說你也是大東家,書是你的。錢你也出了一半,怎麼也得看看吧。」

    聽見大東家這三個字,范閒一樂說道:「成,那過兩天去看看。不過前些子父親不是打過你一頓板子,不准你誤課?」

    「你來接我好了,順便帶你再在京裡逛逛。」

    「免了,和你出去又要得罪人,我可不想天天上公堂。」范閒一口喝完碗裡的豆漿,咂巴咂巴滿嘴的渣子,有些不滿意:「這書局地生意如果做的好,將來等你大了,還會有很多生意等著你去做。」

    范思轍沒有聽明白這話,摸摸腦袋就走了。范若若在一旁安靜聽著。這個時候才笑著說道:「決定接受這門婚事?」

    「父母之命,不得不從啊。」范閒歎息著,卻始終是沒有搞笑這方面的天賦。搖頭笑道:「婚事我是一定要的,不過隨著婚事而來地那些東西,就有些麻煩了。平白無故要得罪那麼多人,而且還不見得能夠真正掌握那些東西,算來算去。似乎都有些不劃算。」

    范若若知道哥哥說的是皇家商號,也有些為他犯愁,畢竟長公主已經管了這麼多年。誰都不知道宰相和太子那派的人,從這裡面撈取了多少好處。如果將來這門生意真的要交給范閒管,接手查帳是一定必須的,說不定從內庫到皇家商號,都有不少人要出事。

    她皺眉說道:「如果不查帳怎麼樣?」

    「不查帳也成,但要把以前的舊帳全部封存起來,萬一以前的髒水潑到我們身上就完蛋了。而且關鍵是這條財路斷了之後,某些人一定會很憤怒。」

    「要不然……只與林家姑娘成親,這商號就不要了。畢竟當初是爹爹與陛下商議的結果。這時候再讓爹爹退讓一下,陛下也應該不會太生氣。」

    范閒搖搖頭,想到那天晚上父親的神情,知道父親對於拿回母親的家業,有一種很狂熱地執著,雖然不知道這種執著來自於何處,但如果眼前這種機會,還要父親主動放棄,真是件很困難的事情。

    而且他自己也不想放棄,畢竟那是母親,那個女子一手留下來的事物,屬於自己地東西,憑什麼要讓皇家的人享受好處?雖然按照宮中的說法,與林婉兒成親之後,也要過上幾年才能親手打理,但離肉近些,鼻子總會好過些,所以范閒此時才將書局的事情當作正事兒來辦,一方面是熟手,另一方面也是想證明給某些人看看,自己是有經商頭腦的。

    「會不會……有人會使用一些非常地手段?」范若若擔心問道。

    范閒想了想回答道:「雖然沒有見過長公主,也沒有見過宮裡面任何一位大人物,但我想,既然能夠掌管內庫十來年,這位長公主不管是什麼性情的人,就一定是個聰明人。在目前這種局面下,如果我真地被殺死了,不管是不是她做的,肯定很多人地目光會盯著她。皇帝老兒或許不會在乎我的死活,但一定不會容忍有人會暗中破壞他的旨意。身為帝王,最看重的便是自身的威嚴,剛好我被纏在官司裡面,不能離開京都。如果有人在京都內對我動手……」

    他搖搖頭:「那也太傻了。」

    范若若佩服地看了他一眼:「哥哥分析的有道理。」

    「別這樣看著我。」范閒有些無奈地看著她,「你這丫頭現在越來越信我,我又不是神仙,只是個普通人,肯定有很多事情會在我們的意料之外。」

    范若若聽著這話有些擔心,范閒卻還好,畢竟五竹叔一直隱藏在黑暗之中,如果有人想動自己,除非正在旅行中的葉流雲忽然回到京都來了。

    中午的時候,在籐子京等一大幫護衛地簇擁下,范閒跑到了范氏私塾去看范思轍,這不看不打緊,一看之下險些沒氣昏過去。只看課堂之上,那些范族的孩子們個個兒嬉笑玩鬧,全然不將前面的老夫子放在眼裡,有幾個膽子大些的傢伙,更拿了自己的毛筆蘸了些墨汁,往前面灑著玩,不僅污了牆壁,甚至連老夫子的衣角都沾到了一些……

    老夫子氣的臉色鐵素。卻是不知該如何生氣,這些頑童家中都頗有背景,雖然他們的父母都每每叮囑要尊師重道,但是一到私塾裡。這些少年就變了模樣,更有可惡地仗著自己家中小廝粗壯,所以不止在私塾裡混著,更時常在街上行些無行之舉。

    范閒將腦袋伸進門裡,仔細瞄了瞄,發現范思轍還比較老實,坐在牆角的一張書桌上寫些什麼,家中派給他的小廝正蹲在旁邊伺候他喝茶,看來也沒有認真聽老師講,但好在也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情。他其實是高估了自己這個弟弟。如果不是最近有更好玩地事情捆住了范思轍的心神,只怕他會比現在屋裡那些不肖子弟更加放肆。

    將范思轍從屋子裡喊了出來,范閒沉著一張臉問道:「這就是你們讀書的地方。」

    范思轍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高興。生氣回答道:「是了,怎麼了?」

    「你應該算是個頭兒吧。」范閒很相信他的領導能力,加上目前整個范氏宗族,就以司南伯家最盛,所以范思轍應該在這些孩子裡面地位很特殊。

    范思轍撓撓腦袋:「我說的話他們還聽聽。」

    「那好。」范閒接著說道:「你進去把那些小雜碎都給我教訓一頓。讓他們好好聽老師講學。」

    「啊?」范思轍似乎有些沒回過神來。

    「不尊師長?」范閒眉尖都皺了起來,心想自己在澹州的時候,不論是最先前的西席先生。還是後來的費介老師,自己都是無比尊敬,耳聽得裡面的聲音越來越暄嘩,怒上心頭喝斥道:「你要是敢像他們一樣,看我不大耳光抽你。」

    范思轍全不知最近一直挺溫柔的范閒為什麼會忽然惹上自己,瞪著眼睛吼道:「你憑什麼抽我?」

    他身邊地小廝和幾個家丁都圍了上來,他們對這位范大少爺已經有些熟悉了,但一聽著要打自己小主子,卻是護主心切。惡狠狠地瞪著范閒,那個小廝仗著和思轍少爺熟,更是嘴賤的罵了起來。

    范閒眉頭一皺。

    籐子京和幾個護衛走上前去,毫不留情,揪著家裡的那幾個家丁一頓好捶,那個罵髒話地小廝更是被扇了無數個耳光。跟著范閒的這些人本來就是直屬司南伯范建的人手,哪裡會將府中這些本來就低於自己好幾級的家丁小廝放在眼裡,如今跟著范閒,更是連當朝尚書之子痛揍了一頓都沒出什麼事兒,走在路上都恨不得兩側帶風,下手哪會猶豫。

    一頓教育就此結束,家丁滿臉恐懼渾身慘痛地看著范閒,畏畏縮縮地退了回去。而那個小廝則是雙頰通紅,嚎哭不停。

    范閒居高臨下看著范思轍那張害怕的臉,輕輕說道:「我沒說抽你,但如果你做錯事了,我自然就會抽你,至於憑什麼?很簡單,你打不過我罵不過我,自己又不敢去父親那裡告狀,如果做錯事了還要和我叫板,豈不是找抽?」

    看見他似乎沒有打自己地意思,范思轍鬆了一口氣,他骨子裡還是一個不將下人放在心上的權貴子弟,也沒有將范閒打自己手下的事情太過看重,雖然覺得有些落了面子,但跟著他在一起,似乎總有些好處,以商人地本色算了一下,發現還是不要得罪范閒好些。

    「進去,把裡面的秩序整頓一下,我在外面等你,不是說還要去看鋪子嗎?」范閒說完這話,一拂袖子就出了私塾門口。

    在外面等著的范氏宗族的人們,看見先前那一幕,不由嘖嘖稱奇,心想司南伯家這位私生子,敢情這麼厲害,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這麼欺負司南伯府的正牌少爺,眾人望著他的目光,就有些害怕了。

    范閒卻是理也不理這些人,自在門外的長凳上坐著等著。不一會兒功夫,便聽見私塾裡傳來數聲慘呼,還有響亮無比的耳光聲,裡面夾著范思轍囂張的聲音:「都給我老實點兒!再敢對老師不恭敬,看我不大耳光抽你!」這些話竟和范閒說地差不了多少,看來範小少爺是將在兄長這裡受的氣,全數發洩到那些族兄族弟的身上。

    這下可就鬧了起來,一直守在私塾外面的那些范氏宗族的馬伕家丁小廝聽著自家主子在教室裡的痛呼聲,狠狠地瞪了范閒兩眼,就衝了進去。范閒怕范思轍吃虧,向籐子京使了個眼色,籐子京領著幾個護衛也隨著人群衝了進去,不一會兒功夫,就把范思轍揪了出來。

    范思轍還沒有打過癮,一邊揮舞著拳頭,一邊罵道:「別怕別怕,這些傢伙,可不敢得罪咱家。」確實和他說的一樣,那些下人衝了進去,也只敢護住自家主人,卻不敢反手還擊什麼,看來司南伯府如今在范氏大族之中,確實地位很特殊。

    打完人後,范閒揪著弟弟的脖子拎到馬車上,離開了這個自己一手造成的混亂局面。籐子京在一旁皺眉說道:「少爺,雖然族裡這些人現在越來越不像話,但畢竟在京都裡是些老人,有些關口還需要他們幫忙,得罪太多人,不見得好。」

    范閒苦笑道:「怕啥?」他心裡想著,也許這些族人確實有力量,但是自己馬上就要娶郡主,皇帝將會是我的妻舅,我怕什麼?這些小雜碎不教訓一下,還真出不了這口氣。

    「爽不爽?」他問范思轍。

    范思轍有些納悶:「也對,平常也經常打人,但都沒有今天打的爽,這是為什麼?」先前被哥哥教訓而產生的怨氣,早在自己英勇的打人過程之中消散無影蹤了。

    「很簡單。抽人也

    是要找理由的,就和打仗一樣,如果有個無比光明正大的理由,那就打的毫無心理包袱,就算本朝當年進攻北魏,不也是先說他們犯邊嗎?」范閒繼續說道:「什麼事兒啊,都是一樣,咱們得佔大義名份,大義,明白嗎?」

    「不明白。」范思轍回答的很誠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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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在京都 第四十六章 慶余堂的葉掌櫃
    來到東,路選定的書局地址,范閒一行人好好看了看,發現位置確實還是挺不錯,四周交通便利,而且離太學不是太遠,從慶國各地來到京都準備考學的學子,基本上每天都要路過這裡。最關鍵的是,這地方又不是太過熱鬧,如此一來,才能方便各王府的郡主、官宦家的小姐們派出自己的貼身丫環來買書。

    范閒點點頭,和范思轍往裡面走,迎面便看著府裡的那幾位清客,拱手一禮道:「崔先生,麻煩了。」

    那位崔先生苦笑道:「我說二位少爺,這麼個書局一年能掙幾個錢,還要耗這麼多精神,實在是有些不值當。」

    范閒知道這些曾經在戶部主過事的前任官員們,當然不會把這種幾千兩銀子流水的生意放在眼裡,笑著解釋道:「弟弟既然喜歡,那就由著他玩吧。」他本不指望這事兒能一直瞞著司南伯,所以請府裡的幾個清客來幫忙,而父親既然允許崔先生來幫忙,就等於默許了兩個兒子在府外的胡鬧。

    幾人在後廳的房間裡說話,范思轍咬著毛筆桿在算什麼,一旦眼前放著本帳本,這傢伙便會寄情於其間,將身外事全部忘記。說話間,從慶余堂請的掌櫃也來了,這位掌櫃面相忠厚,雙眼並無精光,卻是一片清澈,所謂眸子正人身正,范思轍有些滿意,自與他去交待書局的事情。

    范若若早就已經將紅樓夢前六十幾回的稿子交給了范思轍,崔先生一直派人在萬松堂盯著付印,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范思轍還老催著范閒要後面的稿子,準備在京都裡一炮打響。范閒這些天卻沒有什麼心思去抄書,所以一直推著。

    商定好了書局開業地時間,又確認了監察院八處的批文一定可以拿到手,眾人在裡屋發現沒什麼事情可做了。到時候從萬松堂進些經史子集,再以石頭記為主打,似乎就等著收錢。至於夥計那些,全部由慶余堂的掌櫃一手處理,也不用范家操心。

    范閒本有些奇怪為什麼大家如此信任那個慶余堂,等到好不容易有個機會單獨和掌櫃在一起的時候,溫和問道:「掌櫃貴姓。」

    掌櫃微笑應道:「免貴姓葉。」

    范閒心裡一抖,重複問道:「姓葉?」

    掌櫃似乎看出他地異樣,有些不解應道:「是啊,慶余堂一共十七位掌櫃。全部姓葉,這在京都是人所皆知的事情,范少爺?」

    「全部姓葉?」范閒眉頭一皺問道:「你們和二十年前的葉家有什麼關係?」

    掌櫃略感詫異。看了兩眼范閒,生出些許滄桑之感來:「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以為現在的年輕人早就不知道葉家了。不錯,我們都是當年葉家的掌櫃,後來葉家出了些問題。產業全部沒入宮中,而我們這些人本應該是離開後自尋活路才是,但不知道為什麼。朝廷卻不允許我們自己做生意,所以到現在就成了如此尷尬的一個局面,我們只能負責替人打理生意,但卻不能自己入股,這慶余堂,也就是這麼來的。」

    范閒再看這位掌櫃,知道對方是自己母親當年的屬下,不免生出了一些親近感,好奇問道:「葉家出事後。朝廷沒有……」話沒有說完,但掌櫃也明白這意思,所謂斬草除根,既然朝廷連葉家的產業都霸佔了,斷沒有還留著這些老人的意思,掌櫃不知為何,也覺得面前這位范府地少爺很親切,想了想回答道:「我們也覺著奇怪,所以這些年,一直過的很害怕,朝廷又不准我們離京,所以很怕哪一天就會如何了。」

    「哪天帶我到慶余堂去看看。」范閒忽然在京都裡找到了一個與母親過往有關聯的地方,不由驚喜,抓著掌櫃地肩膀,「我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想要問你們。」

    ……

    ……

    回到范府之後,在父親的書房裡,范閒將今天遇見的事情講給他聽,好奇問道:「慶余堂,真是葉家當年的舊人嗎?」

    「當然是。」范建捋著頜下短鬚,似乎在回憶過往,悠悠說道:「這些人其實很不簡單,當年都是葉家分駐各州地大掌櫃,只不過你母親當年得罪了權貴,遭了不幸。你也知道當年的葉家是何等樣的風光,朝廷一時間也有些慌神,如果葉家倒了,這慶國只怕也要亂上好幾十年。所以最後想出了一個折中地法子,先將葉家收歸皇家,至少在名義上斷了那些下面的官員藉機大肆敲詐的可能,然後……」

    范閒截斷他的話,問道:「殺死母親的仇人,最後究竟是怎麼死的?」這是他一直有些疑惑的問題。

    范建看著他的雙眼,冷冷說道:「你年紀小,大概不記得十四年前慶國發生過什麼事情。」

    「狠得。」范閒皺著眉頭說道:「十四年前,似乎是有人意圖變天,想將陛下從皇位上拉下來,所以最後鬧出了很多事情,京都整整殺了一個月,將原來的那些貴族們殺地差不多了,血流飄杵,貴族的頭顱擱在城牆上居然排了一裡,這便是所謂的京都流血月,雖然我沒有經歷過,但聽費老師講過許多次。」

    「不錯。」范建寒聲說道:「就在這一次的清洗之中,當年曾經有份參與到謀害葉家的人,全部被我們殺死了。」

    范閒留意到父親話中的「我們」二字,小意問道:「我們是誰?」

    「自然是我與陳萍萍。」范建微笑著,「這大概是我們追隨陛下二十幾年來,最成功的一次行動。」

    「范家也

    也是借此事而起,而監察院更因為在這次事件中所發揮的恐怖作用,牢牢樹立了在官員中的影響力。」范閒歎息道:「原來,這場變故的起因,竟然是父親與陳大人在為母親復仇。」

    「後來呢?」范閒問的是葉家的事情。

    「先前說過,葉家的產業收入內庫,這是對於當時穩定朝政最好的辦法,滿朝文武,不可能提出更有效的建議。」范建解釋道:「問題就是那些大掌櫃們,他們都是你母親一手教出來的,雖然遠遠及不上你母親的天縱智慧,但是如果放任不管,誰知道會不會出現第二個葉家?所以陛下決定將他們全都集中到京都來,讓他們重新訓練一些人手,去接手那些生意,卻不准他們擁有真正的產業,這才有了如今京都赫赫有名的慶余堂。」

    「你們想做生意,找他們是很好的。」

    范閒憂傷說道:「這些掌櫃們居然因為這樣一個理由,就被迫困在京都十幾年,真的很慘……父親,如果將這些掌櫃們都用起來,會不會引起朝廷的注意?」

    范建搖搖頭:「用慶余堂的掌櫃,本來就是各王府私下產業最喜歡的手法,朝廷才不會管這些,不過如果你想將慶余堂那十七位掌櫃全部搜羅齊,似乎也沒什麼必要。」

    「如果朝廷真的忌諱這些,為什麼當初不將這些掌櫃全部殺了?」范閒提出自己的疑問。

    范建看著自己的兒子,微笑著解釋道:「當年你母親出事的時候,我在西邊追隨陛下作戰,陳萍萍到了本朝與北齊交界的地方執行一個秘密任務,半途才明白過來折返京都,所以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如果我們都已經回到了京都,還讓這些人被殺了,你也未免太低估了你父親的力量。」

    柳氏在外面敲了敲門,父子二人停止了談話,范建讓她進來。看見柳氏手上端的那碗果漿,范閒才知道夜已經深了,已經到了父親入睡的時辰,站起來準備告辭。司南伯卻揮揮手讓他留下,讓柳氏自行前去歇息。

    在柳氏離開前,范閒餘光瞥見這婦人的眼光裡流露出一絲擔憂,知道她是在擔心自己丈夫的身體,不由微微皺眉,心想這個女子只怕對於父親是真有幾分情意,只是可惜心腸太狠了些,當年竟做出那等事情來。他知道父親既然不讓自己走,那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交待,所以洗耳恭聽。

    「說說最近朝廷裡面的局勢吧。」司南伯范建端起微溫的果漿子,緩緩地喝著,「我知道你還一直怨恨,四年前柳氏派人毒殺你的事情。」

    范閒一怔,沒想明白朝廷裡面的局勢與柳氏有什麼關係,更加沒有想到父親會如此直白地將這件事情挑明,所以一時間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兩件事情其實互有關聯。」范建知道兒子在想什麼,淡淡說道:「四年前柳氏之所以會動手,一方面是思轍的年紀大了,卻愈發沒個正經模樣,而我一直沒有將她扶正,她不免有些絕望,一時昏頭,做了那個決定。但更關鍵的原因,則是因為她那時候曾經入過一次宮,得到過某人的保證,一旦你死後,范思轍將來一定能夠繼承范家的所有。」

    「入宮?是誰的保證,能讓她連奶奶的性命都不顧了?」范閒冷冷說道。

第二卷 在京都 第四十七章 夫妻夜話
    范建皺了皺眉頭,將手中的果漿碗放了下來,似乎是嫌這溫嘟嘟的碗有些燙手:「我不是替柳氏開脫,只是當時她找的人,表面上是聽她的命令,但實際上卻是聽皇宮裡那人的命令。柳氏在這件事情中,只不過是個替罪的角色。」

    范閒皺眉問道:「是宮裡的誰要我死?為什麼要我死?莫非他們早就知道我是葉家家主的兒子?」

    「他們當然不知道!」范建不知道為什麼變得異常激動,右手緊緊地握住椅把,「知道這件事情的,沒有人會想傷害你,如果有人想傷害你,也一定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

    ……

    「難道整個京都從來就沒有人知道父親與母親之間的關係?如果那些人知道父親與葉家的關係,為什麼就沒有人懷疑過我這個私生子是葉家家主的兒子?」

    范閒滿是懷疑地思考著這個問題,心裡略有寒意,發現事情之後似乎還有些更重要的問題,但他根本不敢開口去問,轉而幽幽說道:「那是因為什麼原因?四年前我不過是個十二歲的男孩兒,遠在澹州,和京都裡的一切似乎都沒有瓜葛。」

    「四年前,也就是陛下收林家姑娘為義女的時候,也就是他為郡主指婚的時候,陛下那時候就決定了,將來皇商產業,以後就由你來管理,也就是那一次,你第一次出現在皇宮眾人的談話中,眼看著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卻擁有了一個他抱不起來的金元寶,你想想皇宮裡面地那些貴人們會如何選擇?」

    「選擇乾淨利落地殺死我。」

    「監察院查了四年。基本上已經查清楚了這件事,只是可惜沒有證據,奈何不了那些人。」

    范閒笑了起來:「就算有證據,只怕也奈何不了對方才是。畢竟監察院是臣子,那些人卻是主子。」

    范建點了點頭。

    「想殺我的人是誰?」

    「皇後,長公主。」范建微笑著:「不過既然你已經平安長大,而且入了京,相信再給她們幾個膽子,也不可能冒著陛下震怒的危險,對你動手。」

    范閒悲哀說道:「您太樂觀了,就算將我殺了,皇帝難道還會把自己的老婆和妹妹如何?」

    范建沒有回答,轉而說道:「最近一段時間。靖王世子一定會想辦法拉近與你地距離,而且他一定會想辦法,讓你與二皇子見上一面。你自己小心處理一下。」

    范閒應了下來,知道京都裡每個大族都必須主動或者被動地在這件事情裡表明立場,皇子爭奪天下的繼承權,雖然是一個看上去有些老套的把戲,但無論在那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永遠是不變的戲碼,只要那層厚厚的幕布拉開。隱藏在後面的戲子們便會紛紛上場,或使三尺劍,或用三寸舌,演給別人看,也演給自己看??范府如果想不偏不倚,緊跟著皇上,似乎也要付出很大的努力才行。

    深夜,范建一個人孤獨地坐在太師椅上,一邊喝著已經涼透了的果漿。一邊想著范閒剛才的話。想到當初自己付出的慘痛代價,他地唇角抽搐了一下,又想起京都那個流血的月份裡恐怖血腥的場景。在那個黯淡地沒人知道的夜晚,皇後的父親在自己的刀下顫顫發抖,當自己親手一刀將對方的頭顱斬了下來,那頭顱骨碌骨碌滾著,似乎想起了那個聲音,范建地唇角浮現出一絲溫柔的笑容。

    後一段日子裡,范閒過的很是自在,每天在府裡享受著大少爺地待遇,偶爾溜到照,路去瞧瞧籌劃中的書局到了什麼地步,和那位也姓葉的掌櫃倒是逐漸熟了起來,一應事順,所以府裡清客崔先生還是回到了司南伯的身邊。而每隔一天的晚上,范閒總會溜到那個皇室別院去,熟門熟路地翻牆而入,只是現在的窗子已經不再關上,雞腿姑娘總是默默地等著他。

    之所以經常往那裡跑,不是因為「戀姦情熱」,實在是林婉兒的病不能再拖,皇家的人都是木頭,好在御醫在收了司南伯府不知道拐了多少道彎遞過來的賄賂後,終於開口認可稍微進些油腥對於郡主地身體是有好處的。

    范閒經常去那裡,就是為了送吃的,以及自己配的藥丸,因為怕和御醫開的藥相衝突,所以用藥都極溫和,除此之外,便是帶上許多好吃的,滿足一下未婚妻一日饞過一日的小嘴。就這般過了些日子,林婉兒的身子明顯有了起色,臉上的紅潤漸多,卻不是以前那種並不健康的艷紅,而且身上的肉也多了起來,臉頰處明顯圓了一圈。

    林婉兒有些頭痛於此,但范閒卻是無比驚喜,心想成親之後,自己豈不是可以天天揉捏自己最愛的嬰兒肥美少女?

    別院的侍衛實在是有些鬆懈,加上范閒在澹州被五竹訓練出來的爬牆功夫,所以夜夜偷香餵藥,竟是沒有人發現。不過林婉兒身上的病根卻還是沒法子根除,范閒心想還是等費TB回來再說,實在不行,成親之後想辦法搬離京都,范家在蒼山上還有一處別院,最適合療養。

    經過了這些夜裡的接觸,這一對未婚夫妻之間早就熟稔了許多,不知道為什麼,從慶廟一見鍾情之後,兩個人便覺得對方與自己有些極其相似的地方,也許是容貌,也許是身上的氣質,也許是對待事物的看法,這種投契感讓初戀的范閒,初戀的婉兒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執子之手的美妙,由兩個本來陌生的男女,變成了如今一眼一指便能知道對方想些什麼,竟是沒有

    有花多少時間。

    林婉兒望著他的臉,憂色忽起問道:「你天天用那香讓四祺入睡,時間久了,不會有什麼問題吧?」范閒安慰道:「第一次來就說過了,這香對人身體只有好處的。」

    林婉兒想到他第一天摸進窗來的情形,不由噗哧一笑,說道:「如果當時真把你當採花賊殺了,你怎麼辦?」

    范閒苦笑著牽著她的手:「依晨,或許有些事情必須要讓你知道。」

    林婉兒聽他喊自己的小名,微微一羞,說道:「什麼事情?」

    「嗯……如果你要殺我,估計是很難的。」范閒笑嘻嘻地說著:「我從小就跟著很厲害的人學習,所以骨子裡不是什麼寫詩的文人,倒更像個莽夫。」

    林婉兒歎息道:「知道啦,如果不是莽夫,怎麼會當街痛打郭尚書之子,還鬧得沸沸揚揚的,直到現在還不能離京。」

    說起來,范閒打郭保坤的那案子一直沒結,兩邊角力不下,京都府早就掛了白旗,舉了免戰牌,將案子遞到刑部,用的名義是:案情複雜,難以勘決。其實這案情有什麼複雜的,如果真想查,只要把現在跟著范閒在京都街上閒逛的幾個護衛一抓,然後一用刑,什麼都明白了,可問題是打官司的兩家背景不簡單,所以案情就自然複雜了起來。

    這是歪門邪道,卻又是官場正道??案子遞到刑部之後,於是輪到刑部開始頭痛,目前正在籌劃著請宮中下旨,讓監察院來辦理這案子,雖然這種治安案件不應該是監察院的管理範圍,但畢竟兩邊都是官員,而監察院又有監督官員的職責,所以也說得過去??京都百官都知道,監察院的院長大人,是哪個官員貴戚都不會放在眼裡的。

    所以郭家在等著監察院開始調查的那一天,孰不知范閒也在等著那一天,他手上拿著費介留給自己的牌子,才不會怕監察院的夜叉。

    安靜的夜裡,范閒略略出了些神,接著安慰林婉兒:「這事不要緊,過幾天自然就淡了。」他忽然想到面前這個少女的母親,曾經在四年前試圖要殺死自己,眉尖不由皺了一下。

    林婉兒是個冰雪聰明的姑娘,見他神情,問道:「是不是最近有些麻煩事?」

    范閒看著這姑娘的如畫眉目,歎了口氣問道:「如果將來……我與長公主之間有什麼問題,我很擔心你會如何自處,只怕你會很傷心。」

    林婉兒微笑著:「為什麼要提前思量那些還沒有發生的事情呢?婉兒從小就病著,似乎在數著日子過,永遠不知道哪一天就會離開這個塵世,所以我一向不喜歡思考沒有發生的可怕事情。」

    范閒歎了一口氣,滿是憐惜地將她摟進懷裡,嗅著她發間的餘香,心裡不停說著:「我知道你的感受,因為我曾經和你有過一樣的遭遇。」

    吻君唇葉,齒有餘香。

    「嗯……婉兒,你身子真軟。」

    「你……你摸的是你前些天自己拿來的枕頭。」

    范閒很喜歡夜裡偷跑到女子閨房中的感覺,這像是偷情,卻又是一種沒有心理負擔的偷情。如果允許的話,他願意這樣的日子更長久一些,至少在成親之前,不要有太多的事情來打擾自己,能夠在京都有這樣的幸福生活,無論如何也是離開澹州前想像不到的事情。

    奈何所謂事不從人願,平靜的生活總有結束的一天。這天下午,靖王世子擺明車駕,來到范府之中,柳氏趕緊上前恭敬迎著,將他迎入花廳用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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