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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 -【千金釀酒】《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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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1 00:49:3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寄秋 - 千金釀酒

夏和若很慶幸自己重生前得到了酒仙的幫助,
讓她獲得了兩大技能,一是巧手釀美酒,二是慧眼識人心,
為了避免落入前世被貪婪家人矇騙的下場,她決定暗中進行她的事業,
偷偷釀醇酒,偷偷賣出去,偷偷賺飽飽……
可計畫被打亂,她的酒香勾起了長樂王的饞蟲,從此被他纏上,
酒一夜間被搬空,不要懷疑,就是堂堂王爺幹的好事,
她還要化身小奴婢,幫被刺殺的他處理箭傷加擦身,
如今她看也看了,摸也摸了,他便把「我的女人」掛嘴邊,
誰想到一道賜婚懿旨降下,他鳥都不鳥,帶她上京說分明,
她只能一邊發揮火眼金睛辨善惡,助他打擊不長眼的勳貴子弟,
一邊與他對付執意要嫁他的鄰國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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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1 00:49:57 |只看該作者
序言】   慧眼識人心

  人啊,是一種心思非常複雜的生物,都說人心隔肚皮,我們雖然可以藉由日常相處觀察他人的行為舉止、個性、思考模式等等判斷他人的好壞,可是難免還是會出現「眼睛糊到蜆仔肉」的情形,一不小心就會被人的表象所蒙蔽,進而導致身心受傷。

  新聞中也時常出現這種案例,比如原先相親相愛的一家人,遇到家中長輩過世,要分配遺產時,終於撕開假面具,各種噁心的嘴臉都會出現,就為了爭奪那些金銀;又或是人前斯文溫柔、看上去樣樣都好的暖男,私下卻是會發酒瘋、動手動腳的瘋子。

  倘若我們能夠看透人心,分辨人的好壞,或許就不會發生那麼多傷心事了。

  而寄秋老師的新書《千金釀酒》中,女主角夏和若就有一個非常厲害又實用的技能——能看到他人身上的光芒,藉由顏色判斷那人是好是壞。

  不同顏色代表不同意義,比如黑色是將遇死劫,綠色是綠雲罩頂(應該很多人想要有這技能吧XD)。如此一來,夏和若終於不會像前世一樣被人騙得團團轉,最後落得一無所有的悲慘下場。

  夏和若靠著一雙利眼幫了男主角長樂王段玉聿許多忙,像是打擊貪官污吏、揪出府中各路人馬所安插進來的眼線,還發現一個又一個的驚人秘密,讓他倆得以預先防範,避免釀成大禍,最終攜手走向幸福未來。

  倘若有一天大家能獲得類似的技能,可以看穿人的好壞,會選擇要還是不要呢?

  能看到身邊好人遍佈,能多多接觸固然欣喜,但如果有親近的家人、朋友暗中心懷惡意,或是看出他可能劈腿等等,是否除了憤怒之外,也會覺得難以面對?

  只願大家都能睜大雙眼看清身邊的人,與夏和若一樣過上幸福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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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1 00:51: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神仙教釀酒

        「夏爺爺,您快來瞅瞅,是不是成了?」

        說話的是一名十五、六歲的姑娘,她穿著一件對襟繡藕花上衫,下身是淺青色長裙,為了方便做事,下襬處打了個花結,如此一來行動自如,也不怕踩到裙襬而跌倒,壞了手上的活。

        她裙下還穿了一條長褲,即便露了小腿肚也不見皮肉,是一般人家在幹重活時的裝扮。

        其實不管她穿什麼都一樣,無傷大雅,因為偌大的釀酒坊裡就一老一少兩個人,看似祖孫的模樣。

        老者一頭花白的頭髮,背有點駝,從外表看來有六、七十歲了,但身子骨十分健朗,走起路來虎虎生風,一點也不輸年輕小伙子,兩手一抱便能抱起裝滿酒的百來斤大酒缸。

        「不急,我瞅瞅。釀酒是一門學問,急不得,要有耐心,一步一步按步就班,不是每一次都能成功……」老者背著手不疾不徐地走著,走得有點慢。

        他對著封缸的紅泥敲下一塊碎泥,腰往前一彎,細聞著酒缸裡滲出來的酒氣。

        一息、二息、三息過後,他像是不滿意般微擰起滿是皺紋的眉頭,而後清鑠的雙瞳才透出一絲勉強過關的笑意,好似覺得差強人意,還可以再好,放上十年必是佳釀。

        「夏爺爺,您不要吊我胃口,我都快急死了,您快告訴我怎麼樣,成還是不成?」這是她第一次釀的酒,也是最後起封的酒,她惦念了三年,不想功敗垂成。

        糯米封缸酒是以精挑細選過的糯米為原料,汲取「玉乳泉」之水,添加酒藥,待糖化發酵,在釀造中糖分達到最高峰時兌入烈性的小米麴酒,之後立即密封缸口,故為封缸酒。

        經一段時日後去掉雜質,瀝淨,抽取六成左右的清液再行壓榨,之後再度封缸,需歷經三載寒暑方可開缸取用。

        換言之,他倆等這缸酒足足等三年了,難怪女子迫不及待,想早點看見自己釀造的成果。

        「嗯,嗯,酒液呈紅棕色,酒體質醇豐厚,酒香馥郁芬芳,入口鮮甜突出,風味獨樹一格……不愧為『天下佳酒』。」酒一入喉,老者臉上流露出陶然的神色。

        女子面露喜色,一雙水汪汪大眼瞇成一條線,「夏爺爺,我的封缸酒釀成了是吧?」

        「嗯。」老者一點頭。

        她鬆了一口氣。「太好了,我頭回親手釀酒,心裡忐忑不已,唯恐生疏的手法把酒釀壞了。」

        「呵……妳是我夏家子孫,天生是釀酒好手,怎麼會釀不出好酒。」可惜生出不孝子,壞了百年好名聲。

        「啊?夏爺爺您說什麼?」誰家的子孫?她沒聽清楚。

        老者撫鬚呵呵直笑,不發一語,看著她的眼神十分慈祥。

        「這缸酒釀好了,夏爺爺要再教我釀什麼酒?」她釀出興趣了,沉浸在米香、酒香之中能令人渾然忘我,把所有不愉快的事拋之腦後,不復想起。

        老者雙眼一柔,揉揉她挽著少女髮髻的頭。「還不想回去嗎?」

        一提到回去,女子面皮上浮著憂色和抗拒。「回去幹什麼,讓人再害死一回嗎?」

        原本空曠無人的酒窖在女子情緒翻轉後,成排的酒缸不見了,濃郁的酒香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霧氣,能見度約三尺左右,越來越濃的白霧在兩人身側環繞,久久不散。

        「妳本來就不該來此,是我不忍心妳一抹孤魂在陽世間飄遊,因此才牽引妳到我的仙居。」唉!這孩子也可憐,一輩子過得糊里糊塗的,沒遇到幾個好人。

        「仙居?」女子訝異。

        老者手一揮,原本身上簡樸的布衣搖身一變,忽地一身仙袍獵獵,仙風道骨,人也年輕十來歲。

        「是的,我是酒仙。」

        「酒仙!」她驚訝的睜大眼。

        「我生前是一名釀酒師傅,釀的酒連皇上都喜愛,成為貢酒。九十高壽死了之後,我被仙人引至上界,衪們也愛喝我釀的酒,因此我成了酒仙,以仙花山植釀酒給眾仙人喝。」所以他有不少仙人好友與好酒知己。

        「那您怎麼會找上我?」女子一臉不解,不懂在千萬個幽魂中,她為何是雀屏中選的那一個。

        「因為……」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苦澀難言,「子孫不肖,無以為繼,無一能繼承衣缽。」

        「所以您是要讓我繼承?」女子錯愕地說。

        他教她釀酒是想將一手釀酒技藝傳下去?經由她的手?

        「嗯,是妳,我想靠妳將這一門釀酒手藝發揚光大,不致逐漸沒落。」他夏家的傳承不能斷。

        「可是我只是一名女子,怕是難當大任。」女子未做先退縮,她原本就是懦弱、沒主見的人,一輩子只會聽話,一直到她死的那日都不懂反抗,認命的闔上灰暗的眼。

        「妳甘心嗎?」在遭受那樣的對待後。

        「這……」她一頓,眼泛淚光。

        「不甘心就反擊回去,別讓人把妳往泥地裡踩,像妳娘那般潑辣又如何?至少她活得痛快,把妳爹和他的那群女人當狗打。」不愧是他當年看上的兒媳婦,虎父無犬女,有她祖父殺豬洪的魄力。

        女子叫夏和若,陽間卒年二十六歲,而老者是她祖父的爹,也就是她的曾祖父。

        夏老祖年輕的時候住在殺豬洪家隔壁,兩人打小一起摸蝦、趕狗長大,一個家裡殺豬賣豬肉,一個是靠著祖傳釀酒技藝,開著不大不小的酒館養活一家人。

        兩個人從小玩到大,交情非比尋常,及長後各自娶妻,還開玩笑說要定下兒女親事。

        只是夏老祖連著兩代都單傳,只生一個兒子,而殺豬洪生了五個兒子,無半個女兒,此事便沒了下文。

        一直到兩人的孫子輩才有兒有女,這下他們可樂了,孩子不到周歲便定下娃娃親,想讓兩家人更親近。

        有一年兵荒馬亂,殺豬洪有三個兒子上戰場殺蠻夷,三人去,一人回,活著回來的人便是夏和若的外祖父,他帶著三個人的功勳舉家受封,搬進京城了。

        那時夏和若的娘才七歲。

        剛離開那幾年,兩家人還有書信往返,夏家的小酒館在夏和若祖父的堅持下,發展成「錦春酒樓」,不僅賣酒還賣飯菜、提供住宿,招待來住客商。後來殺豬洪過世,剩下的三個兒子又上了戰場,夏、洪兩家漸漸斷了往來。

        沒想到天有不測風雨,人有旦夕禍福,在邊關打仗的洪家人因糧草不繼,連打了數個敗仗。當時的先帝不怪罪自己寵妃的娘家人貪瀆,延誤軍機,反而捉出替罪羊大肆鞭撻,認為洪家人打敗仗有通敵之嫌。

        在未判決前,洪家決定先把定過親的女兒送到夫家,連夜拜堂成親,以免受到洪家的牽累。

        能保留一點血脈是一點,誰也不能預料此事的走向會怎樣,至少不至於全家覆滅。

        這樁婚事夏和若的祖父是不同意的,他擔心遭到波及,寧可背信棄義也要明哲保身。

        可是夏老祖一錘敲定,誰也不能反對。

        夏和若的母親一到夏家便用花轎抬進門,成了夏家婦。

        一開始小倆口也是如膠似漆,頗有新婚小夫妻的恩愛,只不過……唉!家門不幸,說來一把辛酸淚。

        不到三個月,陪嫁丫鬟爬床了,性好漁色的夏老爺勾搭上貌美丫鬟,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渣男」的一生由此展開。

        而洪家人「通敵」的罪證不足,先帝卻為討寵妃歡心,發配他們全家到邊關當守將,無詔不得回京。

        之後夏祖父過世了,過幾年夏老祖也沒了,夏家由夏老爺當家,他只管名聲漸沒的「錦春酒樓」,家裡的事全權交給悍妻管理,包含他的一堆小妾和庶子、庶女。

        「我娘也死了。」死在她前頭。

        她娘一輩子兇悍,好強的扛起一家重擔,上打見到女人就軟腳的丈夫,下踢矯揉造作、成天喊苦喊累的妾室、通房,她夠兇、夠悍、夠潑辣,打得這些人抱頭鼠竄,見她像老鼠遇貓似的縮著身子不敢動。

        誰曉得終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最後害死她的居然是在她淫威下討生活的姨娘、庶子庶女們,以及她最倚重、欲培植為當家主母的親兒媳,他們聯手奪走她的一切。

        每每想到此,夏和若的心中就像堆了一山的柴火,由細火慢燒到熊熊大火,燒得她五臟俱焚。

        夏老祖語重心長的嘆了口氣。「上一代的殺孽過重會禍及子孫,妳曾外祖父生前殺太多豬了,所以妳娘的壽命原本就不長久。」

        這是命中注定。

        「那我呢?我也是因為外祖家的緣故嗎?」種什麼因,結什麼果,因果循環,她拿命償還。

        「禍不及三代,妳是第三代,逃過一劫,所以我來了。」幫她渡劫,否極泰來。

        夏和若眼眸一暗。「可惜您來遲了,我死了,人死不能復生……」

        「誰說來不及,世間沒有不可能的事,妳忘了我是誰嗎?」他語帶玄機,一揮手,白霧漸漸散去。

        「您是說……」她心頭七上八下,說不上是喜是憂。

        「如果說能讓妳重活一回,妳可願意?」沒人不想活的,他給她重生的機會,算是補償她們母女倆。

        她想了一下,苦笑地搖頭。「若是再回到那個家,我生不如死。」

        夏和若指的是生生將她熬死的夫家。

        夏老祖呵呵笑著往她眉心一點,一抹金光進入她兩眉之間。「回到妳未嫁前可好?夏爺爺不會害妳。」

        「這……」她猶豫著。

        「妳在這兒跟我學了三年釀酒,妳不想讓大家喝到妳釀的酒嗎?」該回去的時候就要回去,她的將來將大不相同。

        想了又想,想得頭都痛了,她苦著一張臉,滿臉惆悵。「我喜歡釀酒。」

        「那就對了,回去吧!釀更多的好酒流傳百世,給那些不識金鑲玉的睜眼瞎瞧瞧,女兒不輸男子。」他看好她。

        她面有慌色的捉著衣衫下襬,侷促不安。「我可以不回去嗎?」

        除了娘,這世上待她好的人沒幾個,她太單純了,老是看不透人心,好人壞人沒法分辨。

        「不行。」

        「夏爺爺……」還不知道老者是曾祖父的夏和若苦苦哀求,她不想重覆生前的種種。

        「放心,我送了妳一份禮,妳會很中意的。」他送了她機運,以及……佛曰:「不可說。」

        「送我什麼?」她沒瞧見。

        難道是她親釀的仙酒?

        「以後就曉得,魂歸來兮,魂歸來兮,去吧!夏和若,還魂去,仙鄉不是妳的歸處……」

        仙鄉不是妳的歸處,仙鄉不是妳的歸處,仙鄉……

        那何處是她的歸處呢?

        夏和若茫然地往前走,她身子很輕,腳步卻異常沉重。

        走著走著,她眼前一片白光閃過……

*             *             *

        「姑娘,您餓了吧?奴婢給您煮了白玉蓮花粥來,您墊墊胃,消消暑氣。」

        淡淡的蓮花香氣飄來,坐在梳妝檯前的夏和若回過神看著鏡中的自己。

        儘管已經過了好些時日,她仍有些難以置信。

        想當初醒來時,原以為會看見一張枯黃凹陷,未老先衰,佈滿斑點的面龐,誰知卻是膚白肌嫩,神采翼翼的臉孔。

        她居然重生了,回到十年前。

        太不可思議了,人竟能起死回生,她當她的一生只能在淒風苦雨中度過,沒想到峰迴路轉,有了另一番際遇。

        這是在作夢嗎?或許曾經經歷過的一切才是夢吧!

        「姑娘,入夏了,您吃一點好補補元氣。瞧瞧您又瘦了,別再像春寒時發的那場病……」

        一聽到年初二發生的那件事,夏和若清秀的臉微微一冷,眼中露出一抹銳利。

        她怎麼忘得了,那一天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沒娘家可回的母親心情相當低落,倍加思念遠在邊關的家人。

        她為了逗母親開心,親手做了兔子形狀的壽桃,興沖沖地往母親的院子走去,哪知經過假山邊的池塘時,忽然有人從背後重重的推她一把,重心不穩的她便掉入池塘。

        那時的冰剛化開,冰寒透骨,她落入池水裡一下子就凍僵,等被人救起時已昏迷不醒。

        之後她高燒不退,幾乎喪命,整整一個半月都處在昏睡狀態,一下子燒,一下子全身冰冷,一口氣拖著半死不活,連請七個大夫都束手無策,要她爹娘另請高明。

        可是她熬過了,不讓那些有心人如願。

        沒人知道她經歷過什麼,只當她驚著了,因此向來咋咋呼呼的性情變得沉穩,人也顯得聰慧了許多。

        夏和若回想著,十年前她也生過一回重病,但沒像這回這般嚴重,臥床十天就好了,倒是一病弄壞了身子,從此天一冷便湯藥不離口,成了個小藥罐子。

        多年之後她才曉得她的體弱是人為的,有人在她的湯藥中動手腳,以致她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終年病懨懨的。   

        「幽草,別叨叨唸唸了,盛碗粥來,我吃就是。」藥補不如食補,她還真有點餓了。

        「是的,姑娘。」幽草面上一笑,盛了微溫的甜粥送到自家姑娘面前,不多不少八分滿。

        望著打小跟在自己身邊侍候的丫鬟,夏和若心頭微暖,她猶記得母親死後,這丫頭跟著她吃了不少苦,若不是有幽草,只怕她的日子會更難過,一天也過不下去。

        但是想到另一個丫頭,夏和若只覺喝進嘴裡的白玉蓮花粥是苦的,她並未虧待她們,為何兩人會有如此大的差異?

        「姑娘,外頭的蓮花節非常熱鬧,我們出去看看吧!好多人等著看蓮花仙子遊街……」

        一名蹦蹦跳跳的黃衫女子跳了進來,一張圓盤臉紅通通的,十分有精神的喳呼著。

        「香草,小聲點,沒瞧見姑娘正在吃粥嗎?」幽草語氣略帶責備,一邊侍候夏和若用膳。

        挨罵的香草很不服氣,氣呼呼的噘著嘴。「人家是為了姑娘著想,老悶在府裡會悶出病的。」

        「妳又不是不曉得這陣子發生了一些事,怎好讓姑娘出門面對那些風言風語。」香草太毛躁了,考慮得不夠周詳。

        「有什麼關係,那是別人的錯,又非姑娘她……」反正不是第一回了,還怕人說什麼嘴。   

        「好了,妳還懂得尊卑不?」幽草大喝。   

        香草是個生性好動的人,話多聒噪,喜歡與人比拚、出風頭,很怕別人瞧不見她,哪有熱鬧往哪鑽,哪裡人最多定能看到她的身影,碎嘴的程度可媲美三姑六婆。

        她不像個丫鬟,倒比主子更像個主子,吃得好、穿得好,連像樣的首飾也有三、四樣,出門在外走在主子前面,完全不當自己是個奴婢,有時還會壓自家姑娘一頭。

        沒辦法,夏和若的性子太過軟弱了,從無自己的主見,人家說兩句話便「好好好」的點頭,不會說不,說好聽點是脾氣好、善待下人,實際上是人人可欺,看她好說話,都來佔便宜踩個兩下。

        不過那是過去的事了,自從大病痊癒,一切都不一樣了,夏和若在漸漸改變中,變得強硬。

        「姑娘,您看幽草,她又罵人!她只大奴婢三個月,就總是以姊姊的模樣教訓人。」香草不高興的告狀,以為夏和若會像以往那般好聲好氣的維護她,但是……

        「香草,妳的確沒了規矩,幽草說妳是為了妳好,妳要謹記在心。」夏和若以繡著菊花的手絹拭嘴,在心裡已放棄香草這個丫鬟。

        她不害人,也不會讓人再有機會害她,一次的教訓教會她人心易變,她一味地對人好只會讓人得寸進尺。

        有誰比她更了解自己的飲食起居、生活習性呢?唯有信任的身邊人對她知之甚詳。

        這是一把利劍,在她最不設防的時候刺向她的胸口。  

        「姑娘……」香草還想反駁,找回面子。

        「夠了,別再說了。這些時日確實快悶壞了,我想出府透透氣,妳先去準備。」該面對的事還是得面對,不能再逃避,重生前的她便是因為畏畏縮縮,才讓人有機可趁。

        香草只能不情不願地退下。

        「姑娘,您承受得住嗎?」幽草一臉憂色。

        瘦得小臉只剩巴掌大的夏和若嫣然一笑。「不打緊,再大的風雨也會過去,我總不能老讓娘擔心。」

        夏府中也就娘在意她,兩個兄長在嫂嫂進門後已和她漸行漸遠,不再是事事依著她的傻哥哥。

        「是的,姑娘。」幽草還是不放心地蹙著眉頭。

        「把我新釀的那罈子酒帶上,我們到酒樓看看,也許能把酒賣掉。」她必須強大起來,不讓人看輕。

        夏和若醒來後一直有種雲裡霧裡的感覺,無法確認自己是真的重生還是作了一場荒謬大戲,夢中學得的釀酒方法是確有其事或自欺欺人。

        因此身子一好轉,她立即讓人買了一口大缸、幾十斤純淨糯米,試著用純麴製成的酒麵來發酵,以「夏爺爺」教過的方式釀製「東江糯米酒」,她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會釀酒。

        一開始她不敢太貪心,只釀一種糯米酒,熟成後迫不及待的勾兌,淺嚐了一口,微醺。

        如今她打算換種方式,看看新學得的釀酒方式究竟成不成功。

        「姑娘要賣酒?」幽草訝異。

        「試試唄!能把酒賣掉,我就能攢點私房,日後就算不嫁人也能養活自己。」她打定主意絕不重蹈覆轍。

        「姑娘,您不會嫁不出去的……」她只是所遇非人。

        「再說吧,不急。」她笑了笑,眼神多了堅毅。

*             *             *

        「我的爺呀,您不能再喝了!喝酒傷身,少喝一點,太……老夫人會擔心的。您淺酌即可,別又喝醉了,奴才可扛不動您,您這矜貴身子傷不得……」

        一名面白無鬚、聲音略顯尖銳的年輕男子一開口便連珠炮似的停不下來,喋喋不休,越說越起勁,彷彿要將八輩子的話全說出來,不說他憋著難受。

        他站在一旁侍候著,不敢坐下,面上無奈的看著錦衣玉帶的主子,心裡有著沒法說出口的心疼。

        「長英呀!你越來越囉嗦了,爺喝口酒你也管,難道要爺整天風流快活才稱你的意?」一雙絕美的丹鳳眼往上一揚,帶著幾分放蕩和邪肆,似笑非笑的勾著嘴。

        「爺呀!您別埋怨奴才了,奴才也是為了您好。您春日時喝多了酒,得了風寒,您還記得不?大夫說了少飲為妙,您老是把酒當茶喝,奴才心頭不踏實。」他寧願主子多花點心思在女色上,別二十來歲了還獨身一人,見誰都不順眼。

        「小小風寒奈何得了爺?瞧你窮緊張,多喝兩口酒不就沒事了。」酒是良師益友,一口脾開心悅。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爺……」怎麼老不聽勸,一意孤行。

        段玉聿鳳眸一橫,多了輕佻的戲謔。「長英,要是嫌舌頭長,爺不介意幫你切了它。」

        「爺這性子也不知道像誰,怎麼就拗得像頭牛……」一臉苦色的長英小聲的嘀咕著,拿主子沒轍。

        他打小就跟在爺身邊,不敢有一絲疏忽,看著爺從蹣跚走路成長為少年郎,又成為偉岸男子,在腥風血雨中成長茁壯,撐起天地。

        可惜高處不勝寒,人站得越高越孤寂,得到的越多也失去越多,爺最後只能成為懸崖上的勁草,任風吹打。

        「長英,爺要你查的事查得如何了?」飲著酒,段玉聿神情自若,低垂的眉眼間藏有一絲銳利。

        「奴才查到曾在東興、中武兩縣出沒過,但是事隔多年,不好找,隱藏太深了。」都一、二十年前的舊帳了,早該翻篇了,偏偏有人記掛在心,不肯就此揭過。

        「嗯—— 是不好找還是不想找?」段玉聿的聲一沉,握著酒杯的手指修長如白玉,瑩瑩發光。

        長英乾笑。「爺呀!奴才也是不願您為難,都幾年前的舊事了,那一位還揪著不放,他不是存心和您過不去……」

        「長英,你的話越來越多了。」不如喝酒來得清心。

        「長英願為爺肝腦塗地,只求您一世長樂。」爺如今的身分多為人顧忌,從古至今此類人難有善終,叫他放不下心。

        「一世長樂……」他噙著笑,深幽的雙瞳流轉著令人迷醉的異彩。「有些事少說的好,若是傳到某些人耳中,爺想保你也保不住,奴才的命不如狗。」

        長應苦笑。「奴才知道了,奴才不會多嘴。」

        此時的時局看似風平浪靜,國泰民安,但何時起變化無人得知,畢竟當皇上的多半疑神疑鬼,明明地位穩固,還擔心皇位不穩,想把一切掌控在手中,削藩的意圖明顯。

        先帝並非嫡長,為了拉下前太子,斬殺了不少兄弟,踩著血路才登上高位,一揚帝威。

        他一上位自是大封功臣,兩位有從龍之功的臣子被封為異姓王,享有封地,倖存的兄弟也封了王,依親疏遠近各自封賞,勒令非詔不得入京,只能待在封地上。

        自古帝王多疑心,他也怕其他人反了他呀!離得遠就少些心思,省得他費心滅了他們。

        當時只有一位年幼的王爺留京,也只有他至今都不受「無詔不得入京」這規定約束,他正是先帝同母所出的胞弟,皇上大他十歲,還得恭敬地喊他一聲二十四皇叔。

        「你可知道東興縣哪裡的酒最好喝?」段玉聿高坐在酒樓的二樓,坐姿不正的斜倚窗口,手中的酒要喝不喝的輕晃,似乎手一放,酒杯就會往下掉落,砸到底下的人。

        這是他的惡趣味,喜歡看人驚慌失措的模樣,時不時的滴幾滴酒下去,路人紛紛走避。

        因為太無聊了,閒著也是閒著,拿人逗樂。

        「不就是爺待的『錦春酒樓』,前些年他們的酒還是宮裡的貢酒,後來山東出了蘭陵美酒才壓下去。」酒是好酒,卻少了當年的味兒,讓人有種未能盡興的不痛快。

        「這也算酒?」段玉聿嫌棄地喝一口、倒一口。

        底下的人驚呼連連,有不少人邊躲避邊仰頭往上瞧。

        「老東家過世了,接手的少東家沒那麼用心,不過在東興縣城還算小有名氣,不算太差。」和宮裡沒得比,差強人意,錦春美酒快成絕響。

        少東家指的是夏老爺,他的心思大,不但賣自家釀的酒,也進別家的酒,到最後根本懶得釀酒,直接購入他人的酒,祖傳的手藝荒廢了,把老東家氣得一病不起。

        而今夏老爺已不理事,將酒樓交給兩個兒子打理,生意還不錯,與天香樓、一品樓並稱為城裡三大酒樓。

        「這叫不算太差?長英,你喝過馬尿沒?」這酒越喝越沒滋味,如雞肋一般,酒味不夠醇厚。

        長英弓著身,右手搭在左手上,往前一傾。「奴才跟著爺是享福的分,瓊漿玉液爺看著賞。」

        「滑頭。」仰著頭,段玉聿用酒壺就口,神情愜意。

        「爺教訓的是,奴才就是個小滑頭,給爺逗逗樂。」讓爺開心是他的本分,爺的一生太壓抑了。

        「去,再上壺酒來。」酒越喝越清醒,他懷疑摻了水,否則怎會想醉醉不了,神清目明。

        「爺,您真的喝多了,別給自個兒找罪受,適可而止。」他目光一閃,提醒主子別弄壞身子。

        段玉聿搖搖酒杯輕笑。「今朝有酒今朝醉,爺要喝酒誰敢攔?還不上酒來……」

        「爺,那人走了。」一名玄衣人忽地現身,面無表情的說著。

         他一頓,嘴角笑意不減。「不錯呀!長本事了,連爺也敢監視。」

         「爺,您得提防了。」長英上前提醒。

         「爺已經退讓一隅,還苦苦相逼,真是沒把爺看在眼裡,想當年……」他一腳一個,踢得他們屁滾尿流,沒人敢吭一聲,敢怒不敢言的夾著尾巴走人,誰敢回頭多看一眼。

        「爺,當年已不復存在了,那時內憂外患還要靠您支撐一時,如今山河秀麗,錦繡如畫,誰要拿把屠刀對著自己。」爺做得太多了才受人忌憚,要是他什麼也不做,當個遊手好閒的紈褲子弟,也不會叫人惦記。

        只是玉藏於石中,早晚會發光,是瞞也瞞不住,即使他不想引人注目,仍是光芒大放,直逼紫微星。

        段玉聿眉間隱隱抽動了一下,隨即歸於平靜。「長英,爺心中苦悶,得喝酒解悶。」

        「爺,您得找個好一點的藉口才能說服奴才,普天之下能讓爺皺眉頭的人尚未出現。」長英把關,讓主子點到為止,他家「老夫人」囑咐了要看緊些,不讓主子隨心所欲。

        「掃興。」無酒使人瘦,沒得傷心。

        長英小心翼翼的收好被掃到一邊的酒杯。「爺,出門在外還是留點神,不是奴才不讓您喝,而是好酒府裡多的是,何必在酒樓喝得醉醺醺的,給人徒增話柄……」

        「那人不就是想看爺放蕩不羈的樣子,爺表現得叫人滿意吧!」段玉聿呵呵笑著,一臉不正經。

        「爺,人都走了,您可以放下了。」主子的笑讓他感到心疼,明明是驍勇善戰的將才,卻被迫放下長槍短劍,做個玩世不恭的浪蕩子。

        看不出神色的段玉聿將目光投向人來人往的街道。「今兒個真熱鬧,又敲鑼、又打鼓的,是誰要迎親嗎?」

        長英走到窗邊往下一看。「聽說是蓮花節,每年七月中旬必辦的節慶,東興縣湖多江面廣,百姓以種蓮居多,夏採蓮花,秋收蓮子,冬日裡還能挖蓮藕賣錢,一舉多得。」

        一江水養活數萬人,有水能種稻養魚,以農漁為主,蓮花田裡便有很多魚種,養上一年不比賣蓮子差。

        「看來生活挺富裕的,家家安居樂業。」百姓的安康又能到幾時?一旦皇上削藩,到時又是遍地烽火,哀嚎不斷。

        「那也是爺帶來的,百姓該對您感恩載德。」要是如西陵王封地,那才是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西陵王是先帝的十八弟,謹貴妃所出,當年先帝和太子爭位時他也有意爭位,卻在謹貴妃「暴斃」後突然收手,改和先帝聯手扳倒太子,助先帝登基。

        而後西陵王受封為一方藩王,討了一塊富饒的土地後便攜家帶眷出京去,自此未再踏足京城一步。

        到了封地,西陵王不改往日的奢靡作風,他強徵雜稅,收富戶、世家孝敬的銀兩,沒有任何作為,任由地方大族恃強凌弱,他只坐收供他吃喝玩樂的獻金,從未想過改善百姓們的生活。

        因此原本家家有餘糧的封地,在西陵王一家子來到後漸漸地一日不如一日,大片土地無人耕作,全收在有錢人手中,農人無地可耕,只能淪為佃農,一年的耕種還不夠吃飽。

        於是乎,百姓越來越苦,還曾經餓死過人,原本的富地成窮地,再也看不見昔日榮景。

        「少說些場面話,若是那些人再不停止折騰,只怕日後便看不著蓮花節的盛況。」大家只顧著逃命,顛沛流離。

        十六人抬的大轎子一上一下晃動著,從街道的另一頭緩緩經過「錦春酒樓」樓下,沒有轎身的轎子上坐著容貌嬌美的妙齡女子,頭上簪著蓮花,手裡捧著蓮花,人若白蓮,接受眾人的膜拜。

        每年的蓮花仙子都由世族中選出,被選中的女子為縣城裡第一美,日後身價水漲船高,為人所追捧,多半嫁得極好。

        「有爺在,奴才跟著沾光,年年都有美景如畫的蓮花節可欣賞,爺的高風亮節……」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長英好話如流水,滔滔不絕。

         「得了、得了,少在爺面前鬼扯,爺想踹人了……」段玉聿腳一抬,做勢要踹人一腳。

         此時,一陣嘈雜聲飄進耳中。

        「去瞧瞧又是發生什麼事,遊街的剛過去,若是有人鬧事就看著辦。」鬧烘烘一堆雜音,煩人。

        長英從窗戶探出半個身子,仔細聽了一會,然後又把身子縮了回來。「是一群人在說閒話,沒鬧事。」

        「說了什麼閒話?」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不如聽聽閒話打發打發時間。

        「他們圍著幾個姑娘指指點點……」

        砰!細微的碰撞響起。

         「等等,你有沒有聞到酒的香氣?」似有若無,清淡有韻,彷彿在鼻間勾纏著,令人難以自持。

         「爺,您又饞酒了。」酒樓裡沒酒味,還能賣酒嗎?

         「走,下去看看。」段玉聿手一甩,整個空酒壺朝窗外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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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1 00:51:3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男人威逼強買酒

        「看到了沒?就是她。」

        「就是她呀?也夠倒楣了……」

        「是呀,這都是第三回了……」

        「第三回什麼?」一旁的人不解的插話。

        「被退婚。」

        「什麼,這個姑娘被退婚三次!」

        未免太慘了,一次已經是人間大悲劇了,她還連著三次,這輩子想嫁人是難了,一生無望。

         「也不知做了什麼缺德事,沒一次成的,眼看著就要成老閨女了,她爹娘還不哭死……」

        「我看不只哭死,八成愁白了髮,想她下半輩子怎麼活?總不能賴給兄嫂養……」

        聽著耳邊同情的、憐憫的、惡意的、嘲諷的種種言語,心如止水的夏和若無動於衷的從中走過,來到自家酒樓前,抬頭看著染上歲月痕跡的酒樓牌匾,心有酸澀。

        有一度,它曾經換新過,金光閃閃的以金漆寫上「錦春酒樓」四個大字,絡繹不絕的賓客坐滿整間酒樓,上上下下的夥計忙得無一刻停歇,處處酒香,人人手中一杯酒。

        那時的榮景她親眼見過,在她二十歲那一年,從此打響了東興縣酒鄉之名,錦春酒樓成了本地第一樓。

        目光回到眼前三、五酒客一桌的酒樓內,她內心有著幾分諷刺,當時為了挽救日漸頹敗的酒樓,她不惜拋去女子的名聲,一心學習釀酒,誰知竟遭到那樣的對待。

        她心寒極了。

        「什麼退婚,那是我家姑娘還小,不急著成親,所以暫時將親事延後,過兩年再說。」性子急的香草像爆開的玉米,揮動叫人看來可笑的小拳頭,逼人群讓開。

        「瞧這小丫頭挺悍的,一臉橫眉豎眼。聽說夏府的夫人是一頭母老虎,母老虎一吼達三江,把她那沒用的丈夫嚇得褲襠一泡尿,爬呀爬地爬到小妾的裙襬底下躲兇獸……」

        聽著夏府的笑話,一群人哄堂大笑。

        「是呀!是呀!母老虎生下的小母老虎肯定也牙尖嘴利,才會一口氣嚇跑三個未婚夫,她也真是有本事。」這得多剽悍才能連男人都怕,寧可退婚也不娶進門。

        不過這話真是冤枉人了,令人有口無處訴。

        夏和若第一回訂親是娃娃親,剛滿五歲的她正在換牙期,門牙掉了一顆,黑幽幽的牙洞既可愛又好笑,讓人一看心生憐惜。

        但是大她兩歲的小未婚夫卻不這麼認為,他一看到粉妝玉琢的「妹妹」居然無牙,立刻指著她大喊缺牙妖怪,又哭又鬧的在地上打滾,還拿著棍子要把妖怪打死。

        鬧了這麼一回,兩家父母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夏夫人兇狠,主動拿出信物退婚,婚事作罷,從此不相往來。

        第二次訂親是夏和若十二歲那年,原本約好了及笄便成親,誰知訂親沒多久,男方讓一名從小侍候的丫鬟有了身孕,還揚言非她不可,這下子把夏家人氣到了,夏夫人帶著丈夫、兒子一行人到人家家裡砸鍋子,要他們給一個公道。

        那時候夏和若的兩個哥哥尚未成親,自是卯足氣地為她出氣,不討任何代價也要為妹妹找回面子。

        對方自知理虧,退還訂親信物還賠了一筆銀子,做為女方下一次成親的嫁妝,並且將之前的聘禮悉數贈予。

        雖然名聲平白受損,不過看在銀子的份上,夏府眾人最後決定息事寧人,未加以計較,所得銀兩全歸夏和若所有,但是出嫁前由夏夫人代為保管,她一文錢也拿不到。

        第三回,也就是這一次,在年前定下的,夏夫人千挑萬選選了一個考中童生,正準備考秀才的讀書人,家境不錯,是個獨子,長相斯文,文質彬彬,十分有禮。

        哪曉得過了一個年,什麼全走樣了,看來謙遜溫良的小書生在春遊途中救了個富戶的女兒,兩人一見鍾情,私定終身,在春闈前幾日相偕私奔了。

        因為夏和若失足落水,昏迷了好長一段時日,夏夫人憂心女兒的病況,無心上門理論,此事因此被壓了下來。

        可是私奔的兩人回來了,在各自爹娘的陪同下登門賠罪,解除了婚約,以銀兩做為賠償。

        迫於無奈,夏家人只好收下銀子同意婚事作廢,從今而後誰也不許再提起。

        前後三次,夏和若真是無辜至極,本身一點錯也沒有,卻屢次退婚,平白惹來一身腥,成為他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可是這並非結束,接下來還有更悲慘的兩回,一次是人為的,徹底將她的名聲搞臭,讓她嫁不出去;一次是嫁人了,卻教她落入萬劫不復的地方,直到死亡才獲得解脫。

       那時她的哥哥們早就娶了妻子,大嫂、二嫂各有心思,算計著嫁妝豐富的小姑。

       「你說誰是母老虎?信不信我揍人!」她家姑娘明明人好心善,只有人家吼她的份,哪有她吼人的可能。

        看著小刺蝟似的香草站出來以身護主,以前的夏和若的確會動容,認為她的忠心無庸置疑,可是此時的夏和若只覺得可笑,誰曉得多年以後香草會是第一個背主的丫鬟,為了自身的利益,成為她丈夫的姨娘。

        香草知道她的每一個習性,每一種心情轉折,連她的重要物件放在哪裡都一清二楚,卻義無反顧的出賣她,沒顧念一點舊情,從打擊她來取得一點點高人一等的感覺。

        夏和若不恨香草的背叛,人各有志,勉強不了,她只是不能明白,她一向待人和善,對待丫鬟也親如姊妹,為何香草能痛下狠心,在她四面楚歌的當頭還給她狠狠一刀。

        「哎呀!都掄拳頭了,來來來,往我胸口推,大叔我皮厚,打兩下當搔癢。」一名賣雜貨的漢子往前一站,拍著胸膛叫人打他。

        「你、你們欺負人!」

        「欸!小姑娘,說什麼欺負,我們可沒動妳一根寒毛。咱們城裡的姑娘沒人連退三次親,也就妳家姑娘開了先例,我們只不過嘴上說說而已,不傷人。」手上拿著杓子的餛飩鋪大娘見狀插句嘴。

        「就是你們、就是你們,什麼不傷人,一張嘴就噴糞,我家姑娘的傷心你們瞧見了嗎?」氣不過的香草上前推人,年紀小的她氣性大,凡事愛計較,做事不考慮後果。

        「呿!還罵人了,妳才小丫頭不知羞,被人退婚羞都羞死了還敢在外頭跑,活該被人奚落,妳推我,我就掐妳一把,看誰厲害。」不甘示弱的大娘予以還擊,連掐了香草好幾下。

        香草雖然名義上是丫鬟,但過得不比主人差,養成受不得氣的性子,一被人掐痛了嫩肉,便整個人撲過去,又捉又撓地想讓別人跟她一樣疼。

        可惜她的小身板沒法和人比,一遇到膀壯腰粗的大娘便被一身肥肉彈出去,撞到身後抱著小酒罈子的幽草。

        砰!小酒罈子往牆上撞了一下,封缸的紅泥裂開一條小指粗的縫隙,裡面的酒氣溢了出來。

        好香……

        在場的人都聞到那股淡淡的酒味,不自覺吸上一大口。

        「酒罈子破了嗎?」夏和若心急的察看小酒罈子的裂痕,唯恐裡面的酒滲漏,她清醒後也就釀了一缸酒。

        她的一缸指的是五十斤重的大缸,小酒罈子裡的是取自大缸濾清後勾兌出來的清酒。

        「姑娘,沒事,只開一條小縫,罈口裂了,罈身完好無缺。」幽草抱得很牢,手肘撞傷了也不放手。

        「嗯,沒事就好,我瞧瞧……」夏和若關心的看了幾眼,確定酒液未外流才鬆了一口氣。

        「妳沒事我卻有事,妳家這丫鬟心多狠,把我的手臂都捉破了,妳得賠我錢。」大娘拉高袖子露出兩道見血的捉痕,一臉不給銀子不罷休的樣子索討買藥錢。

        被撞倒在地的香草兩眼冒火,站起來挽起袖子,像要和人拚命似的。「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我賠給妳。」

        一說完,她又往大娘身上撞去,同樣不自量力的被彈開,大娘的肥肚子一頂,她咚咚咚的倒退好幾步,一股腦地往後頭倒去。

        眼看著又要摔個難看的四腳朝天,怕疼的她居然一扭腰意圖捉住不遠處的夏和若,想藉著她好借力使力,免得跌倒。

        由此可見她不是好丫鬟,危急之際不是想著護好自家主子,而是拖主子下水,只要自己不出事就好。

        難怪日後為了過好日子,她會趁夜爬上姑爺的床,假意奉主子之命侍寢,把自己表現得楚楚可憐,不得以為之來固寵,以退為進獲得男人的憐惜,而後躍升為姨娘。

        但這些都是後話,夏和若被退婚了四次,到了第五次才終於嫁成,嫁人時已「高齡」二十四歲了,想當然爾香草也不小,二十好幾了,當丫鬟的她怎麼會不心急。

        香草想藉主子的身子緩衝一下衝力,殊不知沒算好角度,反而將夏和若撞開,自個兒面朝下跌個狗吃屎,比背部著地還要痛。

        被撞的夏和若沒站穩,「啊」了一聲往側邊倒,她雙眼一閉,想著,完了,又多了個博君一笑的笑話了……

        咦?沒倒?

        沒有痛感,她愕然的睜開眼,眼前一片錦白顏色……呃,這好像是衣料……

        「妳還想趴在爺的胸口多久?」烏黑的髮黑得發亮,光可鑑人,這是段玉聿見到的第一眼。

        聽見頭頂上方傳來男子調笑的聲音,她倒抽了一口氣,面色一紅,兩手一撐,先讓自己站直。

        可是再一瞧,她的手放的位置似乎不對,那是男人的胸膛……

        夏若和巴掌大的小臉整個漲紅,羞得沒臉見人。

        「妳這樣算不算調戲爺呀?對爺尊貴的身軀又摸又碰。」嘖!臉紅得真快,一眨眼就紅成煮熟的蝦子。

        「我……我不是故意的,一時不小心撞了你……」她的臉好燙,都快可以蒸蛋了。

        「誰曉得是不是妳們主僕合謀,看誰出手闊綽又貌若潘安,便存心訛上爺。」他第一次見到這麼有趣的人,未見人先面紅耳赤,一張臉紅得勻稱,像抹上一層朱砂。

        「我沒有。」她驟地抬頭,急於解釋,但在看到他的臉後,不自覺一怔,口中低喃,「白的……」

        「什麼白的?」他一身白衣。

        「白光……」好亮的白芒,中間閃著金光,幾乎令人無法逼視。

        「爺身上有白光?」段玉聿嘴角一揚。

        「還有紅光,在眉眼之間,近期內有血光之災……啊!我說了什麼,呃,我胡說的,你別信……」一回過神她才驚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連忙出言補救。

        「爺近期內有血光之災?妳瞧見了?」他說得很淡很輕,卻有一種莫名的壓力,壓得人喘不過氣。

        「沒瞧見。」她說得很快,反而給人欲蓋彌彰的意味。

        段玉聿一手往她耳垂輕撫,「爺不喜歡有人騙爺,說實話,不許有一絲一毫的隱瞞。」

        她的心跳得很快,被嚇的。「我……我說的是實話,剛剛大概是中了暑氣,有些頭暈目眩,所以說了胡話。」

        前一世夏和若死在二十六歲,無兒無女,無任何掛念,死時在一間偏僻小屋,身上蓋了一件破被,渾身瘦得幾可見骨。

        死前她已經很多天未進食了,她被夫家的人所遺忘,在他們得到想要的東西後,她的死活便沒那麼重要了。

        在幽草餵了她一口稀得全是水的薄粥後,她終於吐出最後一口氣,離開人世間。

        她沒有見到所謂的鬼差、十殿閻王,當她離開肉體後,在原處逗留了數月,她可以在夫家、娘家之間來回,聽到以前不知道卻令人震驚的事。

        原來她的死是別人刻意安排的。

        驚聞此事的她頓時覺得天地間無容身之處,她不知道該往何處去,是不是要為自己的死報仇。

        就在這時候,自稱「夏爺爺」的老者出現了,他讓她跟他走,並用三年的時間教她釀酒,而後送她回魂。

        臨別時「夏爺爺」說要送她一份禮,她以為是酒方之類的饋贈,怕她背不住上百種釀酒方子。

        可是她從十六歲的身子醒來以後,手上空無一物,那時她有點失落,好像眼前有一杯水,口渴了卻喝不到。

        等過了一陣子後,她才發現她能看見別人身上的光,有的在頭頂,有的在背後,成霧狀或光線模樣。

        藍色代表此人是好人,足以相信;綠光是綠雲罩頂,家中妻妾有人偷漢子;紅光主血,這人會受傷;黑霧是大難臨頭,大限將至,最好離他遠一點;而灰色表示這個人心思詭詐,狡猾又陰險,不可信任。

        她反覆地試了好幾回才確定,證實無誤方依此為判斷。

        原來「夏爺爺」送她的大禮是讓她能分辨人的好壞,以免她老是被騙。

        而白光她是第一次見到,千百人中她只看過眼前這男人身上有,她不能確定是好是壞,但絕對貴氣。

        段玉聿目光如炬,盯著閃爍不安的眸子看了一會兒,撫著她耳朵的手移至下巴,輕輕一挑。「妳說爺信不信妳?」

        「我是好人。」她看不見自己的光,但肯定是藍光。

        「爺也是好人,好得讓人跪求爺讓他早入輪迴。」多高貴的人品,功德多到堆積成塔。

        聞言,夏和若的面色由紅豔轉為雪白。「那是……閻羅王做的事。」

        「爺就是閻羅王。」他在笑,卻有股森森寒意透出,百步以內的百姓都感到透骨森寒。

        可此時明明是盛夏,外頭熱得叫人直冒汗,汗水滴在地上一下子就乾了,怎麼會有寒冬的感覺?

        「公……公子真是愛開玩笑,小女子膽小,聽不得鬼怪之說,請你讓讓,我要入內。」新酒釀成,她想在自家酒樓試手。

        「不讓。」

        段玉聿話落,身後出現四名神色冷峻的玄衣人擋在酒樓門口,連隻蚊子也飛不進去。

        「公子這是何意?」生性平和的她都有點火大了,覺得此人太蠻橫,不近人情。

        「妳輕薄了我就該有所賠償。」他指指自己的胸,一臉「我是債主,快還債」的模樣。

        「我賠償?」她張大嘴,難以置信。

        這是遇到鬼擋牆了嗎?怎麼繞也繞不過去。

        「爺心腸好,不要銀子,就拿那罈子酒來抵。」那味道真香醇,酒氣足,看在酒的份上,他大發慈悲放她一馬。

        「不行。」怕酒被搶走,夏和若連忙取過幽草抱著的小酒罈子,抱在懷中緊緊不放。

        「妳敢不給?」吃了熊心豹子膽是吧!

        「這是我的酒,不給人。」她少說了一個字,是她釀的酒。有著前一世的殷鑑,她不敢隨意說出她會釀酒的事。

        重生前的那一世她根本不會釀酒,也沒有遇到「夏爺爺」,她是在第四次被退婚前救了一位在街頭流浪的老頭,他是一名釀酒師,她買了一座酒坊安置他,他為她釀酒,釀出的酒提供給酒樓販售。

        這批酒大賣,造成一陣搶購,價格居高不下,想謀取暴利的兩位嫂子擔心她將酒方子帶去夫家,壞了她們的生財大計,於是壞心眼一使,居然四處散佈她已非完璧的謠言,因此她又被退婚。

        為了這件事,她著實傷心了大半年,猜不透是誰惡意毀謗,從未與人結仇的她怎麼會陷入無底深淵。

        直到死後魂回夏府,她才無意間聽見兩位嫂子洋洋得意的提起當初的陰謀,兩人不僅毫無悔意,還埋怨酒方子分得的太少。

        原來第五個未婚夫是她們特意找來的,家有二十四還不出嫁的小姑子,身為兄嫂也為人詬病,因此她們合謀找個人先把她娶過去,等拿光她手中的酒方子便可棄她於不顧。

        可惜她識人不清,一直沾沾自喜有兩個包容她、疼愛她的好嫂子,哪知她們是披著人皮的惡狼,瞞著府裡的人對她進行迫害,一方面收買她身邊的人,一方面斷絕她和娘家人的往來。

        她娘在死前已經發現不對勁了,想過府探視,但是大嫂在娘的飲食中加了會使人昏睡的藥物,致使母女倆連最後一面也見不著。

        「如果爺想要呢?」誰的酒都一樣,他看上了就是他的,如螻蟻般的她如何阻止?

        看著幾名彪形大漢,又瞧了瞧似正似邪的男人,沒人發覺夏和若藏在袖子底下的纖指微微顫抖。「我可以賣給你,不過得等酒樓的掌櫃估算過,他認為這酒可賣我才出售,絕不佔你一絲便宜。」

        聞言段玉聿思忖了一下。「可行。」反正最後那罈子酒是落入他手中,誰也搶不走。

        「那麻煩你讓一讓,不要擋我的路。」抱著酒罈子,夏和若膽子忽然大得什麼都不怕,彷彿有人依仗。

        「還沒人敢讓爺讓路。」她是第一個。

        不知死活的初生之犢。

        「你不要動不動自稱爺,我和你素不相識,你一聲爺來、一聲爺去的,聽得很刺耳。」又不是她家的爺,感覺像在呼婢喚僕,人人在他面前都低上一等,得伏地跪叩。

        「爺……我叫段玉聿,記住了沒?」不熟很快就熟了,只要她拿得出解他酒蟲的好酒。

         段玉聿,段玉聿……這名字好熟,似乎在哪裡聽過……

        算了,想不起來就跳過,不過是萍水相逢的偶遇,以後應該見不著了,不用往心裡擱。

        夏和若以為面前之人只是擦身而過的陌路人,殊不知日後的糾葛如樹纏藤、藤纏樹,至死方休。

*             *             *

        「刑掌櫃,你這會兒有沒有空?」

        一入酒樓,夏和若先找看著她長大的刑掌櫃。

        留著兩撇山羊鬍的男人年近五十,是夏老祖那代留下的老人,鋪子裡沒有人比他資歷更老了,他打七、八歲就在府裡打雜。

        夏老祖看他是可造之才,特意栽培他,果然培植出一位經商人才,若非後來夏府的女眷插手,安插自己的人,他大概到死也不會離開,始終守著老東家的鋪子。

        不過在夏和若重生後,刑掌櫃會不會走是未知數,她的重生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

        「哎呀!三姑娘怎麼來了,是什麼風把您吹來了?快進來坐,我讓人給您燒幾道菜……」看到討喜的小臉,刑掌櫃顯得非常開心,連忙招呼。

        外室不算,夏和若的爹有一正室、四個姨娘、三通房。縱使夏夫人手段剽悍,強行下絕子散,仍不免被人鑽了漏洞,有庶子女出生。夏府的子女總共兩兒三女,分別為一嫡子一庶子,與兩庶女一嫡女。

        兩名庶女生在嫡女前頭,夏和若排行第三,府中之人都喊她三姑娘。

        「不用麻煩了,刑掌櫃,我只是拿了一罈子酒要讓你品品,看看能不能賣出好價錢。」她喝過還行,不算太烈,但後勁十足,酒量不行的人還是少飲。

        「什麼酒?」他好奇的看向夏和若抱得辛苦的酒罈子,伸手接過,由罈子裂縫滲出的酒香讓他眼神為之一亮。

        「糯米酒,我一位閨中密友她家釀的,喝過之後覺得不錯,想在我們酒樓寄賣。」她不說是誰釀的,只言代人出手。

        「我嚐嚐。」聞著就香,叫人蠢蠢欲動。

        「嗯。」她會釀酒,卻不會品酒,酒的優劣她分不出來,只知醉不醉人與酒的厚薄。

        刑掌櫃拍開封罈的紅泥,以小酒勺舀出一口的量,先觀酒色,再聞酒氣,然後放入口中含了一會才吞嚥,順喉而下,感受口腔中殘留的酒香,入口酸甜適度,醇和柔綿,甘醇繞舌,芳馨濃郁。

       佳釀呀!他在心中暗嘆。

       「三姑娘,這酒還有嗎?」喝再多也不膩口。

        夏和若防備地往段玉聿等人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而後小心翼翼的說著,「不多,他們也只是試釀,想看看能不能賣出去。幾十斤的糯米挺貴的,若是沒人要,就留著自家用。」

        「人小,心眼小。」某人風涼話一出,明指小人小心眼。

        一罈子酒防什麼防,有心人想要,她防得住嗎?   

        你小,你小,你們一家都小!夏和若在心裡腹誹,暗暗打小人。「刑掌櫃,你看一罈子酒該賣多少?」

        他略微計算,「若是由酒樓買進,一罈子兩斤的量約四兩銀子,我們賣出的價自是高出許多。」

        「你說個數字。」四兩銀子不少了,五十斤的大缸至少有四十斤的酒,能有八十兩。

        她不只會釀一種酒,秋天一到還有各式各樣的果酒。果子釀酒期短,三個月就能開缸。

        「七兩。」保守估價。

        刑掌櫃說著還想舀一口糯米酒嚐嚐,誰知那口酒罈子忽地不見了,送到一名錦衣男子面前。

        「算你六兩銀子,因為試過酒了,不好佔你便宜,銀子拿來酒拿走。」

        眼看著就能進帳,夏和若這回學精了,她不會再把賣酒所得的銀子交給別人,別人代管還不如自己保管。

        她前一世吃過最大的虧是她娘給的嫁妝她絲毫沒拿到,在出嫁的前一天被大嫂、二嫂掉包了,上萬銀兩的妝奩不翼而飛,兩萬兩壓箱銀也只剩下兩千。

        到了夫家,所剩無幾的嫁妝還沒摸上手,又被婆婆以「代管」的名義收走,兩家人商量好瓜分她的私房。

        她在夫家過得十分艱難,舉步維艱,夫君別有所愛,早在她入門前便有一位青梅竹馬的表妹為側室。

        公婆的偏心、夫妻的同床異夢,很快地,她便知道這是一場騙局。

        可是她走不出去,生性軟弱的她不敢向人訴苦,默默地忍受,委屈求全,以為低頭做人總會守得雲開見月明,只是她終究是太天真了,不知人心險惡,誤信了豺狠,才落得悔恨終身,一縷芳魂消逝的下場。

        「妳個小財迷,十兩打賞不用找零。」前一刻還嚇得直發抖,當他沒瞧見她的手冷汗直冒嗎?才一轉眼功夫,那隻畏畏縮縮的小老鼠變大膽了,敢向他伸手要銀子。

        果然是有錢買膽,銀子人人愛。

         「啊!那怎麼好意思,一罈子酒不值那麼多銀子。」她取之有愧,釀酒的原料還不到五兩銀子,包括那口大缸。

        比較麻煩的是釀製過程,要經過好幾道工序,從發酵、蒸餾、冷卻,再倒入米酒陳釀、過濾、澄清……

        她不敢交給別人去做,怕把一缸酒釀成酸醋,因此每一步驟都十分小心,確定沒壞才繼續做下去,直到完成。

        「無妨,妳那裡還有一缸酒,一會兒我叫人去取,照兩斤一罈子十兩價,我全收了。」就她那小心樣,能瞞得過誰?

        夏和若心口一跳。「什……什麼一缸,就一罈子而已,人家託我賣賣看,好賣再多釀一些。」

        「腦子不靈光就別費神裝神弄鬼了,爺是半神,能掐指一算,小丫頭也別藏著掖著,只要酒好就不會虧待妳。」段玉聿看傻子似的拍拍她的頭,看多拍兩下能不能長進些。

        「沒酒。」啊—— 他在幹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他不曉得嗎?為什麼一直拍她腦門?

        嗚!她只是被退親,不是嫁不出去,被他一拍,根本是雪上加霜,誰還敢上門來提親?

        眾目睽睽之下,夏和若都要哭了,她要是真成了老閨女全是他害的,好想咬他一口洩憤。

        他笑了,多了一抹威脅。「讓我拿不到酒便以身來償,我園子的花草開得豔麗,用的是人血澆灌。」

        她一聽,冷吸了一口氣。「噬血魔!」

        「是花吸血,不是我。」看著她欲哭無淚的神情,段玉聿積了一日的陰鬱忽地散開,感覺愉悅。

        「我沒有一缸的酒,最多五個酒罈子。」她不能一下子取出太多酒,以免啟人疑竇。

        真可笑,她不僅要防外人,還得防自己人,尤其是身邊的香草,那是一點跡象也不能洩露出去。

        她不會再重蹈覆轍做夏府的搖錢樹,銀子賺得多卻沒一兩落在手上,替人做嫁衣,落得兩手空。

        「二十個酒罈子。」

        算得真精準!她暗自咋舌。「沒那麼多,七個酒罈子,再多我也拿不出來。」

        「十八個酒罈子。」他的底線。

        「不行,十個酒罈子。」一咬牙,她喊得粉頰通紅。

        「十五個。」不能再少了。

        「沒有,就十個。」他再逼她,她就不賣酒,大不了放成老陳釀,更值錢。

        段玉聿雙眸一瞇。「鬼丫頭,我已經夠寬容了。」

        他的意思是不要給臉不要臉,他一掌就能掐死她。

        「我也跟你講白了,一口大缸三十斤,你說能釀出幾斤的酒?人家留著酒釀煮湯圓,剩下的全給你了。」不怕、不怕,鎮定點,一回生、二回熟,多做幾回騙子就熟練了,不想被騙就要先騙倒別人。

        「真的是三十斤一口缸?」他注視她的雙眼。

        心裡很慌的夏和若儘量冷靜,眼睛不眨地與之對視。「是三十斤,重了搬不動,出酒量約二十一、二斤左右。」

        自家人也要喝一點,她多報兩斤是虛弄實,想蒙混過去。

        沒人瞧見她背都濕了,心驚膽顫。膽量不是一天兩天練出來的,她很努力了。

        夏和若雖然重生了一回,但本質不變,本性善良,雖知道是誰害了她,可為了日後的侄子侄女們,她無法果決的施予報復,討回所受的不公,她也不願去恨,淪為仇恨的奴隸。

        不過她可以事先將自己保護好,儘量不讓別人傷害她,即使到了年歲仍嫁不出去也能養活自己,不成為別人的負擔。她會在別人想算計她時先搬出去,買個莊子、幾畝田,自立女戶,以絕他日親人間的惡言相向。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以前她單純地認為有娘家人足以依賴,不論嫁予誰家婦都不足為懼,可是生死輪迴一回以後方知一切是虛妄,握在手中的才是真的。

        她的哥哥們真的對她好過,曾經的疼愛不是假的,只是有了自己的小家後,她不再是他們心中最重要的人,為了那一份斬不斷的血緣,她願意退讓,維持一家的和樂。

        畢竟重生後,傷害過她的人、事、物尚未發生,她只要防止別人的別有用心,很多事都能避開。

        「我信妳一回,一罈子兩斤,共二十斤,十個酒罈,一百兩。長英,給銀子。」看在這個丫頭敢直視他雙瞳的份上,他姑且相信。

        沒幾人有膽與他對望,甚至討價還價的打對臺,就這份膽識,他允許她多活幾日,如同秋後的蟬。

        過不了冬。

        「是的,爺。」長英取出一張銀票,匯通錢莊的票子向來誠信可靠,童叟無欺。

        看到銀子即將到手,夏和若兩眼一亮,但她仍緊繃著心,不敢掉以輕心,眼前的錦衣公子不是她能輕易糊弄的。「我讓人把酒送來酒樓,你再跟掌櫃拿。」

        「不用,我派人去取。」段玉聿好看的手在她眼前一晃,不動聲色地看她瞳孔一縮。

        「我……我幫你送,我那位閨中密友住得滿遠的,沒見過什麼世面,怕被……呃,嚇到。」她暗指他們看來來勢洶洶,非等閒人物,幾罈子酒就不必勞煩了,省得令人嚇破膽。

        看她那副如臨大敵的小心模樣,段玉聿彷彿看見想偷吃油的小老鼠,戰戰兢兢的躡足,心下覺得可笑,知道怕不是壞事,但他更想看她據理力爭的大放厥詞。「再說。」

        咦?再說是什麼意思,不能把話說白些嗎?她的腦子不夠大,猜不透這些高高在上的人在想什麼。

        夏和若還在發怔,那罈子酒已被取走,手上多了一張一百兩銀票,她腦中一陣暈乎乎,不敢置信這是真的。

        離開酒樓後,段玉聿開口。「千夜,盯著她。」

        「是。」一名玄衣人冷聲一應。

        「爺,您發現了什麼異常?莫非此女與我們追查的那夥人有關?」長英機伶,一想就想到手邊正在辦的事。

        看不出喜怒的段玉聿回頭露出百花為之失色的笑容。「你不覺得逗弄一隻跑不出手掌心的老鼠挺有趣的嗎?」

        「嘎?」長英傻了,爺把人家小姑娘當逗樂的小玩意了?這……閒得蛋疼吧!

        正巧他沒有。

        「爺看她玩什麼把戲。」誰能在他面前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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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1 00:51:5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醉後吐真言

  「來,讓老爺摸摸你柔若無骨的小手,再聞聞你芬芳誘人的體香,瞧你臉紅的模樣,真迷人,讓我都心猿意馬,忍不住要出手,把你壓倒肆意玩弄一番……」

  「老爺,嗯!不要,人家害羞,要是被夫人瞧見了,奴婢會被打得皮開肉綻的……」

  欲拒還迎的小丫鬟年紀不大,看來才十五、六歲左右,衣衫半褪,神情嬌媚,一雙不安份的眼睛勾呀勾地,流露出撩人媚態,嘴裡說著不要,身子卻直往年歲足以當她爹的男子身上貼,一腳還勾著他的腿肚子磨蹭。

  分明是你情我願的男歡女愛,她卻表現得好似對方硬要强迫她。

  兩人在假山後拉拉扯扯,這左親一口、右親一口,乾柴燒了一半,淫靡的喘息聲逐漸加重。

  「怕什麼,有老爺在,誰也不敢動你一根寒毛。瞧瞧這細皮嫩肉,老爺心疼你……」色欲熏心的夏老爺低頭在香軟肩頭咬一口,熱火燒心的將人推向石壁,忙著上下其手。

  小丫鬟眼神迷離,發出嬌喘。「老……老爺,不要,夫……夫人會用棍子打您背,奴婢捨……捨不得……」

  她邊呻吟,邊用纖纖素手脫夏老爺的衣服,沒幹什麼粗活的蔥白小手撫上他的胸口,嬌柔低喘。

  「她敢!我才是一家之主,她算個什麼東西,我是讓著她,不然早就一腳踹得她往天邊去……」女色當前,懼內的夏老爺也威武一番,在女人面前逞威風。

  「真的嗎?老爺真勇猛,是小翠心目中的大丈夫……」小翠極力勾引,想攀住這棵能讓她出人頭地的大樹。

  在夏府,只要成為主子便能富貴加身,穿金戴銀,從此衣食無缺地等人侍候,不用再彎著腰看人臉色。

  府裡的張姨娘便是丫鬟出身,原是夏夫人的陪嫁丫鬟,她生下庶子夏知稚,在府中混得風生水起,除了夏夫人,她誰也不看在眼裡,滿府橫著走,氣焰高漲得很。

  小翠看得心生羨慕,也有樣學樣想當第二個張姨娘。她自視姿色不錯,年輕貌美,肯定能心想事成。

  送上門的肥肉誰能忍住不咬一口?以老爺見色心喜的心性,她還不手到擒來,全在她的掌握中。

  「嗯哼!我是你的天,我會為你做主,夫人那頭母老虎我早就看膩了,哪比得上小丫頭的活色生香……」啊,這才是活著呀!滑溜溜的細皮嫩肉,真像水豆腐。

  夏老爺已經迫不及待了,一把扯下小翠的襦裙就想闖入,那雙白花花的大腿簡直要人命。

  「嗯,小翠是老爺的人,一切都給老爺……」她雙手一攬,把最後的遮蔽物肚兜給扯掉。

  看到彈出來的嫩白玉兔,四十出頭的夏老爺有如一頭猛虎,雄腰一挺,奪走了小翠的初次。

  一聲呼疼,接著是響亮的肉拍聲。

  假山後春意盎然,一聲高過一聲的嬌啼與粗喘響起,這聲音並不陌生,在夏府中司空見慣,幾乎所有路過的人都曉得夏老爺又獸性大發了,這次不知遭殃的人是誰。

  好女色是男人的通病,但沒人像夏老爺一樣葷素不拘,興致一來就拉人快活,不管是丫鬟或廚娘,看對眼就交歡一番,誰管他何時何地。

  在房事上,他可說是不要臉到極點,府中一半的女人他都染指過,一點羞恥心也無,肆意妄為。

  他不管不顧的淫虐身下的小翠,光天化日之下也敢胡來,兩人交迭的身軀連在一起密不可分,前後搖擺,繁衍後代。

  興起時,夏老爺還讓小翠含吮他的手指,大掌往她雪嫩的玉臀一拍,銷魂的滋味令他如痴如醉,真是人生一大樂事。

  驀地,破風聲傳來,夏老爺背上一疼。

  「夏以南,你這個老不羞,大白天的也敢宣淫,你是活得不耐煩了是吧!老娘成全你!」

  捧打鴛鴦不外如是,不過打的是野鴛鴦,一棍子下去,早已習慣逃命的夏老爺手腳俐落的拉起滑落至腳踝的褲子,身形狼狽的邊套上外袍邊求饒。

  「夫人呀!輕點、輕點,我下回不敢了,你別往身上打啊!打殘打廢了,你就得守活寡……」哎呀!這婆娘下手真狠,真把他當豬趕呀!那手勁真會把人打死的。

  「狗改不了吃屎,你哪一回不是這樣說?老娘乾脆一了百了,了結你再改嫁,徐娘半老還是有行情的。」只要她點頭,還愁沒男人上門來?娶不到老婆的莊稼漢比比皆是。

  嫁牛、嫁狗也好過嫁給時時發情的畜生,他從不知何謂收斂,半點顏面也不顧,說來就來,讓她羞得沒臉見人。

  「我真的改,一定改,你總要給我時間,我保證不會再犯……」他舉起手發誓,表情嚴肅。

  「你這話說來騙誰呀!幾十年的夫妻,我還不了解你嗎?能改早就改了,不用等到今日,我打死你還比較快。」她說打就打,掄起長棍使出洪家棍法,專挑肉多的地方下手。

  夏夫人剛為新婦時也對美滿的婚姻有過憧憬,盼著夫君成器,夫妻和樂,舉案齊眉,生幾個孩子相夫教子。

  可是不到三個月,她心中的美好就破滅了,當時她正好懷上長子,打算告訴丈夫這天大的喜訊,誰知竟瞧見他和自己親如姊妹的陪嫁丫鬟在書房胡搞,滿室凌亂。

  第一次被捉的夏老爺還面有愧色,請求她諒解,說自己喝了酒把持不住才鑄下錯事。

  那一次她心痛不已,但選擇原諒,夫妻哪來的隔夜仇,難道要因為一次的過失而勞燕分飛嗎?

  那名陪嫁丫鬟被打二十大板丟進柴房,原本是要發賣的,背主的奴僕留不得。可夏夫人的奶娘出面求情,只因那陪嫁丫鬟是她弟弟的女兒,為了保住小侄女,她跪下來連磕三十多個響頭。

  夏夫人不忍心奶娘受累,一咬牙也就點頭了,不過那陪嫁丫鬟成為粗使丫鬟,只能在廚房幫工。

  她以為這件事算是過去了,府裡能恢復原來的平靜,哪曉得男人的劣根性有多根深蒂固。

  她剛生完長子沒多久就傳來陪嫁丫鬟有孕的消息,罪魁禍首還是死性不改的丈夫,她氣到全身發顫。

  原本是想灌下落胎藥打掉那孽種,可公婆不允,直指她善妒,說什麼夏府的子孫不容她蹭蹋。

  那個陪嫁丫鬟便是如今的張姨娘。

        夫妻倆的關係一度鬧得很僵,她甚至提出和離,但是一想到仍在邊關的家人,再難也得撐下去。

  類似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夏老爺不只在府裡亂搞,府外還有不少相好的及外室,到最後夏夫人心冷了,只要不生下兒子瓜分她兒子的家產,那就由他去吧。

  男人的心是捉不住的,何必苦了自己。

  只是她很不甘心,為何受苦的只有她?夫妻理應「同甘共苦」。因此每回瞅見這等噁心人的事她就打,打得丈夫無處可躲,既然他都不要臉了,她還給他臉幹什麼?

  不知何時開始,夏夫人被冠上「悍婦」惡名,即便公婆阻止,她也照打不誤,打得他不敢吭聲。

  「夫人,是她勾搭我的,我不過是順水推舟,不要白不要嘛,小丫頭投懷送抱,我哪抗拒得了。」撫著被打的痛處,夏老爺還色心不減的瞟向全身赤條條的小翠,意猶未盡。

  他想收了她,但他的小心思瞞不過心似明鏡的妻子,不等他開口討人,夏夫人已讓管事將人帶走,依府中規矩杖二十再發賣,她不會給自己添堵,留下第二個張姨娘。

  「你知不知道她幾歲?她比你女兒還小,你怎麼下得了手?」她已經懶得說他了,多說無益,比對牛彈琴還累心。

  「這跟幾歲有什麼關係,我是老爺,玩幾個丫頭還要先看她的生辰八字不成?」他話剛說完,手臂上又挨上一棍。

  男人三妻四妾天經地義,要不是她看得緊,他還想外帶幾個回府,鶯聲燕語,滿府女人香。

  夏老爺從不覺得玩女人有什麼不對,你情我願,共享魚水之歡,不同的女人有不同的樂趣,她們生來就是男人的配件,一天換一個不嫌少,日日換新才顯得他財大氣粗,背景雄厚。

  只不過娶了個愛嫉妒的妻子,他想盡情放肆只得偷著來,一回、兩回食髓知味,他也樂得不走明路,等著被捉才更剌激。

  「你還有臉說,這張老樹皮臉到底有多厚?我今天非打出你的廉恥不可,讓你學學規矩。」他越來越厚顏無恥了,不打到他怕,他還會一犯再犯,乾脆把他打殘了吧。

  夏夫人真的想讓丈夫手殘腳斷,有一個四處拈花惹草的丈夫,她的臉面都丟光了,在人前抬不起頭。

  「哎喲喂!別再打了,真被你打出一身傷了。最毒婦人心一點也沒說錯,我好男不跟女鬥,先到前頭盤賬。」說完,他腳底抹油溜了,傻子才留下來挨棍子。

  一身衣衫不整的夏老爺隨意拉攏衣襟,彷彿沒事人一般,被打多了皮也變厚了,他完全不在意,打了這一回他又能到外面風流,跟相好的溫存溫存,耳鬢廝磨。

  就是銀子不太稱手,養女人消耗最快的是兜裡的祖宗呀!然而他的銀子全掌握在妻子手中。

  「娘,您又打爹了?」

  看著那道偷偷摸摸從偏門掠過的身影,夏和若眼中一暗,為之惆悵,內心有說不上來的酸澀。

  她的爹從來不是一個好父親,對兒女們漠不關心,不在意他們過得好不好,甚至連長相也記不住,她的一名庶姊就差點被他拉進屋裡,當是路過的小丫頭給辦了,要不是庶姊及時喊了一聲「爹」,府中真要出現見不得人的醜事。

  他事後還埋怨庶姊生得太妖媚,讓他意亂情迷。

  為了一件事,她娘早早地把兩名庶姊給嫁了,挑的對象門戶都不高,普通人家,三餐無虞卻沒法大富大貴。

  一看到女兒推門而入,情緒低落的夏夫人强顏歡笑。「唉,你那個爹,娘真是失望至極,要是你的幾個舅舅在,他敢欺我至此嗎?無非是見我娘家無人,他才得意猖狂。」

  每每想起遠在他鄉的娘家人,夏夫人總是忍不住鼻酸,她有兒有女,有個遮風蔽雨的地方能埋怨丈夫,而他們卻在風沙中受驚害怕,吃沙吞風,連喝口水都彌足珍貴。

  邊關苦寒,夏夫人每年都託人往那邊送衣料、乾貨與一些應急銀子,真要養活一大家子人她辦不到,但至少送口吃的還行,夫家開著酒樓,能買到便宜的菜蔬肉食。

  「娘,爹那樣子,這輩子怕是改不了,您又何必指望他,把自個兒日子過好了就好。」男人不能成為依靠,就只好靠自己,沒必要為了遷就而委屈求全,他不是全部。

  苦過來的夏和若大徹大悟了,在她需要援手卻求助無門時,身邊的親人沒拉她一把,反而將她推入深淵,這樣的結果叫人痛徹心扉。

  夏夫人苦笑著嘆了口氣。「我知道他老幹些不像話的事,可我就是氣不過,不打他兩下不甘心,憑什麼他只管撒種、風流快活,我卻得做牛做馬地為他收拾?明明他才是禍秧子……」

  可笑不管男人做了多少錯事,有錯的一定是女人,誰叫她不會理家,管不住男人。

  她願意被外人喊「悍婦」嗎?要不是被逼急了,誰敢壞了名聲這樣做,還連累女兒找不到好人家。

  「娘。」夏若和輕聲一喚。

  哭是一天,笑是一天,自怨自艾是自我折磨。

  「哎呀!娘幹麼跟你說這些,你還是未出嫁的閨女呢。」夏夫人收起失落的神情,對著女兒十分心痛。

  又一次退婚對她的打擊甚大吧,這孩子的婚事怎麼老是不順遂,一波三折?

  「娘有話不跟女兒說要跟誰說?女兒是娘的貼心小棉襖。」夏和若故意撒嬌,做出小女兒嬌態。

  聽著女兒的話,夏夫人被逗樂了。「是,娘的小心肝,娘有你就圓滿了,不做多求。」

  兒子長大是媳婦的,只有女兒親近娘,她滿肚子委屈只能向女兒傾吐,同樣的話旁人聽了怕要起心眼。

  「娘把心放寬,做您喜歡做的事,不用把心思放在我們身上。鳥兒長大要離巢,煩心的事那麼多,您哪能管得了,一些不重要的瑣事就交給嫂嫂們吧。」給她們找些事做,免得平日太閒,把主意往她頭上打。

        夏夫人一頓,臉上笑意一斂。「她們找你說情?」

  婆婆和媳婦是天生的敵人,一提到要放權,掌中饋的夏夫人立即對兩個兒媳心生不悅。當初媒人說得天花亂墜,她太聽信,這才挑上心術不正的兩個兒媳,她們一個個都是攪事精,特別看重府中的家產。

  「不是,我是覺得人一閒就容易多口舌,關注不該關注的事,若是忙得連落腳的功夫都沒有,就少了閒話。」夏和若沒言明,實際上卻告了黑狀,有些話不說比說更明白。

  夏夫人目光一沉。「的確是閒了點,整天打探我給你準備多少嫁妝。」

  親生的和旁人生的豈能一樣,更別提女兒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給再多她也不嫌多,何況她那些私房不給女兒要給誰?孫子是隔輩親,她雖然也疼,但不及養了十幾年的女兒。

  至於庶子、庶女,她哪管他們的死活,照公中走,該給多少就給多少,嫌少找自個兒的姨娘去,她不會拿自己的銀兩貼補。

  夏夫人不知道的是,她就是給女兒太多嫁妝才引人眼紅,兩個兒媳婦都不甘心小姑搬空了婆婆的私房,因而設計謀奪,偷走了大半嫁妝。

  「娘,我就是為了這件事而來。」夏和若她有點難以啟齒,可神情又那麼堅定,非做不可。

  夏夫人一笑,眼含寵溺。「怎麼,想嫁人了?別擔心,娘會留心瞧,給你挑個如意郎君。」

  「不是的,娘,我這幾回退親,拿到了可觀的賠償金,我想先挪用一些,看您給不給。」夏和若睜著水亮雙眸,扯著娘親的胳臂,那模樣俏皮又叫人喜到心眼裡,難以拒絕。

  「你想做什麼?」夏夫人問。

  「娘,我想買下一座酒坊。」能做的事為什麼不做?她要預做防範,不走回頭路。

  「酒坊?」夏夫人微訝。

  「嗯!我想買下酒坊自己釀酒,日後靠著賣酒賺私房,哪天我嫁人了,那便是我的嫁妝,誰也搶不走。」她憑實力賺錢,誰能說她是糧倉裡的碩鼠,專啃娘家的大米。

  她沒忘記大嫂在她出嫁那日說過的刻薄話,認為她哄得娘把銀子都給了她,搬空了夏府的家財,哥哥、嫂嫂只能撿她搬不走的剩渣,她是不事生產的肥耗子。

  「你在防誰?」心口一抽,夏夫人輕撫女兒的頭。

  在自個兒的府中還得偷偷摸摸,怕人瞧見,她還有什麼不明了?女兒在顧及她的為難。

  婆婆難為,一碗水要端平。

  「娘,您給銀子就好。」夏和若低垂著腦袋,不論人是非。

  這世上不乏聰明人,夏和若的不發一言讓夏夫人有所了然,她看得出府裡的妯娌、姑嫂相處並不融洽,兩個兒媳互相較勁,爭著要攬權,就是擔心丈夫分到的家產比較少。

  因為主掌府裡銀錢的人是她,所以兩人忍著,不露出難看的貪相,但是她一旦不在了……

  夏夫認不自覺地為女兒的將來擔憂,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若是兄嫂靠不住,女兒要依靠誰?

  心念一起,她想到女兒口中的酒坊,只是女兒不會釀酒,要座酒坊幹什麼,難道是要找人來釀,再賣酒給錦春酒樓?

  「你要多少?」

  「娘先給我五千兩,不夠我再開口。」除了酒坊,她還得購買釀酒的原料、器皿和裝酒的大缸。

  「好,娘的就是你的,少什麼就跟娘說,以後娘的東西都給你,誰來討都不給。」兒子是嫡,以後會分得夏府的家業,那不是一筆小數目,而女兒最多得到公中兩千兩的嫁妝銀,餘下也只有她這個當娘的能幫襯一些了。

  疼女兒的夏夫人沒想過要將私房留給兒子、媳婦甚至是未出世的孫輩,她只想到女兒生性單純需照顧,趁著自己還無病無痛,已經為女況盤算起未來的事。

  她取出鑰匙,打開只有母女倆知曉的暗櫃,從中拿起一只漆黑鑲紅寶石的匣子。匣子一打開,成迭的銀票少說有四、五萬兩,她看了看面額,拿了十張五百兩的銀票,而後把匣子放回暗櫃,上鎖,又另外取了將近五百兩的碎銀給女兒零花。

  自個兒的女兒自個兒疼,誰敢說話?

  夏和若剛把銀子、銀票往懷中暗袋一放,如蒼蠅聞到臭味似的,大嫂何氏、二嫂劉氏笑呵呵的挽著手到來,看來十分親昵,是一對好得沒話說的妯娌。

  「哎呀!妹妹來了,怎麼不喊嫂子一聲?我們也好一起來給娘請安。」何氏眼珠子骨碌碌地轉著,打量婆婆屋子裡值錢的東西,像前朝的古董、牆上的字畫、几上的花瓶,博古架上的擺設,暗中算著多了什麼、少了什麼。

  那些都是長房的,可不能便宜了二房,或讓娘拿去貼補小姑,她得看牢些,這些全都是銀子。

  「娘,您不會偷給妹妹您的私房吧?您可不能偏心呀!我們相公也是您的兒子,不能厚此薄彼。」劉氏比較直接,以半開玩笑的語氣套話。她娘家做生意虧了本,她正愁手邊沒銀子。

  夏夫人掀掀眼皮先看了做作的大媳婦一眼,再瞅著小里小氣的二媳婦,心裡再次感慨媒人的嘴害人不淺,什麼端莊大方,什麼勤儉持家,分明是鬼話一通。

  除了長相尚可,沒扯謊外,其他簡直乏善可陳。

  「你們放心,現在屋裡看得見的任何一物,我都不會留給你們,我會帶著陪葬。」她還沒死她們就流露出貪婪嘴臉,等她百年後還能留下什麼?

  「什麼!」兩個媳婦大驚,面面相覷。

  不知何時,夏和若離開了夏夫人的院落,她臉色委靡,覺得腦袋腫脹,有些抽疼。

  大嫂進門兩年,二嫂進門不到半年,以前她還不覺得兩人聒噪,可是在了解了她們的本性後,才知道她們真的話多又吵,而且言不及義,話裡套著話,好像在探問什麼,借著滔滔不絕的問話把人繞暈,不自覺說出她們想知道的事。

  她好幾次差點被套出話來,話到舌尖又壓回去,一次又一次應付得很辛苦,簡直快讓腦袋瓜子打結。

  看來她還是太天真了,以前沒想過嫂子們的關懷備至是別有用心,讓她們得知她的嫁妝總數,難怪會有四年後的大栽跟頭,與那場令人難堪的流言風波。

  她要小心了,一個人將矛頭對準她,她尚能閃避一二,兩個人一起上陣就左支右拙了,她們太能言善道,顯得她像剛破殼的小鴨,完全是瞎聽雷,沒有她插嘴的餘地。

        好在有娘擋在她前頭,她才能趁兩位嫂子沒注意時開溜,她們的炮火太猛烈了,她此時還有劫後餘生的緊張。

  不能怪敵方太强大,是我方太弱小,她還有待加强實力,下一回的對陣不求一勝,只願平局就好。

  冒了一頭冷汗的夏和若暗自鼓舞自己,能由當初的膽小無能到如今的勇於面對,她跨出很大的一步了。

  「姑娘,您在打顫,得了風寒嗎?」幽草取出枯竹色香帕往夏和若額頭一拭,擔心她中了暑氣。

  「沒事,被嚇到了。」三個女人一台戲,她見識到了。

  「嚇到?」幽草不解地往後一瞧,心想夫人院子有不潔之物嗎?「姑娘要到明德寺上香嗎?求方圓大師賜平安符。」

  明德寺是佛門聖地,裡面的方圓大師據說是得道高僧,能看破虛妄和天地,得知上下五百年因果。他眉長及耳,方頭大耳,面色紅潤,壽長百來歲,卻宛若半百僧侶。

  「不用。」夏和若回答得很急,隨即覺得自己太急躁了,又放緩語調。「我所謂的嚇到,是見娘每天處理的事那麼多,竟然都不累,換成是我肯定吃不消,早就累趴了。」

  夏和若知曉方圓大師的神通廣大,小時候他看過她的面相,說了一句「早亡之相」,但又言「枯草又萌綠」,之後便靜靜看了她一會,露出彷彿悟徹一切的淺笑,讓她好自為之。

  所以她不敢到明德寺,怕洞悉三界的方圓大師會看出她的再世之身,以佛光收了她,讓一切歸於原來。

  「姑娘多慮了,夫人處理起事來駕輕就熟,哪會累著,倒是姑娘您身虛體弱,最近常見您冒冷汗。」這時是七月,天氣熱得叫人受不了,流點汗是常有的事,但是姑娘的手是冰涼的,偶爾還發抖。

  她身虛體弱?多半是嚇的。重生後的日子她過得驚恐萬分,比人家多活一世的她知曉將來十年會發生的事,她還能不驚嚇嗎?「大概是睡少了的緣故,等我忙完這陣子就好了。」

  「姑娘要忙什麼?」姑娘大病痊癒之後,做的事叫人一頭霧水,更令她驚訝的是,姑娘居然會釀酒。

  夏和若回頭張望了一下,隨即壓低嗓音小聲的說道:「晚一點我們把釀好的酒搬出,分壇裝好。」

  「晚一點?」怎麼有點做壞事的心虛?

  「嗯,等夜深人靜。」答應給人家的十壇子酒得送出,過陣子再把剩餘的酒拿到酒樓賣。

  「就姑娘和奴婢?」越來越古怪了。

  「有你、我足矣。」才一缸子酒而已,用得著幾個人?

  「香草呢?」幽草指另一個丫頭。

  一頓,夏和若笑容中微帶輕愁。「香草嘴上沒把門,口無遮欄,事情一旦被她曉得,不出三天全府都知道我做了什麼。」

  她不信任香草,因此先前釀酒時已偷偷避開,拿去酒樓賣的酒,香草也只以為是別人釀的。

  這倒也是,香草守不住秘密,一張嘴巴老是說個不停。「姑娘,我們什麼時辰搬酒?」

  「子時過後。」那時所有人都睡了。

  「好。」她得準備一下。

  兩人回到院子,只見香草正在狐假虎威地對一干三等丫鬟、粗使丫鬟指使來指使去。

  香草並未察覺她們的計劃,她一向愛偷懶,少做點事正中她下懷,夏和若沒要她侍候,讓她待在院子裡,她只覺得開心。

  子時一到,四下無人。

  兩道纖細的人影在月光下走動,她們走得很快,但遮遮掩掩地,一路往僻靜的小院走去。

  這裡原本是用來堆積糧食的庫房,但年久失修又漏水,鼠輩猖狂,因此早已廢棄,看來雜草叢生。

  不過一走入裡面,整個大變化,不但放了大缸和釀酒用物,還有數十包大米、高梁和小麥高高迭起,只要把雙手洗淨了,將原料蒸熟,便可大展身手開始釀酒。

  「姑娘,裝了十壇了,還要繼續裝嗎?」不停的舀酒、倒酒、封壇,幽草的手臂酸得舉不高。

  夏和若不加思索的說:「全部裝完,省得我們還要再來一趟。你要是累了先休息一會,天亮前應該能全數裝壇。」

  揉著胳臂的幽草小歇一下,她看了一眼還有半缸的水酒,想著還要多久才能弄完。滿室的酒香中,主僕倆都面色潮紅,不是累的,而是酒氣熏的,多多少少酒意醺然。

  待得越久,兩人醉酒的情形越明顯,步履踉蹌而緩慢,不時揉揉眼皮子想打盹,哈欠連連。

  可是哈欠打得越多,吸進的酒氣就越多,最後兩人走著走著甚至還會撞在一塊,險些灑了一地的酒。

  「小心!」

  一壇子酒差點打翻,一隻手適時的伸出,接住快落地的酒壇子,另一隻手扶住夏和若搖搖晃晃的細腰。

  「啊!幽草,你長高了?」她吃了什麼,怎麼一夕增高?

  「姑娘,奴婢在這裡。」也醉得不輕的幽草揮揮手,她看向夏和若,眼中出現迭影,一個、兩個、三個……咦?姑娘變成男人了……嘻嘻!她真醉了。

  「怪了,為何有兩個幽草,她會分身不成?」這人是真的,摸著有肉,就是硬了點,捏不下去。

  「看清楚我是誰。」一顆發著光的夜明珠靠近,照出一張刀鑿般的俊俏大臉,一雙丹鳳眼微微往上勾。

  「你……呃,看起來很眼熟。」好像在哪見過。

  「段玉聿。」不會喝酒還醸酒,自找苦吃。

  「對,買我酒的那個小人。」人家不賣還偏要買,强取豪奪,壞了她接下來的安排。

  夏和若並不打算一下子把釀好的酒全都售出,她想放在酒樓裡,如一般的酒水一樣提供給客人飲用,看看他們飮後的感覺,判斷有多少人喜愛她醸的酒,她再依他們的反應做適度的調整。

  畢竟酒坊尚未買下,她不能預估一天能出幾壇子酒,光她一個人釀酒怕是能力有限,沒法大量出產。

  從蒸熟、發酵、靜置、蒸餾、澄淨、勾兌陳窖……至少要四個月到六個月不等,有的甚至要放一年以上,放越久越陳,若是一下子賣光,中間就會供不上酒。

  她想做的是長期生意,而非一下子有、一下子無的短期客,酒的來源要穩固,給人誠信保證才能做得長久,又不是撈一票就走。

        她還有上百種酒想釀,若不一一釀出成品,她會覺得愧對教她釀酒的「夏爺爺」。

  「小人?」淡淡瑩光下,段玉聿的臉龐蒙上一層冷色。

  「人家的酒不想賣你,你就非要買,你瞧瞧,我們要一壇一壇的裝,你知道有多累嗎?像做賊……嗝!做賊似的不敢讓人瞧見。」她打了個酒嗝,醉眼矇矓,邊說邊傻笑。

  「誰叫你不一次賣給我,我自個兒派人來取。」他讓人連缸帶酒的扛走,能省下她不少麻煩。

  她搖頭搖得像波浪鼓,搖得頭暈目眩。「不行,不行,你全拿走了我賣什麼?下一次出酒最快要四個月後。」

  「賣給我不也是賣?我一兩銀子也沒少給。」酒釀了不賣,她當傳家寶不成?這臭丫頭的腦子在想什麼?

  「唬!小聲點,別讓府中的人聽見,我就是不想讓他們知道我會醸酒,才一壇子、一壇子的賣,不然他們會搶我的酒方子……」

  纖纖玉指不是放在櫻紅小嘴上,而是在段玉聿的唇上做了噤聲的動作,他頓感麻酥,一股女子的幽香飄至鼻間,他神情有一瞬間恍惚。「酒是你釀的?」

  「嗯,我很厲害吧!是夏……呃,爺爺教的。我要自己賺銀子,好多好多的銀子,不讓人家利用我釀酒的手藝發財,他們太壞了,還謀財害命……」醉醺醺的夏和若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她只想把滿腹委屈吐出來。

  她說得含含糊糊,讓人聽得不真切,段玉聿以為她口中的夏爺爺指的是她祖父,有祖傳的釀酒方子,至於什麼謀財害命,是她自個兒糊塗了,沒得當真。

  「我是好人。」誰肯出幾百兩買缸酒,唯他而已。

  她瞇著眼湊前一看。「白光,還是白光。我不知道白光是好人還是壞人,有太多可能性,可是你這裡的紅光越來越紅了,這……這是血劫,三天內必有血光之災。」

  「我會出事?」段玉聿摸著她所指的眉心,他完全感覺不到異樣,但心裡有一絲起伏。

        夏和若重重點頭。「肯定出事。」

  「能不能破解?」他莫名地問出。

  「流點血就好了,你沒有死劫,若這後面是黑的,必死無疑。」她指指他耳後,黑光命不保。

  那就是說有驚無險,受點傷但不致命。「你可以看見所有人身上的光?」

  她搖頭,醉得更厲害了,站不直的身子直接靠在他胸口。

  「什麼意思?」難道她耍了他?

  「死人看不見。」她咯咯發笑。

  頓時,段玉聿很想手一鬆,任她摔倒在地。「死人除外。」

  「喔!沒有死人,每個人都有光,或深或淺,像她是淺淺的藍,好人,他是蒙蒙的灰,不算太壞的壞人,但他一定殺過人……」

  她指的淺藍色的光是幽草,一個忠心為主的丫頭,而灰色的是正在裝酒的千夜。

  聽到「殺過人」,他面色一凝,回頭看了一眼,又繼續幫醉倒在地的幽草將剩餘的酒分壇裝滿,讓其他玄衣人將酒搬到停在宅子外的馬車上。

  「沒喝酒就醉得東倒西歪,你要怎麼釀酒?」段玉聿沒發現他嘲弄的語氣中多了一抹憐惜。

  像是聽見他的嘲弄,幾乎睡著的夏和若睜開迷濛的大眼,氣呼呼的捉住他的衣襟。「我釀酒又不用泡在酒缸裡,為什麼釀不成酒?還有,我不是嫁不出去,是她們害我,說我壞話,我……我也想有個真心疼愛我的人,但是我找不到,全是壞人,壞……好壞……為了酒方子……」

  酒方子?這倒有可能,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若是價值千金的酒方子,的確搶手,引人顗覦,她已預見懷璧其罪的下場了嗎?

  看到被酒氣熏得酡紅的小臉,段玉聿頭一回起了惻隱之心,他將人攔腰抱起,走出充做酒坊的廢棄庫房。

  「爺,您要去哪裡?」面白的長英追了上來。

  「她醉了,我送她回房。」這丫頭對人防備心太輕。

  「爺,讓奴才來……」他伸手要接人。

  段玉聿一閃,略過他的手。「不用,一會兒把酒裝上馬車後,把地上那個送回來,不能留下我們到過的痕跡。」

  「爺……」

  段玉聿不聽長英叫喚,人已縱身一躍,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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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1 00:52:1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身受箭傷遇救星

  一望無際的山谷中,數十道身影起起落落,往前奔跑,在漫漫野草裡特別顯眼。

  突地,一聲冷硬的聲音響起。

  「放箭。」

  空谷上方不斷地回蕩著「放箭」兩個字。

  剎那間,近百支的長箭呼嘯而過,射向谷底的眾人,有人不小心中箭了,也有人從此再也睜不開眼。

  箭雨直直落,一波又一波,死傷人數逐漸增多,四周一陣濃重的血腥味,綠色的葉片灑上鮮紅的血。

  遠處有野獸的咆哮聲,聲聲駭人。

  看得出這些還活著的人不管傷得多重,都朝肩膀插了一支箭的男人靠攏,他們手中拿著長劍將他圍在中間,以命相護,削斷不斷朝他們射來的箭,沒人退開。

  「爺,我們掩護您,您先走。」他們斷後。

  「血光之災、血光之災,那丫頭真的說中了。」肩上的傷處,尾箭已被折斷,箭頭穿過肩頭,段玉聿雙眼發紅。

  「爺,現在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您快快離去,這裡太危險了,危機四伏。」玄衣侍衛神色嚴峻。

  「她不是說我不會死嗎?血光之災算什麼,我不走,與你們並肩御敵。」讓他丟下為他拼命的侍衛,他做不到,大丈夫當有所為有所不為,不畏生死,鐵骨錚錚。

  「爺,不會死不代表不會受傷,您已經中箭了,再不醫治,恐怕整條手臂都要廢了,您真要如那人所願當個廢人嗎?」功高震主,無論哪一任皇上都容不下,有所忌憚。

  他們中了別人的連環計,接到了錯誤的消息,進狹谷受死,這一招「借刀殺人」用得太巧妙,讓人有氣難吐。

        「是呀!我的爺,別聽一個小丫頭胡說八道,不死也有可能重傷或是半身不遂,甚至是昏迷不醒。您是尊貴人兒,賭不起這個萬一,太皇太后還在宮中等著您。」同樣受傷不輕的長英苦苦相勸,只差給他跪下了。

  看著為他而傷的侍衛們,段玉聿心中一把火狂燒,他們全是百裡挑一的精銳侍衛。「記著,活著來見本王,不論斷手或缺腿,本王養你們一輩子。」

  「爺……」眾人動容。

  「千夜、千舞,前方開路;千凝、千相左右開鋒,其餘人尾隨其後。東南方十里處有一密林,躲入林中就安全了,入林後各自散開躲藏。」他不會拖著他們一起去死。

  「是的,王爺。」

  「走!」

  一聲令下,錐子狀的隊伍行動敏捷,快速躲開箭雨的範圍,雖然其中還是有人被箭射中,但因距離太遠而失去力道,箭射向人身並未深入肉裡,反手一拔就能將箭拔出。

  傷亡不重,可也損失了幾人,人數持續減少中。

  十里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後面有追兵,二十人不到的隊伍在段玉聿的帶領下且打且退,慢慢地靠近林子。

  樹木是最好的掩護,有的一人足以環抱,有的樹幹粗到要三、四人才抱得了,密密麻麻的大樹樹葉繁茂,幾乎要遮住上頭的日光,大白天裡看來有些陰暗,微微送來的風是涼的。

  一進林子人就分頭散開了,段玉聿身邊只剩千字輩的近衛和長英,他們始終跟在他左右。

  「爺,往這邊走,樹多又顯暗,不易被發覺。」黑是最好的掩護色,融入其中成為黑暗的一部分。

  「你們小心點,別暴露了形蹤。」密林雖隱密,但也不是絕對的安全,裡面暗藏危機。

  「是的,爺。」謹慎為上。

  「若那丫頭在此,不知她會說什麼?」肩頭隱隱作疼,莫名地,段玉聿眼前浮起一張酡紅小臉,她喊著想嫁人,卻人人是壞人,她一定嫁不掉了,令人芫爾。

  「爺呀,都快沒命了還想她幹什麼!我們此時該想的是怎麼逃出去,人只有一條命,當不得玩笑。」長英都快哭了,苦著臉希望援兵趕快到來,爺若有一絲閃失,他們人頭都得落地。

  此番段玉聿是為了追查前太子餘孽而來,據報與先帝同輩的前太子留有一子在人間,他有意為父報仇,暗中顛覆皇朝。

  他們一路追來,遭受無數次的伏擊、暗殺,每一撥人馬都不是同路人。換言之,不只一個人要追殺段玉聿,不知何時多了要他命的敵人,而且實力都不弱,可直取他性命。

  可笑的是,他竟不曉得這些人是誰,就算想還擊也找不到目標,這才叫人嘔得吐血。

  「說說罷了,若能逃過此劫就該找她聊聊了。」好人、壞人一目了然,尋人不用發愁。

  欲置他於死地的誰沒殺過人,她能看見千夜等人身上的灰白,又怎會瞧不見其他人?

  只要逮中其中幾人便能嚴刑逼供,何愁幕後主使者不會現形,他只想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殺他。

  「爺,那只是個會釀酒的丫頭而已,您別當她是一回事,太皇太后屬意的是玉妝公主。」長英硬著頭皮提醒。

  玉妝公主是西夏王的女兒,她的生母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侄女,和段玉聿差著輩份。她母親早逝又被西夏王送來當人質,因此住在宮中,因為身世堪憐又深受太皇太后的喜愛,太皇太后有意撮合她和兒子的美事。

  段玉聿看著年歲不大,可在皇室宗族中輩份卻極高,今年二十四的他是武帝的二十四子,是先帝同母所出的兄弟,兩人相差二十五歲,太皇太后四十歲才生下他。

  當今聖上要喊段玉聿一聲二十四皇叔,即便他年紀大了小皇叔十歲,仍得恭敬的尊稱。

  皇家子弟一向早婚,十二、三歲便有人侍寢並不稀奇,先帝十四歲就有一正妃、兩側妃,當時他只是一名皇子。

  段玉聿冷冷一瞟。「爺的事你少管。」什麼玉妝公主,寒磣人,一個番邦公主也配入皇家玉牒?

  「爺呀!奴才是希望您別太在意那個賣酒的,我們不會和她有太多交集,您看得太重反而害了她。」段玉聿近日的反常長英全看在眼裡,他覺得非常不妥,爺怎麼能因幾壇子酒就特意關注個小酒娘,還親自去她釀酒的地方。

  「爺有說過要再找她嗎?」

  此時的段玉聿一臉陰鷙,隱隱作痛的傷口讓他想抽劍橫掃,斬幾顆腦袋當板凳。

  長英一噎,乾笑。「奴才話多,該罰。」

  「爺,我們不能一直躲在林子裡,一到入夜會有野獸出沒。」發現獸足足印,千凝面色凝重的開口。

  「那就得想辦法突圍。」只是他們剩下的人不多,沒法與之抗衡,正面對上唯有一死。

  「爺,屬下去引開他們,你們朝西邊走,出了林子應該有村落,出村後從官道進城。」

  千舞意圖做餌,轉移視線。

  「你一個人勢單力薄,我也去。」千凝不忍好兄弟落單,執意與他同生共死,黃泉作伴。

  「我也去……」千相呼應。

  「我……」千夜一句話還在嘴裡,長英氣急敗壞的往幾人的傷處一拍,壓著聲破口大罵——

  「你們都走了,誰來保護爺?我只是個花架子十足的太監,沒有能力護住咱們的爺!」這幾人肯定中毒了,瘋得徹底。

  千夜摀著傷口冷視。「你沒讓我說完,我想說的是,由我護著王爺殺出一條血路,你們把人引得越遠越好。」

  「啊,我錯怪你了。」長英訕笑。

  「我的傷口流血了。」他的傑作。

  長英愧疚的想取出傷藥為他上藥,但往懷裡一探卻摸了空,應是剛才匆忙逃命,途中不慎掉了,他笑得更尷尬了。

  「他們進林子了,就照剛剛說的兵分兩路,你們不要忘了留下記號。」好找到彼此。

  「是。」

  鳥鳴聲一起,幾道人影分開而行,一路往東,一路往西,背道而馳,沒人回頭張望,疾步向前。

  風吹走了血腥的氣味,野狗成群聚集。

*             *             *

  在幾人逃命的當頭,林子外的七里坡上,段玉聿認為不會再有交集的夏和若正在一座小酒坊的前院,和一位鬍子拉渣的五旬老者對峙,誰也不讓步的說著理。

        「魏老頭,你這座破酒坊撐不了多久的,你看看,又舊又破,屋頂有個洞,牆面還漏著風呢,你住在裡頭,不怕哪一天牆垮了把你壓死?」這能住人嗎?他想成仙不成?

  「千金難買我樂意,這酒坊破雖破,卻是我們一生心血,誰想跟我搶我跟誰拼命!」氣得臉紅脖子粗的魏老頭揮動手臂,誓死要與酒坊共存亡。

  「你這個老頑固,你幾個徒弟都走了,剩下你一個人怎麼釀酒?瞧瞧你歲數也不小,還搬得動酒缸嗎?」也不怕閃了腰,人老了要服老,別當一顆令人討厭的頑石。

  反正他再守也守不了幾年,兩年後他的不肖子會偷走酒坊的地契,轉手賣給賭場的人,他不搬也得搬。

  原本她會在四年後才撿到流落街頭的他,可是她真的不忍心他一把年紀了還要在冰天雪地裡受苦,既然她重生了,自是想幫他一回。

  誰知他比她認識的那個魏老頭還要固執,簡直是千年成精的老頑石,她都來三回了,好言相勸,他仍不點頭,反而看她百般不順眼,大聲咆哮,好像她刨了他家的祖墳似的。

  好人難做,好事難為,做人為什麼這麼難?

  「我說不賣就不賣,你說再多也沒用,我搬不動大酒缸,小酒壇子總成,只要有心,沒有做不成的事。」他拉了一張長椅坐下,十分佩服眼前這位小姑娘的耐心,他好久沒和人對吼了,真是痛快。

  「好,我也跟你耗定了,你若不把酒坊賣給我,我三天兩頭來吵,吵得你沒法釀酒。」

  她捉了藤漏的圓凳坐在他對面,和他大眼瞪小眼對上,氣勢洶洶。
 
      「我說小丫頭呀,你不累嗎?」從城裡到城外要幾個時辰的路程,她城門一開就得出城,又得趕在日落前進城,一路都在奔波,連個大男人都吃不消,何況是十來歲的姑娘。

  「魏老頭你也不嫌煩嗎?你釀出的酒十之八九是被內賊偷走,賺不到銀子,你怎麼買釀酒的原料?老是賒帳不是辦法。」他都債臺高築了,欠了一屁股債沒法還。

  一提到「內賊」,魏老頭的臉色變得難看,他生的兩個兒子都不想接他的釀酒事業,一個好賭,一個好嫖,花盡了家產仍不罷休,不時來偷幾壇子酒變賣,然後一轉眼間賭光、嫖光,再繼續偷。

  他原先的小酒坊不愁買客光顧,一個月賺上幾兩銀子足以溫飽,三個徒弟也很是勤奮地洗米、蒸米、晾米,幫著釀酒,小酒坊日日飄著酒香,香溢四方,勾著酒客不自覺掏銀子買酒。

  酒坊裡最怕無酒可賣,明明剛釀好幾缸酒,準備等人上門來買,誰知酒缸一打開是空的,半滴酒也沒有,一口空缸仍殘留酒香,叫人欲哭無淚,遭賊了。

  偏偏他沒法上衙門求縣太爺抓賊,因為賊兒不是別人,一定是他又缺銀子花用的兒子,家賊難防。

  十天半個月小酒坊還撐得下去,但禁不住長年無酒可賣,一段時日後,也需要養家猢口的徒弟們受不了了,紛紛求去,剩下他一人獨撐,沒法大量釀酒,小酒坊的經營搖搖欲墜,他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只能望天興嘆。

  「小姑娘,不厚道,揭人瘡疤。」沒教好兒子是他心中最深的痛,讓他深以為憾。

  「魏老頭,不是我在你傷口灑鹽,而是想救你岌岌可危的酒坊。若是你無法釀出好酒,小酒坊乏人問津,你守著空蕩蕩的屋子有何用?」她殘忍地點名他後繼無人。

  橙光,她又看見一種顏色,橙光外一圈藍,表示是個固執的好人。心中有一道聲音這麼告訴她。

  看見魏老頭背後的光,夏和若在心底輕嘆。

  他苦笑,一臉悲痛。「再不繼也不能賣人,我打小就跟著我爹學釀酒,風雨無阻的泡在酒缸裡,從沒想過有一天不釀酒的話我應該做什麼,那已經深入我的骨髓了。」

  她氣笑了。「我沒讓你不釀酒,不然我買下酒坊幹什麼?你當我銀子多到沒處使,找你尋開心?」

  「你要釀酒?」他一愣。

  「對,釀酒,釀出堆滿酒窖的好酒。」學會釀酒之後,她最想做的事便是把她會釀的酒全部釀出來,驗證她昏迷一個多月,在仙居學了三年釀酒並非她在作夢。

  即使成功地釀出「東江糯米酒」,夏和若心頭仍是惶恐,她怕重生一事出自她的想像,一場讓人逃避的美夢,夢一醒,她又回到簡陋的屋子,餓到連水都沒得喝。

  「你會釀酒?」他懷疑的目光看向她的嫩白小手,那是一雙養尊處優、從不釀酒的手。

  吸了一口氣,她起身一福。「我會。」

  驀地,他兩眼一瞇,突然很想抽口水煙。「你想釀酒?」

  「想。」迫切地。

  她想累積一筆財富,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魏老頭神色一凜,陷入深深的思考。「你一個人沒辦法釀好酒,細胳臂細腿的,沒幾天就壓在酒缸下掛了。」

  他認為她吃不了苦,小姑娘不適合醸酒,有的酒需要不時翻動,不是擱著就能成酒,她力氣太小了。

  「不是有你嗎?不然我買下酒坊幹什麼?我出酒方子你釀酒,我們合作把酒坊做大。」

  這才是她的原意。

  「什麼,你有酒方子?」他驚得站直,兩眼圓睜地看著她。

  夏和若只猶豫一息便點頭,她信得過他。「你得幫我找人把酒坊重新弄好,還有養兩頭大狗負責看門,不許你兒子再來偷酒。『我的』酒坊不准有人來偷酒,否則我翻臉無情,直接報官嚴辦。」

  不給好吃懶做的偷酒賊一個教訓,他們永遠也學不會乖。

  「讓我看看你的酒方子。」是否有過人之處。

  釀酒師都沒法抗拒沒釀過的新酒,魏老頭也不例外,一聽到有酒方子便兩眼發光,不管他同不同意賣酒坊,一個勁地想先睹為快,瞧瞧酒方子的釀造和他的有何不同。

  「不急,等你把酒坊賣給我再說。」她學聰明了,好人也會變壞,利益當前很難不動心,再信任的人也要保留三分。

  夏和若認識的是四年後的魏老頭,那時他居無定所,窮困潦倒,病倒在路邊奄奄一息,剛被退婚的她心情鬱悶,走過他身邊,見他可憐便給了他一口熱飯,還施捨了幾兩銀子讓他找個地方住。

  無處可去的他想報答,開口說他會釀酒,她當時也是腦門一熱,選了後院的偏僻小屋讓他試試。

  酒剛釀出來時她並不看好,認為自家喝喝就算了,沒得拿出去丟人,誰知大嫂、二嫂喝過後竟大為驚喜,催她多釀些酒好放在酒樓裡賣,「玉錦春」、「三糧液」便是當時最被吹捧的美酒,為酒樓賺進大筆銀子。

  那時她不曉得嫂子們被白花花的銀子閃花了雙眼,有意奪取酒方子另起爐灶,還為魏老頭高興著,讓他把酒方子收好,賺了銀子給他分成,絕不虧待。

  魏老頭東山再起,一心釀酒,不問窗外事,他只信任她一人,也只為她釀酒,其他人的話全然不聽。

  嫂子們企圖挖角不成,遷怒於她,居心不良地為她說了一門親,半是强迫半是哄騙地逼她嫁人,再從中收買她的陪嫁丫頭香草,許以姨娘的好處,讓香草偷魏老頭送她當嫁妝的酒方子。

  魏老頭臉上一頓,露出惱色。「小姑娘不老實,讓老頭子看一眼又何妨?我年過半百,一隻腳都快進棺材了,你還怕我强搶你的酒方子。」

  他沒賣酒坊的意思,那是他的命。

  「怕。」她搶不過他。

  他小有不悅。「我老頭子不欺負小姑娘。」

  「防人之心不可無,你我尚未建立合作關系,我這是為了自保。」她把實話說在前頭,事情還沒談妥前,她對誰都不放心,沒得商量。

  「這……」

  「我第一次來拜訪時,你用酒糟潑我,粗脖子、大嗓門地叫我滾,第二回客氣多了,說要放狗咬我,叫我快滾。事不過三,我是連人帶酒坊一起收,你再拒絕我就太不近人情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為何要遲疑……」

  夏和若的埋怨讓魏老頭好笑又好氣,他覺得她像自個兒的小孫女似的,得不到糖吃就沒大沒小地扯著爺爺的袖子吵著買這要那的,不給就坐在地上踢腿撒潑。

  「……與其被敗家子敗掉家產,還不如賣給我。你就剩下這個破酒坊了,要是有一天被敗家子夷為平地,你今日的堅持便成了笑話……」日後小酒坊的確被夷平了,上面蓋了莊子和魚塘,賣給一名江南富商。

  「小酒坊沒了……」想到他不肯走正途的兒子們,魏老頭眼神一暗,苦澀地想著,他真留得住酒坊嗎?

  又是一番討價還價,一老頭一姑娘吼來吼去的,吼得兩人喉嚨都疼,最後達成協議——賣了。

  看到落款的讓渡契紙,臉上帶著笑意的夏和若終於鬆了一口氣,這是她重生後做得最有意義的事。

  如果不生變化的話,她改變了魏老頭凄苦的一生,他們都有重來的機會,而不是被最親近的人擊倒,身心倶疲。

  砰!

  突然傳來重物落地聲。

  高牆牆頭上莫名出現半個血手印,一個被血染污面龐的男人從牆頭落下,面朝下趴著,不知是死是活,一動也不動,身上流出的血很快染紅一地。

  夏和若和魏老頭面面相覷,誰也不敢上前查看那人死了沒,就這麼站著當人柱。

  只是不能真的不管地上的人呀!不論死活總要處理一下,不然一具「屍體」在那裡也挺難收拾的。

  魏老頭清清喉嚨,沒節操的開口。「現在你是東家了,該由你出面。」他指指她手上印泥未乾的契紙,酒坊的新主人得說話了。

  「為什麼是我?我只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不懂人情世故。」不想碰「死人」的夏和若擰著鼻,一臉悲憤。

  魏老頭樂呵呵的甩手。「誰叫你買下酒坊,這地方是你的了,我一個釀酒老頭不好插手。」

  「你……你欺負人……」好人沒好報,她本想幫助他,沒想到反而惹了一身腥。

  要是人真死了,酒坊也開不成了,一群官差走來走去查案,查不出凶手便上封條,成了凶屋。

  「就是欺負你怎樣?小小年紀不學好,卻來欺壓我老頭子,老天爺是長眼的,報應來了。」東家不好當,她要有自覺。

  「你……」幸災樂禍。

  「扶爺起來。」

  兩人四隻眼看向發出聲音的「男屍」,面色微變,以為是屍變,想著該不該奪門而出。

  「還愣著幹什麼?爺只是脫力而已。」失血過多讓他渾身無力,稍一動彈便兩眼發黑。

  咦?這一聲「爺」聽來好耳熟,似乎是……

  壯起膽子的夏和若往前一走,她用手推推一身髒污的男人,見他沒什麼動靜,又大膽了一些,將人面朝上翻正。

  看過去,只覺很面熟,再把沾血的頭髮從臉上撥開,更像了。

  「怎麼是你,段玉聿!」

  魏老頭瞪大眼。

  段……玉聿,這不是長……呃,肯定是同名同姓,搞錯了,踩在雲端上的人怎麼會這副慘狀。

  女子的聲音傳入耳中,意識不清的段玉聿睜開模糊的眼,看了好一會才輕佻的咧嘴一笑。「是你呀,小酒娘。」

  「你被人追殺呀?」半截箭上都是血。

  笑意一凝,他惡狠狠的瞪她。「還不扶我起來,想我死得徹底嗎?」

  「喂!你求人的口氣好一點,我不一定要救你,你再擺出一副『我是大爺』的樣子試試,看我會不會見死不救。」嘴上說狠話的夏和若還是做不到狠下心,小臉一扳,故作凶惡地將人扶坐地上。

  說實在的,以她的小身板是扶不動一個受傷的大男人的,能撐起他的上半身已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小酒娘,你最好趕緊把我扶進屋裡,再把地上的血清一清,否則會惹來殺身之禍。」他不想連累她。

  段玉聿的傷不重,主要是幾處箭傷,但是疲於奔命,未能及時上藥,他身體的負荷已到極點,尚未暈過去是求生意念太强,還沒安全前他不敢放鬆,始終硬撐著。

  聞言、她臉色大變。「你的仇人?」

  看她驚恐的神色,他忍不住大笑,但一笑又扯痛傷口,發出「嘶嘶」的痛呼。「小酒娘,你不會天真地認為我是因為想試人肉硬不硬,所以自個兒往身上插箭吧!」

  「你……」見他面無血色,她咬著唇不敢把氣發出來,咕咕噥噥的叨念。「我不是小酒娘,我姓夏,請叫我夏姑娘。」

  「夏姑娘……」段玉聿失笑的捉住她的藕臂。「以後有的是鬥嘴的機會,快把我……藏起來。」

  「誰跟你有以後,今日之後形同陌路。」她才不想惹禍上身。

     儘管不願和他有任何接觸,但救人總好過害人,在魏老頭的幫助下,她將人扶起,讓他一隻手臂環過她的肩,她一步一步擦著他走入酒坊旁的傭人房。

  這屋子很久不住人了,滿是灰塵和霉味,夏和若先讓段玉聿坐在還算堅固的椅子上,跟魏老頭要了一桶水,稍微將屋內清理了一下,然後才把人扶上木板床躺好,蓋上有味道的被子。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暫時只能這樣打發了。

  而屋外的魏老頭正用大掃帚把沙土掃在斑斑血跡上頭,又把血手印擦掉,掩去有人來過的痕跡。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只好以身相許……」段玉聿嘴巴不正經,知道夏和若一心想和他撇清關係,內心的惡趣味又冒出頭,出言調笑。

  夏和若一聽跳得老遠,一張臉白得像紙。「不用、不用,施恩不望報,你記得離我遠一點就是報恩。」

  她好不容易重活了一回,怎能因被某人波及而化為烏有,任何危險都要避免。

  「可我不是不知禮數的人,一定要報。」有仇不報難為人,有恩不還不是人,她救了他是事實。

  此時的段玉聿還有心思想著,真是有緣,孽緣,若是長英在的話,肯定會跳腳的說「怎麼又是她,陰魂不散」。

  其實夏和若也在想,真是太不幸了,都已經到了城外,為什麼還會碰見他?而且還莫名其妙地把人救了。

  是她上輩子沒燒高香嗎?這才引來一連串的詭異事件,讓她的重生之路充滿不平靜和驚險。

  「我是家有閨訓的小戶千金,不能隨便和男人有什麼牽扯。」當她好騙嗎?她好歹是活過兩世的人。

  夏和若在面對外人時,膽子總小上那麼一點點,裹足不前,但是遇上段玉聿時,她的怯色好像一下子不見了,不但敢和他侃侃而談,還能大小聲對嗆,似乎是知道擁有白光的人不會傷害她。

  「我是隨便的男人嗎?」他挑眉,神情帶了一抹戲謔。

  「你怎麼會不隨便?那天闖進我家庫房的人是不是你?你把酒全給搬光了。」她一直懷疑是他,但不敢確定,誰會半夜三更闖入他人宅子搬酒,簡直太荒謬了。

  當時滿是醉意,時而清醒、時而迷糊的夏和若感覺自己被抱起,她恍恍惚惚的睜開眼,隱約看見段玉聿好看的側臉。

  但她醉得太厲害了,以為自己看見幻相,一沾床便沉沉睡去,一直睡到日正當中才醒來,頭疼地想不起發生什麼事。

  等人稍微舒爽時,她方瞧見梳妝台上多了一張一百兩銀票,銀票底下壓了一張素花箋,上面龍飛鳳舞的寫下一行字——

  買酒錢。

  她一驚,連忙帶同樣宿醉的幽草到荒僻的庫房一看,她們忙了一夜才裝好的酒壇子一個也沒留下,空無一物……

  不,還有一口大缸。

  見狀兩人都驚出一身冷汗,連忙離開庫房,許久不再提起,也冷了釀酒的心情,擔心會出事。

  因此她更下定決心要買個屬於自己的酒坊,有個釀酒的好去處,能光明正大的釀酒,她不用提心吊膽自個兒的秘密會被人得知,也不怕盜酒賊來無影、去無蹤的進出。

  一想到那夜的事,夏和若不禁面上一熱,沒出嫁的黃花大閨女被個男人抱在懷裡,任誰都要面紅耳赤。

  幸好段玉聿的傷讓他的敏銳不如往昔,未發覺她的異狀。

  「你說呢?」他不言明,讓她貓爪撓心似的瞎猜。

  夏和若小嘴一抿。「我猜就是你,一個隨便的人,不管人家願不願意,拿了就走,形同匪類。」

  他想笑,想繼續逗著她取樂,可傷處一抽一抽的痛,讓他眉頭一擰。「是或不是都不重要,你該在意的是我的傷,這箭再不取出來,恐怕一會兒我就沒命和你爭辯。」

  夏和若小臉白了白,指尖輕顫。「你……你不會要我幫你拔箭吧?」

  「這裡除了你還有誰?」他別無選擇。

  「我叫魏老頭來……」

  她剛要提足往外跑,玉白的皓腕突被捉住,力道之大,竟有點鑽心的疼。

  「不,我只信你。」黑瞳幽深如墨,盯得人心頭發顫。

  「我……我不敢……」看了一眼猙獰的傷口,她的臉更白了,幾乎全無血色,冷意一陣陣竄上身子。

  段玉聿聲一冷,用僅剩的力氣將人拉近,她的臉和他相距不到一寸,溫熱的氣息噴向臉上。「不敢也得敢,我可是把命交到你手上,你不幫我,我只有死路一條。」

  「段玉聿,你不能强人所難。」她怕極了,萬一他沒活成,她豈不是成了殺人凶手。

        他笑了。「你是第一個敢連名帶姓喊我的人,連我父……小酒娘,膽子不小。」

  他父皇、皇兄兩代帝王都不曾喊過他的名字,一個小二十四的喚著,一個直接稱呼他的封號,好像他的名字並不存在。

  「我姓夏。」她不厭煩的糾正。

  「做不做?」他沒耐性和她兜圈子。

  他突地一喝,嚇了一跳的夏和若想都沒想。「做。」

  她是真的嚇到了,白得嚇人的臉色還沒恢復,等到她發現自己答應了什麼,又一臉懊悔不已,想要反悔。

  「我怎麼說,你怎麼做。」真可笑,在生死存亡之際,他身邊居然只有一個她,再無他人。

  當時他與手下走出林子,追兵追至,為了將追兵引開,千夜、長英留下來與人纏鬥,而他則繞著林子邊緣,走向幾里外不到十戶人家的小村落。

  在所有的房屋中,他獨獨挑上獨自建在山腳下的小作坊,主要是牆夠高,足以掩蔽他的身影。

  誰知千山萬水中,她竟然也在。

  「我不……」

  沒讓她開口,段玉聿習慣性下達指令。「把箭頭往外推,倒勾的地方一口氣推出,不要停。」

  「我……我沒力氣……」箭在肉裡,她哪辦得到。

  「我幫你。」

  他面不改色的捉住她的手,以掌心抵住斷箭處,厚實的雙手往後一拉,細嫩的小手按住斷箭推進……

  一聲悶哼,豆大的汗珠自段玉聿額頭滴落。

  「再來。」箭頭一定要取出。

  「你……你不疼嗎?」夏和若咬著下唇,替他覺得疼。

  「疼。」

  「那你……」她很想替他擦擦汗。

  「繼續。」不能白疼。

  「我不會……」她囁嚅地說著。

        段玉聿語氣粗重。「捉緊箭頭用力拔出來就行。」

  「喔。」看著沾滿血的箭頭,她慌亂又恐懼,但她知道要一股作氣,若是沒能一次就成,對傷口的傷害越大。

  全身發抖的夏和若把唇都咬破了,她全神貫注在「拔」這件事上,十分認真的兩手一握……

  噗的一聲。

  「啊!血噴出來了……」好……好多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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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1 00:52: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照顧傷員心慌慌

  「丫頭呀!你來一下,有件事我非跟你說不可,否則我會良心不安,這件事非常的重要……」

  拔了箭,段玉聿的傷口湧泉似的噴血,讓原本就失血過多的他更加虛弱,只說了一句「按住」後便不醒人事。

  之後他陷入昏迷,連著三天全身燙得像一塊燒紅的炭,怎麼也降不下來。

  湯藥一碗一碗的灌,濕巾子換了又換,冰涼的泉水都熱了,他的額頭還是燙得嚇人,連嘴巴呼出的氣都熱呼呼的,讓人擔心他會不會把腦子燒壞,即使救活了也成傻子。

  怕被人當成殺人凶手,夏和若寸步不離的照顧著段玉聿,她真的很怕人在她手中死掉,因此想了很多土方子要救人,最後沒辦法了,她用最烈的酒為他擦拭下巴、耳後、腋下和腳心,一次又一次不怕累地使勁擦,擦到身子發紅為止。

  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在努力了一夜後,段玉聿身上的熱氣散了不少,只剩微微的低燒。

  夏和若多日未回府,只能找來信任的幽草打掩護掩人耳目,藉口自己被退婚心神倶傷,要到城外的莊子休養一段時日,何時歸府尚未確定,要看她心情恢復得如何。

  這莊子是真實存在的,是前一回訂親時,她娘給她的嫁妝。

  因為是私底下給的,旁人並不知情,也沒人曉得夏夫人有這麼個包含良田在內約一百畝的莊子,此番為了救段玉聿而暴露出來,她兩個嫂嫂的臉上有些難看,不太樂意。

  「魏老頭,什麼事?」她不能離開太久,她一不在,那位大爺的情況就會有所反復。昏迷中的段玉聿似乎還有感覺,夏和若一旦未留在屋內,他必會面露驚怒,牙根咬緊,身上、額頭不斷地冒出汗來,人也紅得像快滴出血一般,好像隨時會爆開成為血人。

  可是她一回來他就沒事,除了身體熱了些,兩頰紅暈未褪外,他一直平靜的昏睡著,傷口也在癒合中。

  因此夏和若不太敢走開,始終陪在段玉聿身邊。箭是她拔的,她不能不管不顧,至少要等他有所好轉後再做打算。

  「丫頭,你知不知道你救的是誰?」魏老頭神色嚴肅,欲言又止的看向足以當他孫女的小東家。

  她一怔。「段玉聿。」

  他面色一變,如困獸般來回走來走去,走了一會又回到她面前。「你膽子忒大,居然敢直呼他的名字。」

  「什麼意思?」他也說過她膽大,這名字有了什麼禁忌嗎?為何提都不能提,噤若寒禪?

  不是不能提,而是那人的身分不一般,普天之下能直呼其名的人沒幾個,連皇上都得低下頭。

  「你呀你,真是無知者無畏。你曉不曉得我朝的國姓是什麼?」她還能活著,肯定是祖上積德。

  「段。」她不加思索的一應,隨即面色一僵,露出不敢相信、猶如見鬼的神情,以眼神詢問。

  他是那個姓段的?

  是姓段。魏老頭點頭。

  皇親國戚?

  皇親。

  「魏老頭,我有點腿軟。」她怎會扯上皇室中人?老天爺也太刁難人了,給她這麼大一顆石頭。

  她搬不動呀!

  「別拉我,我全身如麵條,發軟。」也不知是好是壞,撿了這麼一尊大神,讓人坐立難安。

  「他是哪一位皇子皇孫?」太過分了,京城那般大不去禍害,偏偏來禍害她一個小老百姓。

  「長樂王。」

  夏和若一聽,震驚得挪不動腳,「他是那位挑動四國連戰,把人家皇宮給掀了的二十四皇叔?」

  二十四皇叔是尊稱,輩份高於皇上。

  年少輕狂的段玉聿有過一段輝煌的記錄,十年前皇上剛登基時,朝中動蕩不安,內有奸臣當道,外有强敵環伺,段家的江山坐得很不穩妥,岌岌可危,似有顛覆之虞。

  那時年僅十四,已封長樂王的段玉聿挺身而出,他取出先帝御賜的九龍金鞭,上打昏君、下打佞臣。

  他根本是天上邪神下凡來,當朝揮鞭怒打膽敢拂逆聖意的臣子,鞭子使勁地抽,鞭鞭見血。

  那次死了七個文官、五個武官,輕重傷數十人,連皇上都挨上一鞭,打他沒管好朝政。而後外敵來犯,他想著打自己人不過癮,輕點不痛快,下手太重又說他暴戾,乾脆拿敵人來下酒,殺多少都不會有人說二話,他還能把一身戾氣發出去。

  小小年紀的他只花了三年時間就把那些番邦國給打怕了,玉妝公主正是那一年被西夏王送來做為求和用,也就是人質的意思,抵押給朝廷盼兩國友好不再打仗,他們願每年歲貢,恭稱天朝。

  相較於西夏王的識相,其他幾國就慘不忍睹了,以段玉聿為首的軍隊過後幾乎是寸草不留,他帶兵闖入皇宮,殺得血流成河,見到值錢的全部收割,連金子鑄的屋瓦都給拆了,士兵運送的車隊綿延數十里。

  他收刮的戰利品僅一半送入國庫,另一半除了分給將士們當作獎賞外,大多收歸己有。

  段玉聿一戰成名,無人不知他的剽悍和善戰,即使在多年以後仍令草原民族聞風喪膽。

  可是沒多久他就自請回封地了,東興、中武等大大小小十幾個縣城都是長樂王的屬地,從此他再也沒有帶過兵。

  可威名永存。

  「我在他衣服的下擺處看見繡了四爪的龍,如果他真叫段玉聿,定然是長樂王無誤。」他得想想有沒有得罪人的地方,似乎除了見死不救外,他什麼也沒做……

        見死不救……唉,這才是最糟糕的。

  他居然把大好的機會讓給這丫頭,這是走什麼霉運呀!兒子不孝、酒坊讓人,連救命恩人也當不成。

  魏老頭感慨時運不濟,輕嘆一聲,轉身走回他守了半輩子的酒坊,他想他只能釀酒了,沉浸在酒香中。

  「你居然是長樂王……」

  回到屋裡,夏和若打了個冷顫,不自覺生了一絲懼意,可是看著雙眼緊閉的俊顏,那抹畏懼又慢慢散去,沒法想像玩世不恭的他如何狠厲的揮劍殺人。

  啊!不想了,想多了頭疼,這些人和她沒什麼關連,等他清醒了之後就沒她的事,大道朝八方,各自走。

  這麼想之後,她忽然覺得身子輕盈了許多,都能往天上飛了,心頭不再沉沉地,壓著大石似的。

  摸了摸段玉聿的額頭,確認不再發燙,她心下大安,把被子攏了攏,搬了張圓凳坐在床邊。

  一陣睏意襲來,瘦了一圏的小臉蛋頻頻點著,她以手托著潔白的下顎,卻止不住它的下滑。

  南風吹進屋內,叫人昏昏欲睡,連日來沒什麼休息的夏和若只覺得眼皮沉重,上眼皮和下眼瞼慢慢相遇。

  她剛睡著不久,燒了三天的段玉聿便緩緩睜開幽瞳,他先是茫然地看看上方陳腐老舊的屋樑,又想到受傷前受到的埋伏,目光驟地一厲,刀尖般銳利掃視四周,卻意外看見床邊趴伏著一顆黑色頭顱。

  這是……

  犀利的眸光落在嫩如水的小臉上,那寒冽的冰飛快的化為柔柔湖水,將其緊緊包圍。他不發一語的看著她,小巧的紅唇微啟,一進一出的呼吸,呼出蘭芷香氣,挺直的鼻梁有蚊子叮咬的小紅點,跟著呼吸起伏一上一下,偶爾還抽兩下保持鼻息暢通。

  真是個有趣的小人兒,叫人百看不厭,若是養在身邊當愛寵,肯定會有不少娛人的樂趣。

  「爺……」

  看人的興致忽地被打斷,段玉聿眉頭一緊,皇家威儀立現,他看也沒看一眼神色歡喜的手下。

  「怎麼才來?」

  「屬下——」

  負傷的千夜剛要開口,段玉聿的長指一揚,做了個「輕聲」的動作,要他放低聲音,最好別吵醒人。

  千夜微怔,眼神一閃,用眼角餘光瞥視睡得正熟的釀酒女,含在口中的話輕如流雲般飄出。

  「屬下來遲,請爺責罰。」他找了數日,在附近來回數百回都沒找到人,因為他從未想過王爺會躲在小作坊養傷。

  「不遲,爺還沒斷氣,可惜找到的不是一具屍體。」段玉聿冷諷,之前中箭的肩膀微抬,他感到微微的凝窒。

  還是傷到了。

  「爺恕罪,屬下……」千夜急於解釋,這次實在是負傷太重,加上人手實在不足,緊急調派來的支持昨日才到。

  段玉聿一揮手。「爺不聽推脫的藉口,你只要告訴爺死多少、傷多少,我們這次要找的人找到了沒?」

  要找的是前太子餘孽。

  「死二十七名、傷五十六名,長英總管也傷得很重,大腿挖了塊肉下來才取出卡在骨頭縫的箭頭。」還不能下床行走,哼哼唧唧的嚷著要尋爺,說生要見人,死就陪葬。

  「的確是一大損失。」目色一沉,段玉聿面色隱有怒意。

  「屬下等人查遍了消息中所說的山脈,確實有一座山腹被挖光,裡面建了一座碉堡,能住人,也可做黑市買賣,但我等去時已空無一人,連點東西都沒留下。」走得乾脆俐落,彷彿早做好了離去的準備。

  「朝廷有人與他們互通有無。」沒想到都過了這麼多年,還有昔日的保皇派擁護前太子一脈。

  自古以來,九五之位為人所向往,稍有野心的人都不肯放過,執著地踏上你爭我奪的血洗登帝之路。

  先帝為長不為嫡,足足長了前太子九歲,所以他佔了絕對的優勢,在前太子尚未長成參天大樹前先下手為强,予以迫害,使其在爭奪中落敗,東宮一百七十二口無一悻存。

  誰知在多年後竟會冒出一個前太子遺孤,宣稱要為前太子報仇雪恨,奪回他原來的位置。

  這話說得可笑,先帝都死十年了,想要尋仇下陰曹地府去,冤有頭、債有主,找原主打一回。

  偏偏皇上相信了這荒謬之言,擔心有人搶他的皇位,暗下旨意要他悉數剿滅,不能放過任何一條漏網之魚。

  可是他敢確定,第二波圍攻他們的人絕非前太子遺孤一脈,他們使用的是精鋼鑄造的兵器,然而這些兵器只掌控在少數人手中,而且只能用於軍中。

  他帶過兵,了解軍士們的裝備,那一群人進攻神速,左右移動的方式宛若演練過幾百回,互有呼應,且跟軍中御敵的陣式有些雷同,每一步踏出都精準無誤,紀律嚴明。

  若說他們不是軍伍出身,他鐵定不信,有一些殺人技巧還是他當年教出來的,如此殺起人來更流利,風動人斷魂。

  「天子腳下,我們不便查得太深入。」千夜的意思是,該避免引起皇上的猜忌,認為爺有不軌之心。

  皇上剛登基那幾年不是這樣的,他十分信任段玉聿,因侄大叔小,相處有如兄弟,有時還會過兩招,刀劍交輝。

  可惜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在段玉聿出兵打仗時,皇上身邊多了不少長袖善舞的謀士,為了在朝中佔有一席之地,他們排除異己,拉黨結派。

  三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足以讓有心人做好完善佈局。

  皇上終日沉浸在朝臣的進言下,叔侄間終於產生微妙而意味深長的變化,一條細如髮絲的裂縫悄悄出現,使人心異動。

  這時又有傳言先帝留有遺詔,指段玉聿其實不是先帝的皇弟,而是他的第十子,詔書中傳位長樂王段玉聿。

  這流言在京城大肆傳播,人人口中談論此事,猜測著段玉聿到底是何人所生,其母是誰,且太皇太后為了掩護此事,居然甘願將他認到名下,上演孫子變兒子這等大亂人倫的戲碼。

  事實上這全是無稽之談,太皇太后十二歲入宮,十三歲正式侍寢,十四歲有孕,生下皇長子,即是先帝,此後再無所出,一直到四十歲那年又懷身孕,這才產下與先帝相差二十五歲的小兒子。

        這些在皇室起居注中皆有記載,太醫、宮女、太監等二三十人在場,還有文史官,根本無法做假。

  可是偏聽偏信的人實在太多了,寧可相信坊間的流言,加之一傳再傳,任由實情掩沒在眾說紛紜之中。

  最後為了破除流言,殺伐決斷的段玉聿帶了幾十名親衛出京,從此不再碰觸兵權,以吃喝玩樂的放蕩模樣在封地各處亂晃,讓人忘卻他曾經是手握殺器的人間閻王。

  「皇上犯了和他父皇一樣的毛病,希望他能活得比先帝長壽。」段玉聿勾起的唇角有抹諷意。

  先帝後來越發多疑,整天疑神疑鬼,認為有人要害他,不敢喝酒,擔心宮中膳食有毒,寵幸嬪妃之前一定先徹查一番,侍寢女子全身赤裸從頭到腳被人摸個三、四回,確定沒私藏武器或毒物方可交合。

  在如此大張旗鼓的緊張氛圍下,不利受孕,因此已三十多歲的先帝膝下才三子二女,其中一子還體弱多病,難到弱冠,而後宮之中有將近一千名妃嬪,大半承寵過。

  先帝的多疑已經到了瘋狂的地步,風一吹動樹葉造成樹影晃動,他便大叫「有剌客」,他是被自己嚇死的,死時骨瘦如柴。

  「爺,前太子那邊還要不要繼續查下去?」千夜懷疑有人帶著他們的人在兜圈子,繞來繞去,是一個圈套。

  段玉聿偏頭想了一下。「查。」

  都在他的地頭了,不查個分明,怎對得起自己?

  「是。」

  「我們有多少人在東興縣?」貓捉老鼠的游戲不止別人會玩,他也頗為擅長,尤其是慢慢把老鼠玩死。

  「一百七十八名。」千夜指的是精銳侍衛。

  「派幾個去京城玩玩,把京城的水玩渾了,尤其是那幾家愛胡鬧的,死幾個嫡子,弄殘一些嫡女,就像幾滴水滴入湖泊裡,起不了波浪。」他太久沒回京了,老家伙們都忘了他究竟有多凶殘了。

  「是,王爺。」千夜莫名興奮起來,王爺又要發威了。

  「盡量找出追殺我們的人,殺,一個不留。」在他的封地也敢高舉屠刀,太不把他放在眼裡了。

  「千舞、千凝已經在做了,第一撥人已誅殺完畢。」一百零六人同一日上路,黃泉路上不孤單。

  「去查查西陵王、武真王、東漢王,看他們這幾年有沒有安分守己。」只怕又有人不安於室了。

  「爺的意思是他們連手了?」三個各有藩地的王爺若連手在一起,的確是一件相當棘手的事。

  「不無可能。」

  西陵王和段玉聿同輩,排行十八,同樣是皇上的皇叔。兩人是目前僅存的兩位叔字輩皇親,其他人都死於皇位爭奪中,他們的子孫最多封郡王,降等襲爵。

  而武真王和東漢王是助先帝奪位有功而受封的異姓王,兩人平時看似不和,常有爭吵,但武真王娶了東漢王之妹為王妃,武真王的女兒嫁入東漢王府,為一宗婦。

  且三王他們的姻親關係緊密結合,西陵王的四名妾室中,就有兩名來自東漢王和武真王的族妹,同侍一夫的姊妹相當融洽。

  「爺,要切斷他們的連繫嗎?」敢讓他們的爺操心就該死。

  「你們看著辦,爺的人不怕事,就怕事兒小。」他言下之意,有他撐腰,鬧個天翻地覆也無妨。

  「是的,爺,屬下絕不令您失望。」繼七年前怒砸敵國宮門後,終於有機會再大幹一回了。

  「嗯,回吧。」他也該歇會了。

  「爺不回去嗎?」他帶了人來,馬車已備妥。

  「不了,這兒挺好的。」看著微卷的長睫抖了一下,段玉聿目光一閃,頓感愉悅。

  「爺,這裡太簡陋了,怎能讓您受委屈。」若讓長英總管瞧見爺此時待的地方,準會大呼小叫的咆哮。

  段玉聿一笑,帶著冷意。「你們都養嬌了,一群待宰的豬玀,黃狼坡一役都忘了嗎?三天三夜沒吃沒喝也照樣打得敵人三更啼哭五更亡。」

  千夜羞愧的低下頭。「屬下未忘。」

  黃狼坡一役以少勝多,三千人對上一萬兩千人,他們趴伏在滿是泥濘的溝渠中一動也不動,以逸待勞,迎向全無防備的敵軍,用最少的損失獲得最大的利益,橫掃千軍。

  那一次只傷亡八百多人,而敵人全軍覆沒,事後每個人就像在泥水中打滾過,一個個灰頭土臉的,認不出誰是誰。

  「不論身在何處,都要處之泰然,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因為我們不知明天要遭遇什麼情況,適應它才能立於不敗之地。」他的精銳侍衛只能死在與敵人的對戰中,而非佞臣的算計下。

  聞言,千夜胸膛一挺,目光銳利。「是。」

  「好,走吧。」再不走,某人就裝下去了。

  「是。」

  風不動,一抹玄影如雲入晴空,瞬間隱去。

  「你還不張開眼?」

  我睡了,睡得正熟,誰也別想吵醒我。

  聽不見、聽不見、聽不見……他一定不是在說我,人「上了年紀」就有自言自語的毛病。

  打定主意裝傻的夏和若裝聾作啞,眼皮子一蓋就耳不聞八方,像是一顆石頭、一棵樹,任由風吹雨打也不為所動。

  可惜她的道行太淺,怎麼裝都破綻連連,她眼角一抽,羽睫輕顫,艷紅小嘴抖了一下,在在地洩露了她的小秘密。

  出身商戶的酒樓千金怎麼瞞得過身經百戰的堂堂王爺呢!他玩過的把戲肯定比她多,她拍馬也跟不上。

  「不醒嗎?這麼好眠,正好,好久沒做採花大盜了,就拿這丫頭練練手,免得生疏了……」

  什麼,採花大盜!

  他想採哪一朵花?不會是她吧?

  夏和若不自覺身子一縮,放在大腿上的手往胸口一護。

  她以為沒人瞧見她的小動作,實則全落入段玉聿眼中,他目露戲謔之色,看著她略帶慌張的行徑,抬起手往玉白的耳垂伸去,輕揉著。

  「該從哪裡下手好呢?是先嘗嘗誘人的粉色小嘴,還是直接脫了衣服,讓小酒娘逃也逃不掉,乖乖就範?」他揉了揉,又把手指往下移,停在細白的頸間,逗弄地來回撫摸,指腹還有意無意地彈了兩下。

  夏和若嚇得臉發白,努力憋氣,她認為他自覺無趣便會收手,因此她極力忍耐著,等他興致過去。

  只是等了等,他不只不停手,還變本加厲,往她細肩滑去,她快要憋不住了,想要坐起來把人推開。

  「嗯,雖不是美若天仙,不過我這人一向不挑嘴,有花堪折直須折,別讓花兒在枝頭枯萎……」呼息重了。

  他一勾嘴,拉了一撮青絲往肩頸滑過。

  「不許碰我,我……我醒了,你……你離我遠一點。」壞人,傷得那麼重還敢起邪念。咦?還是白光,難道光也會騙人?

  忿然的夏和若在瞧見段玉聿身後環繞的瑩白光輝後,陷入狐疑、不解和深思。

  白光到底是什麼意思?

  「是你離我遠一點吧。瞧我這傷動得了嗎?你不能欺負傷重的人。」他假意按著肩,好似傷勢沉重。

  看了看,她雙頰驟地紅成一片。「你幹麼說些奇奇怪怪的話嚇我,害我當真了。」

  夏和若想離床遠一點,剛要起身,一陣酥麻感往上竄,她哎呀一聲又坐下去,神色痛苦。

  「腳麻了。」氣血不順。

  她瞅了他一眼,隔著裙子揉捏發麻的小腿肚。「嘲笑別人的不幸,你不是好人。」

  「我從沒說過我是好人。」他不屑。

  好人不長命,禍害一千年。

  這人真討厭,不學好。「我為了照顧你,不眠不休,你不心存感激也別幸災樂禍,做人要有良心。」

  「我躺了幾天?」感覺一身酒味。

  「三天。」她比出三根圓潤可愛的指頭。

  看著眼前一晃而過的蔥指,段玉聿眼眸一暗。「都是你在我身邊?」

  隱隱約約地,一股女子體香始終在鼻間縈繞。

  「你太麻煩了,我一走你就不肯張口,藥也喂不下去,誰碰你你就要折了他的手,我怕你死在酒坊給我惹事,只好親力親為了。」腿不麻了,她往後退了兩步,但是……

  啊!什麼東西咬她?好痛。

  腿兒一疼,原本退後的身子因膝蓋一彎,反而往前撲倒,夏和若也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剛想著要離這個妖人越遠越好,省得沾上他的妖氣,誰知一回神,人就壓在他身上。這也未免太湊巧了,老天爺跟她過不去是不是?居然開這種丟人的玩笑。

  「小酒娘太心急了,起碼等我傷好了再投懷送抱,此時的我有心無力,力不從心。」該死的,壓到他的傷口了,是哪個蠢蛋失手了?回去練一萬次投石,不許再打偏了。

  「我姓夏。」她慌張的想爬起,可不知為什麼,越急越手腳不順,好條打了死結一般,四肢纏在一起。

  段玉聿一雙丹鳳眼悄悄往上揚,沒人瞧見他不時隔空點一點、兩下,夏和若剛要抬高的身子又往下陷,左手勾右手,右腳踩左腳地跌下去,再次落入等待的胸口。

  「小酒娘,別掙扎,從了我吧!」他忍不住逗弄兩句,看她杏眼圓睜,一臉委屈又氣憤的模樣就覺得有趣。

  「你受傷了。」她悶悶地紅了眼眶。

  欺負過了頭,他自個兒就心軟了,面色一柔,輕撫她柔軟的青絲。「逗你玩的,還掉眼淚了呀!」

  「我……我才沒哭,是氣的。」她好心照顧他,他卻反過來包子挑軟的捏,把餡都給捏出來了。

  「好,氣的,我給你賠禮。」他一本正經,叫人看得傻眼,不知道是來真的還是另有後手。

  「不,不……不用了,你別折了我的壽,你快些把傷養好,不要再受傷了。」她嚇得跳起來,一臉惶恐。

  「所以說,我還是可以繼續對你上下其手嘍?」他話鋒一轉,令人感到心口一跳的邪氣為之浮動。

  果然不是好人,幸好她沒上當。「不行。」

  「應該更嚴厲的拒絕,不然我會心存僥幸。」她還是太生嫩了,不是他的對手。

  夏和若重生前的那一世死時是二十六歲,也曾嫁做人婦,可是她一直活在甜蜜的謊言中,一直到死前那一年才知道大家都在騙她,他們用著關心的話語謀害她,讓她不曉得該不該恨。

  不是每個重生者都是回來報仇的,她只想把這一世過得好,不再活得迷迷糊糊的,被人算計還當人心善。

  本性善良的夏和若不管重生前或重生後都不想與人為惡,兩個嫂嫂有意謀奪她的嫁妝,她離兩人遠一點便是,不親不疏的處著,不給她們傷害她的機會,甚至釀酒的事也要瞞著,絕不傻乎乎的見者有份,以為替酒樓賺了錢卻被人中飽私囊。

  「你這人怎麼自說自話,真搞不懂你哪一句是真話,哪一句是假話。既然你已經醒了,我先給你熬一鍋白粥,白粥吃完了再喝藥。」她決定不理他,免得又被他牽著鼻子走,他太危險了。

  吃過虧的夏和若下定決心要遠離禍源,一等他睡著了就馬上開溜,反正還有魏老頭在,缺不了她吃喝。

  雖然她瞞著府裡的人,讓他們以為她在陪嫁莊子療心傷,可是紙包不住火,萬一有人到莊子探視,光只有幽草一人應付不了,何況她和男人獨處的事一旦暴露,一定會落入口實。

  她沒打算嫁人了,當個老閨女總好過遇人不淑,可不能被潑一身污水在身上,沒了好名聲,人要清白樹要皮。

  「只能吃白粥?」他無肉不歡。

  「你空腹了三天,不能吃太油,大夫說你還有一些低燒,清清腸胃敗火,等過兩天粥裡再加肉糜。」那時她已不在了,管他愛吃什麼就吃什麼,吃到肚子疼也不關她的事。

  「你把我在這裡的事洩露出去了?」段玉聿目光森寒。

  「沒……沒有,大夫住附近,和魏老頭很熟,他口風很緊,不會亂說話。我也怕別人起歹心好不好,你一身的傷,我哪敢隨便找人,萬一人家順手一起把我宰了怎麼辦?」她摀著胸口,一副被他冰山臉嚇到的模樣。

  他臉色稍微好一點。「這一身衣服是你換的?」

  夏和若臉一紅,連忙搖頭,「是魏老頭,我還沒嫁人呢,怎麼可以做這種事,我也是要臉的。」

  她哪敢說自己除了換衣服以外什麼都做了,包括清洗他傷口周遭的血漬,以酒擦身降溫,換他身下染污的被子。

  粗手粗腳的魏老頭只會釀酒,啥事都不理,煮的膳食像狗食一樣,飯還夾雜生的,虧他沒餓死自己,還能健壯的活到今日。

        夏和若剛死那一年曾特意去看他過得好不好,她擔心自己一死,魏老頭會被想發財想瘋了的嫂嫂們擠對,但他過得還不錯,用他為她釀酒賺得的銀子盤下一間小酒館,自釀自售,還收了名對釀酒感興趣的義子。

  「魏老頭是誰?」以為是個老頭碰了他矜貴的身子,不喜他人靠近的段玉聿面色微陰。

  一聽到魏老頭,夏和若喜孜孜的提起她的豐功偉業,「他是這座酒坊的前主人,我剛買下酒坊,以後他釀的酒都是我的。」

  「你想釀酒?」他若有所思。

  她點頭,又搖頭。「我不能常常出城,只能給他酒方子看他能不能釀出新品,我最多一、兩個月來看他醸得如何,是否如我想的一樣,畢竟我家裡的人必然不會允許我拋頭露面。」

  她透露出很想釀酒的樣子,略微悵然,礙於身為女子的緣故,即使她有心走這一條路,卻也是困難重重,除非她把釀酒師全換成女的,否則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吐得她體無完膚。

  這年頭最不缺的就是閑言閑語,窮人蔑、富人憎,一張嘴就能毀人一生,女子的名節薄如紙。

  「你不怕他把你的酒方子偷了,轉手賣人或毀約私佔?」他問著最有可能發生的事,人性是禁不起考驗的。

  夏和若一聽,先是苦惱地皺眉,而後又展顏一笑,明麗的面龐宛如春花一綻,令人心口一蕩。「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也想自己釀酒,可情況不允許,只好冒點風險指望別人。」

  先簽好不外流的契約,剩下的一切隨緣吧!反正她腦子裡不只一種醸酒法,此人不值得信任就再換一個,最多她心別太大,釀些果子酒就好,一到入秋便到莊子上住個十天半個月,總能釀出足以賣上大半年的果酒。

  只要她不大量出售,只賺賺小錢,大嫂、二嫂她們再眼紅也不好奪她的脂粉錢吧!她釀酒只是消遺而非賺錢。

  聞言,他失笑。「你真看得開,就沒想過嫁個人,好光明正大的開酒鋪子,做你想做的事?」

  段玉聿黑瞳幽亮,似在說「大好的人選就在眼前,眼睛沒瞎的人都瞧得見,你還在猶豫什麼」。

  一提起嫁人,夏和若臉上的笑意就淡了,一抹澀意浮上眼底。「你以為我不想嫁人嗎?可良人難尋,瞧我被連退三次婚,可見有多難嫁,我都快死心了,不做多想。」

  「你被退婚三次?」他愕然。

  「一言難盡。」她話裡十分無奈,也有一股已將一切拋出去的豁達,若是今生無緣,何必强求,苦了自己。

  「我如何?不妨考慮一下。」他自薦。

  「你什麼……」她一下子懵了,腦子轉不過來,沒往那方面想,不想所嫁非人是她目前最苦惱的事。

  「跟了我就沒人敢管你釀酒的事。」他直接把話挑明了,對她,他有幾分中意,想收做自己的人。

  「跟了你……」夏和若驀地睜大眼,聽懂他話中之意,蹬蹬蹬地退了好遠,身子貼著背後的牆。

  看到她出乎意料的舉動,以及滿臉的驚恐,高高在上的段玉聿不悅的沉下臉。「給我回答。」

  「我……我……我配不上你……」她唇雛顫抖,粉嫩的頰色白得透綠,惶恐而不知所措。

  「這句話該由我來說,我看上的,沒人敢說不。」配不配得上由他決定,誰敢做他的主?

  夏和若抖呀抖地,忽地一咬唇,雙膝落地,「請王爺高抬貴手,民女不敢高攀。」

  他一笑,那笑容卻冷到讓人打哆嗦。「看來你知道我是誰。」

  她的反應倒是遲鈍,隔了這麼久才想起他是何許人也。

  「可你也應該清楚,本王想要的人從來沒有要不到的,只有順從和絕對順從,你是逃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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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1 00:53:0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貪得無厭的嫂嫂

  「大嫂,你怎麼還坐得住?」劉氏一邊說話,一邊眼神飄呀飄的,有點漫不經心。

  何氏知曉她想說什麼,表面平靜,風雨不興。「為什麼坐不住?我是長子長媳,這府裡以後是交給我打理,我要是像你一樣毛毛躁躁地還做什麼事?你呀!心急。」

  劉氏一啐,眼珠子骨碌碌一轉。「你就不怕將來拿到的是個空殼子,全讓婆婆拿去貼補給外人?」

  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在劉氏自私的想法裡,待字閨中的小姑已是外人,遲早要捧別人家的飯碗,憑什麼還像家賊一般,尚未嫁人就先搬空娘家的米缸,不給他們一口吃的。

  何氏眼皮子一顫,抖落不少心思。「二弟妹想多了,長子繼承大半家業,好歹有個酒樓在,窮不到哪兒去。」

  劉氏摀嘴輕笑。「大嫂你真是心寬呀!一個年入幾千兩的酒樓就滿足了,別忘了咱們那公爹的風流性子,要是哪天又弄了幾個外室,我一點也不意外,怕就怕潑辣的婆婆來不及阻止,蹦出個外室子,禁不起人多呀!你一百兩,我五十兩的給,家產都給分薄了。」

  這一說,何氏的臉色變得不太好看,劉氏所言正是她難言的隱憂,公公在女色上太會折騰了,三天兩頭的搞事情。「公婆的事由不得小輩置喙,你這話還是少說為妙,免得得罪了人。」

  「我這不是只跟你聊聊嘛!你說婆婆到底有多少私房?前回小姑訂親,婆婆打了一屋傢俱,我看了看,全是花梨木、香楠、紅木做的櫃子、妝檯,得花不少銀子吧。」看得她心疼又嫉妒,全是銀子吶!她出嫁時還沒這些好東西呢。

  誰家嫁女兒會這般傾家蕩產,偏偏婆婆是鐵了心地要將女兒喂飽,手邊值錢的玩意一股腦的給,不知給了多少棺材本,渾然忘卻將來要給她摔盆打幡的兒子。

  劉氏是米鋪老板的二女兒,打小就有點小里小氣,愛與人比較,心眼不大又喜歡貪小便宜。她娘一口氣生了五個女兒才生下金疙瘩似的小兒子,認為女兒是賠錢貨,給的嫁妝不多,直說家裡的財產只留給兒子,沒她的份。

  因此她特別眼饞別人的私房多,更加痛恨人家的妝奩比她多又好,每每看到他人擁有招搖嫁妝便是一番酸言酸語,恨不得全都擺進她屋裡,誰也不許碰,她才配擁有。

  「這不就沒嫁成,你操個什麼心,我們夏府還嫁得起一個女兒。」頂多多收點聘禮,退婚的吳少爺不就給了一筆銀子當作賠禮,他們不虧,還賺了。

  只可惜握在婆婆手中,沒得分一杯羹。

        「是呀,幸好……」沒得便宜別人。

  「幸好?」何氏一挑眉。

  劉氏訕笑著把嘴一摀。「我是說幸好還沒嫁過去,要不然遇到這糟心事,還讓不讓人活呀!咱們小姑心性單純,肯定應付不了,婚退了也好,清心,省得往後日日以淚洗面。」

  她暗忖著,打好的傢俱不知能不能先挪用,反正也嫁不出去,不如大家分了,免得睹物傷情?能多分一些是一些,要是有壓箱銀更好,她能打兩支簪子戴戴。

  「唉!都退了三回,還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下一個,外頭傳的那些可傷人了,小姑子的名聲……」何氏頭痛著,唯恐牽連酒樓的生意。

  「她不是躲到城外的莊子避風頭了嗎?聽說那也是婆婆的私房,不歸公中,我們……」劉氏露出貪色。

  何氏一巴掌打碎她的好夢。「你想都別想,想來婆婆一定是議親沒過多久,就把契紙換了名,給小姑當嫁妝了。」

  劉氏一聽就急了。「怎麼都給她了,那我們還剩下什麼?不行不行,咱們合計合計,不能好東西全給了一個人,婆婆偏心偏得沒邊了,分不清親疏,她都糊塗了。」

  「合著算計小姑?」何氏似笑非笑的瞅著她。

  「別說你沒這心思,長房佔著大頭,我不信你一點也不介意,那些可不是小數目,夠還你娘家弟弟的賭債了。」裝什麼清高,不就等她開口嗎,好把自個兒撇出去。

  她這話是戳人心窩了,專掀人家瘡疤。

  何氏是長女,底下有三個弟弟,百姓疼麼兒,她最小的弟弟便是被她娘給寵壞了,染上好賭的毛病,時不時賭上兩把。

  十賭九輸,哪能不阮囊羞澀,好在他還算節制,賭得不大,欠下幾十兩債務,他不敢向家裡拿銀子,便找上大姊要她幫著想辦法,何氏湊了一些,暫解燃眉之急。

  「別把我弟弟扯進來,他和咱們的家務事無關。」何氏不滿劉氏話中帶剌,自家弟弟來要錢一事十分隱秘,她不想鬧得眾所皆知,偏偏有個好打聽的妯娌,把一些醜事都挖出來,叫人暗恨。

  「瞧!我這多嘴的,老是把不住門。咱們不說旁的,就提這莊子,我聽說有上百畝良田呢!一畝良田十二兩,你算算是多少銀子。」一千多兩銀子打水漂兒,她真坐得住?

  何氏眼皮一動,垂下的眸子透出一絲精光。「那是婆婆的陪嫁,咱們動不得。」

  「可兒子總是她的吧!給了女兒,能略過親生兒子嗎?咱們隨口提提,看能不能從婆婆指縫間得到點好處。」一次幾兩也好,積少成多,就算丈夫是庶子,還不是奉婆婆為嫡母,該給的不能不給,若她勤快些,還不手捧金銀。

  劉氏作夢都想著滿匣子的金元寶、銀錠子,不管是從何人手上奪來,都成了她的私房。剛嫁進來的她和小姑不親,也不打算相處融洽,只要表面不起爭執,她能容忍有個被退親的小姑。

  「婆婆的心思我們猜不透,就別去碰這個釘子了,小姑是婆婆的心頭肉,府中上下沒人比得上。」婆婆凶悍是凶悍,卻是個護犢子的,疼入心肝的小姑是她的心頭肉,誰敢往裡頭一扎她便找誰拼命。

  何氏剛為人婦的那一年也犯過渾,被婆婆罰過一回,在人來人往的中庭跪上個把時辰,地上是磕人的碎石頭,同樣的錯她不會再犯,給自個兒找不自在。

  「那大嫂給我開開腦,我這人笨得很,不知變通,腦門裝著糠呢。你說我們要怎麼做才能把日子過好?」劉氏拐著彎問要如何心想事成,與人同伙好過一人單打獨鬥。

  「所以我才說你心急了,此路不通,另尋他途。」何氏話中有話的暗示,不把自個兒的退路給絕了。

  說太白是自找死路,若是傳到婆婆耳中,打丈夫、打兒子的她真的會抄家伙打上門,一個也不放過。

  劉氏眼珠子一轉。「你是指……小姑?」

  「單純、好說話。」她羽睫一垂,玉手端碗輕輕一啜,幽然的香茗茶香幽遠,一股淡淡白霧往上飄。

  善良、好欺,對自家人掏心掏肺的付出。

  「還是大嫂腦子靈光,一點就把我點化了,小姑和我們是同輩,有些不好向婆婆說的話,正好能向小姑開口。」基於孝道,當媳婦的肯定鬥不過婆母,可沒心機的小姑就不一定了,大嫂這一手使得真陰險呀!

  何氏抿唇笑了笑,不露齒。「弟妹不要太急躁,要徐徐圖之,小姑是天真但不傻,過了也會令人狐疑。」

  劉氏咯咯咯地笑得開心。「我懂、我懂,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小姑如今在莊子上,我可不好大剌剌的出城找她,府裡的事雖然不多,卻夠我忙上大半天的,我家二郎的裡衣也該多縫幾件了。」

  二郎指的是她夫君夏知稚,在府裡排行第二,為張姨娘之子,平日遊手好閒,不幹正事。

  「你的消息也太不靈通了,小姑剛從莊子回府,她那丫鬟香草還喳喳呼呼要張羅些吃食,說小姑都痩了。」何氏不經意的透露,打算置身事外。

  不過,能如她的意嗎?

  「哎呀,回來了?大嫂,咱們一起去看看她。小姑鐵定是傷心了才會遲遲不歸,你我好好勸勸她,讓她別掉進坑裡就爬不起來,退婚算什麼,咱們家養得起。」呵!一瞌睡就送來枕頭,剛提起人,人就來了。

  「我不……」何氏剛想說她還有事要忙,說話成串的劉氏便讓她開不了口。

  「走走走,趕早不如趕巧,姑嫂說兩句貼心話,我們做嫂子的可不能一點表示也沒有。小姑遇到這種事也是千般不願意,我們得開導開導她,別鑽牛角尖。」劉氏笑得像一朵花似的挽住長嫂的手,扯著她走向小姑的院子。

  「慢點!慢點,要摔跤了……」何氏嘴裡喊著,眼中閃過一抹慍色,她推人出頭的局破了。

  「呵呵呵……摔不著你,有我給你墊背。」想拿她當槍使?好深的城府,她看起來像傻子嗎?

       妯娌間暗暗鬥法,互相較勁,大家看似利益一致,你樂、我樂、樂呵呵,卻無時無刻不想著扯對方後腿,看能不能多得點好處,銀子沒人嫌多,就各顯神通,看誰能搶到手。心懷鬼胎的兩人邊走邊談笑,和樂融融,完全看不出貌合神離,彷彿姊妹般親近。

*             *             *

  看到相偕走來的嫂子們,心裡酸澀的夏和若說不出是怨還是恨,她只覺得醜陋,為了銀子連人都不做了。

  多會作戲呀!把人騙得團團轉,她就這樣傻到底,歡歡喜喜地出嫁。

  「姑娘,快嚐一口冰糖肘子,瞧您的臉頰都瘦了,一會兒還有白糖糕、玉米格,您愛吃的蒜泥白肉。多吃一點把肉補回來,瞧瞧少了奴婢在身邊侍候您,您憔悴了多少……」憔悴?

  撫著面,夏和若倒不認為自己有變得消瘦,她就是累的,人累心也累,感覺身心倶疲,提不起勁。

  不過看到香草興衝衝的噓寒問暖,像隻忙碌的小蜜蜂一樣跑來跑去的,一下子倒茶,一下子準備茶點,她心裡有點愧疚。

  為尚未發生的事疏遠香草是對的嗎?若她是香草,她能忍受年過二十好幾仍不婚配,陪著主子一起當老姑娘不?

  將心比心,她覺得自己太苛刻了,丫鬟的叛主源自於她的不用心,若是早早將人嫁了,哪有後來的那些事,而且丫鬟嫁人也能在府外幫襯她,讓她不用兩眼瞎,被瞞在鼓裡,想找人救她也無人可找。

  香草是有自己的小心思,但還不至於壞到無藥可救,她雖然不能信任香草,很多事都避開她做,但是也不必絲毫情面都不顧,她把自己的原則把持好,日後給香草找個人便是,了斷這份情份。

  「姑娘,您發什麼呆,快點吃呀!那肉廚娘燉得很軟嫩,肯定合您胃口,您多多吃、多多吃,肉很快就長回來了。」姑娘變瘦,她就顯得胖了,這些日子不用幹活,她每天閒下來就吃,吃得腫了一圈。

  一旁的幽草正在收拾從「莊子」帶回來的衣裙,一件件褶好,用手拍平,放入黃花梨木櫃裡。

  「又叫你家姑娘吃什麼?大老遠就聽見你的聲音了。多吃點好,能吃是福分。」吃得越胖越好,沒人敢娶,劉氏惡毒的想著。

  「大少奶奶、二少奶奶,我家姑娘回府了。」香草笑嘻嘻的,像一隻發福的斑鳩,圓盤臉更圓了。

  「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幽草一福身,又回去幹她的活,收著首飾盒的她沒發現劉氏正盯著金釵不錯眼。

  「哎呀!香草,你胖了,真是好命的丫頭……嗯,幽草倒是瘦了,肯定是服侍你家姑娘累的。」蝴蝶釵子有二兩重吧!該怎麼哄得小姑借她簪簪?嘻,簪了就不還。

  兩個丫鬟一個沒心沒肺的咧嘴,一個含蓄的笑。

  「沒胖、沒胖,剛剛好,是我家姑娘痩了才顯得奴婢肉多。二少奶奶吃不吃白糖糕?可甜了。」香草借花獻佛,送上香糯的白糖糕討人歡心。

  「嗯,是甜!妹妹這兒什麼都好,吃的、用的全是好東西,把我們看得都饞了。」劉氏的紅眼症又犯了,看到多寶格上的小擺件,梳妝檯上的胭脂水粉,剛收入衣櫃的布料,床帷邊的純銀吊勾,她都貪婪地想抱走。

  笑容很淡的夏和若終於聽出她話中的真意了,她是真的饞了,而不是開玩笑,說著逗樂,但懂了反而更難受。「再饞也沒用,這些是妹妹的,嫂嫂想要就叫哥哥努力一點,多賺點錢你添金添銀。」

  聞言,劉氏笑臉一凝,有些愕然。「嫂嫂逗你的,你還當真呀!你二哥人老實,賺了銀子也不曉得往兜裡藏,全往娘手上交,我想買個針線也都不好開口。」

  她在哭窮,指婆婆府裡大權一把捉,對媳婦不仁厚,除了月例外也不會多塞十兩、八兩親香親香。

  同時她也驚訝夏和若的冷淡和大膽回話,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以前她只要一說小姑的東西好,小姑便會臉紅羞笑,要她們想要什麼自個兒挑,衣服、布料、首飾拿出來和她們分,絲毫不吝嗇。

  可這一回小姑卻目光清澈的看著人,笑容明朗,語氣沉穩,不輕不重的回話,有幾分扎人的意味……怪了,讓人心裡毛毛的。

  仔細一看,小姑還挺招人的,柔美的臉龐水嫩水嫩的,不抹胭脂也白裡透紅,櫻桃小口紅艷潤澤,讓人想咬上一口,那雙眼睛……怎麼說呢?更明亮有神了,閃動著明媚水色,不像以往那般怯弱,多了光采,明眸皓齒多嫵媚。

  「嫂嫂說哪裡的話,你要的針線房都有,何須費銀子去買,若是嫂嫂覺得娘管家不公,你大可以和娘提一聲分家另過,那樣二哥的銀子不就到你兜裡了。」夏和若笑得和以往一樣天真,一臉不解世事的樣子。

  劉氏心驚又氣怒,她怎麼敢!竟然叫他們分家,分了家他們拿什麼過活?「你這丫頭別說這種話嚇人,嫂嫂可不是埋怨,只是一張嘴愛嘮叨,想到什麼說什麼,你別放在心上……」

  夏府本身沒什麼基業,只有兩百畝田、八十幾畝地、一座莊子和兩間出租的鋪子,府裡的開銷靠的是酒樓的收入,目前都由夏老爺管著,只是進項不多。

  事實上他們都沒有錢,有錢的是夏夫人洪迎春,她當年的嫁妝就占了娘家家產的八成,是夏府的好幾倍,名下十幾間鋪子、土地百頃、大小莊園七座,還有一匣子的銀票。

  因為當年的洪家犯了事,怕家產被充公,所以早一步以嫁妝為名給了出嫁的女兒,他們想著保多少是多少,至少危急時能拿出來救急,以免要用銀子時找不到孔方兄。

  這個決定是正確的,一家子前往邊關駐守時,夏夫人歸還了一半的家產,他們才得以平安的抵達駐地,重新開始。

  「嫂嫂莫慌,我知道嫂嫂是有口無心,我也是說著玩的,你別介意。」其實夏和若心裡想著,若真的早早分家,也就不會有那麼多紛爭,各自為了小家操煩溫飽,哪來的空閒多生是非。

  劉氏訕訕,想笑又笑不出來,納悶小姑的轉變。「妹妹氣色不好,還在為被退婚一事難過吧!吳家小子也太不應該了,明明別有所愛還來招惹你,簡直是把你往泥裡踩,你若不生氣我都要說你不爭氣了,不過也別為了個負心漢傷了身子……」

        劉氏句句為人抱不平,勸慰勿往心裡去,可聽來就是不對味,這不是事後補刀嗎?諷剌夏和若嫁妝再多也沒用,人家看不上她,逗弄一番又回到舊愛身邊,她落了個空。

  「多謝嫂嫂關心,我沒事了,退婚就退婚,我還有嫁妝在手,不愁日後找不到好良人。」夏和若想的是趕緊買個宅子搬出去自立門戶,她有酒坊和產糧食的莊子,經營得當就不怕餓死。

  釀酒的作物產自莊子,莊子裡的出息供釀酒用,相輔相成,一舉兩得,她不用擔心原料不足或穀賤傷農。

  呿!油鹽不進,小姑在防她嗎?「聽說你去了莊子休養,『咱們的』莊子大不大,好不好玩?改天我和大嫂也去逛一逛。裡頭種了果樹吧?開口魚塘好釣魚……」

  劉氏臉皮很厚的裝作不知那是夏和若的陪嫁莊子,已過到其名下,還強調是自家的,大家共有。

  「嫂嫂們要到妹妹的莊子玩當然可行,不過果子是拿來賣錢的,你們摘一些過過嘴癮也成,但別叫人一口氣摘光了,每年的出息值一百多兩呢。」我的,與你們無關。

  劉氏有種被打臉的感覺,想到光是果子一年就有一百多兩的出息,她只想把莊子佔為己有。「大嫂,你聽妹妹這般小氣,咱們才幾張嘴呀,能吃光她的果子?」

  本想作壁上觀的何氏突然被拉下水,不快的怒氣自她眼底一閃而過,但她掩飾得很好,不讓人察覺。

  「妹妹是心疼她的果子,怕被你這個吃貨給糟蹋了。」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小姑被這回的糟心事給傷得開竅了。

  別人有不如自己有,沒有什麼比把銀子捉在手中更重要。

        「什麼吃貨,我吃得有這丫頭多嗎?瞧她都快把衣服撐破了。」劉氏假意動怒,實則遷怒,指向正在吃棗子的香草。

  無端中箭的香草默默放下棗子,走到牆角反省。

  「嫂嫂想吃就吃,咱們買得起。」夏和若朝幽草一使眼神,一盤子棗子往劉氏面前一擱。

  這才是真的下面子吧!叫人看不出是有心還是無意。

  劉氏乾笑了一下,拿起棗子一咬。「甜水多。」

  「好吃就多吃點,莊子產的,妹妹帶了三籮筐回來,夠大家吃上好些天了。」棗子熟了,正好釀棗子酒。

  夏和若沒去過莊子,棗子是成熟摘了之後從莊子運到酒坊的,她打算先釀一批果酒,等地裡的作物打下來了再釀窖酒。

  劉氏面上一僵。「看來還是妹妹好福氣,婆婆疼你。」

  「嫂嫂也沾福呀!你吃了福棗。」夏和若眼一瞇,笑著說。

  最後兩個嫂嫂雖是笑著過來,卻帶著一身怒氣回去,兩人都有撞到牆的感覺,好像這一次的退婚對小姑子的影響甚大,她不再任人欺而不回擊,也懂得如何保住自個兒僅有的。

  「姑娘,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她們來幹什麼?」坐一下閑聊兩句就走了?以往她們可是待上老半天。

  「來幫我數數我的錢匣子。」入秋了,好心涼。

  「嘎?」幽草先是一怔,繼而神情一怒。

  「看好我的屋子,別進賊了。」千防萬防,家賊難防。

  「是,姑娘。」她大聲一應,表示明白姑娘的意思。

*             *             *

  「妹妹呀!你的嫁妝太顯眼了,容易招來他人的覬覦,不如先交給你嫂子打理,等下一回親事說好了,再交給你自行做主,不然你一個姑娘家也不好老是出府,給人留下一些不好的印象,你還要說親……」

  當夏和若看著一臉侷促,抱著一歲大的兒子站在面前的大哥,她真的有些恨了,恨大嫂的枕頭風,為打她嫁妝的主意連自個兒丈夫都利用上,還帶上一個令人拒絕不了的小殺器,她的侄子。

  以前的她的確會毫不考慮的雙手奉上,相信大嫂、二嫂所說的「先幫她收著」,全然不在意她們的挪用,一家子都是親人,還在乎那一點點銀兩嗎?她們肯定是為了她好。

  可惜親情薄如紙,在看清她們勢利的嘴臉後,她決定置之不理,誰對她的嫁妝感興趣,自個兒找娘去,她不懂。

  「大哥,大嫂一個月要給我多少銀子,她會不會佔著不還?親兄弟還要明算賬,把契約打好了,蓋上指印,大家講明白,省得日後撕破臉。娘那裡有本賬本記著每個月的收支,你跟嫂嫂說,田契、地契、房契我收著,她只需幫我出面就好,賺得的銀子由莊頭和掌櫃送來……你們放心,娘教過我算賬,我會一筆一筆的核實,再將銀子鎖入我的小金庫,誰也偷不走。」

  當夏和若笑著跟大哥這麼說時,他久久不發一語,只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後,面無表情的說了一句「妹妹,你長大了」,之後便沒下文,不再提起。

  是呀!長大了,心智成熟,在經過自家人的算計、謀害後,她不得不用冷漠無情來面對他們,雖然他們尚未做出傷害她的事,可是她已經不相信他們口中所謂的關心和「為了你好」。

  只是她為什麼這麼難過?胸口好痛,好像有把火在灼燒,一寸一寸的將她的心燒成灰盡。

  她有很多的話想說卻說不出口,連她親娘也無法傾訴,因為太匪夷所思了,若非她親身經歷,她也不敢相信人死後還能重活一回,回到事情還沒發生的從前,她仍是未嫁女。

  兩個哥哥在妻子的慫恿下接連和疼愛的妹妹談話,話題無疑和嫁妝有關,一再失望的她心灰意冷,覺得茫然,在府中似乎已無立足之地,人人以異樣眼光看她。

  忽然間,她想逃,逃得越遠越好。

  這時候她想起釀酒,只有在釀造的過程中她才有活著的感覺,一粒粒蒸熟的白米在手中翻動,彷彿那酒的香氣也在蘊釀,一絲絲、一縷縷地在雙手的攪動中逐漸成形。

  於是夏和若向她娘提出到莊子長住的請求。

  夏夫人看女兒抑鬱的神色,以為她是因退婚風波而神傷,至今仍走不出來,她只躊躇了一下就點頭,不忍心女兒被流言所傷。

*             *             *

        莊子是去了,只不過轉了一圈她又去了酒坊,把自己關進小屋子裡不見人,日夜不分的在裡面醸酒。

  而原本停滯不前的小酒坊也正式開工了,夏和若買下簽了死契的三男一女當幫工,秋收後糧食便送到這裡,整整三大糧倉,若不增加人手,夠釀十個月。

  這是用糧食釀的酒,濃度高,放置的時間長。

  另兩個月用來釀花酒和果酒,桃花、梨花、菊花都能入酒,果子種類更是不少,足以應付釀製的消耗。

  「眼淚滴進酒缸了,不知釀出來的酒會不會是酸的。」小酒娘變愛哭蟲了,楚楚可憐令人憐惜。

  「我才沒有哭,是汗流進眼睛裡……」夏和若聞言連忙以袖子拭淚,手還停留在臉上,忽然驚愕,只有她在的酒坊內,怎麼會有男子的聲音?

  「誰欺負你了?瞧你小可憐似的,兩眼腫得像核桃。」真是欠了她,一看她流淚居然會心疼。

  一隻溫熱的大手覆在頭上,傳來暖意,頓感心頭一暖的夏和若抬頭一看。「是你呀!」

  「呵!不是我還有誰?誰敢碰長樂王的女人?」活膩了找虐,他正好拿來練刀,一片片的片肉。

  「我不是你的女人。」她悶悶的說著。

  「我說了算,還是你說了算?」段玉聿霸氣的將手往下一壓。

  一隻轉不動的鵪鶉橫眉怒視。「你欺負人。」他的手又大又重,她沒法動了。

  「就欺負你,你有膽子咬我一口試試。」看她有氣不敢出的樣子,他覺得自己被取悅了。

  她有膽呀!可是不敢咬。「王爺……」

  「叫我聿。」她膽縮了。

  「不喊就親你,立刻辦了你。」嗯,這個威脅頗合他心意,這個小酒娘太會躲了,他前腳轉身,她後腳就溜了,躲得比誰都快。

  哪有人這樣橫行霸道耍流氓的。「堂堂親王凌辱弱女子,你置王法於何處?老天是長眼的。」

  「王法是我段家設置的。」普天之下是段氏天下。

  夏和若氣悶,捉起他的手一咬。「我讓你痛。」

  段玉聿眼一瞇,露出利光,忽地仰頭大笑。「遲早我也讓你痛一回,扯平。」

  什麼扯平,自說自話。聽懂他話意的夏和若頭皮發麻,腮幫子微微泛紅。「我救了你,你不能恩將仇報。」

  他偉岸的身軀微傾,黑眸對上水瞳。「我在報恩呀!小若兒有什麼不滿的,說出來咱們參詳參詳。」

  忍了忍「小若兒」這稱謂,她臉上的紅暈又深了幾分。「給別人需要的才叫報恩,强施於他人則叫恩將仇報。」

  「嗯,說得有理,你長智慧了。」他又將手往她頭上一放,輕按了幾下表示欣慰,蟲子羽化了。

  「不要按我的頭,男女授受不親。」她突然生出橫膽,將他的手抬高甩開。

  段玉聿一手攬住她的細腰,將人拉進懷中。「像這樣嗎?」獸獸是不親,可他是人。

  「王爺,你放……」手。

  一張帶笑的俊顏覆下,睜著大眼的夏和若心口狂跳不已,凝止了呼吸,她陷入呆滯,腦中一片雷光電閃,除了蒼茫的白什麼也想不起來,唯有他的氣味。

  「我說過了,只能叫我聿。」他雙眼陰暗,帶著一抹嗜血的邪氣,伸舌一舔唇,似在回味。

  「王爺……」

  「自找的。」他愉快地低頭,找尋想閃避的紅唇。

  段玉聿是一頭綁不住的狼,他在荒野中尋找母狼,雖然弱小了些,但他的强大足以令她變强。

  「你……你不許再……碰我,這是不對的。」她連忙摀住嘴,可摀不住先前被用力一吮所殘留的剌痛。

  「你不想當我的女人?」他伸指撫向她微腫的唇瓣。

  「……對。」她小聲說著,抬著眼往上瞧。

  「小若兒,你還沒覺悟呀!」可憐的小東西。

  「什麼意思?」她忽生不安。

  段玉聿將嘴附在她的耳旁,一字一字的說道:「你、沒、有、拒、絕、的、餘、地。」

  「段玉聿——」欺人太甚。

  嗯!不錯,聲音宏亮嗓門大,人果然要激發才會奮起。「你的酒不釀了嗎?再不動手真要酸了。」

  「你……」等等,他是刻意激怒她,好讓她忘記先前的悲傷嗎?他這麼做……

  正想發怒的夏和若看到他嘴邊似有若無的笑意,又瞧了瞧放在大筐上散熱的飯,靈光一閃,她看見了他放下身分的用心,以及那絲柔情。

  霍地,鼻頭一酸,眼眶中有著討厭的圓珠子滾動。

  「怎麼又哭了?哭多了不值錢。」那眼淚戳著他的心窩,讓他不捨又憤怒,女人的身子裡面為何會有這麼多眼淚?

  段玉聿的手一伸,以指接住滴落的晶瑩淚珠,放入口中一吮。

  「就是想哭嘛!止不住。」兩世為人,受了那麼多的委屈她都沒哭,可是一聽到他無奈又縱容的語氣,淚水就不自覺地往下流,好像雨水嘩啦啦地傾盆而下。

  「想哭就哭吧,爺的女人不需要忍著,大聲的哭,嘶吼的哭,天塌下來爺給你頂著。」大丈夫當如是,頂天立地,給心愛的女人頂起一片天,不讓她花殘葉凋零。

  沒有二話的,他借出寬厚的胸膛任她蹂躪,比後腦勺還大的大掌一按,讓她面向胸口靠著。

  掉幾滴眼淚很難為情,但看到他視死如歸又包容的神情,眼中滿含淚水的夏和若忍不住笑出聲。

  可是笑著笑著,眼眶中的淚珠不斷地滾落,她由抖著雙肩的輕泣到嗚咽,慢慢地好似不勝傷心,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像要把心、肝、肺都哭出來似的。

  她雙手捉著段玉聿的前襟,頭埋在他懷中,儘管她覺得自己已哭得撕心裂肺,哭得頭都痛了,但她的哭聲並未傳出小屋,為了擋冬日裡的風雪,厚厚的牆足有三寸。

  段玉聿一動也不動任她靠著。

  不知哭了多久,也許很久,也許只一會兒,哭聲漸漸停歇,只剩下抽抽噎嘻的鼻音,肩膀一聳一聳地抖動。

  風歇了,雨停了。

  「我把你的……呃,衣服哭濕了。」她怎麼能哭出這麼多淚水,太不可思議了。

  「我衣服多到能穿一件扔一件,不差這件。」不過他會留下來,因為上面有她珍貴如鮫珠的眼淚。

  她一聽,被逗笑了,哭過的秋水眸子清美如朝霞。

  「又哭又笑,小娃兒心性。」沒長大。

  她調皮的一吐舌。「小娃兒你還要。」

        「要不要做我的女人?」小娃兒他也要,誰叫他在不知不覺中對她動心,一日不見,思之若狂。

  「不要。」她中氣十足。

  「要不要釀酒?」膽肥了,敢衝他橫眉豎眼。

  「要。」

  「本王不如一缸酒……」他吃味的一沉目。

  「對……對地酒越陳越香,跟你一樣。」識時務者為俊傑,夏和若也懂得看人臉色拍馬屁。

        「嗯,算你轉得快。以後你釀的酒只有我能喝。」她這雙蔥白纖手親手釀的酒豈能落入他人口。

  「那麼多酒,你喝得完嗎?我打算一年釀五百缸酒,一缸一百斤。」

  她力氣不大,釀不了太多的酒,她只是想把「夏爺爺」教她釀的酒全釀過一遍,每種都留下五缸,等十年、二十年、百年後再開缸。

  酒坊裡賣的酒以魏老頭釀的為主,他本身就會釀七、八種頗受歡迎的酒,再加上她給的七張酒方子,夠酒坊揚名立萬了……日後只怕供應不求。

  「喝不完就留給爺的兒子,一代傳一代,你能釀千秋萬代的酒嗎?」他用輕蔑的眼神睨她。

  「你有兒子了?」很大的失落感一湧而上。

  段玉聿輕笑著摟摟她。「等你給爺生。」

  面色漲紅,她鼓著腮幫子一推。「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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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1 00:53:2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下人的冒犯

  一覺醒來,夏和若伸了伸懶腰,驀地僵住,一雙宛如黑玉的眸子睜得又圓又大,充滿錯愕。

  這裡是哪裡?

  她腦海中有無數的疑問,可是找不到能夠解答之人。

  她猶記得自己在酒坊翻動著蒸飯,然後一瓢瓢地裝入缸裡,略做攪拌後用平石壓住缸口,擱置幾日再看有沒有發酵,然後就等它發出酒味,靜置三到六個月。

  而後她準備了天麻、大棗、枸杞等中藥材為輔料,經切片、粉碎、煮製、炒製、蒸製等工序處理,再以陳醸的上等糯米酒為酒基,浸泡藥材,靜置一段時日。

  起酒時過濾去渣,配上優質蜂蜜、冰糖為調料,最後精釀而成,這便是益智明目、補血生精、清補不燥的貴州天麻酒,一種純飲的藥酒。

  尊貴的王爺在一旁清缸、洗缸、擡缸,做一些裝缸的事前準備,他竟吭也不吭一聲地陪她做了一個日夜。

  想到此,夏和若心裡有一絲異樣感受,似喜似憂,帶著淡淡的苦,又有些青澀的甘,五味雜陳。

  他為什麼對她那麼好呢?讓她有種承受不住的心虛。

  指點山河的長樂王是翱翔天際的蒼鷹,而她只是長在山野間,仰頭望天,平凡到不受待見的野草。

  「我不能在這兒,我得回莊子去,不然幽草找不到我會著急……」掀開細滑的水雲絲錦被,夏和若匆匆下床,不敢多做停留,穿上繡著海棠花、滾著銀邊的繡花鞋。

  她很清楚這屋子不是她該待的地方,太華麗,充滿貴氣,處處可見比她家還富貴的擺設,大氣而奢華。

  心裡有個猜測卻不敢落實,她心生惶恐,有些人、有些事是她不能奢望的,只能埋在心底深處。

  「做我的女人。」

  「不要。」

  「為什麼不要?」

  「因為高攀不起。」

  夏和若腦海中不斷浮現這四句話,同時也在警惕自己,她不過是一個商家女,小小釀酒娘,千萬不要有非分之想,皇室宗親是她望而仰止的高山,她看得見,卻終其一生也爬不上去,太遙遠了。

  「夏姑娘,你要去哪裡?」細尖的聲音忽地一起。

  果然是他。

  一見長英的身影從彎曲的花叢小徑走來,夏和若高高吊起的心終於落下,有些安心。

  這裡是長樂王的一處居所,八九不離十。

  「回到我來之前所在的地方。」她繞過長英,打算從大門出去。

  不過宅子太大了,前後十幾個相連的大小院落,加上院子裡有五行八卦的陣法排列,沒人帶路是走不出去,所以她只能瞎轉。

  「哎呀!姑娘呀,你是爺帶回來的,沒有爺的囑咐,誰敢讓你這般隨意離去?你還是回屋裡等著吧,爺事情忙完了自會去尋你。」長英像打發蒼蠅似的揮手一趕,語氣中沒太多敬意。

  他把她當成主子帶回來暖床的玩意兒,雖然得主子看重,卻也不必太在意,畢竟留也留不久,他堂堂王府的內監總管哪需對她卑躬曲膝。

  「聿……我是說王爺他不在嗎?我還有事要做,不能逗留太久。」有些酒得翻缸,不然會變成酸醋。

  他冷哼一聲。「爺的去向是你能過問的嗎?你的事跟爺的事一比,根本不值得一提。」

  真當自己是金鑲玉嵌呀!要不是主子長年不近女色,讓他有點懷疑主子是不是憋太久出了毛病,她這點姿色的女子還能留在府裡嗎?早被他叫王府侍衛丟出府了。

  長英是宮裡出來的,形形色色的美女不知看過凡幾,他鑒賞女人的眼光可是很高的,不是絕色不入眼。

  夏和若的容貌是差上一點,進宮只能當宮女,但她勝在眼神清澈,全無雜質,乾淨得有如雨後晴空,這才讓長英高看她一眼,破例多說了幾句。

  「我沒打算和王爺相提並論,只是我也有我該做的事,不能因王爺的一時興起而打亂。」抬目所見的亭臺水榭、花團錦簇讓夏和若離開的決心更加强烈,這裡不是她該待的地方,再不走只怕會困在美麗的虛幻中。

  從了我、跟了我,這些話從沒一句是明媒正娶,正式花轎上門來,難道她重生一回就是為了淪為男人的侍妾?

  這是她所不能接受的,即使不能做到夫妻白頭偕老,一生一世一雙人,但最少讓她能選擇嫁與不嫁,門當戶對才是最終的歸宿,起碼兩人的地位相當,不至於一尊一卑。

  她十分清楚,以她的身分是成不了王爺正妻的,士農工商,商人排在最末微,可見其地位之低下。

  「夏姑娘,你似乎沒有自知之明,在爺的面前你只是一隻微不足道的螻蟻,只有爺召喚你的份,沒有你想要怎樣就怎樣,明白了嗎?」長英用著倨傲的態度給人下臉子,他見過的貴人多如牛毛,她身分太低,還不夠格讓他一個王府總管奴顏婢膝,另眼相待,把她捧得高高的。

        宰相門前七品官,別看他是無根之人,好歹也有五品官職在身,知府以下的官員見了他還得畢恭畢敬。

  被人嘲弄了一番,夏和若面色發燙。「不管是螻蟻或參天大樹,王爺都不能隨意拘禁一名女子,我不是王府養的狗,任人呼來喚去,你大可不必冷嘲熱諷。」

  「喲喲喲!脾氣見長了,不知是被誰寵出來的,之前還畏畏縮縮地不敢抬頭見人,活似見了貓兒的小老鼠,這會兒倒敢大呼小叫了,長進了不少。」

  哭出所有委屈後,夏和若覺得她的眼界變寬了,不再拘泥於後宅。

  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還有什麼好怕的?大不了重走幽冥路,當個鐵骨錚錚的明白鬼。

  「不是我硬氣,恃寵而驕,而是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我做的事沒有錯就敢理直氣壯,我要回去,看誰敢攔我。」她一副豁出去的樣子,有幾分蠻橫無禮的意味。

  她沒有恃寵而驕,只是知道段玉聿對她有好感,因此有底氣,縱使她橫衝直撞的闖出門,項上腦袋還是保得住的。

  人心是肉做的,她不想見陪她釀了一夜酒的男人,因為她怕見了就再也走不了,一顆脆弱的心丟在他身上,甘願當他身邊一個小小的存在,終其一生為此人沉淪而不悔。

  「喲!膽子長橫了,好久沒人敢在我眼前說這種話了,得,我不攔你,看你走不走得出去,我等著看你笑話。」長英雙手環胸,坐視她自取其辱,反正他好話說盡了,聽不聽在她,小酒娘也敢撼大樹,不自量力。

  「走就走,腳長在身上,我還走不了嗎?」她生氣了,一看長英臉上的嘲諷和輕蔑,硬著頭皮也要試試。

  「請。」他伸手一送。

  看了他一眼,夏和若拔腿就走。

  但她顯然高估了自己,在繞了一大圈,走了將近兩個時辰後,又回到原點的她十分沮喪。

  明明她是依屋子的格局往正門走,可是轉了個迴廊,水波蕩漾的湖泊又映入眼中,宜人景致始終不變。

  太邪門了,為什麼走不出去?

  哼!她就不信這個邪,路是人走出來的,怎麼可能陷入無路可走的境地,肯定是別院太大了,她彎錯了路,再讓她多走幾回就能找到出路了,人不怕懶,怕勤快。

  走到雙腿有點打顫,夏和若仍不肯認輸,她又走了一個時辰左右,滿身是汗,氣喘吁吁的坐在院子門口的臺階上,舉止不雅地用手搧風,想把一身燥熱搧走。

  「放棄吧,夏姑娘,你做不到的。」

  聲音忽地飄至,長英幸災樂禍的身影現身。

  「又是你,你怎麼陰魂不散,再跟著我小心我踹你!」又累又渴的夏和若火氣不小。

  「嘖!這脾氣跟誰學的?聽起來真像我們爺。」有著天下唯我獨尊的霸氣,可惜少了幾分火候。

  「不是我,你能在府裡亂逛嗎?早被隱身暗處的侍衛給拿下,關進又髒又臭的水牢。」

  王府別院是能隨便亂闖的嗎?是看在她是主子抱進府的份上,他才特別對她寬容。

  夏和若一聽,微微心驚,原來四周有看不見的人盯緊她,那她做的種種蠢事不是讓人看得一清二楚?

  她頓時懊惱不已。

  「王爺還沒回來嗎?」她語氣有些軟化了。

  「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訴她。

  「你為什麼不知道?你不是王爺身邊信重的人?」他幾乎是跟前跟後,侍候得無微不至。

  「爺是天上的星辰,我是地上的泥,你以為我有多大的臉面能事事明了?你在嘲笑我連奴才都做不好嗎?」長英心裡也有氣,上次遭到圍剿受了傷,大夥兒都好得差不多了,唯獨他還在養傷,一動作太大胸口就痛。

  他一向在爺身後追隨,每一回爺出府都跟著,從不落下,是爺最忠心的左右手。

  可這回因為受傷而跟不了,他那口氣呀,憋著難受,他氣自己不中用,也恨閹人的身子好得慢,偏有人來踩他的痛腳,他頓時如炸毛的貓一般。

  「你……你火氣別太大嘛,我沒瞧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想找到王爺……」好離開。

  「王爺、王爺,你當爺是你的呀!痴心妄想,夢少作一點,我們府裡連鋪床的侍女都比你美貌三分。」他真不曉得爺看上她哪一點,明明一無是處。

  長英這話倒是說到重點了,在別院服侍的侍女的確是貌美如花,個個嬌艷無比,沒一個醜人。

  但是因為生得美,都有些驕氣,自視甚高,大多存了攀附之意,她們見夏和若的容貌不及眾人後便心生蔑意,不願意降低身分侍候她,因此原本應該在屋裡服侍她的侍女一個也不在,以此表示對她的鄙夷。

  只是夏和若不知道此事,她一醒來身在陌生環境,四周又無人可詢問,自是心慌又恐懼,一心想走。

  拿她跟下人比,夏和若也不依了。「是我自已來的嗎?我要走為何不成?你們府裡的侍女那麼好,怎麼不上了天,當個九天仙女給你舞一曲?我不捧你的臭腳,所以你給我滾遠點。」

  「你……你這個潑婦,竟敢對我咆哮!」長英尖細的嗓子更尖銳了,連蓮花指都比出來了。

  「我是潑婦又怎樣?我還在貴府撒野呢!段玉聿你出來,快給我出來!別當縮頭烏龜,出來……」人家都踩在頭頂上了,她還能不吭聲嗎?

  「哎喲!我的姑奶奶,你別喊了,爺的名字是你能掛在嘴邊的嗎?真是膽大包天,快快住口……」長英衝上前要摀住她的嘴,不讓她毫無分寸的四下喊叫,壞了規矩。

  有人追,夏和若還不跑嗎?「段玉聿、段玉聿、段玉聿、段玉聿、段玉聿、段……」

  一跑一追、一追一跑,一前一後的兩個人就在花木扶疏的院子裡追逐,花壇石雕之間人影晃動。

  突地,一座山擋在前面,煞不住腳步的夏和若一頭撞上,正中鼻頭,痛得淚花直冒。

  「誰在喊本王?」

  咦?這聲音……

  「段玉聿?」

  低頭一視,段玉聿冷峻的面容化為一陣春風。「是你呀!小東西,怎麼不在屋裡歇著,侍候的人不盡心惹你不快了?」

  「侍候的人?」誰呀?

  一見她茫然的神情,他目光一沉。「花紅柳綠呢?」他問的是長英。

         「爺呀,奴才沒瞧見。」他忽然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直覺有事要發生。

  「杖斃。」

  杖……杖斃?「是。」他吃了一驚,但並未反駁主子的決定。

  「連份內事都做不好的人不必留下。」段玉聿這話是殺雞儆猴,提醒在暗處的人不要心存僥幸。

  宮裡送來的人真不好用,明著是侍候,實則為監視,他每年都要殺掉一撥人,不久又送來一批,男的、女的都有,但以美貌女子居多。

  人人都認為長樂王是血氣方剛的男人,怎能坐懷不亂,不為女色所惑。可指望仗著容貌興風作浪的美人兒大多沒好下場,她們都太急進了,以為能勾動長樂王的鐵石之心,進而得到他的寵愛,成為王府第一人,都沒料到迎來的是香消玉殞的結局。

  段玉聿不是憐香惜玉的人,他放浪不羈的面孔下比誰都狠厲,他不在乎雙手染血,只求一時痛快。

  「花紅柳綠是人?」夏和若輕聲地問。

  「很快就不是了。」只是兩具屍體。

  「你要把人活活打死?」她眉頭一擰。

  「你想替她們求情?」段玉聿眉宇舒展。

  一見他眼底的笑意,她心裡咚的一聲。「那是你府裡的事,我才不插手,省得遭人怨。」

  以她的身分也不適合開口,一旦起了這個頭就回不了頭。

  「也來不及了。」她總算心硬一回了,不再善良可欺。

  他話語一落,不遠處傳來女子凄厲的哭喊,一聲高過一聲。

  過了一會兒,哭聲漸弱,沒了聲息。

  不遠處,一名壯碩的侍衛拖著兩「塊」血淋淋的長條物行走,而後置於後門邊滿是黑色斑污的板車上。那是凝固的血一層一層迭上風乾的痕跡,可見這樣的情形不是第一次了。

  到底有多少他人的眼線潛伏在四周,段玉聿無從得知,只知殺了一批再來一批,永無止境。

  雖然看到血肉模糊的血人兒,但聽見慘烈叫聲由有到無,夏和若瑟縮了一下。「你的人你怎麼處理我管不著,可是別在我跟前,我會作惡夢的。」

  「嚇著了?」段玉聿一手彈向她的腦門,假意要將她飛走的魂兒叫回來。

  她想點頭又搖頭。「有點。」

  「多見幾回就習慣了,司空見慣。」以後這種事她會常常見到,見多了便習以為常。

        聽他講得稀鬆平常,好像人命不值錢,因死過一次而特別珍惜性命的小酒娘怒了。「我為什麼要習慣?我不過是微不足道的釀酒娘,我好好的釀酒,哪來的打打殺殺。」

  她才不想常常看人被打死,那得流多少血呀!到處是腥濃的血味……呃,怎麼好近的感覺?他們在上風處,理應聞不到下風處的氣味,為什麼那味道越來越近?

  「你在嗅什麼?」狗鼻子似的。

  「血腥味。」她不加思索的回答。

  段玉聿目光一閃,掩去腰下的血跡。「哪來的血腥味。你尚未進食,想要吃點東西嗎?」

  她一聽,這才發覺真的餓了,叫人面上訕訕的腹鳴聲適時地響起,她耳根子都熱了。

  「我好像從昨兒早膳過後就沒吃了,所以……唉,不爭氣的肚皮,叫什麼叫。」往小腹一拍,她小聲的咕噥著。

  看到她自我嫌棄的模樣,段玉聿好笑地揚唇,但是……「長英,你是這樣招待爺的嬌客?」

  一聲冷喝傳來,抖著雙腿的長英立即跪下。「奴才以為夏姑娘還在歇著,不便打擾,所以……」

  「你認為爺該接受你這睜眼說瞎話的藉口?」長英跟了他幾年了,豈會摸不清他的脾性?

  自做主張的奴才。

  「是奴才的錯,奴才不該如此,是奴才小心眼,奴才該死……」長英重重的往臉上搧著巴掌,左一下、右一下。

  「那就去……」死。

  處在段玉聿如今的地位,他絲毫不允許底下的人有一絲異聲,對他所下的命令只能做一件事——服從,誰敢陽奉陰違便有叛主的可能性,必誅之以防後患。

  即使是他身邊的人亦然,越是親近的人越有可能是別人安排的,他沒法一個一個去查,只要一有異狀便殺無赦。

  寧可錯殺百人也不放過一人。

  「王爺,他是好人,對你忠心耿耿,你不能讓好人沒好報。」長英之前是刁難她,可至少沒有惡言惡語傷人。

  「藍光?」段玉聿問。

  「嗯。」她點頭。

  「起來吧,這次是你運氣好。」有人求情。

  「我還發現另一種青光,是守財奴。」一說到「守財奴」,她吃吃發笑,像是知曉了誰的秘密。

  接觸的人越多,夏和若看到的光也越多,有三環色、四環色、五環色,也有散光、霧光、聚合光,單體的藍很少,大多是不好不壞的褚青色,代表意志不堅的人,這種人可以是好人,也可以是壞人,全在一念之間。

  縣裡的陳大戶便是守財奴,守著一大片家業卻不肯拿出一兩銀子吃點好,惹得兒子媳婦怨聲載道。

  「是嗎?」見她笑了,段玉聿也揚唇莞爾,眼神柔和。

  聽不懂他倆在打什麼啞謎,什麼藍光、青光的,流了一身冷汗的長英只慶幸自己逃過一劫,沒命喪於此。

  如今他清楚了眼前的小酒娘開罪不起,主子對她的在意似乎過了頭,遠遠超過他。

  他,失寵了。

  「不對,你是不是又受傷了?好濃的血味……啊!有血!」眼尖的夏和若瞧見一小片血漬,她訝然一呼。

  「被你瞧見了,我該不該殺人滅口……」

  段玉聿的身體異於常人,他的傷口好得比別人快,往往同時受傷的人傷處還在流血,他的傷口已結成血痂,復原能力是別人的五倍。

  此事唯有少數人才知,夏和若便是其中一人。

  因為上一次他中箭便是她日夜不休的照顧三天三夜,即便是高燒不退,十分危急,可他一醒來沒多久,傷便好得差不多了,讓人以為他傷得不重。

  這一次又受傷,傷在腰上,是一道由上而下砍出的傷口,皮肉外翻,差點傷了腰骨,若是刀口再利一些,橫切幾寸,他這輩子就別想再站立,只能癱瘓在床。

        一事不煩二主,這次又是夏和若來上藥、包紮。

  「你看遍了我的身子,你得負責。」光著上身的段玉聿肌理分明,結實的胸膛看得出佈滿力量。

  這麼無賴的話他怎麼說得出口?虧他還是堂堂親王。夏和若因他的無恥而漲紅臉。「侍候你入浴的侍女看得更多,你怎麼不叫她們負責?」

  「我從不讓人服侍,我害羞。」全身不著一物時是防備最弱的一刻,他不許別人近身。

  段玉聿曾在沐浴時遭人剌殺,對方是服侍他多年的老太監,他一掌將其擊飛,從此洗漱的時候不留人。

  一聽「我害羞」這三字,她覺得一口老血快嘔出來了。「王爺,你量過自己的臉皮沒?」肯定臉皮都沒他厚。

  「聿。」他目光柔得似水。

  「王……」

  她話還沒說出就被堵住了,霸氣十足的吻毫不客氣的輾壓,還伸出舌頭在她唇上描繪一番。

  「下次再喊錯,我直接讓你成為我的人。」哼!早該這麼辦了,省得她一再抗拒,只想當她的小酒娘。

  夏和若羞紅了臉,又急又惱,卻又不敢反抗絕對的極權。「沒人這樣的,你不可以强迫別人。」

  「在我的封地上,你們就是我的子民,我是你的王,我要一個女人還要和你們商量不成?」他在嘲笑她的天真,同時在她沒看見的時候對她眼露寵溺。

  「霸道。」她氣呼呼地怒斥。

  他壞壞地勾唇。「那是對我最大的恭維。」

  「你……不要臉。」哪有人把强搶民女說得理直氣壯,人不是圏養的羊群,任他挑肥揀瘦。

  「要臉幹什麼,你不知道燈下黑嗎?什麼都看不到,自己摸索才更有趣味。」他語氣懶洋洋的,好像什麼事都不重要。

  「……」夏和若無言以對,這人的厚顏非常人所能理解,她自知應付不來,甘敗下風。

  「你不想知道我怎麼受傷的嗎?」他伸手一攬,摟著剛為他上完藥的小女人,輕嗅她散落胸前的髮。

  「不……呃,想。」見他又想湊上來對她加以逗弄,她連忙將頭往後仰,順著他的話尾接下去。

  「侍衛們查出一處山莊中隱藏無數逆賊,他們在我的封地上招才納賢,跟本王搶人,所以先請他們學點做客的禮數,我段玉聿一向非常好客。」來了就別走,全留下。

  還有西陵王、武真王、東漢王也別想太好過,要不是三王的慫恿和暗自資助,他們怎麼會挑中他的封地呢!

  沉寂太久了,本朝權貴都忘了當年的血流遍野,他正好提醒提醒他們,他的尖牙露出來了,準備大肆廝殺。

  「你親自帶人去是不是太危險了?王爺的身邊不是有很多親兵嗎,你何必自已涉險?」掙不開,她已經放棄掙扎了,看著面色微白的男人,她心裡有幾分異樣,想愛又不敢愛。

  兩人身分懸殊,她進一步、退一步都是粉身碎骨。

  「你關心我?」他咧嘴一笑。

  夏和若眼神閃爍,閃避他的注視。「在你的封地上,我們安居樂業,豐衣足食,沒人苛收重稅,也無强徵兵丁,比起幽州、林縣一帶,你是最好的藩王,我不希望你有事。」

  「還有呢?」他追問。

  「沒有了。」她才不說討他歡心的話。

  「我要聽實話。」他態度强硬。

  抿了抿唇,她扳起小臉,有點嚴肅。「强人所難的事我做不到,要不你寫篇文章我背給你聽。」

  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段玉聿忍俊不已。「好,我不逼你,等生米煮成熟飯的時候你就會乖乖就範。」

  「……我要回去釀酒。」她抬眸一瞅,這一眼包含著不滿和控訴,覺得自己此時陷在水深火熱中。

  「不行。」他一口回絕。

  「為什麼不行?你不能拘禁我。」她據理力爭,想盡快回到釀酒作坊,在酒香中她才能感到安心。

  「我說過,你是我的女人,你得待在我的身邊。」看到她,他才有安寧的感覺。

  「可我不願意呀!雖然我一連被退婚三次,可是我還是想找個能兩心相守的人,他不用太富貴,也不必長得多好看,只要與我永結同心、白頭到老,我便此生圓滿了。」她要的是最平凡的幸福,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簡單的日子便是快樂。

  「你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盯著她,眼神幽深的段玉聿像站在高山上,俯視。

        夏和若沒回答,卻也是回答。

  許久許久,淡淡的藥味蔓延,兩人一坐一站,就是不對上眼,風安靜地吹過樹梢,一窩小鳥瞅瞅的聲音聽得分明。

  「我給——」

  一陣腹鳴聲響起,打斷段玉聿的未竟之語,一個面上發窘,一個怔了怔,接著放聲大笑。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長英,讓你擺個飯你給爺擺到山之巔、海中心了嗎?要不要爺當奴才給你送飯……」

  越來越輕慢了。

  「來了、來了,爺別催,奴才就來了。」長英彎著腰、低垂著頭進屋,臉色帶了抹意味不明的急色。

  「大魚大肉呢!醬鴨子和紅燒果子狸,醉糟雞和脯雪黃魚,問政山筍好了沒?你讓爺餐風飮露嗎?」早早叫廚房準備了,可一樣也沒上桌,餓著了他的小若兒絕不輕饒。

  「爺呀,出大事了!」長英眨著眼示意,表示此事很緊急,和主子大有牽連。

  段玉聿雙目微瞇。「說。」

  「京城來人了。」以往沒這麼高調,這次一群人喳喳呼呼大擺陣勢,去王府找不人又轉往別院。

  「誰來了?」他冷然。

  「是……呃,周公公……」長英說得吞吞吐吐。

  「周公公?」他訝異。

  周公公是慈安宮的內務總管,慈安宮裡住著六十多歲的太皇太后,她身體還算健朗,比先帝和先太后活得還長久。

  宮中除了皇帝就她這尊大佛,底下的孫子、曾孫輩都對她恭敬有加,雖然在宮中很能說得上話,但平時深居簡出,鮮少過問後宮的事。

  她唯一放不下心的是四十歲才生的麼兒,那時她年歲已高,生得困難,臥床快一年才有力氣起身抱抱他,日後的教養更是力不從心,小兒子等於是大兒子帶大的,先帝將小弟弟當成另一個兒子來教,還教他御下之道。

  所以母子倆並不親近,即便她有心拉近與兒子的關係,但兒子已經漸漸長大了,不願多個人管他。

     縱使如此,太皇太后還是時時關心段玉聿的終身大事,年年送五品以上官員之女的畫像給他看,每年詢問他可有相中的人,舉辦茶會、賞花會、吟詩大會,欲從中挑選佳媳。

  「他帶著太皇太后的懿旨,讓爺接旨去。」還趾高氣昂的吆喝,如入無人之地,簡直是找死。

  「母后她又想幹麼,上回送的那兩個沒讓她盡興?」段玉聿一臉惱怒,一張臉冷得像冰。

  太皇太后每每催促他大婚,厭煩了的他直接送了兩個貌美如女子的少年進宮,請太皇太后享受,把太皇太后氣得差點直接賜婚。

  哪有給親娘送男人的,爺呀,您這不是盡孝,而是想氣死太皇太后呀!長英想想都想掬一把淚。

  「她……好像是……那個……大概……對爺好……」苦呀!他不敢直言。

  「說清楚!」

  段玉聿一喝,長英身子抖了抖,趴地一跪。「給爺您賜婚來著,說是天賜良緣、佳兒佳媳?」

  「賜婚?」他怒極反笑。

  又是老把戲。

  「爺,周公公還等著呢。」那位也是個難纏的,仗著得太皇太后的寵,連皇親國戚都敢呼來喝去,以長輩自詡。

  因為太皇太后的輩分,周公公也跟著水漲船高,宮裡的大小太監都喊他一聲爺爺,各種孝敬隨之而來。

  「長英,你忘了你主子是誰了嗎?」段玉聿揚眉冷笑,穿好外衫,一腳蹬在椅子上。

  「奴才沒忘。」他對主子忠心不二。

  「先擺膳。」晾他一會,一個閹人還需要爺倒履相迎?

  「周公公他……」不好讓人等吧?

  「不用理會,管……」

  他才要說管他去死,一隻蔥白小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賜婚是大喜事,由不得你胡鬧。」心中一陣不適,夏和若忍著酸澀,輕鬆相勸。

  「喜事?」看著她小臉一暗,段玉聿忽生一計,將人拉著走向正堂,臉上帶著一絲詭異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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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1 00:53:4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燒毀懿旨拒賜婚

  廳堂中,一個年過半百仍面白無鬚的太監端坐正位,喝著進貢的龍井茶,看到段玉聿大步走來,竟未立即起身,而是傲慢的看了他一眼才站起來,慢條斯理地拿起懿旨。

  「長樂王還不快跪下接旨,太皇太后……」

  周公公話才一開頭,一隻腳往他心窩踹,將他整個人踹飛,他撞到廳中的主柱,一口血用噴的。

  「一個沒卵蛋的奴才也敢叫本王跪,你可真是好大的派頭呀!要不要把段氏江山也送給你玩玩?」

  「這是爺的準王妃,看清楚了沒?爺準備迎娶她為妃,太皇太后的懿旨來遲了一步,真是遺憾。」

  「準……準王妃?」

  震驚不已的周公公又吐了一口血,讓原本失了血色的老臉更為蒼白,彷彿吐口氣就要斷氣似的,那睜大的眼珠子像死魚眼,眼白多、瞳黑少,怪是嚇人。

  先前還把自個兒端得高高的,不可一世地以鼻孔睨人,把別院的下人當他的徒子徒孫使喚,氣勢十足,一副一品官員出巡一般,人人都得好好捧著,不能有一絲怠慢。

  他代表的可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本朝地位最崇高的皇族,誰敢不敬誰就等著抄家滅族,禮法不容人。

  誰知段玉聿那一腳讓他去了半條命,他又被段玉聿的粗暴給嚇個半死,這會兒是下山猛虎成一條,風中落葉似的全身顫抖,大氣不敢喘一聲的抱著身子縮著。

  在宮裡,他的確是橫著走,連後宮嬪妃都不敢給他臉色看,巴著他、哄著他,涎著臉奉承,把他抬得不知天高地厚,樂陶陶地不分東南西北,誰給的孝敬都敢收。

  可惜呀!惹上霸氣煞星,總算嘗到什麼是自食惡果,他悔之不及。

  「怎麼,質疑爺的話?」段玉聿丹鳳眼一斜睨,邪邪一笑,渾然是混世魔王再世。

  「沒……沒有,奴才不敢,爺的話奴才哪敢有半句不是,只是太皇太后懿旨……」明明眼神驚恐,卻仍高舉手上的懿旨。

  大半輩子在宮中打滾,他還沒像今日這樣被當面下臉子,毫無自覺身分低賤的他心中有著恨意,還想扳回面子,給長年在外的長樂王一點顏色瞧瞧,他是太皇太后的人,誰都不能得罪。

  可他眼中的得意尚未消退,明黃色的懿旨不見了,眼睛再一睜,一把火燒得正熱鬧,劈啪作響。

  「懿旨在哪裡?本王沒瞧見。」毀屍滅跡。

  「您……您把懿旨燒……燒了!」他瞠目結舌。

  「本王燒不得嗎?」段玉聿聲一沉,一股煞氣直衝而去。

  周公公一下子就聳了,哭喪著臉直呼太皇太后,「老奴對不住您呀!沒能把您的意思傳出去,老奴愧對您老人家,老奴不活了,要去地下侍候武帝……」

  「要本王送你一程嗎?」他十分樂意。

  見段玉聿又將長腿高高抬起,他當下也不嚎了,兩眼一翻,假死,再來一腳他肯定沒命的。

  「長英,潑水。」

  「是。」老受周公公窩囊氣的長英樂顛顛地讓人提一桶水來,毫不客氣地整桶往他身上潑。

  一身濕的周公公不想醒也得醒,灰溜溜地帶著一行人離開別院,住進沒熱飯熱湯,連被子都有霉味的驛館。

  他倒不急著走,連忙給京裡寄信,一臉嫌棄地待在什麼都沒有的驛館裡,等宮裡的回信。

  不過他得養傷倒是真的,段玉聿就是個狠人,哪管他背後站的是誰,九節金鞭連皇上都打的,何況是一個不識抬舉的太監。

  「你怎麼能信口開河胡審一通,若是太皇太后當真可如何是好?話一出口收不回,會給自己惹麻煩的。」他又在鬧哪一齣呀,硬生生拖她下水,唯恐她命太長是吧!

  「你在責問本王?」段玉聿眉一挑高,似在不悅。

  一見他自稱「本王」而非「我」,夏和若本能地一縮玉頸,語氣沒敢太直接。「我是擔心你受責罰,畢竟是太皇太后的懿旨,見旨如見人,你的作法太輕慢了,為人詬病。」

        說實在話,他輕率的舉動讓她嚇一大跳,宮裡的東西哪能說燒就燒,這是犯大忌諱的,有蔑視太皇太后之意。

  宗族子弟一向這般任性,他不怕太皇太后怪罪,我行我素,不把任何人看在眼裡,可她不行,商家女的身分便是一大錯,又無當官的親眷,她就是油鍋裡的死魚任人煎。

  「沒事,母后這把戲不知玩過幾回了,她不膩我都煩了,她一年不賜幾次婚就渾身不對勁,也虧得她老人家還有這份氣力。」閒的吧!宮中無歲月,把人悶得無所事事。

  段玉聿想著,該不該在屬地再找幾個能言善道的美男子,送到京城給母后解解悶?

  人若太閒就會胡思亂想,忙一點也省得給人當槍使。

  「可是你把懿旨給燒了……」大不敬。

  見她小臉皺成一團,憂心忡忡,他失笑地將人拉近,擁入懷中。「燒就燒了,還能把我給殺了嗎?她是我母后,不是仇人,頂多不快的念上兩句,過陣子又興沖沖的作媒。」

  同樣的事周而復始,他一日不成親,不找個皇家認同的王妃,不只母后急,京城那些權貴更急。

  「你不想知道賜婚的對象是誰嗎?」夏和若有些忸怩的問著,一點也沒發現自己毫無戒心的和段玉聿靠得很近。

  以往的她會把人推開,表示抗拒,但是此時她心事重重,根本未察覺她的心已向身邊的男人靠攏。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笑笑地在她唇上一啄。「不是你就不行。」

  她臉一紅,全身熱了起來。「我配不上你……」

  「我說行就行,這天下還有我不能做的事嗎?」段玉聿娼狂的宣示,他覺得自己真睿智。

  夏和若為之動容,但心裡仍有小小的掙扎。「皇家規矩容不下我吧,你太天真了。」

  他嘖一聲。「腦子空空的人也敢說我天真,你多吃點豬腦,以形補形。」

  「誰腦袋空空了?!我是為你著想,你是一方藩王,離京城很遠,若有個什麼動靜,鞭長莫及,別人想算計你,你根本來不及回防。」

  她重生前的那一世和長樂王沒有任何交集,卻知幾年後宮闈爭鬥劇烈,他在大婚中遭到剌殺。

  到底死沒死她不清楚,因為此事與她無關,只是聽府裡下人閒聊了兩句,說傷得很重,命在旦夕。

  不知這次的燒懿旨行徑會不會有所影響?她的重生成了變量,讓一切都變得不確定,她也不知道該發生的事會不會發生,譬如兩年後的蝗災,譬如寸草不生的冬日將有一場嚴重的雪患,凍死無數人和牲畜,成千上萬的百姓無家可歸,屋子都被大雪壓垮了。

  這些她都不敢和別人說,太玄幻了,說了也沒人相信,她人微言輕,只會被當成危言聳聽,說不定還會被關入牢裡。

  聞言,段玉聿低聲輕笑。「你才該為自己打算打算。」

  「我?」她不解。

  「我打了傳旨太監,又直言你是未來的王妃,你認為宮中會無動於衷嗎?」很多人都慌了手腳吧,計劃被打亂了。

  「你的意思是?」她突然有些不安。

  他面露柔意,撫著她的粉嫩面頰。「我想再過不久會有傳你入宮的懿旨,那時才是真正的考驗。」

  「什麼!」她大驚。

  為什麼是她!

  「放心,有我在,誰也動不了你。」他的聲音中多了一絲冷意,但撫摸懷中人兒的手卻異常溫柔。

  「我能不能不去?」她小聲地回。

  段玉聿憐憫的看著她。「只要和我扯上關係就休想逃過去,我得罪的人挺多的,你得小心應付。」

  「你……你不要嚇我。」她臉一白,完全沒意識到她已經和他站在一艘船上,兩人的將來緊緊相連。

  他哈哈大笑。「不過在我的淫威下你安穩得很,敢得罪我的人不多,他們都吃過我給的苦頭。」

  「段玉聿,你的惡趣味越來越惡劣了。」夏和若心裡氣憤,沒好氣地一橫眼,她覺得自己跌入了坑裡。

  他不以為然地揚起邪肆的笑。「我喜歡你直喊我名字的潑辣,多喊幾回,我全身舒爽。」

  被虐體質。

  她面一赧紅,有些羞臊。「真的沒事嗎?你把傳旨公公都踢得吐血了,他不會告你一狀?」

  「他敢?!」告狀?也要看他有幾個膽。

  夏和若心有不安的說著。「不防君子防小人,我聽說宮裡的太監都很陰險,為了在宮中佔有一席之地,不惜害人……」

  「你看到了什麼?」他問。

  她遲疑了一下,面色為難地看了他一眼。「灰色。」

  不是好人。

  段玉聿不在意地輕碰她的鼻頭。「善良的人在宮裡面是活不下去的,稍有地位的人手上多多少少有幾條人命。」

  周公公亦不例外,否則他不會在那場奪位的宮變中幸存,成為太皇太后寵信之人。

  「那你還害我。」她不滿的嚷嚷。

  「我害你什麼了?」他一臉壞笑的瞅著她,眼底盛滿笑意和揶揄,深意在眼眸間流轉。

  「害我……」她忽地臉漲紅,說不出口,憋著一口不上不下的氣。「你不能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你是指長樂王妃這件事?」他一語道破。

  夏和若先是一頷首,繼而神色一暗,被退了三次婚的人不敢奢望有一段好姻緣,但也不希望遭到戲弄,他的隨口一言似真似假,讓她的心七上八下,非常煩躁且困擾。

  「我這麼做自然有我的盤算,並非隨意一言,太多人想為我的婚事做主,而我卻不想讓人稱心如意。」娶了名門貴女,只怕有人要坐不住了,又要起防備心。

  想起多疑的皇上,段玉聿不免苦笑,他都已經退讓到封地了還不能減去皇上的疑心,皇上多次以各種方式試探,想知道他是否有問鼎江山的野心,或是先帝是否真留有遺旨,而他有意取而代之。

  這種事一旦生了根,想要根除就十分困難,他說再多也無人相信,即便不婚不生也啟人疑竇。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為他人多做著想,京城那灘死水也該有人出來攪一攪了,渾水摸魚,看能便宜誰。

  「你要拿我當擋箭牌?」夏和若內心悶悶的抽緊,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有些酸澀。

  「你怎麼不說順水推舟,我想要的人是你,何不就此落實了,你我合意,省得京裡那些人找我麻煩。」他打的是讓人閉嘴的主意,有了現成的王妃後,耳根子也清靜多了。

        不是不娶,一娶驚天動地。

  身分不合宜又怎樣,以他此時的身分、地位,還需要顧及門當戶對嗎?身為皇叔,他能考慮的對象並不多,而他能娶的大多是皇室中人,礙於輩份之高,他也拉不下臉面求娶,因此耽擱至今。

  小酒娘很好,背後沒有那麼多複雜的盤根錯節,乾乾淨淨的商戶人家之女,父兄開著一間酒樓,未滲入各方關係。

  最重要的是千金難買心頭好,他中意她,看她順眼,想把她留在身邊,許她一個王妃之位又何妨。

  「皇上、太皇太后他們會同意嗎?別是你一廂情願,剃頭擔子一頭熱。懿旨都下了,肯定為你備了金枝玉葉,哪由得你拒絕。」她不看好他的順理成章,即使她只是一個沒見過大世面的民女,卻也知曉皇室規矩大如天,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你擔心我始亂終棄?」他取笑著,但目光裡有一份堅持,他獨斷獨行,沒有人可以更改。

  她面龐染上一層薄紅。「我的名聲已經夠糟了,不希望雪上加霜,你總得讓我體面做人。」

  「只怕來不及了。」她只能認命。

  「什麼來不及?」她一頭霧水。

  「當我親口說出你是我的準王妃時,周公公已當真了,此時他應該已把我們的事傳回京裡,不用多久,母后便知情了。」母后對他的婚事相當熱衷,一有風吹草動便會招來欽天監查看最近的良辰吉日。

  「什麼!」夏和若驚到僵住。

  「還有……」他同情地看了一眼。

  「還有?」她幾乎要尖叫了。

  「她會召你上京,看看你是何品性,生得如何,是否堪為皇家媳,再安排絕對會讓你叫苦連天的宮廷禮儀,從早到晚一睜開眼便是教養嬤嬤的晚娘面孔,一整天單調而乏味地做著行禮、行走、端坐、敬茶等動作……」

  聞言,她眼前一黑,頓覺天地在晃動。「你……你在幸災樂禍。」

  「有點。」他承認。

  看她身子一晃,左搖右擺站不住,段玉聿直接將人抱起,坐在他的大腿上。

  「我可以不去嗎?」她可憐兮兮的說道。

  他想說「不去就不去,爺給你頂著」,但是……

  「不行,不走這一趟,京裡那些人不會死心,他們會暗中派人來除掉你,以確保安排的人能順利接近我,進而掌控我的一舉一動。」

  她一聽,驚得面色發白。「你說有人會……殺我?」

  「有可能。」如果她造成威脅的話。

  夏和若急了,語無倫次,慌了手腳。「那你快向太皇太后解釋呀!說你是開玩笑的,不是真的。」

  「我會陪你上京。」對他而言,此行也是危險重重。

  「這不是上不上京的問題,而是攸關我的生死,你不能坐視不理,快想辦法解決,我還要回酒坊釀酒。」她幾乎是大吼了,兩隻手捉著他的前襟。

  「你想掐死我?」看到她的手勢,段玉聿差一點笑出聲,他是走過血海戰場的人,她用上吃奶的力也難動他分毫。

  「很想。」她忿忿地一瞪。

  「膽肥了,小若兒,在我的嬌慣下越來越膽大妄為了,連堂堂王爺也敢謀害。」他像是數落的話語中滿是縱容,樂見她的敢怒敢言,他的女人就是大無畏,無所懼之。

  段玉聿滿意地笑了。

  「官逼民反,你陷害我。」她氣悶。

  「是。」

  他直白的回答令夏和若怔住,她沒見過做了壞事的人會老實承認,還一副「我全是為了你好」的樣子。

  見鬼的為了她好,分明是陷她入萬劫不復之地,她怎又糊塗了,相信他不會害她。

  果然還是太天真了,由光來判斷此人是好人、壞人太不牢靠,她得多用點心,好人也會做壞事,壞人偶爾也會行善,善惡之間的界線很模糊,她都有些搞不清了。

  「置之死地而後生。」非常手段。

  「置之死地而後生……」她忽地心驚,雙眼愕然凝望他,他竟下了這麼大的決心……

  只為她。

  「是不是又想哭了?」看到她眼中的濛濛水霧,他忍不住心疼,她懂了他的用心。

  「才沒哭,是眼睛飛進了蟲子,我眨掉它。」不敢問是否值得,她只是一個平凡無奇的小酒娘。

  「是,好大的蟲子,要不要我幫你弄掉它?」他靠得很近,捧起她的臉,欲將她整個人吸入眼眸深處。

  「不要。」她羞臊地垂下臉。

  「本王的好心你敢拒絕?」他再次挑起她的下顎,兩人面對面近在咫尺,濃重的男人味混著馨香。

  「哼!你分明想佔我便宜。」夏和若嬌聲一哼。

  「沒錯,你說對了,乖乖就範。」他擺出一張惡霸的嘴臉想「强搶民女」,她不反抗就能少受一點苦。

  「王爺,你……」不講理。

  唇被封住。

  「叫我聿。」他用沙啞的聲音引誘。

  「……聿。」她眼神迷離。

  「親王皆娶名門貴女為妃,以你的身分甚至連做側妃都沒資格,可我看上你了,想給你我身邊的位置,所以我們上京去玩一玩,把京裡的水攪得更渾,讓他們分身乏術,暈頭轉向,不得不把我們當瘟神送走,到時我們想做什麼,他們只會說好……」

  予取予求。

  夏和若眉頭攏了攏,她在「肯不肯賭一把」間徘徊,贏了,她的將來會有天翻地覆的變化,不用再擔心嫂子們為了她的嫁妝大費周章,使手段佔為己有,而輸了……

  她想了想,好像沒什麼損失,大不了賠上一條命而已。

  而且,她似乎動了心,喜歡上老是愛欺負人的長樂王。

  「好。」

  這一聲「好」,夏和若彷彿放開了重生前的一切,重新擁有了自己,這一次她不會絕望的等待死亡。

*             *             *

  周公公一封急信送往京城,誰也沒料到回復來得這麼快,才送出沒幾天,回信已快馬加鞭的送到了驛館。

  以往返的腳程而言,最少要一個月才能收到京裡的消息,若是路上恰逢大雨或落石擋路,只怕又要遲上數日。

        這一回周公公是氣狠了,被段玉聿一腳踹傷顏面,他也不管是不是違法亂紀,直接動用了他在宮裡的關係,以軍隊傳訊的信鴿飛回京城,大書特書長樂王的不是,以及他準備娶民間女子一事。

  可是周公公這一回失算了,段玉聿做得再不對也是太皇太后十月懷胎生下的親生子,當娘的看兒子是樣樣好,哪有一點不是,他就是貪玩了一些,做不來循規蹈矩的事。

  燒懿旨?

  好,燒得好,這樣才有皇家子孫的氣度,咱們不來虛的,男兒當有真性情。

  出身商戶的準王妃?

  嗯,再商議商議,不是不行,而是先看看容貌、言行,她那浪子一般的皇兒生性倨傲,傲慢無禮又不喜見人,難得他開了竅看上一名女子,她是歡喜得多,想快快見人。

  至於玉妝公主嘛……

  此事先擱置,與兒子的終身大事比較,小姑娘那邊只得緩一緩,遠近親疏她還分得清楚。

  於是乎,一事不煩二主,新的太皇太后懿旨再次由周公公送到段玉聿手中,這一次他不敢再囂張猖狂,目中無人了,戰戰兢兢,畢恭畢敬地雙手奉上。

  「請長樂王即刻啟程。」周公公內心還有恨意,語氣難免帶了些催促之意,他想回京後自有太皇太后為他做主。

  「等本王把一些事處理好再說。」

  段玉聿所謂的處理叫人動容,讓原本心裡還有些動搖的夏和若堅定了本心,決心與他共進退。

  首先他先派王府的人進駐酒坊,挑出一人為管事管理酒坊釀酒、出酒的運作,還把周遭十幾畝的土地都買下,擴大經營,蓋了不少房舍,又調了二十多名王府下人幫忙釀酒的活,讓原本只供應東興一帶的私酒產量大增,能賣到更遠的縣城。

  酒坊出入貨穩定,釀酒方子沒外洩,人手足了,酒照出,夏和若的心也安了,看著欣欣向榮的景況十分開心。

  這些全是她的產業,在她的名下,如此一來,每年光是賣酒的銀子就能有十萬兩,夠她一生花用不完了。

  為了抬她的身價和讓她無顧之憂,段玉聿用了心,只因心中所愛。

  但這還不是最令夏和若感動的,他做的另一件事才徹底瓦解她的防心,讓她心甘情願接受他。

  「若姐兒,你這次到京城要將過去的事放開,不要再想著之前那些事,那事黃了也不是你的過錯,是對方太混賬了,要不是你哥哥嫂嫂攔著,娘早打上門了。」哪能容他們娼狂,說退婚就退婚,連點轉圜的餘地也沒有。

  想起女兒接連三次婚事艱難,夏夫人忍不住紅了眼眶,明明一樁樁都是好親事,可到頭來都出了變卦,真不知是祖上墳塋沒修好還是少給祖先上香。

  她呀,真是愁白了髮,求神拜佛希望給女兒賜個好姻緣,好了了她一樁心事,不用日日愁眉苦臉窮操心。

  這會兒老天開眼,峰迴路轉了,漫天神佛降下好機緣,讓女兒有一條絕處逢生的好出路。

  「娘,女兒沒事了,您不用再提,幸好女兒尚未過門,不然還不讓人家欺負死,那一家子壞得很呢!」退得好,一家子豺狼虎豹,明明心有所屬還來提親,存心騙婚。

  那戶人家不知打哪聽來她嫁妝豐富,銀子用匣子裝得滿出來,那些人打著壞心眼,欲先拐人入門,再享齊人之福。

  「嗯,是很壞,沒安好心。你到了京裡要聽舅舅們的話,不要到處亂跑,若是有好對象也不要擔心,娘不在就讓你大舅、二舅做主。」希望這次能結個善緣,把女兒嫁出去。

  段玉聿著實神通廣大,他只說了一句話便讓發配邊關守城的洪家人回到京城,不只官復原職,還一門三將軍,包含從三品的雲麾將軍、正四品的忠武將軍,以及從四品宣武將軍。

  也就皇家人敢做這種事,只要不造反,沒什麼不敢做的,一紙軍令就將人調走,連皇上也睜一眼、閉一眼由他去。

  誰管得住長樂王,他就是個目無法紀的主兒,他不將人的頭踩入泥裡就是他的寬厚了,別指望他還有良心這玩意。

  只不過百煉鋼化成繞指柔,遇到命裡的剋星,他也是柔情似水,表面上不屑一顧,語多調戲,可私底下卻為心上人做了不少窩心事,讓人知道他也是有軟肋的人。

  「嗯,我聽舅舅的。」夏和若面上應得乖順,心裡卻想,舅舅們說不定還未到京城呢,她上哪投靠舅舅家。

  這是她上京的藉口,連舅舅接她上京遊玩散心的書信也是偽造的,為的是不讓人知曉她是和長樂王同行,奉太皇太后懿旨進宮晉見。

  這事她誰也沒有告知,人多口雜,萬一最終沒成,她還能少些流言,回到她出生的東興縣,重拾釀酒的活,正式從府中分出去,獨立門戶,不再多想婚嫁的事。

  「好,行李都裝上車了嗎?丫頭你就帶幽草一個,不帶上香草?她活潑的性子挺討喜的。」有點笑聲才熱鬧。

  「不了,她爹娘都在府裡,讓人骨肉分離不好,而且她也該說親了,這一去一年半載,豈不耽誤她,娘若有合適的人選就替她說合說合,真的成了就替女兒送她一副妝奩和二十兩壓箱銀。」主僕一場,好聚好散不結怨。

  「好,娘都依你。」疼女兒的夏夫人萬般捨不得,可是為了女兒好,她還是放了手,任她遠走高飛。

  「娘,爹呢?」他不出來送她嗎?

  一提到那個冤家,夏夫人刷地臉一沉。「在外頭養了個唱戲的小伶人,伸手跟我要銀子,我沒給,打了他一頓,他氣呼呼地走了,還說我是悍婦,不如外面的女人小意溫柔。」

  都幾十年了還死性不改,兒子都娶妻生子了,他不累她都累了,真想把他趕出去,從此再不理會。

  夏夫人真的有疲憊的感覺,吵吵鬧鬧一輩子有什麼意思,她管得越多,人家越嫌棄,苦的還不是自己。

        「娘,爹那性子您打也沒用,不如隨他去吧。您過幾年清心的日子,咱們有銀子還跟他賭什麼氣,誰來要都不給,留著當您的養老銀子。」夏和若語帶深意,暗示母親別太早讓嫂嫂們掌權當家,銀子攢在手掌心才是自己的。

  「我也想啥事都不理,做我的富貴夫人,可是你一天不出嫁,娘就無法寬心,我……唉!不說了,像是訴苦,你早點出發早點到達,天色不早了,趕趕路還能在入夜前到下一個縣城。」女兒從沒離開過,此番遠行,真是揪心呀!

  「好,我走了,娘也回府吧,別在門口送我,風大。」娘的眼角都有細紋了,她一輩子就為兒女操心。

  夏和若眼角一瞟,瞧見門後的大嫂、二嫂假意拭淚,似乎不捨她的離去,可是不難看見眼裡的妒意和不甘以及一絲欣喜。她們嫉妒她能到京城見識天子腳下的繁華和富裕,不甘心只有她能去而她們去不得,同時歡喜人不在了,那鎖在庫房裡的嫁妝是不是能「借用」一下。

  百人百樣心思,各個不同,她們的算計夏和若已經不在意了,她有她的路要走,幾人不在同一條路上。

  「嗯,小心點,早晚要多穿衣,別著涼了……」

  母親的話猶在耳際,被風吹散了,她依依不捨的向母親道別,轉身走向兩匹高頭大馬的馬車。

  她剛上車,還沒瞧清車裡的情形,一隻手朝她一拉,她驚訝的叫出聲。

  「怎麼了,若姐兒,發生什麼事?」聽到女兒的叫聲,回到門內的夏夫人趕緊回身一問。

  「沒……沒事,剛剛踢到腳了。」

  你在這裡幹什麼?這裡是我的馬車!夏和若瞪著大眼。

  你的就是我的,共乘才有趣味。一雙丹鳳眼透著玩世不恭的邪笑,似在提醒她,他才是馬車的主人。

  「你呀!粗心大意的,什麼時候才讓娘安心……」夏夫人叨念著跨過門坎,回頭看了一眼緩緩離去的馬車,她真的認為這是她兄長派來接女兒的車,還想著女兒打一出生就沒見過舅舅,不知認不認得出來。

  洪家人都長得十分相似,濃眉大眼,骨架略大,有學武者的身材,但臉型長得秀氣。

  「你怎麼跟我坐一輛車,萬一被人發覺,我的名聲全毀了。」她就剩下一點點清白了,再被染污了就真的無路可走。

  「那不正好,跟我回王府,當我的管家婆。」他的人、他的王府全交給她打理,她坐享其成。

  「京城不去了?」她問。

  段玉聿輕哼一聲,捉住了身側女子,往她腿上一躺。「去呀!帶你開開眼界,見見那些蹦躂的青蛙。」

  「你可別給我找麻煩,我不想跟你一樣出風頭。」她還想全須全尾地回東興,釀她的酒。

  「我就是麻煩,你不是惹上了嗎?」他失笑,調侃她識人不清,如在疾風閃電下的他還能被忽略嗎?

  「所以我悔之已晚……」她一直想不通怎會遇上他,當初也就是去賣壇酒而已,誰知會引來偷酒賊。

  「你說什麼?」他聲音一低。

  夏和若淘氣地捏住他的鼻子。「我說你太壞了,壞到靈丹妙藥也救不了,我這麼一個好姑娘豈會與壞人同行。」

  「因為你上了賊船,只能當個賊婆,日後給我生幾個孩子喊我賊老爹。」他也該當爹了,養幾個霸氣朝天的臭小子,整天胡耍鬧事,再生個嬌滴滴的小女娃,他捧在手心裡當寶。

  從沒想過有兒有女的段玉聿忽生向往,嘴角不知不覺的上揚,多年來無所事事,如今他也想妻小圍繞。

  年歲不高卻開始感慨老了的段玉聿拉著玉白小手,把玩般撫摸著,不時在指節上畫圈,又與她十指交握,像是剛得到新玩意的孩子,對這小東西十分滿意,愛不釋手。

  「你想的倒美,到時我跳下賊船喊救命,看誰來英雄救美。」戲文上不是到處有行俠仗義的大俠嗎?也許她有幸遇到一個。

  「誰敢救?」他一用力,差點捏碎她的手骨。

  「你呀!」好疼。

  段玉聿被取悅了,眉開眼笑。「下次別激怒我,我醋勁大,我的女人只有我能來疼,誰敢來搶就滅了他。」

  「那你也別拿我練手勁,真把我的手捏壞了,看我理不理人。」她使性子的把手抽回,另一手揉按抽疼的痛處。

  他訕然。「小若兒別生氣,我一時沒留神,平時身邊全是滿身臭汗的糙漢子,忘了你是水做的。」

  「哼!難道你是石頭做的?才會鐵石心腸。」他有時狠起來真是六親不認,全憑自己的喜好。

  「對你是柔如細絲,任憑揉捏,來摸摸硬不硬,試試手感。」女人要寵著、哄著,以後才會對他百依百順。

  夏和若面臊的一啐。「不要臉。」

  「你有臉就好,我要臉做什麼?」他的意思是,你的顏面爺來給,爺來給你抬轎。

  若誰敢給你沒臉,爺打得那人連臉都沒有,在京城,他頂著天,腳下都是他能一腳踩死的蟲子。

  「聿,我很怕。」她俯下身,將頭靠近他胸口。

  「怕什麼?」姑娘家總是東怕西怕。

  她輕聲低喃。「怕不能跟你在一起。」

  他一頓,身子一翻,將她壓在身下,雙瞳幽深地望著她。「這事不會發生,有我在,誰也阻止不了我要你。」

  「世事難以預料,誰能料想得到今日以後會如何?」害怕失去的夏和若眼中蒙上一層輕愁。

  「要不我現在就要了你,把生米煮成熟飯,讓母后抱個孫子。」母憑子貴,挾孫固寵。

  夏和若為他的提議笑出聲。「懷胎十月、懷胎十月,你幾時聽過一個月就能蹦出個孩子的?母雞下蛋也沒那麼快。」

  他狡猾一笑。「那就抱個農家小子假裝是你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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