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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彤琤 -【豔情三國(奇書列傳終回)】《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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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9 01:04:3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彤琤 - 豔情三國(奇書列傳終回)

繁花現世,生靈血噬。
江湖傳言,每當禦華宮的繁花令出現江湖,勢必會引發一場腥風血雨……
醉心武學的管三國對正邪難辨的禦華宮極有興趣,為了一探對方虛實,
他甘冒奇險前往終年冰雪不融的天山,歷經狂風暴雪、九死一生,
終於如願以償見到了禦華宮的主人,只是沒料到,對方竟是一位仙女般的小姑娘──
豔冠人,人如其名,是天上人間難有的豔色,一襲白衣,出塵脫俗!
任誰都難以想像,這樣一名女子會是傳聞中的邪教教主,她武功高深莫測,
但不須拳腳過招,他一見伊人就已降服。她冷冷淡淡、難以親近;
偏他猶如情竇初開,一見她就呆!身為鏢局少東,走遍五湖四海,
首次遇上這等硬仗,一身功夫派不上用場,情根深種只得認栽,
為求佳人芳心,他妻唱夫隨也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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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9 01:07:0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冠人,妳可知這名字的由來?”

  “姥姥希望冠人成為人中之冠。”

  “傻孩子。”鶴髮童顏、少女一般纖瘦身軀的老人微微笑著,看著眼前清豔絕倫的麗顏,神情無限慈愛,輕道:“並不是‘希望’。”

  吹拂而來的和風挾帶著宜人香氣,那是百花繚繞下的香氣,是她們居處獨有的馥鬱馨香,猶如神恩賜一般的存在。

  那不像老人的老人沐浴在這再熟悉不過的氣味之中,帶著微微笑,肯定道:“妳‘是’!妳本來就是人中之冠啊,冠人。”

  記憶回溯,直直拉回到十多年前的那一個夜晚……

  那回是為了什麼事來的?

  啊,是為了清理叛門逆徒,免得她們百年來的隱居之處被洩漏出去……沒錯,就是這事了。

  那回,在某條江邊攔阻下那兩個忘恩負義的奸人,宣佈了傷人與叛教的所有罪行,執行判決並沒花去多少時間,倒是在她們一行人準備離開時,遇上了這麼一個美麗的驚喜。

  那繈褓中的小娃兒是給擺放在一個搖籃中,順著江水而流出現在她們眼前。

  當搖籃靠岸停止漂流時,那娃兒還睡著,如花似玉的小臉蛋細緻得宛如神匠所創,精雕細琢、萬分惹人憐愛。

  而後,在眾人的目光中,她迷迷糊糊的醒了。

  那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燦亮得猶如星子,但更讓人激賞讚歎不已的,卻是那與生俱來的將王之風。

  迥異于一般的孩子,這身骨奇清的小小娃兒沒哭也沒鬧,只是睜著水亮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眼前陌生的一切……

  “人中之冠,冠人,妳是那人中之冠啊!”往事歷歷,猶如昨日之事,再看眼前之人……冰肌玉膚、清貴玉立,有著天上人間難有的豔色……那鶴發紅顏的長者微露恍惚,好似無法理解,怎麼昨日的小娃娃在一眨眼之間就成了眼前這美玉般絕豔之姿?

  “姥姥,您累了,歇會兒。”那清冷的聲音如珠如玉,好聽卻不帶一絲情感,合著那玉也似的清冷絕豔,直散發一股教人難以親近的氣勢。

  可老人不以為意。

  畢竟是自己一手拉拔長大的孩子啊,更何況,過去在養育這孩子之前,自己不也是一模一樣的德行?

  因為太過瞭解,所以知道,眼前的人並非表面那樣冷若冰霜,而是這環境養育下的清冷性子所致的錯覺。

  老人知道,這孩子其實正擔心著她……

  “冠人,從妳還沒長牙時我就看出妳是人中之冠,所以將妳命名為冠人,還將宮主之位傳予妳,但……妳別太當一回事。”老人語出突然的說了。

  那玉人兒微微一怔,因為這話。

  “我知道我時間不多了……”

  “姥姥!”那玉人兒喚了一聲,不讓老人說穢氣話。

  “妳讓我說完。”老人堅持,說道:“雖然說性格天生,但總也是因為我,我依著宮裏的規矩教養妳,才讓妳成了今日這模樣。可這些日子以來我想了很多,妳是我最鍾愛的孩子,我不希望,妳最終跟姥姥走上同樣的路。”

  清冷絕美的豔容微露困惑之色。

  “冠人,聽我說,妳好好聽仔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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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9 01:07: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掛羊頭、賣狗肉,管三國對自家鏢局的營生方式,常有這樣的感慨。

  鏢局,講究的就該是護鏢,也就是在顧客的託付下,將委託物從甲地安全護送到乙地才是。

  在他自己的記憶裏,兒時他家的“境管鏢局”確實是如此。

  但曾幾何時,這一切竟然走了樣?

  當然,管三國也不否認因為走鏢的關係,鏢師們在各地的小道消息聽得多了,回來後各自交流,基本上他們鏢局裏各式各樣的情報是比一般人來得靈通些。

  但搞到以販賣情報做為生意的主要財源?

  這未免也太奇怪了!

  管三國有時忍不住想探索到底是怎樣的轉變,讓他家的鏢局成為一個明為鏢局、暗為消息轉運站的存在?

  可這事幾乎無從考究起了。

  說起來是魚幫水、水幫魚,黑白兩道的弟兄們肯給面子。

  總之就是這麼著,如今的境管鏢局呢,在尋常老百姓的眼中沒什麼出奇之處,頂多是名號響亮些、生意在業界中數一數二的好,基本上就是個信用良好的一般鏢局而已。

  但是在江湖中人、道上兄弟的眼裏,可不是那麼一回事。

  情報,各式各樣的情報,那才是境管鏢局對他們而言最重要的意義,看是要託付秘密口訊還是代客追查訊息,境管鏢局一律包辦。

  這些年來,管家經營的境管鏢局可以說是生意興隆,不管是明著或暗地裏的生意,都一樣。

  這要換了一般人自然是樂得數銀子,但管三國近日卻不時在想——這樣下去,真的好嗎?

  不知道算不算是他多心。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是很實際的問題。

  現今因為黑白兩道仰賴鏢局的服務而給予三分薄面,再加上臺面上各方勢力的角力牽制,莫名形成了平衡的局面,鏢局得以在爾虞我詐的江湖中平靜生存。

  但這樣的偏安局勢能維持多久?

  管三國一直有此隱憂,而此刻,世交好友霍西游突來的言語,正式讓這問題給浮上臺面……

  霍西游一頭霧水的瞪著好友。

  他不明白為何管三國像中邪一樣突然站起,翻倒坐椅也就罷了,接著不但是神經兮兮的要他噤聲,竟然還戲劇化十足的做足四下查探的工作,好似真有什麼人就躲在附近偷聽似的。

  “喂,這我家。”霍西遊不得不出聲。

  管三國恍若未聞,小心的從窗縫看出去,仔細觀察有無可疑之處。

  “這我書房。”霍西遊不得不進一步提醒。

  好像也沒什麼成效,管三國逕自換另一個方向,對著那扇大開的門戶,小心又仔細的觀看外頭有無任何異樣,好判斷是否隔牆有耳。

  霍西遊看了更沒好氣。

  須知,桐城四大家族裏——

  論錢財勢力,絕沒人能比得過富可敵國的金家。

  論親民、受歡迎程度,尹家所釀之酒是年年進貢時必列入欽點名冊的名物,佳釀千金難求,誰能與其相比?

  要說到人脈資源,不管是明的走鏢營生,還是暗地裏的情報流通事業,這管家要認了第二,也沒人有資格占那第一的缺。

  與其他三家相比較,世代行醫的霍家論財富、人脈、百姓擁戴度,樣樣都強不過,但也因為鑽研醫術,成為四家族當中最超然、不染江湖氣息的一家。

  須知,人生在世,哪個人不曾有過病痛?

  只要是人,一定都會有需要看病問診的時候,特別是那些江湖人士,刀傷、劍傷少不了,哪個人不隨身備上一瓶霍家出品的好得快金創藥?

  除非有人自認一生都用不著霍家的醫療服務,有那本錢讓霍家記恨還能全身而退,但顯而易見的,那樣帶種的人至今還沒出現。

  既無人敢在霍家的地盤鬧事,那管三國這時神經兮兮的行為在霍西遊眼中就益發顯得可笑。

  霍西遊也不跟他客氣,直接翻白眼道:“從你進到這院落後,我就摒退了所有人,這裏除了你我,連只鬼……”

  倏地噤聲,霍西游瞪向視窗那顆突然出現、還很欠揍的故意以倒吊之姿出現的人頭。

  管三國回頭看了他一眼,表情不言而喻——這不是人嗎?

  來的不是別人,是尹家的遠親尚姍,小時候曾借住尹家一陣子,那時總是跟著尹水滸行動,所以不管是管三國還是霍西遊對她都不算陌生……怎麼說小時候也一起混過一陣子,就算近期才又碰了頭,但基本上也瞭解她惹是生非的本事及欠揍的個性。

  尹家、金家、霍家與管家,桐城四大家族間關係之緊密與友好,在桐城並不是什麼秘密。甚至,從上一代便義結金蘭的情誼延續至今,已是口耳相傳的佳話。

  時值今日,管三國、尹水滸、霍西游與金平還被冠上“桐城四少”的美名,成為諸多少女傾心愛慕的對象,雖然隨著金平、霍西游跟尹水滸的死會之後,少女芳心早已碎了一地……

  突然冒出的尚姍對著兩個兒時玩伴露齒一笑,像只猴兒似的俐落翻身,轉瞬從倒掛之姿安全落了地。

  “好了,收起你那吃人的表情。”尚姍笑咪咪的,無視霍西遊的瞪視,開門見山道:“我是受人之托,特地給三國送東西來。”

  “水滸要拿東西給我?”管三國納悶,因為他才上尹家的酒莊訂了一批貨,和尹水滸還說了一會兒話,怎麼這會兒又特地托尚姍為他送東西過來?

  “不是他,是我爹。”尚姍從袖袋裏取出一物,丟給管三國的同時,逕自說道:“這就是他老人家交代要給你的東西。”

  不會有人想追究,這尚老爹究竟是如何將東西交給女兒。

  畢竟是精通陰陽神鬼之術的傳奇人物,做事有他自己的一套方法,哪管驅使的是人、是鬼,還是妖,那都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範圍。

  凡夫俗子啊,最好還是老實些,好好過正常人生活就好,所以不用想、不去想,直接跳過……

  “給我?”管三國納悶的拆開那巴掌大的小小布包。

  “我爹說,我能順利長大成人,都是托了你們的福,這是送你的禮物,聊表他的謝意。”尚姍隨意的說著。

  “為什麼只有三國有?”霍西游不以為然,冷哼道:“據說保妳性命的,可是我們四個人的陽氣跟福分,缺一不可。”

  尚姍的出世是尚老爹逆天求來的命數,當年靠著投機取巧,利用四個男孩的福分與陽氣作為掩護,她才得以存活。

  這事,尹家一開始便照會過其他家族,至於他們這些原先不知情的當事人呢,在前陣子也聽說了這事。

  原先也沒人放在心上,畢竟也沒實際出過什麼力,更何況都是事過境遷許久的事了。

  可這會兒舊事重提,偏就送管三國一個人謝禮,不是霍西遊愛計較,實在是這事太奇怪了些。

  尚姍面對他的問題,回答得倒也爽快。“我爹不是厚此薄彼的人,哪日你要遇難,我相信他也會有所表示。”

  霍西游面色一沈。

  並不是為了她烏鴉嘴似的咒他出事,而是她這番話證實了他的猜測——管三國將會遇險?

  “安啦!”尚姍不以為意,安慰道:“只要我爹出手,必會逢凶化吉,總之三國你記得隨身把東西給帶妥就是了,屆時定有妙用……喏,東西我確實給你帶到了,你們繼續密談吧,放心,我剛從上頭來,屋頂上沒人,可以安心的談,我不打擾,先走了。”

  尚姍甚是識相,看他們遣走所有僕役,再加上管三國緊張兮兮的態度,想也知道一定是有什麼正經事要談,而且是事關重大,大到她家爹親都要出手贈禮之地步的大事。

  有時,無知也是一種福氣,尚姍很懂得這道理,既然任務完成,自是趕緊走人,連帶著不給機會讓他們再發問,省去面對那些她也沒答案的問題。

  霍西遊看她說走就走,簡直傻眼。

  管三國則是一臉的困惑,懷疑地看著那剛得來的禮物……

  “什麼東西來著?”霍西遊跟著湊上前一看,然後再一次傻眼。

  管三國手上那已拆開的小布包裏……石頭?

  竟然是一塊石頭?

  好吧,石頭也許不只是石頭。

  在發現石頭有溫度,其實是一顆暖石的時候,最初入眼時的古怪感是稍稍消褪了一些,但取而代之的納悶跟驚疑不定,也不見得有比較好。

  納悶的自然是管三國;驚疑不定的不消說,自是特地把人找來的霍西遊……

  “我剛剛好像只跟你說到,因為計畫帶小兔出一趟遠門,短期內分身乏術,所以得托你一件事。”霍西遊面露難色。

  方才他的話才起了個頭,也才剛剛提到,霍氏宗族裏最令他敬佩的那位終身未娶、獨居禪寺鑽研醫術的叔公病重,昨兒個將他找了過去,託付他帶個口訊給禦華宮。

  那事,事關繁花令……適才,霍西遊就是提起這三個字,話才剛出口,就立即引得管三國神色大變,大動作地四下查探。

  霍西游原本覺得他的反應太過誇張,但在尚姍冒出頭攪和後,即便真正的重點還沒講到,霍西遊也必須更正一下最初的想法了。

  禦華宮,由於所在不明、行事神秘,功夫路數是謎一樣的高深莫測,加上一反常理的,教眾清一色全是女性,以至於在江湖中人的印象裏,一直就是正邪難辨的神秘教派。

  理所當然的,那現世兩回、次次都引發一陣腥風血雨的繁花令,更是大大推波助瀾了這樣的形象。

  繁花令,據聞是禦華宮最殊榮的饋贈之物,得此令者,可得一次機會號令禦華宮為其所用。

  繁花令一出,禦華宮將傾盡全派之力,不問理由、不計代價達成使命,就算要賠上全數教眾的性命、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相傳幾十年前某次武林大會前夕,數名下一任武林盟主的可能人選連同他們的親信們,在短短數日內不約而同遭人暗殺,直到大會舉行,競爭武林盟主的人選只餘一個以仁德著稱的俠士。

  想當然耳,失去諸多勁敵的該俠士理所當然成為當時的武林盟主,之後甚至蟬連多任,直到二十多年後才交棒他人,功成身退。

  然而世界上不可能有永恆的秘密,江湖裏的大小事就是如此,凡走過必留下痕跡,事情風聲傳出來只是早晚的事。

  在這不變的定律下,接任的新盟主上任兩年後,幾十年前角逐武林盟主寶座的數位菁英及其親信慘遭暗殺的內情就此曝了光。

  真相大白!原來當年武林盟主之所以倖存,並非其真為有德之人,所以僥倖逃過一劫;而是因為他就是幕後主使者,是他手持繁花令號令禦華宮,因此才引發這場武林浩劫。

  他許下成為武林盟主、一統江湖的願望,禦華宮便菁英盡出,流星趕月的在數日之間將幾名高手全部滅口,最終順利將許願之人送上武林盟主的寶座。

  這是第一回繁花現世。

  第二回繁花現世,理所當然引發更多的血腥屠殺。

  一句話便滅了一座千餘人的偏遠小城鎮,一夜之間,所有活口盡數滅絕,無一倖存,最後一把大火將一切焚燒殆盡,什麼也不留。

  兩次事件皆是轟轟烈烈,甚至到達駭人聽聞的地步,徹底奠定了禦華宮的形象,神話了那面小小的權杖,使其成為說書人的必備橋段之一。

  霍西遊就算再怎麼不管江湖事,陪著小妻子金兔上街喝茶聽曲兒時,總也有幾次會聽到這些個說書段子,想不知道都難。

  但就是知道了,才會輕忽。

  對霍西遊而言,說書人說的這些有關禦華宮、繁花令的傳聞,推論起來至少都已是百多年前的陳年舊事,甚至,真真要計較的話,禦華宮的人最後一次現身江湖,少則也都是三、四十年前的事。

  多年來的銷聲匿跡,加上那老掉牙的陳年傳說,霍西遊很理所當然的推論,現今這門派應該已不存在,早消失在時代洪流中。

  更不用說這些陳年舊事極可能都是說書人所杜撰,搞得駭人聽聞好混飯吃,沒一個能當真。

  所以,霍西游初聞自家叔公手上有這麼一面權杖,表明了希望能完璧歸趙,交還給禦華宮,他確實是嚇了一跳,但那種驚嚇,只是詫異傳說中的東西竟然真的存在,而且就在他自家的至親手中。

  一待最初的訝異過後,理智占了上風,霍西遊仍覺得,禦華宮這門派不一定還存在江湖上,只是為人後輩者,還是得盡力完成長輩交托之事,雖然他時間上不允許,但總是能找朋友幫忙跑腿盡盡人事。

  在霍西游原先的想法裏,這事就是如此單純,所以找上管三國,希望由管三國代他走這一趟,可是尚姍的出現讓這一切亂了套……

  “我叔公說那面權杖茲事體大,不宜現世,所以希望我走一趟,通知禦華宮的人來取令。”霍西遊說。

  “這事確實事關重大,也確實不宜直接帶著權杖上路。”管三國壓根兒無法想像帶著那玩意兒奔走,過程中只消丁點風聲流傳出去,將會引來多少有心人士爭奪權杖。

  霍西游俊顏微露懊惱之色,低道:“原先我只當是個跑腿的差事,加上又先答應了小兔,不想爽約讓她失望,所以找你過來商量,想勞煩你代我走這一趟。”

  會找上管三國,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不管是明的、暗的,以境管鏢局的立場來說,能多掌握幾分江湖事都是有利的,能有機緣一探傳聞中的禦華宮,實際瞭解一下這門派,絕對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再加上管三國向來醉心武學研究,一探禦華宮虛實的同時,也許有機會領教那傳說中高深莫測的武功路數,那也是難得的一大收穫,不是嗎?

  惦著這事對管三國有好無壞,霍西遊這才找了他來,但現在情勢不同了……

  不需細量,他斷然下了決定:“三國,你就當我今天沒找過你、沒跟你提過這事,這事我自己處理便是。”

  已經在盤算何時上路、到時該怎麼請禦華宮的當家賞臉,讓人跟他切磋武藝的管三國愣了愣。

  “發什麼癲啊你?”無法接受,管三國無法接受這莫名其妙的結論。

  霍西游看著管三國手中的暖石,開口道:“我剛還沒來得及說,我叔公提到禦華宮所在,是在天山支脈的秀媚峰上,據說是個冷到鳥不拉屎的地方。”

  管三國微訝,目光又回到手中微微傳遞暖意的暖石上。

  哇!這……

  霍西遊也是個心靈通透的聰明人,尚老爹送來的東西,完全吻合去處的環境險惡,說明了管三國走這趟定會遇險。

  他霍西遊可沒那麼無良。

  既知山有虎,那他絕不會讓自己的兄弟去冒這個險,所以就這麼著——

  “就這樣決定了。”霍西遊宣佈:“我自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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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山秀媚峰,一個氣候險惡到鳥不拉屎之地。

  一如此刻,狂風呼呼的吹,暴雪毫不留情的落下,交夾而來的雪花淩厲到足以充當傷人暗器,像這樣的狂風暴雪于秀媚峰並非特例。

  由於地勢環境因素,秀媚峰雖有著明媚秀雅的名字,卻是隨時隨地都會刮起急風暴雪,讓一般生物難以生存,別說是人煙罕至,基本上它真的就是一個鳥都不來拉屎的鬼地方。

  可眼下,那一團在急風暴雪中踽踽獨行的肉包子,好似是個人。

  自然,這人不會是別人,正是那背負了江湖大秘密而來的管三國。

  管三國?

  是的,是管三國。

  目標是禦華宮,事關繁花令,以管三國熟知江湖利弊而培養出的謹慎個性,自是不會讓霍西遊親自走這一遭,即便他想親自出馬的意願是那麼堅決,可管三國也非省油的燈。

  用來說服的理由不需要多,只消有道理就好——

  凡事就怕萬一,而意外的發生,若武力解決不了,那就得看當下如何應變,運用手邊的資源借力使力解決問題。

  在這方面,並非管三國托大,但情同兄弟的桐城四少中,自幼被視為武學奇才的他確實武藝最為高強,同時也最瞭解江湖形態跟各方勢力間的微妙關係。

  這是他最大的利器,要再加上尚老爹饋贈之物……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若他命中註定要承此劫,而尚姍的高人爹親還贈物相助,那他不走這一趟,豈不是浪費這大災化小的機會?

  他像是那種笨蛋嗎?

  須知,此行事關禦華宮,還有那一現世即兇險異常的繁花令,牽扯到這神秘莫測、被偏激的武林人士稱為邪教的門派,風險本來就在。

  能事物預知確有兇險,得到高人暗助,因此可以推測最後會有個化險為夷的結局,他要不好好利用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一探那傳奇的神秘門派,那他真的就是傻了。

  管三國從來就不是個傻子或笨蛋!

  所以在如此險惡的天候及環境下,他仍不放棄只一逕的往預定的方向、那個據說真的存在某個小山坳前進,他努力的前進……

  很冷,真的。

  即便穿了不少禦寒衣物,整個人包得嚴嚴實實,只露出眼睛,又即便有尚姍的高人父親所贈的暖石持謹慎態度,可是大自然的威力仍然不是人力所能抗衡,即使管三國一路運氣抗體保持體溫,一樣覺得冷。

  管三國告訴自己,只消找到那個藏著秘密的小山洞,一切的辛苦就會有所回報。他想著那從沒人知道的真正所在,想著他會是揭開禦華宮神秘面紗的第一人,也許還能有機會跟禦華宮的菁英切磋武藝……

  這美好的願景,讓管三國義無反顧的繼續認路,即便眼前白茫茫一片,根本沒有什麼路可言。

  巨大的松樹……唔……這棵應該是了……

  再來是往這邊的路走!

  據說半炷香的時間後會看見三隻遠遠看起來像擺放在供桌上的酒杯的巨大石頭……理論上如此。

  實際上,管三國舉步維艱的走了半炷香的時間,什麼也沒看見。

  要說在這種景況下還毫不遲疑,那絕對是騙人的,但管三國並不是個容易放棄的人,他很理智的估計,興許是雪勢耽擱了路程,這讓他決心再往下走。

  又是半炷香過去,當他拐過一個轉角後,眯著眼往對面山頭看去……那邊排著的三個巨大白色雪團,似乎就像供桌上排排立著的三隻酒杯吧?

  如此,管三國在強勁風勢與雪雨下認著各個路標,一步又一步的對抗著強勁得足以將人掃下山的暴風雪,以蝸速前進。

  皇天不負苦心人就是形容這一刻——

  管三國真的找著了那處有著秘密的小山洞!

  說是山洞,其實只是個可容一人藏身的山壁凹陷處,據說這道山縫裏的山壁上刻了一尊神像,神像前還刻出了小供桌的模樣,秘密就藏在那兒。

  要證明這些“據說”,管三國得先清出塞在山縫的積雪才行。

  事實上,要不是雪堆的最上方還留著一個人頭大的縫可供辨認,壓根兒讓人無法相信,這地方真的有那些“據說”存在。

  毫不留情的暴風雪是挖掘工作的最大阻力,常常挖了半尺,雪花在狂風帶領下又堆了一層,讓管三國事倍功半,極不容易才終於見到山壁佛像出現。

  那些個“據說”被證明是存在的,饒是管三國這等高手,在一番勞動過後,也忍不住要喘一大口氣,此時,不知是什麼觸動了他,他迅速往外看去……

  狂暴的風雪竟然停了?

  管三國一臉莫名,當然不確定這事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他只知道這會兒狂風停了,暴雪也停了,那他方才辛苦半天……不管是拖著老命往前走,還是挖半尺又封數寸的辛勞,這到底都是為了什麼?

  忍不住看了看天,回頭再看了看那忽地寂靜無聲的銀白世界……

  那毫無動靜的純白一片,若不是還有幾瓣雪花緩緩飄落,還真給人一種世界就此靜止不動的錯覺。

  但現在可不是感性傷懷的時候,凝神往那石雕供桌看去,然後雙手運勁,半信半疑的用力扳起……

  事情發生在轉瞬之間,那石桌整個翻起,扎扎實實的繞了半圈,露出了另一面。

  那是禦華宮的機關設計,將桌子翻轉半圈,看似相同的東西,但在翻轉的過程中會觸動機關,通知禦華宮的人有訪客,接著,便會有人出來領路,管三國這時要做的就是等待而已。

  據說流程就是這樣。

  等待,他只需要等待,接著很快就會有禦華宮的人出來迎接他。

  那就等一下吧。

  他等……

  一個香瓜般大小、綴著各色彩帶編織而成的金絲鏤空圓球靜止在光滑平坦的地面上。

  沒人發現它的存在,從它兩日前骨碌碌滾下、一路彈出紡織籃而掉到牆的一角後,它不這樣靜止在那兒,直到一隻毛茸茸的雪色小毛球發現了它。

  總是橫行無阻、四處找樂子玩的小雪球兒發現圓球十分好奇,觀望一陣後才小心翼翼上前,小小的爪子推了下……

  鏤空的球順勢滾了一小步,突來的變化讓雪色小毛球大吃一驚,迅速往後退去,一臉戒備。

  好一會兒的沒動靜讓那圓圓黝黑的眼珠子滿是困惑,忍不住上前又是一推一,然後又在彩球的輕搖滾動中快速奔逃警戒……

  如此,接連幾次的試探,讓小東西發現到這顆跟自身相比大不了多少的球雖然會動,還有聲音,但其實並無任何生命跡象,不會對它造成任何傷害。

  確定了這點,再之後,便是瘋狂的滾球玩樂時間。

  叩嘍嘍地滾了過來……

  叩嘍嘍地滾了過去……

  精緻的彩球滾啊滾,在那小小爪子的推或抓之下,它滾啊滾,又滾啊滾。

  待它跟彩球熟到爛透,甚至可以站在球上前進了,玩半天的它總算想到要回心愛主人的身邊,手腳俐落地將球滾到心愛主人的跟前。

  靈巧的身子輕輕一躍,跳上了主人看書專用的軟榻……

  “跑哪兒玩去了?”看書中的人兒察覺它的歸來,嘴上問了聲,視線卻沒從書本上移開。

  雪色小毛球抓抓心愛主人的袖子,不時朝著地上的金絲彩球發出吱吱兩聲,試著要引起她的注意。

  那顆精緻異常的金絲彩球,確實被它心愛的主人看見了,卻只是美目微眯……

  這球怎地有些眼熟?

  纖纖素手拾起那只鏤空彩球,疑惑問道:“哪找來的玩意兒?”

  應該不是錯覺,這球,真讓人感到眼熟……

  “啊!”

  突然的聲音,自然不是那雪色小毛球發出的,正打算過來重新沏茶的侍女一臉驚訝,一雙眼直瞪著那彩球,脫口:“這不是……不是……”

  想起來了!

  那驚疑不定的表情刺激了那些被塵封十多年的記憶,讓人回想起這彩球的來歷。

  不是錯覺!

  她知道這球,在她懂事之後曾被師父介紹過一次,她真的知道!

  只是記憶中的“貴客叮噹響”應該是會發出聲音的,那麼……

  這顆啞巴球是怎麼回事?

  疼痛的感覺,如螞蟻在咬、如小針在刺,一點一滴地從四肢百骸傳入知覺當中。

  管三國的意識飄飄然,可知覺上的不適卻是一直很真切的存在,讓他有些困惑……過去他從沒想過,凍死之後的世界會是這麼的令人……不舒服。

  他以為,人死就代表著擺脫一切,所謂的一切,理論上應該包含了病痛及不適,但哪里想得到,人都死了,竟然還得面對這過程中的不適?

  面對這窘境,他只能說,這禦華宮實在是太不夠意思了,竟然給這種情資,什麼只要翻轉供桌、啟動機關,稍待一會兒即有人現身相迎。

  狗屁!

  就算路線是對的,機關乍看好像也是真實存在的,但這全都是狗屁。

  因為這所謂的“稍待一會兒”,是很久、很久的一會兒,他在這見鬼的鬼天氣裏等了怕不只兩天凍到全身僵硬,這個禦華宮所定義的“稍待一會兒”還沒完!

  是哪來的臉?

  禦華宮竟然將這種情資留給受贈繁花令的恩人!

  他們到底是存著什麼心?

  但這些事管三國已經管不著,就算想計較也沒能力去管了……很不想面對,但終究也是得面對,連精通陰陽神鬼之術的尚老爹也救不了他這條命。

  情況很不秒,管三國意識飄忽,已無力去想接下來會如何了……

  “貴客叮噹響”,那是這顆金絲彩球的名字,代表著訪客的來臨。

  顧名思義,鏤空的球體內本該有一顆琉璃珠,在滾動時會叮噹作響,好通知有貴客到訪。

  但天曉得這睽違近三十年才突然出現的貴客怎麼會倒楣到這地步?

  這顆本該要一路宣揚他到來的“貴客叮噹響”竟然變成了啞巴球,裏頭那顆該要負責撞擊出叮噹聲的琉璃珠竟然不見了?

  讓毛寶循線去找,只找出碎在半路上的殘骸跟一小截斷裂的冰柱,以此進行合理推論,只能假設那顆琉璃珠該是在半途中碰巧撞上冰柱碎了,從鏤空處掉落,因此金絲彩球才會失去該有的叮噹聲。

  也就這麼著,本該受到盛情接待的貴客就在雪地裏凍啊凍的,成了半死不活的冰凍人……聽起來淒慘,但在冰封于天寒地凍中的秀媚峰上竟然還能留有一口氣,這真該要殺雞宰羊禮敬天地一番。

  這一切,都多虧了那顆護在心口處的暖石……但這樣算起來,這位突來的訪者到底算是倒楣還是幸運?

  極難界定,唯一明確的是對於這睽違三十多年的訪客,禦華宮責無旁貸,只能傾全力相救。

  但救活了之後呢?

  這是個未知的難題,因為很難合理判斷出,這少年是怎麼知曉禦華宮的存在?又,是從哪里得知造訪的路線跟方法?

  最重要的是,他到底是為何而來?

  疑點極多,可唯一能解答的少年猶自沉睡著。

  雖然已成功讓他回溫,也穩下了氣脈,但畢竟是鬼門關前繞了一圈,至今仍沉沉睡著,沒有清醒的跡象。

  前來審視復原情況的玉人兒才正要推估大約還要再等多久,就見那在眼窩下造成小片陰影的長睫毛忽地輕顫了下。

  “吱!”雪色小球發出了聲響,它一直蜷在心愛主人的肩窩上打量這生面孔,自然發現了有所動靜。

  隨著長長睫毛輕啟,少年的相貌總算得以全現,澄澈晶亮的雙瞳,讓本就清俊愛笑的模樣更顯靈活有神。

  卻只見那眼兒在一見著她之後明顯一怔,而後淺淺的紅雲布上那細緻的頰面,夌角那般不笑也帶笑意的嘴輕輕抿了一抿,似是有些些的害臊……

  管三國內心是那麼樣的震驚呀!

  這真的超出他所能想像的範圍,仙女,竟然是仙女來接引他前往死後的世界?

  意思是他要去西方極樂世界了?

  這……怎麼會?

  雖然他禮敬師長、友愛朋友,在他人眼中一向是素行良好、品德絕佳,特別以重義氣聞名,但,西方極樂世界有這麼好去嗎?

  難不成……是因為他經常排解武林小紛爭的關係?

  抑或每月小額定量、暗中資助貧戶的因素使然?

  管三國無法思考。

  天!是仙女,仙女親自引渡,他何德何能?是何德何能?

  才剛轉醒的一顆腦袋,此刻混亂得有如剛煮好的漿糊,因為那樣的清靈飄逸、那樣的脫俗絕豔,就這樣直直衝擊他所有知覺,震撼著他純情的心,讓他失去該有的思考能力……

  “你覺得如何?”

  仙女開了口,清冷的嗓音甚是清脆悅耳,只是少了點溫度、毫無情感可言。但她可是仙女呀!管三國覺得這聲音配她真是再完美不過。

  愣愣的看著那教人暈頭轉向的美顏,管三國只覺口乾舌燥,心頭小鹿何止亂跳,那狀態簡直就是狂暴的衝撞,他從沒想過發春這種事會發生在他身上,更沒想到人生中第一次的發春狀況竟是在這景況中。

  克制!他知道他得克制住自己,不能對仙女不敬,但就算回避四目交接,他依然是臉紅心跳。

  但至少沒有直接面對面,他思緒穩定了些,多少可以回想一下……仙女剛剛問了什麼?

  啊!她問他感覺如何,她剛剛問了他的感覺……

  “還、還不錯。”不想口吃,但一想起那星辰般的美麗烏瞳,管三國控制不住自己,就是無法流暢說話,那別過頭、紅著臉的模樣,活脫脫就像個十五、六歲初出茅廬的傻氣少年。

  冷靜!管三國你要冷靜!

  自我心戰喊話,管三國努力表現出最正常的樣子,讓仙女留下最好的印象,而不是落得一個蠢蛋印記……

  “那、那我們接下來……接下來要去哪兒?”主動出擊,管三國覺得這策略不賴,只是若能增加流暢度就更好一些。

  不料,他的主動出擊卻換來仙女疑惑的目光……並不明顯,事實上,那美玉一般的麗容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只是依照他闖蕩江湖察言觀色的能力,那星子一般的烏瞳確實一閃而逝不解的光芒。

  怎麼,他的問題問得不好?太沒層次了嗎?

  直覺的想坐起身,畢竟以躺著的角度跟人說話,氣勢很明顯就矮上一截,管三國想要爭取好的印象,當然要試著做點什麼,但也因此發現自己此刻的力不從心,接著更進一步引發他注意到一些疑點。

  一個死掉的人,為什麼會有虛弱的感覺呀?

  正對自身的力不從心感到納悶,突然聽到一聲輕呼——

  “啊!小少爺醒了。”出聲的是個端著託盤的婦人,臉上雖然有著歲月的痕跡,卻是柔美秀靜、風姿綽約。

  只見她放下託盤,快步地朝他走來……

  管三國由著她把脈檢視,一時間無法反應,因為他全副知覺只集中在那兩個字當中——醒來?!

  敢情他沒死?

  那這裏是?

  好似回應他的問題,那美婦人在檢視過他之後開了口:“真是萬分抱歉,都是禦華宮的失誤,讓小公子久候遇險,所幸小公子吉人天相、福大命大,撿回一條命。”

  禦華宮?

  管三國微愕,傻乎乎的目光不由地往仙女的方向看去……

  那這人是?

  中年美婦見他一臉迷惑,為他補充說明:“這位是我們的宮主。”

  宮、宮主?

  仙女是禦華宮的宮主?

  這下,管三國真的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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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豔冠人。

  比起瞭解禦華宮所在之地是如何的玄妙……好比距離冰天雪地的造訪入口也才半個山腹,實際所在地因為擁有多處地熱溫泉而四季如春,有著繁花盛開的美景,到底是怎樣的機緣造成如此巨大差異?

  這是個很值得研究與深入瞭解的好問題,可對管三國而言,得知仙女芳名是更為重要的一件事。

  仙女名叫豔冠人。

  管三國很想多瞭解一些與伊人有關的大小事,不管什麼都好,但無奈他打小起也讀過聖賢書,知道那些忠、孝、仁、義之類的做人道理,以至於沒辦法不顧臉面,像個登徒子那般追纏不休。

  他只能拘謹有禮地表現出合宜的訪客模樣,聽著對方一臉抱歉的說明其中如何產生誤會,以致姍姍來遲、待客不周,讓他在天寒地凍中險些蒙難……

  面對排山倒海般湧來的歉意,就算之前受凍時他曾私下臭駡過一頓又如何?

  當著面,他就只能大方表示不予計較,接著換他說明自己前來的用意其實是受人之托,接下來便一五一十地將霍叔公欲將繁花令物歸原主的來龍去脈全盤托出……

  “繁花令?”在自報姓名後,始終以旁觀者的姿態在一旁默不作聲的豔冠人總算開了金口。

  她一開口,管三國那白淨的面頰不自覺地又是一紅。

  他突然發現,伊人性冷,將接待應對與發問的工作交給專門服侍她的芍姨,也就是那模樣嫺靜柔美的中年婦人來做,其實也是好的。

  對著芍姨說話,他至少能心無旁騖地專心聆聽問題。

  可是仙女一開口,他就忍不住分心,無法自製的面紅心跳,完全有違他平日被人稱譽的穩重跟覺著,讓他覺得很不像自己。

  “是的,我是為了繁花令而來的。”努力收斂心神,管三國回應道。

  “宮裏還有繁花令流落在外嗎?”芍姨面露疑色。

  豔冠人螓首微頷,肯定了這個疑惑。

  “怎麼會……”身為現今禦華宮裏最為元老的芍姨一臉意外。

  “姥姥離世前,曾交代過我這事。”輕巧帶過,豔冠人不打算多談,只朝管三國問道:“霍大夫希望禦華宮為他做什麼呢?”

  管三國聞言,確定她是真的知曉內情之人,因為他並沒有提及霍家世代行醫之事,更沒說到霍叔公雖隱居佛寺,但在霍家族譜上德高望重,也是醫界一等一高手之身分。

  “宮主誤會了。”管三國不敢直視佳人,紅著臉解釋道:“霍叔公讓我特地來這一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要求,他只是希望繁花令能物歸原主,以免此物現世招致災禍,是以想請貴教人士親自去取回。”

  “就這樣?”芍姨明顯一愣,沒說出口的是——那權杖可是能號令禦華宮全數教眾執行一次任務的寶物。

  “就這樣。”管三國肯定。

  豔冠人聞言,倒是沒說什麼,隨後,那一身跟秀媚峰上飄雪相同的潔白飄然往外而去。

  “宮主?”芍姨反應不及。

  “他剛撿回一條命,讓他歇著吧!”豔冠人頭也不回的說。

  芍姨看了管三國一眼,不知所措地趕緊朝他福了一福,說了句:“不打擾,請小公子多休息。”而後急忙追上宮主。

  在她們前腳剛走的那一刻,不需要再強打起精神的管三國不自覺地松了一大口氣,硬撐起的精神瞬間整個鬆懈下來。

  遠遠地還聽見……

  “宮主,怎麼就這麼走了?那面繁花令……”

  “我知道了。”

  那說走就走的瀟灑、面對疑問時的氣定神閑,還有那發現他體力不支的觀察力及後續的體貼,在在都打中了管三國,直迷得他七葷八素。

  他確實是累了,倦到了極點,畢竟才剛從鬼門關繞了一圈回來,現在單單是一番談話,都幾乎耗盡他的氣力。

  但他沒想到她會發現。

  仙女……他心目中的仙女……

  帶著心滿意足的甜笑,管三國很快又昏睡了過去。

  江湖再現繁花令,豔冠人確實並不顯得特別驚訝。

  前任宮主,亦即對她恩重如山的姥姥在離世前交代的諸多注意事項中,即包含了這件事。

  算了算,那已經是五十多年前的往事,依姥姥輕描淡寫帶過的內容,大抵是不世出的霍家名醫巧遇落難的她,在不知她真實身分的情況下救了她一命,依禦華宮恩怨分明、有恩必報的行事風格,所以贈出了那面繁花令。

  事情說得單純,可豔冠人知道不對勁。

  可以說是老人家掩不住的懷念之色露的餡,也可以說是那份難掩的傷感之情給的線索,再加上老人家不自覺地交代了一句,當這面權杖真的出現時,希望她可以去看看持令的霍大夫過得好不好……太可疑了!

  原本就有所懷疑,現在那位擁有繁花令的霍大夫真的出現了,卻沒有任何要求,只是希望禦華宮派人去取回權杖,因此更讓人確認這當中一定還有著什麼。

  那到底是什麼呢?

  豔冠人並不確定該不該查出這當中的隱情,但即便不確定,取回這面繁花令卻是勢在必行的事,而想當然耳,執行的人選……

  冠人,別走上跟姥姥一樣的路。

  祖宗有祖宗的規矩,但規矩向來是人定的,是用來打破的。

  你現在是這宮裏作主的人了,你可以有你的玩法,別讓過去給限制住。

  外邊的世界很大的呀……冠人……

  本來在豔冠人指腹下一臉昏昏欲睡的毛寶忽地精神起來,機警的往湖的另一頭看去。

  約莫十五丈外的湖岸邊,有塊造景用的大石,石後藏了三個人,是性格迥異的三個女孩,但這時倒是有志一同的對著毛寶擠眉弄眼兼比手畫腳,就巴望著它可別驚擾了沉思的宮主大人。

  座落在穀中心處的醉心湖,地點絕佳,湖心有個僅設了一個軟座的別致涼亭,涼亭週邊並沒有任何道路,它就這麼遺世獨立的立於波光粼粼的湖中央,隨著季節的變化,栽於岸邊的植株會隨風舞漫起各色不同的落英紛飛。

  這小亭環境清幽,向來是豔冠人最常停留之地,就如同此刻,她閒適的倚著擺放諸多軟枕的椅靠,姿態慵懶、看似正在閉目養神,但那也只是個樣子而已。

  只見那玉鑿一般的冰晶人兒沒睜眼,可檀口輕啟,卻是準確無誤的問:“什麼事?”

  並非使上了勁放聲大喊,清清冷冷的聲音隨著內力傳送,清晰地在人耳邊輕揚,令那三人的身形明顯一僵。

  少女們心慌意亂,每個人都想逃避,不由得你拱拱我、我推推你,誰也不想面對宮主大人,一直到豔冠人幾不可聞的“嗯?”了一聲之後,居中的那個讓左右兩人一把推了出來。

  心驚同伴們的歹毒,更惡劣的是,左右那兩人還覺不夠保險,竟自動又往後退一小步,讓居中的少女更顯突出,只能硬著頭皮面對宮主大人那不怒而威、望而生畏的氣勢——

  “那個……”沒那內力,只能放大聲量喊道:“聽芍姨說,繁花現世,得派人出穀取回權杖,就不知道、不知道宮主屬意誰去……”

  沒了聲響,在豔冠人皓腕輕揚的那一刻。

  亭邊輕紗隨風微舞,只見亭中之人眼也沒抬、仍是原來的假寐之態,可也就是因為姿態慵懶,更加彰顯那天生的王者氣勢。

  “這事我自有定奪。”

  沒有多餘的話語,答案就是出現在耳邊的這幾個字。

  三名少女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兩個不講義氣的同伴比手畫腳下,居中的少女很害怕,但比較起來,穀外未知的世界更是教人不安。

  事到臨頭,她只得咽了咽口水,大膽地再問:“宮主,能不能……能不能先透露那個人選是誰?江湖險惡……不對,是、是那個出、出谷事關重大,屬、屬下們想先做好、做好萬全的準備……”

  美目輕啟,波光瀲灩的幽瞳掃視過三人。

  明明有隔段距離,可那審視的目光猶如利劍一般,宛若就在眼前,逼得三個人同時抖了一抖。

  毛寶爬上主人肩頭,對著三人吱吱兩聲,好似在嘲笑這幾人平日裏總偷懶摸魚、能混就混,要到事情臨頭了才知緊張的行徑。

  “現在才知緊張學藝不精?”清冷的美聲犀利地指出三人心態。

  咚、咚、咚!

  三個人同時跪下,一個個捏著耳垂,隔著湖水,哭喪著臉認錯:“屬下知錯了。”

  審視的目光從三人間巡過一回,只聽冷聲淡道:“待本座歸來,若再有貪懶不學之事,絕不輕饒。”

  “是!”

  直覺應答之後明顯皆是一頓,接著忍不住相互看了看。

  這意思是?

  仙、仙、仙女要親自出馬,跟他回桐城取令?

  這消息讓管三國既驚又喜,不料……

  “辛苦你了。”不小心透露情資的少女卻是這樣對他說。

  管三國認得她是精於女紅的繡繡,她還特地為他趕制一襲新衫……事實上何止繡繡,包括一旁的善兒、小壽,他也有一定的瞭解。

  休養三日,他並不是真的什麼都沒做,光是躺著休息而已。

  要知道,他可是管三國!

  就因為他是管三國,所以透過巧手的繡繡、擅獵的小壽及熱衷鑽研烹調之藝的善兒,說他裝熟也好、心機重會套話也罷,總之,這幾日他已將這禦華宮上下給摸了個熟透。

  說來真教人感歎,物換星移,這名盛一時、滿富神秘色彩的禦華宮如今所剩下之人竟然屈指可數。

  而,也就是因為人員甚少,生活物資上取得了某種平衡,從十數年前便不再需要外出取得物資,逕自在這別有洞天的山谷裏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

  沒有訪客、沒人出入,管三國就是著了這個道,因此險些給凍死在天寒地凍的雪地之中。

  至於繡繡、小壽與善兒……

  在禦華宮前任宮主于十多年前宣佈從此停止外出取得物資之時,同時間其實還下了另一道命令——今後哪管黃河做大水、長江潰堤,抑或何地鬧災變,禦華宮不再收留無家可歸的幼兒。

  也之所以,年齡相仿的這三人就成人禦華宮最後一批入教的弟子。

  由於從五、六歲入宮後,再也沒接觸過外界之人,這三人對管三國這位禦華宮十多年來唯一的訪客自然是好奇的。

  貴客的身分,某種程度上已經降低她們的防心,再加上管三國天生的娃娃臉、一派好親近的模樣,而他也確實表現出和善可親的一面,讓她們很快地拉著他問東問西的,渾然不覺被他套了話。

  當然,身為有為的青年,正義的俠士,管三國多少是有些罪惡感。

  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為了他的仙女,為了多瞭解仙女的一切,他只能繼續昧著良心行事了。

  “為什麼說我辛苦了?”順著繡繡的話,他無辜的問。

  “你可能之前不夠清醒,所以沒有感覺到那種威力。”繡繡壓低了聲量,極其認真的說:“我們宮主啊,很嚇人的。”

  “是啊,我每次見了她,都說不出話來。”善兒用力點頭,表示認同,補充道:“有時宮主根本不用講話,光是一個眼神掃過來,就讓我覺得很害怕。”

  “你們兩個,每次都害我。”小壽想到前兩天的事,氣得牙癢癢。

  繡繡假裝沒聽到,續道:“你現在可是要我們宮主單獨相處,她跟個冰人沒兩樣,到時一路上可有你難受的了。”

  “沒錯!”善兒也怕小壽翻舊帳,加入帶開注意力的行列,接著說道:“這一路上你悶定了!”

  “你們兩個別給我裝死。”話題被提起,小壽可沒想輕易放過她們,追問道:“為什麼每次都推我去死?”

  管三國怕話題真被小壽轉移了,趕緊插嘴問道:“你們宮主怎麼了嗎?是曾做了什麼,讓你們這麼怕她?”

  這問題一出來,逼得小壽只得放棄聲討大業,和姊妹兩人相互看了看,皆是一臉迷茫?

  曾做了什麼?

  她們很認真的想……努力的想……

  “所以她根本沒做過什麼可怕的事。”眼見她們苦思未果,管三國代為下了結論:“一切根本是你們自己嚇自己,把她想得太可怕了。”

  殊不知,這話卻引發三人同時的反彈——

  “三國弟弟,你不懂。”

  “對,你這小孩子,一點也不明白。”

  “完全沒錯!宮主並不需要做什麼,而是,她是宮主耶!”

  那句三國弟弟,讓管三國不自覺地皺了下眉。

  雖然行走江湖多年,讓他深知“低調”跟“保留實力”的重要性,但面對眼前三人,他從沒刻意裝小過!

  無可奈何的是,一張天生的娃娃臉作祟,打一見面開始,這三人壓根兒不聽他解釋,直接就認定他也不起是十五、六歲的少年郎。

  他都直說了他不是小孩子也沒人信,甚至三人還回過頭笑他,當他的辯駁是孩子氣的虛張聲勢,他能怎麼樣?

  為了得到仙女的相關情資,一切都是為了得到仙女的情資……

  又一次,良知這種東西,讓管三國暫時先擺一邊去了。

  “意思是,你們怕她,只是因為宮主這個聲分而已,而不是因為她很可怕。”管三國合理的分析,直接假裝沒聽見那句三國弟弟。

  “不!是因為‘確實很可怕’!”善兒率先強調。

  “但你們根本不瞭解她。”頓了頓,管三國故意說著:“說不定……你們連宮主到底幾歲都不知道。”

  三姝瞪了他一眼,一副“怎麼可能不知道”的表情,同時出聲——

  “四十五!”

  “六十七!”

  “五十二!”

  管三國瞬間傻眼。

  三個人三種答案也就罷了,那個四十五?六十七?五十二?是怎麼回事?

  不只管三國傻了,出聲的三人也傻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搞不清楚對方怎麼會冒出那樣的數字來。

  在三人自亂之前,管三國即時切入,引導地問道:“那個四十五是怎麼回事?”

  “我猜的。”善兒老實承認,理由也很簡單。“因為芍姨差不多是那年紀。”

  然後所以人的目光轉向答六十七的小壽。

  小壽回答道:“我是想,前任宮主高夀九十六辭世,據說宮主是她老人家當年親自收著,依輩分來算,少說應該也有六十七了。”

  聞言,繡繡道:“小壽講的我也想過,再加上芍姨的年紀推估,所以我猜是五十二左右。”

  一個一個都有認定的理由,但最大的漏洞明擺在眼前,管三國是真的不懂,對著豔冠人那含苞待放、絕不超過二十歲的面容身形,這三人怎還會出現那些離譜的推論?

  “你們覺得,依那模樣,你們宮主有可能會是四十、五十,或是六十多歲的人嗎?”管三國簡直快昏倒。

  三姝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臉的困惑,可忽地像是想到了什麼,轉為豁然開朗——

  “三國弟弟,你是小孩子所以不知道。”繡繡說明道:“我們禦華宮獨門的素心功只要練到一個程度,自會返老還童,永保年輕。”

  “就像前任宮主。”善兒舉例道:“她老人家離世時,除了一頭華髮外,樣子跟我們沒什麼分別。”

  “所以宮主絕對有可能是四十、五十或六十多歲的人。”小壽下了結論。

  這回,管三國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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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戀愛就像暴風雨!”

  好友尹水滸突然來了這麼一句時,管三國是結結實實的傻住了。

  “啊?”他只能虛字回應。

  “你不是在問,為什麼我會對施施姑娘癡心一片嗎?”晃著手中的酒壺,尹水滸倒是一臉平靜。

  天上,月亮大得比那誇張的周記牛肉麵湯碗還要大,管三國默不作聲。

  他確實是不明白,明明愛慕的對象也沒什麼回應,水滸到底是在癡戀個什麼勁?又到底是哪一點讓他產生那種蠻勁,讓他從此癡心絕對、義無反顧的投入所有感情?

  “三國,你可曾見過有人在夏日午後的暴風雨中全身而退、不淋一滴雨的?”尹水滸卻是好整以暇。

  這麼一說,管三國驀地有些明白了,那就像豔冠人給他的感覺。

  初見她時,那最初的衝擊,不正是因為那狂風暴雨?

  沒有理由、說不出原因,教人無力抵禦的強勢威力,如暴雨一般淋得他滿身濕,讓他眼底、心裏理所當然滿滿、滿滿的全是那人。

  仙女,她簡直就是他心目中的仙女,但……

  “三國,這其實也不是無法可解。”尹水滸明明就在眼前,但不知怎地,聲音卻變得有些飄渺。

  管三國困惑的看著好友。

  “那就像是傷風。”尹水滸對他輕笑著,發出科科一般教人感到不適的笑聲後,感慨道:“暴風雨過後淋得一身濕,總是會傷風的,但一段時間過後總是會好的,就像我一樣,時間一到就不藥而愈,你也是……也是一樣……”

  眼前的尹水滸是誰?

  不是錯覺,管三國心覺有異時突然就會看不清楚對方的長相,巨大的、映照一切的月亮已經不見,連帶著,眼前的好友就像是被巨大的陰影給覆住,突來的異象詭異得令人心驚。

  “所以你的傷風也好了嗎?”

  聲音同樣來自眼前的人,但這時已不是管三國所熟知的聲音,他確定眼前的人並不是尹水滸,那麼,是誰呢?

  黑影朝他逼近,管三國下意識退了一步、一步、又一步……

  “這不是挺好的嗎?”那聲音無抑揚頓挫,逐步地逼近,同時平直清冷地朝他說話:“尹水滸還熬了一段時間才從那樣的癡迷中轉醒,你倒是撿了個便宜,一個年齡問題就讓你大夢轉醒……”

  那層猶如黑幕一般的暗影隨著聲音的逼近而散去,直到那聲音近在眼前,露出一張令他魂縈夢牽,但此時已巨大到變異的大頭兼大臉。

  饒是見多識廣的管三國,對著這顆粒比正常尺寸大上五倍不只的巨大人頭也倒抽了一口涼氣,整個人驚醒。

  夢!

  原來是夢……才剛理解只是惡夢一場,還沒能來得及喘口氣,卻突然發現,與夢中一模一樣的人頭就出現在眼前。

  他腦中出現短暫的空白,巨大的心跳聲像擂鼓般鳴動著,有好片刻分不清身處現實還是夢境……

  管三國絕不會知道,他那張可愛的妹妹臉滿是驚嚇的模樣,白淨的膚色泛著粉紅,甚至微微瞪大的雙眼中還帶著濕潤光澤,在他人眼中,是怎樣一個惹人憐愛的畫面。

  那泛涼的青蔥玉指在他尚未回神時,輕撫上他微微帶著粉紅色澤的頰面,然後,毫不遲疑的一掐,力道不至於教人生疼,但是後續惡意掐著頰肉還邊擰扭的動作,就讓人不得不回神了。

  “豔、豔、豔……宮主?”管三國盡可能維持住平靜的語調,就好像沒人捏著他的臉,把他當成麵團揉弄那樣。

  “吱!”美人無語,倒是常駐美人肩頭的毛寶叫了一聲。

  “那個……宮主有事的話,可否稍待片刻,等等再說?”管三國深切覺得,此時此刻絕不是說話的恰當時機。

  眼看那冷若冰霜的絕世佳人好似沒打算回應他,管三國只能自力救濟,再道:“至少,請宮主先放開我的臉吧。”

  因為這話,那緊揪在管三國面頰上的惱人力道總算退去,同時還令人意外地聽到佳人開了金口:“你睡著了。”

  “對不起。”管三國直覺先道歉,隨即怔了怔,納悶自己道什麼歉啊?

  “你有可能會因為這樣而丟了命。”豔冠人冷冷指出。

  管三國也知道泡溫泉泡到昏睡過去,確實是很危險,換作平時,這事絕不可能發生,可見這次凍傷是真傷到他的元氣了。

  但這時可不是商討泡溫泉首要注意事項的時候!

  他可沒那種癖好及習慣,可渾然不在意的以全身光溜溜之姿與人談話,就算那光溜溜的身子其實沒真正被人見到,是躲在水裏也一樣!

  “豔宮主找我,有什麼重要的事嗎?”直切重心,管三國打算速戰速決,馬上結束眼下這尷尬的情況。

  他自認氣勢十足,卻渾然不知他的娃娃臉配上那泡得白裏透紅的色澤完完全全出賣了他……當然,就算他知道,他也堅決不會承認臉上的豔紅色澤跟他的赤身露體有任何關係,那一定是溫泉水給泡出來的,一定是。

  豔冠人面對他貌似有力的詢問,就只是多看了他一眼,之後就恍若未聞地逕自飄然而去。

  管三國愣了愣。

  什麼情況?

  穿好衣服之後,管三國著實費了一番功夫,才問到豔冠人的去向。

  那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這腹地廣大的禦華宮裏,他能遇到的少數幾個人,只要一聽到他想找在她們心中地位無比祟高的宮主時,反應都一樣——

  “現在是宮主練功的時間,最好別打擾她。”

  說完後還給他一個一模一樣、充滿歉意的笑容,然後自動略過他的問題,嘴裏說著有事要忙就飄走了。

  當然不是真的飄,只是那顧左右而言他、找個名目趕緊走人的模式,對管三國而言真的很像是鬼在飄。

  即便如此,也沒能難得倒他。

  正所謂山不轉路轉,對著最後一個能詢問的人,他改口問豔冠人平日練功都上哪兒練,答案還是讓他給問到了。

  禦華宮一路朝西去,有個空曠的院落便是宮主專屬的練功之處。

  “三國弟弟,你問宮主練功的地方做什麼?”削著箭矢要用的木條,小壽答完了之後才想到這問題。

  管三國的學習模仿能力一直就十分強……

  “沒什麼。”他默默地飄走,很禦華宮行事風格的自動飄走,只留下幾句話;“我打算等身子再好一些時抓緊時間練練功,所以隨口問問,沒什麼特別的事。”

  待他順利脫身,發現這樣不想回答就裝沒事飄走的法子倒也方便,只不過……就算真問到了宮主下落又如何?

  往西而去的步伐忽地一滯,管三國停了下來。

  大異於方才的一頭熱,在得知明確方向後,管三國反倒是不太確定,他到底想做什麼。

  雖然方才在溫泉池發生的事,確實只能用沒頭沒腦來形容,但換個方向來想,真有什麼事方才早就說了,還需要他眼巴巴追上去問:“嘿,宮主,你剛剛在我裸著身體的時候,到底想跟我說什麼?”

  光是想像,管三國都覺得荒謬,忍不住用力拍打自己的雙頰,再一次進行自我心戰喊話——

  冷靜點!

  對方可是禦華宮宮主,還有可能是個四、五十歲,甚至六、七十歲的前輩!

  即便存在於他心目中的仙女地位堅若磐石,可同樣的,他管三國有的是足夠理智,很清楚知道自己對宮主存的並非男婦之情,純粹只是欣賞,就只能這樣。

  對!沒錯!就是這樣!

  對方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他對她只有祟敬欣賞之心,就只是這樣,其他再也沒有了。

  管三國努力做著心理建設,最後還是繼續朝西邁進。

  身為醉心武學研究的有為青年,入了禦華宮這等寶山,又得知掌門宮主正在練功,他要不高法見識見識,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心裏有鬼!

  為了證明內心坦蕩蕩,證明他心思純正,已拋開所有不合宜的癡心妄想,他理所當然得走這一趟才是。

  但沒想到……空曠的院落中無人。

  打著“裝不經意走進來,然後很不小心看一下”的如意算盤全給亂了套,管三國狐疑的四下查探一番,是真的沒人。

  這倒邪門了,人呢?

  “吱!”

  這叫聲,管三國並不陌生,是那只常駐在仙女肩頭的毛球所出,但另一個狺狺低咆的聲音呢?

  沒作聲,足尖一點,管三國悄然躍上居中那間放置武器、丹藥的廂房屋頂,藉以窺探那傳來聲音的後院。

  殊不知這一控,就此註定了他無法回頭的命運……

  一狐一貂,大眼瞪小眼,露著尖牙對峙著。

  場面看似一觸即發,可下一瞬間,纖纖素手一手一隻,兩團同樣毛茸茸的小東西被拎了起來。

  那本該冷若冰霜的仙女容顏依舊,可眉宇間的生冷氣息少了幾分,不慍不熱的對著右手的小狐球訓道:“吃飯,別玩。”

  隨著她將小狐球給放置在小窩旁的餵食碗前,她左手的另一團雪白毛球已乖覺的攀上心愛主人的皓腕,順著臂膀跑回它慣常停留的肩窩處乖乖站好。

  安置好小雪狐,豔冠人彈了彈肩頭處那小小頭顱,沒好氣道:“它要再大些,看你敢不敢挑釁?”

  毛寶吱了一聲,似在抗議。

  面對這聲抗議,豔冠人又是輕輕一彈,說道:“它還小,又是同樣大球、二球跟小球一起長大的,只是鬧著玩,沒那膽子吃了它們。”

  相鄰于小雪狐的臨時小窩,還有個大一點的臨時小窩,窩旁放置了一根蘿蔔,三隻比拳頭大不了多少的雪兔正團團圍著那根蘿蔔在啃食。

  就豔冠人的目光看去,雪狐寶寶跟雪兔寶寶正在各自的小窩旁進食,兩團毛茸茸的幼小生物分踞兩側,模樣是同樣的稚趣逗人,可愛得不得了。

  但在管三國的眼中,那個理論上應該在練功的人,此刻靜靜看著小毛球們進食的模樣,才是真正可愛到教人腳軟。

  要不是親眼所見,誰能想像得到,在那冷冰冰的豔容下,其實有著會偷養小動物的柔軟心腸?

  管三國真真覺得目眩心迷,也忽地想起方才在溫泉池所發生的事……

  她發現他泡泉水泡到睡著了,這事究竟是偶然?抑或她壓根兒有在注意他的動靜,因此特意喚醒他示警?

  想到她極有可能把他放在心上關注著,管三國內心為之顫慄不已,理智一絲絲、一些些地剝除當中。

  夾雜著花香的和風徐徐撫過,這塊山腹地真可說是大自然的奇跡之一,明明外頭是急風暴雪、鳥不拉屎猶如絕境,可隱藏山間的這塊腹地卻因為地熱的關係,擁有四季如春、繁花盛開的光景。

  豔冠人一邊看著小毛球們進食的逗趣模樣,一邊不自覺地練起本家心法,操縱著落在周身附近的花瓣,那些本該飄零落地的花瓣立時有如舞蹈般盤旋於空中。

  小毛球們吃飽喝足,有心力玩了,發現此等異象,就如同前些天般一團一團追著飛花跑來跑去,只有毛寶,立于心愛主人肩頭上,一派唯我獨尊的模樣,好似不屑跟這些小屁孩們玩這等幼稚的追逐遊戲。

  四團毛球們跑來又滾去的,那光景煞是有趣,清豔絕倫的嬌顏泛起一抹帶著縱容之意的淺笑,令屋頂處的管三國看直了眼,內心直燃起不明的火焰。

  末了,飛花舞葉隨著豔冠人的收功而落了地,就在她的跟前,那一狐三兔也跟著排排站定在她的跟前,任她閱兵似的一一撫弄,那畫面甜美得令管三國忘了屏氣凝神,不自覺地吐了一口氣……

  死!

  豔冠人如此高手,頭一抬,立時準確無誤地看見了他。

  這麼尷尬的一瞬間,管三國還沒能想到對策,就已一陣腳軟——這回是真的腳軟了,怎麼說也是剛從鬼門關走一圈出來的人,體力還未能完全恢復。

  當然,從屋頂上滾下來,這種蠢事糗歸糗,但以管三國的身手還是能補救的。

  只是有人的動作早他一步,再加上他鬼使神差的一個猶豫,還沒有機會展現應變能力,那輕盈如仙般的纖細柔軟已於半空中接住了他。

  管三國眼中的世界在這一瞬間,就好像靜止了那般。

  他只能看著她,看著那恍若冰冷無情,卻毫不遲疑展現出營救行動的魄力,那專注且認真的神采,是這般的眩目迷人……

  豔冠人順利把人救下,對著管三國白白淨淨猶帶著稚氣的臉,還張著一雙水汪汪又亮晶晶的大眼睛看她的模樣,她直覺地往一旁好奇打量的四團小毛球看了看。

  當打量的視線再繞回管三國身上時,她微微皺了下眉。

  他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這人,實在是像極了初生的幼獸,好比這幾隻教她意外救回的小毛崽子。

  忍不住又打量了下,近看才發現,雖然是一副孩子氣、需要人保護的樣子,但其實他長得還比她高一些些。

  那麼,到底是什麼原因,他竟給人一種幼崽的印象?

  是因為先前的寒傷,導致身子虛弱造成的錯覺嗎?

  在豔冠人來得及反應之前,她已動手,一手一邊,揪住他欠缺血色的面頰,捏麵團似的揪來又扯去、揪來又扯去。

  對於那雙在頰面上造次的素手,管三國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這……什麼情況?

  頰面忽地有些吃痛,他直覺覆上她造次的雙手。

  “那個……”努力裝作不經意的拉下她的手,但又捨不得放開,他只能故作沒發覺、一臉好無辜地說道:“我本來是想跟豔宮主討教一下禦華宮的武學,不料卻聽見奇怪的聲音,一時好奇想一探究竟,並非有意偷窺,所以……所以……”

  豔冠人好像真沒發現他的舉動該被列在不合宜的選項,目光一逕地盯著他看,對那不見病氣、顯得白裏透紅的可愛模樣,打心底感到滿意。

  管三國見她沒什麼特別惱怒的反應,索性打蛇隨棍上,紅著臉,很無恥的繼續裝著無辜的模樣問道:“宮主這麼好興致,在後院養小寵物?”

  在豔冠人飛身救人之際,聰敏地躍至一旁枝椏上的毛寶吱吱叫了兩聲,似乎是被寵物這字眼給觸怒。

  “那只是前些天撿到的。”豔冠人往那四團毛球看了下,回道:“待它們再大一些,就要放它們回歸山野。”

  不想對話中斷,管三國胡亂接道:“那宮主不在宮內之時,它們怎麼辦?”

  豔冠人沉默了下,好似在思考這問題。

  “繁花令畢竟事關重大,如果宮主不反對,在下希望儘快動身前往取令。”管三國提醒道。

  其實彼此心知肚明,這幾天的耽擱,是顧及他的身體情況尚未能負擔這一路的長途跋涉,但他自覺大約再休養個兩日,體力就以恢復到七、八成了,屆時是一定得上路。

  那麼……她收留的這些迷途小毛球們該如何是好?

  管三國合理推測,目前禦華宮宮裏應是沒人知曉,她們心目中偉大祟高的宮主大人收留了這些個小東西。

  多可愛的行徑,竟沒人知道呢!

  管三國心底不禁泛起一股甜,特別是看她此時一臉認真思索的模樣,他忍不住偷偷、偷偷地看著兩人交握的手。

  他覺得糟糕,這真是太糟糕了……眼前這冷若冰霜卻透著一股呆傻之氣的玉人兒,真教他的理智兵敗如山倒,那些個四、五十或六、七十歲的推測,他都覺得不是問題。

  他沒救了嗎?

  “這個問題交給你了。”豔冠人忽地來上這麼一句。

  因為這句話,管三國的目光從兩人交握的手再轉向她一副理所當然的冷然臉龐。

  “出發前,你就跟芍姨說你撿到了這四隻小毛球吧。”點點頭,豔冠人覺得這方案再完美不過,正要拍拍他的肩將任務交托給他,卻在這時才發現手讓他給握著。

  皺了皺眉,微使勁抽回手,她冷冷地道:“到時你請她們代為照顧,待毛球們長大,就放它們走吧。”

  即使管三國心頭有些失落,但也不會表現出來,看著她蹲下身子逗弄那四團毛球,他裝著沒事人的模樣,緊挨著她蹲下,順勢問道:“宮主不會捨不得嗎?”

  “為何要?”豔冠人覺得這問題有些莫名。

  毛寶一躍回到心愛主人的肩頭,對著管三國齜牙咧嘴,盡現示威姿態。

  豔冠人搔了搔毛寶的下頷,看也沒看他一眼,目光落在那四團毛球身上,語氣清冷的說道:“它們本就屬於山林,大了自然該回去。”

  這意思是……她的同情心只給予那毛茸茸的幼崽期嗎?

  為求確認,管三國故意問道:“但放回山林之後,雪狐也許會獵食這些雪兔,豈不白費宮主這時的收容?”

  “弱肉強食,這是自然法則。”豔冠人看了他一眼,疑惑他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問題。“這些是意外失了親的幼獸,我最多只能助它們存活,但最終它們還是得靠自己,這片山林的生存模式不應該因我而改變。”

  冷冷淡淡,說時是一副置身事外的無情模樣,可管三國卻發現在她難以親近的清冷模樣下,他們其實是有問有答的。

  在實際的一番應答過後,他發現,她的冷若冰霜雖然看起來令人難以親近,但實際上她是因為不知道怎麼跟人相處與應對,才會形成生人勿近的冷漠疏離。

  “那個……”努力裝出最無辜與好奇的模樣,管三國問道:“宮主過去曾離開過禦華宮嗎?”

  豔冠人回頭看了他一眼。

  白白淨淨的人、晶晶亮這的大眼睛,無辜的模樣合著那蹲著的姿勢,看起來就像只大型犬,令豔冠人很直覺的往他的頭頂拍了兩下。

  拍拍。

  管三國只覺得被拍了兩下,然後那個原本有問有答的人就走了。

  她就這樣走了。

  管三國知道,這是禦華宮的“不想回答”模式。

  但,這已經阻止不了他了。

  雖然這時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飄走,可,只要他想,這一時的不想回答是絕對無法阻攔他想瞭解她的企圖之心。

  只要他想,熟識她這人就只是早晚的事了。

  真的,那就只是早或晚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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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9 01:08:3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豔冠人從小就被教導了,人們的愚笨與不可信賴。

  這是禦華宮付出了慘痛代價後,最終得到的結論。

  數百年前,幾位避世隱居的高人們在這處世個桃源創立了禦華宮,幾名女先祖本著人溺己溺的精神,于每年的洪、旱災期深入災區,將無父母可依靠的小女孩們給帶了回來,讓她們有個安身立命之處,免於游離失所的命運。

  這是禦華宮一直以來都在進行的事,也是這門派的宗旨,一度就因為這樣濟世救人的精神而壯大,不料卻成為江湖人口中的神秘教派,甚至,說得難聽些的,便直接將禦華宮打為邪教。

  就禦華宮的立場,她們也知是繁花令現世造成以訛傳訛的空間,但世人所忘卻的事情真相卻是——

  繁花令第一次現世時,世道極亂,一些武林人士為了門派之爭,有了劃地為王的行徑,鎮日裏就是為了地盤之爭而打打殺殺,最終,為了爭奪劃地為王的行徑,鎮日裏就是為了地盤之爭而打打殺殺,最終,為了爭奪武林盟主這個代表最大勢力的地位,更是變本加厲,明的暗的,什麼花招都有,累得民家百姓沒好日子可過。

  當時,擁有繁花令的那人是一位具有俠義心腸的俠士,在一次澇災之中給予禦華宮極大的援助,不但救了潰堤時不慎落水的六名禦華宮眾,還助禦華宮一臂之力,順利搶救下泥沙滾滾中近百條人命。

  災難過後,六名禦華宮眾帶回了十多名女童,當時的宮主感念俠士義行,特地贈予繁花令。數年後,那名俠士在江湖地盤勢力之爭最激烈的那時節,拿出繁花令相求。

  置之死地而後生,這是當時商討出的一著險招。

  為了讓多數的尋常百姓家能平靜過日子,禦華宮主歷經一番思前想後,最終決意背下這殺業,菁英盡出,一一殲滅野心勃勃的各路勢力,將那俠士給送上武林盟主的寶座。

  其後,因為該俠士履行承諾的一番作為,加上各門派需要時間休養生息,百姓們得來十數年的平靜生活,可是始終沒人知曉,這樣的安定,是禦華宮傾了全力、損兵折將所換來的。

  繁花令的第二次現世,又是一次殺業。

  那回,擁有權杖的是位仁心仁術、傳授禦華宮許多醫術的老大夫,不知何故,他旅居的城鎮出現了一種怪病,起紅疹、高燒、咳嗽到全身潰爛而死,隨著病情的擴大,證實了是一場嚴重的瘟疫。

  禦華宮收到恩人來信,當時的宮主帶著兩名大夫趕到那偏遠小城之時,除了病情嚴重程式不一,在那座彌漫著腐肉氣味的小城中,已找不到一個身上沒帶紅疹之人。

  置身於那咳聲不止、充滿哀號的小城中,任何思緒清明的人都該知道,這座小城正在死去,面臨人力無可挽回的一場悲劇,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縮短受苦之人被病痛折磨的時間。

  所以依照恩人的指示,當時的宮主與兩名已有殉葬準備的手下在一夜之間滅了全城,其中包含了還來不及長大的幼童及牲畜,個個一擊斃命,務求死者以最少的疼痛得到最快的解脫。

  得對孩子們下手,這是任務中最難執行的一部分。

  但情勢逼得人無從選擇,只要想到這一時的同情可能引發更大的浩劫,再怎麼樣都得硬起心腸。

  卻也不是光殺就好。

  大開殺戒後,還得放一把大火焚淨一切。

  宮主與手下部署好所有火線,一把點著了火,在火勢必之中看著大火燃燒一切,包含他們三人在內,如此方能徹底杜絕瘟疫外傳,造成難以想像的後果。

  這是兩次繁花令現世的真相,對照江湖流傳的版本,只證明了一件事——

  謠言無法止于智者,因為沒有那種人的存在。

  再加上,前任宮主漫長一生的多半時間裏,竟都忙著在揪出各教派安排潛進禦華宮的纖細,除此之外還得分神對付那些不滿外界謠言,打算進軍武林一統江湖的激進派教眾。

  多教人痛心。

  不管是他派安排的奸細,抑或是沉不住氣、只想以武力一統江湖的激進份子,這些全是前人們一個一個從災難中救回來的孩子。

  但她們都辜負了禦華宮收容她們的美意。

  輕微的是背著收容的信任,目的在竊取禦華宮的機密,讓其他門派得以打擊禦華宮。

  嚴重些的是打著光大禦華宮之名,實際上卻是要將所有人都捲進這場武林大漩渦之中,從此江湖再無寧日。

  最後,禍事還沒波及到武林紛爭之上,一票想法激進的教眾們已經跟宮裏的其他人殺了起來。

  那回的衝突對立,說白點已經是閉門對殺,雖然結局算是差強人意,所有違背禦華宮宗旨的教眾盡數被殲滅,但禦華宮已元氣大傷。

  最傷的,還是掌教者之心。

  救了這些孤苦無依的孩子們回來,為的難道是這樣血流成河的相互廝殺?

  從此之後,禦華宮固定救災的活動日益減少,最終是完全不救了,任憑宮中人口自然凋零。

  到最後,能進門的都是意外而來的例外,就好比豔冠人本身。

  誰也沒有想到,過了這麼久的時間,隨著禦華宮的聲名日漸沉寂,宮裏竟然還存有他教的奸細,一個極有耐性的奸細。

  那人竟然沉得住氣,熬了十幾個年頭也沒忘了初衷,直到習得禦華宮心法後才逃走。

  就是為了捉拿這叛徒,順水而來的豔冠人才被前任宮主收養。在長大成人到接下宮主之位的漫長歲月中,她聽了無數遍禦華宮從無到有、由興至衰的歷史過程。

  她很清楚人們的愚笨與不可信賴,徹底的。

  所以,在史上第三面繁花令現世之前,她從沒想過要親自下山。

  換句話說,宮主大人過去從沒離開過禦華宮,此行確實是她第一次接觸到山下的世界。

  若問她的感想或印象——

  沒別的,她覺得吵。

  人間還真是有夠吵的!

  管三國很快就發現了豔冠人的停頓。

  那是他們進入市集挑選馬匹前發生的事,不用多細心就能發現,因為她很明確的停下了腳步。

  “那個……宮……豔、豔姑娘?”臨時才改了口,大男孩似白淨稚氣的臉上有些些的不好意思。

  豔冠人看向他,覆面紗帽下的神情教人看不真切,但用猜想的,也知她的疑問。

  “出門在外,以免橫生不必要的枝節,所以這一路上得喚你一聲豔姑娘,希望豔姑娘能見諒。”臨到了頭,管三國才想起得溝通稱謂上的問題。

  豔冠人本也不是拘泥小節之人,知他用意,是以點點頭表示同意。

  解決了稱謂,再來就是正題了:“有什麼不對嗎?”

  豔冠人又看向那鬧哄哄的市集,好一會兒後才以清冷的聲音質問道:“人間都是這麼吵雜的嗎?”

  管三國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他的懷疑被證實了,仙女還真的是深養於世外桃源之中,從沒離開過禦華宮,也未接觸過一般平民百姓。

  這感覺……多可愛!

  她竟然用人間來形容……不過深居在猶如仙境一般的禦華宮裏,相較之下,紅塵俗世之於她,還真的是人間。

  噙著曖昧不明的微笑,管三國解釋道:“這些天是附近幾個村鎮的市集時間,所以人多了些,也熱鬧了些,但並非日日都是如此。”

  “你怎會知道?”豔冠人感到狐疑。

  管三國沒瞞她,如實道:“昨兒個咱們抵達小鎮時天色已晚,沒能來得及採買馬匹,只得草草找個客棧入住,當時我問過掌櫃,他說了這些天是附近幾個村鎮的市場集時間。”

  想了想,管三國提議道:“還是你回客棧等我,待我採買好一切再回去找你?”

  見她不語,似是在思索,他再道:“這些天趕下山,為了顧及我的身子,豔姑娘刻意緩下速度配合,我很是感激,所以像採買這種小事我來就好,況且……”

  頓了頓,管三國摸了摸鼻子,小小聲的說:“山裏不比平地,豔姑娘過去應該不曾駕過馬吧?”

  不想她有任何困窘或難堪,管三國很迅速地接著說明他的計畫:“我想過了,在市集裏除了買馬,也許還可以買到車輛,甚至路上所需也可一併採買,如此一來有了馬車代步,不致拖慢行程,回桐城的一路上也不至於太辛苦了。”

  豔冠人注意到了,最後他將問題歸咎到自己身上。

  但其實彼此心知肚明,先前他的凍傷已好了八、九成,只要他不做太逞強的事,好比搞到性命相拚的生死決鬥那種,不過度耗損體內真氣,整體來說已無大礙,至少,趕趕路這種事壓根兒就不成問題。

  真正有問題的,是她的不諳馬性。

  可他為了保全她的顏面,卻將問題歸咎到自己身上,這感覺,對豔冠人而言,甚是奇妙。

  “豔姑娘不熟平地事務,所以採買之事,還是交給我就好。”管三國溫和的笑笑,叮嚀道:“你先回客棧那兒等我……”

  “不用了。”豔冠人拒絕了,冷聲道:“就一起去吧。”

  “可……”管三國很意外,但話到了嘴邊又停住。

  “嗯?”豔冠人可不接受這種欲言又止的事。

  有些猶豫,最後管三國含蓄的說道:“豔姑娘你耳力之佳,應該是比常人要好很多的吧!”

  習武之人,五感本就優於常人,隨著內力精進,程式差異會更大。

  雖然他至今尚未能有機會跟她討教一番,藉由武藝切磋探知她真正實力,可下山的這一路上,見她無視風雪、始終不遲不疾的跟在他身側,落在雪地上的足印是從一而終的形同於無,那內力之深厚,實在教人心驚。

  這要再加上……

  “豔姑娘所居之處環境清幽,從來不曾見過像今天這樣的場合,又是叫賣吆喝、又是牲畜嘶鳴的,初接觸,應該會有些感到不適。”藉由種種脈絡,管三國分析道。

  豔冠人從沒想到他竟心細到發現這一點,這回是真的有些意外了。

  但就算確實如他所說,市集的吵雜令她不適,她卻不願依他的提議。

  她從來就不是一個不戰而降之人。

  就因為不適應,她才更要去接觸、去適應。

  但她記下了,對於他的細心跟顧全她自尊顏面的行徑。

  “走吧。”她說。

  “真的要去?”

  豔冠人就見眼前的大男孩面露遲疑,然後……然後伸手向她……

  隔著面紗,她瞪著自己忽然被握住的手。

  “市集上人很多,這樣才不怕走散。”

  他紅著臉,水汪汪的眼睛羞得直回避她的目光,一臉害臊的模樣,讓她感到甚是有趣。

  煩悶的心情驀地好了一些,目光再次看向吵雜的源頭……

  不就是個市集嘛!

  姿態高貴有如女王的宮主大人昂首前進。

  事實證明,比起熱鬧有人氣的城鎮聚落,荒山野嶺的山神廟雖然又髒又破,還會漏水,卻是讓禦華宮創教以來武學天分最為驚人的掌門人感到較為自在。

  確實,入眼所有的一切都只能用破爛來形容,到處都是灰塵蛛絲,但至少,半夜裏沒有野狗亂叫、貓群叫春,也沒有孩子的啼哭、對丈夫的數落、責駡媳婦抑或是夫妻對吵聲。

  除了雨聲之外,它很安靜。

  而且,很剛好的在這荒野外又下雨的時候,提供了蔽雨的功能,那麼,還有什麼好要求的呢?

  溫暖的光芒在豔冠人閉目欣賞雨聲的時候亮起,可生起火堆的管三國所做的可不光只是生火這件事。

  事實上,這一路上都有賴他的打點,讓她省去極多麻煩,可以什麼也不用做,只消跟著他、任他去張羅便好。

  豔冠人心裏明白,雖然大抵上知曉山下世界的動作模式,但聽聞跟實際接觸畢竟是兩回事。

  幸虧有他在,她才能安然地從旁觀察民間生活百態,不必親自上陣去領受書本、口說與實際之間的差異,免去了任何失面子的可能性。

  他是真真正正幫了她大忙,也許她該要開口道謝……

  豔冠人並不能確定。

  在她安靜的世界裏,她從來並不需要做這種事,現在就算真要道謝,她其實也不知道該從何謝起。

  所以只能靜靜地任由他安排一切。

  就像現在這樣,靜靜地看著他生起火堆後,又不知從哪兒摸出一隻熟雞,有模有樣的架在火堆上燒烤著……

  豔冠人其實沒刻意觀察,只是這一路上不管是在大城市、小村鎮、露宿荒野抑或進破廟避雨,她就這麼看著,因此不得不發現一件事——

  依他處理事情有條不紊兼細心的程度,以及這一路下來包辦大大小小所有事時所表現出的優異辦事能力,實在讓人懷疑,那一副大男孩的模樣,會不會其實只是個樣子?

  “你幾歲了?”

  問話來得突然,就算是一路上用盡心機侍候她的管三國,也沒料到她會在這時候有談話的興致,問出這樣的問題。

  雖然情況不明,但這可是仙女第一次流露談話的興致,他要是不懂得把握機會,那他這幾年在江湖上可真的是白混了。

  “豔姑娘怎麼突然問起這事?”寶石般的大眼睛晶晶亮的看著她,這陣子的路程裏,管三國將這無辜目光練得十分嫺熟,真可說是運用自如。

  “不能問?”豔冠人問得直接,完全沒流露出內心的遲疑。

  “也不是,只是有些意外。”摸摸鼻子,管三國一臉靦腆,如實道:“我今年二十有六了。”

  豔冠人看著他。

  並沒出聲,可看似清冷的豔容,其實明明白白的顯露出她的吃驚。

  她是真的感到意外呀!

  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所有有關他的印象,那純真孩子氣的模樣,還有那總是害羞靦腆的模樣……每每在看向她時,白裏透紅的頰面必是浮著兩朵紅雲,長長的睫毛眨呀眨的,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滿是無措,像是不知往哪兒看……

  種種的種種,那怎麼可能是一個二十有六的人會有的樣子?

  “之前在禦華宮時,我請繡繡姑娘她們別把我當小孩子,但從沒人要信。”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管三國微露苦惱之色,還進一步歎道:“容貌天生,我也是沒辦法。”

  就連苦惱的樣子,也很像小孩子在生悶氣呀!

  但,豔冠人卻忍不住點了點頭。

  詐欺,簡直就是詐欺,也只能用詐欺來形容,可確實如此,相貌天生,他無從選擇,這從來就不是他所能選擇的事。

  “那豔姑娘呢?”貌似隨意地,管三國問了:“聽聞貴門派功法特殊,可保青春永駐,據他人猜測,豔姑娘大概已有五、六、七十歲……”

  “五、六、七十?”這數字讓豔冠人微皺了下眉。

  “嗯,其他人是這般猜測,就不知……”

  “二十二。”豔冠人冷冷丟出一個數字。

  這回,結結實實愣住的人是管三國。

  他、他、他……他可從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

  就當他神智不清也好、發癲也罷,總之,他原是打定了主意不管她到底幾歲,就算五、六、七十歲也一樣,反正她看起來並不是。

  對他而言,眼前的她才是真真實實的存在,那個看起來冷若冰霜、不解人情世事、像孩子般天真帶點傻氣的她,才是讓他沉淪、難以自拔且決意勢在必得的主要原因,那麼,年齡又哪是問題?

  卻沒料到,這會兒打蛇隨棍上的問問,竟然探得了她真實的年歲,也竟然,還比他小?

  出乎意料的答案,炸得管三國都不知是該驚還是喜,唯一能肯定的是,這會兒他更是打死不退、不可能放手了。

  但,就是這樣的勢在必得,也就顯得兩日後的問題大了。

  要知道,他的任務是領她順利從霍叔公手上取回繁花令,但待取令任務完成之後呢?

  一旦任務完成,若沒有足以說服她的好理由,他是不可能留下住她,繼續溫水煮青蛙,令她對他動情的。

  這問題從兩人自禦華宮出發時,他就開始在想了,卻苦無解套之法。

  而現在,就算他刻意拖慢行程,但再怎麼拖,最慢一日半的路程必到桐城。

  屆時,一旦見了霍叔公,他跟她的任務都完成了,他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有問題?”豔冠人冷問,完全誤解了他這時的一臉認真。

  管三國回神,醒悟到適才的失神教人誤解,好似對她年齡有所質疑似的,亂了手腳急忙回應道:“不!沒有,沒問題,我只是……只是……”

  “看起來不像?”這問題,輕輕的、一貫的冷冷淡淡,可偏偏聽起來就是有些許的火藥味。

  管三國冰雪聰明,雖然好高興見她有些人味,開始出現像常人一般的情緒反應,可他沒敢表現出來,照樣端著一副無辜的樣子——

  “自然不是。”否認是一定要的,接著是極其謹慎又小心的回答:“我只是在想,她們為什麼騙我?我原也不信那五、六、七十歲之說,可她們誆我是因為特殊內功心法,讓貴派的人青春永駐……”

  “是真的。”豔冠人確認道。

  “啊?”管三國愣了愣。

  什麼是真的?

  五、六、七十歲的事為真?

  但她剛剛才親口說她芳齡二十有二,怎突然又改了口?

  這到底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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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9 01:08:4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一個人的天真與可愛,怎能如此的渾然天成?

  原來那一臉認真要強調的“真”,指的是青春永駐的特殊功法為真,而她二十二歲也是真的,全都是真的。

  一天一點點。

  並不多,可隨著每一天的多發現一些、多瞭解她一些,管三國對她的著迷就更加深了一些,原本的無法自拔也就一日陷得比一日深。

  也是因為這樣,他開始感到焦慮……

  要是再想不出個好辦法、好說詞,等等見了霍叔公,她拿了權杖之後瀟灑要走,那他要怎麼辦?

  眼看著霍叔公清修的寺廟就在眼前了,這讓他怎能不焦慮?

  豔冠人忽地停下腳步,在某級階梯上。

  “啊?”管三國跟著停住,不明所以。

  豔冠人看著他,隔著紗帽上的覆面薄紗,直問:“你怎麼了?”

  那羽扇一般的長長睫毛眨了眨,又眨了眨,掩去詫異後才能正常發問:“怎麼這麼問?”

  也許她應該要先感到奇怪,為什麼“牽手預防逛市集時走散”這件事,在幾日後卻演變成兩人隨時都牽著手行進,而她卻一點都沒發現到這古怪處,竟任由這種事發生?

  當中的轉變是這麼的無聲無息且自然,自然到她至今還沒發現這疑點,所以她現在的注意力是集中在他微濕泛涼的掌心……

  “你很緊張?”她問,簡短又直白。

  因為這問題,管三國看著兩人交握的手,想到自己的低級手段,秀淨的俊顏忍不住漾起淺淺的粉紅色澤。

  並不是存心欺她、想占她便宜,而是一路上,時不時見她習慣性的想摸摸肩上那時常存在的雪色小毛球,可由於出門在外一切行裝從簡,那團叫毛寶的小毛球給留在了禦華宮……雖然她極力掩飾,沒特別流露出任何情緒,可每回她伸了手,最終卻落空才想起毛寶沒跟出門,神情總有片刻的失神。

  他只是不想她有那樣的失落,所以常藉口帶她見識民間風情,而帶著她往各個行經的小城鎮最熱鬧的街心走去。

  接著再藉口不想兩人走散,時時牽著她的手,不讓她的手有空置下來的機會,如此,狀似不經心的養成她的新習慣,不至於再因為那沒出門的小毛球而露出那片刻失神的模樣。

  管三國自認出發點跟用意是好的,全是為了她著想,但也不能否認,因此而成就了他的私欲……他很喜歡兩個人牽著手,總是並肩一同前進的感覺呀!

  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也是這個原理。

  雖然喜歡兩人體溫相觸的感覺,可相對的,在他因為焦慮而出汗時也瞞不住她。

  “也不算是。”他回答她的問題。

  麗人無動無靜。

  雖隔著覆面紗,管三國也能知道她在等著他的答案,表情肯定是一如往常的冷漠疏離,但實際上她只是習慣面無表情……他一直就有些納悶,那渾然天成的呆傻之氣明明就可愛得讓人想吃一口,怎會沒人發現?

  “那個……我只是在想……”開口,即使是裝無辜、實則盡做厚臉皮之事也好像無所謂有管三國都覺得困難。

  但仔細想想,既然等會兒一樣要面對,不如現在先探一下意思好了。

  “等等任務完成之後,豔姑娘可是趕著要回……回去?”隔牆有耳,行事謹慎的管三國避開了禦華宮這敏感的字眼。

  “有事?”

  “我是想……豔姑娘過去終年都待在山上,很多事都是靠書本跟口述才得知,這總也不是辦法,難得這趟出門,也許可以多待一些時日……”

  “嗯。”

  “我可以盡地主之誼……啊?”突然頓住,正設法要說服的管三國突然醒悟到她剛剛嗯的一聲可能代表的意思。

  “有勞了。”豔冠人說。

  這、這、這……這是答應了?

  這麼乾脆?

  管三國露出癡呆表情,這回是結結實實給驚到,卻是在這時,一陣山風輕拂而來,隨著樹影晃動、枝椏舞出的沙沙聲響,豔冠人衣袂飄飄,人與景相融,輕靈飄逸之姿宛若天人合一。

  那細微得宛如不存在的暗湧之報導就隱藏其中,可惜卻瞞不過兩人。

  有人!

  一、二、三、四,一共四個。

  凝神,縈繞周身的肅殺之氣毫不遮掩,豔冠人準備開殺戒……

  “是自己人!”

  在她動手之前,管三國急道,同時間兩手並用,抓住她的手省得沒攔住。

  唰、唰、唰的數聲細微聲響,幾乎是承著管三國的話語方歇,兩人周遭冒出了四名勁裝打扮的漢子,一現身便直接躍至近身處——

  “三國!你總算回來了!”渾然不知自己在鬼門關前繞了一圈的其中一人呵呵笑著。

  “臭小子,你這趟到底去了哪里?也拖得太久了,老門主擔心你出事,已經召了人準備尋你,結果一問起,竟然沒人知道你上哪兒去。”旁邊另一人也說道。

  “沒事,路上有點事情耽擱,辛苦大家了。”管三國笑語回應。

  來者四人,皆是境管鏢局裏的鏢師們,受了管三國的委託,在他離開桐城的這段時日裏,暗中守在這佛寺附近,確保霍家叔公的清修生活無人打擾。

  沒人知道,為何突然要守著一個待在佛門清修的老人?

  但既然管三國這麼開口了,他們執行便是,只是沒料到這任務竟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而他們至今依然不知道到底在守些什麼。

  但鏢局裏的規矩總是有的,若管三國沒說,他們自然也沒多問,見他平安歸來,確定守護的任務完成,幾個人寒暄過後,好奇的目光全往他身旁的白衫女子看去……

  “豔姑娘是我這趟新結識的朋友。”管三國笑語帶過。

  朋友?!

  就這樣?

  四位資深鏢師看向兩人交握之外,老江湖的臉上皆掩不住那曖昧之色,還同時“哦”了一長聲。

  管三國紅著臉,假裝沒看見那四張曖昧不已、一副很欠揍的臉,朝豔冠人介紹道:“這幾位大哥是我從鏢局裏請托,特地過來幫忙的人手。”

  語畢,他轉而對四人說道:“這兒沒事了,我接手吧。”

  四名老江湖鏢師走是走了,但臨走前那神色曖昧的擠眉弄眼讓管三國臉上的紅雲過了良久都無法消褪,至於冷眼旁觀的豔冠人……

  “他們喚你的名。”她突然說。

  “是呀,都是認識很久的人,當中有兩位可以說是看著我長大的。”管三國牽著她往佛寺中走去。

  但豔冠人想到的,卻是方才他對其他人介紹她時的話語。

  他說她是他的朋友……

  “以後喚我的名吧。”她說。

  管三國停下了腳步,白淨稚氣的面容上有幾分反應不過來的傻氣。

  “有問題?”這話問得其實有幾分危險的意味,因為豔冠人是不接受同意之外的任何答案。

  沒理由僅是認識的人都能直喚他的名,而她這個朋友卻只能豔姑娘、管少俠的彼此互稱……說互稱似乎也不至於,因為截至目前為止,她開口說話的物件一定是他,從來就是有話直說,管少俠這稱呼還真沒機會讓她喚上一聲。

  但對豔冠人而言,沒機會叫是一回事,以“朋友”的身分卻輸給“認識的人”那又是另一回事。

  到底是輸了什麼,其實她並沒有任何具體概念,就是一種感覺上的問題。

  就像是她一手養大的毛寶,要是哪天突然拋棄她這主人,爬上其他人的肩頭站,她一定會覺得很不爽。

  所以她現在就是很不爽當中。

  而管三國沒令她失望。

  只見他片刻的怔忡之後,立即用力的搖搖頭,異常熱切的想表達出他的絕對沒問題。

  那份熱切,讓她心裏的不爽少了一些些……

  “冠、冠人。”秀淨的面皮泛著淺淺的粉紅,他喚她。

  沒什麼事,但管三國一向就是個積極的人,很理所當然的先喚兩聲,她適應一下這突來的新進展。

  看他兩手抓著她右手,微紅著臉、欲語還羞的模樣,豔冠人的心情沒來由的又好上了一些。

  左手伸出,很自然的往他頭上輕拍兩下——

  “走吧。”她說。

  任務尚未完成,手牽著手,兩人一同解決去。

  霍英奇,那個讓姥姥惦著,還特意交代過要探察他情況的人。

  沒見到人之前,豔冠人曾想過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竟能在姥姥的心裏留下印記,教姥姥如此惦念著?

  而今,那人就在眼前……

  “叔公,我回來了。”

  隨著管三國的叫喚,在後院菜園澆水的那人停下了動作,執著水瓢朝聲音來源處看去……

  那人,身形纖長清瘦,頗有幾分仙負道骨之資,模樣看起來就像五、六十歲之長者,不難想像年輕時的風度翩翩,合該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若非事先知情,絕難想像眼前這人何止古稀之齡,實際上都已近八十歲,即將堂堂邁入耄耋之年了。

  此刻,老人的目光掠過喚他的管三國,微微失神卻毫不遮掩地注視著豔冠人。

  “清伶?”

  豔冠人發現老人微顫地喚了這名,聲音不大,但她聽到了,而且口形無誤。

  那是收養她的姥姥閨名,這人,怎知這名?

  “叔公?”管三國也發現老人的激動與失神。

  過去,雖然老人長年隱居佛寺,但由於霍西遊極親近這位宗族長者,只要有空就會前來探訪,管三國等人閑著沒事時也會一同前來,因此對霍叔公也不陌生。

  一直以來對霍叔公的印象,就是淡泊名利、情懷平和的長者,加上長年隱居佛寺,感覺上已是修道之人,要不是此刻親眼所見,還真沒想過清心寡欲、一派要成仙的長者竟會出現這般情緒化的一面。

  管三國雖不明所以,卻壓抑著好奇,代為介紹道:“這位是禦華宮現任宮主,豔冠人。冠人,這位便是打算讓權杖完璧歸趙的霍叔公。”

  “現任宮主?”霍英奇聽到了這句話,不住地看著那記憶中纖麗窈窕的身影,思緒已沉浸到多年前的那些片段,好一會兒回不了神。

  豔冠人隱隱感到有異,總覺得眼前的人雖是看著她,卻也不是在看她,她立即揭去了覆著臉的面紗。

  失望襲來……不是她!神韻雖像,但並非他記憶中的人兒……那人,模樣更顯清雅文秀些,雖有著同樣的冷漠疏離的氣質,卻沒這般的絕豔秀麗,美得教人心生距離感……

  霍英奇掩不住失望之色,忍不住問:“清伶她?”

  “姥姥已經辭世。”豔冠人答。

  已經……死了嗎?

  “叔公?”管三國一個箭步上前,扶住步伐明顯踉蹌了下的老人。

  “沒事。”霍英奇穩住了腳步,努力持住心神說道:“我不礙事。”

  雖然決定歸還繁花令時,也曾想過有這可能性,但直到真正面對的這一刻,才知道真相遠比想像來得教人疼痛。

  在各種揣想中,他最最希望的是前來取權杖的人能帶來她依然安好的消息,諸如“她在遙遠的一方過著寧靜清幽生活”這一類的,畢竟他年事已高,若再不設法探探消息,這一生恐怕再也沒有機會得到她的任何音訊。

  卻沒想到……他還沒死,她倒已經先走一步……

  那隱忍了五十個年頭的苦楚直直湧上,令喉頭泛著教人難受的苦澀,可這苦,無人能知……已是無人能知……

  “叔公?”管三國面露憂色,眼前的老人看起來可是一點也不好。

  霍英奇拍了拍他扶持的手,表示沒問題,繼而振作起精神,朝豔冠人再問道:“她這些年……好嗎?”

  秀眉微蹙,豔冠人思索著“這些年”跟“好”的定義。

  記憶中,她從沒見姥姥離開過禦華宮,她無法確定眼前老人指的“這些年”,究竟是字面上定義的近幾年,還是該從兩人分隔兩地後算起?

  天曉得這兩人上一回見面是在何時?

  又,到底怎樣的生活算是好?

  “她過得不好嗎?”霍英奇誤解了那份沉默。

  “走火入魔兩次。”豔冠人給了這麼一句,想了想之後,補充回答道:“兩次都讓她筋骨肺腑異常收縮,初發生時是鑽心蝕骨的疼,接著還要忍受長達兩至三年的疼痛才能逐漸適應,這樣應該不是太好。”

  她語氣平淡,霍英奇卻是聽得心驚。

  走火入魔,而且還兩次,怎麼會、這怎麼會發生?

  “那樣真的沒事嗎?”就連管三國也聽得傻眼。

  豔冠人瞟了他一眼。“沒事。”

  見他一臉懷疑,她才道:“即使是第二回走火入魔,也都已是十年前的事,雖然最後幾年,姥姥身形小如孩童,一頭華髮再也黑不回來,但走火入魔的縮骨之痛確實是熬了過去。”

  十年前的事了?

  “那她這些年……”霍英奇猶豫了。

  他很關心,極想知道那人的所有一切,希望她好,但又怕真相不如想像,而如果真的不好,他也沒有任何挽救或彌補的機會。

  那麼,他該問嗎?

  “直到去世前,姥姥一切安好,但有留話,若有機會收回這面權杖,要我特別來看看霍大夫好不好。”豔冠人如實道。

  近八十歲的老人聽到這句話,情緒激昂,情難自已地紅了眼眶。

  她原來還惦著他……還惦著他……

  夠了,這樣也就足夠了……

  “叔公?”再怎麼遲鈍的人也會覺得古怪,更何況是管三國這樣機敏又玲瓏巧思之人。

  “沒事,已經沒事了……”霍英奇強打起精神,拭了拭濕潤了眼,緊接著朝兩人說道:“走吧,這事該有個了結,就讓那面權杖回去它該去的地方吧。”

  聞言,豔冠人沒立即跟上老人的步伐,而是停在原地,理所當然的伸出手……

  並沒有讓她等待太久,事實上,幾乎沒有所謂的等待。

  因為下一瞬間管三國已來到她身側,不但牽起那伸出的手,一手還接過她另一手的紗帽,之後,領著她似的,兩人一起跟上老人的步伐。

  所有動作一氣呵成,並無任何刻意,可兩人之間那份言語無法形容的默契已展露無遺。

  霍英奇將一切看在眼裏,心底微微地擰痛著。

  以前,他也曾經這般,心機用盡,就只想牽住那人的手。

  曾經,兩人出遊,一同賞花遊溪,或是雨中漫步、月下伴歡。

  曾經的曾經,他以為一切終將水到渠成,但最終……所能得到的……

  目光從兩人交握的手轉面對上那有著孩子氣相貌的男孩,對著老人的注視,管三國面露臊意,知曉意思被看穿了。

  用盡了心機、如蛛網般用各種方式想牢牢困住她芳心的意圖是這般明顯,一般世俗之人都能明眼看出,想來,唯一能欺瞞的,就是那看似冷若冰霜,但實則如孩子般純真的豔冠人了。

  “孩子,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霍英奇出了聲,一臉憂色。

  管三國點了點頭,一臉的不好意思。

  “我知你與西遊等人,皆是人中龍鳳,向來想要什麼便能得到什麼,但這件事……”霍英奇頓了頓,最終歎道:“我勸你還是停止吧!”

  “叔公?”管三國微愕,不解他何出此言。

  豔冠人不明所以,冷著臉看兩人打啞謎。

  霍英奇只覺心煩意亂。

  這一時之間突然聽聞太多消息,故人的死訊、觸及過去的不快,又眼見兩個小輩即將重蹈覆轍,他一顆心紊亂得很……

  “我去取權杖。”回頭,他往內室而去。

  管三國牽著豔冠人跟上,從後院跟著進到內室,看著老人逃也似的進到內室取物,只能猜想著過去到底曾發生過什麼事?

  片刻過去……

  “三、三國!”忽地,內室傳來滿是驚慌的叫喚。

  出事了?

  管三國不及細想,與豔冠人一起進到內室,只見霍叔公對著一個木櫃,手中執著一巴掌大小的黑檀木盒,一臉的驚疑不定。

  “叔公?”

  面對管三國的疑問,霍英奇一臉灰白,朝他展示手中已開啟卻空空如也的木盒,困難地說道——

  “繁花令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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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9 01:08:5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繁花現世,生靈血噬。

  無疑的,這絕對是後果極其嚴重的事,但管三國當機立斷助成效卓著的穩住了那慌亂的情緒。

  當然,最主要的慌亂是來自于失主,畢竟兩個月前當他決定完璧歸趙之時,繁花令還好好地放在木盒中,讓他慎重地收了起來,沒理由兩個月後竟然就這樣憑空消失。

  至於前來收回權杖的那人……那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的冷靜,真真讓管三國心蕩神馳,當然,在人前他掩飾得極好,一直維持著那一派誠懇又值得信賴的可靠形象。

  總之,問題很大,但在一切失控之前,管三國設法先穩定失主情緒,讓上了年紀的霍叔公相信事情沒有大礙,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而不至於自責驚惶又不安。

  管三國很高興他這麼做了。

  更讓他深感慶倖的是,接連數日的風平浪靜就好似證實他所言不假,老人家確實放了心,相信一切是在掌握中。

  相隔不到三日,那身子骨看似硬朗的老人,便神色安寧的睡夢之中離世。

  無他殺跡象,霍叔公是自然地辭世離開人間。

  怎麼說都已是近八十歲的高齡,但事情發生得突然,是那麼信人措手不及,生命的不可預測,又是那麼樣的令人傷感。突來的混亂中唯一讓人感到安慰的,是那恍若睡著的神態甚為安詳,儼然是不帶任何遺憾的離開。

  應該……是沒有遺憾了吧?

  在探知內情後,對於那份壓抑五十餘年的感情,管三國不勝唏噓,不由自主地將兩位長都的死亡,想像成是另一個世界的重逢。

  其實他並不是太驚訝,對於霍叔公與禦華宮前任宮主的那一段秘情。

  畢竟他向來擅於察言觀色,從霍叔公提及前任宮主的言談中,某些詭異的情緒反應便讓他隱隱感到有異。

  之後他趁豔冠人跟著尚姍這個新朋友出門之際,獨自回以叔公住處,以報平安為由來營造一切都在掌握中的假像,再利用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立場進行套話。

  正中紅心!

  基於對他這小輩的愛惜,以免他吃一樣的苦頭,霍叔公全說了,那些埋藏於心中五十年的往事,所有的所有證實了管三國的猜測,兩位長者之間的羈絆可遠遠大過於一面權杖所代表的涵義。

  “既然相愛,為什麼不在一起?”在那當下,這問題很理所當然地被提出。

  權勢?

  名利?

  前任宮主戀棧宮主之位無法割捨?

  “清伶她……長我十多歲。”老人如此說了。

  管三國無法置信。

  想他,最初還誤以為豔冠人也許是四、五十,甚至是六、七十歲的前輩,但真正動了心一發不可收拾之後,全然不覺得那是問題。

  畢竟禦華宮有獨樹一幟的內功心法,習練者就外貌來看壓根兒沒差別,任誰也不會知曉兩人實際相關的歲數,又哪里能產生什麼問題?

  “就為了歲數問題?”管三國證據動搖,開始懷疑這對長者之間的感情,其實彼此投入的程度都不多吧?

  “不,當然不是為了歲數問題,雖然清伶一度介懷,但那並不是主要原因。”

  所以?

  管三國內心猜測的答案極多,但隨著老人的訴說、問題的浮現,他的神懷越發凝重嚴肅起來,最終只能傻眼。

  因為他完全沒料到所有的問題竟全出在禦華宮那自成一派的武功上……

  “喂。”金平敲敲桌面,很不客氣地指出管三國的問題。“兄弟,你走神了。”

  “抱歉,剛說到哪兒了?”就坐在他對面的管三國也不遮掩失態,揉了揉面頰,甚至用力拍了幾下,好喚回那不住要想東想西的思緒。

  金平歎氣,坦言道:“我很擔心你。”

  “為何?”管三國面露訝色,失笑道:“我有什麼好擔心的?一切都在掌握中。”

  “並沒有。”金平翻白眼以對,很不客氣地否定他的說法。

  “你要習慣。”尹水滸走了進來,手上拎著兩壇酒,逕自找了個位子坐下後說道:“這傢伙從小就這副德行,天塌下來了也同樣裝作什麼事都沒有。”

  金平原是皺了下眉頭,本想表示“現在火燒眉頭,可不是聚在他書房喝酒的時候”,但轉念一想……

  管三國現在惹上的是繁花令這等麻煩東西,連怎麼弄丟的、該怎麼處理都還沒個頭緒,這會兒卻已經直接演變成幾乎人盡皆知,因為武林盟主已廣發英雄帖,說要針對繁花現世之事進行商討,嚴防釀禍。

  單單是繁花令就已經夠麻煩的了,解決之道未果,還在情場栽了這麼一個大跟鬥,愛上這麼一個不該愛的人……

  念及此,金平不得不承認,尹水滸這兩壇酒帶得還真是時候。

  尹水滸極有默契的朝金平點了點頭。“他需要的,你知道。”

  “你們說話就是誇張。”管三國失笑,但在尹水滸逕自拍開酒壇的封口,將其中一壇交到他手上時,他順手取過,不自覺地灌了一大口。

  “方才說到哪兒了?”尹水滸追問進度。

  “我派人查過了,那原先服侍霍叔公的小沙彌前些日子曾留書離開,寫著想還俗返家,寺方只當他想家,便沒追究,但那孩子一直沒回家去。”金平說出最新的調查結果。

  管三國承受兩位好友同情的目光,悶悶地又灌了一大口酒。

  沒人願意往那方面去想,但事情的走向卻讓人不得不這麼想——境管鏢局裏出了內賊,他管三國識人不清,幾名心腹中竟有人不忠背叛了他!

  事情十分明顯。

  一來,東西是在他不驚動任何人,僅派境管鏢局四名不知情的好手暗中保護的情形下,無聲無息地消失。

  再者,事情竟然能躲過境管鏢局的耳目,直接傳到武林盟主那兒去,還是開林盟主廣發英雄貼,境管鏢局其他人才知曉繁花現世的事。

  這事,除了內神通外鬼之外,還會有什麼其他可能嗎?

  “你說,那四人之中,會是哪個有問題?”尹水滸打破了沉默。

  “也許是合謀,這也說不得准。”保守路線的金平不進行最低風險的假設。

  其實兩人心知肚明,不管是個人行為還是集體背叛,自己的親信做出這事,對素來重朋友、講義氣的管三國來說,是極難受的一件事。

  “但也許不用這麼悲觀。”尹水滸試著樂觀地道:“我記得三國說過,那位美人宮主對失令之事並不著急,也許不礙事,是我們一頭熱地想得太嚴重了。”

  金平總覺得麻煩能外包是最好的,便附和道:“這倒是,看她不冷不熱的,還能叫你別放在心上,也許她早有應對方案,是否能及早揪出這個內賊,逼他交出權杖來,似乎也不是頂重要的。”

  兩人一唱一和,但管三國可沒辦法那麼樂觀。

  因為他知道,在那空有的唬人氣勢下,實際的她跟張白紙沒兩樣……

  “你不明白。”管三國無法對好友們明說,他從沒把她的“不礙事”,或是“我自有辦法”當成一回事,只能委婉道:“這事要是內賊所為,那就是我的問題,我要在那人取權杖要求執行任務前,將那權杖拿回來才行。”

  “但比起那面該死又麻煩的權杖,我倒是覺得,你該為你自己的事多擔點心才是正途。”金平是真的擔心。“那個禦華宮的武功路數淨是古怪,以前說書人進到,說只消與禦華宮門下女子交合,便可以得到對方一身內力,我從來都只當是瞎編的,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這傳聞竟然屬實,真的沒有人比管三國更沮喪了。

  當年,阻礙霍叔公與前任宮主這一對有情人雙宿雙飛的,較之年歲的問題,真正的阻礙其實是當時禦華宮正面臨內憂外患,絕不能群龍無首。

  而一個武功盡失、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勢必無法搞定那些安內攘外的麻煩事,因此,前任宮主知道她不能失去自己最大的籌碼,也就是她的一身絕學。

  除此之外,她也知道以情人習醫的文弱身子,根本無法承受她一身精純的內力,若貿然相愛,只會落得筋脈俱毀的下場,所以斷然慧劍斬情絲,釀就了有情人天涯相隔的憾事。

  那麼,現在他跟豔冠人呢?

  就算目前只是他一個人一頭熱在努力,但真到了哪一天她回應他的感情之時,他怎能就這麼接收她長年苦練得來的高深內力?

  並不是牽牽手、喚喚她的閨名這等占小便宜的事,是支撐她一身絕學的基礎,多年的辛勤有成化為烏有,她怎麼可能平心靜氣接受?

  “這世上的姑娘家這麼多,你怎麼偏偏看上這一個?”金平皺眉。

  “這世上的姑娘家這麼多,你怎麼偏偏就看上梅花一個?”管三國白他一眼,已經懶得強調,這種事可不是他能控制的。

  “以前都不知道你喜歡這一型的。”尹水滸思索著以往讓管三國側目的姑娘類型,突然發現,過去好像從沒見他對哪家姑娘特別關注過。

  “以前?”管三國瞄了他一眼,輕哼:“以前我以為你喜歡的是才女,真沒想到最後是尚姍那浪蕩子的類型讓你定了下來。”

  “重點不是我們。”金平敲敲桌子,不得不澄清道:“容我提醒一下,不管我們中意的是誰、感情路是如何坎坷,可最終,我們沒一個有采陰補陽、害心愛的人功力盡失的問題。”

  這話讓管三國像戰敗的公雞,整個沒勁了起來。

  對!

  沒錯!

  采陰補陽,禦華宮那見鬼的功法,讓所有想追求禦華宮門人的男人們就跟鄉野奇談中的厲鬼沒兩樣。

  創立這見鬼功法的人,難道都沒想過世上男人不儘然全是別有用心之徒?弄成這樣,對那些付出真心、從不曾貪圖那身內力的人來說,真的是太不公平了。

  就好比他!

  他管三國從沒想過采陰補陽這件事,現在他卻像霍叔公一樣,在通往真愛的道路上讓這事給困住了!

  “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尹水滸只能寄予同情。

  “我知道。”管三國聲音悶悶的。

  “她是一宮之主,雖然現在門下人數稀少,但她是掌門人,要她放棄一身絕學,機會很小。”尹水滸進一步說道。

  “我知道。”這回不但是悶,聲量都小了一些。

  “其實……豔姑娘是不是喜歡你,都還是個問題。”金平著重的現實面,其實已經傾向殘酷的一面了。

  “……”管三國這時連話都說不出來。

  “這樣還是不能讓你放棄她?”金平指出。

  他要是能這樣自由操控自己的心,還需要這麼煩惱嗎?

  管三國承受兩人份滿滿的同情目光,沮喪得不想回應。

  他悶悶地灌著酒,只能慶倖說話總是涼薄的霍西遊依照計畫帶他們小妻子出遊去了,要不,現在對著他的表情會多加一個,絕對是火大的、一臉“明知有火坑還跳,你白癡嗎?”的那一種。

  “天無絕人之路,也許會有辦法的。”尹水滸設法想振奮好友的心情。

  “是啊,也許會有辦法的。”前途太坎坷,金平不忍再潑冷水,只能提供無意義的一句安慰。

  是這樣嗎?

  管三國喝著悶酒,坦白說,他真的不知道。

  只能放手一搏了。

  不管是失竊的繁花令,還是他荊棘滿布的愛之路,都只能放手一搏了。

  一顆球飛了過來,越過了豔冠人,落在她身側的桌面上。

  事情發生得突然,就在她倚著憑欄,對著院裏的幾個小小孩兒發呆的時候。

  幾個玩球的孩子們在五丈外怯怯地看著她,渴望的目光轉而盯向她身後的球,小小的臉上滿是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冒險來撿球。

  豔冠人沒回頭,素手伸向球,就好似施法術一般,那球騰空朝她手中緩緩接近,直到落入她掌心。

  目瞪口呆。

  幾個小孩看著她的目光不再是不安與畏懼,那一雙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充滿了星星般的亮光,已然將她當成仙女一般的人物看待。

  豔冠人將手上的球輕拋出去,落入其中一名孩童的手中,她擺了擺手,要他們去玩,幾個孩子走是走開了,但離去的腳步多了一些些的眷戀,再三回視的目光滿是崇拜。

  當然,孩子的忘性極大,沒一會兒之後,又嘻嘻哈哈的玩了起來。

  看著這一幕,豔冠人忍不住要想,以前的禦華宮大抵也是如此的吧?

  過去,處在那塊仙境一般,卻空曠得讓人思緒也跟著淨空的山腹地裏,她完全無法想像多年以前那裏也音有過熱鬧繁榮的光景。

  她從不明白創派的掌門宮主是基於什麼原因願意收容那麼多無依的孩子,但現在,待在尚姍所管理的育兒園裏,一上午看著這些孩子,看著小小的他們跑來跑去,臉上露出無憂的笑容時,她似乎有些些的明白了。

  很多事都是直到現在,豔冠人才能慢慢地有所體會。

  就像以前禦華宮無怨無悔收養孤兒的光景,以及……姥姥與那老人之間的感情。

  這事對她而言,是這麼的不可思議,當管三國初初告知這件往事時,她第一時間原是無法想像,但末了,卻發現那確實是可以合理解釋一切。

  姥姥的兩次走火入魔都是發生在很久以前的事,第一回她沒任何印象,但是第二回走火入魔,她印象深刻。

  雖然不是發生在她身上,不過看到一個人突然縮小了整整一尺有餘,因撕心裂肺的疼痛而哀號、胡言亂語,當中的痛苦不難體會。

  可是,那些“不要了,成全你……我不要受這種活罪,我不要了……”的喃喃囈語,她過去一直無法理解,最後只能將這些突兀的話語歸列為神智不表之下的夢囈而置之不理。

  如果是因為與那老人之間的特殊感情,那麼,一切都合理了。

  合理的不只是這些黃樑夢語,也包含姥姥臨死前的交代,要她有機會去看看持有權杖的霍大夫過得好不好。

  那當下,其實她被請托的並不光光只是看看霍大夫過得好不好。

  事實上,姥姥有一句“別驚擾他妻兒”的話才是重點,只是當下她不明白。

  是因為惦著這位霍大夫,一邊怕打擾他的生活,一邊卻又忍不住想像他是如何的一家和樂,所以才造成兩回走火入魔?

  所有教人不明白的事,因為那份感情而找到了彼此連結的脈絡,但豔冠人還是不明白。

  感情,到底是什麼玩意兒呢?

  她極難想像收養她的姥姥,一個如此思路清明、行事果斷的人,竟然會為情所困?

  甚至還因此而走火入魔,忍受縮骨斂筋之痛……兩次!

  若真愛到願意忍受走火入魔的折磨,那麼只消走上一趟就能得知霍大夫終身示娶、依舊深愛著她的事實,又怎會落到抱憾終生、只能黃泉相見的結果呢?

  “你說,明明想要的東西就在眼前,只要伸手就能拿到,在什麼樣的情況下你會選擇放棄,連伸手去取都不願?”沒回頭,但豔冠人忽地開口問了。

  她新結識的朋友——尚姍——正拎著兩小壺偷藏了好一陣子的佳釀回來,沒料到會有這問題,明顯愣了一下。

  “這問題……很難回答。”尚姍在長椅的另一側坐下,遞了一小壺珍藏的藏冬給新友,認真道:“得看想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才能推測答案的方向。”

  豔冠人注意到她說的是答案的方向,而非答案。

  尚姍聳聳肩說道:“人存在太多的面相,一個問題不只有一個答案,每個答案也並非絕對正確、不會改變。”

  這種不帶成見、對萬事包容且開放的氣度,不同於一般世俗女子,正是豔冠人欣賞她、願意與之為友的主要原因。

  更甚者,就是因為她有異于常人的氣度,形於外又是一派好相處的性子,讓豔冠人與其相處也覺得自在,是以在聽及她正管理一座育兒園的事時,才會感興趣而陪同前來。

  也之所以,她才會跟尚姍在這兒……

  “那麼……”就因為對方是尚姍,讓豔冠人難得地提問:“如果想要的,是一份感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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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9 01:09:1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小口品著藏冬的尚姍停頓了下。

  她向來就不是容易被嚇住的人,但這會兒還真有幾分遲疑之色。

  “感情?”尚姍問,好確定自個兒沒聽錯了。

  “男女之間的感情。”豔冠人冷淡神色如常,甚至面不改色地開啟酒封,就好像此刻問的是天氣好不好那般。

  “哇嗚。”尚姍小聲地驚呼。

  就像是反應不過來,只見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好一會兒回過神之後,失笑道:“原來你不是全然不知情的嘛,我還以為三國還得再多努力一陣子,才會讓你發現他的感情。”

  豔冠人神色不變,即使尚姍這話對她而言十分突兀,可她一派的冷靜,好像心裏不存在任何疑問。

  “以三國用盡心機、對你癡心一處的樣子,我想只要你願意接受他的感情,應該一切就水到渠成,不至於有什麼大問題了。但依你方才的提問……”尚姍很認真地想了一想。“要演變到那地步,就不單只是你接受他,而是得有一定程度的情感分量,至少要看重他勝於自己的感受,才有可能發生。”

  同等的情感,那兩回的走火入魔讓豔冠人相信,姥姥必是付出極深的情感才能忍受那些活罪。

  但……她跟管三國之間?

  這問題,倒教豔冠人仔細思索了起來。

  “愛情,真是一個神秘的東西啊。”尚姍品著酒,想起自己,忍不住輕笑。“就好比我,原來是一心想雲遊四方,要不是在我侄兒身上栽了跟鬥,哪會在這兒停下來?又哪會有這育兒園的存在?”

  雖然彼此名分早早都已定下,看待對方都有點老夫老妻的意味了,但尚姍還是改不了占口頭便宜的毛病,依然習慣用侄兒來喚尹水滸。

  對於尚姍跟尹水滸之間的關係,豔冠人大抵是知道的。

  雖然從來沒見誰大聲嚷嚷,喊著他愛她或是她也愛著他之類的激情行徑,但管三國介紹這兩人時的三言兩語中,曾大致提到一些,再加上她親眼所見,每當這兩人在一起時,即使是互相取笑的時候,也有一種不需特別言喻、卻水乳交融的氛圍。

  那就是……認定一個人的感情?

  “其實這事差點真實發生在我跟侄兒身上。”尚姍回憶起一年多前的事,失笑道:“那時我一心以為侄兒心裏懸著的是另有其人,所以決定遠走他鄉,好成全他的幸福。”

  聽聞著她的經歷,豔冠人不自覺地將之與前人們的憾事給重疊上,為此而有些些的失神。

  因為太在意,因為太希望對方能幸福無憂,所以自己的感覺就無所謂了?

  感情這玩意兒……真是太神秘難測了!

  “不對!”像是想到了什麼,前一刻還陷在回憶而失笑尚姍突然感到不對,狐疑道:“三國雖然待人親切友好,可除了你之外,他從來沒有對其他姑娘動心的先例。”

  豔冠人沒有任何回應,只是輕輕晃著手中的酒壺,感受壺中液體的流動。

  她得承認,雖然還搞不清楚什麼是感情,但聽尚姍這麼說,感覺還不錯,讓她心情頗好。

  “所以基於如此,你應該也不至於有機會產生‘成全他、讓他幸福’的誤會,要是沒這可能性,唔……”尚姍因為醒悟到某事而停頓了下,她一臉無辜的看向豔冠人,非常客氣、異常有禮的請教道:“你一開始提出的問題,其實指的並非你跟三國?”

  “不是。”相異於問題的含蓄與遲疑,豔冠人答案甚是簡明。

  忽地,沒人再開口,兩人之間充斥著奇異的沉默。

  尚姍雖致力讓神色同樣冷靜,甚至還能小口地喝著酒,就好像方才沒對著正主兒一語道破管三國的單戀似的。

  但心裏頭的罪惡感卻騙不了自己。

  糗了,這下該糟了。

  豔冠人得承認,看尚姍尷尬的樣子還頗有趣的,但那程度,還遠遠比不上回管三國住處時,發現醉態可掬的他來得迷人。

  她當然不會知道,當她與尚姍待在育兒園時,這幾個人在外頭都做了些什麼,但是從金平與尹水滸送人回來的行徑來看,她可以合理推論,這幾人應該聚在一起談了些什麼。

  金平與尹水滸,豔冠人自然是識得這兩人。

  管三國先前也曾為她介紹過的,如同他對她介紹尚姍那般,她知他們是管三國情同手足的朋友,僅止於此,她對他們並無任何喜惡或感想。

  但她猜想,這兩人對她應該也沒什麼特別的想法,至少,她沒看見任何想法,只除了現在,在他們扶著醉醺醺的管三國回來,沒料到會在他的院落前與她偶遇,一時顯露出些許的心虛。

  豔冠人什麼都沒說,只是看著他們把管三國送回房裏……

  “這是意外。”金平離去前是這麼說的。

  “一時沒發現,讓他喝多了。”尹水滸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多了一些歉意。

  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她目送一行三人離開,目光看向床上那只熟蝦一般紅通通的醉鬼。

  鬼使神差那般,豔冠人向他走近,不但在床邊坐下,最後還伸手摸摸那泛著誘人瑰紅的面頰。

  她不自覺地為指腹下溫暖的膚觸著迷,輕撫著他,思緒同樣沒停擺,忍不住要想……這人,到底有什麼事瞞著她呢?

  她知道他有事瞞著她。

  雖然他確實跟她分享了從霍大夫那兒探來的消息,讓她知曉了兩位長者相戀的真相,可她也相當肯定,這當中他確實隱瞞了些什麼,而且,還是讓他極為苦惱的事……

  “冠人?”

  因酒意而昏睡好一會兒的管三國突地轉醒,渾然不知那迷蒙的眼神如何撩人,還朝她甜甜一笑。

  甚至,喚了一聲後,猶如夢囈一般,他傻乎乎地持續喚著:“冠人……冠人……”

  豔冠人看著他孩子氣,一顆心發軟得厲害,前所未有的感覺讓她很認真的思索——這人,為何能影響她至此?

  “我好像喝多了。”管三國坐了起來,但頭暈得厲害,他只能拍拍面頰,試著清醒一些。

  見他又是傻氣的笑,這回,豔冠人忍不住朝他頭上輕拍兩下,不料,纖手卻讓他給抓了下來,緊緊置於胸口,怎麼也不肯放。

  豔冠人看著他。

  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相望,他一臉醺然,眼裏綻放著某種可疑的熱切光芒,而她,很自然的承受那幾乎可以灼人的可疑目光。

  “是不是有什麼話該對我說?”良久,她這麼問。

  她看著他低下頭,以為他總算要坦承什麼事瞞著她了。

  可,當他再次抬起頭看她時,一張臉還是一樣泛著瑰紅誘人的色澤,閃亮亮的烏瞳裏滿布著教人眩目的不明神采,然後,他害羞地開了口——

  “我喜歡你。”

  寂靜。

  美目定定地望著他,豔冠人神色不變,豔容不興絲毫波瀾,恍若未聞那般。

  回應那份波瀾不驚,管三國同樣鎮定,平心靜氣地又說了一次:“我很喜歡、很喜歡你,冠人。”

  又是一陣教人傷心的沉默。

  但這回,在絕望忍不住要湧現的寂靜過後,卻見豔冠人稍稍點了頭。

  “我知道。”她說。

  “不。”將她的手貼上臉頰,稚報導的娃娃臉流洩些些的悲傷,低語道:“你不知道。”

  總是活力滿滿的大眼睛不復平日裏的精神十足,而是違常的染著傷感之色,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她那仿佛什麼感覺也沒有的漠然神色。

  “冠人,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你喜歡上我呢?”他無意識的問。

  “你喝多了。”在豔冠人想到前,沒被緊抓住的另一手已撫上他瑰紅色的面頰,她道:“別想這些無謂的事。”

  “這怎麼會是無謂的事?”孩子氣的臉瞬間激動了起來。“如果再不想想辦法讓你喜歡上我,等過一陣子,你回禦華宮去了,那我怎麼辦?”

  望著他因激動而再次晶晶亮亮的眼,那眸中的諸多情緒,濃烈得令豔冠人有些微的失神。

  管三國忽地鬆開緊握於胸前的手,惡虎撲羊地撲向她。“我不想你回去,不要你回去!”

  豔冠人被他撲了個滿懷。

  並非應變不及,只要她想,他是怎麼也摸不到她的一根毛發的。

  可是她沒任何動作,就這樣由得他將她撲個滿懷。

  之後,還任他像只撒潑的猴兒圈著她不放……好吧,真要說的話,眼前這只猴兒是過分的大了些,但在豔冠人有限的聯想力當中,也只有母子猴的畫面可以想像。

  說實話,這種肢體相親的感覺對她而言,甚是奇妙……

  “冠人,你說,我要怎樣才能讓你喜歡我?要怎樣才能讓你留下來?”嘟囔的話語逸出,管三國緊抱著她,宛如溺水之人緊攀浮木之姿。

  “你醉了。”豔冠人出人意表的予以回應。

  “我沒有!”孩子氣的直嚷著,但其實這時的管三國意識昏沉,直覺得自己好似在飛那般的飄飄然。

  濃厚的酒氣隨著他的近身便足以醺人,那真正喝進肚裏的,只怕不知凡幾。

  豔冠人合理懷疑他這時還殘留多少思考能力?

  “喝醉的人不會覺得自己喝醉了。”她冷靜道。

  “沒醉……我沒醉……”用力擁緊了她,管三國囈語般的喃道:“一起……我想永遠永遠跟你在一起……”

  他使用的字眼,有那麼一瞬間迷惑了豔冠人。

  永遠永遠在一起?

  思緒不由得想像到,除了毛寶、除了偶爾迷路的幼獸,還有他,生命中不再只是慣有的寂靜與無聲,還有他同在……

  管三國若不是醉得太厲害,定能感覺到她在僵硬片刻之後,仿著他的舉動不自然地以極輕的力道回擁了他。

  “冠人……冠人…………”他廝磨著頰面上柔軟絲滑的觸感,不知所云的咕噥著:“在一起……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好不好……”

  “那是個很長遠的承諾。”她說。

  “在一起……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對於醉鬼的酒後真言,豔冠人不置可否,卻顯得若有所思。

  如此良久過後,除了他沉沉睡去的均勻吐息聲,再無其他。

  在好一會兒體溫纏繞的沉靜之中,伊人沒忙著擺脫那胡攪蠻纏的醉鬼,就猶如老僧入定那般,維持原樣、不見任何動作。

  那一臉的若有所思,她正想著某些事。

  想著……她極認真的想著……

  寒冰、烈火、寒冰又烈火。

  從轉醒的瞬間,管三國的心情就在這冰與熱之間擺蕩。

  不知幸或不幸,他並非那種清醒後會忘記酒後失態種種的體質,是以他一轉醒後,省悟到昏睡前的酒後失態……那真教他猶墜寒冰地獄,凍得他連腳底都發涼了。

  可忽地,卻又讓他發現懷中的柔軟。

  她、她、她……怎會在他床上?在他懷裏?

  不可置信的喜悅,令他猶如投入火海,緩和下那片刻前的冰冷感。

  當然,身為一個心思機敏之人,他很快醒悟被緩和下的冰冷感是從何而來……不就是他那醉酒的糗樣、教人想撞牆的酒後真言嗎?

  回頭想到自揭底牌的真情大告白,那猶如自尋死路的行為使得一瞬間燃起的火苗又盡數熄了。

  不同表面上看來那般和善可親,管三國的思路向來就清楚得很,對豔冠人的感情,用盡心機去騙去拐是一回事,可只消把話說開來,教她知曉了他的感情,這事就再也沒退路了。

  接受。

  不接受。

  結果就只有這兩種。

  而,只消她有丁點的不樂意、無法接受,那麼在這之後,他再怎麼用盡心機也沒用。

  因為她這一退避,回的是千山鳥飛絕的禦華宮,屆時,他就算退個一萬步、重新擬定策略,佳人遠避於與世隔絕之地,即使是想到了再好的計謀要奪取芳心,那全是白費心機。

  所以,若是現在的他沒有任何機會,那他就再也沒有以後了。

  這醒悟讓管三國再次墜入寒冰地獄。

  轉醒的短短瞬間,他的心情就這麼大起大落、來回擺蕩著。若非意志力夠頑強,只怕他早已抱頭慘叫出聲……但幸好,他的意志力就是這麼堅強,而且一隻手讓那混亂之源給枕著的事實很實際地壓下他所有的反應。

  冷靜,習慣擬定對策的管三國逼自己冷靜下來,結果不冷靜也不行,在他不期然對上她沉靜的美眸之際。

  她、她、她……何時醒的?

  此時此刻,在那冷靜外表下的內心當然是糾結的,因為管三國不確定片刻前心情起伏不定時,表情是否面目猙獰?又,到底給看了多少去?

  想起來,不管是從哪個方面去想,感覺都很丟臉,但這時已經顧不得丟臉這一項,重要的是……她到底是怎麼想的,情勢又會如何發展?

  管三國等著接招,他等……

  那天仙一般的人兒毫無動靜,一雙美目靜靜地瞅著他,渾然不覺他的心驚膽顫,良久,素手輕撫向他的面頰……就這樣輕輕的撫弄著……

  “冠、冠人?”放棄了不變應萬變的策略,管三國當機立斷地改為主動出擊。“那個……天亮了。”

  沉靜的美眸朝透著微微天光的窗口望了眼,再看向他時,依然波瀾不興,倒是應了他一聲:“嗯。”

  管三國捉摸不清她到底在想什麼,但念及她至少不是拂袖而去,甚至現在還穩穩躺在他懷中,若樂觀來想,情勢走向應該不至於是太絕望的那種,這讓他心裏踏實了些。

  “那個……嗯……我們……”太多的可能性讓管三國一個腦袋直運轉著,遲遲找不到合適的開場與切入點,讓他顯得笨拙,只能一再的口吃、停頓,雜亂無章的說著:“我想……嗯,你應該要知道的……”

  “嗯,我知道。”豔冠人竟然接了聲。

  管三國瞪大眼看她。

  他不太確定她現在是知道了什麼,因為連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平地人極講究男女之防。”閉上眼,豔冠人神色恬靜,狀似極為放鬆。

  管三國懵了,看著近在眼前的她,對她閉目養神的自在之姿,越來越不確定現在到底什麼情況,只能順著話說:“嗯,那個,男女授受不親,禮也。”

  “我會負責的。”她說。

  “……”無言,管三國難得的反應不過來,一時之間,不能確定她所謂的負責,是要負什麼責?

  “我會負責。”豔冠人閉著眼重申道,語氣清冷,卻直指重點地說:“你的名節,我負責。”

  “喔……”管三國應了一聲,尾音不自覺地拖、拖、拖得老長。

  突然間沒人說話,他那孩子氣的面容看似冷靜,學著她的不動如山,可空閒的手卻是不動聲色地往自己的面頰重重擰了一下。

  噢!痛啊!

  猶枕臥於他懷中的豔冠人察覺到那細微的肌理活動,睜眼,看見他疼得直吸氣,慢條斯理地拉下他確定自己清醒與否的那只手,兩手順勢將之環抱于頰邊,枕著他的臂膀,再次安適的閉上眼。

  “永遠,你可知道,那是一個很長遠的承諾。”她說。

  管三國眨了眨眼。

  看著好似要入睡的沉靜美顏,他太過困惑,無法確定眼下所發生的一切到底是真實還是夢境?

  他忍不住又眨了眨眼,凝神細思所發生的種種,試著從種種古怪中找出合理的脈絡……

  “所以你現在有一次後悔的機會。”那恍若要入睡的人兒這麼說了。“想清楚,機會就這麼一次,如若不願,只要你說,我可以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不會勉強對你負責。”

  是夢吧?

  管三國合理懷疑,其實他還沒清醒,那讓他無法反應,不知該怎麼應對眼下這一切的匪夷所思。

  “可一旦你作了決定,那就再無任何後悔的機會……”

  “我不會後悔的!”就算是夢,管三國也能斬釘截鐵地回應這問題。

  開什麼玩笑,兩人要真能長相廝守,他作夢也會笑,怎可能讓這機會白白錯過?

  “在一起,我想永遠永遠跟你在一起!”他氣勢如虹地說道。

  “你可得想仔細。”豔容依然不見情緒,輕合的雙瞳未啟,猶如要入睡那般清冷說道:“君子有成人之美,姥姥跟霍大夫那種自我犧牲只想成全對方的事,決計不會發生在我身上,一旦作下決定,日後你再無後悔的餘地。”

  回應她的,是極有力的一個擁抱,卻又不止於一個擁抱。

  管三國半轉了身,整個人撲了上去,猶如惡虎撲羊那般從上而下的看著被壓制在他身下的她。

  那又總能迷得他神魂顛倒的美目張了開來,正定定地看著他。

  “冠人,我想跟你在一起,這念頭不可能改變。”從上而下看著枕著他睡枕的她,管三國慎重無比的宣佈。

  但他覺得她不會明白,並不會因此就明白。

  “我喜歡你。”所以他又說了:“我從沒這麼眷戀過一個人,喜歡得不知如何是好,每天惦念著,就是希望你的眼中能夠有我,希望你的心裏能挪出一些些我的位置,就算只是夢,我也想永遠永遠跟你在一起。”

  說完,一口直接親了上去!

  身、心、靈全部大解放的管三國決定要任性妄為,過一回隨心所欲的癮頭。

  反正是夢、就只是他的一場美夢啊……

  那些個理智,或是逼得人非得循規蹈矩不可的禮教束縛,都滾到一邊去吧!

  他親,用力、用力地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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