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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彤琤 -【小嘍囉公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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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5 00:00:5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彤琤 - 小嘍囉公主

別問十八歲的樓寄雙有什麼志願!她生平無大志,
只想低調守著小小的家,當個平凡小女生。
但身為無緣老爸的私生女,
她注定得面對麻雀變鳳凰的人生安排
──從小老百姓身分一躍而成夏商集團的繼承人之一,
這遭遇有如一場噩夢!她大門一關,
拒絕遺產、拒絕認祖歸宗,嚇到了傳達遺囑的項幽凌,
他曾想像過夏家小公主的模像,
極可能是一個滿腦子粉紅色泡泡的夢幻女生,
面對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八成會高興得跳起來或喋喋不休,
毫無理由這麼冷酷、這麼……不可愛!身為集團資訊總長,
他對付過最狡詐的商場對手,就是沒遇過這麼固執的小女生,
堅持讓秘密永遠是秘密!難道她懂得平凡才是幸福,
真愛比財富更誘人?
她傳承自夏家血統的冷硬堅強勾起他莫名其妙的在意,
不管如何,身為夏家義子,守護她已是他的天職和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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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5 00:01:34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據說,每個女生……好吧,更準確一點的分類是:平民的女性!

  據說,每個平民的女性在她的一生中,特別是粉紅色時段的少女期,一定會有一個美好的幻想——

  其實我是哪個大戶人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女,總有一天,我真正的親人會開著豪華名車來接我……

  項幽凌眼角抽動了下,當他在資料中看見這句話時。

  他覺得很可笑,特別是資料中記載著——

  這樣美好的幻想普遍存在於平民少女們的心中!

  因為這一句,可笑的感覺更是瞬間躍升至荒謬。

  眼看著接續說明是舉例類似這樣題材的少女漫畫或偶像劇共畫了幾部、演了幾檔,項幽凌索性合上了報告,私心裡並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這種無謂的資料當中。

  女人!

  項幽凌冷嗤,心中對這生物的不以為然,就因為這份莫名其妙的統計再添一筆。

  綜合他所知的種種,他認定女人是種只會製造麻煩、不切實際、盡將想像力發揮在虛無幻想的古怪生物。

  這世上,哪來這麼多私生女流落在外?

  不過……話又說了回來,也就因為這樣的事件並不多,當它真實發生時,當事人的激昂與狂喜也是可以預見的事。

  整件事的經過極容易理解。

  說起來,那真的就是老套中的最老套——

  身為獨生子的富家公子哥兒愛上了從台灣來的女同學,在有錢的老爸爸以斷絕父子關係為前提堅決反對之下,富家小少爺做出了選擇……

  愛情。

  是的,既然是老套中的最老套,小少爺自然是選擇了愛情,跟著台灣來的小情人一起走了,留下老爸爸與偌大家業在美國,父子倆就此形同陌路。

  若是連續劇,觀眾會清楚的知道兒子的苦衷,會知道他不是真那麼絕情,甚至一直努力想化解這隔海的不諒解,是一場車禍意外奪去小少爺年輕的性命,才中斷了他所有的努力,讓老爸爸那方認定了他的不孝與寡情。

  但偏偏人生不是連續劇。

  所以老爸爸那頭一直就單方面負著氣,絲毫不知這天人永隔的憾事,一直到年老體衰,自覺時日無多,倔強的老爸爸想兒子,這才從徵信人員的資料中得知,這唯一的愛子已於一場車禍意外中離世。

  後悔充盈著老人的心,讓他一直想做點什麼,特別是資料顯示,這英年早逝的愛子還留下了遺腹子,一個女孩兒,一個流著他們夏家人血液的女孩兒。

  雖然無法諒解那個拐走兒子的女人竟然在丈夫屍骨未寒的情況下,帶著肚裡的孩子改嫁他人,但孫女兒是無辜的!

  這信念從一開始就深植老人的內心之中,加上自知已處於生命的盡頭,更讓他急切的想為孫女兒做點什麼。

  所以臨終前,老人不但在律師見證下立了遺囑,還找來他收養的三名義子,當面要求他們務必找回這流落在外、他夏家唯一的親生孫女兒,直到義子們正式允諾還簽了文件,這才安心閉上了眼,與世長辭……

  這就是項幽凌在這兒的原因了。

  不正不巧,他就是那三名義子之一。

  而且還是倒楣抽到簽王,得負責出馬解決這回任務的人。

  所以他來了,要找回那個流落在外的夏家血脈。

  雖然截至目前為止還沒見過本人,但項幽凌可以輕易想見,等會兒他將接觸到的這位年輕小姐,姑且不論平日是個怎樣的人,但見面時所表露的基本情緒絕對是驚喜交加,誇張點的,也許整個人都會閃耀著讓人覺得刺眼的夢幻泡泡。

  畢竟他所代表的夏商集團,是以中式建築聞名世界的頂級連鎖旅館,於世界各知名景點皆有產業據點,單單是旅館本業的價值已極為驚人,若再加上近年來的多元發展與成功的轉投資,目前公司市值只能以不可估計來論定。

  說得白話些,那位遺腹子小姐就好比那麻雀變鳳凰。

  因為那無緣的老爸,原來的平凡人生起了變化,從區區升斗小民一躍而成了夏商集團的合法繼承人之一……嘖!嘖!嘖!這當中所代表的巨大利益,可不單單是獨得樂透彩可以相比擬的一筆財富。

  在這樣的前提之下,對一個滿腦子都是粉紅色泡泡的夢幻小女孩來說,可想而知,語無倫次跟喋喋不休是一定會有的,高幾度音只是小差別,要是激動點的,高八度音的魔音尖嗓攻擊大概是躲不掉了。

  除了這些,也還會有其他讓人無法預料的奇怪反應,但無妨,項幽凌都做好了心理準備。

  他自認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

  畢竟……不就是個聒聒不休的咕咕雞少女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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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5 00:01: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見鬼的!

  這個叫樓寄雙的女孩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看著眼前的女孩子,項幽凌一頭霧水,甚至有種錯亂的感覺。

  因為他怎麼也沒想到,當他站在這老舊公寓的樓梯間,花費了將近五分鐘簡短說明來意之後,他得到的第一個回應,竟然只是這樣?

  「嗯。」

  就這樣?一個嗯?

  驚喜呢?

  歡欣雀躍呢?

  不是說……每個女孩都夢想著成為有錢人家的私生女?

  退一步……不,就算是退個一百步好了。

  退個一百步來說,即便他得到的資訊有誤,並不是每個女孩都具備這種夢幻主義的傾向好了,那麼,至少來點「是詐騙集團」的疑問表情也好吧?

  所以不能怪項幽凌訝異了。

  眼前這個叫樓寄雙的女孩,到底是怎麼回事?

  忍不住朝眼前的女孩多打量兩眼……

  冷靜。那張遺傳自母親的姣好面容滿是冷靜,資料記載的十八歲,在那年輕、尚帶著稚氣的娟秀面容上不見這年紀該有的青澀,有的淨是老成,甚至帶著一種超乎年齡的漠然。

  會不會是沒聽清楚呢?

  嚴重懷疑她沒聽懂,項幽凌清了清喉嚨,試著再說明一次——

  「如同我方才說的,我代表夏商集團而來,老董事長、也就是您的親祖父,直到臨終前才知道你的存在,他為你……」

  「這些你剛剛都說過了。」冷冷淡淡,那清冷得有如透明一般的少女打斷了他。

  雖然不至於到「我沒聾」這等地步,但意思其實差不多,就是要他知道,他剛剛所說的,她全聽進去了,不用再多說一次。

  「所以呢?」她問。!

  這突來的一問,完全不在項幽凌的預期之中,以至於他難得的一時反應不過來。

  「若沒其他的事,請你離開。」擺明著不歡迎,理論上該是咕咕雞,但實際上卻像冰川雪女的少女,一臉生冷疏離的說道:「治喪期間,我很多事要做,沒有那個心力去管這些陳年舊事。」

  說起這個治喪,項幽凌只能說,命運存在著一份詭異的幽默感。

  就資料顯示,這位讓夏家父子倆形同陌路的女士,前些日子因為癌症而去世,可以說是緊接著樓老先生之後也踏上了黃泉之路。

  如今原班人馬全到黃泉相聚了,還不曉得是怎樣的光景……

  那些未知的事,項幽凌不想花時間去想像,眼前的這個人才是他要面對跟首要解決的問題。

  他個人是挺有意見的,在她使用「陳年舊事」這種輕描淡寫的字眼來形容他此次目的的時候。

  畢竟撇開這些去世的人曾發生過的糾葛不說,他代表的,可是資產無可計數的夏商集團,講白點,就是送錢上門的。

  結果她隨隨便便一句「陳年舊事」就要打發他走?

  這未免也太狀況外了。

  「令堂的事,我很遺憾。」項幽凌合宜的表達哀悼之色,讓人絲毫看不出他內心對她態度的不以為然。

  「不用了。」樓寄雙毫不留情的直接戳破他的違心之論,冷淡說道:「你根本就不認識她,是哪裡來的遺憾?又能怎麼遺憾?」

  她毫不留情,項幽凌卻神色不變,倒是不著痕跡的,再次打量一遍眼前的人……

  十八歲,身形纖細高,有著一張遺傳自母親、絕對只能稱之為漂亮的臉蛋,即便是清湯掛面、沒做什麼特別的打扮,也無損那份天生的麗質,怎麼看都是個美人胚子。

  特別是那雙眼。

  畢竟是年輕,清冷的眸沒有老董事長那般的凌厲迫人,但已經有幾分神似的韻味,和著清冷的氣質,倒也相得益彰,水靈娟秀中透著一分特殊的清豔感,很是引人注目。

  但……很不可愛,真的!

  項幽凌不知不覺的下了這麼一個結論。

  雖然說,他個人也不是很瞭解其他十八歲的青春少女該是怎麼樣的青春可愛法,或該是什麼樣子才叫十八歲,但眼前的人就是讓他覺得不可愛,一點也不像個十八歲的少女。

  更正確的來說,是他無法把「可愛」或「活力」這類字眼給套用到眼前的女孩身上。

  是了,活力。

  姑且不去想天真這個字眼,這個樓寄雙,最最基本的,就少了一份十八歲少女該有的旺盛活力。

  天曉得這是天生的?

  還是因為喪母之痛所造成的?

  總之項幽凌找到那份違和感的癥結之處,但表面上依然是不動聲色。

  「樓小姐剛面臨喪親之痛,所以我能理解你……」

  「不,我想你無法理解。」嘆氣,樓寄雙不想,但她必須得出聲打斷這名訪客,因為她沒時間跟他耗在這些無謂的客套上。!

  「我能不能理解其實也不是重點。」既然抽中了簽,項幽凌就會做他該做的事,只見他沉穩道:「也許樓小姐還不知道這件事所代表的意義,不明白事關夏商集團,老董事長留下的遺囑,將對你的人生造成多麼巨大的改……」

  「我知道,你剛剛說的不就是這些,我聽到了,也都知道了。」嘆氣,樓寄雙只覺得沒完沒了。

  顧不得態度是不是無禮了,她打起精神應付,說道:「簡言之,就是我有個在我出世前就死掉的親生老爸,他的老爸在死前才知道我這個孫女的存在,希望把我認回去,至於夏商集團多有錢,我平常有看電視,旅遊節目也常在介紹,所以也大概知道,你不用再介紹一次了。」

  接二連三!

  項幽凌接二連三的被搶白,卻面不改色,好像沒被搶話那樣,客氣道:「樓小姐能明白是再好不過的事。」

  但樓寄雙一聽,便知道他並不明白。

  微嘆,她知道白話還不夠。

  就像是面對一個蹩腳的打擊者,想要高飛接殺他卻每每老是擦棒界外,既然曲球打不中,只能給他來個直球了——

  「所以我拒絕。」她說了,單刀直入且不容打岔的直道:「不管是遺產或是認祖歸宗的事,都一樣,我拒絕接受你說的任何好處,這樣子,你清楚了?能離開了嗎?」

  啞、口、無、言。

  穩坐夏商集團幕僚資訊總長之位,管理著龐大資訊、極度擅於細膩思考且排除問題的項幽凌,在他堂堂二十有六的生命歲月裡,鮮少遇上這樣的狀況。

  但這時的這刻,啞口無言,他真的啞口無言了。

  拒絕?

  她說她要拒絕這筆遺產?!

  他沒聽錯吧?這個樓寄雙自願放棄跟夏家的關係?

  「雙雙,是誰啊?」慈祥的聲音從廳內傳來。

  在項幽凌正需要整理思緒的時候,老人在屋裡頭滿是疑惑的問道:「在門口聊這麼久,怎麼不請人進來坐坐啊?」

  「奶奶,沒事。」不同於片刻前的清冷,樓寄雙朝屋裡頭喊的聲音滿是活力,只聽她道:「您休息,別出來了,只是來推銷報紙的。」

  推銷報紙?

  這個臨時冠上來的身份讓項幽凌內心滋味十分複雜。

  他堂堂一個資訊總長,掌握萬千資訊、管理無數人才,如今卻被人說成一個推銷報紙的?

  「跟他說咱們家不訂報的。」樓奶奶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十分憂心,大有親自出馬回絕的意味,就怕孫女一時心軟訂了報。

  「沒事,他要走了,奶奶您腳傷還沒好,別出來湊熱鬧了,我已經同他說了,咱們家是喪家,正在治喪期間,沒心情也沒精神聽他推銷,他正要走了。」怕屋裡的老人家擔心,樓寄雙只能用眼神示意項幽凌離開。

  「真是的,明明在辦喪事,怎會有人為了推銷報紙,自己討穢氣來著?要是以前啊……」

  屋裡的老人家嘟嘟囔囔,話語不脫世風日下,想當年如何如何,項幽凌看這情況,暗自猜測著,也許真是家人感情過好,喪母之痛讓她無法理解他造訪所代表的意義,才會拒絕接受遺產。

  項幽凌做了合理的判斷,此次會面時機果真極差,確實不適宜談話,因而當機立斷,退而求其次,想在離開前取得一個可以正式會談、把情況說清楚的時間點。

  只可惜,就算他心思細膩,立即做出合理的應變,卻是沒有開口的機會——

  「欸,雙雙,怎麼出來了?」

  老公寓的樓梯間出現另外一個人的聲音。

  從二樓上來的轉角處,樓寄雙的阿姨曹佳靜正往三樓前進,似乎沒料到一上三樓就看見外甥女,也顯得有些意外。

  「二姨?」看見來人,樓寄雙微微的皺了眉,時間很短暫,但項幽凌確定他看見她皺眉了。

  樓寄雙所有的行為全出於下意識。

  只見她迎上前一步,擋在項幽凌身前……那是一種鴕鳥心態,明明擋不住項幽凌這麼大個人,但總心存僥倖,希望能帶開注意力,讓二姨不要注意到項幽凌這個人。

  「怎麼來了?」樓寄雙嘴裡說著,但心思動得極快,試著想要不著痕跡的將二姨請進門,達成「把項幽凌設定成剛好經過的路人」的目標。

  「你這孩子,說這什麼話?」曹佳靜聽了就搖頭,很不以為然的脫口教訓道:「我也就你媽這麼一個姊姊,她死了,身後事我怎麼可能不過來關心,不過來跟親家母致個意?」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樓寄雙立即認錯。

  「算了,你這孩子從小就是個悶葫蘆,說不出什麼好聽話,阿姨也不是不知道,沒事的。」曹佳靜沒打算跟個孩子計較,逕自要往屋裡去。

  樓寄雙心中鬆了一口氣,以為她達成這個不可能的任務了,哪曉得……

  「對了,有件事我先跟你說說,讓你有心理準備。」門前,曹佳靜停下了腳步。

  像是怕屋裡的老人家聽見,只見曹佳靜刻意壓低聲量,對外甥女說道:「你舅舅他啊,這兩天應該也會過來,那混蛋啊,一輩子在拖累你媽,現在她人死了也沒想讓她好過,你舅來肯定沒好事……」

  「二姨,我們別討論舅舅的事。」樓寄雙試圖中止這話題。

  正所謂家醜不可外揚,雖然在樓寄雙的心底,也從沒把那個廢材般的男人當成自家人,但怎麼說那個廢材也是自家母親的兄弟。

  她不想外人以為她的母親是個沒原則、軟弱好欺的人,所以極不想在外人面前討論這些讓人感到不堪的家醜。

  可事與願違,在她的不情願當中,方才隨口說的字眼卻已經直接點燃了引信——

  「那個廢物,有什麼好『討論』的!」提起兄長,曹佳靜一肚子氣,壓著聲音直接開炮:「一輩子就好高騖遠,只想著要當大老闆,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料,就只知道仗著你外婆的面子,想方設法的從你媽這邊挖錢,現在連人死了也不放過。」

  「二姨……」樓寄雙有點無言。

  「我先跟你說一聲,他來的時候,不管說什麼鬼話都別理他。」曹佳靜把話都說白了,直道:「聽我的沒錯,他準是看中了你媽留下來的保險金,到時肯定會說得天花亂墜,你得當心提防。」  「媽媽的保險金我是不可能動用的。」樓寄雙無奈。

  她真的!非常!極度的不樂意讓一個外人聽見這些不堪的家務事,但看這狀況,她知道不交代就過不了關,真要僵持在這大門口了。

  心有不甘,但兩害取其輕,暗自祈禱著那個外人能識相的自己走遠點,一邊說道:「那筆錢下來之後,我會先還掉房貸,再來要有剩下來的,全要留著讓奶奶養老,是不可能讓舅舅用的。」

  「不對不對!你千萬不能跟你舅說保險金用完還有剩,要說利息負擔太重,所以全拿去繳房貸。」曹佳靜更正她的說法,而且越想越氣。「你們這老房子會背那麼重的房貸利息,還不全都是他害的,我不信你抬出房貸之後,他還有臉再妄想動用你媽留下的保險金。」

  「嗯。」虛應一聲,樓寄雙內心尷尬無比,只希望二姨能快快結束這話題。

  其實她很納悶,二姨是怎麼了?

  是沒看見她身後的項……唔……項什麼?

  想半天只記得他姓項,樓寄雙很快放棄記起那個沒印象的名字,反正她對這不識相的人感到很不爽就是了。

  因為他要是識相些,從一開始就聽話走人,那也不用浪費她的時間之後,還讓她面對這局面,家裡的這些個狗屁倒灶事全讓他給聽了去。

  其實也是有點想不通,雖然舅舅很討人厭,二姨也不用當著一個外人的面說得那麼直白,就好像沒看見她身後杵了那麼大一個人似的……思緒頓了頓,古怪的感覺侵襲著樓寄雙的知覺。

  怎麼回事,她竟然想不起那個姓項的到底長什麼樣子?

  明明不久之前還站在她面前,跟她面對面在說話的人,甚至!依他的不識相,搞不好這會兒還杵在她的身後!

  可是她腦海中所描繪出來的,除了瘦瘦高高、說話斯文的模糊印象之外,竟然再無其他?

  不信邪,她努力回想……

  沒用!

  不論她怎麼想,只隱約記得似乎樣貌俊秀,是個很適合待辦公室對著電腦辦公的男人,但到底是長什麼樣,她竟然毫無概念。

  這怎麼可能?

  「總之你多提防著點。」曹佳靜渾然不覺外甥女震驚又困惑的忙碌心思,只顧著叮囑道:「要是你那舅舅真搞出什麼問題是你沒辦法應付的,那你就先拖著,找我或是你三姨商量,原則上就是儘量別讓你奶奶煩心,知道嗎?」

  「嗯,我知道。」樓寄雙也只能這樣回答。

  「雙雙,怎麼還不進來?」屋裡頭,樓奶奶久等不到孫女,忍不住揚聲問:「推銷報紙的還不肯走嗎?」

  「不是。」樓寄雙高聲回應著,內心已然呈現自暴自棄的狀態。

  要是她能選擇,為了保有目前生活的平靜,她說什麼都不想讓這個代表夏家而來的項先生曝光。

  但偏偏,屋裡的奶奶、那個代表夏家而來的項先生、以及來訪的二姨……有問題的、會造成混亂的那一個,竟然好死不死的就這麼剛剛好被包夾在中間?

  她現在能怎麼辦?

  事情發生得這麼突然,還是接二連三讓人措手不及的,讓她壓根兒沒機會去試著錯開姓項的這號人物。

  她已經可以想像,等等要是奶奶或二姨問起,這個不識相的項先生一開金口,提起她那個無緣老爹的事情來,她祖孫倆的安穩日子就如大江東去,再也不能回頭了。

  在這一秒的瞬間,樓寄雙只覺腹背受敵,內心飽受煎熬,門裡的樓奶奶見她遲遲不進門,又聽她說了不是推銷員的問題,只覺得奇怪。

  「那怎麼還不進來?」樓奶奶揚聲問。

  「樓媽媽,是我啦。」曹佳靜應了聲,很自然的開門進屋,寒暄道:「我來探望您,剛好在門口遇上雙雙,就拉著她說了幾句。」

  「這不是佳靜嗎?怎麼來了呢?」

  「出了這麼大的事,怎麼能不來呢?我這姊姊啊……」

  事情就發生在這幾秒之間。

  從曹佳靜應聲、開門進屋、跟老人家應對,所有的一切有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的發生。

  這般超現實的事,讓樓寄雙整個人傻住。

  竟然……沒人問起那個杵在旁邊的夏家代表?

  就好像樓梯間從來沒有他這號人物存在那般,這簡直是樓寄雙夢想中的發展,順利得教她感到不敢置信。

  難不成是躲到樓上去了?

  樓寄雙合理推論,但猛一回頭……他還在!

  並不是平空消失不見,也不是識相的順著樓梯往上迴避,他就站在她身後一步開外,從頭到尾就站在那邊,沒有離開。

  見鬼了!

  這麼大個人就在這兒,二姨竟沒看見他?

  樓寄雙覺得離譜,但不忘確認一下眼前這人的長相……高,白淨俊秀,氣質沉靜,是絕對會受女性青睞的都會型男一個,說什麼都不是那麼容易讓人忽視。

  那她剛剛是怎麼回事?

  怎麼會突然一片空白,想也想不起他的長相呢?

  樓寄雙感到困惑,不過這時的這刻,可沒有那時間讓她傻眼。

  就如同她沒有那個時間去細究,剛剛到底是神蹟發生還是母親顯靈,怎麼可能在這種兩軍包夾的絕境中,真讓她全身而退?

  總而言之,時間如此緊迫,她只能挑重點來處理……

  「項先生,我希望你明白,每個人都有他最重視、用盡一切想要守護的東西。」她倉促的說著,明顯壓低著聲量。

  「雙雙?」屋裡頭,樓奶奶開始喊著她的名字。

  「有的人求名,有的人求利,但我想要守護住的,很簡單,就是一個簡單的人生……」

  「雙雙,怎麼不進來?」

  「樓媽媽,您坐著,我去看看好了。」

  沒時間了,樓寄雙直接下結論:「總之,請你尊重我的選擇,忘了那遺囑,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吧!

  砰!

  大門無情的闔上,就當著項幽凌的面,硬生生發生在他的眼前,隔出門裡門外的兩個世界……

  「怎麼回事?在門口待那麼久?」

  「沒事,剛好看見一隻蟑螂,就追上去打它……二姨,我去倒茶。」

  聽著屋裡頭的聲音,一直沒機會再開口的項幽凌感到無言。

  這會兒,從報紙推銷員退化到蟑螂了?

  整個會談,絕對是教人感到挫折的,但項幽凌卻也不得不承認,他是被勾引出興趣了。

  夏董這孫女兒……

  真的,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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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5 00:02: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人活著,有時並不單單只是為了自己。

  即使芳齡短短只有十八,可樓寄雙對這句話已有著極深刻的體認。

  就因為不是為了自己,所以,她的母親強忍著失去摯愛的痛,帶著肚裡的她嫁給了學長兼上司,就為了保障肚子裡的她能擁有較為幸福正常的家庭生活,以及為家裡急需用錢的雙親借到一筆錢。

  也之所以,為了滿足病危的老父想看他成長育子的願望,溫文儒雅又視她如己出的父親會在那麼不合宜的時間點裡,用金錢做為代價、結婚做為條件,付出半生的積蓄娶她的母親,合法成為她的父親。

  在不知內情的人眼裡,不管是男方或是女方,在道德操守上要面對的那些不必要的猜疑跟惡毒的言語可多了。

  但為了要守護的對象,他們義無反顧的做了他們該做的事。

  所以他們結了婚,無視那些惡毒的猜疑,給了未出世的她一個完整的家,讓她毫無記憶的爺爺帶著心滿意足的笑與世長辭,甚至拿一筆錢解決了她外公、外婆的燃眉之急,讓她不學無術的舅舅有錢可以補足盜用的公款,不至於被起訴法辦。

  比起這樣的雙親,樓寄雙覺得自己所做的真的算不上什麼。

  畢竟她只是推拒一份不該屬於自己的財富而已,並沒有什麼真正的犧牲。

  想想,要是為了這些身外之物,卻要戳破她爸媽合力造出的假相,讓奶奶發現疼了十八年的孫女兒並不是樓家的血脈,僅僅只是一場交易跟謊言,這要讓老人家情何以堪?

  為了奶奶,她沒有其他選擇或是任何考慮的空間,只能拒絕認祖歸宗。

  但也就因為奶奶,所以她收了禮,那台來自項幽凌的輪椅。

  說起來很沒氣節,她自己也知道!  但她能如何?

  由於奶奶傷到骨頭,行動不便,上了年紀的人復原力極差,也不知要何月何日才能完全康復,她早就想買台輪椅回來讓奶奶代步使用了。

  這樣一來,不但屋裡行動方便,也不用像困獸一樣只能待在屋裡,有空時她還能推奶奶出門散散步。

  輪椅顯得這麼重要,是不?

  但是貴啊!

  特別是項幽凌讓人送上門來的這款,材質輕巧,使用便利,之前她在醫療用品店看到型錄就中意許久,只差在它的價格一點也不親民便利,讓她總是只能對著那本型錄嘆氣。

  結果某一天,想半天的東西竟然有人主動送上門了,她能如何呢?

再怎麼說,她也只是個普通人,而且還是偏向理智的那種,所以她很理智的直接向現實面低頭,收下了這台輪椅……好吧,還有喪事。

  她承認,她在這兩件事上確實是做得不夠漂亮,顯得很好收買的樣子,但家裡跟殯儀館兩頭跑的種種治喪事宜,真真讓她一個才剛畢業的高中女生一個頭兩個大,更遑論家裡還有受傷老奶奶需要照顧!

  以至於項幽凌請來的禮儀公司一找上她,顧問先生不給她任何推拒的機會,二話不說的便展現出他的專業,當場滔滔論述起禮儀公司所能打點張羅的種種事項之後,那種遇見救星的感覺讓她當場很沒志氣的接受了禮儀公司所提供的服務。

  但也就僅此兩樣而已!

  並不是因為那位項幽凌先生像人間蒸發一樣沒再出招,而是她有著明確的目標,與夏商集團的交集就到此為止。

  說她是過河拆橋也好,貪圖小利也罷,總之,在母親喪事辦妥之後,她人生中最混亂的一段已經過去,她下覺得有其他地方會再需要夏商集團幫助,大家也不會再有交手的一日了。

  所以他的再無音訊,完全正合她的意,真的只是剛好而已。

  少了這人跟他所代表的集團,在所有忙亂都趨於穩定之後,她的人生又銜接回原本的軌道,按著計劃,尚未有升學打算的她,開始試著自食其力,好開步邁向獨立的道路……

  叮!

  「A3的法式羊小排!」

  「好,A3的法式羊小排。」

  叮!叮!

  「B2的和牛三分熟。」

  「好,B2的和牛。」

  叮!叮!叮!

  「這是C1的海陸套餐。」

「好,C1的海陸套餐。」

  點餐、出餐、點餐、出餐、點餐、出餐……

  廚房裡,雖下至於鍋碗瓢盆齊飛舞,但人聲鼎沸的情況絕對跟菜市場有得比,跟用餐區的高雅清幽絕對是兩回事。

  前往取餐的樓寄雙每次看見廚房裡的景況,都會好慶幸自己是在外場服務,而不是在廚房幫忙的。

  先別說能不能應付得了廚房裡頭的忙碌,憑她連煎蛋都會搞成炸蛋的廚藝,可能很快就會先因為笨手笨腳的關係讓主廚趕出廚房了吧……樓寄雙邊想邊偷笑,打工一個禮拜,對於打工這件事,她只有一個感想——

  不論是再怎麼知名有品味的高級餐廳,不管用餐的環境是怎麼樣的脫俗與優雅,在料理跟出餐之間的這段流程都一樣,都只有忙、忙、忙的分。

  完美的維持表面上的從容鎮定,樓寄雙將手上的餐點送上指定席,正要退回服務區就定位時,就看見責任之內的桌區有客人招手呼喚。

  幾乎是立即反應,娟秀的面容堆著職業性的客氣笑容,連忙上前詢問——

  「您好,請問有什麼需要我……」

  「這是什麼東西?」貌似三十出頭的女客揚聲高問,打斷她的詢問。

  「……」噤聲,樓寄雙試著理解女客人想表達的問題在哪裡。

  是有菜蟲?蟑螂?蜘蛛?或是什麼不該出現的嗎?

  樓寄雙只能有此聯想,因此很認真盯著牛排看了半天,但她那雙無近視、無散光、無飛蚊症作祟的眼睛實在看不出有什麼不該出現的東西在餐盤上。

  「你說說看,這是什麼東西?」見她半天都沒反應,女客更怒了。

  端詳半天,樓寄雙實在看不出牛排有什麼問題,只好直接問了:「不好意思,請問有什麼問題嗎?」

  餐廳的主管在不遠處聽得聲響,正要趕過來幫忙處理,只見盛怒中的女客已經站了起來,還很順手的拿了桌上的水杯,想也不想就往樓寄雙身上潑去——

  「你們餐廳是搞什麼?一客牛排花了我這麼多錢,你給我這什麼?老得比我皮鞋還要老的牛皮嗎?這叫我怎麼吃?」

  樓寄雙怔了,傻住了。

  她只能瞪大眼睛看著客人,就這麼一身濕淋淋的被劈頭痛罵了一頓。

  雖然說,以前讀書時常聽幾個有打工的同學們在聊,說澳客無所不在,還說有錢人就是毛病特別多,最後得到一個結論是:存在於有錢人之間的澳客真可以說是澳中之澳。

  當時以為只是說笑而已,她還真沒想到,傳說中的澳客會是這麼樣野蠻的澳法!

  「不好意思,這位小姐是對我們今天的餐點不滿意嗎?」趕過來處理的餐廳經理面露歉意,詢問的同時,不著痕跡的將一身濕的樓寄雙往身後護去。

  「何止不滿意,你們一份排餐收了快三千元,結果送這什麼東西啊?」見餐廳管理階層的人出現,女客人的怒氣仍是不減。

  「怎麼回事?是口味不合嗎?」餐廳經理客氣的詢問。

  不愧是餐廳的主管,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嘴裡問著,但目光徵詢的對象卻是位於女客座位另一頭的男士。

  跟女客人相比,男人目測五、六十歲的年紀偏長了些,但兩個人看起來又不像是父女,要說夫妻……感覺也不像。

  就當是一種職業本能好了,對眼前這兩位客人的關係,經理這種服務業老鳥的直覺先是想到了較不單純的、偏向金錢交易……白話點,就是有錢老男人跟包養情婦的那種關係,所以他很直接改徵詢男客人的意見為主。

  但男客人顯然是嫌無聊,想找點樂子,所以並不表態,相對的,也就是放任讓情婦發揮……

  「合?要怎麼合?當我們是啃牛皮的嗎?」女客人氣焰異常高張的直罵:「搞什麼?有老成這樣子的三分熟嗎?你們要不要乾脆送張牛皮過來,再跟我們說這就是最高級的和牛牛皮,叫我們直接啃牛皮算了!」

  「原來是廚房弄得太老了些,我請廚房馬上重新再做一份,我們重做一份。」餐廳經理當機立斷,一個眼神示意,要樓寄雙離開。

  「我想應該不用了。」

  有人開口,就在隔壁的桌區,說話的同時,那人還站起身,此舉讓行經他身邊的樓寄雙先是愣了一愣,接著是睜大了眼,表情就像看見鬼那樣。

  項、項、項幽凌?

  這怎麼可能?

  認出人的那一刻,樓寄雙真的是驚得腦中空白一片。

  絕不能怪她如此訝異,驚嚇的程度簡直像是看見鬼一樣,因為他坐的那個位置,就緊鄰她服務區的隔壁一桌,真的就只差一桌而已!

  這根本就不合理!

  他要是坐在那裡,沒理由她進進出出的服務或是送菜這麼多回都沒發現,卻在她一身狼狽要離開這個教人難堪的現場時,他像鬼一樣……真的!

  對她來說,真的就像鬼一樣的出現!

  因為他在她經過時就這麼突然站了起來,她是直到他出聲的這一刻才發現他的存在。

  所以,這教她要如何不感驚嚇?

  忍不住回想到一個多月前他造訪時,發生在樓梯間的「靈異事件」……

  明明是這麼大一個人杵在她身後,她二姨卻能完全略過他這人,好像他從來不存在一樣。

  難不成……這人會隱身術嗎?

  項幽凌……像幽靈……這人究竟是人是誰?

  樓寄雙心中浮現一個又一個荒謬的想法,同時,帶著他體溫的西裝外套罩上了她的頭頂……

「你是誰?」潑水的女客一臉不屑,叫囂怒道:「關你屁事?」

  「你閉嘴!」女客身邊的男人一改先前的沈默,急忙低斥了她一聲,只見他慌亂中摻著點驚訝,那表情、那心情,正如同樓寄雙,完全震驚於項幽凌的出現,也納悶著先前怎麼會沒看見?

  「親愛的?」前一刻還氣焰高張的女客人被吼得一頭霧水。

  「項執行長,您怎麼也在這兒用餐?剛怎都沒瞧見您?」男人客氣的問,完全不見方才看戲的冷漠神態。

  「曹經理,再四十分鐘有一場會議要進行的,不是嗎?」項幽凌問著,但目光並沒擺在那個曹經理的身上。

  「是的。」坐在項幽凌對面的秘書也跟著站了起來,一板一眼的正式回報。「等一下的財務會議,曹經理是列席的一員,主要負責人事上的會報。」

  「我相信重新出餐會讓曹經理趕不及會議,所以不用麻煩了。」在餐廳經理出聲之前,項幽凌先一步客氣有禮的交代。

  「但……」

  「對!對!不用麻煩,不用麻煩了,我剛忘了我還有個會議要開呢!」曹經理搶在餐廳經理表示之前就先表態。

  餐廳經理當機立斷,緊接著開口:「那請容我們以本店的禮券表達歉意,真的是很抱歉,我們的餐點不合您……」

  「對了,說到這個。」項幽凌狀似不經意的開口,截斷了餐廳經理的客套話,慵懶的目光直直看向曹經理,問:「餐點若真的很不合口味,關服務生什麼事?」

  「那個……那個……」

  在曹經理辭窮的那一刻,場面很詭異。

  至少,對披著項幽凌的外套、因為他這個疑問而遭多人行注目禮的樓寄雙而言,那真的是超無敵詭異的一刻。

  她相信,若要票選她人生中備受煎熬的一刻,眼下這個場面絕對會是名列前茅的其中之一!

「我相信,弄成這樣,餐廳也不會勉強員工一身濕的繼續工作吧?」項幽凌渾然不覺她尷尬地,逕自問餐廳經理。

  餐廳經理可是很精明的,雖然心中納悶這兼職的服務生是什麼來頭,怎會讓看起來來頭很大的客人給護著,不過反正先順著話說就對了。

  「那當然!那當然!」

  項幽凌等的就是這一句。

  「那好,我先送她回去了。」說完,當著所有人的面對秘書交代道:「小吳,等下的會議你先幫我記錄下來,視訊的時候要是祺少問起,就跟他說,我送我們妹妹回家。」

  項幽凌一向就不是個多事的人。

  同樣的用餐事件,肇事者的行徑雖然同樣也會讓他感到不悅,但大致上,他最多是再也不來這間餐廳用餐,並不會想節外生枝。

  就算發現鬧事的人是公司體制下的人也一樣。

  低調成性的他一樣不會公開表態,最多就是對這人的人品打個問號,回公司後私下追蹤嚴查一番,看有無瀆職的情況,再決定這人還適不適任,是不是還能繼續留下。

  按他的個性,再怎麼反感,處置的方式就大概是這樣,但今兒個這事就恰恰好發生在那個難纏的樓小姐身上,讓他不出面都不行,但這一出面,卻也不知是好還是壞。

  並不諱言,最近他其實一直在苦惱著。

  這陣子的按兵不動,並不是不出招,而是這位芳齡十八的小妞,行事委實非一般常人也。

  送上難以計數的遺產,她一句話,不收。

  約了時間要再細談,她不予理會,假裝沒這回事。

原以為她是心高氣傲、難以用金錢收買的那種人,但才剛這麼想的時候,送去的輪椅跟禮儀公司的服務她又接受了。

  以為事情有了轉機,小妮子看清現實,知曉了金錢的好處,偏偏靜候數日就再無下文,這人收了禮就斷了音訊,沒有後續。

  眼下讓他撞見她受人欺侮的一幕,說實話,在還沒摸清她個性的前提之下,就貿然為她出頭,他還真的不知道此舉究竟是好還是壞。

  所以他已經準備好了。

  見招拆招吧!

  就算她從進員工休息室換回衣服,到他開車要送她回家的這一路上皆是沈默,不發一詞,可他知道,她一定會有所動作跟疑問,那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對此,項幽凌設想了各種答案,好比——

  「你怎麼會在那裡?你是不是跟蹤我?」

  當她有這種疑問時,他可以解釋,一切都只是巧合,純粹因為公司剛好在附近,而他只是工作到一個段落,想慰勞一下自己跟秘書,所以剛剛好到這間餐廳用餐而已,絕對與跟蹤無關。

  「誰讓你多事?我說過我不想跟夏家牽扯上關係的。」

  當她有類似的抱怨時,他也想好了答案 ——事關夏商集團的顏面問題,當她還是遺囑繼承人之一時,他絕不可能任她被欺負而不管。

  甚至更進一步說,今天就算抽到簽的不是他,換了商祺或是商蜜,這對跟他一樣被領養、受夏爺爺恩澤照顧長大的兄妹倆出馬,也會跟他做一樣的事。

  而且絕不只如此!

  只要她稍稍對這兩個人有些許的基本認識,摸清這對兄妹倆的個性就知道,那鐵定只有鬧得更大的分。

  諸如此類的質問,項幽凌都想好了應對方案,就只等她開口問,果不其然,在快抵達她家之前,她開口了——

  「謝謝。」

怔了下,平凡卻完全超出預期的句子讓項幽凌險些要反應不過來。

  「雖然我很不習慣,又雖然,日後我還要想辦法跟同事解釋,你脫口說的那句妹妹是怎樣的妹法,但其實也還好,隨便想個名目就能唬弄過去,重要的是你的心意。」她說著,一臉正色。

  這一路上的沈默,不是為了搞怪想問題刁難他,其實樓寄雙是在消化整個事件帶給她的衝擊,這會兒正是她想出結論的時候。

  「我仔細想過……其實你也是一番好意。」抱著他的外套,坐在副駕駛座的她一臉認真說道:「要不然你可以假裝沒看見,大可以置之下理,讓我被人欺負的,所以我欠你一句道謝,謝謝你。」

  她一本正經,明明是那麼年輕稚嫩的年紀,但那認真又拘謹的正經模樣就跟個小老太婆沒兩樣,如此矛盾的反差直讓人感到無言。

  特別是,項幽凌預想了半天,結果卻是全錯,沒一句能派得上用場,那更讓他無言。

  「沒什麼。」最後,項幽凌只能對她這麼說。

  「在成人的世界裡……社會就是這樣現實,對吧?」她無意識的問,樣子顯得蕭瑟,像是被什麼所苦惱那般。

  項幽凌也不是擅長安慰的人,想了想之後,放棄空洞的說辭,很實際地說道:「你今天遇到的是少數個案,並不算是一般常態,但以人生的現實面而言,世界的運行法則就是如此現實。」

  所以,事關她的未來,勢必要更加仔細思索與積極規劃才是!

  樓寄雙深刻醒悟到這個現實面。

  謀定而後動,這是她個人做事的習慣,也是她本性中的一部分,計劃,她一定要先想清楚,進行分析計量之後,再做下決定。

  就像是升學暫緩的決定也是如此。

  就表面上來看,也就是對外的解釋說法,她累壞了,需要時間休息……事實上要這麼說,也是沒錯。

畢竟在母親臨終前,她醫院、學校兩頭燒的日子過了足足有半年之久,那段時間的記憶跟感受至今回想起來都是混淆不清,因為太累了,連帶著讓她對「求學」這件事感覺到疲倦,實在是提不起勁來進行「讀書」這件事。

  所以對外的解釋,她一般只說是想先休息,來年再努力,但其實真正要說的話,原因也並不止於此。

  除了對求學這件事的疲倦感還沒消除,還有一個重點就是,在照護母親的那段日子中,是靠著師長們的同情分數,她才勉強能兼顧學業,這種前提之下,她壓根兒沒那個機會去摸清個人的志向,更加無法確定自己想往哪個方向前進。

  這種茫然的感覺,並不是她能接受的。

  計劃!

  怎麼說都事關自己的未來,當然是要有一番計劃才行!

  所以對於求學這件事,她決定緩個一年,確認自己的志向,並弄清楚學歷這個東西是不是人生不可或缺的。

  畢竟她生平無大志,唯一的人生目標就是平安度過。

  這麼樣的低標準,以為在母親保險費幫忙整合債務之下,她只要有份工作就足以溫飽,就能顧好她與奶奶的生活,所以她很有計劃的先找了個服務生的工作來當風向球。

  幸好她試了。

  就今日的事件來看,如果只是為了「生活單純、不需動腦就可以過日子」這一點而以為走服務業就能平安過一生的話,那她真的大錯特錯了。以她的個性……今天是因為經驗少、加上事發突然,她一時沒反應過來而忘了反應。

  但要是這種以客為尊的生活成了常態,也許她哪天忍不住時,會直接頭槌客人、當場上演暴走秀而被客訴客不完!

  也許外表上看起來不像,但樓寄雙很瞭解自己。

  她知道自己的性格、脾氣其實很硬,沒有道理的事她是不可能屈服的,這樣看來……只要付出體力勞動就能存活的服務業可能不是那麼好的選擇,至少,她實在是不適合。

  若是如此,那麼……原先不優先考慮的升學就是必然的事了!

  升學啊……

  這念頭,樓寄雙認真的想了想。

  由於沒興趣做什麼人上人,所以菁英路線是絕對不用的,因為她的需求只是想有份安穩的工作跟收入,可以養活自己跟奶奶就好。

  如果真要畫出一幅遠景,要她說出一個理想的話,那大概就是她以前陪奶奶聽的相聲段子中所說的某句台詞——龐大國家機器中的腐敗教育制度下的貪婪副產品裡面的寄生蟲旁邊的小嘍囉!

  想想,多美好!

  要是能成為「龐大國家機器中的腐敗教育制度下的貪婪副產品裡面的寄生蟲旁邊的小嘍囉」,而且還是無足輕重,根本不會太惹人注意、日子得過且過的那種超迷你小嘍囉,那對她的個性來說,簡直就只能說是完美。

  要是以這為目標的話,那這下還真是傷腦筋了。

  究竟是要讀什麼科系院所,才能成為「龐大國家機器中的腐敗教育制度下的貪婪副產品裡面的寄生蟲旁邊的小嘍囉」呢?

  她的一臉凝重讓項幽凌誤解了什麼。

  而且是很嚴重的那種。

  是以,他鬼使神差的提出了一個荒腔走板的提議……

  天曉得是什麼促使他開口?又到底是哪裡來的點子,讓他冒出這麼一個荒謬的提議?

  但真正讓他感到這世界無奇不有的是,她竟然答應了。

  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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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5 00:02:2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其實你並不缺錢。」他說,在他誤解那份凝重神色的時候。

  她看著他,神色困惑,好似沒弄懂他的訴求。

  「只要簽下文件,夏商集團至少三分之一的產業全都歸你。」他進一步道。

  「不了,謝謝。」不用細想,她一口回絕,清楚又冷靜的回應道:「也許在你的世界裡,沒錢是萬萬不能,但在我的世界裡,有著比金錢更需要守護的對象,為了她,請你不要再提遺囑的事了。」

  事後回想,項幽凌猜測,他應該是嚴重誤會了什麼。

  但是在那當下,他看她神情凝重,第一個反應是真以為她有什麼難言之隱,大抵是有急用,但偏偏又因為特定因素得端起自尊心來拒絕這筆天外飛來的遺產……

  「要不……來幫我工作吧。」這話說出口的當下,項幽凌沒被自己給噎死,他都覺得奇怪。

  光光是她意外的表情,他也知道這提議很詭異,但話都說出口了,要收回也很怪,只得硬著頭皮接著說——

  「前兩年,集團挪了筆資金在台灣設立一間投顧公司,近期我們打算進行業務整合,把台灣這邊當作亞太區的總據點,我這趟來除了處理遺產的事,主要也是為了這件事,我的臨時辦公室正需要用人,若你有興趣,可以來我這兒打工。」

  說是這麼說的,但他其實並不抱任何希望。

  畢竟她完全拒絕接受遺產的態度,好似巴不得跟夏商集團最好沒幹系,又怎可能自投羅網來為他工作?

  「好。」她說,就在他打算放棄,一句「當我沒提」還含在嘴裡的時候。

  項幽凌也曾懷疑,這會不會是聽錯了?

  但他確實是聽見她說了……

  好?

  她竟然說好?

  說到底,項幽凌還是沒摸清樓寄雙這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以為她對他所代表的夏商集團其實是避之唯恐不及,對這個明明就是沒經過深思熟慮、甚至可以稱得上是莫名其妙的提議,絕對是斷然拒絕的分,就像那筆巨大遺產那樣。

  可她卻答應了打工的提議?

  項幽凌真覺得自己是失心瘋了才會冒出那提議,更覺得她是被鬼遮眼了,才會失常應允這提議。

  結果……

  在歷經三個禮拜的消化,親眼見證她辦事能力之後,對於當初那鬼使神差的提議,一反最初失心瘋論,項幽凌只覺得自己真是神,竟可以在無意中佈下這麼完美的一個局。

  進可攻,退可守,說的就是這麼一回事。

  首先是見面三分情。

  這會兒大家一起工作,就算不到朝夕相處的地步,倒也是時時都會見面,加上他還有一個頂頭上司的身份,她沒立場惡臉相向,大家友好相處,還怕摸不清她的個性跟想法?

  知己知彼。

  等掌握到她的想法之後,找機會再跟她商議遺囑之事,或是慢慢修正她對這筆遺產的排斥感,想來也就不是那麼難的事,只要日子長些,她繼承那筆遺產絕對是指日可待。

  就算目前還停留在打探瞭解期,因為深怕打草驚蛇而得先按兵不動,可這段時間內,她優異的工作能力也是讓人深厭意外的美好收穫。

  那是繼答應為他工作之後,第二件讓項幽凌大戚意外的事。

  整合這件事,並不是電影情節那般,穿得光鮮亮麗到企業部門走走晃晃、在言不及義的會議上露個面就好的工作,更何況他這趟來,不止是擴大台灣本部、打造亞太據點,其實也還肩負著營運考核的工作。

  所以數據!數據!數據!

  大量的數據及看不完的文件等著他一一核對評估,那需要長時間的專注力,就算他這趟來,還特地帶上吳良這個好幫手以及三個自己的工作團隊,可基本上,這仍是一件枯燥又煩心的工作。

  在樓寄雙正式就職之前他其實想像過,以她不是太活潑的個性來看,就算幫不了什麼大忙,至少她不輕浮,擺在辦公室裡應該不至於讓人覺得礙事、礙眼,感到討厭。

  但哪裡曉得,她的優點可不只是比同齡女孩安靜少言而已。

  由於太像小老太婆了,這女孩子較之同齡的女性生物,非常明顯缺乏了一種女人天性般的八卦好奇心,對於旁門左道求富貴的手法也完全絕緣。

  那非常的難得!

  她從不多嘴過問他人的是非,或是抱著攀龍附鳳的心,積極想認識高層主管,也不曾打探有什麼門路;坊間的百百款基金裡,是不是有哪支明牌可買。

  她就是安安靜靜、平平淡淡的做著交代給她的工作。

  不管是影印資料、跑腿打雜泡咖啡之類的庶務性工作,還是自上週開始,從整理簡單的文件到請她核對些許文件的數字,她所表現的心情、態度都是一樣的。

  這種安於工作、不忮不求的穩定性,讓項幽凌頗為欣賞,更讓人感到驚喜的是,她的耐心跟對數字的敏感度。

  他的兩個會計師可不是什麼慈眉善目、擅於誇人的人,卻已經不止一次跟他表示,對這樓小妞的細心感到讚許,因為她不止一次從漫漫單據中,找出造成數字出現細微差異的問題點。

  都是些小工作,但也就因為只是找單據這種小工作,那絕對需要無比的耐性與細心,才能一一核對單據,從中找出造成差異的那一張,顯示出她的穩定性與對數字的敏感度都極高,是個可造之材。

  多厲害的一個局,是不?

  找她來上班,不但可觀察她的心性,好設法執行遺囑上的財產贈與,他還意外撈到一個好助手,簡直是一舉數得。

  他很滿意當初找她來打工的提議,從他授意底下人傾囊相授,自己也找機會儘量教她,就能看出他的滿意。

  但她呢?

  她到底是為了什麼而答應來打工?

  龐大國家機器中的腐敗教育制度下的貪婪副產品裡面的寄生蟲旁邊的小嘍囉——樓寄雙的人生願望。

很沒志氣,她自己也知道。

  但又如何?

  她從來就不求大富大貴,只希望她跟奶奶能平安度日,而,拜澳客的潑水事件所賜,只是讓她更加確定了自己的人生目標。

  要是單靠出賣勞力的體力工作不適合她的話,那就是要走文的、往辦公室的白領職場發展了。

  那樣的話,學歷就變成首要必備的應徵要件,卻沒想到,她還在思量這件事,在衡量該怎麼取得求職必備的文憑之前,項幽凌竟跟她提起打工的提議?

  對她而言,這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要知道,她可是立志成為一個「龐大國家機器中的腐敗教育制度下的貪婪副產品裡面的寄生蟲旁邊的小嘍囉」。

  而那當下,跟她提議起打工可能性的項幽凌,活生生的不就是一個「龐大國家機器中的腐敗教育制度下的貪婪副產品裡面的寄生蟲」嗎?

  她並不覺得失禮。

  夏商集團,搞成這麼大體系的跨國集團,要說是龐大國家機器中的腐敗教育制度下的貪婪副產品,這比喻其實也不算太過分,是吧?

  而他,項幽凌先生,位於集團高位,說他是龐大國家機器中的腐敗教育制度下的貪婪副產品裡面的寄生蟲,這也很合理的,是不?

  跟著他這個寄生蟲工作,成為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嘍囉,那不就是她的最終夢想嗎?

  就算只是打工性質,可以提前見識辦公室職場生態,先行體驗寄生蟲身邊小嘍囉的生態,有什麼不好?

  不要說辦公室的人、包含項幽凌都很積極的在指導她怎麼做事,讓她獲益良多,單單是在項幽凌身邊工作,這樣的經曆日後寫在求職信上,就已經可以讓她的求職信大加分,大大的加分。

  就現實層面而論,能跟著他工作簡直是可遇不可求、作夢都會笑,說起來百利無一害的好事……好吧,是有一點麻煩。

  真要認真計較,是有那唯一的一點麻煩,就是要提防項幽凌再提起認祖歸宗跟繼承遺產的事。

  雖然對於這件事,她可以說是醜話說在前頭,在正式上工前就跟項幽凌說過,不要以為她來打工,就會接受繼承遺產跟認祖歸宗,他能答應不再提這些事,那她就願意去打工。

  當下他表示尊重,強調絕不勉強她,但樓寄雙知道他大概是打著長期抗戰的主意,以為時間能軟化她的態度。

  無妨。

  他要這麼認定,就讓他去吧,反正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龐大國家機器中的腐敗教育制度下的貪婪副產品裡面的寄生蟲旁邊的小嘍囉!

  她安靜的朝這目標邁進就是。

  即便隨著時日過去,因為工作關係而習慣彼此的存在,也因為他引導她學習的方式與寬容,讓他的存在慢慢不僅只是上司,還夾雜了些許亦師亦友意味,她也不改初哀。

  道理很簡單,他可以不再是陌生人,甚至進一步有可能成為朋友,但那改變不了什麼……

  「噗嚕噗嚕,噗嚕噗嚕……」

  極其詭異的聲響在安靜的辦公室內響起,兩名會計師停止核對手上的帳目,有志一同的朝聲源看去……

  端著茶水進來、正要一一送上的樓寄雙一臉尷尬,怎麼也沒想到隨身攜帶的行動電話竟然在這種時間響起?

  她不能坐視不理,因為這鈴聲顯示來自家裡,若不是出什麼事,奶奶不太可能會打電話影響她工作……心急如焚,樓寄雙加快速度將茶水為兩人送上之後,趕緊退到最角落去接電話。

  「喂,奶奶,我雙雙,有什麼事?」壓著聲量,樓寄雙急問。

一旁的兩個大男人似乎對她有電話這件事感到新奇,畢竟這打工小妹一直就走低調路線,低調到他們對她擁有行動電話這事都感到意外,就知道她的低調路線是低到什麼程度。

  兩雙眼睛不約而同的看著她,很自然而然的豎起耳朵聽她講電話……

  好像聽不到什麼。

  因為她一路只有嗯、嗯、嗯的應聲,聽不出個所以然來。

  正以為這是一通無意義的來電時,只見她秀眉緊蹙,以很難得的不悅語氣,低聲道:「怎這樣?那不關我們的事啊,何必找我們?」

  隨著奶奶的說明,配著背景聲的吵雜叫囂讓樓寄雙心情大壞,事實上她憤怒極了。

  但這時生氣沒有任何幫助,只能先壓抑下來,佯裝鎮定的交代:「奶奶您千萬別開門,在我回去前,發生什麼事都別開門,還有,記得先報警,知道嗎?」

  報警?

  這字眼,讓兩個一絲不苟的大男人不約而同的挑了下眉。

  「不行,我不能讓您一個人在家擔心受怕,我一定要回去看看,就這樣。」不接受電話那頭的人勸她別回去,樓寄雙掛了電話。

  其實很生氣,其實很委屈,其實她也有點怕,但這時候她都只能先冷靜下來……

  抬頭,看見辦公室裡的兩個人正看著她,樓寄雙試圖假裝鎮定,但眉宇間的慌亂出賣了她。

  「誠哥,不好意思,凌哥跟良哥去開會,剛好不在,等下他們回來時,能不能幫我轉告一聲,我家裡臨時出了點事,得趕回去處理,所以下午得請假。」她說。

  「什麼事?嚴不嚴重?需不需要陪你回去看看?」怎麼說也聽到一個報警的字眼,身為男人,提出連番疑問是正常又合理的。

  「謝謝,但不用了,只是一些家務事,我能處理。」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她粉飾太平道:「麻煩幫我請假就好了,那我先回去了,bye。」

  只是一些家務事……

  嘴裡說得輕巧,但幾個登門討債的凶神惡煞守在門前大吵大鬧兼破壞,要不是因為剛好逮著警察驅離過後的空檔時間抵達,樓寄雙能不能順利返抵家門都還是個大問題。

  也幸好是她先進家門,那幫討債的前來進行第二波的鬧事才沒直接波及到她,而再次報警處理後,警察的第二度出面,也幫她爭取到冷靜的對談空間,在幾個條件交換下,她終於勉強請走這些瘟神。

  當然,事情還是得解決,從源頭那兒!

  所以藉口要清理善後,樓寄雙拿著工具與電話,避到屋外找問題的源頭——

  「舅,你怎麼可以這麼做?」

  「啊……」

  面對外甥女語帶凌厲的指控,電話那頭的人語氣明顯心虛,彷彿沒預料到竟會被找到,而電話這頭的人似乎也深知對方的伎倆,完全不給他找藉口掛電話的機會——

  「你要跟誰借錢是你的自由,別說我們做晚輩的管不著,實際上根本沒人管得著,但是!你為什麼要寫我媽的名字當聯絡人?」樓寄雙既急又怒,完全無法想像怎麼會有這麼無恥的事情發生。

  「啊?那個喔……」曹宗耀支支吾吾,勉強道:「因為填資料時,就規定要寫一個借款人親友的聯絡資料,限定要不同住址,不住在一起的,所以……所以……」

  「所以什麼?」咄咄逼人,樓寄雙的容忍度已達極限,怒問:「你的朋友不是很多?親戚也不止我們一家,為什麼獨獨要填我媽的名字?你填一個去世的人,不覺得很過分嗎?」

  「那時候大姊只是生病,還沒去世啊。」曹宗耀辯解道。

這狡辯只讓人氣到腦中一片空白,激得樓寄雙脫口:「填一個癌末病人的資料是有比較光彩嗎?」

  「你這小孩怎麼這樣說話啊?」曹宗耀語氣轉壞,有些惱羞成怒了。「我只是填個資料,還需要跟你們報備,等你們核准嗎?」

  「是!是不需要!但前提是,還錢!舅舅大人您肯老老實實的還錢!」隱忍多年的情緒一口氣的爆發,樓寄雙才下管電話那頭的人是不是所謂的長輩。

  「雙雙,注意你的態度。」曹宗耀勃然大怒。「你媽是這樣教你的?你這是跟舅舅說話的態度嗎?」

  「媽媽教我做人要腳踏實地,教我要尊敬值得尊敬的人,她也教我做人要有借有還……」

  「你這是什麼意思?」曹宗耀惱怒的打斷她,斥道:「是想指責我這個做舅舅的欠錢不還嗎?」

  樓寄雙暗暗的作了兩次深呼吸,她告訴自己冷靜,一定要冷靜下來才行……

  「那麼舅舅還了嗎?」以自認為還算冷靜的口吻,她直問:「如果還錢了,為什麼今天人家會找上門來?」

  「那個……唔……只是一時周轉不靈、一時周轉不靈而已。」曹宗耀辯解道:

  「原本不應該這樣的,我借的錢是要跟朋友一起投資一塊地,按照計劃的話,應該可以很快轉手,換回的現金還了本金還能賺一手才是……」

  「但是你沒有。」樓寄雙併不想聽過程,她只知道結果。

  「原先的買主臨時變卦,這我也沒辦法啊。」曹宗耀反倒抱怨了起來。

  「那現在呢?舅舅有什麼打算?」能保持這樣冷靜的語氣,樓寄雙幾乎要佩服起自己。

  「唔……我會處理,我想辦法處理就是了。」曹宗耀含糊其詞。

  這種話,樓寄雙從有記憶起就常常聽見他在說了。

  所以不要怪她不具任何信心,因為從她有印象開始,她這舅舅講完這種話之後,沒有一次是他自己「想」出辦法解決問題,最後還不是都靠外婆或是幾個阿姨想法子幫忙善後?

  更何況一個真心要解決問題的人,又怎可能躲得不見人影?

  自個兒躲得不見人,任由債主找上不知情的她們,這種事,也就她這個舅舅做得出來,要她相信他這樣的人?

  一句話,辦不到!

  「如果舅舅真的會處理,能不能先出面說明不干我們的事?」她不讓他閃躲,很直接的要求。

  「這……」

  「我媽她已經去世了。」不給他找藉口的機會,樓寄雙一口氣說道:「她一個往生者的名字被高利貸的人拿來鬧事,屋外頭『曹芷靜欠債不還』的字樣被寫得整個樓梯間、整條巷子都是,寫剩的油漆全往我家門口潑,先不要說街坊鄰居看了會怎麼想、我跟奶奶要怎麼做人好了,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媽媽是犯了什麼錯,要受到這樣的對待?」

  「已經找人上門啊?」曹宗耀像是這時才發現嚴重性。

  「何止找上門,三、五個彪形大漢拿著球棒砸門,我奶奶年紀大了,能禁得起幾次這樣的驚嚇?」樓寄雙想到就火大。

  「應該……應該也沒怎樣吧?只是做做樣子,砸了幾下門而已……」

  沒有問她們祖孫倆如何?

  一、句、也、沒、有!

  閉了閉眼睛,樓寄雙打心底生起一股同情之意,她對母親感到無比的同情。

  這麼一個吸血蟲般啃骨噬血、一出狀況卻又如此無能兼無情的手足啊……

  「我跟他們談過了。」背書一般,樓寄雙不帶情緒的說出她的解決之道。「我只講幾個重點,錢不是我們借的,也不是我們用的,我們根本不知道借錢的事,曹芷靜這名字是在我們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寫成聯絡人,是聯絡人,又不是借款人,找我們討錢,根本就是錯誤的管道。」

  「那他們怎麼說?」曹宗耀有些緊張。

「能怎麼說?」樓寄雙反問。

  既然母親做不到,那就由她來吧!

  抱著壯士斷腕的心情,樓寄雙冷淡道:「不是借款人,人還已經去世了,找我跟奶奶的麻煩也沒辦法拿到錢,真把事情鬧大,上了警局或法院,他們不論從哪一點看都站不住腳,反而更麻煩,還不如找另外的管道追討回這筆欠款。」

  「然後呢?」甥女平鋪直述的語氣沒來由的讓曹宗耀感到有些不安。

  「在我交給他們外婆家的地址跟電話後,他們覺得我講的很有道理,就走了。」樓寄雙冷淡的說出結果。

  電話那頭的曹宗耀傻住了。

  「你、你、你!你怎麼可以把外婆家的地址給他們?那他們找上你外婆怎辦?」曹宗耀氣急敗壞。

  樓寄雙只覺得心冷。

  外婆是人,那麼,她跟奶奶,甚至是過世不久的母親就不是人,就可以任人騷擾、不得安寧的嗎?

  「我跟他們說了,外婆那邊是舅最常待的地方,要找人就要往那邊去,就算舅舅真跑路了,不在外婆那邊,我會幫忙打聽,一有舅的消息也會主動跟他們聯絡。」

  「雙雙你怎麼可以這麼做?」曹宗耀感到無比的震驚。

  「舅舅以為我會跟媽媽一樣,為了不想驚動外婆,就自己想辦法解決嗎?」樓寄雙冷冷的問。

  「……」曹宗耀被問住了。

  「舅,媽媽她已經不在了,我相信你知道這件事。」樓寄雙冷冷的提醒,說道:「我雖然長大了,但也才剛高中畢業,更何況我只是個晚輩,所以這種事關好幾百萬的債務,我是沒有能力處理……」

  「也不是沒辦法啊!」曹宗耀急忙打斷她,說道:「你媽死的時候,不是有筆保險金下來?只要拿那筆……」

「舅!我要去清油漆了。」心灰意冷,樓寄雙直接打斷他的美好夢想,道出她的結論:「你趕緊想辦法還錢,下次他們再找來,我會直接跟他們報這支手機號碼,或是直接跟他們說你躲在哪個朋友家,就這樣。」

  「雙雙……雙雙……」

  不管電話那頭的人怎麼呼喚,樓寄雙果決的掛掉電話,而且直接關機。

  結束通話,像耗盡了她的氣力,她只能頹然的蹲坐在路旁,把臉埋在兩膝之間,好似這樣就不用面對眼前的這一切……

  她不明白。

  這世上的人百百千千萬萬個,為什麼獨獨是她得面對這些?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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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5 00:02:4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項幽凌接獲密報,從既定的會議早退趕到時,就看見她頹然的坐在路邊,像朵枯萎的小花兒那般。

  他看了看四周……

  往生者的名字被鮮紅的油漆給大大的書寫著,四處都是。

  當中有噴的、有用刷子寫的,配著斗大的欠債不還之類的字樣,巨大的字體間不時有過多的漆液順著地心引力往下流,斑斑條條的樣子就好像鮮血直流似的,整體營造的視覺效果還真是讓人不舒服。

  雖然趕來的路上,他猜想過到底是什麼事,竟然得動用到報警?

  在電話打不通的百百種預想之下,怎麼也沒料到竟是與金錢有關……而且還是死人的財務問題。

  雖然是出乎意料,但十萬火急趕來的項幽凌著實鬆了一口氣。

  沒急著說話,他慢步走到她面前……

  樓寄雙感覺有人靠近,直覺抬頭,看見來人是項幽凌,沒來由的有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那讓她的精神更加萎靡不振,甚至是連嘆息的氣力也沒。

  就看她像朵要謝去的小花兒,整個人無力的垂下了頭,再次埋在曲起的兩膝之間。

  項幽凌沒開口,跟著在她旁邊坐下。

  沒人正視過,但兩人之間確實是存有一份共事的默契,他才正想著要從哪兒開始問起,就聽她悶著頭細聲開口——

  「我舅跟高利貸借錢不還,聯絡人寫我媽,人家找上門來鬧。」

  三句話,將剛剛的事草草交代過去。

  她說得輕描淡寫,但事關高利貸,加上現場一片狼藉,項幽凌知道事情絕不是她說的那麼簡單。

  所以他追問,一個段落又一個段落的,直到她慢慢吐露出整件事情的經過,從頭到尾的……

  聽到她幸運的在一個安全的時間進到家門,他替她感到幸運。

  聽到欠債的由來、她怎麼利用報警這名義的優勢穩住這些個凶神惡煞,又是如何與這些二度造訪的討債人們談判,他覺得她極具天賦,可以冷靜的抓住重點予以利用,有效的達成目的。

  但不妥!

  何止是不妥,聽到她一個女孩兒家與高利貸對峙,項幽凌只覺得心驚,無法想像,若是一個弄不好,她一個女孩兒家再加一個老太太,會受到怎樣的傷害……幸好沒事,幸好一切平安沒事。

這結果,讓項幽凌不忍出口苛責,更何況他知道,這時候的她並不需要說教,至少,那絕不是眼下最需要做的事。

  「辛苦你了。」他說著,說話的同時,腦中沒想什麼,很順手揉了揉她的頭,然後明顯頓住。

  視線直直的看向自己的手,然後慢慢、慢慢的將手從她的腦門上退開……

  項幽凌的表情顯得有些古怪,像是不知道發生什麼事那樣。

  她抱著腿,曲著身子不動,像在想著什麼,壓根兒沒發現這小插曲。

  因為她的沒反應,項幽凌也忙著自我調適一番……

  其實也沒什麼,是吧?

  就好比路邊有只可憐兮兮、遭人棄養的小小狗,一般人都會忍不住順手摸兩下,他也就是基於這樣的心情,才會很順手的伸手碰觸她。

  這真的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是身為人類的本能反應,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項幽凌花了約2·39秒的時間去想通,調整好自己的心態,然後進一步發現到,他竟然把時間用在思考這件本來就自然而然的事,那才真的是不正常!

  完美的調整好心態,片刻前出現的古怪感很自然的消褪去,項幽凌沒再浪費時間玄注意這種人類的正常行為反應,逕自拿了電話撥給吳良,說了他先不回辦公室,同時也交代吳良找清潔公司過來處理善後。

  交代完畢,回頭……

  那朵枯萎中的小花兒依然枯萎當中。

  項幽凌看了看,發現她可憐兮兮的樣子,還真有幾分流浪小動物的感覺。

  是小動物啊……

  身為一個正常的人類,他有著正常人類的行為反應,所以忍不住又揉了揉她的頭,試著正面鼓勵,說道:「你做得非常好。」

  她抱著兩條腿,曲著身子沒動靜,一點也沒被鼓舞到的感覺。

  項幽凌也沒管她有沒有被鼓舞到,按著自己的步調,在正面鼓勵後,接著指出錯誤的步驟 ——

「不過下回再有同樣的事,別這麼衝動……」想到她一個人跟幾個彪形大漢對峙,他皺了下眉,說道:「並不是每一次都能這麼幸運解決,要再有類似的狀況,記得先等我一起,別搶著自己處理,知道嗎?」

  她沒應他,不過總算是開口了。「凌哥。」

  她喚著他,這稱呼是項幽凌一再堅持不要被叫「項先生」的前提之下,她改口配合的稱呼,就像這臨時辦公室裡的其他人,她都按照名字的尾字加個哥表示敬稱一樣。

  「我媽真的是個很好的人。」她很突然的冒出這麼一句。

  「……」項幽凌沒接腔。

  隨著近日來資料上的補充,對於曹芷靜這人的行事與性格,他已經有較完整的認識,但基本上還是不認識。

  對於不熟識之人,他不覺得自己有立場評論什麼,只能選擇沈默。

  「不知道你的資料裡是怎麼寫她的,但對我來說,她真的是個很好的媽媽……」她說著,聲音細細的,猶如囈語。

  也不管項幽凌有沒有聽清楚,她只是自顧自的細語呢喃:「她體貼、她善解人意,不管遇到再怎麼過分的事,就像舅舅這種吃人夠夠的弟弟,她也從不怨天尤人,她只是歉疚……對奶奶、對爸爸、對我,她一直覺得歉疚,但……明明就不是她造成的,明明就不是她……」

  狀似沒頭沒腦,但項幽凌知道她在說什麼。

  有賴後面幾次的資料補足,曹宗耀時不時向長姊伸手周轉的事,也都仔細註記在資料當中。

  記錄上記載的大筆金額,從數萬到十多萬,也有近百萬,好比前陣子樓寄雙以亡母保險金所還清的房貸,那也是三年前曹宗耀所積欠下的大筆卡債,因為不想這個弟弟被高昂的循環利息金逼死,不得已曹芷靜只好先拿夫家的房子抵押,貸了一筆錢出來填補弟弟越滾越大的債務。

  如果曹宗耀能實行借錢時的諾言,按時奉上每個月該繳的房貸費用,那倒也就罷了,問題他只老實繳了頭兩個月,再之後就是自動延期。

  第一次晚了十天,第二次晚了半個月,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他自動當沒這回事。

  夫家多次伸出援手,甚至看在曹芷靜的情面,拿出房子做抵押,但結果,每一次都是被背信、每一次都得自己吸收這些額外的債務,更不要說,除了帳面上大筆金額的借貸,項幽凌可以輕易的推測,帳面下幾千或是一、兩萬元的口頭借款應該也少不了。

  這連串的事件下來,被拖累的曹芷靜若只是一般尋常人,合理推論,自責是避免不了的,所以當樓寄雙沒頭沒腦的講到歉疚時,他可以輕易理解,知道她到底在說什麼。

  「凌哥,是不是因為人好,就注定要受苦?」樓寄雙低聲問。

  「也不能這麼說。」這時候說什麼大道理都是假的,項幽凌決定冷處理,所以他平淡的回道:「是有些人太渾帳。」

  她恍若未聞,咬唇,一顆心只覺得憋得難受,一口氣梗在那兒,讓她直要喘不過氣來。

  「明明……」不想這樣,但樓寄雙就是忍不住紅了眼眶,就是止不住哽咽。「明明欠錢的不是我們,但每次,每、一、次,都是我們倒楣……」

  身為一個晚輩,樓寄雙從來就不讚成母親一再援助舅舅的行為。

  對她來說,拿錢丟進水裡都還會撲通一聲,可是幫舅舅,就只更養成舅舅不負責任、猶如吸血蛭一般的個性,那根本就是在害他。

  最簡單的道理就是,要是當年舅舅虧空公款時,媽媽狠下心不幫忙善後,讓她這個財迷心竅的舅舅真正吃上一次苦頭,甚至是被抓去關。

  讓他為他的人生負責、真正的痛上那麼一次,認清自己的能耐,又哪會有後來這十多年來的糾纏不清?

  一次,一次,又一次。

  樓寄雙的記憶裡,已經數不清她這舅舅登門借錢的次數,撇開直接闖下的大禍不說,他每一次的招式都大同小異。

  先是架構一個美好的發財夢想,試著說之以理,等說不過時,就亮出外婆這張王牌,動以之情的拿外婆來壓搾她的媽媽,只因為長女這身份……

  「以前我媽總是說沒辦法,說不能讓外婆操心,也不能害其他幾個阿姨日子難過,她一個做女兒、做姊姊的,能幫忙擔著就儘量擔著,更何況再怎麼不成材,畢竟也是自己的親手足,總不能真看著他被錢給逼死……」

  咬唇,樓寄雙怎麼也不明白這份長女跟長姊的迷思。

  生為長女,這是能選擇的嗎?

  底下有三個妹妹跟一個不成材卻受雙親疼愛的弟弟,這又是自己能選擇的嗎?

  為什麼要將那麼多不必要的責任全攬到自己身上呢?

  「你應該比我清楚,像我舅這種人,不給他一點教訓,最後會被逼死的也只有旁人的分,但我媽就是看不破,然後總是為了這個寄生蟲一樣的人感到歉疚。」

  娓娓述說著這些不該為外人道的家醜,樓寄雙心中滿是不甘。

  「她其實一直想讓我跟奶奶過更好的生活,但是舅隔三差五的總是惹麻煩,又總是在事情鬧大時,求外婆找上門來哭訴裝可憐,逼得媽媽不得不幫忙……同樣都是外婆的孩子,為什麼我媽媽要受到這樣的對待?」

  這是第一次,他們之問的對話不是為了公事上的請教、行政事務上的協調商討,而是表達她的人生、她內心真實的感受,也是掩飾在那沈著有如小老太婆般表相下的真實情緒。

  認識她、一起工作也算有一段時日,但卻是直到這時,項幽凌才發現她小老太婆以外、孩子氣的那一部分。

  大異於平日的老成沈穩,眼下的她,椎嫩脆弱,所流露出來的那份情緒完全符合她的年紀,是足以引人憐惜的荏弱少女姿態。

  也許……她也不是自願要像個小老太婆?

  項幽凌忽有所感。

  有這樣的家庭背景,在這種成長環境之下,她若不早熟、若不逼著自己長大,只被動的當一個符合年齡、天真不解世事的少女,那麼……他所接觸到的樓寄雙,又會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

  也許,在言行上符合年齡,但,那對一家人的生活有所幫助嗎?

  如果沒調適好自己、磨去所有的銳角,不學會對一切淡然處之,真安逸的當著符合年齡的青春少女,那結果,只會讓她及家人的日子更加難過吧?

  省悟到她性格的由來,再看她的早熟與老成,項幽凌不由得感到憐惜。

  有些觀感悄悄的在改變,至少,在他內心中的某一部分,已不自覺的因她而柔軟。

  伸手,項幽凌又揉了揉她一頭細軟的發絲,輕道:「沒事的。」

  她恍若未聞,低著頭,就像個找不到方向、迷路的孩子。

  「凌哥,為什麼呢?」她迷惘,低聲的問:「一個從沒做錯過什麼事的人,為什麼要承受不是她造成的錯誤?真的因為人好,就注定得承受苦難嗎?」

  「別想太多。」遲疑了一下,但最後,長臂仍是輕環上她細瘦的肩,就像是將迷途的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想幫著她、多照顧她一些,已無關他的任務,或是要償還夏家收養之恩,而是出於他的個人意志。

  他知道自己的心態有些微的轉變,但並不覺得有何重要。

  因為就職責而言,她是夏家的女兒,他就有責任跟義務好好的照顧她,所以他並不把這時想法上的轉變放在心上。

  「有些人,天生就是渾帳。」他說著,仍是同一個結論,事實上他也真心這麼想,她家的這個舅舅,就是一個渾帳。

  「渾帳啊……」她細細咀嚼這個字眼。

  「純粹就是運氣不好,遇上混帳而已,不用想得太複雜。」他朝她飽滿的額輕敲一記,不想她沈溺在這種傷春悲秋的情緒中,看了就傷眼。

  並不是多麼動人心弦的安慰話語,事實上,一般人也不會像他這樣安慰人,但是對她來說卻很實用。

「是啊,渾帳……」因為他態度上的平靜,她慢慢跟著冷靜了下來,那種像是枯萎掉的沮喪之色緩緩消褪去。

  「所以我要當壞人。」她突然宣佈。

  仍是曲著身子、抱著雙膝的姿態,但她年輕的面容不再只有蕭瑟之意,那讓項幽凌覺得比剛剛要來得順眼多了。

  至於她突來的宣言,項幽凌倒是沒說什麼,只是輕輕的拍了幾下手,以示讚賞之意。

  「如果當好人只能讓渾帳欺負,那我情願當壞人。」她說,像是下了某種決心。「外婆當年的生養之恩,在媽媽這麼多年的付出之後,是該設一個停損點的時候了,媽媽做不來,就由我來做。」

  「有這種決心很好。」項幽凌附和。

  「外婆既然要寵出舅的不負責任,就該讓他們自己去面對,沒理由惹了麻煩才來講親情,平常也不見她給過我們那種東西,出事就要別人惦著血緣的分上幫忙擦屁股,有這種道理的嗎?」說到後來都有些憤慨了,可見她對此事積怨已久。

  「你說的、分析的這些都對。」不急不緩,項幽凌提醒道:「但有一點最重要,一定要最優先處理。」

  她困惑的看著他,試著自行參透他所謂的「該優先處理」的事。

  「先跟警察備案嗎?」她猜,自行補充道:「剛剛就報過案了,警察還來了兩次。」

  「那也需要,但不是最優先。」他說。

  「……」

  不等她再想,他直接公佈——

  「在清潔公司來之前,行李收收,準備搬家。」

  事情扯上地下錢莊,就算不是借款人,事情一樣的複雜。

加上對方已經侵門踏戶的來過一趟……不!兩趟!確認過住家裡只有一對歸類在老弱婦孺的祖孫兩個,敵暗我明,情勢更是不利。

  搬家一途,是項幽凌覺得眼下最必須做的一件事,但很顯然的,樓寄雙併不認同——

  「等等!你等等!沒必要搞這麼誇張吧!」她拖著他,怎麼也不肯讓他進到老舊的公寓中,有機會見到她奶奶。

  這人真是行動力驚人,竟然自願肩負說服奶奶的責任?

  開什麼玩笑!

  她才不會讓他——

  「我知道,你不想我跟樓奶奶有打照面的機會。」項幽凌忽然止住,正確無誤的說出她內心中正在暴走的旁白。

  樓寄雙愣愣的看著他,一時反應不過來。

  「樓奶奶就是你想守護的對象,不想接受遺產,也是為了她,是吧?」項幽凌進一步的說。

  明人不說暗話,既然他點破了,樓寄雙也不跟他裝蒜。

  「沒錯,即使是我,也是因為媽媽病重之時覺得該讓我知道真相,才跟我說了生父的那段往事,但奶奶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悻悻的鬆了手,她一臉認真,強調道:「她一心當我是樓家唯一的血脈,這是老人家最重要的信仰跟堅持,我說什麼都不能讓人破壞這一切,讓她老人家在這把年紀了還嘗到心碎的滋味。」

  這就是她為什麼不能接受那筆遺產的唯一真相。

  雖然事實與項幽凌所猜測的相去不遠,但也是因為她親口說了,他才明白,為何他初次拜訪時,她對於生父另有其人的事並不顯得太大意外,原來她事先就聽聞了這部分。

  「除了奶奶,一方面也是因為這個舅舅吧?」統合所有資訊,項幽凌幫她補足其餘的部分。「你擔心因為這筆遺產的關係,會讓這人更加變本加厲的騷擾不停。」

她皺眉,有些些不甘心被看穿了,悻悻的嘟囔道:「既然你都知道了,又何必為難我。」

  「這並不是為難你。」他說,進一步說道:「你很清楚,我這趟來台灣,確實是有我的任務,但那不表示,以我的立場就不能理解你的處境。」

  她看著他,不明白他要說的重點。

  「你想守護奶奶的心意,我可以接受,其實也已經跟商祺他們兄妹商量過,打算延緩遺囑的執行。」他說。

  樓寄雙愣了下,因為他的話。

  「所以繼承遺產的事,我不會在這時間逼迫你接受,你大可以放心,現在首要之務,是鬧到這地步,牽扯上地下錢莊,這事得優先處理,你跟奶奶得立即搬家才行。」

  她皺眉,直覺反對。「那太誇張了……」

  「對方是放高利貸的地下錢莊,絕大多數都跟當地黑道有掛鉤,你跟奶奶兩個人是打算用什麼跟他們斗?」他正色,並不覺得哪邊誇張了。

  「但我們也沒要鬥。」她又說:「錢又不是我們借的……」

  「這你就錯了。」項幽凌不客氣的打斷她,直道:「誰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順利跟你舅舅追討回這筆債務,順利的話那當然是天下太平,但要是不順利、追討不到呢?」

  樓寄雙無言,以她所知道的過往記錄,她舅的信用已經不是用零可以形容,簡直就是負的。

  即使對手是地下錢莊,但這些地下錢莊拿不到錢的機率實在是太高了。

  「有些事,你也許不清楚,但這種放高利貸的,擺明就是為了錢,當這些黑道真拿不到錢時,你覺得他們肯跟你講道理?覺得他們真的會放過你們祖孫兩個,不來找麻煩?」項幽凌問。

  理論上她也知道項幽凌的分析與顧慮都極有道理,但,她就是覺得為了這種事搬家,感覺更奇怪。

更何況,事情發生得這麼突然,她跟奶奶又能搬到哪兒去?

  「應該也沒那麼嚴重。」樓寄雙努力往好的方面想去,說道:「再怎麼說,借據上白紙黑字寫明錢不是我們借的,要是事情鬧得太大,那我就報警處理啊,他們就算混黑道,也不至於對我們怎麼樣……」

  「你想得太天真了。」項幽凌很實際的說道:「就因為是黑道,才更不講道義,特別是開地下錢莊的,那表示,他們完全是認錢不認人,如果從你舅那邊拿不到錢,他們只會找他親近的人開刀,回過頭,第一優先找的還是你跟奶奶,到時你以為一句『又不是我們借的』就能打發他們?」

  樓寄雙被問得啞口無言。

  「我不是危言聳聽。」項幽凌一臉正色。「為了你跟奶奶好,你們祖孫倆一定得先搬離這邊,而且是越快越好,這些混黑社會的為了錢會做出什麼事,是你無法想像的。」

  「那你又知道會怎樣了。」並不是故意的,但她直覺回嘴。

  「我知道。」他承認不諱。

  她愣愣的看著他,因為他這回答。

  「被老董事長認養前,我的家,就是因為高利貸的逼債而家破人亡。」

  被認養前,我的家,就是因為高利貸的逼債而家破人亡……

  當項幽凌以公司上司的身份,為樓家奶奶說明事情的嚴重性之時,樓寄雙一直不太能專心,滿腦子都讓這句話給佔住。

  家破人亡,他用的是家破人亡這個字眼耶!

  她很好奇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因為她怎麼也看不出來,項幽凌是個有悲慘過去的人。

  不過話又說了回來,一個人有什麼悽慘的過去,真有心要偽裝,應該也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事……

「所以為了你們祖孫倆好,樓奶奶跟雙雙恐怕得先搬家,至少離開這住處一陣子,以防萬一。」自願要說服樓奶奶離家的項幽凌在分析完所有利害關係後,下了最後結論。

  在項幽凌面前的樓奶奶,一頭霜發,面色紅潤,是個個子矮小圓潤、相貌慈祥的老太太。

  老太太很有耐性的聽完所有的分析,對於眼前的年輕人所說的利害關係是沒什麼疑問,但她有一個很大的問題——

  「年輕人,你為什麼要幫助我們?」

  對奶奶,樓寄雙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

  所以先前在餐廳遭客人潑水的事,她沒提,對於到項幽凌身邊工讀的事,只說運氣很好,在一片不景氣中找到一份待遇不錯的工作,可以在重返校園前累積良好的工作經驗,所以就換了公司。

  因為這些,在樓奶奶的認知中,是知道孫女兒有個好工作、好老闆,而現在看起來,這過分年輕的新老闆還很照顧員工。

  但……

  這年輕人為了她們祖孫倆的安危,竟然大方到可以撥一戶房子讓她們祖孫倆暫時棲身,對員工、而且還只是一個工讀生照顧跟關心到這等程度,她老人家無法不起疑心。

  樓寄雙在奶奶提出這問題時,不著痕跡的朝項幽凌瞟去一眼——

  我早說了行不通!

  那眼神,如此表示。

  因為他竟然保證,只要她能信任他,讓他出面去談,那麼他會在不破壞任何平衡的前提下,說服奶奶連夜搬家。

  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是不?

  在不說破她脈出夏商集團的前提下,單單只是公司裡的上司對下屬的關係,而且還是對一個工讀生而已。

就算是錢再多,一句話要臨時撥出一戶房宅提供別人避難居住,這種事不論對誰說了,都沒人會信。

  「奶奶,我知道您的顧慮,今天我要是說會這樣幫雙雙,只是因為覺得跟雙雙很投緣,這話您一定不會信。」項幽凌很自然的面對了這問題。

  樓奶奶忍不住點點頭,心裡確實是不信。

  所以項幽凌再次開口,使出了決勝負的暗黑招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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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認識得越久,樓寄雙才發現,她對項幽凌這人還真是不瞭解。

  十二歲前,他的人生再平凡也不過,除了雙親,還有一個小他六歲的妹妹—— 他是這麼平淡的起了頭。

  那年的夏天,為人作保的父親受到牽連,等到不知轉過幾手的債權人追上家門時,警告性的威嚇手段一天變一種花樣,唯一的用意就是要逼他父親還出這筆一翻再翻之後的不合理鉅款。

  就在這種擔心受怕的日子中,某一天午後,原本示警用的小火苗不慎釀成大災難,火勢蔓延得極快,本在屋內午睡的媽媽與妹妹走避不及,就讓這一把火給活活燒死。

  聽來極為駭人的轉折,可他訴說這段往事的時候,神色平靜,好像在說別人的事一樣。

  那場火災之後,一直試圖從合法途徑尋求解決之道的父親失去了所有鬥志,承受不住高利貸的壓力及害死妻女的自責,留下一封遺書,懇求老長官伸出援手,救救唯一的兒子,接著便舉槍自盡,留下他一個人。

  那一年,他跟其他同年齡的男孩一樣,讓家人送去參加夏令營,卻沒想到兩週的時間過去,等營隊專車送他返家之時,他的家已成廢墟,等著他的是一名西裝筆挺、奉命接他回夏宅的律師,以及雙親連同妹妹都離開人間的訊息。

  再之後,夏商集團的老總裁收留了他,栽培他成為外人眼中的人上人,但他心中其實一直有個缺慽,除了屬於雙親的那一堆,那本該完整的家庭拼圖,還少了妹妹這一塊……

  樓寄雙不得不承認,項幽凌這人實在很會營造氣氛跟說話。

  當他說到這個段落時,很明確的讓人接收到他的那份遺憾與失落,正常人在這時候,同情心多多少少都會冒出頭來,差別只在多跟少而已。

  當他把握這時刻,再一臉誠懇的說:「我一見雙雙就覺得投緣,就像看見我失去很久的妹妹一樣,加上聽她說家裡發生這種事,我受過那種苦,是不可能放著她跟樓奶奶不管的。」

  多麼漂亮、多麼感人熱淚的一番話?

  樓寄雙就看著奶奶輕拍著項幽凌的手……已經抓著他的手在拍了,奶奶的心也太好拉攏了吧?

  「辛苦了,孩子,真是辛苦你了。」

  樓寄雙眼睜睜的看著奶奶一邊拍著項幽凌的手,一臉憐惜的對著項幽凌說著辛苦的安慰話語,心裡隱隱感到不對勁,但也來不及了。

  因為是以「曾經受害者」的身份在說話,同情之餘,樓奶奶也讓這悲劇給震撼到,為了心愛孫女的安危,即便覺得臨時借住這件事還是太過叨擾人家、不是人之常情,可是對於項幽凌接著重新再提的搬離方案,完全就是百依百順的答應與配合。

  樓寄雙傻眼又如何?

  她幾乎是在擔心受怕的奶奶及項幽凌的雙雙緊迫盯人之下,跟著收拾好細軟,聽話的上飯店住了兩晚。

  並不是離家住兩晚就沒事了。

  這位積極的項幽凌先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過去的心靈創傷,行動之積極的,竟然隔兩日後就通知她,新住處已整理好,她跟奶奶可以搬進去住了。

  就算此時此刻,她很配合的拖著行李箱跟著移動前進,走進這幢特地為她們祖孫倆準備的大樓,她還是覺得這太誇張了。

  她很不想要這樣懷疑,但有時候真的會忍不住想:他說的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哪有那麼剛好,他讓人收養前的不幸遭遇,不正不好就恰恰是高利貸追債造成的?

  並不是要懷疑發生在他人身上的不幸,如果他所言不假,全都是真的,她也感到同情,真的!

  只是……當事情的發展完全按照他的計劃走去時,她實在會忍不住感到懷疑,這到底是不是他策略的一部分?

  因為這小小的猜疑,讓她實在很不想配合……

  「我真的不覺得有必要這樣子。」為了不驚動正在探看新居的奶奶,她壓低了聲量,以至於有些咬牙切齒。

  她本意是想私底下商量,不料——

  「奶奶!」放開聲量,項幽凌朝屋裡頭喊:「雙雙她還是死腦筋,講不聽,還在吵著不想搬家。」

  樓寄雙驚愕不已的瞪視著他,不敢相信他竟然這樣做?

告狀?

  這位項幽凌先生,竟然在跟她奶奶告狀?

  對比她的震驚,項幽凌的一本正經之下,充滿於心的,是一種惡作劇的歡快,只是沒人能看見而已。

  「雙雙!」操作著電動輪椅在新居四處探險的樓奶奶從廚房出來。

  「沒、沒有啦。」見奶奶愁著臉,樓寄雙趕緊澄清,說道:「我已經知道事情很嚴重,也知道先搬離那邊對我跟奶奶都好,小心駛得萬年船嘛,是不?我只是……只是覺得住凌哥家,這樣實在不太好……」

  「你放心。」項幽凌微笑著,俊顏滿是無辜的更正道:「這並不是我住的地方,我住在對門那戶。」

  這一點,項幽凌之前也提過了。

  當初為了產權清楚,不想應付鄰居這種生物,所以這層樓的兩戶他一起買了下來,這時發生這種意外正好可以使用,只需花點時間讓人整理整理即可入住,並不是太麻煩的事。

  「所以你跟奶奶住進來,根本就不會打擾或是影響到誰的生活。」他說。

  是怎樣?

  有錢人就可以這樣的嗎?

  連對戶的房子也買下來放著……這種事,樓寄雙覺得很不可思議,但這時不是計較這種事的時候。

  「雖然你這樣說……」她詞窮,就是覺得猶豫。

  項幽凌自動無視她軟弱無力的抗議,逕自對樓奶奶說道:「奶奶您的腳不方便,這大樓有無障礙空間的設計,還有一些不錯的公共設施供住戶使用,像是圖書室、運動房,甚至還有個可以摸八圈的麻將房可以讓住戶們聯誼、打發時間,雙雙白天上班的時候,奶奶待在家裡就不怕無聊。」

  是有沒搞錯?

  那是她的奶奶,他一口一句奶奶,會不會叫得太親熱了些?

樓寄雙滿心覺得不是滋味,可樓奶奶偏生相反,項幽凌展現的貼心,就像夢想中從未擁有過的孫兒那般,讓她老人家很是歡喜。

  「好!這地方真好啊!」樓奶奶笑咪咪的附和著,說道:「而且還有門禁啊、保全啊,看起來很森嚴,給人很安心的感覺耶。」

  時值多事之秋,說起來,樓奶奶仍是以安全為第一優先考量。

  連自家奶奶都開口,樓寄雙能說什麼?

  「算了,我去整理行李……哪間是我的房間?」她沮喪的問。

  項幽凌帶著不自覺的淺笑,為她指引方向,而她,就像只鬥敗的公雞,頹喪的拖著行李箱去整理行李。

  客廳裡,瞬時只剩下樓奶奶跟項幽凌……

  「雙雙,我讓幽凌推我去見識見識麻將房,你一個人可以嗎?」樓奶奶揚聲問。

  「凌哥很忙的吧,要不要讓我陪啊?」樓寄雙探頭出來詢問。

  項幽凌心領神會,知曉樓奶奶有話要說,私下的、單獨的那種。

  「不用。」他近乎輕快的應答道:「辦公室有你良哥坐鎮,我剛跟他說了,今天都不回去了,況且這裡你也沒我熱,我帶奶奶認識環境就好,你先整理東西。」

  「是啊,你先整理你的,等下還要幫忙整理奶奶的分,希望到晚上之前都能安頓好。」樓奶奶故意講了一個時間。

  「嗯,那你們先去,我趕緊弄弄,等下再幫忙奶奶一起整理。」最親近的兩個人聯手,樓寄雙根本沒有懷疑。

  親近,是的,在她的生命接連發生這麼多事之後,項幽凌已經是她潛意識中覺得信任的對象,只是她自己還不自覺而已。

  很多事在悄悄的改變著,但沒人發現,只是沒人發現而已。

  改變,很多事,正悄悄的在改變著……

  輪椅行進在大樓之間。

  年輕的那個推著老的那個,在這一老一少獲得獨處的機會時……

  「幽凌,謝謝你幫雙雙做的這些。」樓奶奶說著,神情略見憂色。

  「奶奶怎麼說這麼見外的話。」解決了小的,項幽凌知道還有老的這關要過,剛剛會肯幫腔,只是因為目的相同的緣故。

  雖然名義上是認識環境,但樓奶奶對設計優美的豪宅視而不見,輕嘆:「我一直在想,對雙雙,你會不會有什麼企圖……」

  「奶奶,我……」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多心了。」樓奶奶安撫著他,自顧自的接著說道:「要錢財,我們樓家沒有,要美色,雙雙那孩子雖然標緻,卻還是個小嫩芽,以你的身家背景,見多識廣,也不見得會放在眼裡。」

  微笑,那慈祥的面容上,很明顯有著欣喜的笑意。「這幾日,我看著你為她做的事,就知道是我老人家多心了,你是真的把她當自己人在照顧,人跟人的緣分果然是說不得準的……我很高興,真的。」

  見老人家歡喜得有些些語無倫次,項幽凌的心不自覺柔軟幾分,說道:「奶奶能相信我,那自然是好的。」

  「最近我常在想,我年紀大了,也不知道還能陪她多久,這世上唯一叫我放心不下的人,就是這個孫女兒了,如果哪一天我的時間到了,也得走了,到時就剩雙雙一個人,那她該怎麼辦?」

  「奶奶……」

  「我是說真格的。」樓奶奶不讓他說客套話,甚至還手動的停下了輪椅,不讓他繼續推著前行。

  將輪椅轉了個向,樓奶奶面對著眼前的年輕人,一臉認真的說道:「先前,那幾個彪形大漢又繞了回來,第二次甚至試著要撞門時,我真的是嚇壞了,如果雙雙沒趕緊給了一個可以找到人的地址,我真不敢想像事情會變成怎樣。」

  想像她一個小女生要面對幾個凶神惡煞,就連項幽凌也不敢想像,若不是有個好的收場,情況會變成怎樣。

  「說來全是我這老太婆不中用,傻丫頭是為了我這老太婆,不想我擔心受怕,才會那麼勇敢的挺身而出,學著跟人談條件。幽凌,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心疼孫女,但樓奶奶更重視另一個沒浮現的問題。

  樓奶奶一想到這事就感到憂心。「這代表,她把我這老太婆看得比她自己重要,這樣子對她真的很不好,就像我剛說的,我年紀大了,也不知道還能陪她多久,如果哪一天我的時間到了,我也走了,到時就剩她一個人,那時她該怎麼辦?」

  看著老人家一臉愁容,項幽凌知道,這個溫暖慈祥的老奶奶是真心的在跟他商量,他讓老人家當成自己人了。

  而確實,他也知道,按奶奶的說法,這事確實是一大隱憂。

  「奶奶有什麼吩咐,直說無妨。」他說,同樣的真心誠意。

  「不敢說吩咐。」搖頭,樓奶奶並不敢託大,懇切的請求道:「幽凌,你跟我們非親非故,按理說,我不該拿這事麻煩你,但眼下,我實在沒有其他人可以商量,你就當奶奶倚老賣老,讓我拜託一下,可以的話,以後好好照顧雙雙,好嗎?」

  「奶奶,不用您交代,我會照顧她的。」礙於承諾,項幽凌不能道出當中的牽扯,但針對這點保證是絕對沒問題的。

  「如果有你能照顧她,我就比較放心了。」樓奶奶感傷的說道:「最近不知道怎麼回事,總有一種時間要來不及的感覺,再加上前些天發生了那樣的事,我真的……」

  「奶奶,沒事了。」知道老人家其實受到了驚嚇,項幽凌蹲了下來,讓自己的視線與老人家同高,試著要安撫下那份不安。

  「不可能沒事,怎麼會沒事?我一直在想,日後雙雙要是沒人可以依靠,沒人可以跟她相互照應,她一個人該怎麼辦?」

  「不會的,有我在,雙雙絕不會沒人可依靠,也絕不會沒人照顧的。」項幽凌保證。

  「真的?」

  「真的!」

  「幽凌,這是你答應我的喔。」

  「是的,奶奶,我答應您,不管未來如何,我一定會好好照顧雙雙的。」

  這一天,項幽凌做下了承諾,讓一個老人家滿意的笑了。

  即使過了很久很久,當這諾言很邪門的一語成讖之時,項幽凌都還能清楚的回憶,在那當下,曾經出現在他眼前的那一抹極其滿意的、像是得到全世界的滿足笑容。

  沒有高利貸的任何騷擾,阻絕掉曹宗耀那邊可能帶來麻煩的所有機會,在搬家之後,新的環境、新的生活,平安舒適,樓寄雙跟奶奶從沒有過這樣清爽又順心的生活,再加上工作也日益上手,日子可以說是過得既充實又愜意。

  好比現在,她甚至還能偷個空上茶水間泡杯熱奶茶來喝……

  龐大國家機器中的腐敗教育制度下的貪婪副產品裡面的寄生蟲旁邊的小嘍囉!

  呵呵呵!這簡直就是美夢的實現,好一個小嘍囉的人生……

  「靠妖!」

  突然爆出的一句髒話讓茶水間裡的樓寄雙一臉無辜。

  「小妹你是想嚇死我啊!」吳良一顆心狂跳當中,很深刻的體會到什麼叫人嚇人、嚇死人。

  「我?」被指名的樓寄雙一臉莫名。

  吳良這人,她也算熟悉了,就是一個一臉正經,但個性其實很活潑又戲劇化的人。

  剛剛打從他一進到茶水間時,她就看見他了,不過他沒跟她打招呼,原以為他忙著想事情,所以她也就沒開口吵他,就怕害他分心,緊接著他逕自拿了杯子跟茶包準備沖泡,哪曉得突然間就爆了句髒話。

  再來就這麼著,他竟然指控起她,她要不感到莫名其妙那才奇怪了。

  樓寄雙覺得莫名其妙,但對吳良來說,他跟見鬼簡直就沒兩樣。

  剛從洗手間出來的他是臨時起意想喝杯熱茶,所以繞來茶水間,他根本沒料到茶水間有人……正確來說,他進來的時候是納悶了一下燈怎麼是開的,只當是有人忘了關燈,還真沒發現裡面有人。

  是直到要加熱水時,他才突然發現站在飲水機旁的樓寄雙,驚覺到有人的那一刻,他真以為見鬼了。

  「>%$#@……」驚魂未定的吳良含糊低咒了幾聲語意不明的話,發洩掉驚嚇感之後,挫敗的發表他的看法:「你這樣下去不行。」

  「啊?」

  「真的,你再這樣下去下行,你們工作在一起,住又住對面,上下班同路的關係也幾乎是同進同出,你近墨者黑,簡直快要變成老大附身,甚至連他的靈異體質都開始相像了,再這樣下去怎麼可以!」身為機要秘書的吳良雖知道所有事情的經過,卻也因此痛心疾首,覺得這是很嚴重的問題。

  其實從很早以前,吳良就這麼覺得了——這兩個人的調性很像。

  做事情的方式可以說是因為工作上調教的關係而相像,說起來也是理所當然。

  但另一層面的相像,卻是性情與想法上的。

  那種性子,與其說是溫溫的、淡淡的,還不如說他們其實對很多事都不太熱衷,有一點冷眼看人生的意味。

  用顏色來比喻,那是一種迷茫灰霧的透明,好像存在,卻又不存在,很容易讓人忽略,然後卻又因為真實的存在而冷下防叫人大吃一驚……

  「什麼靈異體質啊?」她納悶。

  「咦?你不知道?」吳良愣了愣,接著比她還要訝異,直問:「你在這邊工作也快兩個月了吧,竟然不知道這件事?」

  「什麼事是我該知道的?」樓寄雙只覺得無辜。「沒人跟我說啊。」

「你沒發現嗎?只要老大不說話,他很容易變成一個沒存在感的人……」

  「怎麼可能?」太過的驚奇,讓她脫口打斷他的話。

  樓寄雙無法不感到驚奇,不管怎麼想,項幽凌總是集團裡的一級主管,存在威不夠的話,怎麼鎮得住場面、管理這麼大間公司?

  「要真像你講的那樣,公司裡怎可能會有那麼多女同事暗戀他?」她提出實際的問題。「你知不知道他在女同事之間很熱門?就連上次開會我送文件過去的時候,上了一下洗手間,在女廁所就聽到不少針對他的花癡討論。」

  「哦?」針對這點,吳良像是很感興趣。

  樓寄雙一臉認真,省去那些對長相、對體格、對身家的過度幻想,很實際的說出結論:「如果凌哥真像你說的沒存在感,誰會對他發花癡?還注意他的體格跟造型,是不是瘦了、還是換髮型的問題?」

  「原來你們女孩子在廁所就是在聊這些啊?」吳良連忙問:「那有沒提到我?提到我時都說了什麼?」

  樓寄雙翻了個白眼,不想回答這麼沒營養的問題。

  「唉,你弄錯重點了。」見她沒有討論廁所文化的興致,吳良也只好導回正題,說道:「出席會議,擔任領導者工作的時候,恰如其分的扮演好那些角色、給人發光發熱的印象,這對老大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但他真正厲害的地方卻是,當他不需要扮演這些角色時,他可以讓自己沒有存在感到像是消失那樣。」

  「……」沒說話,但樓寄雙的表情明顯懷疑,因為他說的事讓人難以想像。

  「你仔細回想一下,你在老大辦公室裡工作的時候,如果他不開口,你會不會有一種他出去了、只有你一個人在辦公室的錯覺?」

  由於她的職位在當時是臨時增設的,秘書室挪不出她的桌位,所以她的小辦公桌就被設在項幽凌的辦公室一角。

  這當然不是常態,只是公司正處於整合的過渡時期,這辦公室也是臨時的,反正日後還會再換,到時再變更就好,所以至今她仍是在項幽凌辦公室的一角繼續她的工作,是以吳良才會用這來舉例。

乍聽之下,感覺是很貼切的舉例,但樓寄雙很認真的想了想……

  「我沒感覺耶。」她一臉困擾,因為她上班時,除了自己分內的工作,並不太注意其他事。

  「那不然老大接送你上下班時,你們總有順路去過便利商店之類的吧?」吳良再接再厲。

  「有是有啦……」她語氣遲疑,不明白怎麼會扯這個。

  「那就對了!」吳良一臉得意。「你有沒發現,老大通常會讓你走在前頭?」

  「是啊。」但這不是女士優先的關係嗎?

  樓寄雙實在抓不住這段對話的重點。

  「那是因為,那個叮咚叫的開門感應器,通常會感應不到老大,老大覺得站在門口招手的畫面很蠢,所以他去便利商店,通常都是讓人下車直接採買,真要自己進去的話,他也一定讓其他人先走。」

  樓寄雙睜大了眼。

  確實,正如吳良說的,如果需要買什麼小東西,項幽凌要不就是讓她下車買,要不就是跟著她進門。

  說起來,她真的鮮少看見他先去感應自動門……慢著!也不全然是沒有!

  她想起來了,有一、兩次她被門口的廣告吸引,突然轉向旁邊看的時候,他總是展現良好的耐性,持續的站在門口等她。

  現在想想,他站在門前,那道門真的毫無動靜,是直到她看完廣告要進去時,感應器才叮咚響,讓自動門開啟。

  原來……原來這當中有這層奧義是她沒注意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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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樓寄雙大感驚奇。

  因為吳良這時的提起,她遲遲直到這時才恍然大悟,原來在認識他的最初,他明明在,但就像平空消失那樣,竟讓二姨沒發現他的存在,原來……原來就是這麼回事。

  還有!還有!

  她在餐廳打工、被客人潑水欺凌的那一次!

  那回,他簡直像鬼一樣的冒出來,讓她誤以為他平空出現,原來也就是這麼一回事!

  當他不想的時候,他是可以消去自己的存在感,讓人以為他不在的……

  融會貫通整件事,樓寄雙有種大徹大悟的感覺,也是在這時,那位話題中的當事人剛好也在這時進到茶水間——

  「是吧?是吧?」吳良見她明白了,一臉得意的下了結論。「老大他啊,就是一個如果不刻意表現的話,存在感立即變得很薄弱的一個人。」

  「呃……」樓寄雙又感到不確定了。

  明明兩秒之前才覺得恍然大悟,以為事情就如同吳良說的那般,但這會兒當事人出現,而她,在他一接近茶水間的時候就發現了他……要是以吳良的說法,不是說只要不刻意表現,他沒有存在感的嗎?

  那現在不算是需要刻意表現的時候吧?

  她現在一眼就發現他了,這樣子,他算是很沒有存在感嗎?

  因為不確定,樓寄雙顯得遲疑,吳良卻不忘他最初的主題,以老大哥的口吻教訓道:「小妹,你現在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了吧?」

  搖頭,樓寄雙仍然抓不住他的重點。

  吳良又是翻白眼,又是嘆氣,無奈的說道:「你啊,才剛高中畢業沒多久耶,是含苞待放、待價而沽……不!不是這句,我的意思是,正該是多多接觸異性、呼朋引伴四處去揮灑青春的年紀。」

  「所以?」她虛心求教,站在入門處的那個人也被引發興趣,洗耳恭聽當中。

  「所以你這時要做的就是讓自己發光、發熱、增加自己的吸引力,儘量的讓異性注意到你,日後到適婚年齡時,才好從中選擇一個合適的對象啊,但你看看你。」吳良越說越覺得不對勁。

  「完了!」看了她兩眼之後,他說:「平常沒特別注意,我現在才發現完蛋了。」

  樓寄雙只覺得一頭霧水。

  「你看看你,說好聽點是清純、樸素,但實際上你妝也不化,頭髮不做造型,就連服裝永遠就是那一套款式,牛仔褲配T恤……」

  「這樣不行嗎?」她困惑。

  「當然不行!」吳良一口否決掉她。

  「為什麼?我只是個工讀生耶!」樓寄雙不解。

  「是誰規定工讀生就要不起眼的?」吳良嗤之以鼻。

  「我很不起眼嗎?」他的話讓樓寄雙開始產生自我懷疑。

  「你看看你,清湯掛面、一件T恤、一條牛仔褲配雙球鞋,連打扮都算不上,在吸引異性目光上就輸在起跑點了,加上你個性低調,這本來就是雪上加霜,糟到一個不行了,現在還近墨者黑,跟老大一樣沒存在感……」

  「這麼糟啊?」她忍不住低頭看了下自己。

  「何止糟,你這樣於,未來在婚姻市場裡怎麼跟人競爭?」

  「那還很久的事吧?」有沒搞錯,婚姻市場哩!

  「你不知道女人的青春有限,前置作業就要贏在起跑點上嗎?你這樣沒有警覺性,到時候怎麼可能有好對象讓你挑啊?」痛心疾首,發現這種情緒演起來還滿過癮的,吳良一臉沈痛,痛心疾首得很快樂。

  演到興頭上,他捂著心轉開了半步,試著要營造出恨鐵不成鋼的場面……

  「喝!」猛的倒抽一口氣,因為站在入口處的那個人。

  第二次,這是吳良在五分鐘之內第二次被驚嚇到。

  「@#$%#@!……我總有一天會被你們兩個給嚇死。」

  「有那麼嚴重嗎?」樓寄雙問著,她需要第三者的意見,很直接的略過吳良那一連串語意不明的低聲咒罵。

  項幽凌看著她,表情凝重得跟片刻前的吳良沒兩樣。

  「凌哥?」

  「吳良說得對。」項幽凌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很值得省思的問題,它非常的嚴重。」

  面對他凝重的回答,她傻眼了。

到底是哪裡嚴重了?

  拜託,能不能有來誰告訴她,為什麼她完全感受不到嚴重性呢?

  接連下來的一個禮拜,樓寄雙常常懷疑——

  到底是她瘋了?還是其他的人全瘋了?

  成堆成堆的設計師服裝樣本被送到她面前,她不感興趣,但她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都比她還來得興致高昂……

  「我覺得這件不錯。」

  「確實不錯,旁邊那件也很適合雙雙的感覺。」

  諸如此類的討論,不但吳艮很熱衷,就連項幽凌跟樓奶奶也跟著參與其中,一個個當著她的面就挑挑揀揀了起來,還頻頻追問她的意見。

  她本以為,只要她不跟著起舞就能換來風平浪靜,但……

  「雙雙,你總算回來了,快來!你快來看,幽凌訂的衣服全送來了。」

  一進門,樓奶奶興高采烈的直嚷嚷著,腳傷總算在上週痊癒的她抓著衣服比畫的模樣,輕盈歡快得宛如十八歲的少女。

  樓寄雙當場傻眼。

  除了奶奶如少女般雀躍的好活力,只見客廳堆置了五口箱子,每一個都足以裝下三台電腦主機,已拆開的就有三箱,大略瞄了下,滿滿!

  裝著衣物的小盒子將大箱子塞得滿滿的,該不會就這樣子滿滿的五大箱吧?

  搞什麼?

  她以為不跟著起舞就沒事,但她沒想到,項幽凌根本沒問過她一聲,就將他們圈選好的衣服全買回來了?

  「奶奶,我忘了件公事沒交代,我過去跟凌哥說一聲。」樓寄雙微笑地往大門方向退去。

  「不先看看衣服嗎?」樓奶奶面露失望之色。

見老人家興致高昂,樓寄雙也不想潑冷水,連忙順著話說道:「我馬上回來,奶奶先幫我看看好了,也許有些合看不合穿,總是得過濾過濾。」

  「這倒是,不合穿的還是得退回去才行,那你快去,奶奶先幫你看看。」樓奶奶開心的繼續挖箱大業,壓根兒沒想理會孫女有什麼公務沒完成。

  樓寄雙見狀,連忙要興師問罪去……

  「雙雙,記得談完了,叫幽凌過來一塊吃飯,奶奶今天做了你最喜歡吃的冰糖醬鴨,等等就冰鎮得差不多,可以準備吃飯了。」樓奶奶的叫喊聲從屋裡傳來。

  「喔,好。」嘴裡應著,樓寄雙按了對面的門鈐。

  才剛進門放下西裝外套的項幽凌很快的出來應門,有些意外的問:「今天這麼早開飯嗎?」

  當初為了顧及她們祖孫倆的安危,得為她們找個安心的住處時,會二話不說挑了同棟大樓、甚至就近在對面的單位安置她們祖孫倆,理由很簡單:方便就近照顧。

  但是就連項幽凌也沒有想到,一個多月下來,與對面的互動會是這般的和樂融融,演變出他若沒應酬公務,就會直接在對面搭伙吃晚餐的習慣。

  一切就是那麼樣的自然而然。

  最初是親切好客的樓奶奶日日讓孫女兒過來叫啊叫的,一開始他也推辭過,但日子一久,叫到後來……也就變成那樣子了。

  說真格的,除了門戶不一樣之外,住同一層樓,互動又如此頻繁,就連項幽凌偶爾也會產生一種一家人的錯覺。

  家人,這感覺,對他而言是久違到讓人感到陌生的。

  由於太過陌生,他目前還說不上來那感覺該怎麼樣的正確分類,只能說他並不討厭,甚至,還可以說是有一些些的懷念。

  對於這樣平凡卻很家常的生活方式,那種懷念的感覺很容易讓人習慣,而確實,他其實已經開始習慣下了班之後,換過衣服就到對面吃飯,飯後再陪奶奶泡個茶、看看新聞。

  就是因為習慣到已有慣性出現,所以他有些些的訝異,今天開飯開得這麼早……

  「借一步說話。」面對他些微的詫異,樓寄雙閃身進到他屋裡去,用行動解釋了他猜測錯誤。

  項幽凌看著她關上門,明白表示這一次是「私人性質」,至少,是不想讓奶奶知道的談話。

  這倒奇了,一整天在公司,甚至回家的路上都沒事,這會兒一回到家就冒出這麼一件不想讓奶奶知道的事……項幽凌覺得有趣,倒想聽聽她要說些什麼。

  「凌哥,我覺得這太過分了。」她一臉正色。

  「哦?」他挑眉,備戚有趣的看著她板起久未出現的小老太婆表情。

  「我從一開始就不覺得良哥的話有什麼好嚴重的,偏偏你們一個個很緊張,弄來了一堆型錄研究,這些都算了,但是你怎麼可以不先問我的意見,就把衣服買回來呢?」她嚴正表達她的不滿。

  「衣服寄來了嗎?」項幽凌眼睛一亮,並不明顯,但樓寄雙看出來了。

  「慢著。」見他想往對面跑,樓寄雙拉住了他。

  雖然他隱性的熱切不能跟她奶奶相比,但看得出也是興沖沖,那讓她的不滿又上升了幾分,薄怒道:「我還沒討論完。」

  「這有什麼好討論的。」項幽凌揉了揉她的頭,眉宇間帶著不自覺的寵溺,微笑道:「不就是買了些新衣服,要幫你好好的打扮打扮而已,你啊,該修正一下觀念,現在已經不比以前,能對自己好一點,就該對自己好一點才是。」

  那句「不比以前」讓她皺起了眉。

  「我不喜歡這樣子!」她嚴正道:「我是『樓家』的孫女,是因為暫時避風頭的關係,才會跟奶奶一起借住在這邊,除了這個,其他根本沒有什麼改變。」

  白話的意思就是,她跟夏商集團的夏家沒有關係,跟以前一樣還是尋常人家的老百姓。

  所以在乎時的日常用度就該仔細衡量,怎可衝動性消費,胡亂的採買大量的衣物?

  精明如項幽凌,自然聽得出她要說的意思。

  她想要守護住樓奶奶心中「樓家有後」的信念,這事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而,她此時刻意強調「樓家人」身份,以及「借住」這兩件事,可以窺見她立場之堅決,並不因為近期近乎養尊處優的好日子而有所動搖。

  看著她的堅定,一種難以言喻的柔軟心情出現。

  明明可以選擇最輕鬆舒適的生活,但這個傻蛋,即使優渥的生活方式就明擺在她眼前,她卻是不忘初衷,很拚命在堅持著呢!

  項幽凌的心中滿溢著一股憐惜之情,也因為那份憐惜之意,他自然是不忍破壞她那一份想守住某種防線的小小堅持。

  反正換個方向說,這對他而言也不是什麼難事。

  「你想到哪裡去了?」他往她的腦袋瓜子輕敲了下,很自然的接口:「我說的情況不比以前,是說你現在斷了你舅那邊的糾纏不清,不用擔心受怕隨時會有來路不明的債務掉到頭上,單單是不用負擔莫名出現的大筆債務,你跟奶奶的生活根本就不成問題了。」

  「哪有……」

  「存學費的事更不用你擔心。」項幽凌進一步堵住她正要說的藉口,說道:

  「我不是跟你提過了,公司願意栽培你,負擔你求學的費用,這部分只要簽份進修合約就好。」

  「雖然這樣……」

  「更何況你現在每個月還有固定收入。」不等她思考,他直接再補一句,還附註說明:「而且很不湊巧,我知道我給你的待遇還不錯……當然,我絕對是因為你工作的品質才給的,付你高薪,我付得心服口服。」

  「好說,好說。」沒想到最後被誇獎了下,害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隨便應兩聲。

  見她反應不及,有些愣愣的神情,項幽凌暗暗覺得好笑,直有一種逗弄小寵物的愉悅感,當然,他是不能真笑出來。

  「在這些前提之下,你對自己好一點,也不算過分吧?」好心情的忍住笑意,項幽凌一臉正色的幫她導回結論。

  說起來,項幽凌算是很瞭解她了,知道她小老太婆的個性,凡事不免想得多又遠,為了確保奶奶過無憂的生活,她這種未雨綢繆的性格是不可能因為沒有天上掉下來的債務、或是母親遺留一點保險金就對生活放鬆警戒。

  所以他補了後面兩記,讓她無法反駁他的立論。

  話雖如此,她的頑固卻也不是輕易就能妥協的。

  「雖然現在是不用愁生活費跟未來學費的問題,但也不能這樣亂花啊!」她說著,心裡還是覺得不以為然,忍不住嘟嘍:「雖然我不懂名牌,但你挑的衣服,一定都是貴死人不償命的,我哪負擔得起啊?更何況一次來個五箱,正常人哪有這樣買衣服的。」

  「別想太多。」項幽凌說謊不打草稿,態度大方又自然的說:「除了投顧公司,因為蜜兒的喜好,夏商集團旗下擁有自己的品牌,也有代理幾個名設計師的牌子,我們自己拿的話,絕對是把掉所有通路經銷費的成本價,並不是很花錢。」

  雖然他說得很誠懇,但她只覺得有詐。

  「也許一口氣買這些是多了點,但你剛出社會,多準備點替換的衣服也沒什麼不好,反正要調貨就一次調了,真的別想太多了。」項幽凌開解道。

  「凌哥,你這樣很不知人間疾苦耶,哪有人因為『要調貨,就乾脆一起調』的這種理由,一口氣買那麼多衣服啊,這很浪費好嗎?」她還是用平民的心態在討論整件事。

  「那,你要明白一個道理。」項幽凌自覺該強調一下這個重點。「如果花錢就能買到快樂,那絕對就不是浪費。」

  「問題是,我並沒有快樂啊!」她抱怨,因為從一開始,她就沒說她想要在衣著上來個大採購。

  「但是奶奶很快樂,不是嗎?」他平淡的指出這一點。

「……」再一次的,樓寄雙啞口無言。

  她想起剛剛她回家時,奶奶臉上彷彿少女般的快樂神情,那確實是她從沒見過的模樣。

  「你把奶奶視為你最重要的人,她老人家何嘗不是?」項幽凌輕而易舉,很輕而易舉的守下這一城。

  對著她的啞口無言,他愉快的下了結論:「能夠幫你打扮,是她覺得最快樂的事,那麼,在你現在有能力的時候,為什麼不滿足她?」

  一桌的家常小菜,正中那盤香噴噴、甜而不膩的冰糖醬鴨,向來是她最喜歡的料理,可樓寄雙這會兒雖然扒著飯,嘴裡邊嚼著甜香有勁的鴨肉,卻是有些食不知味。

  總覺得被項幽凌牽著鼻子走了,但她實在找不出反駁他的理由,正如他所說的,奶奶似乎很快樂……

  「幽凌,你這孩子真是的,說好是幫雙雙買衣服,怎麼連奶奶的也買了一箱呢?」想起那一口滿是她衣物的箱子,樓奶奶直笑眯了眼。

  只要是為孫女兒打算的事,樓奶奶是雙手雙腳全力支持,才會這麼樣熱哀的跟著挑衣服、給意見的,倒沒料到,拆到最後一箱竟然是給她的衣物,她心中那個驚跟喜啊,直讓她樂開了懷。

  「雙雙要穿得漂亮,奶奶當然也是,哪有雙雙一個人穿得漂漂亮亮的道理。」項幽凌說得理所當然。

  「雙雙是年輕女孩兒嘛,穿得漂亮才好……唉,還真多虧有你提醒,要不,我都當她還是當年那個小小、小小的黃毛丫頭,都忘了我以前啊,在她這年紀就嫁給她爺爺的事了。」說到這事,樓奶奶直想罵自己是老糊塗。

  「奶奶,現在時代又不一樣,我才高中畢業,書都還沒讀完,講那些都太早了吧。」樓寄雙實在不懂大家在猴急什麼。

「書是要讀,但對象也是要從生活中慢慢去認識瞭解,幽凌說得對,女孩子家,要是懂得打扮的話,異性緣自然就好,你現在開始學著打扮,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的,讓多些男孩子上門追求你,等過個幾年要嫁人的時候,就不怕沒有好對象可以挑選。」樓奶奶想得很美好。

  咬著舌尖,樓寄雙忍著沒開口,忍到差一點要顏面神經失調。

  也不是想頂撞老人家,但就是有一種「現在是在做商品包裝」的感覺,而她,就是那個被打著蝴蝶結要送出去待價而沽的商品。

  但問題是,外包裝再美有什麼用呢?也要看內容物吧?

  她拚命的忍住,才沒將話說出口,潑奶奶冷水。

  一旁的項幽凌彷彿知道她的為難,很自然的接著樓奶奶的話說道:「不止雙雙,奶奶也是得體體面面、漂漂亮亮,這樣等雙雙有好對象帶回來給奶奶看的時候,才會知道這個是家族遺傳,是因為奶奶漂亮又體面,才有雙雙這小妮子。」

  看得出項幽凌的話讓樓奶奶很受用,因為樓奶奶很開心的挾了一塊腿肉到項幽凌的碗中。

  樓寄雙看直了眼。

  鴨腿肉一向是她的專利,不管是整隻沒切的,還是為了擺盤切成好幾截的,鴨腿肉的部分,奶奶一向都只留給她吃的,但這會兒奶奶卻把該她的腿肉挾給別人了?

  就算對象是一向幫助她良多的項幽凌,她還是覺得很介意。

  「只可惜奶奶當時看滿意的沒幾件,所以我沒敢多買。」

  「別!別!別!這樣就很多了!奶奶我啊,都一腳踏進棺材裡的人了……」

  「奶奶!」聽見禁忌的句子,樓寄雙不悅的趕緊打斷。

  「哎,你這傻孩子,怎看不透,奶奶說的是實話。」

  「我不管,我不愛聽那種話,奶奶您別胡說,您可是要長命百歲的。」樓寄雙對這一點相當堅持。

  「人啊,活得夠本就好了。」樓奶奶對生死的態度甚為坦然,說道:「我啊,活到這把年紀了,在這世上唯一的牽掛就只剩下你一個,以前就怕你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沒人可以給個照應,不過現在可好了,我知道幽凌是真心的認了你這個妹妹,把你當一家人在照顧,就算日後沒那福氣可以活到看著你兒孫滿堂,奶奶也不至於遺憾了。」

  「奶奶!」

  「奶奶說的是實話嘛。」樓奶奶不覺得有什麼好忌諱的。

  「雙雙在撒嬌呢,奶奶就別再逗她了。」項幽凌不著痕跡的介入,隨口轉移她們祖孫倆爭執的話題。「要是奶奶喜歡那個設計師的衣服,我再讓人找找,看還有沒有其他的樣式,或是其他設計師有沒有類似的款式,找到再讓奶奶參考參考。」

  「不用了,這次送來好多件,夠穿好一陣子,別再買了。」樓奶奶趕忙推拒,倒也不忘誇讚道:「是說時代還真在進步呢,有些唐裝的樣式跟我們以前都不一樣了,盤扣的設計真是精巧,布料花樣也新,還真是好看。」

  「奶奶喜歡就好。」

  「啊!那件外套我一定要讓你們看看,多漂亮!」樓奶奶興致極為高昂,也顧不得飯吃到一半,趕忙跑去客廳拿她的新衣服。

  「凌哥,你真狡猾。」低頭扒飯,樓寄雙細聲抱怨。

  「我?」

  「你用新衣服收買奶奶,把她哄得服服貼貼的,她現在都比較聽你的話了。」她抱怨,忿忿的扒著飯。

  怎麼也沒想到,她難得的孩子氣竟在這種時候發作,項幽凌險些失笑出聲。

  「傻瓜,這種事有什麼好吃味的?」挾了一塊腿肉到她碗裡,他說道:「要不是因為你的關係,讓奶奶愛屋及烏,她老人家才沒功夫理會我這個外人。」

  吃醋這種事呢,吃的時候不覺得,但只要被點出來,當事人正視到的時候就糗了。

  「那個……呃…… 其實你也不要這樣說啦,我看奶奶她是真的很喜歡你。」一陣尷尬,樓寄雙不用大腦反省就先感到羞愧,窘得一陣胡言亂語,忙說道:「而且她很開心,真的很開心,我很久都沒見她這麼高興過了。」

  相較於她的慌亂,項幽凌倒是無比的冷靜,反問她:「那樣很好,不是嗎?」

  項幽凌提醒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是啊,計較著是誰討奶奶歡心有什麼意義呢?

  重要的是,奶奶是真的感到那麼樣的開心,那就足夠了。

  「我剛剛發現,另一件旗袍的布料很特別,你們看,你們看看。」樓奶奶像是尋到寶藏的孩子,興奮的抓著新發現對兩個小輩獻寶。

  「奶奶,先別忙著看衣服。」項幽凌失笑。「等會兒弄髒了可就不好了,先吃飯,等吃飽了咱們再一起欣賞,好嗎?」

  「這倒是、這倒是,我們先吃飯,吃完飯再來仔細的看看,這樣才對。」樓奶奶呵呵直笑著,有些些不好意思的捧著她的新衣服回去放。

  將老人家的歡喜全看在眼裡,樓寄雙暗暗的感到慚愧。

  是她的奶奶,但他卻比她還要用心去哄奶奶開心,而她,剛剛不但沒有任何感謝之意,還因吃味而對他抱怨,不管怎麼想,都只能用恩將仇報形容,她怎麼會這麼糟糕?

  遲疑了好一下,沒出聲,她默默的挾了塊最大塊的醬鴨腿到他的碗裡。

  項幽凌看了她一眼。

  「謝謝。」低著頭,她細聲道謝。

  微笑,項幽凌沈靜地接受她感謝的心意,品嚐那堆帶著甜味的鴨腿肉。

  一切盡在不言中。

  是夜,溫馨寧靜,沒人能預想得到即將到來的分離,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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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5 00:03:3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天亮,沒有雞鳴,頂多是鬧鐘叫兩聲,但由於是自律甚嚴的項幽凌,所以在鬧鐘真正響起之前的那一刻,秒針才正要進到鈴響的範圍,嗒的一聲,正準備要大鳴大放的鬧鐘被按掉了。

  梳洗、著裝,行雲流水般的完成種種準備,項幽凌在慣例的時間站定於電梯前等待同行的人出現,但有些反常的,他等了好一下還不見生活態度同樣嚴謹的樓寄雙踏出家門。

  覺得有異,他上前按了門鈐,但等了三分鐘也沒回應。

  再按一次,結果一樣,三分鐘過去,徒留一陣死寂。

  突兀的情況讓他無法不起疑,返家拿了樓奶奶堅持要他留下、說若是臨時有狀況時以防萬一的備份鑰匙,他自行開門入屋……

  「奶奶?雙雙?我進來了喔。」慎重起見,他人屋之前還刻意喊了聲。

  寂靜,沒有任何回應。

  「奶奶?」

  沒敢關上大門,他保持門戶的通風,小心的往屋裡走去。

  「雙雙?」

  客廳、飯廳、甚至廚房都不見人,一再沒得到回應的情況下,項幽凌只好往房間的方向前進。

  臥室方向的兩個房間門都沒關,一走近,項幽凌就看見他要找的人全在樓奶奶的房間內,年長的那個很安詳的平臥在床上,年輕的那個則是蜷縮在房間裡用於梳妝的單人座椅上,咬著手指,眼神空洞的直盯著床上的人。

  這場面委實詭異,加上樓奶奶神情安詳卻明顯不自然的臉色,項幽凌反應極快,第一個動作就是上前去測脈搏……

  「雙雙,什麼時候發現的事?」他神色凝重,在他測不到脈搏的那一刻,整個心也跟著沈了下來。

  他問的那人恍若未聞,仍維持著蜷縮的姿勢,整個人穿著睡衣就縮在那張單人椅上,眼神空洞,維持一個咬著右手指甲的姿勢。

  「雙雙!」他低喝一聲。

  恍若大夢初醒,失焦的美眸凝聚起焦距,她好像看見了他,但又好像沒有。

  「凌哥,你來啦。」她說。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他追問。

  「早上時間到了,奶奶沒叫我起床準備,我覺得奇怪,就發現了。」像小學生背課本那樣,她乖乖回答,聲音中聽不見任何情緒。

  項幽凌知道該說點什麼安慰的話,但他發現那不是件容易的事。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明明!明明昨天夜裡還一起泡茶聊天,還仔細教你怎麼做美味道地口味醬鴨的人,怎料得到,不過才事隔一個夜晚,前一晚還跟著你言笑晏晏的人就不見了。

  也許不能說不見,畢竟人還在眼前,但,那種讓人措手不及的感覺是,你明明看見了她的存在,但她卻再也無法回應你,就猶如不存在那般,這當中的矛盾感,讓人一下子很難適應與接受。

  沈默的來到她面前,他心神微紊,只能勉強鎮定,勸慰道:「奶奶神色安詳,想來是睡夢中離世的。」

  「嗯。」她應了一聲,但茫茫然的神情不像聽了進去。

  在那一瞬間,項幽凌彷彿看見了自己,當年的自己。

  對著一片焦黑的廢墟,聽著律師說著所有事發的經過,整個人只覺得茫茫然的,像是什麼也看不見那樣……

  即便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回憶過往,仍是叫人感到不適,他知道她的感受,真的。

  那種天地遽變、彷彿失去一切的感覺,他懂,他真的懂。

  伸手,他輕輕抓下她啃咬中的右手,連同她的左手,一起包覆起……

  她看著他,在他握執她雙手的那時候。

  空的,雖然看著他,但那雙眸中並無映入他的身形,就像只沒有靈魂的洋娃娃……看著這樣的她,項幽凌的心微微擰痛起來……

  「雙雙,我知道你不好受。」他開了口,聲音輕輕的,好似怕稍大一點的聲量會把她震碎那般,輕聲安慰道:「但奶奶走得很平靜,沒受到什麼痛苦,這其實是很難得的事。」

  「嗯。」她同樣應了一聲,聲音也是輕輕的,甚至有幾分飄飄的,彷彿沒看見他難得詞窮的困擾模樣。

  項幽凌知道她肯定是不好受,因為就連他自己都沒辦法在短時間之內消化眼前的衝擊,更遑論是與奶奶關係如此親近的她呢?

  明快果決,項幽凌在五秒鐘的沈默之後,很直接的放棄他所不擅長的安慰……

  「沒事的,有我。」他務實的給予承諾,那才是他所擅長的事。

  她看著他,眼神仍是空空洞洞,欠缺著生命力。

  項幽凌幾乎沒有考慮,便將她輕帶入懷中——

  「沒事的,雙雙,沒事的。」他說。

  她聽見他說的話了,但她無法子以回應,因為她無法思考,從事件發現的開始,她就整個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聽著他沈穩的心跳聲,她整個人幾乎放空了,然後,她看見他的憂慮,他看著她的眼神是那麼樣的擔心。

  擔心?

  不要擔心她呀,她沒事的,因為沒什麼事發生……對!沒什麼事發生才對!

  誤會一場,其實是誤會一場,只是有些事情弄錯而已。

  沒有人離開,沒有人,只是她弄錯了……

  「雙雙!你上哪兒去?」項幽凌喚住她,沒料到他分神撥個電話,通知吳良找人來處理後事的時候,她會突然有所行動。

  遊魂一樣的樓寄雙聽話的停了下來,有問有答的回道:「凌哥,我去換衣服,上班要遲到了。」

  接下來並不等他說什麼,她飄也似的回自己房間更衣。

  見狀,項幽凌不需要思考都知道她不對勁,很不對勁。

  上班?這種時候,她竟然想的是上班的事?

  「老大?老大?」電話那頭的人殷切呼喚,還在等候指示。

  項幽凌閉了閉眼,作了個深呼吸——

  事有輕重緩急,事有輕重緩急……

  穩下心神,成功壓抑下追上去關切的心情,再睜開眼,他明確、果決的對著電話那頭的人下了一連串的指示。

  就算沒有經過專業的醫學訓練,明眼人也能發現樓寄雙消極與逃避的心態。

  對於樓奶奶的喪葬事宜,她一概不插手干預,就放任著項幽凌去進行,至於她自己,就像個局外人那樣,退得遠遠、遠遠的,好像她沒經手,就可以不用接受奶奶已經去世的現實。

  表面上看起來,她一切如常。

  如常上下班、如常安靜的做著分內的工作,逃避的心態讓她完全不去碰觸喪葬事宜這一塊,乍看問題好像不是很大。

  但實際上並不是如此。

  不同於母親的久病,讓她有充足的心理準備,奶奶的離世是如此的突然、讓人措手不及,她的情感無法接受這突來的現實,沒辦法消化衝擊的結果,她拒絕接受那樣的現實。

  因為那會讓她覺得自己是被留下來、是被遺棄的那一個,那深深傷害著她,所以她不承認,不肯面對現實,就讓項幽凌代為處理所有的事,直到所有後事皆處理完畢,她仍是持續消極的拒絕接受奶奶已經離世,永遠的離她而去……

  「雙雙!」

  聽見叫喚,遊魂似的樓寄雙恍然清醒。

  是直到這時候才驚覺到,說了一句出門走走的她,竟然不知不覺間回到她跟奶奶倉皇搬離的家,而那個害得她們搬離家園的人就正站在暗舊的樓梯間,讓她一見就覺得反胃不適。

  不同於她的心情,原先已經打算離開,正在等候電梯的曹宗耀是一臉的驚喜,怎麼樣也沒想到,竟會在他死心要離開的時候,遇上從樓梯間爬上樓來的外甥女。

  放任著電梯不理會,曹宗耀連忙迎了上去,直道:「你上哪兒去了呢?我來好幾趟了,附近鄰居說你們搬家了,怎麼這麼突然?連說也沒說一聲,你的行動電話又一直撥不通,真讓我擔心死了。」

是真的擔心嗎?

  這世上,除了奶奶,還有誰會真正的關心她?

  現在奶奶也走了,丟下她一個,跟著媽媽他們一起……全走了,就剩下她,剩下她一個人……

  「舅舅有什麼事嗎?」冷靜的詢問,如同她這些天上下班那樣的理性。

  「呃……其實也沒什麼,就……就……就想說來看看你跟親家母,自從姊姊過世之後,你們祖孫倆不知道過得好不好?」支支吾吾,曹宗耀心中有鬼,神色明顯心虛。

  樓寄雙視而不見,生疏有禮的回應道:「謝謝舅舅的關心,我們很好。」

  「那個,我來了好幾趟了,有個主意一直想跟你還有親家母商量。」一鼓作氣,曹宗耀說了:「不知道你們要不要考慮一下,祖孫倆搬來外婆這邊跟我們一塊兒住?」

  這麼不合情理的奇怪提議,樓寄雙無法不皺起眉來。

  「是這樣的,這陣子我想了想,你跟親家母住,兩個女人家老的老、小的小,真要有事的話,也沒人可以照應,如果你們搬過來,兩家人住一塊兒就不一樣了,最少最少,臨時真有什麼狀況,喊一聲就有人支援。」

  「不用了。」樓寄雙冷淡回絕。「我跟奶奶已經很習慣了,以前就算再加個生病的媽媽得照顧,我們也過得很好,所以不勞舅費心。」

  面對外甥女的冷淡,曹宗耀感到焦躁不安。

  「舅還有事嗎?」不想多看他一眼,樓寄雙隨便找個名目要打發他。「我忘了還有個東西沒買……」

  「雙雙。」見她轉身要下樓,曹宗耀急切的拉住了她。

  肢體上的碰觸讓樓寄雙感到十分的不適,反射性的甩開曹宗耀的抓握。

  「舅,有話用說的就好,不要拉我。」她不悅的表示。

  「我一時忘了,你從小就不愛人家碰你。」曹宗耀一臉抱歉,一見外甥女耐性全失的神色,也顧不得面子問題,忙道:「雙雙,舅也不瞞你,還是跟你直說好了。」

  果然!

  心中冷笑,樓寄雙早覺得舅舅來者不善,就像黃鼠狼給雞拜年,是不可能安什麼好心眼的。

  「你也知道的,就前陣子地下錢莊討債的事,我跟你其他幾個阿姨都商量過了,她們能幫的都幫了,就連你外婆的房子也拿去跟銀行做二次抵押,但是這些錢還不夠支付利息啊,看在你媽跟外婆的面子上,你幫幫舅舅,跟你奶奶借點錢讓舅先應應急,好嗎?」

  樓寄雙看著他,美麗的杏眸裡不見任何同情之意,冷道:「就像舅說的,我跟奶奶老的老、小的小……舅也知道的,上了年紀的人總是需要多準備點醫療照護費用,我才高中畢業,以後還打算讀書升學,學費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我們祖孫倆都是要用錢的年紀,哪有那個能耐幫舅度這個難關?」

  「當然可以!」曹宗耀急急忙忙說出他的構想。「你媽死的時候,不是有筆保險金下來?我聽你二姨說你拿那筆錢把之前的房貸還了,不是嗎?你現在只要再把房子拿去貸款,就是一大筆現金啦!」

  遲疑了一下,曹宗耀最後還是決定稍稍提一下他覺得最好的辦法。

  「其實……這房子也就你跟親家母兩個人住,沒有其他人照應,要我說的話,最好搬來外婆這邊,兩家人一起住有個照應,然後這邊就可以直接賣掉,這樣轉到的現金比貸款還要多。」

  噁心!

  看著那副貪得無厭的嘴臉,樓寄雙只覺得眼前的人真是噁心!

  「舅你不用想了,賣房子的事是絕不可能的。」如同心底所感受到的寒意,樓寄雙的拒絕也是完全不假辭色。

  見外甥女面色難看,曹宗耀連忙自己找台階下,說道:「我想也是,親家母一定不會同意的,所以想想就算了,能說服親家母貸款幫忙就很不錯了。」

  「再貸一次款是嗎?那麼,是誰要繳交每個月的房貸費用?我跟奶奶怎麼辦?如果我們真有什麼急用時上哪兒籌錢?是找舅?還是早被搾乾的外婆?還是幾位早已經有自己家庭的阿姨們?」不想咄咄這人,但樓寄雙心中那口氣就是止不住,讓她無法不咄咄逼人,甚至連敬語都自動省略掉了。

  「你不要太悲觀,沒有那麼倒楣的……」

  「沒有是嗎?」樓寄雙無法忍受他的不負責任,質問道:「誰能保證?是舅嗎?舅你能保證什麼呢?」

  「有什麼好保證的?你這孩子怎這麼激動啊?」曹宗耀抱怨。「不就是要你去跟你奶奶開口借點錢來應急,又不是不還。」

  「那麼請教一下,舅你什麼時候真的還過了?」樓寄雙沒直接吐出來,她都要佩服她自己了!

  「……」似乎沒料到會被直接問到這個,曹宗耀語塞。

  「從我有記憶開始,你上門來借錢的次數有少過嗎?」心中的某條界線在崩毀,樓寄雙控制不住自己,她細數道:「就連之前用媽媽的壽險理賠還清的那一筆房貸,不也是因為你的關係才負債的?包含以前數不清次數的那些錢,一條條、一筆筆,舅你哪一次有還了?」

  被外甥女這樣數落,曹宗耀面子掛不住,但為了借到錢,也只能強忍下來,不悅的說道:「都是自己人,有必要計較這麼多嗎?」

  計較?

  這人,竟然有臉說她計較?

  如此荒謬的事讓樓寄雙驚愕到無法言語,她無法相信,這世上怎有人能無恥至此!

  「我當然知道大姊一直很幫我,我欠她的實在是很多,這些我也是有想過,她現在走了,我要代她好好照顧你的,只是你也知道的,舅最近運勢不好……」

  樓寄雙無言。

  從她有記憶開始,她實在沒見識過這個舅舅有所謂的「運勢好」的時候。

  「總之呢,這一次跟以前不一樣,這次真的很緊急,那些地下錢莊跟黑道有關係,實在不是好惹的。」想起數週前被痛打的那一頓,曹宗耀還覺得隱隱作痛。

  「在跟地下錢莊借錢之前,不是早就要覺悟到對方的黑道背景?到現在才發現地下錢莊跟黑道有關係,不覺得可笑嗎?」樓寄雙不客氣的問。

  曹宗耀對上次被打的記憶猶深,也顱不得長輩的顏面,就算被數落了,也只能先求情道:「欸,舅已經被你外婆跟幾個阿姨罵得臭頭了,知道錯了,你就先幫幫忙,以前的事也先不要提了,先讓我過了這一關,以後的事,舅會想辦法的。」

  「這一關,這一關,為什麼你的關總是要別人來過?」樓寄雙莫名覺得惱火,很不能理解他怎麼能理所當然的有這種想法?

  「怎麼說這麼見外的話?」曹宗耀不以為然。「什麼叫別人?都是一家人,是自己人,所以在有困難的時候,才更應該要互相幫忙。」

  「幫忙?」樓寄雙怒得腦門一陣的暈,眼前都快發黑了。

  累積多年的怨恨、長期受這種血緣暴力的壓搾,在今天,徹底的、一次性的完全爆發……

  「那麼為什麼不見舅幫幫我們呢?你為什麼不能行行好,不要製造那麼多問題,不要麻煩大家,不要讓大家去分擔你弄出來的債務?」拳頭握得死緊,她只覺得恨。

  「媽媽病得那麼厲害,痛到都抽筋的時候,還要計量著家裡生活費夠不夠用,是不是夠支付房貸,那錢是我們欠的嗎?」她恨聲的問。

  「不是!」擲地有聲,在曹宗耀的啞口無言中,她代為回答:「是你!是你連哄帶騙,又一次利用媽媽的好心,讓她跟銀行借錢給你做生意用的,但你有負起責任嗎?」

  又一次的質問,也又一次的在曹宗耀的啞口無言中代為回道:「沒有!你從沒有一次負起責任!甚至就連媽媽病得那麼重了,你也從沒良心發現,從沒想過要接手你欠下的債務,你連一個做弟弟基本該有的關心探問都很少,就讓她一個癌末病人操心煩憂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她恨,她是真的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恨意……

「現在,你還打著如意算盤,想要我們再把房子拿出去抵押借錢?」眼前昏黑成一片,腳下虛浮,但也止不住她想破口大罵的衝動。「你到底是什麼怪物?為什麼你可以失去做人的人格?沒有廉恥心到這種地步?」

  伸手想抓點什麼,因為她站不住,突來的脫力感讓她整個人像個破布娃娃那樣,虛軟的往樓梯的方向倒了下去……

  「沒事。」有人穩穩的接住了她。

  那聲音、那氣息,是她熟識的。

  就連那懷抱、那承諾,也是這幾日裡讓人熟悉的。

  這幾天,每次當她覺得自己好像迷路了,因為不知該何去何從而感到心慌意亂的時候,他總是會環抱住她,提供她溫暖,一次又一次的跟她說沒事,沒事了,一切都有他……

  「凌哥……」她虛軟的輕喚了一聲,意識有些渙散,已然找不出一絲一毫方才罵人的力氣。

  從一開始,項幽凌就不放心,所以當她說要出門走走,他其實一直遠遠尾隨在後,就怕她有什麼意外發生。

  他很慶幸自己跟著來了,絲毫不願去想像,若是他沒跟來,眼前的情況,她一個人將會如何……

  「沒事的,這裡有我。」穩穩的抱著她,項幽凌簡單扼要的說出重點。

  有他在,這認知讓她鬆了一口氣。

  安心地直接放棄掙扎,就此失去了意識。

  難得的休假日,奉命送筆記型電腦跟近日急著要審核的公文到醫院來的吳良是飽受驚嚇的。

  他先是看看病床上的人,再看看一旁操作筆記型電腦、把握時間處理公事的項幽凌。

然後,他又看了看病床上的人,接著又是看向一旁運指如飛的項幽凌……

  「有什麼問題?」眼睛盯著螢幕,那個核對公文的人準確無誤的問。

  吳良很難表明,這時浮現在他心中的問題。

  因為太多太多了,多到他不知該從哪一個問起……

  「老大,我們這趟來台灣的任務有兩個,除了執行夏老的遺囑之外,關於投顧公司的整合,好像只是階段性的工作,等祺少物色到合適的經營者就可以功成身退。」最後,他挑了一個最保守的路線開始。

  項幽凌知他說話愛拐個彎子,耐著性子等下文。

  如他所料,吳良確實是接著說了:「但我聽祺少說你自願留下來坐鎮,管理亞洲地區這邊的產業。」

  「商祺跟你說這事了嗎?」項幽凌想想也正好,說道:「我原本也打算這兩天跟你提,如果你不樂意留在台灣,我會讓商祺調你回去,不會勉強你跟著我一塊兒留下來。」

  「我是無所謂。」聳聳肩,吳良顯得無所謂。「男兒志在四方,台灣這邊的生活機能好,既熱鬧又方便,女孩子也漂亮,你也知道我爸媽一直希望我娶個東方女孩子,在這邊,我達成他們願望的可能性比較大。」

  所以問題是?

  項幽凌等著。

  吳良沒出聲,只是再一次的,很忍不住地看了看沈睡中的人兒,接著又看了看從大學就認識、一起工作至今的項幽凌。

  最後……略顯古怪的目光鎖定在這兩人之間,一直處在緊握狀態的兩人之手。

  先前他總覺得老大「罩」小妹的「罩」法,似乎是有些些的罩過了頭,很是超出任務的範圍。

  但他總以為,大概是兩人性情太相似,所以老大真把小妹當妹妹一樣在照顧。

  可現在看看……

  這應該不是他多心吧?

要再加上臨時決定留在台灣這件事,總的來說,是不是太古怪了些?

  視線就這麼膠著在緊緊牽在一起的手上,太多的問題浮現心頭,吳良一時間還真的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問起。

  項幽凌神色自若,見他不開口也沒打算催促,單手操作著滑鼠,拉到下個頁面繼續看他的文件。

  「老大,小妹她……嗯……」

  「沒事。」誤以為吳良要問她的情況,項幽凌很直覺的回答:「她這陣子胃口不好,一直就沒好好吃過一頓飯,體力透支才昏了過去,醫生說好好休息就沒事了。」

  雖然省略了某些部分,但這確實也是實情。

  「我不是問這個。」吳良也很老實的回答。

  項幽凌等著他。

  「老大,你跟小妹……小妹她……」吳良試著想開口,問他們兩個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真到要開口時,才發現那好難。

  從頭到尾,項幽凌表現的態度就是這麼光明磊落加鎮定,相形之下……特別是回頭想想,這個才十八歲的小女生也才剛剛歷經喪親之痛,還是近日內的第二起,一般人給予多點關懷也是正常的事。

  吳良這時要有過多的聯想,倒似乎顯得他輕浮又無趣了,這讓他怎麼把問題問出口?

  也許……這般不嫌麻煩的握著她的手,真的只是為了讓她心裡頭踏實,讓她好入睡?

  「沒什麼。」舌尖一咬,吳良把話轉了回來,道:「我是想說,要是小妹像一般的女孩子大哭特哭,直接崩潰一場,那還讓人放心一點,像她這種表面不動聲色,卻將壓力藏著、自己暗傷在心裡的人,久了,其實很容易出問題的。」

  「她不會的。」項幽凌否決他的說法。

  交握中的大掌不自覺的微微出力,緊握住手中偏小的小手,篤定道:「你要相信她,她不是沒抗壓性的人,她只是需要時間來沈澱這一次的打擊,當她明白自己並不是一無所有的時候,一切都會沒事的。」

  「也是。」吳良轉念想想,承認道:「十八歲,說起來,她也還只是個大點的孩子而已……啊!啊!我還約了人,老大,這裡交給你,我先走一步。」

  及時想起還有事,吳良趕緊告辭,項幽凌也沒留他,謝謝他臨時加班幫忙帶東西過來之後,就任他離開。

  房裡剩下兩人,項幽凌單手操作著滑鼠,貌似辦公,但突然地……

  「你不是一個人,知道嗎?」他開了口,好像對著電腦螢幕說話那般。

  無聲,除了電腦的細微運轉聲,房裡寂靜無聲。

  「奶奶的事我很遺憾。」他又說,平淡、冷靜的再次開口說道:「我知道你比誰都傷心,但我這陣子什麼都沒說,是因為我不想給予空洞的口頭安慰,說一些『時間會沖淡一切』之類的廢話來增加你無謂的精神負擔,也是因為,我以為你終究能夠體會到,你並不是一個人。」

  床上的人無聲,他也沒刻意回頭看著她,就好像一番話是說給自己聽似的,但床上狀似熟睡的那個人,不知心中想到了什麼,兩行熱淚就從緊閉的雙眸中滑落下來……

  「就像吳良說的,若是你願意大哭幾場,我反而放心,也許會覺得更輕鬆一點。」輕嘆,項幽凌坦言道:「但我更清楚,你向來獨立堅強,在人前流淚並不是你發洩情緒的方式,所以這些天我看著你精神萎靡不振、食不下嚥……雙雙,我其實很替你擔心。」

  眼淚,不間斷的從濡濕的淚睫中溢出。

  好像是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原來她的心裡破了一個大洞,她現在才覺得痛,而且是痛到眼淚無法抑止的直流洩而出。

  「之前我說的事,全是真的。」似乎也沒預期要得到任何回應,項幽凌自顧自的低聲說道:「我的家人,一夕之間全沒了,沒有預警,就這麼沒了,所以我很清楚你現在的感受,那種失去一切的感覺。」

無聲的眼淚靜靜的流著。

  「但是你比我幸運多了。」握緊她的手,他輕道:「說是收養,但夏爺爺能給予我們的,泰半隻是物質生活與學習資源,到了求學年紀後,跟同樣被收養的商祺兄妹倆也幾乎是各自分飛,一年見不著幾次面,可是你卻有我,至少還有我,不是嗎?」

  他在,他一直都在。

  並不刻意引人注意,但他一直就在她身邊,陪著她、伴著她,用他的方式在守護著她,她怎麼能忽略?她怎麼能?

  室內,除了原來的電腦運轉聲,多了不自然的細微抽氣聲,項幽凌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他並不回頭察看。

  這瞞不了誰,他其實心知肚明她的清醒,她從很早很早之前便已轉醒,但,尊重。

  基於尊重,尊重她不想發言表態的自由,即便她的轉醒並不是秘密,又即便他極心痛於她的自我折磨,心憐她的淚水,可在不想破壞她對他的信任的前提之下,她要假裝自己還沒清醒,那他就絕不會去點破她。

  嘆息,項幽凌最後道:「我一定會照顧你的,不僅僅是為了那份遺囑,也是因為我答應了奶奶,這是我親口承諾的事,我一定會做到,所以……不要再當自己是一個人了,好嗎?」

  本以為也就這樣子了。

  心結卡在她的心中,她不想解開的話,他也只能盡人事的說點什麼勸她……

  忽地,項幽凌手中握執的小手輕輕、輕輕的回握了他一下。

  夠了!

  能這樣就夠了!

  就算她仍是不願開口,但至少,她願意回應他,表示她聽進去了。

  俊顏掛著鬆了一口氣的淺淺微笑,項幽凌不再多言。電腦運轉的嗡嗡細聲仍持續著,嗡嗡,嗡嗡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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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5 00:03:5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事隔好幾年,夏家的女兒仍是姓樓……

  說她彆扭也好,說她固執也罷,總之樓寄雙仍是不樂意配合認祖歸宗這件事,最後的折衷方式是她先簽下繼承遺囑的文件,日後再改由她的子女之一來進行認祖歸宗這件事,才順利圓滿解決了這件事。

  知道這件事,包括她與夏家的關係,以及她其實是夏商集團最大股東之一的人僅在少數。

  對外,她的生活仍一如往常,並沒有因為繼承鉅額財產而有所改變,而夏商集團也因為她的沈靜低調、全然放權,不曾有過攬權坐大的想法,幾年下來,不但仍是原有的那個具有雄厚資本的跨國大集團,甚至還更壯大了些,讓她得以完美實現她年少時許下的志願——

  成為一個龐大國家機器中的腐敗教育制度下的貪婪副產品裡面的寄生蟲旁邊的小嘍囉。

  小嘍囉非常的名不見經傳,就算這麼多年過去,仍在同一個工作崗位上,完全不求升宮晉級,鎮日就是窩在寄生蟲的辦公室一角進行各式輔助的工作,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在理論上,她該要成為箭靶。

  畢竟在她分類中的那個「寄生蟲」,其實是他人眼中鑲了鑽的鑽石單身漢,能與這只金龜婿朝夕相處,是多麼叫人眼紅的一件事啊。

  正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

  她可是一個人獨霸了那座檯子,日復一日的跟未婚女性同仁們眼中的鑽石單身漢廝混在一塊兒,這種事,看在有心人的眼裡,要不對她眼紅、她要不成為所有單身女性的箭靶,那才真是奇怪了。

  但她這個立志成為無足輕重小嘍囉的人辦到了!

  吳良看盡了職場惡鬥,當中女孩子們爭風吃醋的情況也沒少見過幾回,眼看著樓寄雙行事風格竟然可以低調到不被當成對手,對此,他感到矛盾。

  他到底是該替她高興?還是為她難過?

  一個人竟然可以沒有存在感到這種地步?

  到底也一起工作了數年,嘴裡小妹叫著叫著,吳良心底確實也有幾分把她當妹子看待。

  眼看著她被人日益同化,越來越沒有存在感,他不禁想自己該不該雞婆點,幫忙提點些什麼?

  畢竟,不引人注目是一回事,但要是大好的青春就因為沒存在感而虛度耗盡,這說起來也太悲慘了一些。

說人人到,讓他記掛著的那個人正好從辦公室出來。

  吳良看見了她,那麼,帶吳良去開會、走在前頭的項幽凌自然也是看見了……

  「欸?」項幽凌不自覺欸了一聲。

  「啊?」樓寄雙回頭,也看見他了。

  「嗯。」項幽凌朝她點了點頭。

  「喔。」樓寄雙也對他點了點頭。

  兩人的對話,讓跟在項幽凌身邊的吳良差一點要跌倒。

  說相聲嗎?

  要不,這算哪國的對話?

  「等一下!」眼看一個要去茶水間,一個要進辦公室,吳良忍不住出聲。

  很好,兩個當事人都停下來看他了。

  對著那幾乎一模一樣的表情,吳良的眼角隱隱抽動。

  一般人也許會為這樣的良好默契感到驚奇,可看盡了這些年的點點滴滴,旁觀者清的吳良只覺得痛心。

  他真的搞不懂,明明是這樣熟到爛透,每天都廝混在一起的兩個人,為什麼!為什麼就是少了那麼一點火花?

  並不是沒想過敲邊鼓這種事,但他要怎麼敲?

  過去,每每當他有心想起鬨時,女的那個完全無知無覺,男的那一個就擺出天地有正氣的樣子來,一副「浩然之氣長存我心,吳良你不要妄想用卑鄙邪妄的心思來玷污」的神情斜睨他,讓他整個就沒勁。

  也確實,這兩人雖然默契十足,一個眼神示意就知對方在說什麼、想什麼,但互動中,就是少了一丁點的曖昧,也就是足以讓人做文章的「情愫」或白話的一火花」,這也是吳良不敢亂做文章的主因。

  然後這些年過去,吳良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這兩個人越來越像,越來越像……

  「我說你們兩個,再這樣子下去不可以的吧?」開口,吳良直接切入結論。

  面對這突來的指責,兩個人同時皺眉,表情先是眉頭微微一挑再輕輕皺起,這幾乎一模一樣而且同步在進行的反應,就這麼一致的出現在兩張臉上。

  吳良爆了。

  第無數次的看著這份默契與相似,讓他的忍耐度到達極限,再也無法顧及這等行為會不會被視為雞婆,他只知道自己的沈默害了她,讓個如花似玉的年輕小姐這般虛度青春,他其實也是共犯!是共犯!

  沒有火花是吧?

  那就讓他點起!

  為了這沒有存在感的兩個人,吳良他爆了——

  「老大,我記得以前我就說小妹近墨者黑,雖然這些年,她是有聽話的精心打扮自己,但我發現,情況一點也沒有改善,只有日益惡化、越來越嚴重的傾向。」開宗明義,吳良單刀直人的挑明重點說。

  「良哥,你在說什麼啊?」拿著水杯正想去茶水間倒水喝卻被意外攔下來的樓寄雙,只覺得莫名其妙。

  「我才想問問你,你們兩個剛剛在欸啊嗯喔什麼啊?你自己想想,一般人會像你們這樣子講話嗎?」吳良翻了個白眼。

  項幽凌欸的那一聲其實沒什麼特別涵義,純粹是看見她的第一反應,表示看見她了。

  樓寄雙會啊的那一聲更是無意識的回應,就只是因為聽到他的聲音,回頭後看見他,很自然的應一聲而已。

  項幽凌看見她拿著水杯,很直覺嗯的一聲要她快去裝水喝。

  他這麼示意,她自然是喔了一聲,表示她就要去了……這一切對他們來說,是那麼樣的自然而然,吳良不刻意提,他們誰也沒感覺哪裡不對勁了。

  「吳良,你想說什麼?」項幽凌不浪費時間猜測,直接問了。

  「老大,就像剛剛祺少要你考慮的那幾個小姐。」吳良放了第一把火,說道: 「不管是豐兆集團的千金、禾祥集團的千金還是鴻光的千金,你有沒有發現,幾位千金小姐不管是豔麗、知性還是活潑開朗型的,她們都有一個共通點?」

  項幽凌看著得力的秘書長,實在不明白這時扯出幾個干金小姐要做什麼。

  「她們都非常的亮眼!」吳良強調。「因為家庭環境培育出的自信心,讓她們自然而然的散發一種光彩,是會吸引人注意的。」

  「所以?」項幽凌算是有耐性地等著結論。

  「這還有什麼好所以?」就算對象是上司,吳良白眼照翻,沒好氣的指著旁邊那個對照組,問道:「你看看小妹,你仔細看看她。」

  聽起來好像有點嚴重,就連樓寄雙都忍不住低頭看了下自己。

  鈕子扣了,衣服沒綻線,裙子沒縐也沒歪,更沒有裙子被夾進內褲那種可怕的錯誤,一切都很正常啊……

  項幽凌看法一致。

  名家設計的春裝,樣式簡單俐落,顏色柔軟粉嫩,映得她膚色皙白柔和,身段穠纖合度。

  人要衣裝。

  當年,初識時的她本來就是個美人胚子,現在再經過這些年的潛栘默化,培養出穿衣的品味之後,本就恬靜秀美的姣好面容在適合的衣服妝點之下,整體營造出的視覺效果極佳,青春卻不輕浮,專業卻不死板,優雅從容卻又不顯老氣。

  這不管怎麼看都是完美,項幽凌實在看不出哪裡不妥了。

  「她很好啊,哪裡有問題?」項幽凌直問。

  「就衣著打扮,的確算得上是好的,但重點不只是衣服打扮,你看看她……」吳良沒好氣。「仔細看覺得很好是吧?但問題就出於在你的潛栘默化之下,小妹不開口的時候簡直就快變成隱形人,她一個年輕女孩子搞得這麼沒存在感,你覺得問題一點都不大嗎?」

  項幽凌皺著眉,聞言後細細審視那個被說沒存在感的人。

  有嗎?

  他不管怎麼看都覺得她很好,實在感覺不出有吳良說的那麼離譜。

  「吳良,你說話一向就喜歡誇大……」

  「我哪裡誇張了?」吳良一臉的痛心疾首。「你自己想想好了,剛剛那幾位小姐,照片裡哪一個不是出色又搶眼?連照片都能這麼上相好看,更何況是活生生的本人?」

  樓寄雙不自覺聽得仔細。

  「但是像這樣一般人求也求不來的絕色尤物,不過是要你去陪吃一頓飯,給雙方一個認識跟瞭解彼此的機會你都不願意了,你覺得以小妹這樣低調不顯眼,是到何年何月何日才會有追求者出現?」吳良白話指出。

  吃飯?

  陪千金小姐吃飯?

  樓寄雙聽出點端倪來,而吳良則是繼續扮演他的燈塔角色——

  「老大,小妹都二十四歲,今年夜大要畢業了,當然,你可以說她是因為工作跟學業兼顧,所以無心兒女私情,但你好歹也想一下,以一個這種年紀的女孩來說,生命中連個小戀愛也沒有,這不是很不正常嗎?」

  吳良就不信都說到這地步了,眼前這個以監護人自居的木頭還聽不出小妹已經是個適婚年齡的女性!

  在他面前的項幽凌聞言,果真……眉頭皺得更深了。

  並不是肯定了吳良的話,因為他個人還是看不出她哪裡不出色了,但吳良倒點出了一個問題,這些年,她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

  這……確實是他疏忽了。

  回想這幾年裡,他陪著她慢慢走出喪親之痛,不再執著於被遺棄的傷痛之情,他守著她、護著她,履行當年的承諾,一直默默的從旁看著她安於工作,忙於努力課業,看著她生活樸實卻自在,還真忽略了吳良所說的這些問題。

  感情生活呢?

  她的感情生活呢?

  項幽凌正視吳良想表達的問題,也是直到這時才發現,時間竟然過得這麼快!

  彷彿上禮拜才十八歲的小丫頭,二十四,一眨眼之間,她都要二十四歲了。

  說起來……時下的年輕人是怎麼一回事?

  論樣貌、論品行、論能力、甚至是論背景,她無一不佳,條件如此之好,怎麼都沒人來追求她?

  項幽凌思索著這個沒有畫面的問題,樓寄雙卻只有一個疑問 ——

  「是相親嗎?商大哥要凌哥去相親?」

  躲在茶水間裡,樓寄雙覺得困擾。

  她這個人一直就是這調調,生平無大志,從小到大立過的志願也就那麼一百零一個,只想成為一個龐大國家機器中的腐敗教育制度下的貪婪副產品裡面的寄生蟲旁邊的小嘍囉。

  這個願望在很久前就達成了。

  而這麼些年過去,她一直就安於她小嘍囉的生活,習慣到她忍不住產生一種認知,理所當然的以為小嘍囉就該是跟著寄生蟲一塊兒的。

  結果現在卻要她想像,寄生蟲變成別人的寄生蟲,她的生活要與項幽凌切割開來的樣子?

  這要她怎麼能夠想像呢?

  在她現今建構起的生活次序當中,上班時間裡有他是不用說的,一早共用早餐之後,就由他送她上班,兩人在同一間辦公室工作,下了班之後,也是他陪她吃過晚飯再送她去上課,等到放學時間又去接她回家。

  說到家……雖然兩人是對門而居,但她有他家的大門鑰匙,他也有她家的鑰匙,缺了哪本商業參考書,或是臨時想聽什麼音樂,她鑰匙一拿就自己去他家書房拿,就跟走進自家廚房一樣的自在方便。

  反過來說也一樣。

他如果擔心她大考時節熬夜讀書會餓,也是鑰匙一拿就自己過來煮宵夜給她吃,從網路或型錄訂了什麼商品,貨一到也是領了貨就自動往她家裡搬。

  這樣的互動關係,與其要說兩人是對門而居的鄰居,其實更像是住在多了一道大門的一家人。

  他一直就待在她的身邊,猶如空氣那般。

  她從未特別感受到他的存在,但現今仔細一想,她還真無法想像,生活中切割掉他的那部分之後,將會是怎樣的光景?

  「小妹。」

  就像人一定要有空氣才能活,所以小嘍囉就該跟著寄生蟲的,不是嗎?

  「小妹?」

  相親……要是她的寄生蟲去相親……

  「小妹!」

  眼前飛舞的公文夾跟低喝讓樓寄雙回神,忙問:「良哥,有什麼事嗎?」

  喔哦!在閃神耶!

  面對這難得的景觀,吳良內心頗為激動。

  原來不是沒譜,只是有些人太遲鈍而已嘛!

  押對寶的感覺讓吳良眼前儘是一片光明燦爛,內心更像火燒山一樣燃燒著一顆熊熊的烈焰雄心……

  「沒什麼事,只是剛好來沖個咖啡喝而已。」衝著咖啡,吳良佯裝不經意的說道:「對了,你有空的話,也幫忙勸一下老大。」

  「我?」拿著茶杯的手抖了一下。

  「就早上提到的相親的事。」他提醒她,這才說道:「這事他跟祺少拒絕了,你知道吧?」

  「嗯,中午吃飯時,他說他拒絕了。」樓寄雙悶悶的。

  兩人通常是一塊兒吃午飯的,今天當然不例外。

  用餐時提到這件事,那時項幽凌對她的解釋是:相親是商祺無聊找事做的一個爛提議,一直以來,他的立場很明確,為了報答養育、栽培之恩,他可以為夏家、為夏商集團賣命,但那不包括連他的婚姻都要賠進去。

  商業聯姻這種事,他一向就很反感,覺得是沒能力的人才會走到這一步去尋求外援,更何況這種事還會拖累另一個人的人生。這是他最不能接受的一部分,如此排斥的前提之下,又怎可能接受商祺的提議?

  所以商祺才初初起個頭就被他給回絕掉了……在她問起時,項幽凌是這樣對她說的,但……她總覺得心裡不太踏實。

  那感覺,樓寄雙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她就覺得不喜歡,很不喜歡。

  吳良仔細觀察著她,心想反正都要放火,就放大一點好了!

  「雖然說祺少很尊重老大的意願,不過老大連個機會都不給,這樣也不太好。」吳良很故意的說著。

  「有嗎?」她回應得有些懶洋洋,對這話題並不是很熱衷。

  「你想想,老大畢竟都三十多歲了。」吳良分析道:「就算男人不像女人那樣青春短暫,但拖得久了,他以後沒體力跟他的小孩互動,父子倆的年齡差距太大,那也是一個問題。」

  樓寄雙因為「父子」這個字眼而失神了。

  父子啊……她倒是沒想過這件事。

  凌哥跟他的孩子耶,想想,等他有了小孩、家庭之後,就更不可能有時間理會她了吧?

  「其實,他真要打定不婚的念頭也沒關係,以他的身家,到老的時候也不愁沒人照顧,但說真的,如果有機會,他能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庭還是比較好。」吳良很理所當然的把自家老爹催婚的話一字不漏的全拿出來說。「那畢竟是一種心靈的歸屬感,所以祺少才會想辦法幫他安排對象。」

  仔細看她的表情,見她神色凝重,吳良內心偷笑著,卻是面不改色。

  只聽他又說道:「當然,你也是。」

  她一愣,在他把話題扯到她身上的時候。

「比起男人,女人的青春更為短暫。」吳良很好心的提醒她現實的殘酷面,說道:「所以你更該要想想這個問題,現在沒有合意的人沒關係,但可以說說看,你喜歡哪種類型的男人,我們幾個做哥哥的才好幫你注意。」

  「我喜歡的類型?」這問題,著實問倒了樓寄雙。

  天老爺,在這之前,她還真從沒想過這檔子事,突然間要問她喜歡的類型,她哪知自己喜歡什麼類型?

  「我沒想過這種問題。」樓寄雙投降。

  「怎麼可能。」吳良不讓她逃避問題,循循善誘的舉例道:「總有一種類型,是你一看就覺得很喜歡的啊。」

  「……」沈默。

  「就算沒有一看見就很喜歡,總是不會讓你覺得討厭,而且就是會有一種吸引力。」

  「……」還是沈默。

  「那種吸引力,就算不是天雷勾動地火那種兇猛得讓你想直接撲倒對方的,總也是會散發一些感覺,像是穩定感啦、安全感之類的,會吸引你想要一直待在他身邊這種。」吳良很刻意的提到最後一種類型。

  他很刻意,但樓寄雙的思緒卻停在某一個關鍵字眼。

  「撲、撲倒?」想像著項幽凌被人撲倒的樣子,樓寄雙差點口吃。

  「那當然!」吳良肯定的說道:「喜歡也不光只是精神上的感覺,總是會想做點什麼,有些肢體上的接觸,像是想牽牽他、抱抱他,看見他唇型的線條時,會忍不住想親上去這些的。」

  樓寄雙聽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沒辦法接應這話題。

  「這種事就是這樣的。」吳良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點上最後一把火。「別看老大他清心寡慾,那只是他沒開竅,哪天讓他發現真命天女時,搞不好比火山爆發還要熱情奔放也不一定。」

  火山爆發,項幽凌?

  想像著那畫面,一個熱情如火、肉慾橫陳的項幽凌?

  樓寄雙好難接受,而且感覺很不舒服。

  是因為肉慾橫陳的項幽凌讓她不舒服?還是他對著他人肉慾橫陳的這件事讓她不舒服?

  她無法分辨,理智上倒是知道現實就是吳良說的這般,項幽凌總有一天會有對象,要走入家庭,只要所謂的真命天女出現,她不希望發生的事就會發生。

  怎麼辦?

  她的寄生蟲就要變成別人的了,那她這小嘍囉該怎麼辦?

  事情還沒發生,但光光是想像,心情已無端的沈重了起來。

  未來……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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