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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喜樂 -【最愛有問題(四季情歌之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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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17 01:02:1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喜樂 - 最愛有問題(四季情歌之五)

這個小女人有問題!
除了第一眼之外,這個女孩沒有一刻是正常的
她應該要一臉畏懼,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他
而不是笑咪咪的,像是不懂傷心或生氣的待在他身邊!
他不明白她究竟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
每個人都對他有所求,只有她,只求他對自己好一點
她的無私讓他動搖,不滿自己在她心中竟是如此平凡
原來她所有的關心與體貼,只因為她是他的家事祕書
他要證明她沒什麼特別,任何一個家事祕書都能取代她
直到作了個夢,他才發現自己根本是自欺欺人──
感謝老天爺,讓他能再次遇見她,並且和她成為鄰居
但她卻變了,變得怕他,甚至不願承認認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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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17 01:03:3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在一間貼滿粉紅色小碎花壁紙,還有古董蕾絲窗簾隨風輕揚的辦公室裡,一個嬌小俏麗的活潑身影腳步輕快的離開,留下一對男女默默相對無語。

幾分鐘之後,穿著高檔訂製襯衫的男子終於打破沉默。

「你這樣做好嗎?」何浩然看著自己的表妹,對於幾分鐘前做下的那個決定似乎不是很有信心。

麥珈珈收回專注在電腦螢幕上的視線,非常挑釁的睨了表哥一眼,「不然你有更好的點子?」

何浩然苦笑了一下,舉白旗投降,「沒有。」

如果有,還用得著來找她嗎?

麥珈珈回他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接著突然嚴肅了起來,「他……沒問題吧?」

如果這個人不配合,他們簡直就是白忙一場!

「他當然有問題啊!」可是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還能怎麼辦呢?

何浩然頗為欷吁的歎了口氣,眉頭依然深鎖。

「你有這麼多的人可以選,為什麼挑剛剛那個女孩?」他真的不確定看來不識愁滋味的海小霓能勝任即將面對的一切。

「你有意見?」這次麥珈珈連頭都不抬,繼續擬定合約內容。

「你不覺得她太年輕?也許承受不了壓力……」身為某間知名網游公司的創辦人,何浩然在職場上面對了太多新生代,他實在受不了動不動就崩潰的爛草莓。

不過,他表妹還是無動於衷,一絲不苟的髮髻連晃動一下都沒有。

「除了這一點,還有沒有別的?」接著,又是一串敲擊鍵盤的清脆聲響。

何浩然單手撐著下巴,猶豫了一下,才說出另一個顧忌。

「你不怕她會帶來一些不必要的困擾?畢竟墨朗一向很受女性歡迎……」只是目前的狀態不太理想,「而這個女孩看起來正是花樣年華……」正所謂春心大動的年齡。

麥珈珈這次笑了,還抽空瞥了何浩然煞有其事的表情一眼。

「還有其它原因嗎?」她暗忖,在墨朗自己振作起來之前,是別奢望愛神會眷顧他啦!

「有,她看起來就像那些吱吱喳喳說個不停的女學生,你怎麼會相信她能守口如瓶?」這是他最擔心的!墨朗絕對不需要一個大嘴巴在身邊繞來繞去。

「就這樣?」塗抹著淡淡一層透明指甲油的手指按下指令,麥珈珈一臉興味的往後靠在椅背上,看著一臉苦惱的表哥,彷彿普渡眾生的活菩薩……

「就這樣。」何浩然迎上表妹促狹的目光,不服氣的點頭。

麥珈珈拿起剛剛打印出來的文件重新審核,語氣堅定的表達自己的立場,「表哥,我以為在陶雅曼和沈樂熙這件事情之後,你會更相信我的眼光。」

麥珈珈拿起筆來簽上自己的名字,然後拿出公司印章,力道堅定的蓋了下去。

「相信我,海小霓雖然生性單純,卻毅力驚人,所以麻煩你在這裡簽名。」麥珈珈露出得意的笑容,把剛剛出爐的合約遞到何浩然面前。

「珈珈,這樣你也要跟我收錢?墨朗也是你的表哥耶!」何浩然傻眼之後,又氣又無奈,終於還是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表哥,親兄弟明算帳,何況我們只是表兄妹呢!」況且,因為是墨朗,大阿姨生前唯一的掛念,她還給了親友價,可以說是仁至義盡啊!

話說回來,「家事女神」承辦的業務內容,可真是越來越包羅萬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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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17 01:03: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還記得在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經死纏爛打,跟著幾個哥哥一起去山上查看獵物,卻因為貪看一地油桐花落的美景,讓自己落單在那一條小徑上,等她回過神來,匆匆忙忙的想要追上去時,偏偏飄來了一陣大霧,讓她簡直寸步難行。

她在一個緊鄰懸崖峭壁的羊腸小道上,小心翼翼的摸著壁緣前進,突然在轉彎時,望進一雙燦爛的眼裡,閃爍著奪人心魂的光芒。

那短短的剎那讓她寒毛直豎,本能的沿著原路後退又後退──

就像現在一樣!

海小霓屏住氣息,悄悄移開自己的視線,不著痕跡的退回氣派的玄關,暗自思量怎麼在最短的時間內奪門而出。

眼前的男人雖然沒有齜牙咧嘴,不過光是眼神就夠嚇人了!

那不是一般人會有的眼神,瘋狂、沮喪,快要爆發,就像當年那一隻被困在濃霧中不知所措的美麗野獸。

她保持視線低垂,緊盯著那雙毛茸茸的蒼白長腿,打定主意要在那雙腿的主人衝過來之前全身而退。

只要餵飽他就好……海小霓露出和善的笑容,不厭其煩的跟自己強調著這個任務的終極目標。

海小霓握住門把的手遲疑了一下,想起背包裡特地準備的燒肉飯團,直覺的抬起頭來,免不了要在那頭稻草似的亂髮以及遮住他半張臉的鬍鬚上頭多看了幾眼。

四目相對,男人嘲諷輕蔑的眼神反而讓海小霓放下心來。

「我……」她不自覺的吞了口口水,敬業負責的使命感讓她有了停留的勇氣,雖然她掏出飯團的手抖得跟什麼一樣。

男人面無表情的緊盯著她,因為她伸手到包包裡的動作而閃過一絲警戒。

沒想到海小霓就在這時猛然上前了一步,不僅鬆開了門把,還用雙手捧著溫熱的飯團遞到他面前。

「你先吃這個可以嗎?晚一點我再煮其它的東西給你吃。」趁著男人錯愕的短短幾秒鐘,海小霓飛快的自我介紹,還逕自把飯團塞到那雙枯瘦的大掌裡,「你好,我是海小霓,何浩然先生聘請我來當你的家事秘書,我的老闆麥珈珈小姐告訴我,不管怎樣都不能讓你餓肚子,所以我就自作主張,從家裡帶了飯團來當見面禮。你吃看看,裡面的燒肉是我自己醃製的,我們家的人都很喜歡吃喔……」

海小霓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說了一長串之後,才發現對方似乎還是沒有回過神來,二話不說就幫他把飯團的外包裝給拆了,然後附上一個童叟無欺的笑容。

男人瞪著她,燒肉的香氣在彼此之間纏綿繚繞,就在海小霓覺得自己的顏面神經快要石化時,男人終於收回凌厲的視線,枯槁的手指收緊,悶不吭聲的轉身走進走廊。

那一聲門扉關闔的聲音解除了海小霓的定身咒,她姿勢狼狽的撲倒在沙發上喘息,終於明白同事們塞給她那麼多護身符的用意。

想起那男人了無生氣的雙眼,還有不修邊幅的外表,海小霓不自覺的哆嗦了一下,好像看見幾年前臥病在床的自己。

她甩開那個男人帶皮骷髏似的模樣,默默拿出工作合約來重新仔細研讀一遍,免得自己會錯意。

乙方海小霓有隨時隨地滿足甲方墨朗食慾的責任與義務,工作內容含括一般家務,提供食宿,彈性休假……

海小霓重看了三遍之後,忍不住喃喃自語,「我還以為是個胖子……」沒想到居然是個瘦子!

有沒有看過納粹集中營裡被刻意斷食虐待的猶太人?這個叫做墨朗的男人,就是瘦到那種會讓人心驚膽跳不忍卒睹的樣子。

「難道他也生病了?」所以麥珈珈才會在聽見她曾經和病魔纏鬥多年這件事時雙眼發亮,因為她的經驗可能派得上用場?

「他看起來就是一副不想活的樣子啊!」海小霓環顧四周空曠單調的冰冷擺設,覺得這裡真是一個值錢卻沒有生命力的地方。

她認命的歎了口氣,按照公司提供給她的平面圖找到自己的房間,看見兩扇相對的門扉,這才意識到這裡是兩房兩廳兩衛的格局。

也就是說,她和他,孤男寡女同住一個屋簷下。

海小霓頭皮發麻的走進自己的房間,當下只有一個念頭在腦海裡狂嘯──

千萬、千萬不能讓哥哥們知道!

夕陽餘暉讓房間厚重的窗簾成功阻隔在建築物的外頭,沒能刺痛某人習慣黑暗的雙眼。

一個宛如骷髏般乾瘦的男人倚靠在門板上,低垂的頭顱讓他看起來好像在祈禱。

墨朗盯著手中飽滿紮實的飯團,耳邊好像還聽見那個小不點清脆甜美的聲音,用著有些急促又混雜著多種情緒的節奏在空氣中敲奏,讓他有些暈眩,有些慌亂無措,還有更多的……新鮮!

如果她知道他除了那幾個名字之外,其它的中文統統都聽得很吃力,會是什麼反應呢?那張表情豐富的小臉會是什麼表情?那雙生動靈活的水眸會不會驚訝的圓瞠?還有,那兩瓣鮮嫩水潤的唇瓣會不會性感的張開?那兩道不夠秀氣的濃眉是不是會困擾的皺起折痕?

想著這些問題時,他下意識的拿起飯團咬了下去。

咬食,咀嚼,吞嚥……墨朗發現自己揮不開那女孩無形中散發出來的鮮明色彩,無力制止它們在灰暗的靈魂中揮灑開來。

「海……小……霓……」他很吃力的擠出這幾個字的發音,太久沒說話的舌頭生硬的幾乎打結,然後突然又沉默了下來,全神貫注的聆聽門外細碎的聲響。

對面房間門開啟關上的聲音讓墨朗凹陷的兩頰罕見的扯動,臉上略顯猙獰的表情應該可以稱之為笑容。

連他自己都沒勇氣面對這張臉,那個叫做海小霓的女孩卻敢看著他說了那麼多的話──雖然她一開始是想逃的!

「可是她留下來了……」墨朗慢條斯理的把手上沾滿食物油漬的透明塑料紙攤平,折迭再折迭,直到足以塞進筆管裡的大小才停手。

他摸摸飽脹的肚皮,舔舔嘴唇殘留的燒肉甜鹹滋味,這麼久以來,第一次有了品嚐食物的慾望。

那張小臉明明很緊張,又故作鎮定的勇敢,讓他想笑,也想哭。

什麼時候開始,他從一個帥氣迷人的天之驕子,變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齷齪鼠輩?

墨朗獨自躺臥在黑暗中,散亂糾結如雜草的長髮銀絲密佈,顯露出與實際年齡不符的蒼老與衰弱。

只有那雙黑眸像天空中最亮的星星,一瞬也不瞬的凝視著天花板上的空白,左手手指則不停的把玩著那一小管塑料紙卷。

然後,他的眼裡浮上殘酷的笑意,嘴角揚起耐人尋味的弧度,似乎想到了什麼讓他充滿好奇的問題。

「海小霓,你,可以勇敢多久?」

他知道她是誰,何浩然跟他提過會有一個類似管家的女人過來照顧他的三餐起居。

在這些人眼裡,他,也只是一個廢物吧?

他闔上了無生氣的雙眸,眼窩和雙頰消瘦凹陷的臉龐僵硬冰冷一如死屍,生命宛如一灘死水……

世界昏暗一片,他也漸漸變得僵硬冰冷。

「說你愛我。」

熱騰騰的肉湯近在眼前,餓了整整三天三夜的男人抵不過生理本能的反應,循著香氣往前傾,直到看見那雙瘋狂混濁的湖水綠眸,飽受污染的顏色。

男人硬生生的止住虛弱的身軀,冷冷的瞥著眼前看似溫柔多情的曼妙女子。

「墨,說你愛我。」刻意甜膩的嗓音在潮濕腐敗的地下室裡迴盪,幾乎喚醒了所有不該清醒的惡靈。

墨朗儘管奄奄一息,仍是扯出高傲的蔑笑,毫不猶豫的退回原來的角落,動作快得讓身上的鏈條鏗鏘作響。

「說你愛我!」女子忽然揚聲大叫,砰一聲的摔了那碗湯,卻燙傷了自己雪白的小腿,氣急敗壞的甩門離開。

墨朗忍住手臂被熱湯潑灑的灼痛,確定這間囚牢裡除了他,再也沒有別的生物之後,才慢慢的彎身靠近讓手銬銬住的手,近乎狼吞虎嚥的舔著上頭殘留的湯汁。

他好餓……好餓……

世界開始分崩離析,末日般的震盪搖晃……

「墨先生?墨先生?墨朗!」海小霓死命搖著那副觸目驚心的乾癟胸膛,第三次伸手到他的鼻翼下方確認他有呼吸,同時掏出手機準備撥打一一。

這個叫做墨朗的男人顯然有厭食症,除了那個飯團之外,這三天來,居然只吃了平常人一天份量的食物!

現在又昏迷不醒……她從早上六點起床到現在傍晚六點,沒有看到他踏出房門過,才會緊張不已的不請自入。

眼前的情形,已經不是她區區一個家事秘書能應付的範圍了。

「喂?這裡是……」一隻枯瘦如柴的長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攫住她正輕輕碰觸嘴唇上方肌膚的手指,她嚇了一跳,把手機摔到了地毯上,花容失色的迎上那雙太過晶亮的眼睛。

「墨先生……」海小霓鬆了口氣,沒發現自己幾乎癱軟在他身上,也沒來得及阻止自己的手腕讓人緊緊的攫住。

「太好了,你終於醒了!」她如釋重負的感謝所有念得出名號的神靈,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簡直就快把某個男人給壓扁了──是說他不用壓就很扁了……

「對不起!對不起……」海小霓慌慌張張的直起身來,又羞又窘的想要拉開適當的距離,沒想到居然會反彈回來,她狼狽又錯愕的瞪著那雙讓人毛骨悚然的眼睛。

他宛如枯枝的手超乎想像的強壯有力,緊緊箝制住她的手腕,那力道足以教人吃痛。

海小霓強忍住痛意,朝他露出一個友善的笑容,「你餓不餓?我煮了一鍋芋頭鹹粥,幫你盛一碗好不好?」

他依舊無動於衷,盯著她的眼神空洞虛無,就像無法聚焦的鏡頭似的。

「墨先生?我是海小霓,你的家事秘書,你先放開我好嗎?」海小霓壓下胸口翻江倒海似的憂慮,只用另一隻撐在那副乾癟胸膛上的手來頂住自己全身的重量,一抽走,就會面臨趴倒在上頭的危險,不抽走,又覺得這樣曖昧荒唐的姿勢實在跟現場詭異驚懼的氣氛太不搭軋了。

又不是在演神鬼傳奇……

她暗暗使勁想要讓自己柔軟的胸脯離開他明顯突出的肋骨,沒想到反而被扯得更緊,於是,她深深的歎了口氣,只差沒在自己頭上插了一把代表投降的白旗。

「墨先生,我知道你不太想理我,可能也不太喜歡我煮的菜,可是你真的不用絕食抗議,只要打個電話給何浩然先生,或是我的老闆麥珈珈小姐,你的難題就迎刃而解了。」海小霓垂頭喪氣的替墨朗指點迷津,年輕俏麗的臉龐佈滿了挫折與無奈。

這是她離開台東勇闖台北獨立生活的第一份工作,她原本很有信心自己可以勝任的。

方纔還沒從夢魘中清醒的墨朗突然眨了眨眼,渙散的眼神漸漸有了焦距,當海小霓光滑細緻的臉龐映入他眼底時,瞬間爆滿了各式各樣的情緒。

「不管你心裡有多不喜歡我,我拜託你多少吃一點東西好嗎?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太瘦了?你不是心裡有病就是身體有病,而且一定病得不輕。如果你是我的家人,我說什麼都會帶你去看醫生,就算是癌症末期的病患,也比你還要有求生意志,無論你曾經發生過什麼事,你還活著啊!怎麼可以這樣就放棄自己!」海小霓似乎已經認定自己留不住這份工作,所以乾脆苦口婆心的提出勸告,有種豁出去的豪爽。

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靜靜的注視著她苦惱又憂愁的容顏,眉頭不自覺的微微攏了起來。

海小霓在同時抬頭看著他,「墨先生!」她驚喜莫名的朝他燦爛一笑,相當確定這個男人的眉頭又皺得更深。

「你這次是真的醒了吧?我先幫你弄吃的,再打電話給何浩然先生好嗎?你就算想把我解雇,也不用虐待自己吧?」她雖然有可能保不住這份工作了,還是不希望這個叫做墨朗的男人繼續餓肚子。

墨朗還是沒有說任何話,卻把她的手握得更緊,還伸出另一隻手環住她的後背,猝不及防的把她扣緊在自己皮包骨的身上。

「啊!」海小霓頓時慘叫一聲,小臉皺成了一團,因為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內側,不但痛得半死,還嘗到了鮮血淡淡的鹹味。

墨朗瞪著忽然出現在門口的那幾個男人,幾乎沒有多少皮肉的身軀繃得死緊,直到另一個衣著昂貴高雅的男人終於從後面擠到前頭來,他才緩緩的放鬆了下來。

「墨朗!」何浩然也鬆了一口氣,本來想要上前的動作卻在發現海小霓趴在墨朗身上時陡然停頓。

「海小霓?你壓著墨朗做什麼?」現在是什麼情形?他剛剛是不是看到墨朗的手圈在這個家事秘書的背後?

重獲自由的海小霓相當狼狽的直起身來,尷尬的抿嘴苦笑,表情古怪的努了努嘴唇,手腕還不自覺的扭轉,卻在發現何浩然身後站著兩個警察的時候瞪大了眼。

「請問,剛剛是誰報警?」一個看起來經驗老到的警察打破沉默,犀利的眼神在表情木然的墨朗和神情複雜的海小霓身上來回掃視,最後停留在地毯上那支手機。

海小霓把手機撿起來的時候,才想到自己剛剛的確是撥通了一一。

不過,這個分局的警察效率也實在好得出奇。

這時,麥珈珈突然越過了小區警衛,又穿過了兩個警察走了過來,一臉興師問罪的朝著海小霓走了過去,每個人都清楚看見海小霓臉上的愧疚。

「海小霓!」麥珈珈神情嚴肅,二話不說的拉起海小霓的右手,「你的手怎麼受傷了?」

沒人注意到有人發出一絲細微的抽氣聲。

海小霓紅腫的手腕成了眾人的目光焦點,就連早就閉上雙眼的墨朗也跟著張開眼睛看向那隻小手,眼裡閃過一絲怒氣。

「我……」海小霓睜大了清澈的水眸,頓時語塞,和方才利落流暢的自言自語大相逕庭。

而她在這一刻閃過腦海中的念頭依舊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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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17 01:04:1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何浩然把墨朗安頓在一間以嚴密保全聞名的優質豪華小區裡,恰好就在家事女神的附近。

他倒是沒料到自己居然有機會親身體驗這個小區所標榜的警民合作,真的很密切。

這一天下午,當他和麥珈珈約好要一起來探視這個多年不見的表弟,順便評估一下海小霓的工作表現時,正好在小區門口撞見警察上門關切,然後親眼目睹了嬌小的海小霓「壓扁」墨朗的經典畫面。

而那兩個警察和小區警衛異樣的目光,則讓墨朗顯得更加空洞疏離,徹徹底底的縮回他內心那個神秘的小宇宙。

只不過海小霓受傷的手腕點出了沒人說出口的事實,何浩然非常樂觀的以為如果墨朗對這方面還有這麼點興趣的話,那麼,也不是全然無藥可救啦!

不同於他沒什麼笑點的幽默感,一等警察和小區警衛統統離開之後,麥珈珈凜著一張俏臉在客廳裡發火了。

「送他去醫院!」當初沒想到墨朗會有攻擊性的行為,否則她也不會放心把海小霓留在這裡。

何浩然相當為難的搖搖頭。

「他不會答應的!」墨朗雖然刻意封閉自己,卻也不是完全讓人擺佈,要不然怎麼會讓他那個老是用鼻孔看人的洋人老爸束手無策,乾脆把人丟回台灣,眼不見為淨。

麥珈珈瞪著何浩然,「那就幫他找私人看護,男的!」

海小霓的廚藝擺在這裡不但沒有用武之地,也太浪費了。

「他又沒病……」何浩然垂下視線囁嚅著,這話連他自己聽了也心虛啊!就連三歲小孩也看得出來墨朗絕對有問題!

「你確定?」麥珈珈明顯的不齒。

要不是當年大阿姨在她創業初期曾經大方的提供資金,她恐怕會把老早就沒有來往的墨朗丟在一旁自生自滅。

「他以前是怎麼樣的人,難道你會不知道?」在墨朗移民之前,他們三個表兄妹感情可是好得不得了,後來墨朗的父親被調回歐洲,他們也就鮮少聯絡了。

以前的墨朗,是開朗隨和又帥氣的天之驕子啊!

麥珈珈半點不留情的反駁,「那是以前!我只知道他弄傷了我的員工,而且還誤導了海小霓,讓她以為自己表現得很差。」

要不是墨朗已經把自己搞得慘不忍睹,麥珈珈還真想狠狠的教訓他一頓。

何浩然無話可說,因為他剛剛也聽見了警察提供的電話錄音,讓他對海小霓的好感度還有信任度提升了好幾十個百分點。

要是換成平常的時候,他一定會覺得海小霓這個女孩太口無遮攔,不過在這種節骨眼上,他還真欣賞她的直言不諱,根本就是說出他的心聲啊!

可惜墨朗有聽沒有懂……

「珈珈,你可不可以試著從墨朗的立場來著想?」何浩然用男性的直覺發誓,墨朗其實也很懊惱他把海小霓這個嬌小無害的家事秘書給弄傷了。

「那誰來為海小霓著想?誰替她主持公道?」海小霓受傷是事實,誰也賴不掉!

「你就換一個年紀大一點的,也許墨朗的態度會好一點。」何浩然想到的是大阿姨,也許一個年長又慈愛的女性可以讓墨朗想起自己的母親。

「這是墨朗說的?還是你自己亂猜的?」麥珈珈沒有直接否決這個提議,因為她也想起了死於非命的大阿姨。

何浩然卻歎了口氣,看起來相當的無奈,「我自己猜的。說到這個,親自把墨朗送到台灣來的那個特助先生曾經提到墨朗他幾乎把中文忘光了,不是說法文就是說德文,再不然就是西班牙文。幸好我還會說一點法文,要不然就真的是雞同鴨講了。」

這個從小就移民歐洲的表弟原本有著一帆風順的人生,怎麼知道在一年前會遇到那樣一個女煞星呢?不但毀了他這個前途大好的年輕人,還賠上了大阿姨一條命!

「這麼重要的事情,你現在才告訴我?」麥珈珈實在很想破口大罵,她一直以為墨朗的沉默是因為心靈封閉,根本沒考慮到移民歐洲多年的他有語言隔閡。

「抱歉。」何浩然非常心虛的閃避自家表妹鋒利的視線,自知理虧。

「有個屁用啊?」火冒三丈的麥珈珈忍不住要臆測這個無情無義的大姨丈,根本就是拿怪裡怪氣的墨朗來整他們這些娘家親戚嘛!

「那到底應該怎麼辦?大阿姨死了,我們是他在台灣僅有的親人,不管怎樣都是要照顧他的。」何浩然天性裡有著里長伯敦親睦鄰的好基因,怎麼可能讓墨朗自生自滅?

就算他肯這麼做,要是讓他人在日本消費賑災的母親知道了,他也別想有好日子過了。

「珈珈,你想,我媽要是知道大阿姨唯一一個兒子居然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能不傷心嗎?」所以他打從心裡認為應該要在母親回台北發現這件事之前,讓墨朗恢復個七、八成,起碼要恢復到看了不會嚇人的狀態是吧?

麥珈珈當然知道表哥不希望讓二阿姨受到太大打擊的考慮,可是她也有她身為老闆的顧慮。

「我當然知道,前提是他必須去看心理醫生!」麥珈珈要聽專業醫師的評斷,如果墨朗有潛在的暴力傾向,她不能拿自己員工的安危冒險。

何浩然欲言又止,最後也只能歎了口氣,「我負責去找醫師,順便找一個熟悉拉丁語系的翻譯過來好了,這段期間……」

麥珈珈若有所思的盯著通往兩間房間的走廊,腦海裡浮現半個小時前親眼所見的那一幕……

「我會尊重海小霓的意願,如果她不願意留下來,我會另外找人過來。」話說回來,墨朗如果真的聽不太懂中文,怎麼會知道她說海小霓的手受傷了呢?

那雙眼裡的責備,是針對他自己?還是針對她啊?

溫馨簡潔的餐廳裡,擺著一副帶皮骷髏當道具,因為那頭蓬鬆雜亂的頭髮,還有凌亂糾結的鬍鬚,所以看起來更讓人毛骨悚然。

這個時候如果突然有宵小之徒闖了進來,恐怕會屁滾尿流的慘叫奪門而出。

墨朗不想去深思自己幹嘛要在表哥和表妹離開之後坐在餐廳裡,好像等著某人叫他吃飯……

他絕對不承認自己這麼做是在為傍晚弄傷海小霓這件事情道歉!

不過,不管他怎麼否認,海小霓看見他主動出現在餐桌上時雙眼發亮的神情,讓他原本煩躁不安的心,莫名的感到平靜。

他一直忘不了自己從惡夢中醒來時,她眼裡貨真價實的關心。

自從他綁架獲釋之後,別人總是用很強烈的情緒看待他,其中真正發自內心為他著想考慮的,目前只有兩個——

一個是跟他有血緣關係的表哥何浩然,另一個是跟他沒什麼關係的海小霓。

他不懂,那張甜美的臉龐底下究竟藏著什麼樣的奇妙思維,究竟從他目前這副難以入目的臭皮囊中看見了些什麼?

微薄暮光裡,佝僂的身影鑲嵌在漸濃的黑暗裡,直到有人啪一聲的開了燈。

「墨先生?」海小霓從廚房端了剛剛熱好的芋頭鹹粥走了出來,不由自主的看了那一頭亂糟糟的糾結長髮幾眼,忍住幫他梳理毛髮的衝動。

「墨先生,吃飯了。」她神情自然的張羅他的餐具,似乎沒有因為傍晚發生的那個插曲有了一絲一毫的退卻閃避。

一股沁涼的藥香從她身上散發出來,右手手腕上浮現一片怵目驚心的青紫色,讓墨朗的雙眼還有良知隱隱刺痛……

這個小女人有問題!

墨朗的視線追逐著她嬌小玲瓏的身影,似乎不敢相信她還神情自然的在他面前走來走去。

她應該要一臉畏懼!

要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他!

要想盡辦法拉開跟他之間的距離,最好可以不用繼續留在他身邊。

她應該要在四下無人的時候,用鄙夷又害怕的語氣罵他是瘋子,就像父親那棟豪宅裡的僕人一樣,而不是用這麼溫暖又乾淨的眼神看他……

墨朗眨眨乾澀的雙眼,因為想起某些不愉快的往事,導致臉上的表情更添了些許冷酷疏離。

海小霓卻彷彿沒看見似的露出淺笑,繼續發揮她自言自語的特異功能。

「墨先生,我知道你聽不懂我說的話,這可能也是你不跟我說話的原因,因為你覺得反正我聽不懂,你何必浪費自己的時間和口水對吧?」她俏皮的眨眨眼,忽然挪動餐椅坐到他的左手邊,假裝沒發現那雙眼睛突然又瞪大了一些,就像要掉出來似的。

「我跟你說,何先生和麥小姐已經去找翻譯了,我想明天就會有人可以聽得懂你說的話,到時候你就可以告訴他們,你喜歡什麼樣的家事秘書,需要什麼樣的照顧和服務,不過在這之前呢……」海小霓突然動手輕輕拍了拍那副瘦骨嶙峋的肩膀,明顯感受到墨朗狠狠的震盪了一下。

海小霓露出得逞的笑容,暗自得意她終於把這個男人從毫無反應的木乃伊進化成半死不活的殭屍。

「嘿嘿!在這之前呢……不好意思,你就將就一下吧!先吃一點我煮的粥,讓你的身體補充一些必要的營養。我在裡面放了大甲芋頭,還有東港的櫻花蝦,肥瘦適中的新鮮五花肉,跟埔裡的香菇,還灑了一些芹菜珠增加香氣……」她逐一的把碗裡的食材說出來,最後舀起了一匙暖呼呼又色香味俱全的粥,笑咪咪的遞到他面前。

「來,你吃一口看看,如果吃了覺得還不錯,就拜託你賞賞臉,把這碗統統吃光光,好嗎?」香氣撲鼻,連她自己都飢腸轆轆啦!

墨朗瞪著那因著熱粥的湯匙好一會,最後還是選擇漠視海小霓毫無道理可循的親切。

海小霓沒有遮掩她的失望,卻也沒有因此就絕望。

她擱下了碗,慢慢的站了起來,就怕動作太大,驚動了他異常敏感的神經。

「我知道我們非常不熟,你一定覺得我的行為不但沒有必要,還很諂媚。」

她沒有收起笑容,只是靜靜的站在一旁看著這個人不像人的男子,眼裡毫無遮掩的憐憫刺痛了他的肌膚,換來他眼眸深處一小簇反擊的火花。

可惜海小霓沒發現,要不然她會更放心一些。

「墨先生,我對你別無所求,只是希望你對自己好一點,對你難得的生命好一點。」海小霓明明知道對方聽不懂,仍是說得語重心長。

在一個費盡心思才能維持健康的人眼裡,看著一個原本可以健健康康的人這樣糟蹋自己的生命,實在是很難無動於衷。

「我不打擾你用餐,一個小時之後,我再來整理。」她刻意給了一個時間點,刻意讓彼此都能有獨享隱私的空間,期待這個終於願意把視線擺在她身上的男子可以多少吃一點。

她不是醫學界的專業人士,只能盡力而為。

墨朗盯著這個看似無害,卻三番兩次在他心裡挑起滔天巨浪的小女人神情愉悅的端著自己的晚餐走回房間,當那扇房門關上時,他荒謬的感到孤單!

一年多前,母親的橫死讓他的靈魂瞬間乾涸一如萬古荒漠,生命呈現出一種無止盡的墜落。

活下去……阿朗……要活下去……

這是母親生前最後的請求,是他為什麼不乾脆自殺死一死的強心咒。

活著。

他只是活著。

除了贖罪和懺悔,他幾乎感覺不到其他的七情六慾。

他不怨父親的眼不見為淨,也不恨另一個女人在他毫無起色的情況下跟他劃清界線。

他只在那個兇手被繩之以法時感到短暫的寬慰,從此,再也了無生趣。

可是現在,桌上那碗粥在靜謐的夜裡散發著誘人的香氣,似乎盈滿了溫暖又豐富的情感,好像某人生動靈活的雙眸,讓他不由自主的蠢蠢欲動。

乾瘦的手指慢慢的舀起一匙粥送進早就分泌大量唾液的嘴裡,令入口即化的芋頭在唇舌之間癱軟。

墨朗垂下濃密的眼睫,遮掩住那雙異常閃爍的眼眸,彷彿這樣就能遮掩住自己方才在腦海中躍出的念頭。

「海小霓……」他咬字清楚的喃喃復誦這三個字,看來這幾天利用網絡翻譯軟件練習中文的努力有了不錯的成績,而他腦海裡浮現她這幾天的自言自語,不知不覺中竟然吃光了眼前那一碗粥。

他愣愣的瞪著見底的空碗,想到海小霓那個小女人知道後會露出怎樣開心的笑容,便直覺的扯動嘴角,卻又在下一瞬間恢復原本死寂的表情。

她……真的有問題!

昨晚,是海小霓成為家事秘書之後,睡得最心安理得的一晚。

餐桌上的那只空碗,讓她心情雀躍的作了好夢,也讓她有了早起弄一頓豐富早餐的動力。

嘿嘿嘿……那種成就感簡直比中了樂透頭獎還要爽啊!

這麼高昂的好心情維持到她站在墨朗的房間門口為止。

雖然海小霓有所有房間的鑰匙,也在昨天傍晚之後得到隨時可以開門進出房間查看某人是否安然無恙的允許,她仍是像過去幾天一樣輕輕敲敲房門,提醒房間的主人可以起床吃早餐了。

她在走廊上靜立了幾分鐘,除了自己的呼吸聲之外,什麼也沒聽到。

「墨先生,可以吃早餐了。」海小霓又敲了敲門,不厭其煩的請墨朗起床吃早餐。

麥珈珈昨晚通知她,今天早上會帶翻譯過來,她希望在那之前可以讓墨朗多少吃一些熱騰騰的食物。

「墨先生,我幫你準備了咖啡歐蕾,和剛剛烤好的大蒜麵包,還有一小盤生菜色拉,裡面有蘿曼葉、水煮蛋、小西紅柿、小黃瓜切片、水煮花椰菜……」海小霓站在門口扳著手指頭一一說著,似乎有用不完的耐心。

房間門忽然刷一聲的打開,正打算斜倚在門板上的海小霓順勢倒了下去,直覺的發出驚呼,「啊……」

有人及時握住她裸露的手臂,那副枯瘦的大掌出乎意料的溫暖。

剛剛梳洗完畢的墨朗發出了一陣咕噥,海小霓愣了一下,連忙笑嘻嘻的仰起頭來跟他道謝,默默後退了一步。

「謝謝,我只是沒想到你會這麼快就來開門。」她迅速垂下眼睫藏起驚訝的表情,因為她這才發現這幾天相處下來,他雖然總是看起來像街頭流浪漢或者現代魯賓遜,聞起來卻像乾淨而且家教嚴格的小男孩。

那一垂眸讓她錯過他深究的眼神,一心只想趕快讓他去把早餐吃完。

「墨先生,再過半個小時,麥小姐和何先生就到了,你至少吃一片法國麵包好嗎?」他這麼瘦,多吃點碳水化合物也不用擔心會過胖啦!

男人嘛!還是要像她的哥哥們一樣強壯結實才好看哪!

墨朗盯著那張笑顏燦燦的甜美臉龐,雙眸閃爍著某種難解的執著,忽然又開口說了幾句話。

海小霓很專注的聽著,然後一臉遺憾的搖頭。

「我只聽得懂一些簡單的法語,那是我三哥教我的,還聽得懂一點點的西班牙文,那是跟我大哥一起學的,至於德文我就一竅不通啦!英文倒是還好……不過這些都不是問題,等一下何先生會帶翻譯人員過來,你不用擔心沒人聽得懂你說的話。」海小霓又想伸手拍拍那副很寬又很瘦的肩膀,最後在那兩道太過凌厲的眸光中訕訕的收回手。

墨朗無法不看著眼前的小女人,懷疑自己剛剛真的聽到她開口說法語和西班牙語,因為海小霓又開始用中文自言自語。

「反正我只負責餵飽你,所以我們去吃早餐吧!」她一臉歡快的轉身離開,徹底無視背後那一道複雜難解的目光。

在她窩在半山腰上那棟小木屋裡度過漫長的養病期時,要不是跟著幾個哥哥們東學一點西學一點,還真不知道該怎麼打發時間呢!

墨朗最後雖然尾隨她到餐廳吃早餐,卻沒有再開口說話,就連稍後何浩然找來的心理醫師也沒能讓他開口說話,而麥珈珈帶來的翻譯自然也就無用武之地了。

目睹這一切的海小霓決定假裝早餐前的短暫對話並不存在,她雖然敬業,卻也深諳沉默是金的人生大道理。

於是她替每個人都送上一杯現煮咖啡,就悄悄的回到自己的房間,猶豫了一下之後,著手開始整理自己簡單的行李。

昨天晚上何浩然和麥珈珈的對話,她其實都聽得一清二楚,誰教她的房間牆壁後面就是客廳沙發呢!

所以她才恍然大悟這個叫做墨朗的男人為什麼對她說的話一點反應也沒有,也才知道原來他是麥珈珈的表哥,而且似乎剛剛遭逢喪母之痛。

墨朗除了正在客廳和他大眼瞪小眼的那兩個表兄妹之外,在台灣就沒有其他人可以依靠了。

相較之下,她隨時有四個哥哥們為她提心吊膽,還有一個跟她一樣罹患紅斑性狼瘡,同病相憐、惺惺相惜的陳若瑀,想想她還真是幸福呢!

幸福歸幸福,有些事,還是別讓那幾個戀妹情節的哥哥們知道比較好。

幸好大哥最近忙著跟陳若瑀談戀愛,其他哥哥們也都不在台灣,嘿嘿嘿……她才能這麼自由哪!

海小霓瞄了一眼右手手腕上的瘀青,眼前自動浮現墨朗自暴自棄的模樣,還有他越來越常露出情緒的深邃大眼。不知怎麼的,她竟然幻想起他要是多長個十幾二十公斤的肉在身上,再把頭髮和鬍子好好整理一下,應該會有二哥夏文的帥氣輪廓,三哥明春樹的風尚氣質,跟大哥利冬陽一樣明亮銳利的眼睛,還有小哥高大矯健的骨架……

響亮的敲門聲震醒海小霓的荒謬幻想,她朝自己翻了個白眼,心想,一定是麥珈珈來通知她會另外派人來做職務交接。

她堆起笑容把門打開,卻差點撞進某人可以直接裝弦彈奏的胸膛裡。

何浩然跟麥珈珈則站在墨朗的後面。

墨朗沙啞粗礫的聲音在海小霓的上方響起,微微側過身,筆直的迎視麥珈珈非常不爽的眼神。

「我要她留下。」站在最後面的口譯先生愣了一下,立刻盡職的陳述原意。

除了墨朗本人之外,所有人都不免驚訝得倒抽一口氣。

麥珈珈最先回過神來,態度強勢的擠進了墨朗和海小霓的中間,逼得墨朗不得不退開一些。

口譯先生非常盡忠職守的擠上前來,努力維持專業的撲克臉,不讓自己的表情跟著對話內容起伏。

「這件事不是你說了算!」麥珈珈瞪著眼前同樣不友善的墨朗一眼,忽然轉身攬住海小霓纖巧的肩頭,把眾人的注意力重新引回海小霓這個嬌小甜美的家事秘書身上。

「你昨天晚上才把人家的手弄傷,還引來了警察的關切,如果我是海小霓,絕對不會想要留下來!」麥珈珈沒錯過墨朗陰沉冷漠的神情,同時用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制止一臉焦急的何浩然插嘴。

這個浩然表哥最大的弱點就是太重感情……

「你不是她。」墨朗仍舊是一臉陰沉,只有他自己知道海小霓美眸圓瞠的模樣差點讓他笑出聲來。

從整齊不紊的房間看來,她已經準備好要離開了,他偏偏要留她下來!

「沒錯,所以我們一起來問她。」麥珈珈笑得好不甜蜜,心裡卻很想把這個陰陽怪氣還時常不按牌理出牌的墨朗給掐死算了。

「小霓,你自己決定……留下來,還是跟我走?」麥珈珈深情款款的注視著比她矮了半顆頭的海小霓,一點也不介意自己營造了蕾絲邊滿天飛的氣氛。

「呃……老闆……」海小霓卻當眾打了個冷顫,很不給自家老闆面子的搓搓手上的雞皮疙瘩。

「我可不可以提出幾個條件呢?」海小霓低著頭,小小聲的說著,還不停的扳弄自己的手指頭,好像不是很有信心的樣子。

沒想到麥珈珈聽了之後,露出「孺子可教也」的笑容。

心急如焚的何浩然皺起了沒有舒緩過的眉頭。

好不容易開口說話的墨朗卻在瞬間冷若冰霜,嘴角揚起不屑又嘲諷的蔑笑,覺得自己這幾天回溫不少的心房又讓厚厚的冰雪給掩埋了。

這個叫做海小霓的小女人,其實和其他女人沒什麼不一樣!

儘管如此,墨朗仍是開口說出自己的答案,「說出你的條件。」

墨朗的眼神活像萬年冰雪,大剌剌的迎視著海小霓那雙明顯不安卻又異常堅定的水眸。

口譯先生也一臉好奇的盯著眼前嬌小的年輕女孩,沒注意到在他說出翻譯之前,這個女孩就已經很認真的思索自己該提出什麼條件。

海小霓穩住心神,讓自己的視線定焦在某人毛躁糾結又不健康的毛髮上。

「我想要……剪掉這些毛……」那表情好像已經準備一刀落下。

所有人都用各種不同程度的驚異神情瞪著海小霓,然後又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冷顫——

因為他們親眼看見骷髏頭……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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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17 01:04:2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時值梅雨季節,相當罕見的陽光普照,放眼望去晴空萬里,偶爾涼風徐徐而來,教人打從心裡舒爽了起來。

位於台北精華地段的某個高級小區裡,看似平靜無波,其實正悄悄進行著一個改頭換面的大工程。

前兩日才驚動警察上門的那一間住戶,寬敞潔淨的衛浴間裡喀嚓喀嚓聲不絕於耳,還隱約傳來幾句不尋常的對話內容……

只見一個約莫三十歲上下的男人端端正正的坐在大理石砌成的浴缸邊緣,寬鬆的棉長褲把那一雙細瘦的長腿襯托得更加弱不禁風,此時正安放在滴水不沾的浴池裡。

男人無視紛紛落下的大量毛髮,過分晶亮的雙眼看似百無聊賴的隨意游移,其實正不著痕跡的追逐著大理石上那雙忙碌小手的倒影。

昨天,墨朗同意海小霓提出的條件,麥珈珈乘勝追擊,讓他簽下了一份新擬的合約書,以確保海小霓的人身安全。

上次簽約的是何浩然,這次,麥珈珈說什麼也不放過墨朗。

墨朗不覺得麥珈珈這麼做冒犯了他,反而覺得海小霓的態度有問題!

除了第一眼之外,這個女孩沒有一刻是正常的……

「你不怕我?」粗嗄的嗓音不算悅耳,生澀又怪腔怪調的中文發音也頗讓人莞爾,正在和毛髮奮戰的小女人卻露出讚賞的笑容。

用中文溝通。是海小霓提出的條件之一。

「你有什麼好怕的?」不就是一個瘦不拉幾,還講了一口爛中文的男人嗎?要是真的有什麼肢體衝突的話,被海扁的說不定是他而不是她咧!海小霓忙著把那一頭糾結又營養不良的長髮剪短,直覺地反問墨朗。

墨朗一愣,似乎想說些什麼,又忽然閉上了稍微恢復血色的唇瓣,幾秒鐘之後,才幽幽的開口——

「很多人怕我。」討厭他,厭惡他,甚至……恨他。

那個男人恨他。

那個女人後來也恨他。

沒關係,因為連他自己都恨死了自己。

海小霓微微挑眉,卻利落的擱下了剪刀。

「因為你希望他們怕你。」就像她希望哥哥們放心讓她獨立。

她沒費事留意墨朗的反應,逕自研究著剛剛買到手的理發器,猶豫著究竟該理三分頭好?還是五分頭就行?

她不假思索的回答讓墨朗神情一震,垂下眼睫時,才想到這個小女人再厲害,也無法從他背後看見自己的眼神。

「你為什麼答應留下來?」當她點頭答應的那一刻,墨朗心中五味雜陳。

正在更換刀片的海小霓想也不想的反問他,「你為什麼要我留下來?」

墨朗有些咬牙切齒了,因為他一連問了幾個問題不但都沒得到答案,還老是被她反問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應該要讓他們知道不需要多請一個翻譯。」

他討厭陌生人!所以他一直等到那個口譯先生離開之後,才願意鬆口表示自己其實並沒有把中文忘得一乾二淨,而他那一口破爛的中文讓何浩然驚喜莫名,麥珈珈則一臉讓人當猴子耍似的憤怒,海小霓是最沒有反應的那一個,好像這件事無關緊要。

「我是家事秘書,不是翻譯。」她有自知之明,自己的外語能力勉強溝通可以,卻是上不了檯面的。

海小霓輕手輕腳的拿著理發器,從他的右耳上方開始推剪,沒看見他若有所思的表情。

墨朗又一次受挫,完全沒有閒工夫去注意到自己的頭髮是不是被理得像狗啃的,也沒空去問問自己怎麼突然有了開口說話的興致,還時常讓海小霓堵得啞口無言。

海小霓頗為滿意的看著自己的傑作,心想,這個叫做墨朗的男人應該要謝謝她那幾個哥哥輪番犧牲,讓她從小就練出這一手理發絕技。

「你有問題!」終於,兀自在內心糾結的墨朗下了結論,完全無法理解這個女孩不合常理的言行舉止。

「你也有問題!」海小霓輕輕鬆鬆的完成任務,關掉了嗡嗡作響的理發器,短短幾個字卻重重砸在某人弧度完美的腦殼上。

墨朗雙眼熠熠發亮,似乎被海小霓的直言不諱給搞得不知如何是好。

「別忘記你是家事秘書!」他低吼完了之後,愕然了好一會,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幾近失控的反應,好半晌,才又讓海小霓的回答給拉回心神。

海小霓笑咪咪的睨了他一眼,俏皮的眨了眨纖長的眼睫毛,「合約上又沒註明我不能還嘴。」

然後她逕自拿起吸塵器把散落一地的毛髮清理乾淨,準備第二波的除毛行動。

兵敗如山倒的墨朗除了瞪著那個嬌小忙碌的背影之外,就只能恨恨的磨牙。

他那天是發什麼瘋?怎麼會衝動的開口要她留下來?

她又是哪裡生出來的膽子?怎麼敢用這樣的口氣跟他說話?好像……好像當他是一個無理取鬧的小男生!

更讓墨朗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海小霓居然從頭到尾都笑咪咪的,她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做生氣或傷心?

「轉過來……不要動!」不知何時,海小霓又出現在墨朗的面前,把他從亂七八糟的思緒中喚醒,手上還拿著一把鋒利的小剪刀,毫不猶豫的朝那個喉結的方向喀嚓一聲。

墨朗屏住氣息,忍住閃躲反擊的本能,讓那雙靈巧的小手把那一大把雜草似的鬍子給剪掉。

小剪刀之後,換成電動刮鬍刀上場,海小霓還不忘提醒墨朗要謝謝何浩然的慷慨贊助。

當下巴恢復光滑,微微刺痛的肌膚可以感受到空氣中的濕度和溫度,墨朗沒來由的感到慌亂,好像……好像又被擊倒了一道牆!

海小霓卻很突兀的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惹來某人不悅又充滿防備的瞪視。

「對不起,你剛剛的表情讓我想到第一次見到你的那一天。」海小霓抿起了粉嫩的唇瓣,水汪汪的眼眸裡仍是盈滿了笑意,讓人一點也感受不到她道歉的誠意。

墨朗的不悅被濃濃的好奇取代,「哪裡好笑?你明明就嚇得半死。」

說完,他還故意露出一抹陰屍級冷笑,似乎有意扳回一城。

可惜,海小霓也不知道是視力有問題,還是天生就少根筋,不但對這個驚恐指數超標的笑容無動於衷,反而還笑得更加燦爛。

「你真的很像豹。」明明害怕,卻又必須齜牙咧嘴,假裝自己其實是很強悍的。

墨朗好不容易移開的視線瞬間又回到她微笑的臉龐,「我像豹?」

他就知道這個小女人有問題!八成是眼睛有了什麼毛病。

「嗯!」海小霓相當篤定的點頭,「一隻找不到媽媽,迷路又害怕的小豹……」

海小霓忽然打住了話勢,一臉驚訝的後退,因為墨朗瞬間急凍,悄悄釋出的友善和情緒忽然又縮了回去。

冷色調的衛浴間裡,一個瘦又木然的男人目不斜視的大步離開,留下一地來不及清理的毛髮。

海小霓呆站了片刻,心不在焉的收拾殘局,非常納悶她剛剛到底說了些什麼,怎麼會讓墨朗又戴回那個生氣全無的面具?

當墨朗臉上的僵冷一連數天都不見軟化之後,海小霓帶著淡淡的遺憾,還有滿滿的歉疚,主動跟麥珈珈自首。

「很抱歉,我搞砸了。」海小霓雖然沒有因此垂頭喪氣,卻也免不了有些灰心。

大家雖然沒有明說,不過她可是清楚感受到來自何浩然的期待,還有麥珈珈的信賴,就連自己原先也以為可以慢慢改善墨朗的情況,畢竟他願意開口跟她說話不是嗎?

不過現在她知道自己真是太往臉上貼金了。

沒想到聽完海小霓的陳述之後,麥珈珈不但沒有責備她,也沒有安慰她,只是慢條斯理的泡了一壺南投知名的紅茶,端出了剛剛宅配送達的橙香奶酪塔,然後像貴婦似的享用起下午茶的優閒時光。

這一天下午,海小霓喝了一整壺的紅茶,吃了好幾塊奶酪塔,還聽完了一個令人震驚傷感的故事。

當她重新踏進那間小豪宅,再一次和那個男人四目相對時,她二話不說上前擁住了那副沒幾兩肉的胸膛,溫熱的手心胡亂的在男人背後輕拍了幾下。

「走開!」墨朗老羞成怒的推開這個莫名其妙的小女人,彷彿她的安慰是一種羞辱。

「你發什麼神經?」她是哪裡有問題?

海小霓愕然了片刻便又露出微笑,臉上也不見一絲難堪,神色自然的套上了圍裙,像過去幾天一樣走進廚房準備晚餐。

反而是墨朗不自覺的繃緊了神經,直到親眼看見海小霓一邊切切洗洗,一邊哼著這幾日常常聽見的輕快旋律,他才慢慢的放鬆了下來。

他刻意把自己關進了房裡,確定這個空間裡沒有其他人窺視自己時,才不得不承認自己看見她推門而入時,真的鬆了一口氣!

陰暗潮濕的漆黑空間裡,隱隱約約可以看見湖水綠的光芒在半空中閃爍。

又餓又累而且心情極度緊繃的男人意識到有另一個人出現在眼前,勉強睜開雙眼,旋即一臉嫌惡的闔上眼瞼。

「你到底是誰?」儘管喉嚨又乾又痛,他低啞的嗓音在空曠密閉的地下室裡依舊清楚可辨。

那看不清長相的女子一臉癡迷,彷彿聽見極樂樂音,然後又重複一次那不曾更改過的要求。

墨朗用盡全身僅有的力氣朝她大吼,「我不愛你!別再叫我說我愛你!放開我,不管你把我關在這裡多久,我都不會愛你!」

他困獸似的掙扎,卻怎麼也掙不脫脖子上的鎖鏈,這輩子從來不曾如此屈辱。

不知沉默了多久,女子更加溫婉的開口,謙卑的近乎乞求,「那你愛誰?這個世界上,哪個女人能得到你的愛?」

她願意付出一切,和那個女人交換這份愛。

墨朗毫不遲疑的回答,「我的母親,我只愛她!」

這樣的毫不遲疑,將他的母親推入死亡的幽谷。

當墨朗看見那個瘋女人拿他的安危威脅心急如焚的母親一步步踏入陷阱,甚至親眼看見自己的母親遭受虐打……他巴不得自己早就死了。

如果他早就死了,他的母親是不是就不必用這種方式畫下生命的句點?

當他的未婚妻帶著警察衝進來制服那個精神錯亂的女人時,他可憐又無辜的母親早已被毆打得奄奄一息,同樣奄奄一息的墨朗恢復自由的第一件事,就是撲到自己母親身旁。

「活下去……」渾身血跡斑斑的中年婦女握緊自己獨子的手,硬是擠出一抹微笑,「答應我……」

他活下來了。

用母親的死亡交換來的生命,卻再也不值得珍惜。

這一段往事幾乎時時刻刻都縈繞在他的腦海,母親生前最後幾個小時的煎熬忍辱依舊歷歷在目,他沉溺其中,多希望這些痛苦回憶能夠置他於死地——

直到那個自稱家事秘書的小女人走入他的眼底。

海小霓。

墨朗心想,總有一天,他會被她嚇死,不然就是被她氣死。

而她可能還是甜甜的笑著,手拿三炷香,祝他早日投胎轉世……

「我在想什麼?」墨朗拍了自己僅剩一層薄薄三分髮絲的腦殼,覺得自己以前刻意裝瘋賣傻,不願意和他人有互動,現在八成有七分是真的傻了,否則怎麼會任由她主導自己的情緒起伏?

怎麼會因為她一句無心的譬喻,像一隻被人踩到痛處的貓科動物,小心翼翼的和她保持距離。

「豹……」美麗又狂野,彪悍又自由。

要不是墨朗確信自己神智清楚,不然還真要懷疑這個海小霓是不是認識以前的他,否則怎會說出這樣貼切的話?

還有那一個莫名其妙的擁抱……墨朗閉上雙眼,發現自己居然找不到意志力去阻止自己回味那一刻的溫暖。

溫暖。

他深深的呼吸著台灣這個島國的潮濕空氣,非常得意自己終於找到一個可以適切形容海小霓的字眼。

她好溫暖。

片刻後,墨朗睜開了深邃的雙眼,獨自站在衛浴間的鏡子前面,鉅細靡遺的觀察著鏡子裡的男人。

那個輪廓鮮明,乾淨蒼白,明顯過瘦的男人,隱隱約約還可以看出幾分當年意氣風發的神韻,那個等著繼承父親龐大公共運輸設備製造產業的貴公子……

墨朗,為了我,你要振作。

他的前未婚妻莎弗,那張美艷的臉龐變得模糊,他只記得她每次到醫院探視他時,總是這樣苦苦哀求,他也很驚訝自己怎麼會無動於衷,畢竟她是他決定要共度一生的女人。

墨朗,如果你愛我,就不要放棄自己。

莎弗深情款款的呼喚他,用盡一切方法想要將他從創傷中解救出來,最後,仍是徒勞無功。

墨朗,你是不是不愛我?所以才這樣對待我?

那是莎弗最後一次到醫院探視他,她在離開之前留下了訂婚戒指,還老羞成怒的說了一句話——

這個世界上,你果然只愛你的母親!

如果他曾經對莎弗有過愛意,也在這句話之後煙消雲散了。

他愛著自己的母親,有什麼不對?

一個孩子深深愛著給予自己生命的那個女性,有什麼不對?

怎麼會有人拿這個當作理由,把自己的嫉妒和卑劣合理化,甚至公然訴諸暴力行動?

如果莎弗愛他,怎麼會一徑地要求他忘掉一切,而不給予他哀悼療傷的時間與空間?

如果莎弗不愛他,又憑什麼要求他為她奮戰,驅走創傷後的陰霾?

如果女人只要以愛之名,就可以無限上綱的向他需索要求,那他何苦來哉?

愛?他不要愛!

女人想從他身上得到的也不是愛!

墨朗的雙眼燃燒著冰冷的憤怒,人人都以為自此之後他就瀕臨瘋狂,他卻覺得自己從來不曾如此清醒。

但他卻仍是看不出海小霓究竟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

於是,他決定要保持這份清醒,直到找出真相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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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17 01:04:4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家事女神是一間純女性員工的營業事業體,凡是在住家範圍裡所需要的服務內容都含括在營業事項裡,不只居家清潔,也包含居家看護,甚至是駐點保母,正所謂老少通吃。

這家公司的員工因為工作時間長短不一,再加上老闆麥珈珈摒棄傳統的管理方式,善用雲端科技系統掌握員工出勤狀況,所以除了幾個盛大場合之外,很難看到全員到齊的畫面。

明明幾個月前剛剛喝完春酒,今夜家事女神的這棟大樓裡卻同時出現了一大群女性,一窩蜂的湧進平日空曠的辦公室裡,七嘴八舌的熱烈討論下個月的小區年度盛事——COSPLAY仲夏夜大遊行。

「今年的裝扮主題是動漫角色,我們抽中的是……」麥珈珈高舉手中的字條,宣佈昨晚去管委會抽籤的結果,上頭寫了四個大字——妖精尾巴。

結果引來一陣歡呼,不等麥珈珈分配角色,這些平均年齡三十五歲左右的員工們已經你一言我一語的掀起精采的序幕。

誰教她們都已經是孩子的媽,為了不讓親子之間出現巨大的鴻溝,當然要主動瞭解孩子們的喜好興趣,妖精尾巴,正好是廣受歡迎的熱門動漫啊!

「我要當火龍納茲。」頂著粉紅色的菠蘿頭,帥斃了。

「我要當露西。」爆乳爆乳!呵呵……還要穿著超短的小熱褲。

「那我要當妖精女王艾爾莎。」那一頭紅髮再配上那一身盔甲,一整個君臨天下的氣勢啊!

「那人家就是米拉珍。」性感多變的低調美女,呵呵呵……那些珍藏的馬甲終於派上用場了。

「嗟!幸好沒人跟我搶,格雷就交給我啦!」一個平常就很中性打扮的員工此話一出,現場頓時鴉雀無聲。

麥珈珈隱忍著笑意,代替大家說出心中的疑問,「咳……那天你會穿著上衣吧?」

格雷這個角色,可是以上半身赤裸聞名的。

只見那個中性女子冷冷的挑眉,「我會穿上格雷才有的肌肉。」又酷又挑釁,卻是一名廣受好評的專業自閉兒保母。

「謝天謝地。」麥咖珈誇張的撫著自己的胸脯,似乎也相當期待某人的「六塊肌」登台演出,接著眸光一掃,忽然定焦在剛剛悄悄進門來,安靜坐在角落裡的嬌小女郎。

「小霓,那你呢?有沒有想要扮演哪一個特定的角色?」麥珈珈露出親切的笑容,成功地將大家的注意力引到這個看起來有些不知所措的新成員身上。

一時之間眾所矚目的海小霓稍嫌慌亂的站了起來,蓄著短髮的小腦袋像博浪鼓似的搖晃。

「沒有。抱歉,我遲到了。」海小霓心虛的低頭認錯,看起來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女生,讓很多熟女級的同事忍不住心軟。

如果海小霓勇敢一點抬起頭來,就會發現那些集中在她身上的眼神跟她遲到這件事無關。

這個現象令麥珈珈暗自好笑,不過連她自己第一次看到海小霓的時候,也忍不住有想要保護她的衝動,實在不能怪她們有類似的反應。

「沒關係、沒關係,來,我們一起幫小霓想想,她適合扮演什麼角色。」麥珈珈遞給海小霓一個安撫性的笑容,並且示意她先坐下,接著邀請大家一起集思廣益。

嗯……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海小霓已經快要滿三個月的試用期了呢!

也就是說,她已經跟墨朗那個傢伙「同居」這麼久了,真是了不起啊!

「茱比亞!」沒多久就有人登高一呼,說出一個讓大家雙眼同時發亮的名字。現場也只有海小霓這個新人能表現出這個角色的萌。

「對!太適合了!」很多人是第一次見到海小霓,個個雙眼閃爍著非常母性的光芒。

「那甜甜的笑,白裡透紅的肌膚,還有嬌小玲瓏的身材,又帶著一點淡淡的神秘色彩……只要把頭髮染成藍色的就好了……」某個連續幾年參加過好幾次COSPLAY的動漫愛好者盯著海小霓喃喃自語,卻獲得眾人的一致肯定。

「嗯!真的很像。小霓,你有沒有別的意見?沒有?好,就這麼說定了,至於服裝……」麥珈珈頻頻點頭,閃電似的拍板敲定,很快又開啟另一個新話題。

海小霓愣在現場,有些不確定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今天怎麼好像每件事情都莫名其妙的失控?

就像下午開開心心的去赴約,一相情願的以為會是五兄妹溫馨團聚的暖呼呼場面,沒想到居然被幾個哥哥們嚴詞厲色的教訓了一頓,只差沒說她狼心狗肺忘恩負義不知好歹。

要不是大哥利冬陽後來幫她說了幾句好話,澄清他會離開台東,其實是為了剛剛交往沒多久的女朋友,還故意誇獎她的氣色比以前住在小木屋時還要來得好上許多,博得其他哥哥們的讚賞和認同,否則她都快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幾個平日將她捧在手心裡的手足。

還有,方才匆匆忙忙的帶餐點回去給墨朗當晚餐,卻明顯感受到那個男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冰冷怒氣,她早上離開的時候,兩人之間的氣氛還沒這麼僵啊!

更何況她早就跟他說過自己今天休假,大可連晚餐都不用幫他準備,他生氣是因為嫌她太雞婆嗎?還是單純討厭晚餐的菜色?

她也只是不希望他好不容易長出來的那一點肉,就這樣平空消失掉啊!

他知不知道自己現在的驚恐指數只剩下原先的十分之一,帥哥指數卻飆升到百分之七十啊?

害她亂有成就感一把的,有種把落難小狗養成冠軍獵犬的美好錯覺,不過那個男人陰陽怪氣的個性實在不適合跟寵物畫上等號。

這陣子他也不知道怎麼搞的,總是光明正大的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卻又堅持要保持沉默,讓她繼續吱吱喳喳的唱著獨腳戲,把自言自語的習慣發揮到最大值。

她在試圖跟他交談幾次都無功而返之後,只好摸摸鼻子宣佈放棄建立互惠友好關係,單純當一個餵飽他的角色就好了。

墨朗或許很難跟她這樣的普通人產生共鳴吧?

海小霓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發現原先人聲鼎沸的辦公室裡早就只剩下她和老闆麥珈珈,而自己心不在焉的樣子正好引起某人的高度好奇。

「海小霓?你在想什麼?」麥珈珈悄悄的挪坐在這個嬌小甜美的女孩身邊,不得不說那雙迷濛雙眼和粉嫩的雙頰實在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親她的臉。

「沒什麼,只是覺得現在的墨朗好看了很多……」海小霓毫無防備的回答,讓麥珈珈覺得又好笑又不可思議。

海小霓怎麼有辦法如此單純又不至於呆蠢?更何況墨朗這個大麻煩,會讓他那個財大氣粗的父親勞師動眾的丟回台灣來,絕對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伴!

「哦?真的?他沒有故意找你麻煩吧?」麥珈珈真心誠意的關心這個問題,意有所指的看了她的手腕一眼,沒忘記曾經有人在那上頭弄出一圈瘀青。

海小霓有些遲疑,不太確定找麻煩的定義是什麼?

「例如凶神惡煞的罵你?」麥珈珈相當善解人意的舉例說明。

海小霓茫然的搖頭,印象中他只有一次對她大聲喝斥過,不過是她活該,不該一時衝動的擁抱他。

「例如頤指氣使的命令你?」麥珈珈的眼神越來越亮,彷彿可以洞悉人心。

海小霓卻差點荒謬的笑出來,一徑的搖頭,「怎麼可能?」

墨朗那個悶葫蘆,肯開口說話就要偷笑了,還頤指氣使?

「還是雞蛋裡挑骨頭的刁難你?」麥珈珈越挫越勇,似乎不肯放棄任何可以幫墨朗冠上惡名的機會。

「沒有,他真的沒有。」海小霓舉起手來發誓,不知怎麼的,非常不希望任何人這樣誤會墨朗。

「難道他也沒有把你當成空氣一樣的忽視你?」不知何時,麥珈珈居然已經湊到心有旁騖的海小霓面前,神秘兮兮的提出另一個問題。

據說他就是因為嚴重搞自閉,才讓他老爸完全束手無策,只好把他丟回台灣來自生自滅。

海小霓抬起頭來和這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老闆四目相對,明顯的遲疑了一下才點點頭。

「有。」事實上,自從那一個莽撞的擁抱之後,墨朗就沒再開口跟她說過話了,甚至還刻意迴避跟她的視線有任何接觸——直到今晚。

「不過是我有錯在先,我本來以為他會要求換掉我呢!」海小霓滿臉自責的爆出驚人內幕,頓時讓萎靡不振的麥珈珈精神奕奕。

「快說快說,你對他做了什麼?」要是教不知情的人看到這一幕,還真感覺不出來麥珈珈跟墨朗是表兄妹呢!

最後,麥珈珈一整個無力的跟海小霓道別,覺得墨朗應該還是當初那個令人頭痛的墨朗,只不過他偏偏欽點到神經超級大條又擅長為人著想的海小霓貼身照顧他,讓他的冰冷刻薄毫無用武之地。

是說這個墨朗表哥也太小題大作了吧?這種幼兒園等級的擁抱就跟人家翻臉,他最好是有這麼純潔啦!

麥珈珈一臉不齒的拿起手機,打算從另一個表哥何浩然那裡挖出更多有關墨朗的小道消息,沒辦法,誰教她就是這麼一個愛護員工的好老闆呢?

跟麥咖珈道別之後,海小霓熟門熟路的鑽進了巷弄裡,大約走了十分鐘左右的路程,就回到了墨朗的住處。

只見她小心翼翼的解鎖開門,作賊心虛似的探頭探腦,發現屋裡一片漆黑之後,才悄悄鬆一口氣,飛快的閃身進屋,關門落鎖。

基於負責任的心態,她依照慣例巡視屋裡的狀態,卻在開啟餐廳的小燈後整個人頓了一下,又回到廚房去檢查冰箱和流理台,甚至連垃圾桶也不放過。

最後,確認沒有任何食物殘留的跡象之後,這幾年修身養性有成,很少生氣的海小霓當下只覺得怒火中燒,腦海裡電流暴走滋滋作響。

這個人……這個人真的……真的太過分了!

海小霓端起桌上那個食盒,光是重量就足以確定某人一口都沒吃過,再看看那完好無缺的菜色飯量,就更令人發火。

海小霓站在原地做了好幾次深呼吸之後,才拎著那個食盒去敲墨朗的房間門,平日帶著點散漫的小臉寫著大大的固執兩字,一而再,再而三的敲門。

「墨先生,我是海小霓,麻煩你開門一下。」她貼在門縫,用天生清亮悅耳的嗓音一次又一次的重複著這句話,表現出不尋常的堅持。

大概在半個小時後,那扇門終於打了開來,露出墨朗那張猶如冬日冰霜的臉龐。

這一高一矮、一冷一熱的兩人之間有片刻的沉默,還不約而同的用眼神互相打量著彼此,最後海小霓先漾出一個笑臉,主動打破僵局。

「墨先生,我幫你把晚餐熱一熱,你吃過了再睡覺好嗎?」其實房間裡燈火通明,光滑的牆壁上甚至還可以看見電腦螢幕散發出來的光影,在在顯示出某人剛剛根本就是故意不想搭理海小霓。

墨朗冷冷的垂下視線瞥了她一眼,什麼都沒說,就作勢要轉身關門。

一隻拎著食盒的手實時卡在門縫,惹來墨朗詫異又不悅的瞪視。

「不然我簡單拌個乾麵給你吃好嗎?」海小霓提出另一個建議,嬌小的身影堅定的堵在門口不走。

墨朗仍是不說話,卻動手要扳開那只礙事的小手。

海小霓終於沉下臉來,說什麼也不讓墨朗動搖她半分。

「墨先生,我不管你在生什麼氣,或者又看我哪裡不順眼,可是你一定要吃東西。」她才不管墨朗心裡是怎樣冷嘲熱諷或是陰陽怪氣,只要他肯按時吃飯,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墨朗的神情高深莫測,卻收回自己的大手,冷冷的瞥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小女人之後,逕自往房裡走,安靜的回到電腦前面。

他擺明大爺不吃就是不吃,誰能奈我何?

海小霓愣在原地,眼中的遲疑在瞥見手上的食盒之後,瞬間一掃而空,一溜煙的離開了。

看似盯著電腦的墨朗這時嘴角浮起一絲蔑笑,眼裡浮現連他自己也沒發現的寂寞。既然早晚會放棄的,剛剛又何必堅持呢?

稍早之前那個送她進到小區大門口,還跟她相擁道別的高大男人,又是她的誰呢?

墨朗給自己一個多管閒事的白眼,試著甩開心頭盤桓不去的煩躁,專注在眼前電腦螢幕上的信息,卻隱隱約約聞到了食物的香氣,隨著一陣輕盈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就在他錯愕不解的短暫片刻,海小霓端著一盤熱騰騰又香噴噴的什錦炒麵推門而入,直接擺在他面前。

墨朗瞪著眼前色香味俱全的炒麵,徹底的啞口無言。

「快點,趁熱吃。」海小霓說著話時,還左右觀察著房裡的擺設,忽然雙眼一亮,自動坐上了墨朗左後方的單人扶手椅,「你快吃,我在這裡等你。」

她絕對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這樣虐待自己!

終於確定自己不是在作夢的男人沒有轉頭看她,也沒有說話,那張比起前陣子還要豐潤許多的臉龐卻籠罩著濃厚的陰霾,任誰看了,都會自動將他歸類在危險人物那一欄。

「拿走,我不吃。」他按捺住飢腸轆轆,忍住品嚐她手藝的衝動,說什麼也不能輕易被她的笑容打動。

「出去!」他倨傲的下令,微微揚起的下巴和睥睨的神態,透露出他曾經習慣用這樣的口氣說話。

「你沒有吃完,我不走!」海小霓按兵不動,雙眼倒是充滿了疑惑,忍不住說了幾句心裡話,「你就算生我的氣,也不用這樣懲罰你自己啊!幹嘛沒事拿自己的身體健康開玩笑?好不容易長出一點肉來了說……」

海小霓上上下下的仔細打量起眼前越來越養眼的男人,沒注意到墨朗在她的注視之下有一瞬間的僵硬錯愕。

「誰在生你的氣?你少往臉上貼金!」他咬牙壓下方纔那股不尋常的悸動,出聲喝止眼前這個小女人繼續用那雙靈動的眼眸在他身上秤斤論兩。

「你這個家事秘書未免管得太多了!出去!」究竟當他是什麼?養肥待宰的牲口嗎?

海小霓非常無辜的睨了他一眼,居然得寸進尺的縮起了白皙勻稱的雙腿,讓自己用一種舒服慵懶的姿勢窩在那張扶手椅上。

「除非你吃完,否則我是不會走的。」說完,她還小小地打了個呵欠,像一隻慵懶的小貓,看得墨朗一整個牙癢癢的。

「海小霓,你別太過分了。」這個小女人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裡,如果是以前……如果是以前的他,還輪得到她這樣放肆撒野嗎?

這個念頭一從心裡冒出頭,墨朗自己先愣住了。

海小霓以為眼前的男人只是氣壞了,才會一時說不出話來,忍不住得意洋洋的出聲反駁,「就算你跟何先生或者麥小姐告狀,恐怕他們也不會站在你那邊的,畢竟我的工作就是負責餵飽你啊!」

嘿嘿!像她這麼盡忠職守的員工要上哪兒找呢?

沒想到海小霓這一番話,居然讓原本有些恍神的墨朗立刻恢復萬年寒冰的模樣,一言不發的轉過身去端起那盤半冷的炒麵,用最快的速度吃個精光。

海小霓惴惴不安的坐直了身子,明顯察覺到自己似乎又在無意中觸動了這個男人的地雷……

果然,墨朗推開了空盤,看也不看海小霓一眼,這次,他說話的溫度,連公認神經很大條的海小霓都從心裡發顫了起來。

「你的工作完成了,滾!」他的音量雖低,卻達到前所未有的震撼效果。

海小霓遲疑了半晌,想說些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仍是默默的收起了餐盤,帶著說不出理由的難過情緒離開。

當她關上了那扇門,才微微垮下了纖細的肩膀,要自己別再胡思亂想,只要記得餵飽他,起碼這是她唯一能夠有所貢獻的地方。

其實一開始何浩然對麥珈珈的人事安排並不是很有信心,對海小霓的工作能力還抱持著高度懷疑,甚至私底下還曾經頗有微詞,可是當他接到墨朗主動打來的電話之後,以上種種都自動消失無蹤。

他不明白把那個看起來不知人間險惡的海小霓,和歷經人生重大傷痛的墨朗擺在一起之後,究竟產生了什麼化學作用?

怎麼會讓那個已經自我封閉這麼久的墨朗主動開口說話?

後來居然還提議要他擔任導遊,有空就帶他四處去走走,才能更新一下對台灣的印象。

據說連麥珈珈都覺得這簡直是神跡降臨,可惜她最近忙著COSPLAY的事情,沒空抽身過來一探虛實,倒是很實際的主動幫海小霓加薪。

「老闆……我真的沒有做什麼……不用了。」沒想到海小霓聽到之後的第一個反應竟然是婉拒,而且看起來還很心虛。

「雖然不清楚你是怎麼辦到的,總之,你就是辦到了!」麥珈珈忙著清點遊行當天的行頭,忽略了海小霓眼中的落寞,要不然恐怕會挖出更多讓她感興趣的消息。

何浩然雖然參不透這既微妙又劇烈的變化從何而來,可是他是個懂得感恩的人,更是個擅長把握機會見機行事的行家,眼看母親回台在即,墨朗能夠越快恢復往昔的俊俏風采對他來說就越沒有壓力啊!

所以他這陣子時常出沒在那個高級小區,不但對海小霓的廚藝上了癮,還親眼目睹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例如現在。

餐桌上擺著一份熱騰騰的奶油鬆餅,還有一碟西紅柿溫色拉,香氣撲鼻的義式濃縮咖啡更是讓人迫不及待想要坐下來好好品嚐。

墨朗卻視而不見似的走到玄關,看樣子打算直接出門。

這讓剛剛走進屋裡的何浩然一臉可惜的看著那頓豐盛的早餐,要不是擔心墨朗會臨時變卦改變主意不跟他去接機,他還真想厚著臉皮留下來好好吃一頓,反正還有時間啊!

就在他暗地裡扼腕的這個時候,海小霓正好端著托盤從廚房走了出來,朝他露出燦爛的笑臉。

正好面對廚房方向的墨朗臉一沉,很快的低下頭去拍拍褲子上肉眼看不見的灰塵。

「何先生,你早,這是你的早餐,趁熱吃,不夠再跟我說。」海小霓身手利落的把托盤裡的鬆餅和色拉端上桌,無視某人冷到爆的表情,熱情地招呼著何浩然。

夾在北極和赤道之間的何浩然下意識的看了面無表情的墨朗一眼,又迅速瞄了正好消失在廚房門口的海小霓一眼,最後敵不過早餐的魅力,終究是清了清喉嚨,厚著臉皮在餐廳裡坐了下來。

「咳……既然有現成的早餐,怎麼可以浪費呢?你說是吧?」他假裝沒發現墨朗剛剛盯著廚房這件事,拿起刀叉狼吞虎嚥了起來。

「墨朗,你不吃的話,那我吃……」何浩然伸手要拿另一份早餐的動作僵在半空中,眼睜睜看著墨朗面無表情的坐下來用餐,還有些殺氣的睨了他一眼,便自討沒趣的收回自己的手。

「你剛剛明明就是不要吃……」這個忽冷忽熱的表弟實在很難搞,幸好他的狀況大有起色,說不定再過不久,就不需要讓人操心啦!

只要過了他母親這一關,證明他有負起擔任兄長的責任,不會讓他對不起已經過世的大阿姨,一切就天下太平啦!

到時候,墨朗可以自行決定去留,要是真的想在台灣落地生根,他這個大表哥能幫的,絕對會幫到底。

要是他不想留在台灣,那就更簡單了,買張機票送他登機,以後有緣再會啦!反正他老爸有的是錢,他會跟麥珈珈好好商量一下關於費用的問題。

不過,這件事還不急。

「小霓的廚藝真的是好得沒話說。」何浩然心滿意足的喝著香醇的咖啡,朝著收拾桌面的海小霓誇獎了幾句,「你有沒有想過要開店?當家事秘書實在有些埋沒你了。」

這樣的美食,再加上人潮密集的地段,鐵定熱門。

「開店?沒有耶!」海小霓受寵若驚的笑著搖頭,儘管眼角餘光捕捉到某人冷冽不悅的視線,仍是設法維持臉上的笑容,「不過還是謝謝何先生你的讚美,我去忙了。」

她靈活輕巧的離開,空氣中隱隱約約還散發著奶油濃郁的香氣。

墨朗一聲不響的站了起來,「走吧!」

他雖然沒有多說什麼,何浩然就是清楚察覺到他已經在不耐煩。

嘖嘖嘖!年輕人剛吃飽而已就火氣這麼大,恐怕還需要多歷練幾年才行哪!何浩然暗自搖了搖頭,一臉興味的掃了餐桌上的杯盤狼籍一眼,忍不住又偷偷嘀咕了幾句——

居然吃到盤底朝天,連醬汁都不剩……所以他剛剛其實是「餓鬼假小心」嗎?

「再不走,就遲到了。」墨朗冷冷的站在門口,似乎對何浩然在餐桌上流連忘返的樣子很有意見。

何浩然慢慢踱過來拍拍墨朗比起剛抵達台灣時還要厚實許多的肩頭,「我媽如果知道你這麼急著去接機,一定感動到不行。」

然後無視於某人明顯的不耐煩,何浩然依舊慢條斯理的穿上那雙手工皮鞋。不管怎麼說,他也是個哥字輩的啊!

不過海小霓把墨朗養得挺不錯的,起碼多了十公斤的體重吧?至少看起來人模人樣的啦!

「走吧!出門了。」

就在這對表兄弟終於打開大門要正式出發的時候,穿著制服的海小霓忽然匆匆忙忙的從廚房走了出來。

「那個……墨先生,我今天晚上有事,需要請半天假。」她把焦距固定在光滑的石英地板紋路上,似乎有意迴避某人的視線。

墨朗微微側過身,不發一語的注視著那個嬌小的身影一眼,沉默的點個頭之後轉身就走。

何浩然翻了個白眼,朝海小霓揮了揮手,「你是要去參加遊行吧?放心去玩,他今天的行程很滿的。」

說完,他便趕在電梯門關上之前追了上去。

電梯裡,何浩然悄悄研究著鏡子裡某人沉默又冷峻的倒影,心想,這個墨朗似乎慢慢恢復往日的光彩,態度卻也越來越有他老爸用鼻孔看人的傲慢啊!

如果讓麥珈咖知道他老是擺臉色給海小霓看,這次,他還是會建議換另一個家事秘書過來,只不過出發點是為了海小霓著想。

要是墨朗這麼不喜歡這個家事秘書,幹嘛不乾脆開口要求換人呢?難道是因為當初要把人留下來的是他自己,所以現在拉不下臉來?

他是不是應該跟表妹提一下這件事?也許有兩全其美的方法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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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17 01:05:0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一年一度的仲夏夜大遊行其實是由幾個知名小區聯合舉辦的大型遊街活動。

往年他們的裝扮主題曾經是水果,也曾經是各路神明,還有一年是童話故事的人物,年年轟動,次次熱門,不知不覺的反而成了這一帶的特色,甚至演變成藝文界的盛事,附近的居民只要提到這個活動,人人都挺與有榮焉呢!

今年負責統籌的小區管委會也不知是從哪來的靈感,居然提議要以知名的動漫人物為主題,成功吸引了更多年輕的居民共襄盛舉,遊行的規模突破往年,從台灣各地湧入的參觀人潮更是創下新紀錄,遊街活動還沒正式開始,就已經人山人海,好不熱鬧。

海小霓頂著一頭水藍色的俏麗齊肩秀髮,嬌小玲瓏的身材包裹在藍白兩色的戲服之下,勻稱的雙腿套上帥氣優雅的長靴,那嬌俏迷人的風采別說男人會看直了眼,就連家事女神這一群女人們也都看得目不轉睛。

「海小霓,你根本就是真人版的茱比亞!」麥珈珈玩心大起,拉著完美變身的海小霓去找那個女版格雷,還要求他們擺出男強女弱的官方姿勢一路遊行到底。

也不知是她們的打扮太過專業,還是聞風而至的動漫迷們太過熱情,沿途不斷聽見類似的尖叫讚歎聲,還有鎂光燈像閃電一樣的刺痛她們的雙眼,要不是街道兩旁早就做好防護措施,她們還站在改裝過的貨卡上頭,和圍觀的人群有著一定的距離,否則說不定會有失控的場面發生。

「天哪!那個茱比亞好可愛喔!」

「相機相機……這個不拍太可惜了。」

「你看你看,她害羞的樣子真的太迷人了。」

「這個茱比亞是哪個小區的?等一下去休息區找她們拍照。」

「對吼!誰知道這是哪個小區的?」

一群胸前掛著頂級單眼相機的宅男們激動不已的交頭接耳,一個個雙眼大放異彩,緊盯著遊行隊伍中那個小鳥依人的水藍色妖精。

海小霓藉著低頭撥弄凌亂髮絲的片刻,偷偷做了個鬼臉,實在對自己打扮成這樣大受歡迎的事實感到哭笑不得。

她偷偷瞄一眼自己半露的酥胸,還有露出一大截的修長雙腿,忍住太過暴露的彆扭,以及想把身上的緊身超短百褶裙洋裝往上拉的衝動,繼續扮演這個羞怯可人的水系妖精。

既然她當初千方百計偷偷離開家鄉就是想體驗人生,想累積精采的生活片段,現在就算不習慣這樣的穿著打扮,也應該要試著妥協。

如果有一天,她的病情再度惡化,至少臥病在床的她會有很多回憶打發時間。

幸好遊行的時段是在晚上,要是在太陽高高掛的時候,她可能就是搏命演出了。

「茱比亞,看這邊看這邊。」

「笑一個。」

「還有這裡,眼睛看著格雷和納茲……」

鎂光燈此起彼落,原本只需要走二十分鐘的路程,硬是延長到一個小時之久才抵達,不同於兩旁群眾的歎息聲,不習慣也不喜歡成為視覺焦點的海小霓很明顯的鬆了一口氣。

她一直忘不了自己在高中時期曾經因為臉上動不動就出現的紅疹,遭到其他同學的奚落嘲笑,從此,她就討厭被人盯著看,總是以為自己又當眾出醜了。

她只希望哥哥們不會看到這些照片,就算看到了,最好也不要認出她來!

回到主辦小區提供的休息區之後,遊行隊伍的成員們終於有機會喘一口氣。

就在海小霓以為可以卸妝換回原本的衣服時,才想到她們是在辦公室打扮好,直接搭車到這裡來的,也就是說,她現在連換衣服都不行。

就在她為了這個事實兀自懊惱時,忽然出現了幾個忍者打扮的男子站在休息區的入口衝著她微笑。

「茱比亞……」

其中一個膽子大一點的,甚至朝著海小霓招手,讓她想當作不知道都不行。

海小霓不太自在的迴避那些太過熱情的視線,悄悄挪到其他同事們的身邊。

幸好她的同事們都是善解人意的大姊姊,一發現她刻意閃躲這些人的愛慕眼光,便一個個挺身擋在她面前,笑嘻嘻的將她圍在中心點。

「抱歉,這裡禁止男性進入喔!」穿著超短裙的露西大方展現自己傲人的身材還有那雙修長美腿,成功轉移不少注意力。

「你扮演的是木葉忍者村的佐助吧?你是鳴人?那你呢?卡卡西老師?」一旁的妖精女王艾爾莎也挺身而出,高挑健美的婀娜身材包裹在帥氣的盔甲裡,別有一番睥睨天下的嫵媚。

趁著她們和這些忍者們閒扯淡的時候,扮演格雷的同事悄悄拉著海小霓從另一個出口溜走。

「這裡直走出去,就是你住的那個小區,你如果不想引起騷動,趁現在沒人注意的時候快回去吧!東西明天再去辦公室拿就好了。」這個格雷摸摸海小霓的頭,情不自禁的回了她一個帥氣的笑容,等到那個水藍色的妖精身影消失在空無一人的巷弄中時,才放心的往回走。

「笑得這麼甜又這麼的真,難怪會迷倒這麼多的男人。」她不太放心的頻頻回頭,又想到這條快捷方式是最快又最隱密的選擇,海小霓住的那個小區又有很嚴密的保全措施,警衛三不五時就會四處巡邏,應該不會有問題的。

「珈珈是去哪裡找來這個女孩?簡直是男女通殺啊!」誰能真的狠下心來討厭那甜美燦爛的笑臉?

那個人,一定有問題!

黑夜裡,喧鬧的城市夜景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那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熱鬧場面,就連位在高樓層的住戶也禁不起那歡聲笑語的引誘,紛紛出來一探究竟。

剛剛回到住處不久的墨朗獨自斜倚在陽台上,若有所思的俯視著鄰近小區萬頭攢動的奇景。

據說海小霓就身在其中。

她今天請假半天,就是為了參加這場費時大約一小時的遊行。

麥珈珈今天中午短暫出席幫二阿姨準備的接風宴後就匆匆離去,也是為了參加同一場表演。

不久前表哥何浩然在送他回來的路上,也興致勃勃的問他要不要一起去湊熱鬧。

他拒絕了。

墨朗垂眸凝視著光線最不剌眼的暗巷,心知肚明自己拒絕的究竟是什麼。

海小霓。

他拒絕認識不一樣的海小霓。

他拒絕讓她以家事秘書以外的身份出現在他面前。

她只能做一件她親口說過的事情——餵飽他!

墨朗已經恢復往昔七成俊朗的五官相當譏嘲的冷笑著,想起這陣子海小霓可圈可點的表現,他的笑容就越深,眼裡蘊藏的冰冷火焰也就越張牙舞爪。

她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敬業!

而她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溫暖,不過只是工作表現中的一環,這讓墨朗發自內心的產生抗拒,寧可把大部分的時間耗在何浩然身上,也不願意再像最初的時候跟她朝夕相處。

她和她的迷路豹子,統統閃一邊去吧!

那雙深邃大眼閃過一絲不尋常的強烈情緒,原本想要轉身進屋裡去的墨朗,教巷子裡一抹水藍色的嬌美身影給擄獲了目光,有一瞬間停格在原地。

儘管從這樣的高度距離看不清那個身影的清晰輪廓,但是墨朗憑著直覺就是知道那是請假未歸的海小霓!

他看得越仔細,額際的青筋就更明顯浮動。

是誰讓她穿成這樣四處亂跑?

那從頭到腳一身水藍色的打扮令她的肌膚在夜色中更加晶瑩剔透,更加教人潛伏的慾望蠢蠢欲動。

她該死的有沒有一點自我保護的常識?

就在墨朗站在高樓陽台上氣得半死的時候,海小霓已經快要穿過了兩個社區圍牆之間狹長的巷弄,眼看就要踏上直通小區大門的紅磚道。

一個黑影忽然從海小霓後方竄了出來,擋住了水藍色妖精的去路,猝不及防的朝那裸露的纖細手臂一捉……

墨朗在那瞬間瞇起了凌厲的黑眸,繃緊了下顎,旋風似的轉身進屋。

那個該死的海小霓!

還有那只該死的鹹豬手!

就在墨朗轉身的那一刻,水藍色妖精正好曲起手臂狠狠的往後一撞,趁著突襲她的不肖人士驚愕吃痛時,轉身捉起對方的衣領,接著用一個漂亮的過肩摔把人重摔在地。

一台單眼相機跟著應聲倒地,碎片四散在地。

那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男子狼狽不堪的試圖從地上站起來,雙眼惡狠狠的瞪著眼前明顯不安的水藍色妖精。

「媽的!你摔我做什麼?我只是想請你讓我拍一張照!」真是偷雞不著蝕把米,他眼尖的發現這個茱比亞單獨離開同伴跑出來時,還以為自己走運了說。

男人眼中的指控讓海小霓有些不知所措。

「我……你突然捉住我……」她悄悄拉開和那個男人的距離,雖然知道自己剛剛那一記過肩摔屬於自衛的行為並沒有錯,卻又因為對方看起來摔得不輕而於心不忍。

「你還把我的相機摔壞了,這台很貴耶!」男子背對著紅磚道的方向,一心以為海小霓認為自己理虧,才會越來越焦躁不安。

「我……多少錢我賠給你。」海小霓是真的想要速戰速決,尤其當她聽見了細微的腳步聲越來越靠近這裡,忍不住慌亂了起來。

她不想把事情鬧大,只想趕快把事情擺平,然後換掉這一身引人注目的奇裝異服,繼續當她平凡的家事秘書。

「我還受傷了——」男子眼中閃過貪慾,似乎以為可以乘機從這個看起來萌到不行的女孩身上嘗到甜頭。

「醫藥費我會負責……」海小霓急忙打斷他,卻因為前方大步走來的兩個高大身影,而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這個慘遭過肩摔的男子完全沒發現異狀,只見他終於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還翻找出手機,試圖留下海小霓的聯絡資料。

「把你的資料留給我,不然我上哪兒去找人?」一想到可以名正言順的把這個女孩約出來,男子臉上的笑容簡直下流。

「我——」海小霓的神情相當矛盾,看起來像鬆了一口氣,卻又顯得戰戰兢兢,因為……

「一個字都不准說!你給我過來!」另一個男人冷冷的出聲打斷海小霓,態度相當強硬的下達命令。

墨朗高大削瘦的身形幾乎佔據了整個巷道,後面還跟著一個體格魁梧有力的小區警衛,手上正拿著一支無線電之類的通訊器報告著現場狀況。

剛剛還厚顏無恥要求賠償的男人顯然察覺到大勢已去,趁著海小霓默默走向那兩個程咬金的時候,忽然轉身拔腿就跑。

墨朗冷哼一聲,「捉住他送到警察局去備案,我會額外給你獎金。」

或許是墨朗無形中散發出來的氣勢,教人下意識的服從,那個訓練精良的警衛一溜煙的消失在眼前,看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海小霓神色不安的低頭站在一旁,從頭到尾都不敢抬頭跟墨朗四目相對。

她沒想到會讓他看見自己打扮成這副樣子,也沒想到他會及時出現幫她收拾爛攤子,更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在他不怒而威的注視之下,莫名虛軟無力。

「謝謝……」就在她鼓起勇氣,聲如蚊蚋的道謝時,一件長袖襯衫突然披掛在她身上,終於讓她抬起頭來。

「回家。」墨朗輕輕掃過她那一身玲瓏曲線,冷冷的瞪了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女人一眼之後,逕自跨步離開。

海小霓卻在原地愣了一會,手指頭摸了摸身上觸感細緻的襯衫,眼裡閃過了濃濃的迷惑。

他明明就穿了一件襯衫,那這件襯衫又是從哪裡來的?

「還不走?還想遇到下一個嗎?」墨朗譏嘲的停下腳步,微微側過身來凝視著那一抹迷惘的倩影。

「或許我出現得不是時候?」他冷冷的轉過身去,背對著那張總是牽動他情緒的小臉,不願意讓她發現他眼裡的關心。

「不是那樣的。」海小霓咬緊了唇瓣,藏起受傷的情緒,勉強抬起頭來,默默的走向那個佇足等待的高大身影。

這個墨朗好像台東山上的天氣,陰晴難測,難以捉摸。

她垂頭喪氣的跟隨著他的步伐,挫折得無以復加。

他好凶……比四個哥哥們加起來還要凶!

她做錯了什麼,讓他用這樣的口氣和態度跟她說話?

一肚子委屈的海小霓從頭到尾都頭低低的,不發一語。

「趕快去換掉這一身打扮,像什麼樣子。」墨朗親自把人送到房間門口之後,仍舊板著一張臉耳提面命,然後什麼也沒說就出門了。

海小霓聽話的走進浴室裡,用嘩啦嘩啦的水流把全身的彩妝顏料和熱燙的眼淚一起沖走。

心痛的滋味,就像這一灘污水,難以下嚥。

海小霓遇襲的事情不知怎麼的居然傳到了何浩然的耳裡,八成是他平日就跟那幾個小區警衛打好了關係,才有人特地跟他通風報信。

因為他實在對海小霓這個家事秘書的印象很好,所以當他聽見了這個消息,立刻打電話給麥珈珈,要她代為轉達關心之意。

「大表哥,你剛剛真的是說海小霓在遊行那天遇到色狼?」麥珈珈沉下了臉,推開了計算到一半的薪資列表,一向精明的腦袋有片刻的茫然。

這麼嚴重的事情,怎麼沒人告訴她?

「是啊!而且還是墨朗去英雄救美的呢!」聽說警衛逮到人之後,墨朗還把那個不長眼的登徒子狠狠的教訓了一頓,包管他下半輩子都不敢再接近海小霓。

「墨朗?」麥珈珈手中的筆掉了,呈現罕見的呆滯狀態,「就憑他?」那副風吹就倒的弱弱模樣?

他是比幾個月前剛到台灣的時候來得強壯結實了許多,卻還沒有強壯到可以赤手空拳打退色狼的地步吧?

何浩然聽出表妹的不以為然,忍不住幫墨朗說了幾句話,重塑他的形象。

「你少看不起人家了,不是只有肌肉男才有能耐英雄救美的好嗎?你沒看過墨朗擺臉色的樣子,只要一個眼神,就夠嚇人的了!」光是用想的,就肅然起敬呢!

電話那一頭的麥珈珈顯然還是不太信服。

「你怎麼這麼清楚?他擺臉色給你看過?」要不然怎麼說得心有餘悸似的?

「當然不是給我看,是給海小……咳……」何浩然一時嘴快,想要緊急煞車時,卻已經來不及了。

事情就從這句話開始一發不可收拾。

當天,海小霓就讓麥珈珈緊急召回辦公室密談,還順手安排另一個年紀半百的資深家事秘書頂替海小霓的位置。

從此,海小霓就不曾出現在墨朗面前。

因為墨朗並沒有針對這件事情發表任何的意見,倒是對這個年紀可以當他母親的家事秘書非常客氣,讓何浩然偷偷的鬆了一口氣。

「早知道一開始就把海小霓換掉就好啦!」那個無辜的女孩就不用白白遭受這麼多無理的對待。

麥珈珈瞪了這個大表哥一眼,「你還敢說?不知道是誰知情不報?」

可惡!害她一直對海小霓心懷愧疚,愧疚到沒有立場拒絕她的辭呈。

當初簽那張鬼合約的時候,怎麼沒想到要把合理的態度加在裡面?她真是太高估墨朗的心智成熟度了。

虧她在某年某月的某個下午還在海小霓面前幫他說了很多故事,希望海小霓可以更體諒他還沒復原癒合的心靈,誰知道她這麼做反而成了幫兇,讓海小霓選擇默默承受他劇烈的情緒變化。

她明天要去找神父懺悔。我有罪!我有罪!我有罪!

「其實墨朗也不是真的那麼壞啊!別忘記是他通知小區警衛去幫海小霓解危的。」何浩然試著挽回墨朗的形象,結果反而招來更多白眼。

「你提到這個我就更氣了!」氣得她都差點要拍桌了,「墨朗到底對海小霓有什麼意見啊?有意見,幹嘛不跟我反映要求換人啊?一天到晚擺一張臭臉拿喬是怎樣?還有,那天晚上他不安慰她就算了,居然還在那裡頤指氣使的裝老大,還說了一堆屁話,真的是比那個失憶的沈樂熙還要可惡!」她老早就拿到小區監視器錄下的影像紀錄,看到後來只想賞墨朗兩個耳光!

他以為他是誰?封建制度裡的沙文豬嗎?

「咳……你哪壺不開提哪壺?人家沈樂熙現在是貨真價實的新好男人,沒事把他攪和進來做什麼?」何浩然覺得自己好無奈,看來以後麥珈珈八成不願意接他介紹的CASE了,因為真的一個比一個難搞啊!

麥珈珈癟癟嘴,看在陶雅曼的確幸福快樂的份上打住這個話題。

「你今天特地過來找我,不會就是想跟我聊這些不愉快的往事吧?」最好別當她是傻瓜。

「當然不是。」何浩然露出討好的嘴臉,忍不住偷偷為自己掬一把同情淚。

他堂堂一個跨國企業的老闆,居然在這裡低聲下氣的像個跑龍套的,真是情何以堪啊!

「我也知道不是。」麥咖珈故意裝忙,隱約猜到了何浩然的來意,「我很忙,有事快說,沒事快走。」

何浩然似乎早就料到麥珈珈會有這樣的反應,忍不住露出苦笑。

「咳……我只是很好奇,海小霓現在過得好不好?」說真的,他還挺想念她煮得一手好菜,還有那一抹甜甜的笑容。

麥珈珈頭也不抬的繼續盯著電腦,「我怎麼知道?她早就離職了。」

「什麼?什麼時候的事?」何浩然嚇了一跳,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

難怪頂替海小霓的那個媽媽級家秘會一問三不知。

「你問這個幹嘛?你這麼積極的問她的下落做什麼?難道……你想追她啊?」哦?這就有點意思了。

麥珈珈這時真的是雙眼發亮,看得何浩然心裡毛毛的。

「你少在那裡亂猜了。」真是的,老牛吃嫩草的事情,他可做不出來啊!

「那你到底這麼關心海小霓的下落做什麼?」麥珈珈收起了笑容,相當嚴肅的逼問,「你不給我一個理由,我就算知道海小霓的下落,也絕對不會告訴你的。」

她雖然凡事向錢看,卻更受不了有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欺負女人!

「你……我……」何浩然真的是快被麥珈珈的執拗給打敗了,簡直跟墨朗不相上下嘛!

就在這時,他突然靈機一動,想出了一個好理由。

「我是想問她有沒有興趣開店做生意,我出錢,她出技術,才不會埋沒她的好手藝。」說著說著,何浩然也認真了起來。

麥珈珈沉吟了一下,似乎也認為這是一個不錯的點子。

打鐵應該趁熱,何浩然興沖沖的湊上前去追問。

「怎麼樣?海小霓現在到底在哪裡?我自己找她談比較快啦!」雖然說一開始是某人暗示他去打聽海小霓的下落,不過現在有一半也是為了自己剛剛提的那個合作方案。

沒想到麥珈珈一臉遺憾的搖搖頭,潑了他一頭冷水。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海小霓現在在哪裡工作。」然後她不顧兄妹情面的把何浩然請出辦公室,相當愉快的哼起歌來。

她的確不知道海小霓在哪裡工作,卻知道海小霓現在住在哪裡。

男人!

似乎總是在失去之後才學著珍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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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17 01:05:2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某間私立大學開設了社工學分假日班,十五名學生裡面幾乎清一色是女性,唯一的男學生因為開課以來出席率不佳,已經頗有自知之明的放棄。

海小霓正好是遞補人選。

今天正逢秋老虎發起威來,陽光炙熱得教人頭暈,某間教室裡卻意外的熱鬧。

「等一下下課後,我們去誠品書店信義店門口集合喔!先去書店逛逛,再去附近的COFFEESHOP吃飯。」熟女班代利用下課時間宣佈今天晚上要聚餐的消息,馬上引起熱烈的討論。

Z同學率先提供建議,「聽說愛美酒店的BUFFET很不錯耶!」而且正好就在誠品書店那一帶而已喔!

「你這個貴婦!那個一客起碼兩千塊起跳……除非你請客啦!」A同學立刻跳起來抗議。

「不要吃這麼貴的啦!我還要養小孩耶!」B同學馬上附議。

「我還要付學貸。」C同學看起來可憐兮兮。

「我有房貸。」D同學唉聲歎氣。

「我有車貸。」E同學垂頭喪氣。

「我有……」F同學有氣沒力。

「吼!好啦好啦!算我沒說,不然你們說要去哪裡聚餐嘛?」口袋夠深的Z同學不敵眾人的貸款壓力,宣佈放棄。

從頭到尾一直待在陰影處的年輕女孩忽然輕輕咳了咳,引起大家的注意力。

「海小霓,你有什麼好的提議嗎?」熟女班代似乎把希望寄托在這個新同學身上,笑容十分有親和力。

「我……」海小霓雙眼圓瞠,一時之間讓這麼多雙眼睛瞪著看,顯得不知所措,「我只是……」單純的咳嗽啊!

「喂!新同學,你別害羞了,快說快說,要上課了啦!」某同學性子急了點,一邊盯著手機注意時間,一邊盯著教室門口。

海小霓眨眨圓亮的雙眸,情急之下說出自己唯一知道的地點,「嗯……我上次去一家『覺旅Cafe』,意大利面和色拉都不錯吃,咖啡歐蕾也很順口,只是離信義區有點遠。」

這家店還是陳若瑀帶她去的,就在她現在住的那間小套房附近,聽陳若瑀說,她和利冬陽時常一人帶一台筆電去那裡待上大半天。

「覺旅?我好像聽過……」有人把筆電拿出來。

「是不是在西湖捷運站附近?」有人絞盡腦汁,似乎有聽過這個店名。

「這裡這裡!就是這一家沒錯吧?」智能型手機是做什麼用的?當場估狗一下就找到啦!「哇!他們的色拉是用木缽裝的耶!好特別喔!」

一群人湊到巴掌大的手機螢幕前,早就忘記上課這件事情。

最後大家一致接受海小霓的提議,還慎重其事的打電話去跟店家預約二樓沙發區的位置,就等下午下課後朝目的地出發。

反正有幾家誠品書店二十四小時全年無休,哪天想當夜貓子培養氣質的時候再去逛逛吧!

結果這家覺旅Cafe居然是某個聯合大型小區的一樓店面,地點靠近某個科學園區,光是附近的中高階小區客源,就夠他們忙得足不點地,聲名遠播之後,店裡更是時常座無虛席。

「還好這裡的天花板很高,看起來就不會很擁擠。」A同學一推門而入,立刻開始評頭論足。

「而且店裡的色彩明亮,還用很多鮮艷的蔬菜水果當作擺設,木頭的色澤也偏向清爽,視覺上比較不容易疲累。」在室內設計公司當行政人員的B同學也不忘發表幾句評語。

「不過這裡人真的好多喔!幸好我們先訂位了。」C同學倒是左右張望了起來,其他人還真怕她會踩空樓梯滾了下來。

「嘿嘿嘿……所以說,那一桌的帥哥也歸我們囉?」D同學正值失戀空窗期,一上樓就發現左前方露台區有帥哥一枚。

她們預約的沙發區正好跟兩人座的露台區遙遙相望。

「你臉皮可以再厚一點啦!他好像聽到了,在看這邊了!」Z同學一坐下來,就拿菜單擋住自己的臉,不想跟其他人一起丟臉。

F同學就沒她那麼愛面子,大大方方的用力多看幾眼,「哇!真的很帥喔!而且看起來很有錢。」

那一身打扮實在太有品味,光是那雙Timberland休閒鞋就兼具優雅與粗獷的男人味。

「你是剛出社會啊?不知道不能從外表判斷一個人的價值嗎?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都把全身家當穿在身上,其實窮得連滷肉飯都快吃不起了。」在保險界打滾多年的熟女班代不置可否,實在是看多了打腫臉充胖子的年輕人。

「哎喲!先不管他有沒有錢,可是他真的一直往這裡看啊!說不定他喜歡熟女。」D同學忍不住撥撥頭髮,還拿出化妝鏡來查看自己需不需要補妝。

「他如果真的看上你,我免費幫他掛眼科。」F同學在某間大型醫學院公關部任職,掛號對她來說只是小CASE。

「哈哈哈……」幾乎每個人都笑得花枝亂顫。

只有Z同學語不驚人死不休,「呃……可是我覺得……他在看你耶!」她很認真的看著坐在她對面的新同學。

誰?「海小霓?真的耶!」

「什麼?誰在看我?」被點名的當事人一臉茫然,順著大家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眼神轉頭去看——把人家從利落有型的短髮一路看到那雙公認品味絕佳的休閒鞋之後,回過身來繼續茫然的搖頭。

「你說後面那個男的嗎?沒有啊!他沒有在看我啊!」不過那寬闊結實的背影倒是不輸她那幾個哥哥呢!

「而且……」海小霓小臉皺了皺,非常嚴肅的發表聲明,「我確定我不認識他。」

那是男的耶!說也奇怪,她來台北生活之後,幾乎都是認識女生比較多。

「你們要點餐了嗎?這裡是自助式的喔!」海小霓攤開手上的菜單,開始幫忙介紹餐點。

雖然有幾個同學覺得很掃興,倒也沒忘記來這裡的目的,只好自告奮勇去櫃檯點餐結賬,順便趁著經過露台區的時候多看那個帥哥幾眼。

海小霓從頭到尾都背對著露台區,所有的心思都拿來祈禱這些同學們對這家店能有不錯的評價,要不然她以後可能就不好意思再跟她們出來聚餐了。

她其實滿喜歡這些來自各個不同職場的同學們,常常可以在她們的對話中聽到很多日常生活接觸不到的事情,就連下課時間她都覺得很有趣。

自從她離開家事女神之後,正好利冬陽和陳若瑀在附近山區買下了一間獨棟透天別墅,所以她就搬回到陳若瑀那間位於這附近,裝潢得彷彿古典娃娃屋的小套房,慢慢思索自己究竟想要做什麼。

前陣子她甚至認真思考過麥珈珈的提議,善用自己的廚藝和她合作開一間咖啡店,最後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病情也許會因為壓力過大而爆發,她就很理智的拒絕了。

社工這條路則是大哥利陽冬建議的——

「前陣子部落剛剛成立了一個專門照顧學童課後教育的基金會,當你看膩了外面的世界,想回故鄉做些什麼有意義的事情的時候,社工會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偏遠地區的社工尤其難找,如果海小霓願意投身其中是最好不過了。

海小霓當然還沒厭倦這個花花世界,但是她也心知肚明,早晚有一天,她會倦鳥歸巢,回到孕育自己的那塊土地上。

誰教她骨子裡就是個極端戀舊的人,而且只有在從小就撫育她長大的哥哥們面前,她才會像個愛撒嬌的小女孩,任性的依賴。

不過在照顧了她這麼久之後,他們值得擁有屬於自己的幸福,不能再被她拖累了。

餐敘後,海小霓站在店門口跟其他同學們揮手告別,獨自漫步走回自己住處的時候暗暗發誓——

在四個哥哥們統統幸福之前,她要繼續留在台北當這個熱愛獨立與自由的海小霓!

大概十分鐘後,海小霓走進自己住的小區附近超商買了一瓶牛奶,想了想,又買了一盒雞蛋,後來在櫃檯又看到她喜愛的巧克力品牌正在促銷,又買了幾片黑巧克力,最後想到要為地球盡一份心力,所以她不買購物提袋,寧願把所有的東西都拎在手上。

反正走幾步路就到家了,環保啊!

結果她一踏出超商門口,就差點擦撞到一個斜倚牆面抽煙的高大男子,慌亂中還鬆開了手中的那盒蛋,她直覺的輕呼一聲,以為會看見蛋花四溢……

男人反應靈敏的彎身捉住那盒蛋,修長有力的手指頭似乎還可以聞見一股淡淡的煙味。

「謝謝。」海小霓垂眸道謝,全身不由自主的呈現警戒狀態,實在很難忽視腦殼上方來自這個男人大剌剌的視線。

海小霓伸手要把自己的蛋拿回來,怎麼也沒想到對方居然刻意閃躲她,讓她又氣又好笑。

雖然蛋價節節高昇,但是還不至於要當街佔為己有吧?

所以她好脾氣的抬起頭來,決定跟這個男人好好的理性溝通。

「先生,這盒蛋是我的……」眼前俊朗貴氣的男人教海小霓有些不確定的眨眨眼,甚至皺起了細緻的眉頭。

「你……」怎麼好面熟?

這個穿著格紋襯衫和牛仔褲的男人似乎覺得海小霓的反應很有趣,那雙深邃狂野的眼眸飛快閃過一絲得意,好像詭計得逞似的。

海小霓忽然胸口猛跳,又圓又亮的黑眸在男人身上仔細的掃視一圈,嬌小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慢慢朝著小區入口移動。

「咳……那盒蛋……送你好了。」她猶如驚弓之鳥般的倉皇離開,粉紅色的唇瓣不停的細碎叨念著。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只見海小霓掏出解鎖傳感器,像一陣風似的衝進了小區大門,直奔自己住的那棟大樓,心有餘悸的微微發抖。

他……那是他?真的是他?

海小霓喘著氣等著電梯,怎麼也忘不了剛剛看見的那張臉……

墨朗!

海小霓心不在焉的踏入電梯,按下自己居住的樓層鍵之後,就又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沒想到在電梯門闔上之前會突然卡進一副手掌,接著一個穿著Timberland休閒鞋的男人走進了電梯。

電梯門關起來了,海小霓瞪著那雙鞋,不知怎麼的,居然想到剛剛聚餐時引起同學們熱烈討論的那個露台區帥哥。

那個據說一直盯著她看的男人……是墨朗?

怎麼可能?不可能!

當!

海小霓迫不及待的走出密閉狹隘的電梯,決心拋開所有紊亂的思緒,堅持無視週遭任何不尋常的現象,誰知道自己拿著鑰匙的手指頭卻抖得不像話,怎麼也開不了門。

「我來。」方才跟著她走出電梯,一直默默站在她後面的男人上前主動伸出援手,強壯的身軀散發著誘人的體溫。

空氣中縈繞著一股久違的清冽氣息,喚醒某個刻意壓抑的回憶。

海小霓本能的縮手,「不要!」

懷裡的巧克力不慎掉落一地的同時,嬌小的身子也往牆角緊緊的貼靠。

空氣有片刻的僵凝,男人看來結實有力的大手停在半空中,徘徊在海小霓的腦後。

男人慢慢收回自己的手,從那迷人的聲音裡聽不出他真正的情緒。

「你以前不怕我……」現在,卻懂得害怕了。

海小霓緊緊的闔上雙眼,不敢回頭去看這個男人,「我……我自己開門就好。」

男人歎了一口氣,忽然彎下身子把手上那盒雞蛋輕輕擺在地上,還把巧克力統統撿拾起來跟雞蛋放在一起。

「海小霓,我很高興再見到你。」他忍住揉亂那頭絲滑長髮的衝動,選擇走樓梯下樓。

「謝謝。」海小霓清脆悅耳的聲音雖然音量不大,卻在樓梯間清楚的迴盪,「我也很高興再見到你。」

她眨眨莫名濕潤的眼眶,重新振作起來開門,才慢慢蹲下去把東西拿起來走進屋裡。

墨朗,我不怕你,從來沒有怕過你,我怕的……是心痛。

海小霓關上門後,將光滑的額頭輕輕靠在門板上,思緒一時之間縈繞在幾個月前的那一夜。

熱鬧、新鮮、疲憊。

是她獨自走入那條暗巷前的心情。

驚嚇、慌亂、不安。

是她跟著他走出暗巷前的心情。

那一夜,他蓄意的譏嘲在她心上劃出一道傷口,讓她驚覺到自己居然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將他當作自己人——

一個和哥哥們同等重要,讓她忍不住想要討好他關心他在意他的男人!

只有發自內心的在乎一個人,對方才有可能傷害你。

陳若瑀曾經在某次閒聊時說過這句話,讓她銘記在心。

所以海小霓慌了亂了,卻怎麼也回復不到當初淡定從容的神情,只好天天戰戰兢兢的面對陰晴不定的墨朗,在他外出時才能鬆一口氣。

這樣的日子過沒幾天,她就接到麥珈珈的電話,被召回辦公室裡促膝長談。

「這個墨朗真是太過分了!你希望我怎麼幫你討回公道?」

麥珈珈氣憤填膺的模樣讓海小霓忍不住露出這幾天來第一個笑容,卻說出一踏進辦公室和另一名資深家秘交接工作時就做好的決定。

「我希望你接受我的辭呈。」她必須離開這裡。

她是個死心眼的人,如果繼續留下來,就免不了一天到晚臆測著會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和墨朗見面,畢竟他不只是家事女神的客戶,還是麥珈珈的表哥。

那個何浩然不也是三天兩頭就往這裡跑嗎?

麥珈珈沒有馬上答應她,卻若有所思的盯著她看。

「因為墨朗這樣對你,所以你要離職?」想不到這個年輕女孩比陶雅曼還要來得果斷。

「不是。」海小霓搖搖頭,希望自己把心事藏得很好,「因為我……想做其他的事情。」

她隨口捏造一個理由,卻掩飾不了臉上的挫折。

當初,墨朗開口指名要她留下,倒也很配合的吃光她準備的餐點,讓她的成就感節節高昇。

現在,墨朗卻三天兩頭往外跑,常常無預警的晚歸或是臨時出門,還總是用不耐煩或冷漠的態度對待她,她雖然某方面的神經特粗,卻不會感覺不出來某人刻意的迴避。

「也許……我已經幫不了他了。」所以她的存在也失去了意義。

麥咖珈沉吟了一會,似乎很認真的考慮她的提議。

「這樣啊!我們觀察個幾天,如果墨朗對於我安排接替你的人手沒有意見,那我就跟他重新擬一份合約,你就不需要回去當他的家事秘書。至於離職……這件事先不急,好不好?」最後,麥珈珈說服了海小霓先把辭呈放一邊,卻也對於幫墨朗更換家事秘書這件事樂觀其成。

「哼哼!我還幫你罵了他幾句,連你這麼小個頭的女生都能把色狼過肩摔了,他也不想想自己這麼大一個人,除了動動嘴皮子耍耍酷之外,還能做什麼?居然還有臉對你冷嘲熱諷?他以為他是誰啊?啐!」

後來聽說墨朗請何浩然幫他找一個專業的體能訓練師,還配合營養師開出來的菜單規律飲食,似乎真的讓麥珈珈這番話給刺激到了。

再後來的後來,海小霓堅持要辭職。

她知道最初有如迷路豹子般的男人,已經找到回家的路了。

就像那個迷霧懸崖上的巧遇,之後,她會回到殷切等待的家人身邊。

而他,會循著舊時路,歸返他的世界。

技擊場上,兩個體格強壯,全身肌肉結實纍纍,卻異常靈活的男子正在進行一場精采的打鬥。

其中一個高個子的男子出拳凌厲,節奏強勁,就連力道也比平常來得重。

誰看得出來半年多前的他還是個只會呼吸的行屍走肉!

「你今天打得不錯,不過心情不太好喔!」高大偉身為墨朗的貼身教練,還頗以這個進步神速的學生為榮。

正拿毛巾擦汗的墨朗一如往常的沉默,尊貴迷人的臉龐教人看不出真正的情緒,只是輕輕點個頭,就拿起自己的隨身物品走向附有衛浴設備的專屬休息室。

「墨朗。」高大偉忽然叫住他,晃了晃手機,「浩然剛剛傳簡訊來,約我們一起吃飯,等一下我在門口等你啊!」

說完,高大偉背起自己的運動背包,朝教練專用的休息室走去。

墨朗欲言又止,想到他和何浩然也已經快要一個月沒有見面了,原本已經滾在舌尖想拒絕的話,最後又默默吞回去肚裡。

他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對於何浩然,他一直保持著某種程度以上的尊重。

不過大概在一個多月前,他辭退了麥珈咖派來的家事秘書,還搬出了何浩然當初安置他的那個高檔小區,自己另外找了一個小坪數的套房過著簡單的生活。

何浩然三番兩次的企圖改變墨朗的心意,甚至還建議墨朗乾脆搬去他家住,可以跟他母親,也就是墨朗的二阿姨一起作伴。

「阿朗,你這樣我媽很不放心耶!你確定你沒問題嗎?」

後來,墨朗主動表示他每個星期至少會去拜訪二阿姨一次,才終於讓何浩然閉上嘴巴。

麥珈咖倒是罕見的誇獎了他一番。

「這就對了!這才像個男人嘛!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了,還能做什麼了不起的事啊?」

不同於何浩然巴不得能把麥珈珈的嘴巴縫起來的尷尬模樣,墨朗很反常的笑了。

他知道麥珈珈的言下之意是什麼,經過了這半年多來的休養,他強壯了很多,也清醒了很多。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居然卯起來跟那個堅持要餵飽他的女孩作對?執拗的連母親的亡魂也尋不到縫隙溜回腦海。

從那個時候開始,他任性放縱自己的脾氣,吃掉了一餐又一餐美味的食物,告訴自己只有這麼做,那個女孩才會還他一個清靜。

他甚至為了避免跟她有太多碰面相處的機會,寧願拉下臉來麻煩何浩然帶他出去亂逛,美其名是要重新認識台灣,說穿了不過就是蓄意逃避。

當時,他以為自己逃避的是她。

現在,他明白他真正逃避的……是自己!

墨先生,我對你別無所求,只是希望你對自己好一點,對你難得的生命好一點。

海小霓說著這句話的時候,墨朗真想當場大笑三聲,再疾言厲色的告訴她——不可能!

每個人都對他有所要求。

他的母親求他活下去。

他的父親求他別再讓他丟臉。

他的前未婚妻求他為她振作。

他的瘋狂愛慕者求他愛她。

只有海小霓……求他對自己好一點。

她的無私讓他暗自動搖,卻也讓一向高高在上備受榮寵的他心生邪祟,不滿在她的心目中,自己是如此平凡。

平凡到讓她一視同仁,無論眼前是誰,一律給予相同甜美的笑容,端上同樣美味的餐點。

後來,他看破了她的別無所求根本是個大笑話。

她求的不就是良好的工作表現——餵飽他!

所有來自於海小霓的關心與體貼,都只是因為她是他的家事秘書!

那麼,同樣的角色換另一個女性和男性來擔任,有何不可?

在如此叛逆的情緒主導之下,他無條件同意麥珈珈臨時換人的行為,很爽快的重新簽訂一份工作契約。

他相信自己可以證明海小霓沒什麼特別,任何一個家事秘書都可以取代她,做好她原本在做的事情。

他若無其事的過日子,連自己也沒發現他待在家裡的時間越來越少,脾氣相對的越來越壞,尤其當他一個人坐在餐桌上時,心情更是惡劣。

然後他作了一個夢。

他夢見一隻空碗靜靜的擱在餐桌上,隱隱約約還散發著芋頭香,暈黃的燈光下緩緩伸出一雙細白的柔荑,悄悄拿了碗就要消失在眼前。

一個男人衝上去攫住那雙皓腕,激動萬分的大吼,「不准走!」

墨朗被自己的聲音嚇醒,急促起伏的胸膛裡是揪緊發疼的心臟。

「海小霓……」不准走!

那一夜,他曲身埋首在雙膝之間,終於跟自己的心妥協,卻再也沒機會將她留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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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17 01:05:3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何浩然帶著墨朗還有高大偉來到一間頗負盛名的無國界料理餐廳吃飯,店裡人聲鼎沸,好不熱鬧,墨朗雖然微微皺起了眉頭,卻始終沒開口說話。

「怎麼樣?最近好不好?聽說你進步很多喔!」何浩然儼然一副老大哥的架式,沙發都還沒坐熱,就忙著關心墨朗的近況。

「不錯。」墨朗惜字如金,非常不合時宜的想起某個喜歡自言自語的小女人。

何浩然跟高大偉不約而同的一臉莞爾,倒也沒多說什麼。

「咳……墨朗,你有沒有考慮過要跟你父親聯絡?例如讓他知道你的近況之類的。」何浩然在用餐中途忽然提起這件事來,他特別留意墨朗的表情,卻只看到一張波瀾不興的俊臉。

「沒有必要。」墨朗的眼神晦暗不明,似乎想起什麼不愉快的事情。

「嗯!」何浩然硬著頭皮說下去,「如果哪天你想要跟那邊的家人聯絡的話,我可以幫你安排。」

何浩然又看了一眼墨朗無動於衷的表情,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跟大姨丈派來的特助解釋。事隔半年才想到要關心這個兒子,難怪墨朗會有這麼冷淡的反應。

「我的家人都在台灣。」墨朗朝何浩然露出心知肚明的微笑,「如果有人問起我來,就說慢慢恢復中。」

對於一向嚴厲又重視名望的父親,墨朗心中的感受實在無法用三言兩語說清楚,乾脆就什麼也不說。

不過墨朗忽然露出連何浩然看了都忍不住打了哆嗦的笑容。

「反正時間拖得久了,他就不會再問了。」畢竟一個像神經病一樣的兒子,在事業和名聲上面都不能幫他加分。

他,已經不是以前的墨朗。

何浩然有一瞬間不知道該怎麼響應,高大偉也很識時務的保持沉默。

反倒是墨朗表現得若無其事,似乎不受方纔那段談話影響。

「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除非你願意離開,不然這裡永遠歡迎你。」何浩然不想給漸入佳境的墨朗太多壓力,心裡也很不認同大姨丈這種不負責任行徑,反正墨朗也不缺錢,先把自己的狀況調整到最好比較重要啦!

墨朗沒說什麼,僅僅回以一個真心的微笑。

「你現在住的那個地方還好嗎?如果住不習慣的話,隨時可以搬回去的。」等著餐後甜點的空檔,何浩然忽然提到墨朗的新住處,沒想到居然在方才僵凝的臉上看見了滿意的笑容。

「那裡很好。」超出他想像得好。

何浩然按捺不住好奇心作祟,「哪裡好?」

墨朗但笑不語,猶豫了一下,才給了一個差強人意的答案,「我住得舒服,就覺得好。」

說的也是。

半個小時後,墨朗拒絕了何浩然去夜店續攤的提議,一個人在台北街頭慢慢的走,打算到距離只有幾個街口的誠品書店逛逛。

大馬路上車水馬龍,形形色色的飲食男女和他擦肩而過,他想到的卻是昨天晚上偶然發現的驚喜。

在那間覺旅Cafe乍見她時,墨朗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卻又捨不得移開視線,直到她那一群同伴喊了她的名字,他才頭暈目眩的別過頭去掩飾自己的激動情緒。

沒想到更神奇的還在後頭,海小霓居然就跟他住在同一棟大樓!

昨晚在超商外頭看見她一臉錯愕的往小區門口直衝而入時,墨朗簡直要以為自己在作夢了。

可是……她怕他!

甚至不願意承認自己認得他!

墨朗露出自嘲的笑容,再沒有比那一刻更讓他痛恨以前的自己。

他一直記得那個水藍色妖精純潔又嫵媚的模樣,還有那雙迷濛雙眼裡來不及藏起來的傷心。

當初那一絲快意,正化作成千上萬的利箭,反噬他的心。

墨朗無視沿途數不清的驚艷眼神,心不在焉的在書店裡漫無目的的遊走,從新書上架的陳列區逛到建築藝術的區域,隨意翻翻幾本精美包裝的攝影集之後又繼續四處瀏覽,反正他不是來看書,只是單純想要汲取這裡優閑雅致的氛圍。

走著走著,他轉進了一個角落,放眼望去都是語言學習類的書籍。

一個綁著高馬尾的嬌小身影曲起雙腿,露出直筒牛仔褲裡的纖細腳踝,她安靜無聲的坐在最裡面的角落,小巧的雙手輕輕壓住一本法文童書,白皙的臉龐上輕刷過淡淡的陰影,來自那兩扇緊緊闔上的濃密睫毛。

墨朗屏住呼吸,就怕自己驚醒了眼前的睡美人,更怕自己嚇醒了自己,發現這只是一場該死的幻覺。

那個微微偏著腦袋,熟睡到不停點頭的小女人,真的是海小霓!

墨朗悄然無聲的蹲坐在她身旁,心裡為了該不該叫醒她而天人交戰。

這個小笨蛋!怎麼還是這麼不懂得保護自己?要是走進來的是另一個歹徒怎麼辦?

「海小霓……」他最後決定應該要把她叫醒,就算她又要裝作不認識他,也好過她把自己暴露在危險當中。

「海小霓,快醒醒……我是墨朗。」他輕輕拍著她的臉頰,手指頭眷戀著那細緻的觸感。

「墨朗……」海小霓依然半夢半醒,眼皮沉重得幾乎睜不開來。

「是我。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睡著了?」為了怕她睡趴在地板上,墨朗索性挪到她的身旁,巧妙的讓自己強壯許多的肩膀成為她堅固的依靠。

海小霓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恍恍惚惚的笑著伸出雙手。

「墨朗,你變帥了,比夏文還帥耶!」她捧著那張氣勢不凡的俊朗臉龐,掌心裡貨真價實的溫度讓她逐漸恢復清醒。

墨朗原本還在心裡琢磨著夏文是哪一號人物,眼一掀,發現眼前的小女人瞠目結舌的瞪著他說不出話來時,在心裡偷偷惋惜。

「海小霓,我送你回去。」他忍住捉住她雙手不放的衝動,眼睜睜看著她收回方才貼靠在自己臉側的小手,就怕自己弄巧反拙,加深了她對自己的防備。

「不,不行,我在等我同學,她說要學法文,要我幫她選一些入門的書……墨朗?我還在作夢嗎?」海小霓語無倫次的說了一長串,等她驚覺到自己究竟說了些什麼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不是,你不是在作夢。」墨朗掏出了手機確認時間,「你跟你同學約幾點?現在已經超過九點半了,她真的會來嗎?還是我先送你回家?」

海小霓那張臉呆了呆,好半晌才想到要拒絕,「不用,不用了,你……真的是墨朗?」

別怪她一臉質疑,她印象中的墨朗,還停留在遊街那一夜——

冰冷、輕蔑、憤怒。

「那我陪你一起等。」墨朗刻意不回答她最後一個問題,卻也不打算接受她的拒絕。

海小霓這下子不是受寵若驚,是一整個嚇壞了!

「我……不用了……真的!」

媽呀!這到底是哪來的怪咖?怎麼能把墨朗的氣質神韻學得十成十,卻又親切得像個冒牌貨呢?

墨朗不理她,逕自瀏覽起書櫃上琳琅滿目的書籍,海小霓只好趕緊拿出手機來,試著跟這個遲到很久的同學聯絡,好結束這一場荒謬的巧遇。

這個又高又帥又迷人的墨朗,實在友善得教人難以適應。

海小霓被放鴿子了!

如果墨朗沒有剛好在現場的話,也許她還不會覺得這麼尷尬,偏偏事與願違,而且墨朗比她這個當事人還要生氣。

看他繃緊的臉部線條就知道啦!害得海小霓大氣都不敢吭一聲,莫名其妙的讓他主導了送她回家這件事……

話說回來,他們三天兩頭的不期而遇,恐怕連好萊塢的電影編劇也寫不出這麼瞎的劇情。

沒多久之後,出租車停在某小區大門口,一對男女先後下車,不知道為了什麼事情正在僵持不下……

「墨朗,謝謝你送我回來,真的送到這邊就好了。」海小霓被眼前友善過頭的墨朗搞得有些哭笑不得,不懂他何必堅持要跟她一起在這裡下車?

她有這麼讓人不放心嗎?

「我說過要送你回家,你家又還沒到。」不同於她的彆扭不安,墨朗看起來倒是相當輕鬆自在,臉上的愜意增添他迷人的神采,讓老早就對男人美色免疫的她也有些移不開視線。

「我……」海小霓一時語塞,不曉得該怎麼回敬他的強詞奪理,「你到底怎麼了?變得好奇怪喔!」

她終究是拿他沒轍,微微嘟起了唇,轉身拿出傳感器解鎖開門,沒注意到一旁警衛室裡的值班警衛朝著墨朗熟稔的點頭。

他們沉默的搭上電梯,沉默的走了出來,海小霓站在住處門口,一臉堅決的仰起下巴看著某人。

「好了,我到家了,再見。」她有些敷衍的揮手,硬是擠出一絲微笑,心裡卻叫苦連天。

媽呀!四個哥哥聯合起來,也沒墨朗這麼棘手!

光是那道專注的眸光,就讓她一整個坐立難安,差一點連話都說不出來啊!

墨朗研究著海小霓游移不定的視線,再看到她垂在腰際反覆搓揉的雙手,忍不住沉重的歎息,「我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

他像上次一樣走樓梯下樓,同樣感到十分無力。

要怎麼做才能消除她對他的恐懼?那個在他面前肆無忌憚又坦然自在的海小霓,是不是永遠回不來了?

海小霓站在門口注視著墨朗高大的身形慢慢消失在樓梯間,原本繃緊的神經雖然稍稍緩解,卻又因為他臉上明顯的落寞攪亂了心神。

而且他怎麼這麼愛走樓梯啊?這裡是八樓耶!要是真的想鍛煉身體,就應該爬樓梯上來啊!

海小霓咬了咬唇瓣,沒有猶豫太久就收起了鑰匙,悄悄的尾隨著墨朗下樓。

她知道這樣做很無聊也很沒意義,可是她真的很好奇……

咦?怎麼腳步聲停了?

海小霓在六樓樓梯轉角緊急打住了身子,瞪大了眼看著墨朗掏出鑰匙打開那扇跟她住處一模一樣的雕花鐵門。

只見他輕輕鬆鬆的拉開門,忽然半轉過身來朝她露齒而笑,還彎身做出歡迎光臨的標準動作。

「進來吧!我請你喝杯咖啡。」那溫柔又戲謔的眼神,簡直就是渾然天成的魔法,凡人難以拒絕。

海小霓吞了口口水,不由自主的踏下階梯,腦海裡卻鈴聲大作,警告她不要一錯再錯!

管他的……

心動,也是體驗人生的重要一課啊!

到底是誰說要請她喝咖啡?

為什麼現在會變成是她在煮咖啡?

還有,他怎麼會變成她的鄰居?難怪他會走樓梯……

話說回來,他原本讓何浩然照顧得十分周全,怎麼會搬出來自力更生呢?

海小霓滿腹疑惑的磨著咖啡豆,利用這個空檔瞪了坐在沙發上的墨朗一眼,然後腦海裡忽然閃過某個畫面,讓她情不自禁的笑了出來。

風水輪流轉啊!現在居然換她擺臉色給他看呢!

那悅耳的聲音讓背對她的男人直覺的回頭,清俊尊貴的臉龐交織著太多情緒,讓人一時之間難以釐清他真正的心意。

「怎麼了?什麼事這麼好笑?」墨朗下意識的摸摸自己的嘴角,又拉高了上揚的角度。

「沒事。」海小霓有些窘,紅著臉搖頭,故意按下磨豆機的開關,明顯在逃避這個話題。

做人要懂得見好就收,還是別太得寸進尺得好。

墨朗沒有繼續追問,看起來好像專注在網頁上的資料,其實如釋重負的輕輕歎了一口氣,幾個月來第一次覺得如此輕盈。

這是以前那個海小霓。

雖然頭髮長了點,看起來還多了幾分女人味,在公共場合顯得有些拘謹含蓄,卻還是他記憶中的海小霓。

她總是動不動就開始自言自語,或許數落他的食量太小,或者恭喜他的腰圍多了一寸,偶爾叨念著外頭太陽十分毒辣,偶爾又抱怨台北怎麼有下不完的雨……

以前,他總覺得這個小女人根本就是有問題。

後來,他卻開始想念她毫無邏輯可言的自言自語。

他喜歡她的聲音。

就像按下了PLAY鍵,她毫無保留的分享所有的喜怒哀樂,歡迎你參與她的世界。

在她離開前的那段時間,海小霓卻按下了OFF鍵,安靜無聲得讓他毛骨悚然,好幾次想攫住她大吼——

說話!

「墨朗,咖啡好了。」海小霓倒好了咖啡,端上了吧檯,招呼墨朗過來拿咖啡時,順手把廚房整理得一乾二淨。

她剛剛稍微偷偷觀察了一下這間小套房,雖然沒有到窗明几淨的地步,不過以單身漢的水平而言,墨朗算是表現得可圈可點。

所以,他應該不是故意把她拐進來幫忙打掃的吧?

不過現在的他和她,少了那一紙契約,究竟是什麼關係呢?

海小霓默默坐在吧檯椅上,反覆研究著這個問題可能的答案……

「你在想什麼?」墨朗不知何時已經坐在她旁邊,一邊喝著咖啡,一邊心滿意足的看著她。

在這樣的夜裡,有她,真好。

「我在想,你當我是什麼?有利用價值的免費家事秘書?還是處得來的普通朋友?或者只是萍水相逢的兩個人,剛好有空一起喝杯咖啡?」海小霓不掩飾自己眼裡的迷惘,側過臉去和他四目相對。

墨朗驚訝的看著眼前的小女人,忽然輕笑出聲,「海小霓,我早該想到你會這樣做!」

開門見山,直截了當,的確是她的行事作風。

他怎麼會忘了,她就連離開,也是不拖泥帶水。

「那你到底有沒有答案?」海小霓按捺住快要淹過理智的羞窘,堅持要從墨朗口中得到答案。

「有,我有答案。」墨朗深深的凝視著她,沒錯過她眼中一閃而逝的脆弱,「可是我怕會嚇跑你。」

他淺淺的笑著,不著痕跡的拉近彼此的距離。

「那……」海小霓被他看得口乾舌燥,連續試了幾次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那還是先不要跟我說好了。」

她砰一聲的擱下了快喝完的咖啡,倉皇失措的想要奪門而出,卻在跳下高腳椅的那一瞬間被人一把攬住了肩膀,緊緊的貼靠在某人強健的胸膛。

「墨朗!」海小霓渾身止不住的發抖,她作夢都不敢奢想會有這樣的情節發生,他明明……明明就是討厭她的!

「我……放開我……我該回去了。」眼角的淚水讓海小霓恢復理智,及時回想起幾個月前他們的關係猶如冰點。

墨朗沒有放手,甚至將懷裡嬌小柔軟的軀體擁抱得更緊一些。

「海小霓,我已經不是當初被送來台灣休養的那個墨朗……」他略顯激動的彎身埋進她細緻的頸項,依稀聽見她狠狠的倒抽一口氣。

「我……我看得出來……你現在這樣很好……很……迷人。」簡直太好!好得讓她快要當場融化。

墨朗得意的輕笑,聲音裡卻依舊摻染著幾許苦惱。

「既然如此,你剛剛何必急著要逃?」害他全身腎上腺素激增,就怕自己又讓她逃了。

不准走……這次,說什麼也不再讓她走!

「我……」海小霓被問得啞口無言,沉默了幾秒才悶悶的開口,說的卻是另外一件事,「墨朗,如果你早點換掉我,是不是會進步得更快呢?也許你現在就能回到以前的生活……」

回去他來的地方,回到他原來的生活圈。

海小霓沮喪自責到說不下去,從頭到尾都閉緊雙眼的她更是錯過了墨朗難以置信的表情。

「海小霓,你的腦袋到底都裝些什麼?怎麼會有這麼離譜的聯想?你是外星人養大的嗎?」難道是變形金剛?

「不是!我是哥哥們養大的。」海小霓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墨朗正在揶揄她,有些老羞成怒的想要推開這副硬邦邦的胸膛。

「你……我要回去了……墨朗!」可惡!當初瘦到皮包骨的時候就已經拿他沒轍了,更何況是現在這副體格強健的好身材。

「海小霓,既然你不肯聽我的答案,那換我問你。」墨朗單手圈緊她的腰身,另一隻手將她的雙手緊緊扣壓在胸口。

「你為什麼願意進來這裡和我一起喝咖啡?你昨天晚上既然認出我來,為什麼要裝作不認識?你以前什麼都敢在我面前說,現在怎麼反而變得唯唯諾諾?還有,你到底為什麼嫌棄我?居然一聲不響的打包離開,直接要麥珈珈換了另一個家事秘書給我?」

墨朗一古腦的問了一堆問題,海小霓聽得頭昏腦脹,卻在聽見最後那個指控時,猛然抬起頭來,一臉愕然的看著義憤填膺的墨朗。

「我沒有。」海小霓本能的否認,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沒有什麼?」墨朗故意板著臉,讓自己看起來咄咄逼人。

「我沒有嫌棄你!我怎麼可能嫌棄你?我喜歡……我只是……只是沒辦法再那樣和你相處下去……」她越說越小聲,小臉緊緊的皺成一團。

「喜歡什麼?怎樣相處?」墨朗挑出重點,眼神閃爍不定。

「就是……明明知道你不喜歡我,卻必須厚著臉皮出現在你面前。」海小霓難堪的別過頭,似乎不願意提起這件事情。

氣氛僵凝了幾分鐘,墨朗才緩緩的開口——

「這就是你當初答應調職的原因?因為你認為我不喜歡你?」他的嗓音有些啞,卻把懷裡的小女人圈得更緊。

「嗯!遊行那天晚上,你表現得這麼明顯,我想我已經沒有必要留下來。」所以她明白了,她的存在,並沒有讓他更幸福。

海小霓忽然仰頭朝他露出苦笑,再也藏不住淚眼婆娑,「看看現在的你,這麼帥又這麼迷人,我當初做的決定是對的。」

離開,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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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17 01:05:5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墨朗猝不及防的吻住海小霓,嘗到她來不及眨回去的眼淚。

嘗到她的哽咽和顫抖,嘗到她的甜美與生澀,嘗到她的慌亂跟柔軟……

他深深的吻著她,幾近霸道的汲取她的氣息,彷彿有太多的渴望再也無法等待。

「那一天晚上,我該死的痛恨我自己,居然沒有足夠的力量替你教訓那個色迷迷的傢伙,只能退而求其次的請警衛幫忙。」墨朗氣息粗重的微微抬起頭來,眼神狂野又迷離,「麥珈珈說得對,如果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了,還想做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換句話說,如果他連保護自己想保護的對象都做不到,那他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重新溫習那段記憶的墨朗,一次又一次的熨貼著那軟嫩的唇瓣,心不在焉的說著早就應該讓她知道的心情。

「那一天晚上,我還看見了其他人看你的眼神,我想生氣的告訴那些人,你是我的……是我的……」墨朗發狠似的重重吻住她,吻得她暈頭轉向,差點沒聽見他接下來說的話。

「可是我不能,因為你該死的讓我以為你只把我當成一個執行業務的對象!」墨朗忽然離開她微腫的櫻唇,雙手扣緊她的肩頭,猛然將她推開。

「海小霓,你記得你跟我說過什麼嗎?」墨朗雙眼綻放著詭異的光芒,表情神秘難測,不過他似乎沒有真的想要知道海小霓的答案,因為他忽然俯下身子和她四目相對,用一種輕柔到會令人想哭的音量宣佈答案——

「你說,你只負責餵飽我。」墨朗邪佞的伸出舌尖舔了舔她顫抖不已的嘴角,意猶未盡似的含住她小巧飽滿的耳垂,吸吮,咬嚙。

「而我……早就餓了……」他重新吻住懷裡的小女人,毫無理智可言。

那是從靈魂深處氾濫開來的飢餓,在他的四肢百骸掀起了暴動。

他想讓她知道自己說不出口的嫉妒,想讓她品嚐血液裡悶燒許久的渴望,想告訴她自己拉不下臉來承認的幼稚。

想說的太多太多,說不出口的卻更多更多,只能用一個又一個的親吻代替言語,用一個又一個的擁抱撫觸安撫彼此動盪不安的心。

海小霓雖然無意投懷送抱,卻很沒志氣的圈著他硬朗的胸膛,免得自己腿軟跌坐在地。

這樣猖狂放肆的墨朗教她毫無招架之力,就算沒有那些銷魂蝕骨的親吻,光是他微微夾雜著歐洲腔調的嗓音,就足以讓人雙腿發軟。

他說……他餓了?

她頭昏腦脹的任由他咬嚙著自己的耳垂,一波又一波興奮的浪潮席捲過全身,掀起陌生的歡愉。

「墨朗……」海小霓輕輕呼喚著他,理智掙扎著想要奪回掌控權,卻一次又一次敗在他的親吻愛撫之下,喚醒了蟄伏已久的情慾。

早在花樣年華的年紀,她的紅斑性狼瘡病情已經慢慢影響了她的日常作息,連帶的也阻斷了她對愛情的想望,直到這兩年病情穩定,她開始對大千世界感到萬分好奇……直到她發現自己居然已經將他放在心上,才有機會品嚐到愛情的酸甜苦辣。

他剛剛是不是說……她是他的?

那他……也是她的嗎?

「墨朗,我們……」海小霓突然驚喘一聲,被他大膽捏揉柔軟胸脯的舉動給嚇得睜開雙眼,情不自禁的掙扎扭動。

「這樣不好……」她緊緊扣住他的手臂,忍不住倒抽一口氣,沒想到自己左閃右躲的姿態看在他眼裡,既嫵媚又妖嬈。

墨朗非但沒有停手,反而相當認真的重複一次剛剛的動作。

「感覺不好?」可是對他來說大小適中,手感絕佳。墨朗著迷的捧起這對雪白渾圓,彎身親吻裸露在蕾絲胸罩外緣的肌膚。

「不是……很好……」海小霓滿臉嬌羞的呻吟一聲,虛軟的傾靠在他的頸窩之間。

墨朗聽了低頭朝她一笑,她先是覺得天旋地轉,好半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麼。

「想不到你這麼難討好。」墨朗朝她眨眨眼,親暱的戲謔讓海小霓的雙頰瞬間刷上一層暈紅。

「墨朗……」她恨不得能當場跺跺腳,掐住他的耳朵要他好好認真聽她說,殘酷的現實卻是她兵敗如山倒,只能在他蓄意的誘惑之下勉強維持一絲清醒。

「你說我聽,說什麼我都聽。」就算只是呻吟,他也愛聽。

墨朗不動聲色的悄悄解開她的牛仔褲褲頭,性感的唇齒逗弄著她甜美的臉蛋,一雙大手慢慢在她纖細的後背流連,輾轉來到那柔美婀娜的腰際,手勁輕柔的來回撫摸……

「我……」他溫柔寵溺的撫摸讓海小霓不由自主的歎息,一時之間怎麼也想不出來自己究竟想要說些什麼。

她只知道眼前這個墨朗,深邃的眼裡少了很多的空洞憂鬱,多了數不清的霸道深情,跟幾個月前的冰冷譏嘲不可同日而語。

這樣耀眼的墨朗,她……要不起!

海小霓心一緊,倏然推開眼前為她神魂顛倒的男人,雙眼像受驚的小動物般警戒,儘管氣息紊亂急促,微微發顫的小手卻已經在整理自己凌亂的外表。

「小霓?」雖然墨朗有些錯愕,可是海小霓嚴肅又疏遠防備的神情讓他瞬間恢復理智,甚至主動幫她扣好一直扣不上的牛仔褲。

他溫暖的手指不經意的拂過她肚臍眼下方一點的肌膚,惹來一陣輕顫。

「謝……」海小霓飛快的閉上雙眼,雙手緊握成拳,靜待那美妙的感覺慢慢褪去。

墨朗眼裡雖然仍然殘留著情慾的陰影,似乎認為海小霓的拒絕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你不該阻止我的……」他幾近邪惡的貼近她微微發紅的耳畔,一字一句都撓心搔骨。

好不容易凝聚心神的海小霓睜開眼來和他四目相對。

「為什麼?」難道應該讓他拆吃入腹?

這位先生,一夜情並沒有列入她的體驗名單好嗎?

「因為……會讓我更想吃掉你……」墨朗在她臉頰輕輕印上一個輕如蝶翼的吻,言詞之間的巨大渴望卻讓她竄起雞皮疙瘩。

「什麼?」她無比錯愕的仰起頭來,正好迎上他炙熱的唇瓣。

墨朗用舌尖挑弄她濕潤的軟嫩雙唇,邪惡的勾引她發出誘人的呻吟,一次又一次的直到她徹底臣服。

「海小霓,不要忘記,你是我的。」他喃喃施下咒語,用一記深吻做為結尾。

當海小霓終於回過神來,才赫然發現自己正站在他家門口,雙腿還很不爭氣的頻頻顫抖。

墨朗帶著惋惜的笑容,半倚在門框上,看起來帥氣得教人呼吸困難。

「我給你十秒鐘考慮清楚,如果我數完了,你還在我的視線範圍之內,我就當作你已經回心轉意,十、九、八……」

他低沉性感的聲音因為海小霓瞪大雙眼、倉皇上樓的模樣有一瞬間的波動,最後跟著那一聲清楚可聞的關門聲同時消失在這個夜裡。

墨朗雙臂環胸的斜倚著門框,追逐著那抹嬌小的倩影,壓抑住幾乎失控的慾望,提醒自己別太心急。

至少他能夠確定,她為他動心!

接下來他要慢慢的烙上印記,要讓彼此重新熟悉,這次,換他滲透到她的生活,掌握她的喜怒哀樂,細密綿延的纏繞住她的芳心。

有一天,她會相信,她眼前這個帥氣又迷人的墨朗,是為了能和她並肩而行,是為了能幫她遮風避雨,才丟棄了往事的枷鎖,跨出自我囚禁的牢籠!

如果他是深埋在土壤深處終於破土而出的種子,那麼,她就是那持續照耀給予溫暖的光。

又到了週末上課的日子,海小霓還是那個安靜少言的學生,卻從可以當背景的臨時演員躍升為黃金A咖,不僅下課時間相當搶手,就連上課時間偶爾也會被老師特別點名,而且往往跟上課內容無關。

這樣的現象已經持續了一個多月,海小霓相當無奈的接受這個無法改變的事實,從抗議到沉默,是一段血淚交織的坎坷史……

「海小霓,你跟墨朗說這是我送他的……」

「海小霓,這是我們公司舉辦的五週年派對邀請卡,你一定要帶墨朗一起來參加喔!」

「海小霓,等一下下課後一起去吃飯,記得把墨朗帶去喔!」

「海小霓……」

面對自己成為傳聲筒的悲慘事實,海小霓實在是欲哭無淚。

自從她在一個多月前走出小區大門,被守在對面超商門口多時的墨朗乘機上演一段不期而遇的爛戲碼之後,就開始她永無寧日的假日學分班生涯。

好幾次她想揭開墨朗其實會說中文的真面目,想開口告訴這些雙眼綻放出愛心光芒的女性同胞們,墨朗其實聽得懂她們在說些什麼,卻老是受到墨朗的刻意阻撓——

第一次,她受不了圍在身邊搶著拜託她轉達各種邀約的同學,終於站了起來,直接走到裝無辜裝得很像的墨朗身旁,伸出她不是很長的手指指著某人高挺的鼻頭,相當冷靜的開口——

「墨朗聽得懂……」結果海小霓差點咬住自己的舌頭,還差點因為同學們集體尖叫而有暫時性耳聾。

因為墨朗含住了她自己送上門的手指,還很讓人想入非非的喃喃讚歎。

是還要不要讓她做人啊?

海小霓又驚又恐的藏起自己慘遭蹂躪的手指,在一堆曖昧眼神的護送之下,狼狽地逃回自己的座位,從此對墨朗刮目相看。

這是木乃伊升級為大祭司的恐怖徵兆……她忽然懷念起那個只用眼神溝通,完全沒有殺傷力的皮包骨墨朗。

第二次,她站在安全距離,還讓一群有興趣多瞭解墨朗的女性同胞們給團團圍在中間,除非墨朗從天而降,否則是動不了她一根寒毛。

所以她很放心的準備揭穿某人的小把戲,卻聽見了某人深情的歌聲——

墨朗怡然自得的唱起了法語情歌,現場的女性同胞們就像童話故事裡被吹笛手召喚的小動物,不由自主的聚攏在他身邊,獨留海小霓站在幾尺遠的地方啞口無言。

媽的,算你狠!

海小霓暗暗吞下這筆敗仗,覺得自己前途無「亮」。

當她絞盡腦汁終於鼓起勇氣打算第三次起義,還特地找來最成熟穩重,擁有豐富社會歷練的熟女班代商量這等大事,卻遭到無情的打擊。

「你說墨朗其實中文不錯?」熟女班代不愧是在社會上打滾多年的老鳥,完全沒有驚訝的表情。

「而且他根本就跟你不熟?」這次,熟女班代的尾音提高了一些,還很快的轉頭看了教室裡被很多「菜法文」包圍的墨朗一眼。

海小霓感動的猛點頭,終於有人明白她的滿腹辛酸。

「海小霓……」果然,熟女班代一臉慎重的單手搭上她單薄的肩膀,「你真的是……」

海小霓眼眶含淚,正準備慶祝自己革命成功時,熟女班代卻口氣一變,說出教人下巴闔不起來的話,「真的是太人在福中不知福了!」

什麼?什麼什麼?是誰人在福中不知福?

海小霓傻眼了,差點真的哭了出來,「我……我哪有?」

「怎麼會沒有?這麼帥的男人用盡心機的追求你,還不惜扮蠢、裝笨、出賣一點色相,就為了可以得到你的注意力,可以公開的跟你同進同出,可以爭取到更多認識你的機會……你說,你是不是很幸福?」啐!別說她沒修過戀愛學分。

海小霓這次是真的啞口無言,看起來像剛剛被雷公狠狠的打中腦袋。

「你……你是說墨朗他現在是在……」追她?

她那張小臉瞬間爆紅,因為想到了某一天晚上差點在他家擦槍走火的香艷插曲。

「追你。」熟女班代很好心的替她把這兩個字說出來,「這個長得很帥叫做墨朗的混血兒旁聽生,正在追你!」

她好人做到底,乾脆一口氣把大家看在眼底的事情講明。

「海小霓,這個墨朗……該不會是在上次那個覺旅Cafe對你一見鍾情吧?」墨朗走進教室的第一天,大家就認出他來了。

「不是……」海小霓還沒從剛剛那段談話中回過神來,直覺的搖頭否認。

「所以你那天是故意裝作不認識他的?」那就心機太重啦!而且演技超好。

「不是,我真的沒認出來,他……墨朗他變了很多……」海小霓眼神迷濛,想起了兩人剛剛認識的那一段時光。

「我剛認識墨朗的時候,他很安靜,很內向,很憂鬱……」雖然他們彼此很少交談,卻好像達成了某種共識,建立了某種神秘的默契,心滿意足的「同居」。

她忽然打住話勢,情不自禁的轉頭凝視著墨朗,神情之間洩漏了太多亟欲隱藏的情感。

「現在這個墨朗……」太耀眼,「沒有我……」海小霓收回視線,低下頭露出淺淺的笑容,「會過得很好!」

就像哥哥們一樣,在她堅持脫離他們的羽翼單飛之後,果然一個個都找到了幸福!

而且她從沒忘記那天下午麥珈珈告訴她的那些事情,那些跟墨朗有關的往事——關於墨朗父親那邊的顯赫家世背景,關於造成墨朗自我封閉的瘋狂仰慕者,關於他被蓄意引誘殺害的母親,甚至關於那個失望離去的美麗未婚妻……

總有一天,墨朗必須轉過身面對這些他刻意逃避的過去,就像她沒辦法自欺欺人,說自己已經完全痊癒。

海小霓摸摸自己塗上一層遮瑕膏的臉頰,眼裡是化不開的憂慮。

我的蝴蝶……好久不見!

「五、四、三、二、一,新年快樂!」

數不清的人潮把某個跨年晚會的現場擠得水洩不通,倒數完之後,燦爛的煙火點亮了夜空,男男女女不約而同的抬起頭來發出讚歎,共享這一刻的美麗。

海小霓應同學之約,也頂著刺骨寒風來這裡湊熱鬧,現在正仰起紅撲撲的小臉欣賞著在台東家鄉很難看到的煙火美景。

墨朗這陣子想盡辦法和她形影不離,此時高大挺拔的身軀默默的替她擋掉不少肢體的碰觸,小心翼翼的將她呵護在自己的懷裡。

「好美喔……」海小霓心滿意足的發出讚歎。

墨朗只是輕輕點個頭,不忍心潑她冷水。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麼多的煙火耶!你知道嗎?我的家鄉很窮,不像台北市這麼有錢,如果地方政府把經費拿來放煙火,而不是幫助連三餐都有問題的學童,恐怕會造成暴動。」

墨朗驚訝的瞥了海小霓一眼,心裡倒是很高興她主動說起跟自己有關的事情。

「希望我明年還可以來看……」海小霓喃喃自語,好像對著滿天煙花許願。

墨朗露出奇怪的表情,倒是很自然的接口,「我陪你。」

沒想到海小霓笑意盈盈的仰起頭看了他一眼,「嗯!謝謝。」眼裡卻透露出濃濃的悲傷。

墨朗察覺出她的不對勁,按捺住逼問她的衝動,反覆思索她最近越來越失常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自從他厚著臉皮堅持週末跟她去上課之後,她一直沒給他好臉色看過,甚至可以說千方百計要戳破他善意的謊言,逗得他露出好久不見的童心,卯起來跟她大鬥法。

直到幾個星期前的某一節下課,她站在走廊上和班代竊竊私語了好久,最後鬱鬱寡歡的走了進來,還一臉擔心的摸著自己的臉。

從那天開始,她似乎對於他的存在妥協,開始用另一種比較友善的方式跟他互動,卻又明確地劃清界線。

墨朗原本以為自己終於稍微接近了她一些,現在卻頗有危機意識的以為其實自已正在不知不覺的失去她……

他仗著身高的優勢,悄悄的觀察那張甜美可人的臉蛋,實在很好奇她最近怎麼動不動就摸上自己的臉……

「你做什麼?」海小霓驚呼一聲,大動作的閃躲某人修長又魯莽的手指,差點考慮要一口把它咬掉。

「我想摸摸你的臉。」墨朗露出痞痞的笑容,故意湊近她的耳朵旁邊吹氣。

海小霓很沒面子的抖落一地雞皮疙瘩,卻用雙手把自己的臉全部遮住,「不要!我才不要給你摸!」

開玩笑!他光是一個笑容,就快讓她站不住了,要是真的讓他摸下去,她不就要當場融化了?

「小氣鬼。」墨朗朝她做了一個羞羞臉的動作,很是享受這樣沒營養的對話,「不然,我的讓你摸?」

據說,這就是打情罵俏。

海小霓噎住,慌亂的左右張望一下,確定沒人注意到他剛剛露骨的言行之後,趕緊拉著他的手鑽出慢慢四散而去的人群。

「吼!你在公共場合不要像剛剛那樣說話好不好?我會被你嚇死!」重點是,她臉皮很薄,身旁站著他就已經很容易引人注目了,要是再這樣口無遮攔下去,她很擔心哪天會在報章媒體之類的平台看見自己的新聞。

她以前最討厭跟四個哥哥們一起出門,因為實在太有看頭……

「你膽子沒有這麼小吧?我記得以前的你,很勇敢啊!」墨朗偷偷覷了兩人緊握的雙手,故意找話題讓身旁的小女人分心,希望她能徹底忘記她早就把自己的手交握在他手中。

海小霓欲言又止,猶豫了一下才吶吶的反擊,「以前的你……也沒有這麼厚臉皮啊!」

不要以為她不知道她的手讓人握得有多緊。

墨朗一愣,爽朗的笑出聲來,「還真讓你說對了,我以前還真沒這樣追求過任何人呢!」

就連莎弗,也是想盡辦法倒追他的。

沒想到海小霓也是一愣,被他的坦承給嚇了一跳,也因為他提到了從沒提過的過去而不知該怎麼響應……

一路上人潮擁擠,天空卻開始飄起濛濛細雨。

墨朗連忙脫下自己的大衣替海小霓擋雨,注意到她方才又直覺的遮掩住自己的臉頰。

「我們坐出租車回去好了。」而且她看起來很疲累。

海小霓很快的點頭,甚至拋給墨朗一個感激的眼神。

這個男人越來越瞭解她了,這樣是好還是壞呢?

心裡反覆斟酌著這個問題,不適合熬夜的海小霓一坐上出租車沒多久,就開始昏昏欲睡。

墨朗主動提供他那副結實寬闊的胸膛,海小霓嗅聞著那股熟悉的清新氣味,下意識的環住他充滿安全感的腰身,沉沉入睡。

墨朗嘴角噙著笑意,悄悄將懷裡的小女人攬得更緊。

他所有的努力,就是為了這一刻的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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