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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basic6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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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貓膩] 慶餘年【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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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7 21:36: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蒼山雪 第三章 對河一拜
    第二日晨時,天光未至,薄霧飄拂在山坳裡,昨夜的月亮已經移到了對面的方田之上,范府的幾輛馬車沒有驚動田莊裡的任何人,往京都的向駛去,後面的小院門口,籐子京拄著枴杖和妻子站在一起倚門相送,二人身旁,小閨女正揉著眼晴,似乎沒有睡醒。

    車又至京都城門,但今時不同來時那日,范府的馬車上標記醒目無比,剛剛開啟城門的巡城司官兵稍一檢驗,便放幾輛馬車入城。畢竟巡城司前任長官焦子恆,便是因為范氏長子被刺一事慘被褫奪職務,如今的巡城司官兵看著范家馬車上面的圓方標記便避之不迭,哪敢為難。

    車到范府,范思轍打了個呵欠下了車,對迎上來的下人吩咐道:「車裡有臘貨,先弄到後面收好,可不許偷吃,那可是大哥準備的人情!」接著一瞪眼睛吼道:「要是趕明兒林家姐姐吃麂子發現麂子只有三條腿了,當心我親手把你們的腿斫一條來還賬!」下人們早就習慣了這位小爺的霸蠻脾氣,哪敢吱聲,老老實實地從車上卸下山貨。

    護衛們也從後面的馬車上下來,王啟年走到馬車旁邊,靜候范閒下來,不料過了半天卻發現車上沒有動靜,揭開車簾一看,卻嚇了一大跳,只見馬車內空無一人,范閒與范若若都不知道到哪裡去了。他趕緊跑到范思轍的身後,問道:「小公子,請問范大人呢?」范思轍回頭看了他兩眼。教訓道:「瞧你這緊張勁兒,我哥和姐路上就下了車,大概郊遊去,不愛看見你們老跟著。」

    王啟年嚇了個半死,這次能回監察院全虧了這位范大人,陳萍萍院長親自接見自己的時候,更是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保證范大人的人身安全,不能脫離視線。哪裡想到范大人出城一趟,竟是偷偷將自己一行人甩下了。范思轍看他緊張的表情,皺眉說道:「他說下午就回來。你們不用太緊張。」他其實並不知道王啟年這些人的真實身份,開始還以為是父親派給范閒的高手。後來隱約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卻也懶得往深裡去想。

    王啟年也不再理會這位二公子,向屬下使了個眼色,便上了馬車,往城外駛去。

    ……

    夏日燥熱的連鳴蟬聲音都有些有氣無力。范閒領著若若在京郊的流晶河畔散步。好在天時尚早,河畔又一直有綠樹蔭身,所以還可忍受。范閒此時早就已經解開襟口的布扣,露出胸都一大片肌膚,可若若卻沒有這等福利,只好拿好手帕扇著風。范閒看她辛苦,微微一笑接過手帕在流晶河裡浸濕。再遞給她讓她降降溫。

    「知道這河為什麼叫流晶河嗎?」

    「據京志記載,這名字應該是本朝之前就有了的,好像是說河水繞京都而行,西入蒼山,地勢時有起伏,有的地方流速極快,有的地方卻是安靜無比如同一面鏡子,又像是靜止的水晶一般,所以得了個名字叫流晶河。」

    范閒點點頭,想到身旁這河中某段平靜處。時有花舫游於其上,便想到了那位還被關在天牢裡的司理理姑娘,也不知道迎接那個女人的最終結果會是什麼。又走了一截,終於能遠遠若見對面河岸青樹之中,隱隱有一民居,是個清新淡雅的小院子,院牆處伸出幾支竹子,向天而立,在這炎炎夏日中,竟是散發出一股子傲立濁世的寒氣。

    「那就是太平別院?」范閒皺眉望著那裡,輕聲問道。范若若應了聲:「是啊,聽說很多年前葉家的主人就住在這裡,後來葉家產業收歸內庫,這院子也就成了皇家的別院,不過時常與柔嘉閒聊時,並沒聽過有哪位娘娘來這裡住過。」

    范閒想了一聲,點點頭,忽然臉上綻出一絲微笑,原來這裡就是老媽曾經工作戰鬥生活過的地方。若若看見哥哥臉上的微笑,不知怎的心情也十分愉悅,問道:「什麼事情這麼開心?」范閒撮了撮有些汗水的手指頭,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他今天帶妹妹來這裡,已經是件極大膽的事情,雖然入京所見,葉家似乎並不是個多麼大的禁忌,但既然父親與五竹都那般謹慎,自己還是小心一點的好,暫時沒說。

    他今天專門來這裡看一看,主要是想進這院子去祭拜祭拜,但既然已經成了皇宮的別院,自然是不方便去了。只是不知道母親的墓地究竟在哪裡,這讓他有些不好受的感覺。

    來到這個世界後,他並沒有見過生出自己這副軀殼的女子,但無來由的心中就將她認作了自己的母親,也許是因為前世的時候父母早早雙亡,又沒有留下什麼,所以來不及產生對母親的依戀,而來到慶國之,不論是重生之初的逃亡,還是澹州時的一切,以及來京後的諸多妙,所有的這一切背後似乎都在昭示著那個女子曾經擁有的力量、權力、以及某種決心,在提醒著他,他的母親就是那個女人,那個叫做葉輕眉的女人。

    葉輕眉,看輕天下鬚眉。

    范閒甚至產生過一種疑問,會不會母親根本沒有死,而是遠遠躲在某個角落裡,帶著一種溫柔卻又冷酷的微笑,默默注視著自己在這個世上的一舉一動,每一次掙扎與每一次解脫。

    但司南伯極為冷血地打斷了這一切的幻想,並且說母親的墓地在京都一個極為隱蔽的地方,若時機成熟了,自然會讓他去祭拜。

    范閒歎了一口氣,跪了下來,向河對岸的那個小院子磕了一個頭。范若若微微一怔,不明白兄長這是何意,但冰雪聰明如她,頓時猜到了一些什麼,不由嚇得臉上微微發白,馬上卻又強自鎮定,隨著范閒跪了下來,往河對岸拜了一拜。

    有青樹遮蔽,所以對岸即便有人,也一定難以看見,有一對冰雪般的壁人兒正跪在地上,向這方遙遙拜著,這場景很有些意思。

    范閒有些意外,拉著她的小手站起身來,溫言問道:「為什麼隨我跪?」若若勉強笑了笑:「我應該怎麼叫?叫阿姨?」范閒呵呵一笑說道:「知道你能猜到,今天帶你來本就不想避著你,有些事情只有自己一個人知道又不能往外說去、真是件極苦悶的事情。」范若若歎了口氣:「難怪小時候哥哥一直住在澹州。」

    范閒說道:「我只知道母親是葉家的那位,你難道小時候沒有聽父親或者柳姨娘提過這事?」范若若想了想,無奈地搖了搖頭。范閒歎了口氣,猜想大概是皇宮裡面很厭惡葉家有後人的緣故,所以父親才一直瞞著這件事情,不過……以朝廷的能力,如果司南伯當初與葉家女主人有瓜葛,這種關係又怎麼能逃得出宮裡的注視?除非監察院一直替父親隱瞞著,不過就算陳萍萍再如何敬重自己的母親,想保全自己這條小命,也應該沒有能力將這件事情瞞得絲毫不漏才對。

    種種不解湧上他的心頭,讓他異常惱火。是個沒媽的孩子便也罷了,自己竟開始懷疑起另外的那一部分,這種心理趨勢真是讓人相當的不愉快。

    ——————

    兄妹二人沒敢太靠近那處院子,穿林而行來到了官道之上,順著道路往京都的方向走,準備走遠一些找間驛店請小二拉輛馬車過來。走了沒多遠,便發現官道上有一條小路正通向左手方向,隔著一步便有一方青石隱在青草間,上面生著青苔,極難發現,看上去頗為別緻,應該是很少有人走動。

    范閒目力極好,能看見小路的盡頭有一座小木橋,想來就是通往那個太平別院的,不由在內心深處歎了口氣,強行轉過眼光,微笑說道:「手帕已經干了,會不會太熱?」

    范若若的眉宇間總是有一股似乎化不開的寒冷,但在范閒面都卻沒有這種感覺,此時汗珠從她額角的青絲間滲出,緩援淌在微紅的雙頰上,平增一分光彩,但是讓范閒微微怔了一怔。她柔聲應了聲沒事,便和兄長繼續往前走去。

    走不多遠,來到一個茶鋪,鋪子全由青竹搭成,透風遮光十分清涼,范閒一見心喜,拉著妹妹的手便闖了進去,喊道:「來兩杯茶。」

    回答他的是一片森森然的沉默,茶鋪之中沒有多少人,最裡那桌旁站著位中年人,聽到范閒的聲音後緩援回首,此人雙目深陷,鼻如鷹鉤,雖是陰鶩氣十足,但今日卻顯得強自收斂著。中年人望向范閒的神色十分不善,似乎像是看到了某只小白兔。

    范閒心頭大驚,認出對方正是在慶廟外與自己對了一掌,震得自己吐血的待衛頭領,宮典大人。王啟年被踢出監察院,就是因為對方一直想努力地抓到自己!

第三卷  蒼山雪 第四章 故人相見不相識
    宮典乃是大內持衛副統領,天子近臣,御前班直。他是葉重的師弟,慶國第一武家葉家的子弟,本身就是難得一見的上八品高手,單以戰力論,比范閒趁亂殺死的程巨樹還要高上許多。范閒當日一刀拉死程巨樹,本就是佔了對方輕敵,自己偷襲手握寶兵的蹊頭,若雙方真放手去戰,只怕范閒死的機會要大許多。

    而面對著宮典,范閒更是找不到有什麼好辦法,且不提打不贏對方,即便能打贏對方……難道自己還敢與皇宮做對?一滴汗從范閒的額頭上滴了出來,心中不停喊著:「五竹誤我,五竹誤我。」如果當初是五竹將侍衛們弄暈了,范閒根本進不去慶廟,也不可能有後來的許多故事發生,但對於范閒來說,眼下的危機,也是由此而起的,當然,范閒不可能真的去怪自己的叔,只是藉著這種狂呼放鬆自己的心神。

    官典微笑著向前踏了一步,渾厚的聲音響了起來:「這位後生,今日真巧。」

    范閒將渾然不知所以的妹妹向後拉了拉,堆起微笑應道:「不期又見大人。」此時他的腦中在急速運轉著,婉兒曾經說過,那日在慶廟裡的貴人就是皇帝陛下,那麼宮典的職可應該是拱衛陛下左右,此時宮典出現在茶莊之中,只怕皇帝也應該在這裡才對。

    腦中一邊想著,目光掠過宮典瘦削卻高聳著的肩膀,看見那桌上有一位中年貴人正在飲茶,偶爾抬起頭來皺眉望了這邊一眼。范閒心頭大驚,臉上卻沒有流露什麼,心思一轉苦笑說道:「這位大人,為何擺出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來全不費功夫的架式?那日慶廟外得罪大人,但小的也咳了幾天血,這算是賠過罪了。」

    踏破鐵鞋兩句,是刻意說給那位貴人聽的新鮮俏皮話,不料出乎范閒意料,對方一點反應也沒有。

    「拿下此人。」宮典不想驚動了主子,低聲吩咐,兩旁的三名侍衛聽令逼上前來。一看對方氣勢,范閒身邊又帶著位姑娘家。知道斷斷是逃不開了,一皺眉,蹂身上前,竟是搶先向宮典攻了過去!

    宮典不怒反喜,一揮手讓侍衛退下,兩隻手如蒼鷹搏兔般展開,指節枯勁有力,直扣范閒地脈門。范閒雖沒什麼精妙招式。但這些小巧功夫卻是五竹錘打出來的本能反應,奇怪無比的一擰腕,指尖在宮典的脈門上一劃,手臂忽長帶著森森之氣驟然鎖死了對方的手腕。

    而此時,宮典的一雙鐵手也已經將他的手腕牢牢控住。

    二人同時大感訝異,兩次交手均是甫一接觸,便馬上互鎖。真是件很莫名其妙的事情。就彷彿算好了彼此的反應。驚訝歸驚訝,宮典卻是強烈自信地說道:「束手。就擒。」范閒本來就沒指望和宮裡的侍衛頭子硬拚,只是存著別的念頭,所以皺眉強硬無比說道:「尚未可知。」他悶哼一聲,後腰處雪山一熱,道道洪熱從那處噴薄而出,沿雙臂向對方的體內攻去。

    宮典眉頭一皺,似乎察覺到少年的真氣那種霸道無比的氣勢,但此時身後便是主子,自然不會讓開半步,眼中精光一現,輕喝一聲,體內蘊積了數十年的雄渾真氣運至掌上。

    二人互鎖的手臂已經鬆開,雙掌對在了一處。

    一聲悶響之後,青竹茶鋪裡勁氣四蕩,那位飲茶的貴人皺了皺眉,似乎沒有什麼武站護身,范閒身後的范若若也是腿一軟,險些跌倒在地。

    數道白光閃過,侍衛們拔刀而出,擱在了范閒的脖子上面。范閒此時雙臂酸軟,根本無力反抗,也沒有想著反抗。宮典咳了兩聲,將雙手收於身後,再若著范閒的眼神就有了些異樣,輕聲說道:「少年,數月不見,你又進步了。」

    范閒唇角流出一絲血來,這絲血卻讓宮典想到了慶廟對面幽暗房間裡的那個人,不由心頭一陣惡寒,不知道今天自己這事兒究竟做的妥不妥當。

    這次交手顯然是范閒敗了,但宮典也不像表面上那麼輕鬆,只是除了那位貴人外,沒有人注意到他背在身後的雙手正在不停顫抖,范閒攻入他體內的霸道異種真氣猶自留存在經脈之中,像小刀子一樣刮弄著,直到片刻之後,才漸漸平靜。

    「能文能武,天下最近似乎出了不少這樣的年輕俊彥。」貴人看著頸在刀下,猶自面不變色的范閒,流露出一絲欣賞的笑容。宮典知道這位主子最是惜才,生怕他又像上次一樣讓自己放人,趕緊走到茶桌旁邊,低聲恭謹解釋了一下為何要抓這人。

    貴人眉頭一皺,然後卻是漸漸鬆開,那雙如同深潭一般的眸子更是漸漸明亮了起來,他望著范閒,微微瞇眼輕聲道:「原來是那日的少年。」他接著輕聲說道:「宮典,你說的那位高手,能夠輕鬆地捕殺你,這事情有沒有對人說去。」宮典慚愧道:「只是暗中察訪,未有結果,故不曾上報,請……老爺恕罪。」

    貴人冷冷道:「免罪,但此事不許再提,不然滿門皆斬。」宮典心頭一凜,抱拳應下。二人說話的聲音極輕,就連耳力過人的范閒,也只隱隱約約聽清了幾個詞,不是很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麼。

    「都出去吧,我要與這少年說幾句話。」貴人冷冷吩咐道。

    宮典一怔,心想老爺雖然手握天下,但卻無縛雞之力,怎麼敢讓他與這少年單獨呆在一起。貴人似乎猜到他在想什麼,略一沉吟說道:「宮典留,其餘人退下。」

    「是!」眾侍衛雖然不解,但根本不敢二話,急速撤出茶鋪之外。范閒的脖子得了自由,有些舒服地扭了扭,此時若若跑上前來。拉著他的手,想到先前的險狀。急的淚水險些掉了下來。

    ……

    「協律郎范閒,御前失儀,你可知罪。

    「臣不知何罪之有。」

    范閒想像中的對話並沒有發生,那位貴人只是坐在桌子邊上,頗有興趣地望著自己。貴人的眼光似乎比先前柔軟了許多,淡淡卻又仔細地在他的臉上拂過,這讓范閒感覺有些不自在。

    貴人開口輕聲說道:「少年家、你是誰家子弟。」

    「這位大人。我們是范家的人,昨日去田莊休息,今日貪看風景,所以逡游至此,不知道貴僕為何要難為我們。」范閒在心裡盤算過,叫對方大人應該比較合適。聽他回答,宮典心頭大驚、這才知道原來自己要抓的人竟然就是那個殺了八品高手的范閒。想到范閒的父親司南伯是老爺的心腹親信,手中掌握著一些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的力量,宮典以為自己明白了為什麼先前老爺為什麼嚴令自己不准洩漏那位宗師級高手的事情,略顯尷尬地向范閒投出抱歉的眼神。

    貴人微笑說道:「你是范閒的兒子?」

    見對方直呼父親的名諱,范閒更是確定了對方的身份,回話也愈發地恭謹:「正是。」

    范閒斷沒有想到對方竟然如此好說話。一怔之下,半晌後才回過神來。連道不敢不敢。

    貴人又道:「你入京也有數月了,過得如何?」

    雖然不明白以對方身份為什麼要關心自己,但這種機會范閒是不會錯過的,想著這些月來的麻煩事兒,略帶一絲頹涼說道:「京都居,大不易,不若故鄉。」

    「你是說澹州。」

    「正是。」

    「澹州有甚好處?

    「澹州雖偏,但人心簡單,只要你不害人,便無人害你,不像入京之後,不論你願或不願,總有些事情會找到你的頭上來。」

    貴人似乎沒有想到少年說話會如此直接,微微一怔後微笑說道:「京都繁華天下無雙,自然艱難處也是天下無雙,不過有范大人護持,如今范公子又有文武雙全美譽,想來日後在京中應該過得比較安適才對。」

    范閒如聆玉旨綸音,如果不是一直在偽裝,此時恨不得跪下口稱謝旨,再在京中大肆宣揚去,所謂天子金口玉言……但他的臉上依然是一片平靜,柔聲回答道:「希望如此吧。」

    時候已經不早了,貴人事多,便要起身離去,離開之前,他又細細看了范閒兩眼,才流露出滿意的微笑,說道:「日後有緣再見吧。」又轉向范若若,輕聲說道:「小姑娘,你還是嬰孩的時候,我抱過你,不曾想一晃已經變成大姑娘了……日後有門好婚事等著你。」

    范若若微微一怔,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貴人說完這話,朗聲一笑,似乎十分快意,離開青竹所就的茶鋪,上車離去。馬車離開許久,貴人有些出神,輕聲歎息道:「眉目依稀彷彿,這夜夜爬牆的本事,倒是有些像聯當年。」

    茶鋪之中,范若若好奇問道:「這是哪位大人,似乎與父親相熟。」

    范閒此時終於從緊張的情緒裡擺脫了出來,渾身是汗地坐倒在凳子上,說道:「先前是聖上……幹他娘的,怎麼都喜歡玩微服出巡這招,真以為嚇死人不用賠命嗎?」這話一出口,范若若也是驚得掩嘴而呼。

    卡擦!在此時,萬裡碧空之上卻無來由響起一聲霹靂,似乎恨不得要刺進茶水鋪的青竹間,將童言無忌的某人活活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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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蒼山雪 第五章 慶余堂裡說來年
    在茶鋪裡隨便整了些水喝,兄妹二人就有些心神不寧地重新上路,走了沒多久,便看見王啟年一干來接自己的馬車。對方的身份在這裡,而且看著表情有些異樣,情緒不怎麼高漲,王啟年自然不敢囉嗦什麼。

    「聖上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范若若靠在車廂上,拿著手帕扇著徽微汗濕的臉龐,模樣看著極為可人。

    范閒苦笑著回答道:「咱們的這位陛下,一向深居簡出,我早就料到,一個男子怎麼可能長年呆在滿是宮怨脂粉味的皇宮之中,他一定會經帶出來散心,走到流晶河畔來,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只是先前有些好玩,我總以為那位宮典大人,會叫他黃老爺的。」

    范若若噗哧一笑,說道:「哪兒能事事都像哥哥說的故事一般,若真如此,你早就該去開個講書鋪子去了。」

    說到講書鋪子,范閒馬上想到了豆腐鋪子,皺眉問道:「若若,你將來準備做些什麼呢?」范若若神色一黯,如今這年月,女子出嫁之後,便是相夫嫁子繡花管後院,以若若的學識能力,若就這般度過一生,只怕也會有些不願意。

    只是目前也不能多做籌劃,只好先暫時這樣。

    入京之後,馬車直奔二十八裡坡。這二十八裡坡卻不是個大山坡,只是京南一個有名的地名兒。話說數百年前,京都遠沒有如今這般闊大之時,二十八裡坡是入京前最後一段山坡,離西南方向官道上最後一個驛站足足有二十八裡,每當車馬到此之時。行了最後二十八裡路,馬乏人累,格外疲倦,將這最後一段小山坡看得比海濱之畔的大東山還要高大。二十八裡坡的名稱便是得自於此。

    如今的二八裡坡早就被收到了城牆之中。變成了一條街巷,只是名字還保留著,慶余堂便設在此處。馬車遠遠地停下,范閒與妹妹走了下來,順著街道往那邊走去、沿路看見一排整整齊齊的小門面,全是那種從嶺南運來的廉價木材,上面刷著清漆,木斑清晰,若一眼瞥過去,感覺就像是無數個單眼怪正虎視耽耽看著自己。

    范閒唬了一跳,好奇問道:「怎麼都用這種?」這種做法,他前世時的小飯館裡倒是常用,清一水兒的原木感覺。又便宜又清爽。

    王啟年搖搖頭。他可不是經商的料。范若若解釋道:「這裡就是慶余堂了,每個門臉就是一位大掌櫃的授徒之處。十七位掌櫃,就有十七個屋子。」范閒數了一數,發現街道旁一共有二十幾個這樣的小屋子,請教妹妹這是為何,范若若沒好氣道:「這多年過去了,總有些掌櫃年紀大了,開始養老,或者是病故的。」

    一行人說說談談走到最前面,那是一幢很有些漂亮的宅子,院落極大,看越過院牆的飛簷,裡面應該是被分割成了許多個院子。范閒心頭一動,覺得有些熟悉,想了想才想起來,這和先都在流晶河畔看見的太平別莊,竟是差不多的風格。

    這些掌櫃們住的地方有些奇怪,大門上前沒有寫慶余堂三個字。此時早有范府護衛上前遞了名貼,看門的人一見名帖上的名字,馬上便知道來者就是最近在京中大出風頭的范大公子,趕緊恭謹請入,因為七葉掌櫃目前正在范家幫忙打理澹泊書局,所以竟是連知會這道程度都免了。

    正要入府之時,朝廷負責監管慶余堂的人,卻打橫裡穿了過來,正準備發問審查來客身份。王啟年卻是冷冷看了對方兩眼,連自己都不屑出面,讓小組裡一位小字輩去應付,隨著范閒便往堂裡去。

    監察慶余堂的,也是監察院的人,所以他馬上知道自己做了件很多餘的事情。

    ……

    入堂,落座,上茶。

    坐在首位的是位約四十歲的人,眉眼柔順,似乎在這些年的重壓之下,整個人都變得謹小慎微了起來。但范閒知道對方是慶余堂的首席大掌櫃,號稱葉大,當年主營葉家最緊要的生意,斷不是眼前所見這般無趣又無用的感覺,不由微微一笑說道:「一直以為大掌櫃年高德劭,今日一見,才知道大掌櫃原來如此年輕。」

    葉大掌櫃全然不知這位范公子今天來慶余堂到底是為了什麼,雖然十幾年過去了,葉家早已不是什麼禁忌,但是等於被變相軟禁在京中十幾年,他的性情早已不像當初那般跳脫豪邁,身子骨都已經佝僂了起來,心氣也淡了許多,苦笑回應道:「早就是個老頭子了,范公子講笑,講笑。」

    范閒呵呵一笑說道:「開門見山吧,今日前來,第一椿事是澹泊書局的生意極好,想來謝謝七葉掌櫃,也想看看慶余堂是什麼模樣。」

    葉大掌櫃微笑應道:「范公子出錢請咱們堂裡的人做事,自然要讓公子掙著銀錢才是,如果做生意還虧了本,這慶余堂只怕早就在京裡倒了。」說到掙錢之事,葉大掌櫃的眉眼間,自然流露出一股自信,渾身上下散發著光彩。

    范閒在心底暗讚一聲,想這才是自己老媽當年教出來的人應有的模樣,一拱手極有禮貌說道:「其實今日來,是有椿事情要專門麻煩一下大掌櫃。」

    葉大掌櫃心頭一凜,如果只是為了生意,對方身份尊貴,斷不至於親自前來,難道對方在想些什麼?葉大掌櫃要為京中慶余堂這麼多掌櫃夥計還有親眷的生命安全著想,根本不敢聽對方想什麼,為難拒絕道:「朝廷有明規,慶余堂人不准離京,如果范公子心氣過高,慶余堂實在是幫不上什麼忙。」

    范閒哈哈一笑說道:「這個我自然是知道的,今日來,只是想請葉大掌櫃做一個人的老師,據我所知,這些年來,朝廷一直有些戶部官員還有內庫人手,是拜在慶余堂門下,專學經營之道,我與七葉掌櫃合作舒服,故而也想介紹位學生。」

    葉大掌櫃好奇道:「不知道是什麼人。」

    范閒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麼。葉大掌櫃會意,輕聲說道:「貴客遠來,不如讓家婦帶著范小姐去後園逛逛?」他微笑望著范若若說道:「我們這院子雖然不出奇,但當年也是家主親手設計,頗有可觀之處。」

    范若若早就明白,微微一笑,自與掌櫃夫人往後園去。而王啟年等人也被范閒一揮手趕了出去。見他這般謹慎,葉大掌櫃不禁害怕了起來,不知道究竟是誰要來學經商之道。

    「范思轍,我的二弟。」范閒啜了一口茶,輕聲說道:「您應該聽說過。」

    葉大掌櫃心頭大驚,心想范氏二子眼下雖然無隙,但畢竟有司南伯的家產放在那裡。權貴子弟,怎麼可能願意來學經商之末道,莫非面前這位范大公子想借此事,讓范思轍無法繼承爵位……但這種拙劣的伎倆未免也太荒謬不可行了。

    范閒卻沒有想到葉大掌櫃會想這麼多,柔聲說道:「我那二弟天性好經商,但眼下只是靠著骨子裡那點兒遺傳與愛好在撐著,將來如果想真正的做些事情,他的能力還有些不足,所以希望他能夠有這個榮幸拜在大掌櫃門下。」

    葉大掌櫃趕緊搖頭,謹小慎微如他,是斷然不敢攙合在這些事情裡的,推脫說道:「范侍郎掌管天下錢糧,這生意做的可是比誰都大,區區慶余堂,哪裡敢教範二公子。」

    范閒略有些失望,不過也不著急、心想按著自己的計劃,你這個老師總是跑不掉的。他靜靜坐在椅子上,緩緩調動雪山處的真氣,四脈俱通,閉目沉吟少許,確認自己敏銳的耳邊都沒有聽到誰在偷聽,這才壓低了聲音說道:「還有一事,不知大掌櫃可敢聽,若你敢聽,我便敢講。」

    見他如此神秘,葉大掌櫃無奈一笑,知道自己就算不聽,對方也是一定要講的。果不其然,范閒微笑說道:「我如今是太掌寺協律郎。」

    見他無頭無尾說了這句話,葉大掌櫃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恭恭敬敬道了聲喜,知道面前這位公子馬上要尚宮中哪位貴人了。不料范閒緊接著說道:「我的未婚妻是林家的小姐。」他知道,堂堂葉大掌櫃,雖然枯坐京都十五載,但在許多年前,一定有許多渠道可以知道某些秘辛。

    果不其然,葉大掌櫃面色劇變,死死地盯著范閒的雙眼,冷冷說道:「范公子究竟想說什麼?」

    范閒淡淡應道:「最遲兩年之內,我便有可能掌握內庫的管理權……但我知道,我的能力不足,而且父親的戶部那面終究是國之財,而我要理的是宮之財,所以無法給我太多幫助,而我……」他反望著葉大掌櫃沒有什麼情緒的雙眼,一字一句道:「需要幫助,需要……你的幫助。」


第三卷  蒼山雪 第六章 點卯太常寺
    堂中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許久二人都沒有說話,葉大掌櫃心頭無比震驚,內庫?那裡有他當年親手打理的……一切一切,那是小姐留下的東西,已經有多少年沒有接近過了?但是,朝廷怎麼可能允許自己這人,再重新接近那些產業。

    似乎猜到他在想什麼,范閒微笑說道:「召你們入京的旨意我調來看過,只是不准你們入股經商,但誰也沒有說過,不允許你們再重新接手葉家。」

    這個誘惑實在太大了,對於慶余掌的這些掌櫃們來說,替各王府達官們打理府中產業,遠程遙控各地銅礦鹽場,根本不足以發揮他們的真實水準。而且內庫……在慶余堂掌櫃們的心中,那本來就應該是自己打理的產業!就看那個長公主這些年,就將小姐留下的家產折騰成什麼樣了!每當想到此處,這些專業的「職業經理人」便是恨得牙齒癢癢的。

    范公子發出這個邀請,這就代表了范府的意見,而范府是與陛下有特殊關係的一處府第,莫非……陛下終於想通了?

    范閒站起身來,微笑說道:「這只是一個建議,時間還有很久,大掌櫃可以慢慢考慮。」

    話已說完,再無多事,等范若若毫無滋味地逛了一圈回來之後,范府一行人便告辭了。葉大掌櫃恭恭敬敬地送出門外,看著他們上了馬車,這才抹了抹額上的冷汗。

    范閒忽然從馬車上探出頭來,漂亮的臉上陽光燦爛,高聲喊道:「大掌櫃,若你真的想通了,記得喊人來府上說一聲,我帶二弟提臘肉來拜先生。」

    葉大掌櫃聽他發喊,以為范大公子要在眾人面都說起打理那個燙手產業的事情,唬了一大跳,待聽著是那件事情後。才安下心來。知道對方是提醒自己,如果願意接受對方條件的話。就得順帶著去當范二公子的老師。只是葉大掌櫃有些不明白,為什麼拜師要提臘肉,微一皺眉,又覺著似乎很多年都好像是九葉還是二十三葉曾經提過臘肉的……當時九弟、二十三弟提臘肉是做什麼來著?他拍著額頭回了慶余堂,有些悲哀於自己的記憶力確實變差了。

    回府的馬車上范閒也有些累,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喜歡陰謀的人,只是為了自己,為了范家,為了許多許多的人,他必須做些什麼事情。在他的計劃之中,原來葉家的產業將來總得慢慢讓老二接過去。畢竟自己在經商方面的天份,似乎不如那小子。至於其它的……再慢慢看吧。

    直到此時,他才明白了費介老師在澹州時和自己說的話。

    「你家的事情,要比你所想像的遠遠複雜許多。這裡面涉及到的,不僅僅是你一人之存亡,更可能牽涉到更多的人命,所以你一定要謹慎。在你長大之前的這些年裡,你要學會保護自己,這樣將來才更有保護別人的實力。」

    「將來……要保護誰呢?」范閒有些疑惑。

    費介笑著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比如說像我這種和你已經脫離不了關係的人。」

    所以范閒必須做些什麼,才能保護……比如像若若、婉兒、范家這些已經和自己脫離不了關係的人,同時也想讓慶余堂的這些老媽舊屬,能過得開心一些。當然,此時的他,依然不認為費介老師或者陳萍萍那種老怪物,也有需要自己的保護的那一天。

    ——————

    范大公子到訪慶余堂,是一件很大的事情,至少對於慶余堂這一大堆姓葉的人來說。經商終究是末道,雖然這些掌櫃們為王府官家不知道掙了多少銀子,但依然還是上不了檯面,所以極少有有身份的人會親自拜會慶余堂,而在後園密室的會議上,當葉大掌櫃說出范公子今日來意後,坐在圓桌子旁邊的幾個人更是大驚失色,有的人開始回想當年榮光,有的人卻是面色慘白想著宮裡的狠辣。

    「不用多想,范公子既然敢提出這條建議,那他將來一定會想辦法將宮裡說動。」葉大掌櫃看著其餘的幾個理事,皺眉說道:「就看大家的想法,我們一共五個理事,按老規矩,人手一票,我兩票,只不過老六如今在和范府做生意,所以請他過來提供一些意見。」

    其餘的幾位掌櫃將目光投向澹泊書局的七葉掌櫃,他低頭想了想,然後說道:「范大公子與二公子感情比我們想像的要好許多,而且范公子此人看似淡泊,但實際上心氣極高,大家也知道他如今在京中名聲大震,我看他日常行事,竟似是沒有將司南伯的家產放進眼中一般,而且日常交往人物也都是靖王世子這種厲害角色。」

    葉大掌櫃點點頭:「事情還早,但是我們要早做準備。」

    有理事提出反對意見:「何必冒險?大家好不容易才保住性命,這些年過的也算順心。」

    「也不算冒險吧,畢竟這麼多年都過去了,想來宮裡應該對我們放心了才對,再說我們又不出京,身家性命都被朝廷捏著。」另一人搖頭說道:「我們只是些商人,又不可能造反,哪有這麼多害怕的。唉,我還真想重新接手那些事兒,想著就興奮,好多年沒有吹過玻璃壺了……當年我可是你們當中吹的最好的一個。」

    這句話似乎牽動了大家的美好回憶,齊聲哈哈笑了起來,有人笑罵道:「小姐當年就說你是個大吹吹兒。」

    那人窘道:「我又不是你,當年就喜歡泡在肥皂廠裡面吹泡泡。」

    葉大微微一笑,舉手制止了這些老不修的喧嘩,說道:「還有什麼意見沒有?」

    第一個提出反對意見的理事停住了笑聲,冷靜說道:「首先要確認是宮裡允許了,這事兒我們才能做,雖然都想重新回到咱們當年起家的地方,但安全依然是第一要素,小姐當年說過,只要人活著。什麼都好。」

    葉大皺眉道:「范府當年與我們葉家關係極好。這些年來,監察院和司南伯一向對我們還挺照顧。想來司南伯應該不會誑我們。」

    那理事寒聲說道:「不要忘了,當年李家與我們葉家的關係不也是極好,最後我們不依然是被他們誑了。」

    李乃國姓,李家自然就是皇家,一說到這個,慶余堂後園的密室裡頓時安靜了下來,圓桌旁的幾個人臉上都現出了很不安的神色。

    ——————

    召集葉家舊人,本來就是件極冒險的事情,所以范閒也只是打個前站罷了,而且用給范思轍請老師來當幌子。想來也沒有太多人會注意到這件事情。畢竟當他真正接手內庫的時候,已經不知道是多久之後。

    在接手之前,他必須先證明自己有這種能力。在證明能力之前。輒要先符合陛下的定義。

    陛下對於接受內庫人員的定義很簡單,誰娶了林婉兒,誰就得內庫。雖然不知道皇帝舅舅為什麼這麼疼愛自己的未婚妻,便范閒既然選擇接受這門婚事,自然也就選擇了接受這個挑戰。

    在大婚之前,他首先要面臨的是另一種挑戰。

    太常寺協律郎向來是個虛職,類似於某世的名譽稱號,用來給那些將來的駙馬們一個比較文雅些的官職。只是個八品小官,卻足夠清貴,最初慶國的規矩是封同文館六品詞臣,但後來發現很多駙馬們連首詩都背不下來,只好作罷,把規矩改成了封協律郎。協律郎在前朝名為協律校尉,掌管宗廟音律,皇家總以為駙馬們不會做詩,哼幾個曲子也算就景,所以就這樣定了下來。

    雖是虛職,但依然還是要去太常寺報道的。所以這天大清早,范閒就愁苦著臉,坐著家裡的馬車趕往了太常寺,在寺門口,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已經來迎著了,這個排場讓范閒受寵若驚,趕緊下去親熱問好,和太常寺同仁們寒暄一番,才進了衙門,坐在小間房裡,聽著少卿大人講解釋自己應該做些什麼。

    這位少卿大人乃是宰相一手提拔起來的人物,所以對范閒如此熱情,也就很好解釋。只是少卿大人,以及朝中許多官員,直到今日還是沒有想明白——宰相的私生女嫁與范家的私生子,為什麼一應規矩卻都是按宮裡規矩在辦。

    陛下也許是太過寵信林家和范家,但在根多臣子眼中,陛下實在是太胡鬧了,而知道林家小姐真正身份的人,卻是打死都不肯說什麼的。

    范閒本以為自己是音癡,不免要出些洋相,哪裡知道只是枯坐了一個上午,灌了一肚子溫茶,發現同事們也大都如此,只是手上捧著宮裡出的一兩一份的報紙在看。茶喝多了肚子有些脹,他歎息一聲,學著別人也拿了一份報紙,然後進了茅廁。

    報紙上依然是花邊新聞,只是陳萍萍已經回京,宮中編撰們再也不敢胡謅什麼院長的初戀故事。提著褲子從茅廁出來,下意識裡將報紙塞進內衣深處後,他才醒過神來一陣失笑,這還是年前在澹州養成的竊報習慣,自己存的那些銀子,全靠這種手段搜刮而來。

    正要回去繼續喝茶,忽聽得房內爆出一陣狂喜驚呼:「勝了!勝了!天祐大慶!」

    范閒心中一凜、知道朝廷與北齊間的角力,終究還是以朝廷的勝利而告終,在這場傀儡諸侯國之間的小型戰爭之後,只怕北邊又會有些土地被劃入慶國的勢力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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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蒼山雪 第七章 風起於萍末
    屋內官員們正聚在一起看著邸報,上面清清楚楚寫明了發生在北方的所有事情,不論是從及時性還是信息豐富程度上來說,都比皇宮出的報紙要吸引人多了,更何況上面記載的還是慶國勝利的消息。范閒苦笑著從懷裡掏出那張皺巴巴的報紙,在心裡對文書閣大書法家潘齡老先生說了聲抱歉,便重新坐回自己的桌前開始飲茶。

    旁人正在興高采烈地講著戰事,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安靜。反而是少卿大人著著他微微一笑,示意他出來一趟。范閒有些忐忑不安地走出門外,來到一處僻靜所在。這裡已經是院子深處,擱著一張石桌,兩張石椅。少卿大人示意他坐下,然後微笑問道:「眾人皆歡愉,君卻獨坐默然,不知為何?」

    這位少卿大人姓任名少安,當年也是風流人物,後來娶了位郡主,便一直安安穩穩地在太常寺裡向上爬升。與范閒今日所面臨的情況倒有些相同。范閒不確認任大人是不是心傷某事,所以要來拉自己唏噓,所以不好怎麼回話,只得淡淡一笑說道:「朝廷勝這一仗乃自然之事,所以並不如何驚喜。」

    「為何是自然之事?」任少卿好奇問道。

    范閒對於軍國大事確實沒有什麼獨到見地,只得推諉接道:「陛下英明,將士用命,北齊心虛,自然一戰而勝。」

    任少卿微笑望著他說道:「我這才想起來,今次兩國再鬥,倒是與范大人遇刺一事脫不了干係。」

    范閒一怔,也才想起來,此次慶國出兵抗齊援趙,其中一個借口就是北齊刺客潛入慶國京都,意圖謀殺大臣之子。想到北疆之上的那些河畔枯骨,各州郡閨中空等良人之婦,范閒不知為何,心頭有些發堵。歎息道:「兵者乃凶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他知道慶國雖然承平十數年,但骨子裡的尚武精神並沒有消褪,所以平日裡很注意掩飾什麼,但當著任少卿的面,想著只是閒聊。所以隨口說了句。

    任少卿似乎很欣賞他的這句話,點了點頭:「雖是如此,此次獲地不少,慶國又有數年安寧。倒也值得。」

    范閒不是一個酸腐的和平主義者。微笑承認了這個事實。任少卿又道:「雖然戰功盡歸將士陛下,但是朝中為此事暗中籌劃兩月,也算得上是殫精竭慮。」

    范閒馬上從這句話裡品出了別的味道,知道少卿大人是在說,朝中的文官系統也為戰事出了不少力。范閒畢竟有過兩世經驗,知道打仗終究打的是後勤,所以誠懇說道:「朝中諸位大人,也是居功至偉。」

    任少卿滿意地笑了笑,接著說道:「宰相大人與你即將成為翁婿。你若有閒時,還是要多上府拜問一下。才比較合適。」

    「這是自然。多謝少卿大人提醒。」范閒背後一道冷汗流了下來,自己馬上就要娶婉兒了。卻還沒有去拜訪過未來的岳丈,這真是有些說不過去,只是……這應該是林府與范府之間光明正大的交往,為什麼任少卿要私下與自己說。

    果不然然,任少卿輕聲說道:「老師希望你一個人去相府坐坐,不想驚動太多人。」

    范閒怵然領命。

    ——————

    第二日朝堂之上,儘是一片諛美之詞,軍方受賞不少,監察院四處也因情報得力,受了明旨嘉獎。不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戶部侍郎司南伯范建出列進言,此次得勝,全虧宰相大人殫精竭慮,先國事後家事,疏理後勤,糧草得力,實為大功。群臣喧嘩,本不明白原本的政敵,為何今日如此和諧,但一想到兩家的婚事後,頓時恍然大悟。

    更出乎眾人意料的在後面,本來一直是宰相那派的禮部尚書郭攸之卻出言反對,如何如何。最最出乎眾人意料在於……陳萍萍上朝了,當陛下詢問之時,他坐在輪椅上輕聲說了四個字:「宰相辛苦。」

    至此,原本藉著吳伯安與北齊勾結之事不停攻擊宰相的政敵們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皇帝陛下下旨安慰,林若甫重新站穩了腳跟。而朝野上下都在傳說,宰相因為與范家的聯姻,已經倒向了二皇子。本來在朝中全無助力的二皇子,頓時成為了炙手可熱的人物。

    沒有人知道,這一切大事的背後,其實只是鬱鬱不得志的太常寺任少卿與太常寺八品協律郎在院牆下面的一次閒聊。

    通過自己向老丈人賣了一次好,一次大好,范閒的心裡稍微有了些安全感,雖然還是很害怕宰相查出來林二公子是自己喊人殺的,但總不像前兩個月裡那般總躲著。

    太常寺的職事不用天天去,只有一旬去點個卯就好。這天下午范閒坐著馬車來到了皇室別院。

    如今他與別院裡邢位姑娘的婚事已經是全京皆知,加上范府出手大方,所以看管的待衛們都開始睜一眼閉一眼。范閒和妹妹一同往裡走去,並沒有心情去看園子裡的野花雜草,只是沿著石子路往小樓去。范若若有些驚訝:「哥哥對這裡的路倒是挺熟。」

    范閒微微一笑道:「我記性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心裡卻是暗笑,自己十天裡倒有兩三個夜晚會在這園子裡穿進穿出,想不熟悉還真是件極難的事情。

    可惜按照規矩,他這位未來的郡主駙馬依然不能在別院裡見林婉兒,只好坐在樓下喝茶,若若一個人上去。他也不急,反正夜夜能見的未婚妻,不急在一時。過了陣時,卻是下來了兩個人,看見若若身後跟著的那位姑娘家,范閒眼睛一亮。那位姑娘家眼睛清亮,眉毛略有些濃,卻並不顯得粗魯,反而很精神,正是京都守備大人葉重的獨生女葉靈兒。

    葉靈兒看見有個陌生男人等在樓下。略有些奇怪。范閒已是微笑著起身相迎,拱手道:「葉姑娘,許久不見了。」

    話一出口,范閒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妥,當日自己見葉靈兒的時候是化了妝的,用的是大夫身份。今日卻是擺明身份來別院探視。開口一句許久不見,只怕葉靈兒會起疑心。

    出乎他的意料,葉靈兒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屈身一福道:「見過范公子。」

    見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又不驚奇自己先前說的話。范閒知道一定是婉兒向這位閨中密友將二人交往之事說了出來,微笑說道:「婉兒多虧有姑娘相陪,病榻之上,才不致無聊,范閒在此謝過。」

    葉靈兒神色冷冷地說道:「范公子客氣了。」

    范閒見這女子似乎並不怎麼喜歡自己,也不如何惱怒,他可不認為憑借自己的漂亮臉蛋兒,就可以讓全天下的女人都對自己抱有一種天生的好感,所以只是微微一笑。再行一禮,轉身對若若說道:「問的事情怎麼樣了?」

    范若若莞爾一笑道:「你就急這個。林姐姐說了……」

    范閒忽然擺擺手。微笑道:「自己家裡一點兒事情,還是回家說吧。」

    葉靈兒聽著這話勃然大怒。心想這范閒果然是個心胸狹窄之輩!這話的意思太明顯不過,意思是范林兩家的事情,不需要自己這個姓葉的多摻合?她怒氣沖沖道:「范公子,說話做事不要欺人太甚。」

    范閒一怔,心想這又是從何說起,這位葉姑娘怎麼脾氣這麼大,心裡有些莫名其妙的煩燥,懶得理她,牽著妹妹的手就往府外走去。

    走到別院外面,葉靈兒也與丫環下人們一起出了府,看著范閒拉范若若的手,冷笑了一下。

    范閒沒明白,還是牽著若若微涼的小手等著馬車過來,若若的臉色卻變得有些尷尬,確實如此,這世上兄妹之間如他們般親匿的,並不多見,而范閒又不是很常注意這些。看著妹妹神情,范閒終於想明白了過來,心想那個女人怎麼老纏著自己不放,他與若若之間自然是明月清風,所以反而格外生氣,回頭對著葉靈兒皺眉問道:「葉姑娘,您是不是家中沒大人管教、所以天天在京都與定州逛著?」

    葉靈兒全沒想到自己無意的一絲冷笑,竟惹得對方如此惡毒的言語攻擊,大怒罵道:「你說誰沒有教養?」

    「誰說過?」范閒溫柔笑著:「這裡好像沒有人說過。」

    見他耍無賴,葉靈兒更是氣極敗壞嚷道:「那你還不是天天在京都裡逛著,都要成親的人了,還沒個正形兒,也沒見你去過幾次太常寺,難道你也是家中沒大人管教?」

    范閒的性情溫柔之中帶著幾絲厲殺,但更多的卻是蔫兒壞,知道自己不生氣,對方才會更生氣,所以更加溫柔說道:「我來探望自己的未婚妻,於情於理都說得過去。葉姑娘與我的婉兒交好,時常探望,我已謝過,只是希望您能注意下自己的言辭,不要再試圖挑拔我們自己家人間的關係。」

    葉靈兒氣得雙唇發拌,聽見對方又玩這招,恨恨道:「就你這般紈褲模樣,也不知道婉兒是瞧上你哪點了。」

    范閒歎了口氣,說道:「我又哪裡紈褲了?」

    葉靈兒恨恨道:「文不成,武不就,紈褲之說難道虧了你?」

    范閒有些慚愧地笑了笑,說道:「我本極厭惡自誇,不過京中總傳在下文武雙全,文能七步成詩,武能七步殺人,過譽之詞讓在下有些飄飄然,今日才被姑娘這話點醒,實在是感謝莫名。」

    見他作態,葉靈兒才想到對方的才名,氣地一跺腳,不知道說什麼好,忽而將紅潤至極的薄唇一咬,手扶在腰畔的小刀上,幾番思琢之後,終是取下刀來,扔在范閒身前的土地上,發出咚的一聲脆響。

第三卷  蒼山雪 第八章 關於黑拳的光榮傳統

    隨著這聲響,皇室別院門口安靜了下來。慶國雖然承平日久,北邊疆場之上也只是些小打小鬧,但畢竟開國只有數十年,所以民風尚武彪悍之氣猶存,葉靈兒身為武將世家子女,腰畔別個小彎刀也是正常。只是……將這刀扔到范閒腳前就相當不正常了。

    范閒挑挑眉頭,知道這是發出決鬥的邀請,類似於自己曾經生活過的那個世界裡,歐洲貴族們決鬥時,最喜歡玩把手套扔對方臉上的派。他撓撓自己的方臉,覺得有些癢,好笑想著如果慶國的決鬥規矩是將刀子扔對方臉上,只怕每次決鬥都能成功舉行。

    所有的人都看著范閒,若若緊張地拉著范閒的袖子。別看葉靈兒細腰水靈著,但家學淵源,乃是正宗的七品高手,在京都裡哪有紈褲敢去招惹她。但是對方既然扔出佩刀發出了挑戰,范閒身為男子,不應戰就會顯很畏怯,只怕在京都裡會抬不起頭來。

    見二位貴人爭得厲害,守在別院門口的侍衛們眼觀鼻,鼻觀心,全當沒有聽見,自然也沒有那等不長眼的會去前別院裡的郡主姑娘——「您最好的閨蜜與將要嫁的良人要打起來了——誰會這麼蠢。

    ……

    「既然你號稱文武雙全,我不及你詩詞本領,但也想代婉兒看看,你究竟有沒有保護她的本領。」說來也奇怪,自從扔下腰刀之後,葉靈兒整個人的狀態都發生了很奇妙的變化,冷靜了下來,如碧玉一般美麗澄靜的眼眸裡充滿了自信,小小弱弱的身軀,竟似蘊藏著極為宏大的力量,將要施展在范閒的身上。

    范閒心頭一凜,這才知道這位姑娘乃是位深藏不露的強人。面上卻是微微一笑,將手擺了擺,說了讓當場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三個字。

    「我拒絕。」

    拒絕決鬥?這本就是極少見的事情,拒絕一個女子的邀鬥,只怕更會讓范閒抬不起頭來。眾人都不明白范閒為什麼做出這樣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選擇。

    范閒很誠懇地解釋道:「葉姑娘雖然不喜在下,但畢竟是婉兒的好友,我怎忍心出手?」不等眾人喝倒彩,他又微笑說道:「更何況,在非必要的情況下,我是不願意打女人的。」

    馬車早就來了,只是看著這邊局勢緊張,所以停在外面,王啟年看見與大人對陣的乃是葉靈兒,也只能乾著急,萬萬不敢用監察院的身份去壓對方。

    說完這些話。范閒重又拉起妹妹的小手,示威一般走向馬車。

    一道清音怒發!葉靈兒終於再也忍受不住范閒持續了無數句的尖酸言語攻擊,在這一刺爆發了,身影一虛,整個人已經衝到了范閒的身後。一拳直衝!——好在她畢竟還有些武道遺風,在動身之前,已經發聲示警。

    感受著身後的那道暴烈風聲,范閒右手極巧妙的一用力,將妹妹領到邊上一點,緊接著轉過身來。

    然後看見了直衝自己面門的一個拳頭!

    這個拳頭很小巧、很漂亮、皮膚白皙,甚至可以看清上面隱隱可見的淡青靜脈,握成拳後只有大拇指露在外面,上面塗著粉紅色的蔻彩。

    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看到如此多的細節。這只證明了兩件事情:一,范閒骨子裡是個多情多欲之人,二、葉靈兒的出手雖然暴猛快速,但比起澹州懸崖上的那根神出鬼沒的棍子,還是要慢太多太多。

    他的腳尖在地上挪了一寸,整個人的身體卻奇快無比地向左側偏開,讓那記厲殺意十足的拳頭完全落空,擦著自己的臉頰過去。

    嗡的一聲,拳頭落空。仍擊出一片震盪風聲,范閒頰畔的髮絲飄了起來。而此時,他的右手早已神不知鬼不覺地抬了起來,食指微屈,在電光火石間,彈在葉靈兒的脈門之上!

    這一招就算是大內侍衛副統領宮典猝不及防之下都無法躲過,更何況葉靈兒,只聽得她一聲輕哼,緊緊握住的拳頭就已經散了,就散在范閒的臉頰之旁。但范閒卻來不及高興,雙眼一瞇,奇怪無比地向後退了三步,伸出手掌在空中拍了三下。

    啪!啪!啪!三聲脆響在他的身邊響起!

    原來葉靈兒拳頭一散,五根手指卻像是春日桃枝般綻開,每一指便如一森然之枝,往他的太陽穴上襲去,范閒全憑著本能的反應躲了過去,印了三掌,擋住了那五道破空而來的勁氣。

    「葉家散手!」旁觀眾人驚呼出來,慶國大宗師葉流雲乃是葉靈兒的叔祖,沒有料到這位小姐竟是得了葉流雲的真傳。

    驚呼未停,范閒滿臉平靜搶身近前,一拳頭實實在在地打在葉靈兒的手掌上!

    一聲悶響之後,不管葉靈兒的手指是桃枝還是什麼,都被生生地打散,他掌上蘊著的霸道真氣毫不客氣地將對手的散手崩開!葉靈兒向後飄了半丈,吃痛握著自己的手腕,吃驚望著范閒。她是萬萬沒有想到范閒體內的真氣竟然如此怪異,掌觸之後,竟是順著自己的經絡向上侵伐而去,那種痛楚讓她心神一散,頓時失了散手之意。

    「你不是我的對手。」范閒依然笑著用言語刺激著對方。

    葉靈兒一咬牙,再次衝了上來,這一番氣勢較先前更猛,五指併攏為刀,橫劈而下,掌刀破風,竟是呼呼作響。她本是個女子,先天真氣就不如成年男子充沛,所以葉流雲當初傳她散手之時,便用了些心思、當遇見真氣勝過自己的高手時,便並指為掌,化散手枯枝之意,盡為厲殺劈木之勁。

    范閒心頭一凜,身體卻沒有在這一記一記的下劈掌風中搖晃,只是腳下急錯,仗著在澹州懸崖上練就的逃命功夫,妙到毫顛或者說險到極處地與葉靈兒每一豎掌擦身而過。

    葉靈兒的掌風愈來族厲,四周觀戰的人隱約感覺場間似乎有股陰寒之風四處刮著。

    就像有無數把刀在范閒的身邊飛舞,他隱約感覺到一絲危險,悶哼一聲,體內霸道真氣佈滿全身,腳跟在地上重重一頓,強行止住了後退的趨勢,腰腹部一用力,整個人就像被人從後打了一拳般,猛地一彈向前倒去,由退而進,竟是全無中斷之勢!

    掌風消失了,范閒也消失了。

    ……

    下一刻,觀戰的人們都張大了嘴巴。

    范閒消失在了葉靈兒的懷裡,兩隻手像鐵鉗一樣扼住了她的腋窩,將她那恐怖的兩隻手掌舉著擱在自己的肩上——準確說,他搶在葉靈兒這兩掌劈下之前,用類似於抱住對方的身法,拿住了對方的要害。

    范閒這伎倆看似無賴,實際上要在漫天的掌風之中,找到唯一可以近她身的途徑,而且這種途徑只是轉瞬極逝的微小空間,他的速度與眼光,都已經到了一種很恐怖的地步——當然,這都是五竹師傅教的好。

    葉靈兒忽然發現對方像個鬼魂一樣地朝著自己倒了下來,接著卻是抱住了自己,眉頭一皺。她也清楚對方能欺近自己身體,必須擁有怎樣的目光手段,所以心中大為震驚,驚卻不亂,雙掌勢止,整個人卻騰空起來!

    毫無前兆,她一腳就向范閒胚骨上蹬了過去,這一腳若是蹬實了,只怕范閒會痛得倒在她身上,只是她此時也顧不得這多。

    恰在此時,范閒雙手一鬆,讓她未盡掌勢自由落下!

    人體構造就是這麼古怪,如果你的雙掌往下劈,下面那腳再想向上踢,就會顯得特別彆扭和困難。而范閒需要的就是對方片刻的不適應,趁著這短暫的一瞬間,他早已一拳頭直直衝了過去!

    這是除了牛攔街殺人事件之外,范閒在京都出的第三拳。他的每一拳都打破了一個人的鼻子,今天也不例外。

    啪的一聲輕響,一道艷麗的血花飄過,飄得極有羅曼感覺。

    ……

    葉靈兒捂著鼻子蹲了下來,指間有血,片刻之後,她開始痛得哇哇大哭。范閒這就納悶了,心想您要打架,咱就陪你打,哪有打輸了就哭的道理?

    葉府的下人丫環們早就圍了上去,但極有規矩地沒有一擁而上,看來葉家小姐與人決鬥是常事兒,但依然有很多雙目光狠狠盯著范閒。范閒極瀟灑地一撣長衫,無所顧忌,倒是遠處看熱鬧的皇家侍衛壓低了聲音輕歎:「葉小姐家學淵源,沒想到還是挨了姓范的黑拳。」

    看著那個蹲在地哭泣的葉家小姐,范閒此時才記起來,對方其實也不過是個十五歲的丫頭。不過他可沒有什麼內疚,不打女人,不代表自己就願意被女人打。想當年自己老媽初入京都,就將眼前這個女子的父親,如今的京都守備葉重大人揍成了藉頭,自己那五竹叔,也曾經與葉流雲在皇城根下大戰一場,讓這位慶國大宗師閉關數月,捨劍取散手。

    自己打了葉靈兒一拳,也算是延續了這種光榮傳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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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蒼山雪 第九章 大劈棺與小手段

    依范閒的性情,打完架後自然就要趕緊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但是萬萬沒料到范若若竟然瞪了自己一眼。似乎妹妹嫌自己出手太重了,他只好苦笑著搖搖頭,看著妹妹掏出手帕為葉靈兒擦拭流血的鼻尖。

    「這葉靈兒的小鼻尖兒倒是蠻漂亮的,只可憐這時候像個流鼻涕的小破孩兒。」

    「葉重家也姓葉,老媽也姓葉,當年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一直互瞧著不順眼,如今我與葉靈兒也互瞧不順眼,看來是長輩遺風。」

    其實范閒是個很沉穩的人,但此時場面尷尬,一時又不方便走開,所以只好想這些有的沒的,來掩飾一下自己的情緒。

    ……

    許久之後,哭哭啼啼的葉靈兒終於在范若若的安慰下平靜了些,再看著范閒的眼睛除了恨之外便多了一絲敬畏。她畢竟是葉家女子,技不如人,也不會多作糾纏,竟是掙紮著向范閒行了一禮,表示認輸。

    見對方磊落,如此一來,倒是范閒有些不好意思,咳了兩聲,隨口問道:「你剛才用的什麼掌法?」

    「大劈棺。」葉靈兒抽了抽鼻子,揚臉倔強回答道:「我認輸,但這只是我學藝不精,與我葉家家傳武藝無關。」

    范閒此時才覺得這姑娘終於有了一絲可愛之處,笑著說道:「大劈棺的名字好,看來是流雲散手的簡約版,姑娘能有這等武道修為,已是不易。」

    這花花轎子眾人抬,有面有人抬了,後面也得有人抬一下。所以葉靈兒捂著滲出血絲的鼻子,哼哼了兩聲,問道:「你用的什麼招數。」

    葉家一家皆武痴。葉靈兒此時不急著找回場子。卻急著要知道對方這詭魅又很難想像的手段究竟是什麼招數,慶人好武,但從來沒有誰像范閒這樣,只是依靠著自己的真氣、速度、判斷,後發而先至,仗著自已對人體構造的瞭解,攻擊敵人從來不會在意的部位,從而獲得積少成多的勝利——這種手法葉靈兒確實是從來沒有見過。但她叔祖倒是見過的。

    范閒一怔,心想自己這套黑拳似乎不算什麼招數,微一心動:「都只是些小手段。葉姑娘快去治傷吧。」

    這些手段是五竹教授他的殺人枝,費介教授他的識人術,再加上牛攔街時初次運用的心得,雜合而成的一套技法。范閒將這取名為小手段,確實名如其實。

    後來範閒的小手段也在京都出了名,成了某種能夠上武道必修書的名目,這卻是此時的范閒所無法想像到的。不然他一定會取個「澹州折梅手」、「司南六陽掌」之類風花雪月的名字。

    不過今天小手段總是勝了大劈棺。

    ——————

    京中這種「武道切磋」雖然大都是在府裡進行,但畢竟不是什麼新鮮事兒。所以范葉兩府並未因此而如何,認輸的葉靈兒悻悻然離去,只是離去之前,堅持要將自己腰畔的彎刀遞給范閒。說是比武認輸後的綵頭。

    坐在馬車裡。范閒苦笑著把玩手中的綵頭,心想沒來由的和個小姑娘打一架。說不定還會得罪葉府。范若若似乎猜到他在想什麼,微笑說道:「不礙事的,葉府子弟好武,天下皆知,不然也不可能出了位大宗師。葉重大人持身甚正,更不會因為這種小事情生氣。」

    范閒嘆了口氣說道:「也不全然是因為此事煩惱,只是覺著挺無稽。」

    范若若呵呵一笑問道:「先前哥哥拒絕與她決鬥,倒真是讓人意外。」

    「意外?是擔心京都裡的人認為我怯懦?你先前也說過,她只是個七品高手,而我是個連八品高手都殺死了的怪書生。即便我不與她交手,難道京都裡的人還會認為我是怕她?」范閒微笑著說道:「雖然說刀劍確實比言語有力量,但如果只用言語就足夠羞辱打擊對方,那何必再動刀動劍的。」

    說完這話,他忽然一拍大腿,懊惱道:「得,都已經打了一架了,再說這些也沒甚用處。」

    范若若噗哧一笑。

    范閒好奇問道:「為什麼葉家小姐總看我不順眼?」

    「妹妹不知。」范若若略想了想後應道:「大概最先前就覺著嫂子要嫁給你,就是件極難過的事情,後來雖然不存在這個問題,但是我們又騙了她一次,等於是借她的幫助才能讓你見到嫂嫂,她有些嚥不下這口氣。」

    范閒苦笑道:「我就知道,所謂手帕交之間是沒有秘密的。」

    「關鍵是費大人的學生。」范若若繼續解釋道:「哥哥上次用的就是這個名頭,如今似乎很多人都知道咱們家與監察院陳大人的關係不錯,可能是因為這事漏了馬腳。」

    范閒心頭一凜,心想不會讓別人從這件事情裡猜出什麼吧?不過轉念一想,葉家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在京都數月,就憑眼前所見,似乎京都人早就已經忘記了當年的事情。

    范若若此時遞了張紙給他,他接過細細一看,便揉成了一個小紙團扔出車窗去。紙上是婉兒寫的幾句話,今日來別府的主要目的,就是想找未婚妻商量一下,馬上要去拜見老丈人了,應該提些什麼東西。雖然林婉兒從小與宰相併沒有生活在一起,但畢竟是父女,總比自己這個外人要清楚許多。

    第二日,天光微暗,有烏雲臨城,稍減陽光之熾,卻讓京都更添蒸籠的感覺。

    范閒抹著汗,蹲在夾竹道的街沿上,細細挑揀著攤子上的貨色。夾竹道是京都古董玩物集散地,對這些事物有興趣的人,每逢天氣不錯的時候。都喜歡來這條街上淘淘。范閒學著行家的作派。一腳踩在路肩上,一腳踩在攤子牛皮紙的邊上,手指在人攤子上亂動著,大半個時辰了,卻沒個最終的結果。

    攤主有些急了,只是看他穿著確實是位大富大貴之人,所以不好多說話,只得賠著笑道:「這位公子。您究竟想瞧些什麼貨?」

    「鼻煙壺。」范閒有些無奈開口,婉兒說宰相大人這些年來最大的愛好就是玩鼻煙壺,所以他今兒就指望能淘個好的。哪裡料到竟是將眼都看花了,也沒瞅見能入眼的。

    「得,您算是找準地方了。」攤主眼睛一亮說道:「我這兒青花釉的,翡翠的,琥珀的,要哪種有哪種,尤其是翡翠好,大好。您瞧這個。」他拿起一個小立壺,壺色青潤微黃,「瞧見沒?黃楊綠的,雖然年代不敢稱久遠。但質料作工可沒得說。」

    「有祖母綠的沒?」范閒心想得挑個最貴的才行。攤主為難說道:「祖母綠太矜貴,用來作鼻煙壺,那是宮中才有的制式。雖然如今不怎麼苛求這個,但如果想在夾竹道上尋個祖母綠的鼻煙壺,那就有些難處了。」

    攤主為人極好,竟是給范閒指了街頭一家大店,說如果要尋祖母綠的鼻煙壺,便只有往那家去。

    范閒謝過,又放下塊碎銀子拿了片不知真假的碎瓷片,才起身離去。王啟年在一旁看著,臉上浮起一絲微笑,心想這位大人對待販夫走卒之輩倒是無比溫柔,而且關鍵是心細如髮。

    入那大店,迎面便是一陣清風撲面而來,定睛一看,卻是一拉線屏風扇正在不停地搖著,范閒大為讚嘆,竟是不急著問鼻煙壺,先揪著店老闆問清楚了這扇子是誰家賣的,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是去年出的新貨,店老闆與那商家有些交待,所以擱在門廳裡當活廣告。

    問清楚那商家的地址,范閒才開始詢問鼻煙壺的事情。店老闆上下打量了范閒兩眼,從衣著上確認了對方荷包的深淺,這才入後房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盒子,放在桌上打開。盒中鋪著碎紅錦,綿軟至極的材料在著各式材質的鼻煙壺,防止打碎。老闆也不怎麼說話,很乾脆利落地問道:「要好的,還是要最好的。」

    范閒喜歡這種感覺,微笑道:「當然是最好的。」

    聽見這話,老闆竟是把盒子蓋上,在腰間摸索了半天,取出了一個淡青色的翡翠小壺,材色青潤,無一絲絮狀存在,真是上好的材料,裡面反描著一獨坐寒江邊的釣翁,不僅意境上乘,那筆法觸端更是纖細柔順,手藝是極難見的鬼工。

    「開個價吧。」范閒接過來放在手掌裡把玩著、感覺掌心一片溫潤,手感非常好,有些癢,有些滑,有些潤。

    「兩干兩銀子。」老闆面無表情,似乎很厭煩有人來買東西,顯得有些愛理不理,反而讓范閒來了興趣,貨色確實不錯,老店的作派確實就是不一樣。

    他想了想,自己在澹州存的銀子加上妹妹孝敬的全都給了弟弟去開書局,澹泊書局如今生意大佳,但後手的銀子還沒揣回自己身上,所以後來通過籐子京在公中調了兩千兩銀子,除去在花舫上喝花酒用掉的四百兩,最近七用八用,還剩下一千三百多兩,所以一皺眉說道:「八百兩。」

第三卷  蒼山雪 第十章 送山送水送翠壺
    范閒不會還價,但前世的時候,那個漂亮小護士經常陪他的時候,會告訴他,女孩子買衣服,砍價都會從三分之一砍起。范閒不像小女生那樣厲害,所以砍了個五分之二的價錢。

    誰知道這位店老闆竟是拿眼睛一瞪他,似乎很厭煩這個公子哥不識貨的水準,將盒子冷冷地蓋上,準備拿回內房。范閒一急,張嘴想喊他回來,再商量商量價錢。不料一直在邊上靜默不語的王啟年,向范閒做了個眼色。范閒孤疑著隨他走了出去。

    「只值四百兩。」

    王啟年對他恭敬說道:「大人等我去問去。」說完這話,他重新走進這個沒有招牌的店家,過了一會兒,便重新出來,只是手上已經多了個青翠至極的鼻煙壺。然後才從范閒手裡接過四百兩銀票,交給身後那個面色如土的老闆。

    ……

    上了馬車,范閒才輕聲說道:「不要仗著官勢欺壓良民。」他摸了摸腰帶裡的鼻蝴壺,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不過偶爾欺負下這種奸商也是不錯。」

    王啟年微微一笑,眼上的皺紋像菊花一樣地綻放,畢竟也是四十幾的人了。他小意解釋道:「倒不算奸商,只是這鼻煙壺他收的價格頂多也就三百來兩,我們給四百兩,也不算欺負他。」

    「噢?」范閒詫異看著王啟年:「莫非王大人竟然對古董玩物還很精通。不然怎麼能一眼瞧出真正的收價來,要知道這行當的水沫子可是真多。」

    王啟年又笑了笑,說道:「大人莫非忘了下官當年入院之前做的是什麼營生?」

    范閒恍然大悟,哈哈一笑說道:「原來當年你做獨行賊的時候,居然還順便學了這些知識。」王啟年窘迫應道:「我一人在那些小諸侯國裡販來販去,不敢請幫手,那自然就只有自個兒把眼光弄尖利些。」有這樣一個古玩界的行家在,難怪先前他能如此輕鬆地把鼻姆壺的價錢砍下來。

    回到范府的大門處、王啟年的小隊就撤了,交由范府自己的防護力量。便在此時。范閒頭前在另一家店裡訂的線拉屏風扇也到了大門口,下人們趕緊接了進去,只是最後交帳的時候,帳房先生有些肉痛對范閒說道:「這房子雖然好,但是太貴,大少爺一下子買了五把,我在二太太那裡可不好報帳。」

    柳氏此時恰好走進帳房裡,聽著帳房先生的話。似笑非笑地看了范閒一眼,點頭說道:「入帳吧。」

    范閒微微一笑,向姨娘行禮請安:「姨娘好。」二人目前狀況太過尷尬,親近談不上,仇視也還沒有機會爆發成敵對。范閒對某件事情有些納悶,皺眉問道:「姨娘。我是瞧著這房子用著清諒,擱在大廳裡最舒服不過,可為什麼平常沒見著有哪家用?」

    柳氏微笑搖頭道:「這事兒啊,你以後就比誰都明白了,還不是那家商號要的價太高,誰也捨不得買去。夏天不過這麼幾天,就算挖個冰窖,比那房子也貴不了多少。」

    范閒機靈,一下子就聽明白了:「這是……內庫的買賣?」柳氏點了點頭,范閒歎道:「賣這麼貴。怎麼可能?就這工藝。哪家商販都能學了去,為什麼沒有別家在賣。」

    柳氏笑道:「雖然明上都沒有人說。但大家心知肚明,這是皇上賣了充實內庫的生意,誰敢仿去?隨便讓監察院安個名頭,都是坐牢流放的罪名。」

    范閒搖搖頭,大感不妥。柳氏好奇問道:「怎麼一下子買了五把?」范閒溫柔解釋道:「花廳裡要擺一把,父親與姨娘那屋要擺一把,另外三把則是要送人的,靖王府上送一把,還有就是宰相府上一把……國公府一把。」

    柳氏的娘家也是京中大族,三代之內曾經出過一位國公,所以范府之中只要一提國公府上,便是指的柳家——弘毅公柳恆。

    柳氏微微一怔,沒有想到這漂亮少年竟然會考慮的如此周到,更沒有想到對方會對自己主動示好,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略有些失神地笑了笑,便離開了帳房。

    其實范閒也是看見柳氏後,才偶爾想到應該轉還一下與柳家柳氏間的關係。如果他想讓范思轍將來牢牢地站在自己這邊,避免出現他很不喜歡的家鬥場景,那麼就一定要讓柳氏不會再次做出……讓雙方無法緩和的事情來。

    小恩小惠,小恭小敬自然起不到這種效果,所以得一步一步慢慢來,范閒有這個自信,柳氏的一顆心分成了三片,一片歸了司南伯范建,一片歸了范思轍,只要彼此之間的利益能夠共生擴大,想來柳氏應核也不會有太多意見。至於十二歲時的那場暗殺,范閒皺著眉頭,強行控制自己的心神,說服自己皇後與長公主才是自己真正的對頭。

    宰相府中,林若甫輕輕撫弄著手中的鼻煙壺,輕聲說道:「這是上好的祖母綠打磨成的,塞子設得地主巧,不過雖然用的是內畫,畫工不錯,但是顯得有些多餘了。」袁宏道在一旁聽著,知道宰相大人意有所指,微笑道:「新婿拜見丈人,帶些禮來,本是應有之意。」

    林若甫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單手掀開桌前的那方卷軸,原來是一幅畫,畫的也是一名老翁獨自在江邊垂釣,江水去處,不見末端,整幅畫捲上全是冰雪一片,畫旁是一首詩。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林若甫輕吟畫上之詩,歎息道:「畫雖一般,書法也不出奇,這首詩倒是不錯,一向聽聞范閒大有詩名,果然如此,只是這麼首詩,你還覺著他只是帶來了翁婿間應有之意?」

    袁宏道苦笑著,心想這位范公子也真是莫名其妙,明知道老大人喪子不久,心情還末平復,卻將如此淒愴的詩畫送上,略一沉吟,眼前一亮說道:「大人你看這裡。」他的手指向畫中一處。

    那處留白點墨,正是山峰之旁,崖壁之側,隱隱可見雪地中兩道極細的淡墨線飄飄搖搖般分著叉,就像是有抹小草要春力從雪中挺起腰身。

    「這是……?」

    「此乃寒江雪崖一點綠。」袁宏道微笑解釋。

    林若甫看著畫上那株極難發現的小草,臉色漸趨柔和,輕聲道:「看來連你也很喜歡這個叫范閒的少年。」

    袁宏道並不忌諱什麼,笑著說道:「范公子家世不錯,才學不錯,性情也是極好。」

    「在你口裡,他倒像個完人了。」林若甫笑著搖搖頭,「晨兒如果嫁給他能幸福,那自然就好。」忽然間他壓低了聲音說道:「只是那件事情,你真的可以確認?」

    袁宏道很認真地回答:「蒼山腳下那件事情已經確認了,聽說費介眼下正在東夷城那邊交涉。」

    「嗯。」林若甫半閉著眼睛說道:「我也是這般想的,其實我不在意范閒的才學家世,只在意他的性情手段,只要性情好,手段狠,將來我死後,能護住我們林家,能護住我唯一的一對子女,那便是好的。」

    在林珙死後,其實宰相大人確實有些心灰意冷,大兒子是個愚癡兒,女兒卻是長年見不得一面,只是他依然還要為依附自己的官員,依附自己的族人考慮打算,所以林婉兒嫁給什麼樣的人,是他目前考慮的重中之重。

    「外面怎麼樣?」林若甫面帶溫柔說道。

    「很好,比大人與我想像的還要好些。」

    「為什麼天空是藍色的?」

    「因為大海是藍色的。」

    「為什麼大海是藍色的?」

    「因為光線進海水之後,就變成藍色的了……嗯,你不要聽我的,我對這些事情沒什麼研究,基本上屬於瞎說一氣。」

    「為什麼池子裡的水是清的不是藍的?」

    「因為池子裡的水淺。」

    「啊?」

    「嗯?」花園子裡面,林婉兒的大哥坐在籐椅上,胖胖的身軀幾乎要將整個椅子佔滿了,好奇地問著范閒,他的眉眼間全是小孩子那種單純無害,只是目光偶爾會顯露出幾分呆滯。

    范閒知道宰相府的大公子似乎身體不大好,但來之都卻沒有想到,原來婉兒的大哥竟是個癡呆兒。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宰相遲遲沒有接見自己。自己在後園呆著,卻恰巧碰上了大舅子,只好陪他隨便聊著。他笑著心想,不知道這個胖胖的癡呆兒,會不會偶爾怒起打自己一頓。

    「你叫什麼名字?」范閒微笑望著癡癡傻傻的大舅子,聊了一會兒之後,他發現對方其實只是反應慢了些,像個幾歲大的孩子,傻乎乎的倒有些可愛,至少比帳房先生范思轍可愛。

    大舅子扁著嘴,胖嘟嘟的臉頰顯得更圓了,嘴唇的兩邊皺起兩道肉紋:「我叫大寶,我弟弟叫二寶,二寶不在家很久了。」

    范閒心頭一凜,想到了死去的林珙,轉瞬之間,看著面前的傻舅子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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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7 21:38:3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蒼山雪 第十一章 避暑何須時
    如果是一般的成年人,和只有幾歲智慧的癡呆兒聊天,或許很容易心生厭煩。但范閒不一樣。范閒前世最後的那段歲月都是躺在床上無法動彈,今世修行那個奇怪的霸道功訣時,也經常陷入半植物人狀態,所以他的耐性是極好的,加上對面前這個叫大寶的智障大舅子心生憐惜,所以可以耐得住性子一邊笑著,一邊與大寶聊著。

    在范閒的心中,身旁這個行動有些遲緩的大胖子,實在是比京都裡其他的人要可愛多了,要值得信任多了。

    「我說大哥哥、為什麼大寶這麼胖,你卻這麼瘦?」大寶皺著眉頭,似乎被這個問題困擾得很厲害。

    范閒苦笑回應道:「第一,您才是我大哥,我將來是你妹夫。第二,我並不瘦,只是大寶有些胖。」

    大寶搖搖頭,打了個呵欠,從身邊的桌子上取了塊江南的軟糕放嘴裡,使勁兒嚼著,口齒不清說道:「大寶不胖,只是喜歡吃。」

    見宰相還沒有傳自己的意思,范閒眼珠子一轉,湊到大舅子耳邊說道:「大寶啊,什麼時候我帶你出去玩玩?」

    「玩……玩什麼……呢?」大寶開心說道:「我要打馬球。」

    「嗯?」范閒好生頭痛,心想自己真是給自己找事情做,本想著是帶大舅子去消消夏,順便以此為借口,也把婉兒從禁衛森嚴的皇室別院裡拖出來,哪裡想到這位大胖舅子居然想打馬球,趕緊改口說道:「大寶,想不想聽故事?」

    大寶的鼻孔張縮了兩下,吸了兩氣,興高采烈地說道:「好好!大寶最喜歡聽故事了。」

    於是乎,宰相家的花園裡,開始響起一個清爽的聲音,這聲音在講故事,故事裡說的是,一個長得很漂亮的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在一個森林裡快樂的生活,有一天白雪公主去揀小蘑菇……

    ——————

    「有些出乎意料。」宰相林若甫隔窗遠遠看著那邊,微微一笑道:「你看他是裝的嗎?」

    袁宏道搖搖頭:「不像。看范公子滿面笑容極為真摯,應該是發自內心。」

    「嗯。」林若甫歎息了一聲,「請他進來吧。」

    范閒進入相府私宅後,就一直有些緊張,等走入宰相的私人書房時,第一次看見自己未來岳父的臉,更是忍不住右手尾指輕輕哆嗦了一下,畢竟對方唯一正常的兒子的死亡。與自己脫不開關係。但他的臉上依然保持著恭謹,平靜異常:「拜見林世伯。」

    稱呼是很有講究的一件事情。叫宰相大人肯定不適合。叫老大人也不漂亮,稱聲世伯既可以拉近范家與林家的關係。又隱隱提前展現這門婚事所會帶來的親近感。

    林若甫看著范閒平靜的臉寵,對於這小子的表現看些滿意,略一斟酌後說道:「今日請范公子來,想來範公子也明白是什麼意思。」

    范閒趕緊笑著應道:「世伯喚小侄名字就好。」

    林若甫點點頭:「范閒……對於這門婚事,你有什麼意見沒有?」

    范閒心想自己能有什麼意見,高興還來不及,臉上不自主出現一絲赧色。看見他的表情,林若甫內心深處更加安心,微笑道:「你也看見了,珙兒去後,我只有這一子一女,晨兒嫁與你,你要好好待她。」

    范閒低頭沉聲應了聲是,毫不拖泥帶水。

    「老一輩人,總有去的那天。」林若甫忽然輕聲說道:「如果我冒昧地說一聲,將來若有一日,我要將我的兒子托付於你,你可有這個擔當?」

    范閒略一沉思,站起身來,雙拳一抱躬身道:「理所當然。」

    「日後,我們便算是一家人,所以有些話,我可以當著你的面說明白一些。」林若甫看著少年的雙眼,似乎想看進他的內心深處,一字一句說道:「雖然我與婉兒極少見面,但她畢竟是我的女兒,她姓林,就要為林家考慮。一旦聯姻事畢,相信司南伯大人也明白,你我兩家便是個同生共榮的關係,希望以後無論在朝在野,你都要牢牢記著自己的身份,從此以後,你要護持的,不再僅僅是范家,還有林家的利益。」

    這話確實說得夠直白,但也唯有如此,才表明了宰相大人對於這門婚事,終於真正的點了頭。范閒心頭湧起一陣喜意,雖然娶婉兒過門,是宮裡一手操辦的事情,但能夠得到岳父的首肯,自然會更加名正言順一些。

    只是想到這番話裡別的意思,范閒也不像有些頭痛,這位初初見面的老丈人顯然已經捨了東宮,卻不知道是不是準備靠在二皇子那邊。世人皆道,范府與靖王府都是二皇子的助力,但范閒卻清楚,自己的父親大人心裡想的可要複雜許多。

    ……

    閒事少敘,只說這次相府之行成功結束之後,林婉兒終於覷了個空進了趟宮,在太後面前孝順了半天,又不知怎的說動了往日裡一張鐵面的皇帝舅舅,得了旨意,終於可以離開皇室別院,四處去逛逛了。

    林婉兒的身體在范閒與御醫們的小心操持下,恢復得極好,早就可以出門走走了,雖然病根還沒有除去,但是老是躲成小樓裡成一統也不是個事兒,所以聽說宮裡終於開了禁,范閒大喜過望,第二日一大清早的就帶著馬車和一應準備好了的事物,趕到了皇室別院外候著。

    不知道等了多久,院裡終於熱鬧了起來,先是幾個侍衛打頭,後又幾個老媽子領著,還有幾個樣貌俏麗的丫壞開路,末了,林婉兒才在大丫環四祺的扶持下,款款從裡面走了出來。

    林婉兒穿著件清爽的白色單裙,頭上戴著個隴西竹圍成的笠帽,這種笠帽極輕,帽子下沿是薄薄的一層輕砂,遮著陽光,也遮住了她的清美容顏,只隱隱看得見眉眼唇角裡的喜意。

    范閒迎上前去,那些老媽子們卻是看見這位新姑爺便開始緊張起來,像抗洪一樣英勇堵在了郡主的身前,數雙如電般目光,惡狠狠地看著他。

    范閒大怒,心想小爺談個戀愛還要被你們這些傢伙打擾,真弄煩了自己,再給你們下點兒瀉藥,閒目如電,瞪得你們肚痛入廁不能出!

    林婉兒略帶歉意地看了他一眼,手上卻是用力擰了一下身邊的大丫環。四祺吃痛,險些聽了出來,心想自己又得罪誰了?但她明白小姐的意思,趕緊著上前對姑爺說道:「范公子,分兩拔走吧,在西城避暑莊再見。」

    避暑莊是皇家消夏園林,在京都西側約二十裡外、如果不是林婉兒今日出遊,范閒倒是沒有資格進去享福。

    范閒冷哼了一聲,但也知道成親之前,如果便和婉兒坐一輛馬車裡,只怕她會羞,那些老媽子會瘋,所以不再多話,卻給身邊的若若使了個眼色。若若會意,微微一笑,走到了未來嫂嫂的旁邊,輕輕拉著林婉兒的手,說了幾句什麼,然後便隨著別院的一行人,上了宮中的馬車。

    「哥,做駙馬……真的是一件很惱火的事情。」范思轍在旁邊很同情地看著范閒。

    「秋天快來吧。」范閒歎息道:「讓你姐跟著嫂嫂應該沒問題,那些該死的老媽子,總不會以為百合也會在馬車裡綻放才是。」

    「百合是什麼?」

    「一種聖潔的植物。」

    兩邊走的極早,天剛剛亮便出了門,但等車隊趕到避暑莊時,太陽也早已經醒了過來,像對待同志一樣溫暖無比,熱情無比地照耀著大地上的一切。

    好在皇家的行宮早就考慮到了這些問題,嬌貴的皇族們都拒絕接受太陽的熱情,所以山莊修建在密林之旁,鄰山望湖,遮陽迎風,湖面平靜,但清風依然徐徐吹來,帶走林間最後一絲燥氣,還以眾人一片清爽。

    范閒站在湖邊的草地上,看著眼前景致,心中好生讚歎,這天子家的農家樂活動確實不一樣,生活待遇較諸一般臣子實在是高上太多。

    括說入避暑莊的時候,不知道若若使了什麼招數,竟是說動了皇家的侍衛,將那幾個老婆子全部留在前莊喝茶打馬吊去,這湖邊只留下了一干年青人,待衛或站或坐地在遠方站崗,丫環們難得出來玩一趟,嘰嘰喳喳個不停,倒是將湖邊清靜減了三分,不過沒有魚眼珠子們在一旁打擾清興,范閒還是覺得很舒服。

    與眾人離的遠了些,又咬牙切齒扮鬼臉趕跑了大丫環四祺,范閒終於能夠和婉兒單獨地呆上一陣。

    「真難。」范閒感歎著,右手從青青的草裡像條蛇一般鑽了過去,如閃電般抓住婉兒軟軟的小手,臉卻依然平靜望著湖面,「想和姑娘見上一面真難。」

    手被捉住,林婉兒的臉馬上紅了,羞得低了頭,卻沒將手抽回來,只低聲啐罵道:「這時候又來喚姑娘了,也不知道是誰天天晚上沒臉沒皮地爬牆翻窗。」

第三卷  蒼山雪 第十二章 湖畔吹來孜然風
    范閒嘿嘿一笑,也不反駁什麼,只是拿著手指尖在未婚妻的掌心裡撫著,雖然是兩世老處男,但畢竟也是加籐鷹薰陶出來的新一代,這些小手段,哪裡是林婉兒所能禁受的住的。姑娘家只覺一陣急慌,都有些坐不穩了,范閒腆著臉湊了上去:「要不然靠我懷裡?」

    「大哥確實有一套。」范恩轍坐在車上不肯下來,他嫌草裡蚊子多,看著遠處湖邊的那一對男女讚歎道:「這剛與未來的嫂嫂見面,就能坐到一處去了,若再呆幾個時辰,豈不是就要提前洞房?」

    范若若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只是她雖然知道兄長偶爾會夜探嫂嫂香閨,但確實不清楚范閒與林婉兒見面的頻率有多高,所以看見這一幕後,也同樣有些吃驚和佩服。

    「快下來幫忙卸東西。」若若拍了拍范思轍的腦袋,笑著說道:「總不好讓那些侍衛來做。」

    范思轍瞪著眼睛說道:「這些下人是做什麼用的?」

    范芳若微微一笑道:「都是些丫環,可沒你力氣大。」

    不知為何,一看見范若若清清淡淡的笑容,范思轍這二世祖便無來由地害怕,乖乖地從馬車上爬下來,開始去幫那些嬌滴滴的丫環們卸東西。也不怪范若若要他幫忙,范閒今兒個出遊帶的東西著實不少,幾個丫環加上范思轍折騰了半天才搞了下來。

    范思轍抹著額頭上的汗,對著湖邊上大聲喊道:「大哥!東西都卸下來的,是些什麼東西?」

    坐在湖邊的范閒聽著這聲喊,才想起了這些事情,一拍腦門兒,有些不好意思地對婉兒告了聲歉,起身拍拍臀下的碎草屑,走到了馬車邊上,開始吩咐大家如何安排。

    在京都安定下來後。奶奶把他留在澹州的那些家什全部寄了過來,所以今天都派上了用場。計有手工帳篷三個,燒烤鐵架一隻,大眼鐵網幾片,胡椒孜然罐一袋。鹽若干,竹條若干,雞蛋若干,河魚幾條,蘿蔔、豆腐一大堆,細碳一袋,總之就是個完完整整的燒烤架式。

    有丫環指著堆在一起的破布好奇發問:「這是什麼?」

    范閒好心解釋道:「帳篷。」

    丫環很好學:「是行軍打仗用的嗎?」

    范閒微微一笑說道:「晚上也可以在湖邊看星星。」看見范公子清逸脫塵臉上的可親笑容,明亮雙脾裡的溫厚之意,丫環不再好學,羞羞遮臉去了別處。

    生起碳火之後,自然有人過來接手,范閒搬了抉石頭坐在鐵網邊,小心翼翼地塗抹著醬汁與作料,竹籤穿過魚肉,淡淡清香隨著火氣的蒸烤散發出來。他抽了抽鼻子。看了遠處湖邊孤單坐著的婉兒一眼,微微一笑,沒有放太重的口味。烤好了三串魚。遞給弟弟妹妹一人一串,他便往湖邊走去,坐到了林婉兒的身旁。

    「給。」范閒溫和笑著。

    林婉兒滿臉狐疑看了他一眼,心想你的手藝能成嗎?接過來小心翼翼地放在唇邊嘗了一口。然後緩緩咀嚼。眼晴漸漸地亮了起來,望著范閒嘻嘻一笑。卻是根本不及稱讚他,就開始大塊朵頤,只是烤魚太燙,她一邊捨不得魚肉離唇,一邊卻是燙得直吐舌頭,空著的那隻手不停在嘴有扇著,哈著氣。

    很可愛,真的很可愛,可以愛。

    范閒看著她肉嘟嘟的唇瓣,不知怎地就想到慶廟初遇時的那隻雞腿了,取笑道:「晨兒,最近這些天我可沒少拿雞腿給你吃,怎麼還這麼饞?」

    林婉兒鼓著臉,氣哼哼說道:「早知道你烤東西這般香,我才不會吃那冷冰冰的雞腿。」

    范閒哈哈大笑,險些跌倒在後方,自己這未婚妻的性情真有味道,有時候會羞怯無比,低著頭都不敢看自己一眼,有的時候卻會使些添情增趣的小性子,病怏怏的身子卻喜歡扮小老虎,還是那7個字:Q,兩個字:可愛,三個字:卡哇依。

    林婉兒回頭望去,只見那邊的燒烤攤子處比湖邊要熱鬧的多,范思轍早就啃光了手裡的烤魚,正在那兒指揮著丫環整幾根玉米棒子烤來吃。只有若若吃得秀氣些,一邊吃一邊沿著林子在走,不知道是在看景,還是在想什麼心事。

    目光落在從馬車上卸下的那堆東西上,林婉兒越發覺著自己的未婚夫有些古怪,好奇問道:「往年出來遊玩,多是在山莊裡吃飯,也沒見下面這些丫頭如此高興……還有就是,你今天拿的這些東西,看著怎麼都有些稀奇。」

    范閒笑著解釋道:「雖然她們都是丫環,但都是隨著你過日子的大丫環,成天錦衣玉食,又有幾個真正自已做過飯吃?今天這燒烤不見得味道有多好,但勝在自己動手,感覺不一樣,這味蕾的反應也就不一樣了。」

    「味蕾?」林婉兒有些迷糊,睜著大大的眼晴望著范閒。

    「人舌頭上的某種小器官,可以感覺到味道。」范閒知道這事兒很難解釋清楚,畢竟肉眼不如顯微鏡好使,隨便解釋道:「舌根感苦,舌前感甜,就是這個原因。」

    林婉兒呵呵一笑說道:「到底不愧是費大人的學生,對這些事情如此清楚。」

    聽她提到費介,范閒便是一肚子氣,畢竟與自己師徒一場,感情不錯,自己來京都好幾個月了,連陳萍萍都已經回到了京都,為什麼費介卻不肯回來?實在是有些過分。先將這些事情扔下,看著婉兒艷羨的目光,范閒又整了個二人小灶,拿了些材料過來,二人邊烤邊吃,當然,大部分情況下是范閒在烤,林婉兒在吃。

    在香氣的圍繞之中,這對未婚大妻向溫溫碳火上的食材發動著溫柔的攻擊。

    ……

    「嗯,這調料似乎也不多見。」林婉兒伸出嫩嫩的舌尖,輕輕舔去唇角上的一粒芝麻,滿意無比地歎息道:「真是很香啊。」

    「開玩笑,芝麻開門就有,這點兒孜然可不好找。」范閒在心裡想著,如果不是和慶余堂的掌櫃們關係不錯,今兒拉到避暑莊來的這些物事,還真不容易湊齊,嘴上卻回道:「你若喜歡,以後成親了天天做給你吃。」

    林婉兒臉色變得極快——當然不是翻臉不認人的那種變化,只是聽著成親二字又習慣性地羞答答低了頭,只是今天這場合有些不大適合,她的唇上還滿是油膩,鼻尖上還有一抹灰,怎麼看著都像是在自家廚房裡偷吃的小男孩兒。

    范閒看著她的臉蛋呵呵笑了起來,依晨真不是一個特別漂亮的女生,但不知道為什麼,在自己眼裡,總覺得她的五官無一處可以挑剔,神態無一絲不可愛。看見他笑自己,林婉兒有些惱怒地作勢欲撲,范閒趕緊張開雙臂準備捨身飼虎。

    反正湖邊隔的遠,一大叢水生木恰好檔住了那些丫環的目光,范閒以為自己可以頭一次光明正大地攬香色入懷,不料婉兒卻是面露尷尬,強行止住了滾落范閒懷裡的勢頭。

    范閒有些無奈地搖搖頭,拿手帕去湖邊沾濕,然後回身坐在林婉兒的身邊,盯著她的臉蛋兒,極細心地將她鼻尖和下巴上的灰漬柔柔擦去。

    二人離得極近,感受著郎君溫柔而專注的目光,林婉兒緊張得不行,雙手緊緊攥著襦裙的下擺。范閒也發現了她的緊張,一時失措,拿著濕手帕的手停頓在了她粉頰之側,目光對望,似乎連呼吸聲都開始交織在一起,彼此起伏著,開始混合了頻率,逐漸加快。

    心動不如行動,范閒二話不說,低頭便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口。

    林婉兒一驚,旋又一羞,接著卻是淡淡失望。只是她的失望還沒有來得及遮掩下去,范閒的雙唇已經堵上了她準備假意嗔怪的嘴,濕濕的,軟軟的,香香的,甜甜的。

    「哎喲!」范閒發現下唇被小女生狠狠咬了一口,趕緊直起身來,讓自己的雙唇逃離了犯罪現場。

    定晴一看,卻發現婉兒眼中滿是笑意,只是這笑意中多了幾絲春光明媚,就如同二人身邊這湖水一般,水波如鏡卻依然微有高低柔流,蕩人心魄。最可愛的,還是姑娘家似笑非笑時,白如潔貝的上門牙……還可愛無比地咬在自己肉乎乎的下嘴唇上。

    范閒心頭一蕩,鼓起餘勇,將自己未來的妻子拉進懷裡,再不讓她逃開,手指輕點她軟乎乎的臉頰,輕聲說道:「小老虎,當心我吃了你。」

    林婉兒身子緊張地僵在他懷裡,如春湖般的雙眸卻依然迷媚。她咬著下唇,望著范閒說道:「婉幾身子沒大好,郎君捨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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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蒼山雪 第十三章 妖精吵架的典故
    捨得捨得,不捨哪有得?但范閒瞧著這小媳婦兒任君品嚐快樂,根本不可能變身柳下惠,內心深處早己是一片火熱。如果要這時候放手,范閒都會鄙視自己,吃便吃罷,上了飯桌還講什麼客氣。

    所以兩個人漸慚合成一個人。

    ……

    雖然有水生叢樹遮隔著,但湖光山色多明媚,那邊小兩口的親熱景象總是會影影綽綽落入丫環們的眼裡。丫環們很聰明,各自將眼光移開,有的低身去翻肉片,有的背過身假裝檢查小姐妝盒,有的不知如何處理,只好低下身子,輕喚一聲,冒充腳扭了的可憐小女生。

    范思轍正在大嚼著,沒有注意到湖邊有妖精吵架,若若此時正在山林邊散步消食,似乎也沒有瞧見這邊。而那些丫環之所以沒有連咳數十聲,以阻止這種大傷風化的事情發生,全是依賴於范閒這些日子裡的填鴨政策。

    ——如果要謀國事,就要向太監頭子行賭,如果要謀家事,就要向這些貼身丫環們行賭,范閒深深明白其中道理,所以這些天裡,隔一時便打賞,仗著老子是戶部侍郎,仗著澹泊書局正在源源不斷地撈銀子,他出手極大方,丫環們極歡喜,早就將天秤偏向了未來姑爺這側。

    不知過了多久,湖邊的兩個人終於呼吸困難地分開,氣喘吁吁的,髮絲微亂著,看上去倒有幾分狼狽,不像是親熱,倒像是打了一架似的。

    林婉兒伸手捋了捋頭髮。餘光瞥了一眼遠的丫環們,猜想應該沒有人瞧見。但依然羞惱大作。狠狠地瞪了范閒一眼,心想這光天化日的,未免也太荒唐了些,但唇上此時似乎還殘留著些許甜甜的香味,讓小姑娘家家心頭一片慌亂甜蜜交織。

    「怕什麼?平日夜裡也沒見你這般不自在的。」范閒小聲在她耳邊調笑著,手指施出「小手段」輕彈了一下她白瑩潤美的耳垂。

    婉兒又是一聲輕呼,再也忍不住。擺起小拳頭,朝他胸脖上捶了下去。

    「謀殺親夫了。」這是前世范閒和夥伴們早就開膩了的玩笑,但在這湖邊對著自己其正地末婚妻說著,卻別有一番滋味。

    婉兒「虎虎有生氣」一口咬了上來,范閒手腕一痛,強忍著沒有叫喚出口,苦笑說道:「又不是妖精打架,怎麼狠成這樣。」

    妖精打架這典出自紅樓夢第七十三回,傻大姐在大觀園裡揀了個香囊,上面繡著一對赤裸男女相抱盤坐。這傻大姐不知道是春宮畫,卻以為是妖精在打架。後來隨手交給了邢夫人。才有了後來抄檢大觀園的那齣戲。

    本來慶園應該沒有誰知道這個典故。但有些日子林婉兒聽說自己郎君開了家書局,號稱有石頭記全本。所以早就逼著范閒將後面十來回「抄」了出來,今日一聽這四個字,馬上就羞紅了臉,有些悶悶不樂說道:「把我當什麼人呢?」

    范閒笑嘻嘻說道:「當然是好人啊,前人說過,妖精打架,打的是一種至善至美的架,更何況我們先有只是妖精吵架而已。」

    「呸!不知哪裡來的歪門邪說,還要借假前人之名。」林婉兒噗哧一笑,「再說了,妖精打架和吵架有什麼區別?」

    「打架自然是手看之,足蹈之,身體每個能用的部分都得用上。這吵架嘛,當然……是只動嘴的。」

    「去死。」

    范閒心裡那個得意,應道:「那就死你身上好了。」

    ——————

    避暑莊裡避暑時,戀愛中的男女身處佳湖青山之間,最易消磨時光,一眨眼的功夫,竟就到了午間。不知被范若若施了什麼手段留在前莊打馬吊的老嬤嬤們終於記起了正事兒,屁顛屁顛地前面趕了過來,對范閒眉開眼笑著,想來牌局上得了范家不少好處。

    但范閒依然瞧著她們不順眼,因為這些老嬤嬤一來,自己是無論如何再也無法一親香澤了,起坐都得持禮,與婉兒遠遠隔著。

    午時用膳,自然不能由著范閒靠烤魚糊弄過去,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回了山莊裡,選了個清雅的院子,自有下人去準備吃奮,正飲茶閒聊間,聽得遠方傳來一陣車聲。范閒與林婉兒同時微笑站起,似乎都知道來的是誰,但二人發現對方也站了起來,忍不住互望一眼,十分詫異。

    來者是客,來者皆是客,只是卻是范閒與林婉兒兩人分開請的,起先互相並不知道,所以當看著兩輛馬車上的人下來後,范閒與婉兒都有些吃驚,婉兒在吃驚之餘多了一些緊張和感傷,范閒在吃驚之餘多了一些緊張……和頭痛。

    林婉兒請來的是葉靈兒,她知道前些天二人在皇室別院外的那場打鬥,所以今天刻意借郊遊的機會,想讓葉靈兒與范閒多接觸接觸,清除彼此此間的仇視,也等若是想做個病懨懨的和事佬。范閒自然明白婉兒的意思,微笑著迎了上去,拱手一禮道:「見過葉小姐。」

    葉靈兒經過那天之後,雖然鼻頭酸痛似乎猶在,但卻無半絲扭捏作態,竟是一抱拳做俠女狀:「見過范公子,范公子身手了得,小妹佩服。」

    范閒呵呵一笑,心裡卻有些奇怪的感覺,暗道這是準備在古代拍古裝片?」

    范思轍看著葉靈兒從馬車上下來,與兄長打招呼的模樣,壓低了聲音對若芳說道:「姐,我看明白了,未來的嫂子想當和事佬。」范若若嗯了一聲,滿臉微笑著準備上前見禮,不料聽到了范思轍的下句括,不由頓住了腳步。只聽范思轍淫淫說道:「只怕嫂子開門迎客,卻要給自己迎個妹妹。」

    范若若啐了一口,重重在范思轍額頭上敲了一下,低聲罵道:「且不說哥哥的心思如何,即便他想娶,以葉小姐的身份,難道可能做小?」在她的心裡,哥哥娶誰都無所謂,只要他喜歡便好,這點倒是和范閒對她的期望差不多。

    另一輛馬車上下來的是個大胖子,正在僕婦的扶持下略有些慌亂的四處打望著。范閒一個眼神過去,示意若若將葉靈兒帶去休息,一手去輕輕拉了一下婉兒的衣袖。

    林婉兒看著那個大胖子,忍不住將手放到唇邊掩住,卻仍然有一聲極低的輕呼,再回頭望向范閒時,眼中滿是感激。

    「去吧。」范閒用溫柔的微笑鼓勵著她,兩個人往馬車那邊走了過去。大胖子見到范閒,本來有些驚恐的表情馬上就變得眉開眼笑,本就有些開闊的眉間距離頓時被拉得更長,往前挪了幾步,拉住范閒的手喊道:「小閒閒,原來是你啊。」

    「大寶,不是說好不准這麼喊我嗎?」范閒苦著臉說道。

    林婉兒本有些微微悲哀,心想自己這個沒見過幾面的傻哥哥似乎將自己忘記了,但聽見大寶稱呼范閒,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問道:「小閒閒?」

    范閒無奈地點了點頭。

    「謝謝你。」林婉兒感動地望著范閒,「你知道我不方便見他的。」

    「知道。」范閒笑了笑,轉身拍拍大寶高大的肩頭,「大寶,今天沒有馬球看,不過還有別的好玩的。」

    這處院子在山坡下,通堂一門,可以遠遠望見山下那汪碧湖,大寶抽了抽鼻子,搖搖頭:「小閒閒,這水是綠色的,不是藍色的。」

    范閒歎口氣道:「因為這水不夠深。」

    「那我們去看看有多深。」

    范閒打的如意算盤是今兒將大寶拉來,一是免得大舅子天天在家裡憋慌了,二來可以交給范思轍帶著玩,反正都是兩個小孩兒,哪知道范思轍對於吃虧的事情有一種先天的敏感,一看見來了個大傻子,早就躲得遠遠的。范閒被大寶拖著手,只好無奈地往山下走,心想這午飯大概也泡湯了

    傻姑爺與傻舅爺正要走出門口的時候,大寶忽然回頭,很認真地看著林婉兒:「妹妹,你為什麼不跟上來?」

    林婉兒先是一怔,緊接著卻是心中一酸,原來沒見過幾面的傻哥哥還記得有自己這樣一位妹妹。她趕緊脆脆地應了聲,走上有去牽住了大寶的另一隻手。

    ……

    入夜,遠處閣樓裡傳來極輕微的麻將牌落地的聲音,侍衛們聚在一處喝酒,事務清閒,天下太平,全放鬆了警惕。丫環們白天玩得累了,又喝了幾盅黃酒,自去睡了。至於被服侍的那些主子們,更是早就已經下幔安寢。偶爾,林畔搪裡響起蛙聲陣陣,湖中偶有魚兒夜遊破水之聲,更襯得皇家避暑莊裡一片寧靜。

    靠著湖極偏僻處,有一個帳蓬正躲著月光悄悄藏在樹林之中,接受著湖面夜風的吹拂。正是夜半無人私語時,帳篷之中小兩口在應景說悄悄話。

第三卷  蒼山雪 第十四章 夏日覓得一枝梅
    「你就這去把我背出來,也不怕司祺發現?」

    「她現在天天睡得這麼沉,我連迷香都不用,估計她也醒不過來。」

    「可是,可是……總有些不好意思。」

    「看看星星,看看星星而已。」

    「你說的話能信?」

    「那婉兒你準備做些什麼?」范閒壞壞笑著望著她的臉,帳外的月光並不明亮,所以林婉兒的臉顯得格外朦朧,格外美麗。

    林婉兒極好看地皺皺鼻尖兒,假歎道:「許了你這樣一個大色狼,半夜槍人,我又有什麼辦法?」

    范閒也歎了口氣:「我也擔心總這樣偷偷摸摸的,將來成親後,萬一要是回咱倆的臥室,我不會走門了,那該怎麼辦?」

    林婉兒啐了他一口,生怕他的心思真往邪裡發展,畢竟此時夜深人靜,二人獨處,萬一他真想……如何如何,自己也無力阻攔。

    范閒不知道姑娘家的心思,如果他知道林婉兒此時已經想到了無力阻攔四字,只怕早就撲了上去,正所謂非不能,實不為也,在范閒的概念中,一旦女子想到無力阻攔,那其實就是已經做好了不阻攔的準備。

    二人躺在軟軟的墊子上,帳子拉開了一道縫,從帳裡往上望去,正好可以看見一帶星空,今夜月淡,所以星星顯得格外明亮,在幽黑中帶著絲深藍的夜幕裡,溫柔地注視著大地上所有的情侶。

    林婉兒斜倚在范閒的懷裡,范閒只覺鼻端傳來陣陣淡香,胸腹處是小姑娘柔軟彈嫩的背臀,夏日少年青衫薄,就像沒有布料攔在二人中間一般。毫無疑問,此時還沒有反應的男子,不論是十六還是六十,那都已經淪落到了禽獸不如的階段。所以范閒有些緊張地緊了緊雙臂,讓兩人的身體靠的更近一些,不留絲毫距離,迷亂或幸福的感受著懷中傳來的每一分觸感和彈潤。

    范閒開始變魔術了,右手先前還牽著婉兒地手。下一瞬間卻不知怎麼跑到了姑娘家的胸前薄薄的衣衫裡,握住了某處柔軟所在,豐潤一片。

    帳蓬裡無比安靜,就連湖上微微的波濤聲都顯得十分羞澀。

    良久之後,帳蓬裡傳來幾聲羞聲還有年青男子陶醉的聲音:「世上總有些事情果然眼見也不為實,實在是很難掌握……很難掌握。」

    ……

    林婉兒的耳根子都紅透了,嗯了兩聲,扭著身子要擺脫范閒的魔掌。卻哪裡敵得過初哥的爆發,身子被挑逗得愈發軟了,情急生智,咳了兩聲,硬生生掙出幾分柔弱感覺來。

    果不其然,范閒一怔,以為她著了涼,趕緊念了幾遍清心普善咒。強壓慾念,將她的衣衫理好,扯毯子給她蓋上。林婉兒余羞未褪,心裡卻有些好笑和感動,生怕他再次變身,眼珠子一轉就轉了話題:「今天白間……看你整那些新鮮東西。如果拿去賣。只怕能賣不少吧?」這說的是那些燒烤作料和此時二人住的帳篷。

    范閒此時有些慾求不滿。嘶著聲音說道:「堂堂郡主娘娘,操心這些小錢做什麼?來。再親個嘴兒。」

    林婉兒又羞又急,說道:「你又開書局,又做豆腐的,人家以為你喜歡經商。」

    范閒心想做豆腐倒罷了,吃豆腐是真喜歡,苦著臉回答道:「我得證明自己能猙錢,只有這樣,將來咱們的皇帝舅舅將內庫交給你我打理,才會放下心來。」他入京之後,著力做生意,交結慶余堂,便是為著這事兒。

    二人滾燙的身子這時候終於冷靜了許多,相擁抱著看星星聊閒天不知怎的,就講到前些天范閒去宰相府拜訪老丈人的事情。

    「爹爹……身體還好吧?」林婉兒關心問道,她極少能見到自己的父親,但心裡還是無比牽掛,今天看見傻大哥,想到二哥林珙早逝,父親一人孤苦,只怕很傷心,自己身為人子,卻無法侍奉在旁,實在是不應該。

    范閒知道她在想什麼,安慰道:「都挺好的,將來成親後,我們一起孝順著,總比現在要好些……對了,宰相大人可是真的同意咱們的婚事……」

    二人的聲音越來趕低,漸趨不可聞,消瘦在這沉靜的湖畔**夜色*(禁書請刪除)*(禁書請刪除)之中,至於當晚還發生了些什麼,日後再作計較。

    ——————

    第二日大光入窗,二人自然不可還在帳蓬裡,不然讓那些護衛丫環們知道了自家的女主子,將來的男主子居然一整夜在外面恩愛親熱,這件事情一定會成為京都月內最轟動的八卦新聞。

    范閒與林坑兒分別在各自的房間床上睜眼,揉眼,翻身,微笑,回味,傻乎乎地伸著懶腰。

    眾人起床後開始分桌用膳,丫環僕婦們忙個不停。林碗兒坐在圓桌之旁,溫柔地給……大寶夾醬菜絲下清粥,眼光都沒有瞥范閒一下。在另一邊,范閒忙著給妹妹吹涼碗中的熱氣,顯得特別兄妹情深。

    范閒與林婉兒沒有互視一眼,但二人眉眼間蕩漾著地某種情緒,讓整個廳間都開始散發一種叫做幸福的味道。敏感如葉靈兒,聰慧如范若若,極為狐疑地互視一眼,又極有默契地移開眼光。

    天色尚早,吃過飯後,范閒正準備去林間找個僻靜處活動身體,保持天必須進行的修行,不料葉靈兒卻正色走到他面前,一抱拳,請他指點。

    葉靈兒回府之後,與父親說起過那日在皇室別院外的較量,葉重細細考問之後,對於范閒的應對大加讚賞,說道這位范公子當初能躲過那場刺殺,生剖程巨樹,果然不凡。聽了父親的話,葉靈兒終於對范閒有些服氣。但卻稟持武道葉家的理念,找到機會就誠心向范閒討教。

    所謂討教,其實只能證明葉靈兒服氣沒有服到骨頭裡。

    范閒極少與人對練,當初在澹州時,基本上屬於被五竹叔暴錘的可憐角色。所以今天有資格指點一下身為七品高手的葉靈兒,不免有些意外的快樂,說話指點倒也實在,只是五竹不是好老師,他也不是好老師,只會說這一拳應該如何直,這一讓應該如何省力,只能從淺顯的外在出發。無法總結出一套先整的理論。

    所謂小手段,是范閒如今的成套殺人技了,只是教人卻有些不方便,尤其是教一個眼若翠玉般清亮的漂亮小女生。而且范閒也不是個一見人便會掏心窩子的實誠人,所以葉靈兒不可能學到五竹殺人的精髓所在,但終究也有所進益。

    范閒微笑,今日總算將葉家流雲散手全部看清楚了,原來就簡單的一雙手。竟然就可以演化出如此多的攻擊方式,即便是葉靈兒出手,就有破風殺神之威,如果是葉重或者是葉流雲親自使出,只怕大劈棺之技足以破開石墓,而散手如枯枝總以令對手身法凝結不能躲!

    一番拳風掌勁下來。范閒很滿意葉靈兒身體的柔韌程度。只是微笑望著姑娘家小蠻腰的眼光總顯得有些異樣。葉靈兒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不然只怕會勃然大怒,猶自沉浸在范閒先前出手的軌跡角度以及力量的完美配合感覺之中。深受震撼。

    總之,這個買賣沒有虧。

    許久之後,樹林裡傳來一聲呼痛,范閒揉著手腕走了出來,後面葉靈兒捂著鼻子也是了出來,終於變得徹底老實了。

    ——————

    其實,對於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來說,每天的生活就像流水帳,只是一步接著一步,日日重複,難免有些無趣。但權勢與富貴這兩樣東西,似乎可以保證流水帳目上偶爾會出現些新鮮的數字來。

    大寶和范思轍被范閒踢去後山騎馬射箭去了,自有侍衛保護,丫環服侍,不需要太過操心。如今的避暑莊裡,便只剩下他一個男子,外加婉兒,妹妹,葉靈兒三個姑娘。

    安坐庭間,啜茶聽曲,看著有幾分姿色的姑娘淺吟低唱,范閒微笑著,心想權勢真是個好東西,郡主要聽曲兒,便可以馬上從京都喊人來唱,這位唱曲的姑娘是真正的唱家,憑著一把好嗓子走游於京都王公家院之中,也是有些清高的人。

    直到此時此刻,范閒才有了身為慶國男子的自覺,他必須為身邊的人,為自己謀取權力或者財富,如果想要保有若似幸福安樂的生活,而不至於淪為邊境上的馬賊,土磚窯裡的苦工,或許有些東西是值得捨棄的。

    他是個自私的人,這一點他時常提醒自己。

    山堂之前,那位叫桑文的姑娘嗓音清脆,與清風混在一處,穿堂而上,繞樑不走。

    「冬前冬後幾村莊,溪北溪南兩履霜,樹頭樹底孤山上。冷風來何處香?忽相逢縞袂綃裳。酒醒寒驚夢,有淒春斷腸,淡月昏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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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蒼山雪 第十五章 太子駕到
    「好曲,好詞。」范若若微笑歎道:「桑姑娘的歌藝果然不凡。」

    桑文得到京都頗有才名的范家大小姐稱讚,心滿意足,微微臉紅行了一禮。

    「冬景春寒,倒讓這炎炎夏日也清爽了些。」林婉兒也點頭稱讚。

    范閒在慶國重生十六年,卻依然不怎麼喜歡聽曲子,倒時常懷念前世時楊宗緯的歌聲,想到楊宗緯,便想到前些日子常常來範府拜望的賀宗緯,眉間皺了皺,他無來由地討厭那個才子。

    不過桑文姑娘曲子裡的「忽相逢縞袂綃裳」一句,卻惹動了他的某些心思。縞袂綃裳便是白絹衣袖、薄綢下衣,如白梅般素淨,而當初慶廟香案之前,他與婉兒初逢之時,婉兒穿的不正是一件白色衣裳,如同一枝素梅般?

    只是那枚寒梅卻多了些雞腿的香火氣息。范閒下意識往林婉兒望去,卻發現她也正望向自己,眼光一觸,范閒微微一笑,林婉兒微微一羞。

    葉靈兒如今雖然早已承認了范閒的本事,但看著這暗波蕩漾的一募,一顆芳心卻不知怎的依然有些不舒服,咳了兩聲:「我不大喜歡聽曲兒。」

    范閒笑了笑說道:「看來葉姑娘與我一般都是粗人。」他自承粗人倒罷了,這話卻是將葉靈兒也拖了進來,其他的兩位姑娘家忍不住都笑了,連本來有些怔怔的桑文都忍不住掩嘴嫣然。

    此時山堂裡只有他一個男子,身邊坐著妹妹和婉兒,葉靈兒坐在婉兒旁邊,儘是淡淡少女氣息,這種感覺讓范閒感覺很好。大歎此生不虛,此行不虛。只要不是柔嘉郡主在身邊就好。范閒有些害怕地想到,少女乃是人世間最美妙的存在,但如果是小女生老用看著十年後老公的眼神望著你,那就不好了。

    便在此時,桑文姑娘忽然鼓足勇氣襝衽一禮,對范閒輕聲說道:「小女子冒昧,想求范公子辭句。」

    京中藝人,拼的便是排場,也拼擁躉的層級,看聽曲兒的是王爺還是國公。可拼到最後,還是拚個實力,就是詞曲唱上的功夫。這位桑姑娘能夠被郡主和范家大小姐同時瞧進眼裡,自然是頭等人物,日思夜想便是好曲好詞,今日機緣巧合,遇見了京都詩名大噪的范公子,也由不得她矜持。也不顧雙方身份高低相差太大,勇敢提出了這個有些冒昧的要求。

    范閒一怔,身邊的林婉兒和妹妹卻已經嘻嘻笑著讓他寫去。連葉靈兒也睜著好奇的大眼晴,想看看他究竟能有怎樣的句子出來。

    范閒被煩得無法,只好進了裡屋,鋪紙研墨。范若若早已很有默契地坐到了書案前提筆等待。原來範閒竟然只是個書僮的角色。跟著進屋的三女看見這一幕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妹妹的字要好些。」范閒略帶尷尬解釋著,雖然他在澹州時練字也算勤奮。但到了還是不如妹妹的字漂亮,所以乾脆讓賢。

    不一時,范若若就用絹秀的小楷將范閒念的幾句詞記了下來,桑文初聽之時,已經是眼前一亮,待緊張接過這張紙後,細細品讀,更是大喜過望,朝著范閒就盈盈拜了下去:「桑文多謝范公子贈詞,大恩不言謝。」

    林婉兒與范若若也是連連頜首,認為范閒寫的這詞當得起大恩二字。桑文若譜好曲子,將這詞唱遍京都,只怕又有幾年的好韶光去。

    范閒今日抄的是湯顯祖的那段妙辭:「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他看著諸女陶醉神色,歎息著搖搖頭,心想牡丹亭全篇才是妙文,這段單提出來,美則美矣,無前後文對照,總是欠缺了些精氣神——只是他如今忙於點卯經商談戀愛,連郊遊都是擠的兩日,哪有時間去整去,看來這先進文化的傳播工作,確實是很有難度的。

    「太慘了點兒吧。」一直默不作聲的葉靈兒反應略顯遲鈍了些,直到此時才品出句中真滋味,悲悲慼戚說道。

    忽然范若若面色一變,想到這詞中的良辰美景奈何天一句,在石頭記裡已經出現過,林黛玉行的酒令。若桑文將這詞滿京唱去,豈不是馬上就會讓人知道,石頭記是哥哥寫的?但她看著范閒似乎忘了此事,私心深處也想著哥哥再搏大名,不由微微一笑,將這事掩去不提。

    ——————

    郊遊很圓滿的結束,大家都得到了來前想要的東西。葉靈兒得到了一些「小手段」,桑文得到了范閒的詞,范思轍得到了一肚子烤魚烤肉,大寶哥哥最後拉了匹馬回了相府,范若若得了兩天清雅景致清心怡情,林婉兒得到與兄長親近的機會,范閒得到的最多,卻不能說。

    如果就這樣結束,就會皆大歡喜。但當范閒聽到王啟年的報告後,皺起了眉頭,他實在沒有料到事情會這般湊巧。

    太子要來!

    ……

    「撤!」

    聽說太子今天要來避暑莊,范閒二話不說,吩咐王啟年安排自己這一大隊人撤退回京。開玩笑,堂堂一國儲君要來消夏,難道自己還敢和他爭地盤兒?更何況自己范家一直被人歸在二皇子派,宰相又和東宮決裂,監察院死抱著陛下大腿,范閒身後的勢力雖大,卻全是太子最討厭的目標。如果兩方真的狹路相逢,就算范閒身邊有位「假郡主「外加葉范兩家小姐,太子真要羞辱自己一番,自己也沒處找人評理去。

    皇帝陛下在流晶河畔的青竹茶肆裡說過,小范閒在京中應該能過得舒心。但太子殿下估計很不喜歡小范閒舒心,人家父子之間意見如果有了分歧,范閒可沒有那種自負,認為皇帝會為了區區一個大臣的兒子出頭對付自己的兒子。

    所以他要撤,撤得乾乾淨淨,利利落落,不給太子見到自己的機會,不給太子羞辱自己的機會,同時,也是為了不給自己被羞辱後,萬一忍不住將太子揍一頓,犯下逆天之罪的機會。

    瀟瀟灑灑來,卻要惶惶然撤走,范閒的心裡也不是滋味。而林婉兒更是皺眉有些不樂,心想承乾哥哥又不是老虎,怎麼自家夫君會怕成這樣。葉靈兒也有些重新瞧不起畏懼權貴的范閒,心想太子又如何?當年小時候陛下將他送到葉家練武的時候,自己不一樣也是揍過的。

    范閒畢竟只是個八品協律郎,區區司南伯的私生子,哪裡像這兩位姑娘家從小出入宮闈不禁,看慣了人世間最頂尖的人物。而且他的思慮總比這些女孩子要成熟許多,知道這事兒有些敏感。

    正因為他安排得快,所以當太子的隊伍快要到避暑莊的時候,范閒這拔隊伍已經上了官道,兩邊擦身而過。

    正此時,一聲鑼鼓響,就像戲檯子要開唱一般,太子的車隊停了下來,有大內侍衛讓范閒這邊也停了下來。范閒掀開車簾,面無表情地看了過去,只見了明黃色的車駕之上,本國儲君——日後全天下權力最大的那個十八歲男子,正有氣無力地對自己身後的馬車在說些什麼。

    太子李承乾,五官倒是挺清俊,只是感覺氣色不大好,面色有些發白,唇角微微有些發烏。他今日來避暑山莊消夏,沒有想到路上居然看見婉兒妹妹和葉家的那個姑娘,都是打小一起長大的夥伴,所以停下來閒敘幾句。

    知道婉兒妹妹昨天在避暑莊過的夜,李承乾心痛說道:「你也不愛惜一下自己的身子,御醫說過,你這病最怕風寒。」

    葉靈兒在旁邊笑著夾話道:「林姐姐可不擔心這些,如今身邊可是跟著位名醫。」林婉兒皺眉看了葉靈兒一眼,笑著解釋道:「早就入夏了,哪裡會染什麼風寒。」

    但卻沒有把話岔過去,太子對葉靈兒的話好生好奇,細細一問,才知道原來有面那輛馬車裡面竟然坐得是婉兒妹妹格來的夫婿,大感吃驚,說道:「就是范家那個打黑拳的?最近可是出名的人物,趕緊讓他過來讓本宮瞧瞧。」

    「算了吧,殿下別嚇著他了。」林婉兒有些為難地說道。

    太子皺眉道:「天子家也有幾個窮親戚,日後你們成婚了,他也算是我妹夫,見上一面又怕什麼?再說了,過些日子父皇總是要召他進宮,拜見宮裡的那些娘娘們。」他頓了頓,又說道:「而且馬上朝廷有職司要交給他做,難道他還想躲著不見人?」

    這話就說得極重了,兩隊馬車間頓時安靜了下來。

    「拜見太子殿下。」一個聲音打破了平靜,范閒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太子車駕之前,笑瞇瞇地躬身一禮。

第三卷  蒼山雪 第十六章 陞官還是倒霉
    太子李承乾,性情懦弱,身體病弱,這是范閒目前對於太子的瞭解。行禮之後,他顯得有些沒禮貌地抬起頭來,微笑望著太子,雖說對方身份尊貴,但范閒心中總認為自己和皇帝陛下都喝過茶,聊過天,對著他的兒子,自然不會太緊張。

    他本不想出來與太子朝面,但沒奈何多嘴的葉靈兒打破了他這個去幻想。

    當范閒看著太子的時候,太子也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對於太子來說,范閒這個名字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內聲震京華,本就是椿異數,而且父皇指親,讓他娶婉兒妹妹過門,背後所代表著的含意,身為東宮之主的太子,自然十分清楚。

    如果長公主姑姑失去了內庫的管理權,而後來接手的又是敵人,只怕往日那些爛帳就會大白於天下,這是太子目前最擔心的問題。好在內庫的移手還要等上兩年,所以並不是燃眉之急,但是范家與靖王好,靖王世子李弘成又與……二哥相交莫逆,太子微微皺眉,看著馬車下這個漂亮的後生,一時間忘記了說話。

    東宮中的幕僚如今也分成了兩派意見,對於范家是打還是拉,這本身就還在考慮之中。如果是一般府第,太子也不會太過在乎,但是范家不一樣,眼前少年的祖母,是父皇的奶媽,有這一層關係,太子也不好對范府如何。

    「你……就是范閒?」太子終於發現了自己有些失神,微微一怔後,微笑問道。

    「臣范閒,見過太子殿下。」范閒極為尊重地再行一禮。「不知太子車駕在此,所以先前未曾下車,還請殿下恕罪。」

    「嗯。」看著范閒清逸脫塵的面龐,不知怎的,太子原先對他的惡感減退了許多,在這一瞬間內決定暫時先看看,靜聲說道:「不知者不罪。只是我這婉兒妹妹體弱多病,你要多注意一些,不要學那些京都少年般,只圖一時玩樂。」

    「臣惶恐。」范閒聽出太子今天似乎不準備對付自己,心中微安,柔聲應道。

    「不要太過拘謹,十月大婚之後。你也算是國之外戚,總是要時常進宮走動的,還是要將行事放輕鬆些。」太子教訓道。

    范閒微微一笑,應了聲是。不料太子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他有些吃驚。

    「馬上東夷城與北齊的使團就會進京了,因為牛欄街的事情與你有關,所以朝廷決定你任副使,暫提品秩使用,我提前知會你一聲,做些準備,不要臨時慌亂。」太子淡淡說著,以為自己不知不覺間就賣了對方一個好。

    范閒一怔。略一斟酌後說道:「臣乃太常寺協律郎,參與國事談判。只怕不妥。」

    太子冷哼道:「若無些許政績。你日後在朝中如何自處?」

    范閒聽出對方有些生氣,趕緊應了聲是。又拜謝太子,才一偏身讓開了地方。

    太子揮了揮手中那把黑絲夾金線的馬鞭,比較滿意地點了點頭,又轉身對林婉兒溫和說道:「你還是多進進宮,姑姑很想你的。」他略頓了頓,又道:「姑姑最近經常頭……痛。」太子的聲音沒有一絲異樣,表情也很正常溫柔,但范閒的餘光一掃,依然奇毒無比地從太子懦弱的眼神中發現了一絲不安。

    林婉兒微笑不語。

    「太子起駕。」隨著一聲喊,太子的車隊動了起來,緩緩向避暑山莊的方向走去。范閒卻不敢動,直到太子車隊消失在道路盡頭,他才輕噓了一口氣,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腰身,苦笑著搖頭:「做臣子的真命苦。」

    「難不成你還敢有不臣之心?」葉靈兒抓住他的語病,嘲諷道。

    「靈兒,不許瞎說!」所謂一物降一物,思轍怕若若,葉靈兒怕小老虎,林婉兒一生氣,葉靈兒馬上跳回了馬車。

    林婉兒走到范閒的身邊,看著他還望著馬車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不由歎了口氣說道:「知道你在愁什麼,只是我這三位哥哥都不是好相處的,我看你最好別偏向任何一方。」

    范閒一向認可林婉兒在深宮裡陶冶出來的政治智慧,很鄭重地點點頭,忽然想到件事情問道:「最小的那位皇子呢?難道也是個難纏的主兒?」

    「文雲才八歲大,哪裡懂這些。」林婉兒接著安慰他道:「太常寺的虛職駙馬,加入禮節性談判,以前也有過這種先例,倒不見得是東宮真想拉攏你,你且放寬些心。」

    范閒笑了笑,心想自己這心已經夠寬了,卻仍舊假意歎氣說道:「只是看見東宮太子,咱們慶國未來的主人,依然忍不住會緊張。」說來奇怪,雖說前世范閒病前見過的最高官階,只不過是學技的校長,但重生之後,也許是出身官宦家庭的原因,見著大人物也不會如何緊張,就連前些日子看見皇帝陛下,也能掩飾得不錯。

    林婉兒忍不住笑了起來,拉著他的袖角說:「沒聽太子說?大婚前你可是得進宮去拜見各位娘娘,如果那位老祖宗高興了,要見你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十幾個宮走下來,就算你緊張,也會麻木了。」

    「老祖宗?」范閒知道林婉兒說的是那位深居宮中的太後,不知怎的,竟打了個寒顫。

    「走吧,殿下都是那麼遠了,還站那兒看什麼馬屁股呢?」悶了半天的范思轍終於忍不住在前車裡嚷了起來,而中間馬車裡的大寶聽見有人叫喚,也高興地噢噢叫了起來。

    范閒笑了笑,一撣衣袖,全將這些事情拋諸腦後。

    ——————

    在范閒的認知中,自己既然運氣好到能再活一把,就一定要掄圓了活一把,什麼美女啊銀子啊權力啊,千萬別嫌少。但入京之後,眼見水色渾濁不知深淺,他卻不自禁地有了幾分厭煩。

    如今澹泊書局的生意不錯,石頭記後幾章也開始準備付印了,眼見金錢湧來。日後就算接了內庫,想辦法扔給慶余堂和范思轍去管去。至於朝廷上的事情,自然有父親、陳萍萍這些老媽當年的戰友擋在自己前面。對於暗處來的危險,有五竹叔作保鏢、就算五竹叔又像牛欄街那決一樣惜取自己的面部肌膚,不想見太陽,范閒也覺著自己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所以忽然間,他覺得自己似乎委有成為一個造逍遙富家翁的潛質。

    這依然只是幻想,他,及他身邊的人都很清楚這一點。輕輕打了個響指,范閒滿臉平靜地望著車窗外的黃土路,說道:「太湊巧了,京都東南西北,一共有十三處皇室別院,有兩處行宮,一個獵場,以太子殿下的身份,都是可以用的,為什麼偏偏今天來了避暑莊?避暑莊離京都遠又清靜,所以我們事先才會選擇這裡。」

    重新上路之後,他和王啟年二人單獨在一輛馬車裡,所以說話很直按。王啟年也皺了眉頭:「如果是有人故意讓太子來避暑莊,好讓我們與太子起衝突,這種安排太複雜,而且不見得會有效果。」

    范閒搖搖頭,眸子裡寒意微起:「只要在太子身邊有人,那麼稍微影響一下太子出遊的目的地並不是難事。而且我在京都裡的風評向來離不開囂張二字,估計那些安排我們與太子巧遇的人,會想不到太子看見槍他銀子的我後居然沒有生氣,而我也這麼安份。」

    「只是不知道皇宮裡的規矩,像太子出京小游之事,一般需要安排多久。我們是昨天來的避暑莊,如果太子是幾天前就確認要來此地,就可以確認這次是巧遇,而不是有心人的安排。」王啟年分析道。

    范閒又搖了搖頭:「我先都上車時已經問過郡主,太子出行,只要不離京都二十八裡地,那麼只需要向宮中報備,一應準備事項,大概需要一天的時間。看我們相遇的時間,太子離宮的時候,估計是今天早上。」

    王啟年擔憂地看了范閒一眼,低聲說道:「安排這件事情的人,能有什麼好處?」

    范閒笑了起來:「好處很多,如果太子真的羞辱我,估計我們老范家也只好扛著旗亮明陣營了。」

    「是二皇子?」王啟年試探問道。

    范閒心想,入京之後這段時間內機緣巧合,二皇子屢次相召,自己都沒有與他見過面,還真不知道這位不甘心當個太平皇子的男子,是個什麼樣的角色,但他不會很武斷地判定這一切,輕聲說道:「誰知道呢?皇宮裡的人,個個像精似的,我才懶得理會。」

    說不理會是假,他仍然安排王啟年下車,看看是不是有人在跟蹤自己的車隊。他相信以王啟年的本領,如果有心人真的在官道上暗中監視自己,那麼一定能抓到對方。如果沒有人監視己等的車隊,以便促成官道上的那次巧遇,那就只能說明自己過於敏感多心了些。

    范閒苦笑著靠在馬車的軟墊上,心中希望自己真的是過於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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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蒼山雪 第十七章 箱子毒針殺殺人
    在京都深正道旁有一個宅子,是王啟年用了一百二十兩銀子買的,中間過了好幾道手續,相信沒有人能查出真正的主人是誰。范閒皺眉看著牆角被捆得嚴嚴實實的兩個大漢,大漢的嘴裡被臭抹布塞得滿滿的,滿臉通紅,眼角流淚,說話不能,咬舌自殺自然也是不能。

    「在哪兒逮住的?」范閒輕聲問道。

    王啟年身後的那名四處人員躬身應道:「城外七裡,王大人發現對方蹤跡,對方被我們堵住之後還想狡辯,但禁不住我們查,所以認了帳,大人昨天出京後,這兩個人便一直跟著,只是不知道他們用的什麼方法,將這事兒通知了他們的人,也不知道他們的人與東宮有什麼關係,居然安排了這個巧遇。」

    范閒皺皺程,沒有想到自己隨意一猜,竟然真拉出條陰謀線索來,看來不是自己太英明,實在是敵人太多太愚蠢,京都太黑,每個人的屁股後面都有一條發叉的黑尾巴。他也明白,自己屬下說的查,肯定是用了刑的,不過既然對方承認了,用的什麼手段,自然也沒有人在意。

    「問清楚是誰的人了沒有?」范閒壓低了聲音,對王啟年問道。

    王啟年搖搖頭:「屬下知道得越少越好,所以等著大人親自審問:「

    范閒點點頭,對於他的重慎很高興,但緊接著自己卻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看著牆角兩名大漢,很容易地從對方眉眼間看出些別的東西來。擁有此等堅毅神色,卻又沒有更過刑罰訓練的人,第一不可能是監察院的人,第二也不可能是皇宮裡的人,早驗過不是太監了。

    所以最有可能的,還是二皇子的私人力量,當然,那位遠在陰山腳下的大皇子也脫不了嫌疑。在這個時候,范閒忽然想起父親司南伯的一句話來,當你不知道誰是你的敵人的時候。就不要胡亂樹敵——即便知道誰是你的敵人又如何?假設問出是二皇子做的,難道自己還真能殺進王府?范閒苦笑著,知道有些事情還是不問清楚的好。

    「不用問了。」范閒揉揉眉心,似乎那裡有些鬱悶,「都殺了。」

    「是。」屬下都是監察院的厲鬼,所以對於這道血腥的命令沒有一絲驚訝,很平靜地走上前去。拔出身旁腰刀,捅進那兩名大漢的腰腹間,噗噗兩聲接連響起,兩名大漢的腳胡亂蹬了兩下。雙眼一翻就死了。

    「好好葬了。」范閒吩咐著,沒有矯情的表現一下悲哀。

    「是。」下屬應道。

    出了這院子,在京都的小巷子裡穿了許久。二人才走上了大道。王啟年陪著他散步。保持著下屬應有的沉默禮貌。范閒忽然開口了說道:「北齊與東夷城的使團什麼時候到?院裡應該有這方面的情報。」

    王啟年應道:「從入國境之後,四處就開始協助各地官府接待。看日子,應該下個月初就到了。」

    范閒點點頭:「幫我查查對方有些什麼人,另外……」他略一沉吟道:「如果不算壞了規矩的話,能不能麻煩院子裡請在北齊的探子搞些料回來,最好能查清楚,北齊使團這次來談判的底線是什麼。」

    王啟年先前也聽見太子的話,所以知道范大人要出任接待副使,沉聲應了下來,又道:「四處大頭目言若海的兒子言冰雲已經潛伏北齊四年,很有些成效,估計應該有不少好料。」

    范閒提醒他:「這種事情以後要少說,不然讓北齊人知道了,只怕言大人的公子會有危險。」

    王啟年笑著解釋道:「大人身為提司,是有知道這件事情的權限的。」

    范閒也笑了:「這種要擔責任的事情,還是少知道點兒好。」

    王啟年看著大人清秀臉龐上的溫和笑容,再聯想到先前院中殺人之事,心情不免有些怪異,輕聲問道:「既然不知道比知道好,那為什麼還要查,這兩個人死得似乎沒什麼必要。」

    范閒平靜回答道:「雖然不知道比知道好,但是還是要查,那兩個人也必須死。因為我必須讓別人知道我知道他們不想讓我知道的事情,兩條人命是個警告,警告他們不要再來嘗試操控我。看來牛攔街沒有讓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收斂些,蒼山腳下我二舅子的死又是四顧劍弄的,大概他們覺得我好欺?」

    雖然一連串的知道有些繞口令的意思,王啟年略有些糊,但還是漸漸理清楚了意思,點了點頭。范閒忽然翹起唇角笑了一下:「不要擔心我沒有見過血和死人,你不知道我從小是怎麼長大的。」

    ——————

    後幾日天下太平,那兩個無名大漢的死亡,似乎根本沒有人在意。但范閒忖定這件事情一定已經開始發揮作用。偶爾去太常寺點點卯,偶爾去澹泊書局收收錢,偶爾去豆腐鋪子動動手,偶爾去宰相府與未來的老丈人拉近一下感情,偶爾夜潛皇室別院戀戀愛,偶爾呆在范府裡與妹妹講講故事,抄些書來看,便是這些天范閒的全部生活。

    這天夜裡,他洗漱完畢,準備上床,目光又落在了隨意扔在一旁的黑皮箱。他不知道箱子裡是什麼,自然會有些好奇,但是同處一屋久了,鑰匙又沒有下落,所以現如今不免有些麻木。當然,如果他知道陳萍萍也很在意這個箱子的話,一定會重新估箱子的價值,不會像扔破爛一樣地扔在房裡,而是會在床下挖個大坑,再蓋上三層鋼扳藏著。

    鑰匙在哪裡?就像是老天爺忽然聽見他內心深處的莫大疑問。一個很冷淡的聲音在范閒的耳朵裡響了起來:

    「鑰匙在皇宮裡。」

    緊接著是無風無聲的一記黑棍自天外而來。狠狠砸在范閒的背上。一聲悶響,范閒躲避不及,重重地被打倒在地,後背一陣生痛,有些育苦地嗯了兩聲,吹起了臉前的幾絲灰。

    「你退步了。」五竹的聲音雖然沒有情緒,但很顯然對於范閒的表現持一種相當否定的態度。

    「叔?」范閒從小就習慣了這種生活,很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體內真氣緩運。消彌著背後的痛楚,看著黑暗一片的牆角,忍不住低聲說道:「叔,這麼些天不見你,真是擔心死了。」

    五竹有些不適應他話語間流露出來的熱情,冷冷地退後半步,冷冷地戮穿了范閒的謊言:「我知道。你不擔心我。」

    范閒有些苦澀地笑了笑,確實沒有怎麼擔心,五竹這種變態宗師級殺手,相信走到哪裡也不會有事情。但范閒與他許久不見。還真的有些想念,有些好奇,不知道這些天裡他做什麼去了。也許五竹叔一直都在自己的身邊。而自己不知道?

    五竹繼續說道:「鑰匙在皇宮裡。」

    第二次重複才讓范閒醒過神來,微微皺眉,緊接著恍然大悟:「原來這些天,你一直在找鑰匙。」

    「這是小姐的遺物,我當初不應該聽陳萍萍的話,把鑰匙留在京裡。」五竹的語氣依然淡漠的不似凡人,「我在皇宮裡找了些日子,初步計算出三個可能的地方。」

    「太冒險了!」范閒壓低了聲音吼道,內心深處略略有些惱怒。五竹叔雖然有宗師級的實力,但皇宮大內又豈是善與之地,不說那些侍衛們都是高手,單說費介曾經提過,四大宗師裡面最神秘的那一位,一直都是隱藏在皇宮之中。五竹竟然冒險在皇宮裡呆了這麼多天,如果萬一被人發現了,那位神秘的大宗師自然出手,再加上五百帶刀班直,只怕就算五竹神功通天,也沒有辦法活著出來。

    像是沒有察覺到范閒的怨氣,五竹繼續淡淡說道:「你想要鑰匙嗎?」

    范閒冷靜了下來,心裡明白了五竹叔今天來的用意,對方向來是個隱藏在黑暗中的人,如果不是有什麼事情需要交流的話,范閒甚至懷疑對方會不會永世不和自己見面,只是在暗中保護自己。而今天夜裡,五竹來說銀匙的事情,那一定不是來徵求自己意見,而是因為這件事情需要自己的參與。

    只是……五竹叔要在這個世界上拿一樣東西如果都很困難,自己能幫什麼忙呢?范閒一邊想,一邊輕聲說道:「需要我做什麼?」

    「皇宮裡那三個地方很不好進。」五竹面無表情說道。

    范閒有些好奇是哪三個地方,開口相問。

    「興慶宮,含光殿,廣信宮。」

    范閒一怔,苦笑了起來,皇宮裡面確實就這三個地方禁衛最為森嚴,分別是皇帝、太後和長公主的居所,別說是皇宮裡最不好進的地方,簡直可以說是全天下最難進去的地方。

    「我要你想辦法把那個叫洪四癢的太監,拖到皇宮外面一個時辰。」

    范閒微微皺眉:「洪公公?宮中太監首領,三朝元老,聽說從開國那日便在宮中了,勢力深厚,可是如果你要去宮裡偷鑰匙,為什麼要我把他騙到宮外去?這之間有什麼關係?」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吃驚地抬起頭看著五竹臉上的那抉黑布、顫著聲音說道:「難道洪公公就是傳說中最神秘的那位大宗師?」

    費介當年說過,天下四大宗師,一為東夷城四顧劍,一為北齊國師苦荷,一為慶國流雲散手葉流雲,還有一位也是慶國人士,只是從來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以監察院的力量,也只能隱約察出這位大宗師應該是躲在慶園的皇宮裡面。

    ……

    五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沒有與他交過手,但是我知道,目前的皇宮裡面。最容易發現我的,就是叫做洪四癢的地太監。」

    范閒點了點頭,在他的心中,依照五竹的謹慎,那這名洪老太監一定是皇宮之中深不可測的人物,連五竹都有所忌憚,只怕洪公公的大宗師身份已經呼之欲出。

    以五竹的冷淡性情,連葉流雲也殺得,只是殺不死而已。自然不會忌憚這天底下的任何一位大宗師,只是上次是為了掩藏自己與范閒間的關係,所以出手暴烈,而這次卻是為了偷到鑰匙,所以行事風格上有所區別。

    范閒思考了一下最近的安排,聯繫到北齊與東夷城來使的事情,始終也沒想到一個好方法與深宮裡的太監頭子搭上關係。這件事情又不方便請父親出面,不然要解釋許多自己不想解釋的事情。忽然間他眼睛一亮,說道:「婉兒應該清楚皇宮裡的事情,她可是在宮裡一直生活到今年年初才搬了出來。我明兒去走走她的路子。」

    五竹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冷冷說道:「我只要你把洪四癢拖到皇宮外面一個時辰,至於你用什麼方法。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范閒聳聳肩:「叔總是把最艱難的任務交給我。」

    這是一句玩笑話。而他有些日子沒和五竹聊天,似乎忘記了五竹其實並沒有太多幽默感。只聽著五竹很認真地說道:「那我去殺洪四癢,不管成不成功,大概能耗他三個時辰,你去皇宮裡面把鑰匙找出來。」

    范閒發現自己搬起了一塊還在發燙的隕石狠狠地砸在了自己的腳上,趕緊溫柔無比恭敬無比說道:「只是偷件東西,還是不要太冒險去挑戰洪四癢,我去嘗試與他接觸一下。」

    五竹離開之後,范閒才想起來自己似乎無法找到對方,那將來如果安排好了一切,該如何通知這個瞎子叔?重新躺回床上,此時再看著黑色皮箱的眼神就有些不同了。如果說鑰匙必然是放在皇宮保衛最緊密的地方,以這種重要性看來,箱子裡面一定藏著很重要或者很恐怖的東西。

    比如邊防地圖,老媽一手建立的監察院高級間諜名冊,再或者是……葉家的藏寶圖?

    范閒再也無法安睡,站起身來,一腳將箱子踢進了床底下,似乎覺得這樣就會安全許多。

    范閒滿臉平靜地來到若若的房裡,找她要了一些縫衣的針線。若若拗不過他,從盒子裡取出幾枚小針遞給他,心裡卻很好奇,看著兄長的雙眼問道:「這是繡花的,哥哥是衣裳破了?那交給丫環做去就好。」

    范閒笑了笑,說道:「比縫衣棠可要複雜的多。」他想了想,又說道:「不要讓別人知道,我在你這裡拿了三枚針。」

    范若若有些糊塗地點了點頭。

    大婚在即,范府早就開始籌備起來了。范閒與林婉兒的婚事有些奇異之處,所以一應規矩都要重新立起來,至少不會像別的郡主駙馬一樣,由皇室安排駙馬府,畢竟林婉兒的郡主身份,向來只是在皇宮裡起作用,如果放在京都城裡也這般做,只怕又會生些流言蜚語。

    新婚的府第與司南伯府挨著,只是以往空著的一個園子,范建從年初便開始籌備這個事情,所以早就已經打理得富麗堂皇。兩個院子的後園裡那開了一個門,所以前後兩府就通在了一處,只是范閒婚後住的院子,正門卻開在相對的另外一條街上。

    這幾日那府裡安靜的很,工人們早就已經停了,裡面的樹木假山也早已處理完畢,就在那兒靠天風天水養著,因為沒有什麼人在,所以偌大的院子就顯得有些幽靜得厲害,沒才人願意在裡面多呆。

    一個黑影飄過,正是范閒悄悄來到了院落之中,右手上托著一塊豆腐,左手四指間夾著三根銀針。他找到一個僻靜的地方,很仔細地將豆腐塊擱在柳樹的枝丫中,豆腐經過他的改良後,變得極嫩,所以擱在那處顫巍巍的,似乎隨時可能碎掉。

    范閒閉上了雙眼。緩緩將丹田內的霸道真氣提升,經由頭頂向後,匯入腰後雪山中,形成了一大一小兩個真氣通道,讓自己整個人的狀況晉入寧靜,再無一絲雜念。

    風聲起,范閒整個人化成一道風,吹向了柳樹中間,輕輕一觸。腳尖極為強悍地止住了前傾的勢子,倏地一聲,憑借對身體的控制能力,又彈了回來。

    就像狡滑的魚兒在逗弄愚人的魚鉤一般。

    半晌之後,他負手在後緩緩走上前去,瞇眼看著柳樹枝丫裡的那塊豆腐,豆腐上面有三根細針。正在微微顫動。在剛才電光火石間的一瞬,他奇快無比地將細針插入豆腐裡,擺成了一個品字形。以范閒對人體構造的瞭解,這套手法如果是用來殺人。想來一定很有效果。

    他有些滿意地取回細針。自從牛欄街之後,他一直在尋找自己最趁手的武器。五竹叔的武器就是棍狀物,不論是木棍還是很簡單的一根鐵釬。在五竹的手上都是奪人性命的利器。這是境界使然。而范閒很清楚,對於自己來說。一把順手的武器,可以在很多的時候,挽救自己的性命。

    其實,他很喜歡此時靴間細長的那柄匕首,不論在澹州還是在牛欄街,費介留下的這把鋒利寶匕已經幫助了自己兩次,只是這柄匕首在某些場合根本無法帶進去,比如——皇宮。

    而范閒知道,既然鑰匙在皇宮裡,只怕自己終究不免還是要和前世小說裡的那些俠客們一般,闖一次禁。五竹昨天的一棍,一席話,讓他受了些刺激,又重新找了些激情。他看著指上的三枝針在初陽下反著光芒,不禁皺眉想道,這應該塗什麼樣的毒藥才比較適合呢?

    ——————

    確定了目標之後,做事情就會顯得很有激情。所以當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范閒激情萬分地摸進林婉兒地的房後,婉兒不免有些驚喜,畢竟離上次郊遊沒有多久。一番親熱之後,范閒狀作不輕意地問皇宮裡地那些事情來。

    林婉兒從小在皇宮裡長大,對裡面的人事相當熟悉,也沒有好奇未婚夫為什麼忽然對這個感興趣,還以為范閒是在頭痛以後入宮請安的規矩,所以寬慰道:「宮裡的娘娘們對我都是極好的,陛下又不好女色,所以不像北齊幾年前死的那個老皇帝一樣,六宮粉熏看不盡。除了皇後娘娘之外,宮裡還有大皇子的生母寧才人,二皇子的生母淑貴紀,三皇子的生母宜貴嬪,還有些嬪紀,應該用不著去請安。」

    范閒心想那些娘娘們自然不願意得罪你的生母,那位深得太後寵受,手控內庫銀錢的長公主。他在床上挪了挪身體,好抱著婉兒舒服些,好奇問道:「為什麼大皇子的生母只是一個才人。」

    林婉兒解釋道:「寧才人是東夷人,當年是陛下第一次北伐的時候擄回來的,聽說當時戰場之上,陛下受過傷,寧才人日夜照料,所以陛下幫她脫了奴籍,又入了宮,生下了大皇子。但畢竟她不是慶國人,所以雖說救過皇上,又生了長子,卻依然沒有辦法博取太後的歡心,自然也不可能立為皇後。而且她本來已經是貴紀了,不過十年前宮裡好像出了件什麼事情,陛下大怒,奪了她的尊位,直接降成了才人。」

    范閒微微一怔,心想這深宮裡的爭鬥,果然如想像中一般複雜。林婉兒歎了口氣,繼讀說道:「幸虧大皇兄如今在西邊戰功卓著,寧才人在宮中才能保住地位,只是她如今似乎也明白了許多事情,在宮裡挺安份的。其實以前我還經常跑到她宮裡去玩,只是這兩年少了些。」

    范閒又問了些宮中秘聞,林婉兒倒也不瞞他,一五一十地說著。到最後,范閒終於問到了今夜的題眼,很隨意地說了聲:「聽說太監首領洪公公在宮裡權勢極大。」

    「是啊。」林婉兒今夜不是小老虎,是只小貓偎在他的懷裡,輕輕麻蹭了一下臉蛋,「那位洪公公是開國之初便在宮裡當差。先帝在位的時候。就很信任他,如今還保著五品的從監首領職位,只是年紀大了不怎麼管事,基本上就是在太後宮裡呆著。」

    「太後宮裡?」范閒的心裡頓時湧起許多陰暗的前世歷史記憶。

    「怎麼了?」林婉兒好奇地問道,兩隻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范閒揪了揪她微諒的鼻尖,笑著說道:「沒什麼,只是如果想和宮裡搞好關係,我總得將這位洪公公處打點好了。」

    「那倒不用。」林婉兒解釋道:「這位老公公也就是在宮裡走動並不怎麼管事。」

    范閒不可能對懷中的女子說出自己的計劃。只好微微一笑,接著問道:「最近你留下意,看看宮裡大概什麼時間會宣我去見。」

    林婉兒一面羞著一面還不忘取笑他:「估計得過些天吧,怎麼?急了?」

    「當然急,這麼好個郡主媳婦兒擱在外面,誰不著急啊?」

    ……

    漸漸的皇室別院小樓的二樓歸於安靜,看著在自己懷裡沉沉睡去的未婚妻。范閒下意識裡歎了一口氣,生活總是會多很多別的東西出來,他希望自己能處理好。

    ——————

    第二天去太常寺點卯的時候,任少卿大人神神秘秘地將他拉到一邊。壓低了聲音說道:「你知道那件事情嗎?」

    范閒看著大人那張三四十歲,猶有當年俊秀痕跡的臉,理所當然地:「什麼事兒?」

    任少卿歎口氣說道:「鴻臚寺今天晨間發文過來。說要調你去那邊。」鴻臚寺是慶國專門負責接待外賓。處理各國之間事宜的機構,范閒一怔。知道太子說的事情開始了,一拱手問道:「少卿大人,為什麼要我調去那邊?我來太常寺也才十幾天而已。」

    任少卿皺眉道:「范老大人在東宮裡有沒有關係?」

    范閒知道他是在問自己的父親,搖了搖頭說道:「您知道家父向來極少與宮中交往,就連大臣結交得也少。」

    「那倒是。」任少卿點點頭,司南伯范建是出了名的油鹽不進,仗著與皇帝陛下從小一起長大的特珠關係、以往是連宰相都不怎麼理會,在幾個皇子之間也一向持平。他想了想說道:「聽說是東宮那邊的建議,讓你參加這次談判。」

    范閒不知道如何應對,只好繼續裝糊塗,驚愕道:「什麼談判?」

    「北齊來使,來談的是北疆諸侯國之戰的後續,比如斟界賠銀之類。而東夷來侯,則是要處理上次蒼山腳下宰相二公子遇刺一事,聽說帶了不少銀子美女。所謂談判,便是看朝廷與這兩處討價還價了。」

    任少卿姓任名少安,是宰相門生,所以如今自然將范閒視作自己人,小心提醒道:「這事如果辦得好了,也只不過是錦上添花,反正將士用命,已經將那些疆土都打了下來。但如果辦得不好,沒有獲得皇帝陛下預料中的利益,那就是極大的不妥。而在東夷城方面,事涉二公子之死,如果你過於軟弱,則在宰相面前不好交待,可是朝廷既然允許東夷來使,就證明朝廷不想過於追究此事,只想得些好處便算了……畢竟東夷城還有位四顧劍。」

    范閒皺著眉頭,想著這些事情確實有些複雜。任少卿接著關心說道:「你的身份特珠,與宰相馬上就要翁婿一家,如果想迎合聖意,未免失了翁意,所以這本身就是個很難堪的局面,你要小心一些。」

    范閒一怔,才想到其中的關節處,感激地一拱手道:「下官初入官場,根本不知其中玄妙……只是這事情有些複雜,而且下官不過八品協律郎,就算鴻臚寺調我去協理,只怕也是人微言,那便老實呆著便好。」

    任少卿搖搖頭歎道:「這次你可是副使啊,身處風頭浪尖之上,不知道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你。」

    「盯我幹嗎?」范閒心裡這般想著,面上微笑著說道:「少卿大人多慮了,應該無事。」

    確實是任少卿多慮了,雖然不知道東宮那邊進言讓自己去任副使,是個什麼意思,到底是拉攏還是想讓自己順了翁意失聖意,總而言之,范閒已經做足了準備功夫,倒也不怎麼畏懼。下午的時候,就有官轎過來接了他,一路青石之上行走,不過一刻鐘的時辰,轎子便進了鴻臚寺。

    鴻臚寺相當於後世的外交部門,鴻臚寺卿相當於外交部長的角色。范閒在前世的時候很相信一句話,叫「弱國無外交」,如今的慶國乃是天下第一強國,這鴻臚寺自然也成了很有油水很有地位的一個衙門。四周柏樹森然,夏日熱氣根本滲不進衙門裡一絲,范閒安靜坐在清靜廳堂的下手方,聽著上面那位大人講話。

    講話的是鴻臚寺少卿辛其物——北齊與東夷有來遞交國書,在已經習慣了當老大的慶園官員心中,並不是件很不得了的大事,所以鴻臚寺卿大人還在家裡睡覺,總理此事的,只是四品的少卿。

    「范大人,此決朝廷任你為接持副使,一是用您才名,二來北齊之事終歸與您有些關聯,只是這一應事務您並不熟悉,所以不要著急,慢慢來吧。」辛其物知道最下方坐著的那個漂亮年輕人的後台有多雄厚,所以說話很是客氣。

    「是啊是啊,范大人詩名滿京華,來咱們鴻臚寺和那些外邦之人理論,實在是屈才了。」一大堆官員看著范閒,不露聲色地拍著馬屁,同時害怕這名公子哥將鴻臚寺的功勞全搶跑了,表情不免有些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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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蒼山雪 第十八章 北齊來使
    范閒不敢托大,趕緊站起來行了一禮,又向四週一胞拳,滿臉溫和地看著慶國的這些外交官員們,很誠懇地說道:「下官在太常寺也沒幾天,連朝廷樂律都沒有理清楚。宮中任下官為副使,想來也是想讓北齊賊子瞧瞧,慶國的子民不是能隨便殺的,只是讓下官去當個牌坊,倒不見得是要我真的在談判過程中做什麼。」他呵呵一笑繼續說道:「下官對國邦之間交往一無所知,只求不要拖各位大人後腿就好,還請諸位大人不吝賜教。」

    畢竟不是久居官場之人,范閒的這番話說的未免就嫌過了些,魯莽了些。但是這般光棍的發言反而卻讓鴻臚寺的這些官員們覺得心裡很舒服。本來在得知范侍郎的公子要加入談判過程之中,這些自詡為慶國最專業外交人員的官吏們心裡總會覺得有些不舒服,就感覺是一群擅長吃腐食的烏鴉堆裡,忽然飛來了一隻想搶骨頭的禿鷲。

    范公子既然表明了不是來爭功的,鴻臚寺上上下下自然就高興許多,辛其物也略帶讚賞地點了點頭。當然,誰都知道如果這次能夠成功劃界,索要到大批貢銀,論功行賞,這名明顯是來鍍金的權貴子弟一定也會得到他應有的那些部分。

    會議結束之後,辛其物領著范閒去了給他準備好的小單間,指著裡面已經裝滿了一個大立櫃的文書說道:「相關的資料都在這裡,這次談判最關鍵的是,北齊那邊想送些銀子就拿回一大片土地,這片土地如今已經是被咱們佔了。而東夷城方面沒有任何要求,只是想了結上兩次的暗殺事件,一椿就是與范公子有關的牛攔街事件。那兩名女刺客己經證明是四顧劍二徒的女徒弟。第二椿就是蒼山下莊園那件事情,不過……」

    他看了范閒一眼。略斟酌了一下還是繼讀說道:「你也知道,那件事情有些複雜,所以朝廷這方面也不可能提出太有利的證據出來。」

    范閒點點頭,嗅著滿屋子的陳腐氣開始頭痛,難道自己今後這十幾天,就要與這些東西打交道?似乎看出他的意思,辛少卿微笑說道:「范大人若是不願坐班,也可帶回家去,只是秘級上標著紅的文件,絕對不允許帶出衙門一步。」

    范閒大喜過望。雖然知道對方是不想看著自己在這裡礙眼,但還感激說道:「說實話,下官今日來此處還是一頭霧水,大人若不嫌小的懶惰,小的倒1願意天天在家睡大覺去。」

    區區八品協律郎,敢和四品鴻臚寺少卿開這種玩笑的,范閒估計是慶國極少見的異數。辛其物聞言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起來。馬上又壓低了聲音說道:「范公子,東宮對您是抱很大期望的。」

    范閒微微一笑,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哪敢含糊,趕緊回應道:「請大人放心,下臣明白。家父常教訓家中子弟。身為臣子,謹守臣子之道。」

    聽見這個答覆,身為太子心腹的辛其物滿意地點點頭。說道:「司南伯大人一心為國,下官向來敬佩。」

    兩個又說了些不鹹不淡的話,辛少卿便出門而去。范閒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漸漸瞇起了眼睛。父親范建確實曾經說過,只要太子在位,那范家自然是忠於太子的,不過這話連自己都不信,對方這位明顯的東宮之人,自然也不會簡單的相信。

    任范閒為談判副使,只是東宮一次小心翼翼地嘗試,看看范家有沒有可能,往太子的椅子邊上挪一點點,哪怕就是那麼很少的一點點。

    ——————

    此後十幾天裡,范閒真是如同那日所說,天天就把自己關在府裡睡大覺,當然,對於他來說,睡覺本身也就是修練的一個必經過程。而關於公務方面的事情,他拿回了一些資料之後,就交給了王啟年,讓他做主去辦去,務求要拿個很妥貼的談判方案出來。

    范閒其實心裡明鏡似的,王啟年暗中會向監察院的那個老跛子匯報工作,既然如此,這種繁雜又無趣的工作,自己交給了王啟年,陳萍萍大人不管是看在母親的面子上,還是父親的面子上,總不能說讓自己在朝野之中大丟顏面,當然會處理得妥妥當當。

    在利用可利用的資源上,他向來毫不客氣。

    果不其然,數天之後,王啟年面容憔悴地來到雙方約定好的小屋之中,遞過來一個厚厚的夾子。范閒好奇地打開一口,雙眼不由亮了起來,只見裡面」分成兩份,一份是只允許鴻臚寺高級官員觀看的內部參考資料,另一份是擬定好的與北齊談判的宗卷。

    資料裡面將北齊的內部情況分析得清清楚楚,年青皇帝與太後之間的勾心鬥角,苦荷國師是個和平主義者,諸如此類。資料裡說得請請楚楚,太後的親弟弟寧國候這次因為戰敗而被北齊文臣攻擊,所以年青皇帝並不在乎要賠多少錢,割多少地,只要民怨一起,反而可以借此機會割去後黨不少勢力。而太後方面因為急於平息事端,好空出手來整頓朝政,對這次談判的指示也是以忍讓為主。

    這些隱藏在暗處的東西,當然不可能是慶國外交官員們所能看到的。只有監察院暗中的龐大力量,通過四處在北齊的密諜,打探得一件件的小事,再加以組合分析,才能夠得出如此明確的結論。

    「大妙。」范閒歎息著:「有這些情報在手,鴻臚寺的官員們可要笑開花了。」他頓了頓,好奇問道:「這些情況的可靠性是多大?」

    王啟年的眼角耷拉著,看來最近幾天沒有睡好:「可靠性非常高,言冰雲目前在北齊已經打開了局面,整個情報網鋪設得非常合理,互相參照,應該沒有問題。」

    范閒對那個叫言冰雲的年青公子不免生出幾分敬意,為了國家利益,安於做一隻隱在暗處的老鼠,一做就是好幾年,身為朝廷高官之子,確實很不容易。他又哪裡知道,言冰雲之所以會可憐兮兮地呆在北齊,完全是因為自已十二歲時的那場未遂暗殺事件。如果范閒知道了這件事情,不知道會感覺欠疚還是會失笑出聲。

    「王啟年,沒想到你精於跟蹤之外,還挺擅長情報分析。」范閒心知肚明眼前這卷宗是出自哪裡,卻沒有挑破。

    王啟年有苦說不出,只得囁嚅懦回禮,不敢居功。

    「得,明天就去鴻臚寺,與少卿大人商議商議。」范閒看著王啟年欲言又止的神情,好奇問道:「還有什麼事情?」

    王啟年為難說道:「大人,這份資料不能交給鴻臚寺。」

    「為什麼?」

    「因為……裡面涉及的機密都是最高檔的,整個鴻臚寺,包括鴻臚寺卿在內,都沒有資格接觸。」

    范閒一拍腦門,苦笑道:「那你說怎麼辦?乾脆讓院裡通過正常渠道,直接給鴻臚寺好了。」

    王啟年歎了口氣,心想如果不是院長大人一心想您在這次談判裡一舉驚人,鋪平將來的仕途,又怎麼會命令整個六處連夜運轉,才寫就了這樣一份卷宗。這卷宗看似尋常,其實卻凝結著著監察院十幾分情報分析專家的心血,您要隨便就給了鴻臚寺,院子大人只怕會氣的從輪椅上跳起來。

    ——————

    夏末時分,荷顯殘意,暑氣依然,京都的行人和道上黑犬都被這天氣整得有些懨懨無神。八月初八,正是大吉之日、北齊使團與東夷使團,同時到達京都西北面最後一處官驛,慶國皇帝特下親旨,誰兩使團借住皇帝行宮,三方禮賓官擾嚷數日,終於擬定了進京的日程以及安排。

    京都百姓們紛紛精神一振,覺得平凡無聊的生活裡,突然多出一場秋雨來。在他們的心目中,這兩個國邦的來使不是來談判的,而是來交投降的國書的。

    身為談判副使的范閒,自然也在迎接使團的隊伍之中,從京都西門處便候著那些兩國官員,安排他們住進了京都官群之中。北齊使團的臉色顯然不大好看,畢竟這場指揮諸侯國展開的戰役、他們是輸家,而且北齊的將士也被俘虜了不少,最關鍵是被佔了不少土地。

    「少卿大人,這位是?」北齊使團中位階最高的是當朝皇後的親弟弟,長寧侯。他居高臨下看著那個漂亮的公子哥,心裡極為惱怒,慶國很不重視自己,對等按待的正使,居然只是個鴻臚寺少卿倒也罷了,但居然讓這樣一個年輕人來充任副使,不能不說是對自己的一種蔑視。

    「下官范閒,拜見侯爺。」

    范閒滿臉清澈的笑容,看著敵國來客,懷中監察院的情報說得清楚,這位爺是個擺設,後方轎子裡那位搶先被宮裡人安排去別院住的一代大家莊墨韓,才是真正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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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蒼山雪 第十九章 談判無藝術
    和京都裡等著看熱鬧的居民相比,范閒沒有什麼精神。他正在自己的書房裡小心翼翼地寫些紙條子,盡量將監察院的情報分析報告,用一種久居京都的公子哥口吻,重新抄成略帶幾絲書生氣的判斷。以免讓鴻臚寺的那些官員們聽到自己的進言後,下巴掉到地上,懷疑慶國除了皇帝陛下的監察院外,什麼時候又多出了一個恐怖的情報機構,而且這機構還在為一個區區八品協律郎工作。

    范若若精神也不大好,一面用小楷抄著,一面將紙條子貼起來,說道:「哥,這還真是奇怪,你從哪裡得的這些情報,為什麼不直接用,還非得把理由弄得荒唐一些。」

    范閒極少有事會瞞著自己的妹妹,這一點,甚至連林婉兒都不及若若。他苦著臉說道:「我當初只是偷懶,所以想借對方的力量,誰知道竟整出如此縝密恐怖的一個案宗來。這些情報的來源見不得光,所以不能直接交給鴻臚寺。」

    「這次北齊的來使是誰?」范若若其實很高興自家的兄長,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參與到朝政之中。雖然從很小的時候,范閒就開始教育她,但是她畢竟是在慶園這個世界裡長大的女孩子,總以為堂堂男子漢,天天去做豆腐,這事情只能當做娛樂,而不能長久下去,

    「不是帝黨,也不是太後黨,更不是太子黨,軟飯黨。」范閒一面整理著桌上的情報,一面隨口應道:「是北齊皇後的弟弟長寧侯,聽說也是位大才子。不過這次北齊使團裡最顯眼的人物倒不是他。而是他老師。北齊一代文壇大家,聽做莊墨韓,只要是天下的讀書人,都挺崇拜他。不知道北齊那面付出了什麼代價,竟然把他也拉進了使團裡。到時候殿前論斷,只怕陛下也要給他幾分面子,這要地要錢的屠夫風格,恐怕要收斂些了。」

    「莊墨韓?」范若若一驚,臉上頓時散發出一種光澤。

    范閒這還是頭一次在妹妹臉上君見追星族的神情,若若向來是個極清淡的女子,除了無比崇拜自己的兄長以外。對別的讀書人向來是不假辭色的。不知怎的,范閒心裡有些微微醋意,說道:「幸虧案宗裡說得清楚,這個莊墨韓已經七十歲了,不然我還真得當心一點。」

    范若若一羞說道:「作哥哥的。怎麼也沒個正形。」

    范閒哈哈一笑說道:「若你真喜歡那個老頭子,才叫沒個正形。」見若若惱極欲怒,他趕緊擺手道:「說正經的,那日在田莊裡與你說的事情,你到底有個主意沒?」

    那夜月明星移,兄妹二人在田壟上操心小姑娘日後的婚事,可是若若煩惱了一陣,看四週年輕才俊終無一人入眼,也只好罷了。偏在此時,范閒想起了一椿事情,皺眉道:「上次我們在流晶河畔巧遇聖上的他是不是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范若若難得顯出糊塗的神情,看樣子兄妹二人當時過於震驚,記憶都有些模糊。

    范閒閉目良久,忽然睜睛,一拍桌面,大驚失色道:「聖上要給你安排婚事!」

    「啊?」范若若嚇得不輕。

    若說官宦家的子女最怕什麼?怕的就是婚事,如果運氣好,像林婉兒這樣配了范閒倒也罷了。如果是像太常寺任少卿那樣,配了個母老虎郡主,一生不得順意,那可就慘了。而在所有的婚事安排中,最可怕的就是來自宮中的指婚,聖意不可違,就算讓你去嫁個紈褲子弟,你也不可能找到地方說理去。

    如果說往年間的官宦家還存著將女兒送入宮中,以邀聖寵的可能,但是這任皇帝陛下不好女色,此路就此不通。連帶著太子及成年的二皇子,也不敢多收姬妾,雖然太子好色之名傳遍京都,但東宮裡,也只有冷冷清清的三位妃子。

    范若若也想起了陛下似乎無意間的那句話,駭得不輕,眼眶裡淚花漸泛,抖著聲音說道:「那可怎麼辦?」

    范閒腦筋動得極快,心裡馬上算出了可能的幾家,瞇著眼睛說道:「大皇子,二皇子,靖王世子,雖然父親只是侍郎銜,但憑著范家的地位,估計陛下指親,只可能在這三人中選擇。萬一要擇哪位大臣的兒子嫁了,那就不怕,如果你不樂意,我自然有辦法框了這門親事。」

    如果指親的對親是大臣之子,而妹妹又不願意,范閒自然會想到許多辦法,畢竟自己身後如今站著父親、陳萍萍、宰相大人。所謂三位人,就連東宮太子現在都在試探著拉攏自己。只要不是那兩位皇子和靖王世子,范閒有這個信心將妹妹不樂意的所有婚事全攪黃了。

    但是最大的可能還是那三個年青的最貴者。范閑靜了一靜,忽然忍不住開口罵道:「我說李弘成這小子天天逛青樓,偏不成親,原來是在這兒候著!」

    看著妹妹驚惶神情,范閒笑著安慰道:「大皇子常年在西蠻作戰,聽聞也是英武過人。二皇子雖然沒有見過,但聽說也是極厲害的人物。至於靖王世子李弘成這廝,咱們兄妹二人都熟悉,除了性情有些花之外,倒沒有什麼不好的地方。若將來真要嫁李弘成,有我站在你這邊別說逛青樓了,連妾室我都不會讓他收一個進房,妹妹放心吧。」

    他不安慰還好,這一細細分析,范若若愈發覺得這件事情是真的,似乎馬上就要到來一般,悲悲慼戚說道:「哥哥,可是這三人我都不嫁。」

    范閒歎了一口氣,不想再繼續探討這個成長的煩惱,柔聲打趣道:「有什麼不好的,將來見了你,可得尊一聲什麼妃了,萬一二皇子將來真當了皇帝,你母儀天下……豈不是成了我的老媽?」

    這笑話非常的不好笑,所以若若並沒有破涕為笑,書房裡一陣尷尬的沉默。沉默之中,兄妹二人各有心事,若若心頭是一片惘然,范閒心中卻是一片堅毅,將來若真有什麼事情,自己得準備些手段才行。

    ——————

    談判的地點並不怎麼寬敝,就設在鴻臚寺最大的那個房間內。北齊來侯與慶國接待官員之間,並沒有擺一個極長的桌子,而只是像閒話家常一般,坐在各自的椅子上,幾上有茶,談天一般的說著事情。范閒堅持坐在最下方最不起眼的椅子上,冷眼看著這一幕,想到了前世的一個詞兒:茶話會。

    他雖然名義上是按待副使,但由於流程還沒有進入最後的環節,自己又堅持坐在下面,所以鴻臚寺官員也不好如何。

    溫柔的言語往來之下,隱有刀光劍影,說不多時,在戰場上已經見了分曉的兩國大臣們語調開始漸漸高了起來,有些性急的大臣的臀部甚至已經快要離開椅面。

    「哼!不知道這北疆一戰,到底是你們北齊勝了,還是我朝勝了?」鴻臚寺裡一位六品主薄再也忍不住對方的無理說法,站起身來厲聲斥責道。

    「戰事多凶險,我大齊陛下心憂天下臣民,故而仁義停戰,勝負未分,又哪裡知道誰是贏家。」北齊國的使臣臉皮若不厚,也不可能被派來作尖刀兵,看那個小鬍子說得理所當然的模樣,連一向平靜的范閒都恨不得衝上前去揍他一頓。

    鴻臚寺少卿辛其物微微一笑,范閒卻從這笑容裡看出幾絲陰險來,這陰險是慶國二十年勝仗所積累下來的底氣。只聽這位慶國高官輕聲說道:「既然如此,貴使請回,你我二國之間,再打一場,真正打出個勝負後,再來談判不遲。」

    這是什麼?這是赤裸裸的威脅,這是赤裸裸的國家恐怖主義,這是赤裸裸的流氓習氣。

    范閒面上沒有流露出震驚的神色,內心深處卻是無比讚歎:「這位辛少卿還真是敢說。」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北齊方面開始大肆攻擊慶國官員胡亂發話,對兩國間的友誼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影響,不料辛少卿繼續冷冷回了一句:「貴我兩國之間,何時曾經存在過友誼這種事情?」

    「韋小寶談判,大概就是這種風範。」范閒心中嘖嘖有聲,堂堂鴻臚寺少卿,竟然兩國交往中耍起無賴來,如果不是慶國確實國力強盛,這樣的局面斷斷不會出現。

    鴻臚寺的談判,向來配合得當,紅臉黑臉輪番上場,果然馬上就有另一位主薄滿臉仁厚地站起身來:「諸位大人不要忘了自身職司,不要因為情緒激動,而影響了陛下重修兩國之好的初衷。」

    雙方拂袖而去,茶話會就此結束,高層官員們已經亮明瞭身段,而真正在談判桌邊打架的事情,都是交給屬下那些勞心勞力的下層官員來做。

    只是談判陷入僵局之中,一時不得前行。而北齊使團那位一代大家莊墨韓,入官與太後說過一次話後,便極少出來見人,范閒倒有些納悶,那位老爺子是來度假的嗎?

第三卷  蒼山雪 第二十章 老辣任少卿
    兩日之後,鴻臚寺內。

    「換俘得,這是頭一椿大事。」辛其物已經沒有了兩國談判時的魯莽神情,淡淡說道:「陛下有旨,被俘將士不論如何,也要換回來,其餘的都是小事,這方面我們不妨退讓一些。」

    下方有官員應了一聲,說道:「此次俘獲北齊及他們控制小國的人數已經大致統計出來了,一共有兩千四百多人,我方一共被俘大約有一千人左右。依陛下的旨意,就算我們兩個換一個,也能賴回來。」

    「嗯。」辛其物點了點頭,很滿意屬下的工作效率、又道:「關於重新劃界的問題,陛下的意思也很清楚,凡是這次佔得的土地,一寸不讓,如果北齊想要土地,就拿潛龍灣那塊草原來換。」

    潛龍灣在慶國西北方,與慶國在那處唯一的飛地相連,如果能拿回來,慶國的那塊飛地就安全了

    下面的官員們奮筆記錄著上司意思,有人頭痛說道:「只是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麼,北齊方面特別強硬,好像有些魚死網破的意思,只答應給錢給馬,就是不肯割讓土地。」

    上次茶話會時第一個跳出來的那位主薄明顯是個衝動派,一拍桌子罵道:「那些地我們已經佔了,難道還要吐回去。」

    辛其物點了點頭:「肖大人雖然話說的直接了些,但確實是這個道理。」他冷冷的目光掃視了一遍下屬,重重將手中的茶杯放下,說道:「諸位同僚,不要忘記,這些土地是咱們的將士一刀一槍打回來的,是用血和骨肉換回來的。我們當然不能雙手奉還,那些將士們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我們呢?我們只是動動嘴皮子,所以我們更不能放棄本國的利益。要一絲一絡一兩銀子一寸土地的與對方爭。」

    先前發話的那人繼續皺眉道:「大人此言極是,只是據駐在北齊上京的使臣暗中回報,北齊太後與皇帝之間的關係,因為此次戰敗的緣故,已經變得和緩了起來,而太後親弟弟目前也已經獲罪歸家,如果我方在談判中要求太多,萬一破裂後,兩國再戰。這點也不合聖上的意思。各位應該清楚,如果北齊方面真的君臣一心,百足之蟲,咬人一口也是不好更的。」

    「北齊上京太過遙遠,一來一回,這些情報也不見得管用。」辛其物有些頭痛,談判最關鍵的就是知己知彼,雖然眼下佔了主場和勝者的優勢,但對方身處自己國都之中,依仗那些朝廷還沒有來得及收蕩乾淨的北齊諜網。他們對於慶國朝廷的反應能夠有第一手的資料,而慶國這方想知道北齊朝廷的真實反應。卻有些困難。

    有人出主意道:「為什麼不請陛下讓監察院四處協助我們?要知道四處在北齊的人物可比朝廷其他衙門的人手要厲害得多。」

    眾人眼睛一亮,心想這倒是真話,身為京都官員,當然對監察院又懼又恨,但如果是,用監察院這條瘋狗來以對付敵人,沒有官員會有意見,只會雙手雙腳贊成。出乎眾人意料。一聽這建議,辛其物頓時失了風度、開口罵道:「你們想到的事情,本官還有寺卿大人難道想不到?那個閻羅殿不肯給東西,我能怎麼辦?難道要我去陛下寢宮前哭跪去?」

    眾官心道原來如此,面色回歸寧靜,內心深處卻想著,如果能夠搞到北齊的情報,您就在興慶宮前的石階上哭一場又怕什麼?

    堂間頓時陷入安靜之中,雖然慶國官員百姓一向自認是天下最強大的國家,但是在當今陛下還沒有即位之前,慶國人始終是生活在龐大北魏的恐怖陰影之下。北魏雖然被陛下三次北伐打得只剩下一半疆土,成為了如今的北齊,但如果將對方逼急了再起戰事,似乎也是件很恐怖的事情。所以在沒有強大的信心支持下,談判似乎只有陷入僵局這條道路。

    「我今晚再進宮一次,請陛下的旨意。」

    辛其物皺眉說道,眼光卻瞥了一眼一直安靜坐在最下手的范閒。范閒這個副焦似乎毫無副使的自覺、這些天了,不論談判還是做什麼,他始終是滿臉笑容地坐而無語,不知道在想什麼。辛其物奉太子的諭令,調他來此,本意是想讓范閒撈些政治資本,這小子挺懂事不搶功,但老這樣悶著也不是個事。

    他想了想,溫言說道:「范大人,不知道你對這件事情有什麼看法?」

    范閒縮在衣袖裡的拳頭微微一緊,臉上卻依然是一片平靜,溫言應道:「下官以為,北齊眼下只是虛張聲勢,若他們真的還有再戰之力,戰之心,也就不會這麼急著派使團前來求和。」

    眾官一向知道范大人詩名頗盛,拳名頗盛,加上這些日子又欣賞對方安靜不爭功,所以對於他此刻的發言都有些期盼,但發現他也只能說出這樣一個大路說法,不免有些失望。但在面子上,眾官也不好如何,隨口附和了幾聲。

    倒是辛其物想著,既然要賣對方人情,就乾脆賣徹底一些,繼續溫言問道:「此話有理,只是兩國交往,實則虛之,虛則實之,一國有如一人,某些時候往往是被情緒所支配,所以不能全以道理推斷,不知范副使可有其它證據?」他心裡倒確實希望范閒能夠堅定鴻臚寺眾官的信念。

    范閒在心裡暗讚了一聲少卿大人這句「一國有如一人」,想了一想後說道:「關鍵是那個莊墨韓,諸位大人也清楚此人在天下士子心中的地位,如果北齊不是有心求和,斷不會花大代價請這位莊墨韓隨使團來京都。」

    鴻臚寺諸官都是科舉出身,當然知道莊墨韓的大名,略一沉吟發現還確實是這麼回事,但是僅此一椿,也不足以將談判的方向重新拉回原來的道路上。

    辛其物皺眉道:「如果能知道莊墨韓如何肯來。或許能有些幫助。」

    監察院的案卷裡寫的清清楚楚,莊墨韓之所以肯來,一是北齊太後及皇帝放低身段相求。二來是莊墨韓此人向以凡間聖人自訴,想調解兩國間的兵爭,第三個理由似乎是此人的私人原因,還沒有查出來。范閒雖然很鄙視這個「聖人」的態度,但卻不會輕視對方的名望,但此刻也不會當著眾官的面,將這些原因說出來,只是輕聲應道:「如果能和他見一面,或許能看出些端倪來。」

    肖主薄搖搖頭。有些無奈說道:「兩國交往慣例,像這種人物,一般也只能在殿前賜宴上才能見到。像我們鴻臚寺的官員去求見,對方如果不見,我們也沒辦法,只是自取其辱罷了。」忽然間他眼晴一亮說道:「不過范副使如今詩名早已傳遍天下,以詩會友這個名頭,相信莊墨韓不會拒絕。」

    范閒一楞,心想自己攏共只抄了三首詩,其中還有兩首是若若寫出來的。怎麼就能扯到詩名遍天下?幸虧辛少卿搖著頭幫他解了圍:「莊墨韓此人向來極傲,經史文章詩詞歌賦。皆是世間首選奇人,怎會放下身段見范副使,依我看來,此次北齊請他來,關鍵就是殿前賜宴的環節。想借他的名望。說動陛下。」

    眾官心想,大概便是如此。

    等會議散後。范閒覷了個空兒,將少卿大人拉到一邊,將自己與若若耗費了數夜「整理」出來的進策遞了過去。辛其物草草一翻,眼睛就亮了起來,全然沒料到范閒竟然能寫出這樣的東西出來,裡面雖然事證頗有荒唐處,但細細分析起來,竟似直接指明了北齊目前的朝局。

    「好!」辛少卿激動說道:「如此一來,我鴻臚寺談判時就有底氣。只是……范副使,為何你先前不提,此時卻私下予我?」

    范閒看著上司狐疑神色,微微一笑道:「裡面有些推斷未免荒謬了些,只是下官個人意見,所以不敢當堂說出,只是私下供少兒卿大人參考。」

    辛少卿忍不住內心的激動,就站在廊間細細閱覽,只是眉宇間漸漸皺了起來,良久之後,他才輕聲問道:「范公子,這裡面有許多事情,是朝廷都不知道的秘辛啊。」

    范閒心中一凜,知道終究沒能瞞過對方,但他的養氣功夫從澹州至京都已經鍛煉了十幾年,自是面色不變微笑說道:「下官有些事情不便多言。」

    為官之道,有一要旨便是扮個高深莫測。果不其然,辛其物不再追,反而溫和笑道:「若此次談判能競全功,我定要上書陛下,保你一大大的功勞。」

    范閒一笑行禮告退。

    辛其物看著他消失在門庭中的青衫背影,臉上惘然之色一現即隱,他是太子近人,自然知道司南伯范建手中掌握著一支屬於陛下私人的力量,但是這股力量似乎從來沒有在慶國的政治舞台展現過風貌,難道……僅僅因為范閒的緣故,范建就敢動用?他始終沒有將范閒與監察院聯繫起來,畢竟監察院是陛下的私人特務機構,連皇子們都無法插手,更何況是一個大臣的私生子。

    坐在轎子之中,辛少卿撐頜沉思,轎停之後,他看著轎外那面高高的朱紅宮牆,心中沉思,看來自己向太子的進言是正確的,對於范家,只能拉攏,不能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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