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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一度君華] 不醒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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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26 00:58: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章 羊毛

  悔罪書一事,監正大人面子裡子丟了個徹底,但好在,夫人是留住了。

  黃壤將打好的包裹重又解開,準備將裡面的東西放回原處。

  正動手整理,身邊忽有人從包裹裡取出她的裙衫,平平整整地掛好。

  黃壤回過頭,就見第一秋面無表情,默默做事。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默默整理學舍。

  等所有物件都歸於原位,監正大人終於從懷裡扯出一張單子遞到黃壤手邊。黃壤別別扭扭,半天才接過來,問:「什麼?」

  她低頭一看,這單子像是一張家產清單,列得十分詳細。

  監正大人若無其事,道:「聘禮單子,先交你看看。若無意見,過兩日我便上門提親。」

  「這是聘禮單子?」黃壤震驚。

  「不然呢?」第一秋反問。

  黃壤畢竟成過一次親,對這東西不陌生,當場氣笑:「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抄家之後的登記薄子呢!聘禮用不了這些個。」

  監正大人道:「反正遲早交到你手裡,有何區別?」

  「哼!」黃壤將單子反反復復看了幾遍,忽然問:「你的官舍不用花銀子吧?」

  「不用啊。」第一秋皺眉,「朝廷提供,配四個小廝。」

  黃壤喜道:「那我們成親之後,我就搬到你的官舍住。這學舍這麼破,每個月還得五兩銀子呢!」

  監正大人提醒她:「官舍小。」

  「小怕什麼,反正朝廷的羊毛,不薅白不薅。」黃壤興高采烈地盤算。

  監正大人糾正她:「什麼朝廷羊毛,一毫一釐,皆民脂民膏。」

  「是是是。」黃壤道,「那我倆要是出去住,還得置宅子,雇下人,裡裡外外,可全都是銀子吶。咱們倆都挺忙的,哪有空調教下人。」

  說著話,她盤腿坐在榻上。監正大人同樣坐到榻邊,道:「也是。」

  黃壤順勢將腳擱到他腿上,道:「你的衣食住行,朝廷都撥銀子,是不?」

  監正大人皺眉,道:「沒細算。不過我住在司天監,確實從來沒有花過銀子。」

  「還是朝廷好啊。」黃壤嘆道,「那我現在帶著育種院的學子,也算是勞苦功高。我混個一官半職,不過分吧?」

  監正大人的手按在她的腳踝上,輕輕替她鬆骨,道:「話雖如此,但是朝廷選拔官吏,制度森嚴。你若想在司天監任職,總還是要依制入選。」

  黃壤不滿:「這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

  監正大人可是有原則的,他道:「規矩就是規矩。」

  黃壤只得道:「那我如果入職育種院,能任什麼官職,有多少俸祿?」

  一提到公務,監正大人便十分嚴肅。

  他沉吟半晌,道:「你入職頂多在宗院監之下任一夫子。但是……若是第三夢,那便不一樣了。」

  他提到第三夢,二人對視片刻,俱精神一振。

  第一秋道:「第三夢如今的名望,已在民間封神,頗有趕超息老爺子之勢。若是他入司天監,朝廷聲望也必將水漲船高。」

  黃壤對這個不感興趣,她問:「就說朝廷能給多少薪俸吧!」

  監正大人沒有明說,只是道:「陛下請鮑武入司天監,月銀五萬兩,另賜了爵位、封地。他的衣食住行,也全部由司天監負責。如果以第三夢的聲望,只多不少。」

  黃壤盤算了一下,一臉震怒:「也就是說,我每年起碼白白浪費了六十萬兩銀子?!而且還浪費了十八年?」

  第一秋輕笑一聲,復又一下一下,替她捏著腳踝。

  今日她穿了白色的羅襪,監正鬼使神差,有點想將其脫下來。

  他控制著雙手,道:「如今育種世家共同進退,如果第三夢肯入司天監,於天下黎民都將是一件幸事。你若願意,我便向朝廷奏請。」

  「那還有什麼可猶豫的?」黃壤不假思索,隨後又喃喃道:「想不到本姑娘竟然也有吃朝廷俸祿這一天。」

  監正不緊不慢地替她捏著腳,許久才道:「可不買宅院、不置奴僕,只怕太過簡陋……」

  黃壤小手一揮,毫不在意:「在意這些做甚?以前我老是自己獨住,地方又大又冷清。咱倆成親,我就想跟你窩在一個小小的房間裡。咱們一抬頭,就能看見對方。」

  「以前?又大又冷清?」監正皺眉,不太理解她的話。

  黃壤又靠過去,道:「咱們能請的客人都請吧?多收點份子錢。司天監將來花錢的地方可多呢!」

  一想到後來監正大人親手鑄造的傀儡,一個超甲級就是四萬萬靈石。

  黃壤簡直心疼得想跳海。

  監正大人嗯了一聲,二人依偎在一起,很久沒有說話。

  過了一陣,黃壤用肩膀蹭了蹭第一秋,問:「你在想什麼?」

  監正大人道:「我在想應該發多少請柬。」說完,他轉而問:「你呢?」

  黃壤道:「我在想,以後每天早上醒來第一眼就能看見你,一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監正愣住,隨即,他緩緩回頭。黃壤眼中有光,燦若星辰。他輕輕捧起她的臉,只見她肌膚晶瑩,雙頰無瑕。那一雙唇瓣,粉似桃花。

  第一秋不知自己幾時湊上去,他唇瓣與之微微一貼,似有電流猛然躥起,全身酥麻。

  他猛地別過頭,放開黃壤。

  監正大人站起身來,抖抖衣襟,語氣嚴肅正直得如同老學究。他道:「本座這就去禮部,催問提親之事。」

  話落,他大步走出學舍,急急向禮部而去。

  黃壤自榻上跳下來,走到門口,倚著門看他腳步匆匆。

  這個人,真是……

  實在啊。

  她想了半天,用這兩個字形容自己未來的夫婿。

  而禮部,尚書卓大人被煩得不行。

  監正這可是第四次來了。

  卓大人仍然笑臉相迎,不待監正說話,便道:「監正放心,您的親事下官等已經上報宮裡。現在只等陛下批還,我等就能為您安排提親了。」

  「陛下還未批還?」監正大人顯然已經等得心焦。

  卓大人只好委婉地提醒他:「監正,咱們昨兒個才遞上去……」

  而你可是已經問了四遍了!

  監正大人根本不拾這茬,只是道:「是嗎?那本官下午再過來看看。」

  「呃……」卓尚書幾乎維持不住臉上的笑容。

  這其實……很是沒有必要啊。

  唉,少年人就是猴急,半點也沉不住氣……

  當天下午,司天監傳出消息,監正要禮聘第三夢先生,為育種院司學。

  第三夢如今在民間之聲威,遠超其他任何世家。包括息家。

  她若入職朝廷,司天監無疑將是如虎添翼。

  而朝廷顯然也很重視此事。

  其他各部的官員,對司天監一直頗為反感。

  唯有此事,大家格外支持。

  第三夢所培育的良種,不同於其他世家般花裡胡哨。

  十八年來,他一直致力於主糧的培育。

  且基本功紮實無比,每每培育的良種,都能真正受益於百姓。

  如今第三夢的種子,不用朝廷任何動員,自有無數百姓瘋搶。

  任何時候,只有他的種子售罄,才輪到其他世家售種。

  這讓人如何不恨?

  而如今,這般難纏的人物,要委身於朝廷了。

  息老爺子得到消息,一天沒進食。其他世家也好不到哪兒去。

  而朝廷有了這樣得意的事,自然也要大肆操辦一番。

  一直隱於圓融塔默默修煉的皇帝師問魚,竟然下令,要親自授予第三夢「天下司學」的御賜金匾。

  為了讓百姓也能目睹這場盛事,朝廷在上京南郊的五穀壇搭建高台,三日後由陛下親自為第三夢賜匾。並稱所有百姓皆能到場觀禮。

  一時之間,民間百姓茶餘飯後,皆在談論此事。

  玉壺仙宗。

  謝靈璧本來一直在苦修。可今天,羅浮殿迎來了一位稀客。

  「懷毅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謝靈璧臉上帶著不陰不陽的笑,與來人相對而坐,道:「今日過來,總不會是找我敘舊。」

  他對面,息老爺子嘆了一口氣,道:「若不是著實為難,我豈會麻煩靈璧老祖。」

  「什麼老祖?」謝靈璧冷哂,「不過是個沒什麼用的老傢伙罷了。」

  息老爺子道:「我也不同你繞彎子,第三夢投效朝廷之事,你想必是聽說了。」

  「當然聽說了。」謝靈璧為他斟了一盞茶,道,「仙門也不清淨,滿耳朵都是凡間俗事。」

  息老爺子道:「第三夢不能投效朝廷,我們土靈一族,好不容易達成聯盟,共同進退。這麼多年,也正是因為育種世家堅若堡壘,師問魚才無可奈何。」

  謝靈璧對育種世家和朝廷的恩恩怨怨,並不感興趣。說到底,這與他何干?

  不過是狗咬狗一嘴毛罷了。

  他語聲平緩,道:「世家與朝廷,無非都是為了黎民百姓。好生商談便是了。」

  息老爺子內心怒罵,面上卻還是帶著笑,道:「靈璧說笑了,有些疙瘩,哪是商談可解的?今日我過來,也確實是有事相商。這些年,玉壺仙宗需要特育的仙草靈藥,息家也並未含糊。」

  「是未含糊。」謝靈璧毫不退讓,「但玉壺仙宗對於世家的報酬,也不曾含糊才是。」

  息老爺子知道這是個怎麼樣的人,當即道:「如果靈璧幫助我這一次,那麼以後,玉壺仙宗對於世家的報酬,便可以含糊了。」

  謝靈璧微怔,他從宗主之位退下來,也不過數載。他知道息老爺子許下的是一個怎樣的承諾。

  息老爺子將他的反應都看在眼裡,知他心動,便又笑道:「說起來,朝廷有了第三夢,只怕也要實力大增了。靈璧不知道吧,這第三夢,已經在民間各處廣有祠堂。祭祀之人絡繹不絕,香火旺盛得很。」

  謝靈璧沉吟許久,道:「你待如何?」

  息老爺子道:「除掉第三夢。只要此事一成,從此以後,息家為玉壺仙宗……不,為靈璧兄培育仙草,不再收取任何報酬。」

  息老爺子這次的開價,實在是太豪爽了。

  以至於謝靈璧都開始心動。他沉吟一陣,息老爺子又道:「只是此事,怕要瞞著謝宗主。上次老夫本想除去黃壤那個丫頭,就被謝宗主仗義相救。」

  他話裡有話,謝靈璧自然也明白。

  謝紅塵是絕不會同意此事的。

  他嘆了一口氣,道:「紅塵這孩子,太過寬厚。」

  息老爺子道:「正是。那麼此事,就這麼說定了?」

  謝靈璧端起茶盞,與他相對而飲。

  三日之後,上京南郊,五穀壇。

  這裡原是皇家祈請五穀豐登之地,如今早已搭好一座高台。

  各路百姓紛紛趕來瞧熱鬧,無數人自消息放出之時就守在此地。只為了一睹第三夢先生真顏。

  仙門中也有好奇的,紛紛趕過來。

  苗耘之、何惜金、武子丑、張疏酒這些人,是必然要到場的。

  說到底,第三夢救萬民於水火。大家來到現場,也算是助個人氣。

  這一日,師問魚的儀仗向此而來,周圍早已圍滿了看客。

  鮑武帶著白虎司的好手,在四周巡守。

  「第三夢先生在哪兒呢?」人群裡盡是這樣的問詢。

  但沒有人能說出個答案。

  周圍人頭攢動,實在眼花繚亂。

  等到了吉時,禮部尚書卓大人親念祭文。先是讚天子有道,逢凶化吉,安度災年。隨後便是歷數司天監成立四年來的功跡。

  隨後便提到第三夢個人生平。

  百姓們仍舊四處張望,只想一睹第三夢。對這些個繁文縟節,並不在意。

  黃壤早就換好了一身黑袍,她仍戴著黑紗帷帽。如此面君,其實無禮。但師問魚並未見怪,其他人自然也不再多說。

  ——第三夢如今的身份地位,讓她可以隨性而為。

  外面的祭告賀表十分冗長,黃壤等得想打哈欠。

  終於,第一秋進來,道:「隨我來!」

  黃壤於是一路跟著他,走出朝廷搭建的帷幔。

  「來了來了!」外面百姓紛紛道!

  黃壤一步一步,跟隨第一秋步上高台。

  「這就是第三夢先生?為何遮著臉?」有人小聲道。

  另有人解釋道:「這些年先生只怕不知遭遇了多少危險,不露臉也好。」

  然而有人諒解,自然就有人質疑:「他遮得這麼嚴實,怎麼知道是不是第三夢?莫不是朝廷冒他老人家之名,隨意抓了什麼人過來充數?」

  觀者議論紛紛,然而黃壤跟著第一秋,總算是上了高台。

  高台之上,有一人身著皇袍,頭戴冕冠。眉目之間,盡是天子威嚴。正是皇帝師問魚。

  而黃壤一見他,差點被自己衣角絆倒。

  ——這個男人,莫名地令她覺得熟悉!

  而此刻,師問魚開口,字字如驚雷般在黃壤耳邊炸響:「第三夢先生,久仰。」

  這熟悉的音色,黃壤右手緊握,莫名地探入袖中,握住了那支透明的茶針!

  她此前兩次入夢,在塔頂所見的男人,竟然是皇帝師問魚!

  黃壤有太多的疑惑,可是此時此地,卻並非解惑之所。

  她向師問魚淺淺一拜,算是行過禮。

  師問魚也不見怪,含笑讚道:「先生育梁米、種苦蓮,十幾年為國為民。使百年難遇之旱災,未奪我百姓之家業性命。擔得起寡人這塊金匾。」

  說完,他一揮手,自有人抬來一塊金匾,其上「天下司學」四個字,金光璀璨。

  黃壤再度向他施禮,心裡亂麻一團。

  這個皇帝,到底有何古怪?

  為何能引她入這離奇之夢?

  她正出神,突然,身後有一劍破風!

  鮑武一聲怒喝,向此而來。黃壤回身一劍,擋住了來人的攻勢。隨後,她與這名刺客都愣住。

  心劍!

  黃壤手中所持,正是玉壺仙宗的至高劍道!

  這名刺客的劍,卻十分普通。

  他一怔之後,與黃壤快速過招。黃壤很快就認出了此人的招式——謝靈璧!

  她實在是太瞭解這個人了。

  果然,謝靈璧與她對招過三十,心中也是大吃一驚。

  這個第三夢,不僅使用玉壺仙宗的宗門絕技,而且對自己的招式劍法瞭若指掌。

  他甚至懷疑,此人已經看破了自己的身份!

  台下百姓早已大嘩,而朝廷護衛已經將刺客重重包圍。

  師問魚退到一邊,悠然注視場中。

  謝靈璧久戰不下,心中起了一層白毛汗。

  他若不出心劍,普通的法寶,根本對付不了黃壤的心劍。

  可他若祭出心劍,身份也必將暴露無疑。

  當然,他還有另一個選擇!

  他一聲怒喝,身體猛然化作一團烏雲,烏雲之中,無數骷髏頭獠牙外露,猙獰可怖!

  靈魔鬼書!

  他終於現出了這邪功!

  黃壤被他氣勁一震,整個人向後而退,骷髏頭向她撲過來,突破她的劍風,撕咬間,黃壤黑紗帷帽破碎!

  她長髮披散,露出了其下光潔的面容。

  百姓紛紛驚呼,而黃壤根本來不及遮臉!

  她揮劍抵抗,而黑霧所化的骷髏越來越多。

  饒是如此,她也清晰地察覺到,此時謝靈璧這邪功,遠沒有夢外的威力!

  為何差別如此巨大?

  難道只是因為夢外他奪舍了謝紅塵的軀體?

  黃壤想不明白,但她也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想。

  她對這靈魔鬼書的瞭解,實在是太少了。

  她左支右絀,直到鮑武過來相救。

  二人一同對敵,壓力這才驟減。

  而此時,監正大人從儲物法寶中取出一把弓和一支金黃色的箭。

  他彎弓搭箭,瞄準謝靈璧,一箭破雲!

  一聲銀瓶乍破的輕響,金箭入雲,光芒散開。

  黑色的骷髏如被燙傷,尖聲哀鳴。

  果然,如今這魔功威力小得多。

  至少在夢外,第一秋沒有什麼法寶奈何得了他。

  黃壤心中困惑,而面前的謝靈璧吃了暗虧,也不再久戰。他轉而要脫困,而正在此時,何惜金、武子丑、張疏酒等人業已圍攏過來。

  一時之間,他陷入重圍。

  謝靈璧看向不遠處的師問魚,猛地一聲暴喝,黑色的骷髏猛地散開,變成鬼火團團!

  鬼火四散,衝向圍觀百姓。

  諸人只好結陣,以保護凡人。

  謝靈璧這才衝破圍阻,脫逃而去。

  而此時,人群中有人怒喝:「黃壤!你竟然敢冒充第三夢先生,欺騙朝廷?!」

  百姓驚魂未定,經這聲怒喝,這才有人反應過來,紛紛去看第三夢先生的真面目。

  而黃壤站在高台邊緣,一身黑袍,長髮披散至腰。

  便是何惜金等人也怔愣出神,好半天,苗耘之怒道:「臭丫頭,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冒充大賢?」

  唉。

  黃壤不知將謝靈璧罵了多少遍。

  ——再有第四夢,老子非掘你祖墳不可!

  她望向何惜金,好半天,勉強擠出一張笑臉:「姨父,其實我就是第三夢。」

  何惜金尚未從震驚中回神,人群裡,息老爺子便領著一眾土靈世家的族長、族老們向此而來。

  「你說,你就是第三夢?」息老爺子神情冰冷,笑道:「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其餘族長、族老也跟著嘲笑。

  黃石意更是道:「依我看,是司天監根本沒有找到第三夢,只好找個丫頭冒名頂替,以向皇帝陛下邀功吧?」

  沙敬原也轉而對一眾百姓道:「大家不要被這丫頭騙了。第三夢出現是十八年前,這丫頭如今才多大?難道當年,一個幾歲的女娃娃,就已經可以為你們育出名種了嗎?」

  圍觀百姓沒有答話。

  畢竟大家也真吃不準。

  息老爺子更是劍鋒直指黃壤,道:「把戲已經被戳破,你還不向陛下請罪嗎?」

  黃壤看著這幾個人——你們這群人,真是用盡了老娘所有的耐性。

  她站得筆直,掃視人群,其聲鏗鏘:「諸位,敝人正是第三夢。十八年前,我前來上京,入學司天監育種院。因見百姓疾苦,而世家不肯捨種於散戶,一時興起,這才化名第三夢,培育良種。」

  她語聲平緩,下面有人問:「你有什麼證據?」

  他問出了眾人最關心之事,一時之間,萬道目光投向黃壤。

  黃壤走到第一秋面前,伸手從他腰間摸出一支碳筆。她大步來到高台,在白色的幔帳上隨手一畫。

  宗子瑰疾步上前,看了半晌,道:「這、這是第三夢先生的封簽!」

  封簽,往往是一個育種師的標記。

  百姓們仍是將信將疑,有那離得近的,便上前細看。好半天,有人道:「我用過第三夢先生的種子,這確實是他老人家的封簽!」

  這樣的聲音越來越多,諸人再看台上美人,頓時目光復雜。

  黃壤從儲物法寶取出一物,展開之後,道:「這是上京古宅的屋契,此契正落於十八年前。」

  人群見了這房契,更是一陣騷動。

  黃壤掃視人群,道:「諸位,第三夢是我,也不是我。它來自長輩教誨,來自仙門俠義,來自民生疾苦,來自君王社稷。多年以來,土靈世家以良種不入散戶為榮。但今日,吾將投身司天監,破除陳規。」

  諸人一愣,很快,他們都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麼。

  一瞬之間,喝彩聲如山呼海嘯。

  黃壤看著振奮的人群,心裡卻在打鼓……

  盡情地享受萬人簇擁吧。等下回家,恐怕是免不了一頓胖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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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請柬

  第三夢就是黃壤的事,一夕傳開。

  而與之一共為天下所知的,還有第三夢投身朝廷,成為司天監玄武司司學的事。

  百姓敲鑼打鼓,歡天喜地,奔走相告。

  朝廷威信,確實水漲船高。

  而黃壤的俸祿,不像鮑武等人可以用月例銀子計算。朝廷便索性給她一萬兩月俸,並且她名下所有良種收益,由朝廷代銷,並與她三七分成。

  黃壤簽訂契約的時候,尚未意識到自己成為了一個怎樣的巨富!

  而這個巨富,剛一回到司天監,就被院監宗子瑰追打了一頓。

  黃壤好不容易從育種院逃出來,又碰見了怒氣沖沖的苗耘之。

  她眼看就要逃出司天監,結果被何惜金和屈曼英逮住。

  最後幾方會師,苗耘之和宗子瑰在一旁拱火。屈曼英拿著掃把,親切地「問候」了黃壤的屁股。

  連一向最護犢子的何惜金都說了句:「該、該該揍,淘、淘、淘氣!」

  司天監雞飛狗跳,玉壺仙宗氣氛凝重。

  謝靈璧和謝紅塵相對而坐,謝靈璧道:「這個黃壤,為何能使用心劍?」

  謝紅塵道:「弟子正在查。她乃黃墅之女,出生仙茶鎮,與我宗並無淵源。心劍一事,確實蹊蹺。」

  謝靈璧沉聲道:「不僅是心劍,她對玉壺仙宗的劍道瞭若指掌。如此修為,絕非旁支,定是親傳弟子。」

  謝紅塵道:「弟子會再查證。」

  說這話時,他看了一眼謝靈璧——他一向不問世事,突然對黃壤之事如此關注。而且……當初黃壤是因遇刺而展露心劍。

  謝靈璧當時並不在場,卻知道得這般清楚。

  真是古怪。

  謝紅塵心思本就機敏,察覺異常,也未明言。

  黃壤的來歷,謝紅塵再三查證,確實與玉壺仙宗沒有半點干係。

  她八歲被何惜金夫婦接走,但也並未在如意劍宗修習過劍法。而是於當年便去了上京育種院。

  ——她不修武道,為何能使出玉壺仙宗的至高劍道?

  明明也並無多少育種經驗,為何能以第三夢之名,力壓息懷毅,育出天下名種?

  謝紅塵再三研究黃壤,真是滿心疑竇,說不出的古怪。

  而黃壤在經過長輩們的「親切問候」之後,她的親事也提上了議程。

  朝廷對於黃壤跟第一秋成親的事,沒有任何阻礙的意思。

  ——肥水不流外人田啊,她每年多少銀子?

  是以,朝廷的批復很快就下到了禮部。

  禮部早就被監正催得頭皮發麻,一接到批復,立刻便準備周全,向如意劍宗提親。

  監正大人一趟又一趟地往返在如意劍宗與司天監之間。

  黃壤也沒閒著,凡事親力親為,從嫁衣開始,和第一秋一同張羅。

  上京效外,莊子上。

  息音展開屈曼英寄來的信,屈曼英告知了她黃壤的事。她一五一十,從黃壤就是第三夢,騙得一眾長輩爭相磕頭,到她跟第一秋的親事。

  息音看得嘴角揚起。

  信末,屈曼英詢問她是否返回如意劍宗。畢竟她是黃壤的親生母親。黃壤成親,她是應該在場的。

  息音掩信而笑,許久之後,正欲回信,忽然,門外一行人進來。

  「息音!」一個聲音嚴厲道。

  息音抬頭看過去,整個人如當頭一棒,愣在原地。

  來的正是息老爺子——她的父親。

  息音站起身來,息老爺子身後,站著息老夫人,也是息音的親生母親。

  當記憶中最熟悉的面孔重新出現在眼前,息音覺得害怕。

  時間多無情啊,當年她離家之時,尚是世家貴女,是不諳世事的千金小姐。而如今家人重逢,已是百轉千回,物似人非。

  「逆女!這麼多年,你還不知錯嗎?!」息老爺子聲音依舊冷厲,而他旁邊,息老夫人卻紅了眼圈。

  「阿音……」息老夫人連聲嘆氣,道:「還不過來!」

  息音向前走了兩步,隨後緩緩站住。

  方才屈曼英信中的內容,再一次出現在她腦海。

  ——黃壤就是第三夢,而她即將和師問魚之子成親。

  息音用盡全力,控制自己的眼淚。

  她努力站直,道:「父親、母親,你們怎麼來了?」

  息老夫人嘆道:「你看你住的這是什麼地方?竟連下人也沒有一個。黃壤和黃均好歹也大了,就這麼對自己的親生母親?」

  息音目光低垂,說:「這裡很好,是女兒自己喜歡清靜,便沒再僱人。」

  息老爺子冷哼一聲,道:「當年是你自己鐵了心,非要跟著黃墅那個下賤東西!一生艱難坎坷,也只能怪你自己!」

  息音道:「父親教訓得是。當年……是女兒淺薄愚昧。」

  息老爺子這才道:「罷了,這麼多年,想來你也得了教訓。這便收拾行裝,回去吧。你好歹也是息家的女兒,住在這裡,像什麼話?!」

  說完,他轉過身,只等著息音乖乖同他回去。

  然而,息音頓了許久,她深深吸氣,忽而笑道:「父親,女兒已嫁作人婦,豈有再回娘家的道理?這裡很好,女兒……就不再勞煩父親和母親費心了。」

  「你說什麼?」息老爺子大怒!息老夫人也跟著勸:「阿音!難道這麼多年,你吃的苦還不夠?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忤逆父母嗎?」

  息音害怕父親,也順從母親。

  她原是最純良溫順的一個人,後來受黃墅蠱惑,做出了丟盡娘家顏面的事。

  可這時候,她腰身筆直,她這一生,從未如此堅決。

  她說:「回父親、母親,阿音已嫁入黃家,此生便是黃家婦。不敢再叨擾父兄!」

  「阿音啊!」息老夫人眼淚流下來,字字悲傷,「我的女兒,你怎麼這麼糊塗啊!你如今也是為人母親的人,你可知道你的女兒就要成親了嗎?那如意劍宗張燈結彩,可你看看你這裡,有誰理會你這位母親?」

  息音抬起頭,看著自己的生母。

  許久之後,她輕聲說:「娘,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清晰地意識到,我是一個母親。」

  息老夫人忽而沉默。

  息音注視她的眼眸,道:「從前,我總覺得如果不是阿均,我不至於嫁給黃墅。後來我想,如果阿壤是個男孩,我不至於受盡嘲諷。多少年來,我從未意識到,我是個母親。可現在,我知道。」

  因為身為母親,所以不能再回息家。

  否則她若回去,黃壤就只能落入息家掌控。

  這些話,大家都沒有說。

  心知肚明的事,何必非要戳破?

  而息老爺子冷笑,道:「原以為你吃過了苦頭,會伶俐些。想不到你仍如此愚笨,簡直不可救藥。」

  說完,他手一揮,道:「來人,把她帶回去!」

  息音心下一驚,有數人上前,就要綁人。

  而正在此時,一個聲音道:「息老爺子這是要搶人吶?」

  息老爺子和老夫人都是一驚,二人同時回頭,只見門外緩緩進來一個高大健碩的武夫。

  他身著羔裘,腰挎金刀,手裡還拎著一隻灰乎乎的小貓。

  貓太小,他又太高大,著實違和。

  「鮑武?!」息老爺子看一眼他,簡直怒向心生:「你來此作甚?!」

  鮑武走到息音面前,隨手將小貓遞給她。

  這貓真是太小了,餓得連聲音都低弱得可憐。

  息音忙接在手裡,問:「這麼小,你從何得來?」

  鮑武隨口道:「撿的。你若喜歡就餵著。」

  息音答應一聲,就要為小貓找點吃的。

  息老爺子一看這二人,分明十分熟稔,頓時心頭火起:「賤婦!你竟又勾搭了這武夫?!」

  鮑武嘖了一聲,道:「息老爺子,您要是無事,便速速離開。否則休怪鮑某得罪!」

  「你敢!」息老爺子怒道,「老夫前來帶走女兒,與你何干?而你一陌生男子,私闖女兒家住處,意欲何為?」

  「意欲何為?」鮑武自顧自舀了一碗水,先喝了兩口,才道:「那鮑某可就要讓息老爺子看看,我意欲何為了!」

  說完,他徑直上前!

  息老爺子帶來對付息音的幾個家奴,如何是他的對手?

  他三兩下將這些人打倒在地,然後將息老爺子綁了,抓進了白虎司的大牢裡。理由是強搶民女。

  任由息老夫人哭天搶地。

  ……

  息家震怒,前往司天監鬧了好多回。

  可息音所在的莊子,是監正大人的產業。息老爺子強行抓人,確實也不佔理。

  饒是如此,監正大人還是寬和的。息家一鬧,他就派鮑武道歉。

  鮑爺一介武夫,既不講理,又不要臉。

  道歉有什麼要緊?!

  息老爺子氣得吐血,然而息音那裡,卻到底是恢復了寧靜。

  這日,鮑武過來的時候,息音正給屈曼英回信。

  那隻灰色的小貓被洗乾淨,居然是白色。如今它吃飽了,睡在息音懷裡。

  「飯做好了,在鍋裡熱著。」息音一邊回信,一邊道。

  鮑武唔了一聲,自去盛飯。

  他並不關心息音在寫什麼。

  等到吃過飯之後,鮑爺便又成了劈柴工、挑水工、澆園工。息音在旁邊看了一陣,忽而道:「院東頭的魚缸裂了一個角,我想重新再打一個。」

  鮑爺答應一聲,又成了一名打石匠。

  他光著膀子,將一塊石頭鑿成魚缸,汗流浹背,一句話不說。

  息音來到院中,鋪開繡樣,慢慢繡一床喜被。

  小貓躺在紅紅的喜被一角,不時伸伸小短腿。

  息音一針一線,繡得心頭喜悅。

  ——那個丫頭,也要成親了呢。

  司天監。

  黃壤和監正一起縫製了雙方的吉服。監正大人親手為夫人打了頭面首飾。

  二人盡量從朱雀司的邊角料裡面摳,能不出錢,就不出錢。

  屈曼英為黃壤準備了豐厚的嫁妝,她和黃均連夜為黃壤趕製新衣。連家具都已經打好了。

  然後,大家發現黃壤和第一秋竟然並不打算添置新宅!

  屈曼英匆匆趕到司天監,將正在給夫君縫靴子的黃壤扯到一邊。

  黃壤道:「姨母?」

  屈曼英急道:「成親這樣的大事,怎麼能不添置宅子呢?!」

  黃壤莫名其妙:「那多累啊。再說了,住在官舍不用花錢。」

  「你就摳死吧!」屈曼英氣笑,「那官舍……多不方便吶?」

  黃壤寬著她的心,道:「官舍由朝廷提供,再說了,還給配小廝。有何不便?姨母就不要擔心了!」

  屈曼英張了張嘴,似乎想解釋,過了半天,說:「算了,反正你早晚也是會知道的。」

  「我知道姨母關心我。」黃壤摟著她的腰,將小腦袋擱在她肩頭,撒嬌。

  屈曼英這有什麼辦法?

  她只得道:「你……唉,總之你們還是早點看宅子吧,兩個傻子!」

  等到成親的日子越來越近,黃壤也回了如意劍宗待嫁。

  而這一天,如意劍宗卻來了一位稀客。

  ——謝宗主再次登門。

  何惜金和屈曼英一同見客,原本想著,黃壤快要出嫁,又有之前提親的事,便不讓她再現身了。

  可謝紅塵顯然是為黃壤而來,說不得,也只好讓她一同過來。

  謝紅塵坐在客位,依舊溫雅有禮。

  黃壤向他飄然一拜,隨手就獻上請柬,道:「宗主來得巧,過兩日便是小女子大喜之日,還請宗主前來喝杯水酒吧。」

  這孩子……

  謝宗主造了什麼孽……屈曼英和何惜金都不忍直視。

  謝紅塵目光低垂,盯著她手中火紅欲燃的請柬。許久之後,他伸手接過,道:「自是應該。」

  黃壤這才歡喜地落座,謝紅塵的份子,應該會隨不少。

  他這個人,其實一向大方。

  謝紅塵將請柬收進袖中,道:「何掌門、何夫人,本宗主這次前來,是想瞭解阿壤姑娘的劍法。上次一觀,謝某見其與本宗劍道極為相似。請問阿壤姑娘,此劍道之來歷。」

  他嘴上問著這些話,字字理智,只有右手隱在雪色的衣袖中,指腹輕輕摩挲著那一封請柬。

  她要成親了。

  請柬的鮮紅,似乎燙傷了他。

  可他還是微笑著,露出一副溫和清雅的面容。

  玉壺仙宗宗主謝紅塵,沒有資格失落或悲傷。他只有這般沉著冷靜,縱然內心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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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27 01:34: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二章 新婚

  謝紅塵終於問起了心劍一事!

  何惜金和屈曼英頓時神情凝重,一齊望向黃壤。

  ——自家孩子太有出息,這些天又忙著她的親事,二人倒是把這事兒給忘了。

  黃壤注視謝紅塵,好半天道:「此事,說來蹊蹺。我幼時入夢,於夢中拜謝宗主為師。心劍之道,皆由謝宗主親自傳授。」

  「這……」謝紅塵皺眉,很顯然,他不信。

  屈曼英和何惜金也不信。

  怎就有如此詭異之事?

  黃壤望定謝紅塵,道:「夢中,我拜入宗主門下,與宗主有百年師徒緣分。」

  謝紅塵驚住,半晌道:「阿壤姑娘此言,實在叫人難以置信。」

  黃壤道:「是的。可……事實確實如此。夢中謝宗主住在點翠峰曳雲殿。我常去後院的演武場,場中有一棵梧桐。我在梧桐下練劍,桐葉飄飄一地。」

  謝紅塵站起身來,黃壤道:「因為宗主喜歡蘭花,我便特地為宗主培育了一盆。宗主甚愛,養在書案邊。」

  她徐徐講敘第二夢的情景,將師徒之緣,描繪得十分細致。

  謝紅塵心中震驚難以言表。

  而黃壤向他輕輕一拜,道:「宗主若不信,可以試我功法。」

  謝紅塵當即道:「何掌門,請借練功場一用。」

  這有何難?何惜金也十分好奇,道:「請!」

  他領著二人,一路來到內院。裡面特開出一塊平坦之地,專門用於入門弟子修習劍法。

  謝紅塵用心劍與黃壤餵招。可二人之默契,遠遠超出他意料之外。

  他可以確信,黃壤的心劍,出自他親傳。

  黃壤毫不緊張,因為她其實都算不上說謊。

  她與謝紅塵,確有百年師徒之緣,而且其關係,恐怕比謝紅塵如今能猜到的,更加親密。

  「宗主……不,師尊如今肯信了吧?」黃壤換了稱呼。

  謝紅塵只覺腦海一片混亂——怎會如此?

  他輕聲問:「在夢中,你我……便只是傳藝嗎?這是何時的事?」

  他開始追究時間和細節,黃壤也自有一番說辭:「自八歲那年,在仙茶鎮第一次見過宗主開始。」

  何惜金和屈曼英互看一眼,二人眼中都是困惑。

  謝紅塵問:「那為何這麼多年,你從未同我提起過?」

  黃壤道:「因為我自知,即便提起,謝宗主也會百般懷疑盤問,不是嗎?」

  謝紅塵默然。

  黃壤道:「想不到幸好得宗主夢中授藝,反而又救了我一次。阿壤拜謝宗主。」

  過了許久,謝紅塵終於道:「那麼……為何當初你要拒絕我的求娶呢?」

  這簡直不像是他會問得出口的話。

  他的聲音漸漸低弱,卻仍是道:「如果夢中百年授藝,你我關係應該更親近,不是嗎?」

  他這話,讓何惜金夫婦都顯得尷尬。

  黃壤思索片刻,道:「可我在漸漸長大,我明白我要尋找的是一個與我相愛的伴侶,而不僅僅是一個身份尊貴的男人。」她望向謝紅塵,對他溫柔一笑:「兩者是不同的。」

  謝紅塵陷入了沉默,黃壤卻轉而又道:「若謝宗主能夠相信我的話,那麼我還有一件事,想同宗主說。只是……要等到我成親之後。」

  「你現在便可明言。」謝紅塵道。

  黃壤笑道:「現在不行,須得成親之後。」

  「那麼,本宗主便等到姑娘成親之後。」謝紅塵抬起頭,看向黃壤。迎著他的視線,黃壤笑得溫溫柔柔。

  那一刻,謝紅塵甚至想,如果他也如第一秋一般,出言懇求。黃壤是否會改變主意,也拖延婚期,再等候一陣?

  可是他沒有。

  他和第一秋,原就是不一樣的。

  半個月後,監正第一秋和司學大人黃壤成親。

  朝廷對這場親事十分重視,儀仗隊伍遠赴如意劍宗,千里相迎。

  連一向摳搜的戶部都咬牙出血,準備了許多喜糖、喜錢,沿路拋灑。

  黃壤大半夜就被屈曼英扯起來,妝扮梳洗。

  黃均將黃壤的嫁妝清點了一遍又一遍。何粹跟何惜金一大早就已經在招呼賓客,何澹則是一遍又一遍打探迎親的花轎到了哪裡。

  眾人都忙得不可開交,如意劍宗一片喜紅。

  監正大人一身吉服騎在馬上,儀仗走得很慢,慢得讓他心焦。

  「這般下去,迎回新娘子豈不要到明年?!」監正大人對身邊的官媒報怨。

  那官媒喜氣洋洋的,道:「新郎官莫要著急,這出了上京,自然就能以馬車趕路了。」說完,她又用手帕捂嘴,「老婆子做了這麼多親,第一次看到這般猴急的。」

  說這話的時候她想不到,她馬上就會碰到更猴急的新娘子。

  儀仗在人多之處便吹吹打打,熱熱鬧鬧。過了鬧市,果然便上了馬車,一路疾行。

  這般穿州過郡,終於來到如意劍宗。

  監正大人抬起頭,看到那柄沖天的寶劍時,連心都在抖!

  終於是等到了今日。

  然而此時,如意劍宗大門緊閉,兩個大舅子連同黃均攔門,並不許他入內。

  何粹道:「未來妹夫,可知迎親的規矩麼?」

  監正大人挑眉:「有何規矩?」

  何惜金跟屈曼英含笑而觀,反正大喜的日子,也由得他們鬧。

  何粹道:「我妹妹所嫁夫郎,定是才情淵博之人。我須得考考你!」

  監正大人將掏出的法寶又放回去,皺眉道:「本座原準備了兩個儲物法寶相贈。想不到竟然只需才情。如此,那便來吧!」

  只聽嘩啦一聲,府門打開。

  何粹、何澹兄弟爭相衝過來:「才情什麼的,原也不是那麼必要……」

  兄弟二人爭著搶起了他手裡的法寶,也沒忘記塞給黃均一個,然後開始熱心地為其指路。

  ……

  監正大人一路有戶部分封的喜錢開路,順順利利進了府院。

  黃壤被扶到何惜金、屈曼英夫婦面前,二人皆十分感慨。

  「來時才多麼大一點……」屈曼英拉著黃壤的手,好半天才說:「成親之後,就是大人了。要顧惜夫君、持家守業,不可再調皮搗蛋。」

  可黃壤,其實已經是第三次披上嫁衣。

  她第一次出嫁之時,息音已死,黃墅滿眼只有玉壺仙宗的聘禮與女兒嫁入高門的榮耀,哪來半句叮嚀?

  第二次,她明知假象,自然毫不當真。

  可唯有這一次,她回屈曼英的手,有一種想要流淚的感覺。

  一旁,何惜金道:「若、若若有委、委屈,也、也要回、回家。你、你有父、父兄,自、自自會替、替你作、作作主!」

  黃壤雙手與這夫妻二人交握,許久才哽咽著道:「阿壤知道了。」

  屈曼英拍拍她的手,說:「你母親沒來,但阿壤,她是不想給你添麻煩。別記恨她。」

  黃壤搖搖頭,世事從頭,哪還有什麼恨。

  「走,出門子吧!」屈曼英牽起她,緩緩跨出門檻。

  第一秋就站在門口,看那個人一身嫁衣火紅,如同一輪紅日,向他而來。他緩緩張開雙手,像在擁抱屬於自己的太陽。

  黃壤由第一秋牽引著,終於是上了花轎。

  喜娘又發了一波喜錢,終於在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花轎被抬起,儀仗隊吹吹打打,向上京而去。

  黃壤坐在轎中,悄悄掀起蓋頭的一角,向外偷看。

  第一秋坐在馬上,只能隱約見一個筆直的背影。

  她卻如含了一顆糖,說不出的歡喜。

  第一秋,今天老娘終於嫁給你啦!

  朝廷彷彿是故意為了炫耀,這場迎親所經的城鎮特別多。

  一路鞭炮齊鳴,喜糖拋撒,普天同慶一樣。

  監正催促了幾次,喜娘捂著嘴道:「哎呀監正放心,新娘子呀跑不了。」

  就在這時候,花轎的窗簾被掀起一個角,新娘子小聲嘀咕道:「我雖然跑不了,但我也等不及呀!」

  不料這些儀仗隊卻也是有些修為的,大家聽了個清清楚楚。外面哄堂大笑。

  喜娘匆匆跑過來,笑得打跌,她強行放下轎簾:「哎呀,新娘子快別說話了!」

  三日後,花轎終於來到上京。

  百姓都知道這是第三夢和監正大人成婚,街道兩旁擠滿了圍觀百姓。

  儀仗護著花轎,一路吹吹打打,進入內城,來到司天監,直接將新娘送入了……監正大人的官舍。

  說到底,連喜娘都覺得這實在是太簡陋了。

  這狹小的洞房,配合這樣盛大的親事,簡直就是屎盆子鑲金邊嘛這。

  當然了,也沒人敢說。

  橫豎新郎新娘都不介意,她們矯情個什麼勁兒?

  大家仍是依禮讓二人喝了合巹酒。

  監正大人外出應酬賓朋。

  黃壤坐在床榻邊,隨手從紅帳中摸到一顆花生,不由剝了殼,丟進嘴裡。

  今兒個成親,不知道能收到多少禮錢。

  謝紅塵應該會來吧?

  從前他給了自己多少聘金來著?

  黃壤想了半天,也沒個具體的數。說到底,當時錢也沒進她的口袋,都被黃墅收走了。

  她等了足足一個時辰,終於監正大人逃回了洞房。

  外面賓客哄笑之聲清晰可見,監正連臉面也不要了,一回身關上了房門!

  黃壤心裡砰砰直跳,在跳動的紅燭中,她終於也臉色緋紅。

  她換了個方向而坐,給監正大人一個背脊。

  監正大人找了汗巾,將手擦乾淨,這才雙手攬著她的肩,將她轉過身來。他輕輕挑開黃壤的蓋頭,燈下美人如玉,動人心弦。

  監正大人喉頭微動,這一眼凝睇,足以讓人銘記千生萬世。

  「我……」他想了半天,也沒尋得什麼好詞,只得道:「夫人,我們睡吧。」

  這也太直接了!黃壤羞得不行,監正擁住她,只覺滿懷馨香。

  那一刻,他彷彿血脈覺醒,意醉神迷般親吻她白玉般的耳垂。

  黃壤面生紅霞,輕輕地捶了他一下,問:「我們今天收了多少禮金?」

  監正雙手不得閒,急切地為夫人更衣,道:「不知。」他在黃壤唇邊輕輕香了一個,道,「明日再數。」

  正在此時,隔壁有人小聲說:「白銀八十九萬兩,另有古董、字畫無數。」

  「……」黃壤和監正臉都綠了!

  這、這……

  好半天,黃壤做了個口型,問:「宗子馥?」

  監正點點頭——他負責登記禮金。

  你他媽的可真是稱職啊!

  黃壤終於知道第一秋的官舍隔壁住著誰了。

  二人面面相覷,監正大人想要將她攬進懷裡,結果被一頓粉拳捶回。

  ——黃壤就算是再有手段,這條件也不允許啊!

  買宅子!明天就買宅子!

  不然這他娘的,夜裡講個笑話,夫妻倆還沒笑呢,隔壁先笑了!

  這……這讓人怎麼見人嘛!二人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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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27 01:34: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三章 宗規

  洞房花燭之夜,監正和司學發現牆比紙薄。

  二人又好氣又好笑,卻到底無可奈何,心癢癢了一夜。

  次日,監正為夫人梳妝打扮,二人一同進宮謝恩。

  在這一夢中,黃壤還是第一次進宮。

  她跟隨第一秋,一路經過熟悉的宮道。驀地想起上一夢,第一秋身中虺蛇之毒,正是在這裡發狂疾奔。

  往事歷歷在目,她不由牽緊了第一秋的手。

  圓融塔前。

  黃壤環顧這座九重高塔,好半天,突然問了一句:「此塔建於何時?」

  第一秋道:「很多年了,在吾出生之前便在。」

  黃壤唔了一聲,自從上次見到師問魚,聽見他的聲音,黃壤便暗自猜測了多回。

  ——他是誰,為何能賜下這透明的茶針,引自己入夢?

  二人候於塔外,福公公入內通稟,不一會兒便道:「監正、司學,二位大人請隨老奴來。」

  黃壤跟著第一秋,緩緩進塔。

  塔中溫度宜人,牆上繪滿了各種壁畫。

  二人一路步上第九層,福公公示意二人跪候。

  黃壤只好同第一秋一並跪在簾外。隔著一層模糊的紗幔,只見裡面香煙裊裊。師問魚似乎正在誦讀一本經書。

  一直等到他模糊之聲停下,福公公才道:「陛下,監正和司學大人前來謝恩了。」

  師問魚將經書收起,道:「進來吧。」

  福公公打起紗簾,第一秋領著黃壤走進去,二人再度參拜。

  師問魚仍然一身黑白相間的道袍,長髮綰了個髻,看上去更像道門仙士。

  「司天監待得還習慣嗎?」他隨口問。

  這讓黃壤無比確信,自己塔下所見之人,確實是他。

  第一秋道:「陛下若是問微臣,自是習慣的。若是問臣妻,她倒是辛苦些。」

  師問魚輕笑一聲,道:「瞧瞧,剛一成親,倒是學會護短了。」

  他若無其事一般,黃壤自然好奇——他有沒有記憶?

  「下臣不苦,只是夜裡多夢,時常恍惚,甚至於難分真假。」她話裡有話。

  第一秋不解,師問魚卻道:「有夢好啊,少年人都喜歡做夢。再者,若是美夢,何分真假呢?」

  看樣子,他確實知情。

  黃壤心中更是好奇,但她不敢妄動。

  此事著實離奇,她若和盤托出,第一秋是否會相信?

  若是第一秋不信,自己如何證實?

  黃壤心中紛亂,師問魚卻道:「既已謝過恩,便早些回家。」話到末尾,他竟然補了一句,「買宅子去吧。」

  ……

  這皇帝,好像足不出塔,卻什麼都知道一樣。

  黃壤跟著第一秋,逃也似的出了塔。

  直到看見外面的天空,她才長籲一口氣。

  第一秋問:「你夜間多夢,為何我不知情?」

  黃壤挽著他的手臂,道:「這些以後再說,哎呀買宅子去吧!我一想到我們要再回官舍,臉皮都要燒起來了!」

  買!宅子必須買!

  監正攜夫人,開始看宅院。

  內城有公告亭,亭上張貼了許多售賣告示。

  「我們的宅子,定要南北通透、清靜避人,還得離司天監近……這個地兒好,不過這內城也太貴了。」黃壤一張一張地查看,「我在外城那座古宅,如今沒什麼用,倒是可以賣掉換錢。」

  忽然,監正指著一張告示,念道:「此宅因原戶主投井而死,家眷願低價出售。」

  黃壤眼睛一亮,二人相視,半晌,異口同聲道:「走!」

  這對新婚夫婦一路來到城西,這裡靠近內城護城河。護城河又通漕運,其上貨船往來,十分熱鬧。

  二人沿著河邊而行。三月春寒未褪,楊柳初綠。陽光輕柔如紗,黃壤整個人都要掛在第一秋身上。

  監正大人懷中軟玉溫香,自是滿腔柔情。

  若能一世如此,人生何懼?

  而正在此時,忽而河中貨船上人聲嘈雜。黃壤側耳一聽,上面的人紛紛喊:「不好,船要沉了!」

  喊聲漸大,二人停下腳步,從白石護欄向河中望去。

  果然,一艘貨船吃水沉重,船身已經漸漸歪斜。

  臨近的貨船見了,也只得道:「快救人!」

  船身半斜,眼看就要翻入河中,船上的人開始跳水,往最近的貨船上游。

  只有船老大與貨商仍舊哭天搶地,不肯跳船保命。

  監正大人鬆開黃壤的手,道:「在這等我。」

  黃壤意外:「你還會修船?」

  這是什麼愚蠢的問題?監正大人回身看她,半晌,輕輕彈了她一個腦瓜嘣。

  黃壤眼見他翻至堤下,一根繩索套住了河中沉船的桅桿。

  隨後,監正大人身輕如燕,踏著繩索,直入沉船。

  黃壤看著那一抹紫色上到甲板,他不知說了什麼,船老大和貨商的聲音都低弱下去。

  隨後,他自去了船艙。周圍人議論紛紛,仍是讓貨商和船老大先棄船保命。直到有人喊:「瞎擔心什麼,剛才那位是司天監監正大人!」

  隨著這一聲喊,周圍聲音驟停。

  周圍船隻甚至紛紛定錨,大家都來到甲板上,伸著脖子向漏船看去。

  約摸兩刻鐘,船身不再歪斜,船老大大聲喊:「猴崽子們,快快上船!監正大人已經替咱們修好了!」

  不一會兒,逃走的水手、商隊又全數游回船上。

  那抹紫色的身影從船艙走出來,他站在甲板上,忽而對腰間的儲物法寶一掐訣,一艘小船出現在河上。他踏著小船,乘風來到河邊,向護欄後的黃壤招了招手。

  黃壤跳下堤岸,飄飄搖搖,正落在船中。

  有人喊:「是監正和第三夢先生嗎?」

  喊聲此起彼伏,第一秋向眾人揮揮手,算是回應。周圍轟然一聲,盡是各種呼喊。

  有祝他們早生貴子的,也有讚他們深恩厚德的。

  幸好第一秋足下輕舟順流而下,很快避開了人群。

  黃壤躲進船艙,一眼已經看見第一秋官服滴水。

  想來方才那艘船確實已經漏得厲害。她將第一秋拉進來,監正大人道:「司天監貨物運送往來頻繁,我最近正想鑄造一艘寶船。最好上可御風,下可入水。此舟只是雛形。」

  說完,他看向黃壤,問:「如何?」

  黃壤說:「我看不懂。」

  監正大人輕笑出聲,黃壤又道:「但我覺得這很厲害。」她湊近監正,擰了擰他衣擺的水,道:「我覺得我夫君很厲害。」

  監正大人道:「夫人謙虛了。」說完,他拿出乾衣的法寶,正準備將衣裳烘乾,黃壤說:「曾經我作夢,夢見與夫君同榻而眠。」

  監正大人手上動作驟停,隨即問:「然後呢?」

  黃壤說:「我不能說話,也不能動。夫君經常為我穿衣、梳洗。還……為我沐浴。」

  「竟有此事?」監正大人皺眉,問:「你為何不能言、不能動?」

  這是重點嗎?

  黃壤輕聲說:「不知道。但我當時其實一直想問夫君,我白不白?」

  監正將烘衣的法寶擱到一邊,黃壤湊近他,美目攝魂。她引著監正的人,輕輕觸碰自己的衣帶:「我想問夫君,我的腰細不細……腿長不長……」

  監正大人望定她纖長雪白的頸項,喉結微動,他語聲喑啞:「那……我可得仔細看看。」

  說完,他回身關上了艙門。

  小船隨水飄流,幾番晃動浮沉。

  監正大人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一連看了好幾遍,最後也沒能給出一個答案。

  他目之所見,皆是桃源仙鄉。一時之間神魂飄然,似乎混融於水,不知身在何方。

  而黃壤聽著耳邊的水聲,那流水潺潺,穿過了她百年的時光。

  視線裡晃動的船艙、起伏的脊背,宛如這一生最熱烈的一切。

  「第一秋,這場夢,我們不再甦醒了,好不好?」她語聲破碎纏綿。

  而第一秋沒有回答,他鼻音深重,汗滴如雨,根本無從作答。

  玉壺仙宗,羅浮殿。

  謝靈璧盤坐於榻上,他手捧一個鼻煙壺。細長的壺柄裡,黑煙一股一股湧出來。他盡數吸收,在他腦後,一片黑霧緩緩升騰,化作骷髏之狀,獠牙外露,似乎想要撕扯能夠觸碰的一切。

  骷髏一化二,二化三,在黑霧中掙扎。

  而鼻煙壺中的黑煙漸漸耗盡。

  謝靈璧猛地睜開眼睛,那黑霧便消失殆盡。

  他舉起手中玉壺,猛地砸落在地。只聽砰然一聲響,碎玉四濺。

  門外並無弟子敢入內,他一手掀翻了床上矮几。

  「真是一副沒用的皮囊!」他低頭查看自己的身體,語聲中全是嫌惡!

  牆上,洞世之目中,謝紅塵正自山外而外。

  他根骨之靈秀,不僅在劍勢,也在舉手投足。他一步一步,如踏清風,衣袂生輝。

  謝靈璧伸出手,隔著洞世之目投射的影像輕輕觸摸他,許久才喃喃道:「還是你好。還是你好。紅塵,為師真是……愛極了你這軀體啊。」

  而洞世之目所攝之處,謝紅塵一邊走,一邊想著心事。

  ——黃壤成親了。

  跟師問魚之子。

  想不到這一生,竟然真有女子會拒絕自己。此刻她在做什麼?

  她說夢中,與我曾有百年師徒之緣,是否真有此事?

  若有,不可思議。若無,心劍何來?

  他腳步如有靈識,一路來到羅浮殿。尚未通稟,裡面就傳來聲音:「進來。」

  謝紅塵舉步入內,與謝靈璧相對而坐。

  謝靈璧問:「那丫頭心劍來處,查得如何?」

  謝紅塵道:「她只推說夢中奇遇,不肯實話實說。」

  「夢中奇遇!」謝靈璧冷哼,「若她不能交待功法來處,便以偷竊宗門上法,治其之罪!」

  「治罪?」謝紅塵心中陡然一沉。

  謝靈璧冷笑:「不然呢?偷師竊藝,玉壺仙宗難道沒有宗規嗎?」

  「有。」謝紅塵猶疑,道,「偷師竊藝者,當廢其功體,剔其靈根。令其永世不得再入仙門。」

  「那你還猶豫什麼?」謝靈璧道,「還不速去?!」

  謝紅塵道:「可她如今,畢竟是朝廷司學。恐怕師問魚……」

  「師問魚!」謝靈璧一聽到這三個字,聲量都提高了不少:「笑話!我玉壺仙宗執行宗規,幾時要問過他?」

  謝紅塵只得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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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27 01:34: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四章 凶宅

  上京,內城。

  黃壤和第一秋消失了一天一夜——主要是一個不留神,船飄遠了。咳。

  第一秋驅著小船回到上京時,黃壤還在補瞌睡。

  「你且睡著,我去城西看宅子。」第一秋道。

  黃壤睡得迷糊,也沒聽見他說什麼,胡亂地應了一聲。

  第一秋輕撫她額間散落的碎髮,道:「船中有防守結界,你莫要下船,知道嗎?」

  黃壤嗯了一聲,監正見她睡得昏沉,也捨不得再吵她,便離船而去。

  黃壤醒來的時候,船外等著一個人。

  她打開船艙門,好半天才相信自己的眼睛:「謝宗主?」

  ——你可真是一刻也不願多等啊!

  謝紅塵在船外,等候了不知道多久。此時見到黃壤,他微微側過身,道:「阿壤姑娘終於醒了。」

  咳。黃壤猛地縮回船艙,開始整理鬢髮和衣裳。

  ——夫君面前尚能無狀,但在前夫面前,必須儀容光鮮好嗎!

  半晌,她重出船艙,隨手收了這小船。

  謝紅塵這才道:「玉壺仙宗有宗規,私自偷師學藝者,須廢其功體。長老們,恐怕不會接受你夢中學藝的說法。」

  他這麼一說,黃壤便心中有數了。

  她說:「是靈璧老祖派宗主過來,執行宗規的。對不對?」

  謝紅塵道:「師父確有此意。但……我自然也要查清真相。」

  「宗主想要瞭解真相,那便再好不過了。」黃壤下了小船,道:「我正好有一個真相,是謝宗主亟須瞭解的。」

  謝紅塵眸光閃動,而黃壤一言驚人:「謝宗主的身世,並不像靈璧老祖所說!」

  「什麼?」謝紅塵萬不料她會說出這話,頓時皺眉。

  黃壤在他下一句話出口之前立刻阻道:「謝宗主且聽我說。據靈璧老祖所言,您祖藉紫桐郡,在二百三十六年前歲末寒冬時被逃難的父母丟棄在玉壺仙宗山門之外,是否?」

  謝紅塵的身世,不是什麼秘密。

  似他這般的天縱奇才,哪怕一點微末小事,也會受盡關注。

  是以,他的生辰、乃至父母、家鄉,在後來都被查得仔仔細細。

  謝紅塵出自紫桐郡,生於正月初一。同年五月,紫桐郡鬧水災,其父母帶著他逃難。及至年底,其父病死。其母實在無以果腹,只得將不滿一歲的他丟棄在玉壺仙宗山外之外。

  當時正是寒冬臘月,恰逢謝靈璧將他撿回,撫養至今。

  而他的父母,宗門自然也是查過的。

  那對夫婦,男名叫解靖,女叫斐芳。

  二人並沒有躲過那場飢荒,解靖病死之後,斐芳曾為人漿洗縫補渡日。

  但是凡人壽命短暫,在謝紅塵尚未展露頭角的時候,斐芳也老病而亡。

  如此的紫桐郡,因為乃宗主之鄉,一直頗受關照。

  郡中也專門為解靖夫婦設了祠堂,裡面陳列了許多當年舊物。

  這一切看起來,並沒有任何問題。

  謝紅塵道:「所以?有何可疑之處?」

  黃壤道:「在夢中,我為了更加瞭解謝宗主,專門去過一次紫桐郡。」

  謝紅塵愣住,黃壤道:「然後我發現,玉壺仙宗每年的弟子初篩,是從三月開始。從剛出生的嬰兒,到十八歲的少年,均不錯漏。紫桐郡也一樣。」

  謝紅塵心中一跳,頓時明白了她的話:「你是說,如果我是正月出生,那麼三月,就經過玉壺仙宗的弟子靈根測試?」

  黃壤讚許地道:「正是。以宗主的資質根骨,總不可能連入選弟子都達不到。所以,如果按宗主的身世,那宗主應該早被選入了仙宗,而不會跟著父母逃難。」

  謝紅塵沉吟許久,道:「偶有遺漏,也是可能的。」

  黃壤道:「初時,我也這般想。可後來,我閒來無事,幫著整理法卷。弟子初篩的法卷管理最為鬆散,我看見紫桐郡,思及宗主,便隨手翻查。」

  她極為肯定地道:「我在上面看到了解靖的名字!宗主出生那一年,玉壺仙宗確實對那個嬰兒做過弟子初篩。但是他並沒有通過!」

  「怎麼可能?」謝紅塵愣住。

  黃壤道:「我當時也十分震驚,於是找了個機會,向宗主提及此事。」

  「後來呢?」謝紅塵問。

  黃壤頹然道:「話剛起頭,便被宗主訓斥了一番。宗主說……」她目光悠遠,回憶那段起源,「這不是你應該過問的事。你身為晚輩,背地議論尊長、挑撥是非。黃墅就是這樣教你的嗎?」

  她學著謝紅塵的語調,竟然惟妙惟肖。

  謝紅塵愣住。

  黃壤接著道:「然後,沒過多久,靈璧老祖突然闖進我的住處,私自對我施以盤魂定骨針之刑。我被囚在羅浮殿深處的密室裡,暗無天日。」

  謝紅塵緩緩後退一步,久久不語。

  黃壤道:「我到現在都想不通,是誰告密。我總覺得,謝宗主哪怕是不信,總也不會對他提起。」

  謝紅塵許久才問:「你說,你查閱了當年紫桐郡弟子初篩的法卷?」

  「對。」黃壤道,「我確定上面有解靖夫婦的名字。」

  謝紅塵心跳漸快,許久才道:「玉壺仙宗的法卷,每一卷都有留影術。會記錄任何一個打開過它的人。但……一般弟子都不知情。」

  「啊……」黃壤微怔,許久才無奈地笑笑:「多謝解惑。那我終於是個明白鬼了。」

  她是明白了,卻換謝紅塵不解了。

  ——若自己身世有假,那自己是誰?靈璧老祖為何編造自己的身世?

  他只能問:「除去這些,你可有實證?」

  黃壤不敢提及更多,她現在是朝廷的司學。如果一味只是攻擊謝靈璧,只怕謝紅塵更加不信。

  她只能道:「就算玉壺仙宗的法卷有留影術,謝宗主總有辦法打開,對不對?」

  謝紅塵沒有說話。方法他自然是有,但是如果他當真去開,就代表他對自己的恩師產生了懷疑。

  而這一切,只因為一個女子的幾句話。

  黃壤見他沉默,只得道:「我所言句句屬實,但著實不知如何讓宗主相信。」

  然而,謝紅塵卻道:「我會驗證你的話。」

  黃壤愣住,謝紅塵直視她,道:「我會驗證。但若此話有假,我將再來找你,執行宗規。」

  「哈。」黃壤失笑,「我真是受寵若驚。」

  「受寵若驚?」謝紅塵擰眉。

  「是啊。」黃壤輕聲道,「當初要是宗主也這般言語,我大抵不至於……半生銜恨。」

  「黃壤,」謝紅塵終於問出這句:「我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為何一見如故?為何心心念念?為何僅僅幾句話,便動搖我心神?

  黃壤笑道:「過眼雲煙罷了。我等宗主回音。」

  說完,她又伸了個懶腰,道:「再晚些,我夫君怕是要回來了。他這個人,素來尖酸小氣,宗主還是不要同他相見了。」

  她稱呼那個人,作「夫君」。

  這兩個字,如兩根尖刺。

  謝紅塵轉身而去。

  西城,第一秋進到這座宅院。

  宅子很不錯,入門即影壁,再往裡走,便是個精緻的四合院。院中廂房廳堂齊備,亭台錯落。再往後,裡面還有個後院。

  後院沒怎麼打理,生了些雜草。

  戶主是個管事,跟著他一直解釋,道:「這裡原本空著,大人只需略作打理,便是個好地兒。」

  監正大人環顧左右,早已想到許多方法,能讓夫人歡喜。

  他嗯了一聲,復又看向角落,角落裡有填埋的痕跡。他問:「這便是那口井?」

  管事擦著額上細汗,道:「不瞞大人,正是。老爺出事後,大家覺得不吉,便將此井填了。」

  他言語實誠,第一秋隨口問:「看這庭院,原也是個富戶。你家老爺為何投井?」

  管事嘆了口氣,道:「大人這話,可問及了傷心事。我家老爺,確是京中富戶。原來做些布匹、瓷器生意,那也是紅紅火火的。可老爺膝下空虛,直到四十九歲,天賜一子。一家人愛若珍寶,那是捧在手心怕飛,含在嘴裡怕化。」

  第一秋挑眉:「所以?」

  管事道:「可誰知,小少爺剛過完三歲生日,竟是不見了。」

  「小孩走失,原也常見。」第一秋不以為意。

  那管事道:「大人說得是。可我家小少爺,原是從不離人的。當夜他在房中睡覺,奶母子就在一旁守著。結果奶母子一覺醒來,孩子就不見了。大人不知,這奶母子知道小少爺是一家人的心肝寶貝,平時也警醒著。可就這麼睡了一小會兒……」

  他搖搖頭,嘆道:「一家人四處找遍了,眼見兩年過去,仍然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家老爺……思念成疾。他老說小少爺在井裡,我便派人將枯井淘了又淘,哪有人影?後來,我家老爺狂疾發作,終是墮井而亡。」

  第一秋問:「不曾報官嗎?」

  管事道:「怎麼沒報?我家老爺塞了不知道多少銀子,可全無聲訊。我家小少爺,生得玉雪可愛,活潑機靈。可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你說這……唉,家破人亡啊。」

  第一秋隨他走完這院子,心中實在起疑。

  上京內城,巡守森嚴。

  怎會出現此事?

  他道:「三歲小兒走不了多遠,宅子裡都已找過?」

  管事的對此事早已不抱希望,道:「別說這宅子了,整個內城也是掘地三尺,每一處都翻過。可憐我家老爺,幾乎散盡家財。他死之後,家裡人走的走,散的散。只剩這宅子,卻也因為謠言紛紛,賣不了幾個錢了。」

  第一秋點點頭,道:「寫下契書,自去司天監領錢。」

  管事的驚道:「大人不曾帶銀子?」

  監正坦然答:「本座前日成婚了。」見管事仍舊不解,他補了一句,「家中夫人掌財。」

  管事瞭然。

  待寫下契書,監正心裡卻始終懸著這事兒。

  他在這宅院之中,來來回回,又走了數遍。

  宅中有木馬、鞦韆,孩子最愛的滑梯等等。

  廂房還保留著孩童居所的模樣,裡面博浪鼓、布老虎等玩具雖然落灰,卻也清晰可見。

  那孩子會去哪兒?

  司天監。

  黃壤剛回來,正逢管事的過來領錢。黃壤一看契書,上面寫著白銀二百兩。

  這個價在上京內城,何況還是那樣一處宅子,簡直跟白撿也沒兩樣。

  黃壤喜滋滋地付錢,旁邊宗齊光掃了一眼,猶豫道:「司學,這可是座凶宅啊。」

  「去去去,要不是凶宅,我還不買呢。」黃壤揮手將人趕開。

  旁邊沙若恩笑了一聲,道:「監正和司學這般節省,何不直接住官舍?一兩銀子也不用花費。」

  黃壤被踩中痛處,不由怒目:「你懂什麼?小屁孩兒!」

  而此時,適逢宗子馥路過。

  黃壤一見他,臉都要著火。他卻一臉坦然——老實說,這老頭還算是厚道的。他若是等到二人洞房之後再出聲,黃壤非羞死不可。

  他掃了一眼契紙,也道:「你們還真買了這處宅子。」

  黃壤意外:「怎麼宗少監也知道?」

  宗子馥道:「上京有名的凶宅,那家齊老爺,說來也算是京中有名的商賈。」他搖搖頭,「孩子一丟,就跟失了魂似的,也無心生意,最終墜井而死。真是,世事無常。」

  黃壤再次看了看手上的契書——這宅子,不會真鬧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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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27 01:35: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五章 謎團

  玉壺仙宗。

  謝紅塵走出山門,周圍弟子避至道邊,向他施禮。

  他神情淡然,微微點頭,直上山門。

  黃壤所說的事,因為時日久遠,已經難以印證。

  但自己這位師父,其實性情衝動暴躁,剛愎自用,並不那麼沉得住氣。

  謝紅塵心中猶疑不定,他知道自己即將做的事,意味著什麼。

  ——他要試探自己的師父。而這個人一手將自己帶大,悉心教導,極力栽培。

  「宗主!」謝紹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謝紅塵這才回神——他差點迎面撞上謝紹沖。

  謝紹沖心裡也狐疑——宗主師兄今天走神得厲害。

  謝紅塵看他半晌,道:「上次,朝廷在五穀壇設台,師問魚向第三夢親授御匾。」

  謝紹沖不知道他為何突然提及此事,只得道:「當日,我在宗門,並未去往現場。」

  謝紅塵點點頭,問:「老祖呢?」

  謝紹沖愣住,他也是謝靈璧撿來的小孩,從小養大,感情非比尋常。

  他看向謝紅塵,許久才道:「不曾留意。」

  謝紅塵道:「隨我查看洞世之目。」

  二人前後相隨,一路去往曳雲殿。

  而此時,司天監。

  第一秋調取了齊老爺幼子失蹤一樣的卷宗。

  卷宗十分詳細,連帶齊老爺的生意對手都一一排除了嫌疑。可見官府查案仔細。顯然,管事所說的「齊老爺幾乎散盡家財」一話不假。

  可是,孩子就像憑空消失,沒有任何線索。

  李祿侍立一邊,見他思索久了,不由道:「這案子,府衙過問過許多次。後來覺得有可能是仙門中人作案,甚至遞送過玉壺仙宗。但都無結果。」

  第一秋嗯了一聲,道:「附近城鎮,可有搜尋過來歷不明的幼兒?」

  李祿道:「官府排查過,苦主自己也找過,甚至張貼過高額懸賞。」

  「還能上天入地?」監正冷笑,目光幽深。許久,他輕聲道:「本座偏不許。」

  李祿微怔,再看過去,只見他眼神中皆是堅定狠厲。

  第一秋開始查閱大量卷宗、走訪現場。這宗懸案,本就聞名。他親自接手,自然震動上京。

  而這只是一個開始。

  這一日,白虎司少監談奇送來許多狀子,神情嚴肅:「監正,百姓聽說您在查齊家幼子失蹤案。這兩日,便遞上來許多狀紙。」

  第一秋接過來,一封一封,仔細查看。

  僅僅上京之地,失蹤幼兒就如此之多嗎?

  狀紙上的每一個字,都令人心驚。

  談奇也覺奇怪:「這些孩子,有出自富戶,也有來自貧家。其父母無不視為掌中寶,萬般寵愛。可丟失之後,既無音訊,也無人以此索要錢財。真是奇怪。」

  第一秋越看越心驚。他像是扯動了一根線,一宗隱藏在民間的拐帶幼童案,緩緩現出雛形。

  黃壤已經好多天沒有見到第一秋了。

  只是監正大人每日都會派人送信,告訴他自己去了哪裡,做什麼。

  黃壤得了這信,便不再掛心。

  她也很忙,眼看已經到了二月底,明年的良種終於順利地播了下去。育種院所有學子,都在為這批良種勞心勞力。

  夜裡,黃壤提著半袋種子,經過書房,才發現第一秋已經回來。

  書房裡燭火高舉,而第一秋坐在寬大的書案後,面前堆滿卷宗。

  看見黃壤,他也只是說了一句:「早些睡吧。」

  黃壤將種子擱到一邊,隨口問:「吃東西了嗎?」

  監正大人回道:「膳堂對付了一口。」

  黃壤摸了摸他的臉,嘀咕道:「也不知道在忙什麼,人都瘦了一圈。」

  第一秋回握她的手,道:「幼童失蹤案凶手尚且逍遙法外,早一日破案,就少些骨肉離散。」

  黃壤隨口說:「夫君只顧別人骨肉,不顧自己嬌妻。」

  第一秋笑道:「本座雖不顧嬌妻,卻有嬌妻顧我。」

  黃壤被哄得大悅,道:「那為妻便打水,為夫君洗腳解解乏。」

  她說做就做,很快便去外間打來熱水。

  監正大人手持案卷,待要起身,黃壤道:「看你的,不擾你。」

  她端著熱水,鑽到案下,半跪在地,輕輕地為第一秋脫去鞋襪。

  案下光影昏暗,黃壤為他脫襪之時,才發現他腳上好些地方都被磨破。水泡黏連了襪底。

  「你的腳……」黃壤不敢用力撕扯,只怕皮肉撕出更大的傷口。

  監正大人不以為意,道:「只是走了太多地方,不打緊。」

  黃壤以水沾濕襪子,輕輕將其與皮肉分離,過了很久,終於兩隻襪子都脫了下來。

  監正一雙腳放到熱水裡,被玉手輕輕的揉搓。

  案下佳人不語,他一邊翻查案卷,一邊伸出手,想要撫摸案下佳人的頭頂。可他的指尖觸到佳人鼻樑,而黃壤微微抬頭,唇瓣輕觸她的指尖。

  監正微怔,在光影微弱的書案之下,佳人唇瓣微張,輕輕含住了他的指尖。

  四周安靜得只有燭火搖晃,監正大人的心神也如這燭火一般,晃動明滅。那些案卷哪怕再緊急,他也想求這一刻光陰。

  「阿壤……」他輕聲喊。

  倏忽之間,叮的一聲輕響,他腰間玉帶緩緩被抽離,順著美人玉手,滑落在地。

  監正大人輕輕撫摸黃壤頭頂,一時之間,連神魂都被吸附而去。他不知是想要將她推遠,還是讓她更靠近。

  李祿和談奇過來時,正逢黃壤從書房出來。

  「夫人!」二人恭敬道。

  黃壤嗯了一聲,閉口不言,很快退了出去。

  房中監正飲了一盞冷茶,方才神情肅然,重新討論案情。

  玉壺仙宗。

  謝紅塵與謝紹沖一起,查看了黃壤在五穀壇遇刺當天的影像。

  謝靈璧果然離開過玉壺仙宗。

  謝紹沖不明白:「宗主,老祖就算離開過,那又如何?」他看向謝紅塵,小聲說,「那也不代表,行刺第三夢的人是他。」

  謝紅塵道:「我知道。」

  他沉吟許久,道:「外門有個藏書閣,裡面擱著許多法卷。」

  謝紹沖不明白他為何提及此事,道:「對。但無什要緊之物。無非就是游學弟子登記,還有……每年的根骨測試記錄。但都是些未能通過測試的。宗門弟子早就歸檔於曳雲殿了。」

  謝紅塵說:「裡面有一本,是關於紫桐郡的靈根初測,兩百六十年前三月。紹沖,我去羅浮殿,你有一刻鐘時間,翻開那本法卷。記得,抹去法捲上的留影術,不要留下痕跡。」

  謝紹沖心驚膽戰:「紫梧郡,那不是你的家鄉嗎?查看他……未通過測試的弟子……宗主,我不明白。」

  謝紅塵說:「你去看一看,記住解靖和斐芳的名字。」

  說完,他御劍而出,向羅浮殿而去。

  謝紹沖追出幾步,復又停住。

  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可是謝紅塵的交待,他不敢違背。

  他只得一路趕往外門。

  外門由謝靈璧之子謝元舒管理。

  那能有多森嚴?

  謝紹沖輕輕鬆鬆便進入這裡,他計算著時間,估摸著謝紅塵已經拖住了謝靈璧,這才匆匆尋找那本法卷。

  這裡的法卷真是太多了,因為都不重要,也根本無人留意。

  謝紹沖在排序中尋找紫桐郡,又順著年份,找到了謝紅塵說的那一年。

  ——宗主他到底是要找什麼?

  謝紹沖一橫心,抹去上面的留影術。

  法卷上的留影術,一般弟子們都不知道。

  但是身份如謝紅塵、謝紹沖這樣的,當然能夠抹去。再者,這法卷本就不重要。並未特殊加密。

  謝紹沖匆匆翻閱法卷。

  而此時,羅浮殿。

  謝靈璧對謝紅塵的到來,並不欣喜。

  他道:「那丫頭還活著,怎麼,朝廷竟然也有能力阻止謝宗主執行宗規了?」

  謝紅塵淡淡道:「師父息怒,她的心劍與弟子一脈相承。弟子想要知道,她的出現,是否另有陰謀。」

  謝靈璧道:「你不必搪塞,說到底,無非是見色起義,下不了手。」

  謝紅塵看看牆上,並沒有洞世之目的影像。

  他輕聲嘆道:「師父知我。」

  謝靈璧道:「你若不忍,難道還要勞動為師嗎?」

  謝紅塵道:「師父,弟子對她……總有一種莫名的熟悉。」

  「閉嘴!」謝靈璧大怒,「她已經嫁給第一秋,難道你堂堂宗主之尊,竟然還要留戀一個婦人不成?」

  謝紅塵道:「師父教訓得是。」

  而正是二人說話的功夫,謝紹沖已經抹去了法卷上的留影術。

  他快速翻開法卷,飛速查找。

  法卷比紙頁便捷,很快,他就找到了這個嬰兒——幼嬰解康,男。父:解靖,母:斐芳。靈根:無。測試結果:汰!

  怎麼回事?

  謝紹沖愣住。

  當年玉壺仙宗竟然對解靖之子做過靈根測試,而且結果是淘汰!

  這怎麼可能?!

  謝紅塵這樣的靈根,簡直是天選之才。

  就算是嬰兒,也絕不可能是這樣的結果。

  除非,他不是解靖之子。

  可是,若謝紅塵不是解靖之子,那他是誰?!

  謝紹沖匆匆將法卷放回原處,也不敢多做停留,很快便離開了外門。

  ——自己到底是知道了什麼秘密?

  他心中不安。

  而羅浮殿,謝紅塵與謝靈璧東拉西扯一番,好不容易出來,他一眼就看見謝紹沖的神色。

  謝紹沖什麼也沒說,但他的神情已經給了謝紅塵答案。

  黃壤沒有說謊,自己身世確實存疑。

  可自己是誰?

  靈璧老祖為何要為自己編造一個身份?

  謝紹沖強壓下劇烈的心跳,道:「也許,老祖也只是搞錯了。他沒必要騙你,對不對?」

  謝紅塵沒有說話。

  他也希望如此,但是黃壤的話一字一字,縈繞在他耳邊。

  「我到底是誰……」他陷入了一個更大的謎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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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真相

  如意劍宗,何惜金、武子丑、張疏酒幾人聚在一處,也正翻查典籍。

  武子丑道:「那傢伙到底修煉的什麼邪功,我們三個人找了這些天,半點頭緒也無。」

  張疏酒道:「他會刺殺阿壤,立場定與朝廷相左。而且能從我們手中逃脫,也定是個人物。仙門幾時又出了個這樣的高手?」

  何惜金道:「將、將將時、時時間再、再再推、推推遠些。」

  「還往前推?」張疏酒一邊翻查,一邊嘴裡唸唸有辭,「再翻都要推到玉壺仙宗開宗立派之時了。」

  三位大賢忙得不亦樂乎之時,監正帶著李祿和鮑武,走到一個小村中。

  村中一個教書先生的女兒也失蹤了,從此男人日日酗酒,女人以淚洗面,連眼睛都哭瞎了。

  第一秋背著手,在村中踱步。

  卻見一群幼童從身邊跑過,孩童嬉戲打鬧,無憂無慮。

  「村中如此之多的孩童,為何單單就走丟了這一家?」監正突然道。隨即,他靈光一閃,道:「好像所有走失的孩童,都深得父母寵愛。」

  他這話一出,李祿靈光一閃,道:「對,若真要綁走孩童,這些天天在外面玩耍的,不是更容易嗎?而真正丟失的孩子,幾乎都是父母的心尖肉,要麼不出門,要麼也是有婆子跟著。」

  只有一邊,鮑武道:「這有什麼,說不定這怪物吃人,嬌養的孩子皮肉細嫩。」

  李監副白了他一眼。第一秋倒是道:「失蹤孩童中也有獵戶出身,不算皮肉細嫩。」

  鮑爺辯道:「說不定偶爾這怪物也吃些有嚼勁兒的。」

  「鮑監副。」李祿只得無力道。

  第一秋沉吟半天,突然道:「可能,我們的方向有誤。」

  李祿道:「什麼?」

  監正大人半晌道:「晚上,我們留守於此。」

  「可孩子都失蹤了,再留守,只怕是……」李祿並不認為這有何意義,但第一秋畢竟是上官。他只好道:「看看也好。」

  夜間,三人聚在一處,因怕打草驚蛇,也並沒有多帶差役。

  監正大人閒著無事,從儲物法寶裡掏出一物。李監副低頭一看,發現那竟然是一件繡品。繡品乃金線所織,所用金線細勝髮絲,輕薄到彷彿半透明。而如今,監正大人正一針一針,繡上撒金暗花。

  「監正這是……」李監副狐疑。

  監正大人隨口道:「夫人常年勞作於田地,為她織副手套。」

  ——這手套,用以下田?

  兩位監副同時被狗糧噎得直伸脖子。

  眼看夜色漸深,失去孩童的教書先生家裡也早吹了燈。

  四週一片寂靜,偶爾三兩聲犬吠蟲鳴。

  一切如常。

  兩位監副也開始打盹,老實說,查案這麼多年,也沒見過監視苦主的。

  監正低著頭,仍是專注地繡這副手套。

  李祿道:「監正小睡片刻吧。」

  凡人身軀不太能挨,他這些日子,著實是疲累過度了。

  第一秋卻只是道:「無妨。」

  二人正低聲說話,忽然鮑武道:「噤聲!」

  李祿和第一秋同時屏住呼吸,黑暗之中,第一秋不太看得清。然而,李祿立刻護住他,鮑武似乎追著什麼,貓腰而去。

  鮑爺是武夫,但他的戰力,在整個仙門也是排得上名號的。

  他目光如炬,追著黑暗中的一縷黑霧。

  在這樣寂靜的山村之夜,黑霧幾乎天然隱形。

  若非他這般修為,凡人真是不能發現。

  而這縷古怪的黑霧,一路輕車熟路,很快飄進了苦主的窗戶!

  鮑武匿手匿腳地跟過去,只見屋子裡,苦主夫婦二人已經睡下。而那黑霧趴在二人身上,從他二人體內,吸血一樣吸出了更多黑霧。

  此刻,它就像一隻蚊蟲,已經從方才的一縷,變成了一片。

  隱隱看去,狀似骷髏!!

  等到夫婦二人身上再無黑氣湧出,這骷髏黑霧便離了他二人。

  守在窗外的鮑武看了個分明,早已等待多時!

  他趁黑霧飄出,一刀劈砍過去!

  那黑霧如有警覺,一路逃散!

  而它想要逃,三人當然要追!

  監正透過鮑武的刀光,也看清了這是何物!

  他快速從儲物法寶中掏出一個小瓶,一把撒於黑霧。頓時,黑霧整個散發出盈盈珠光。在黑暗中如同一隻巨大的螢火蟲!

  這要追蹤,可就太容易了。

  鮑監副笑道:「咱們監正可真是……」

  李監副一句話保住了他的狗命:「快去追罷!」

  可是,這黑霧一路跑回玉壺仙宗山腳之下,隨即消失了。

  玉壺仙宗山門巍巍,門下的人,臉色都漸漸凝重。

  如意劍宗。

  何、武、張三人將時間一路前推,翻閱仙門史上各類邪功法典。

  最終,何惜金道:「有、有了!」

  幾人一齊湊過來,大家伸頭一看,只見邪典上記載著一種功法——靈魔鬼書!

  「這……」三人悚然色變!

  張疏酒道:「靈魔鬼書……」他翻動邪功,念道:「天魔雷音達寂所創功法,以活物之怨恨痛苦修習。功成之後,怨化實質,形如骷髏……人莫能敵之。」

  三人聽得頭皮發麻,武子丑道:「雷音達寂,多少年前的事了?」

  張疏酒道:「三千年了。現在的仙門後輩,哪聽過這個名字?」

  何惜金道:「我、我、我都都都不、不、不曾……」

  剩餘二人都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張疏酒接著往下念:「雷音達寂因修煉邪典,被一念神步所擒,然擒而不能殺。一念神步遂鑄造盤魂定骨針,將其所困。自此之後,邪功散佚。」

  「盤魂定骨針……」武子丑看看何惜金。

  這刑器之名一出,大家當然會想到一個地方——玉壺仙宗。

  張疏酒接著道:「一念神步誅魔有功,為仙門所擁護,遂創立玉壺仙宗。一時之間,投效者眾。玉壺仙宗始為仙門之首。」

  「如此說來,我們怕是要去一趟玉壺仙宗!」武子丑道。

  而何惜金搖頭,道:「慢、慢!去、去去司司……」

  張疏酒補道:「司天監。」

  他說出這句話,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俱是嘆息。

  武子丑道:「惜金考慮得是。如果此功法真的再現人間,恐怕玉壺仙宗便已經不再可信。但是朝廷如今的戰力,只怕也是有心無力啊。」

  何惜金道:「朝、朝、朝廷有、有有錢!」

  「說得對!」三人立刻動身,向司天監而去!

  玉壺仙宗。

  謝紅塵與謝紹沖相顧無言。

  一本幾乎廢棄、毫不起眼的法卷,引動了他的身世之謎。

  如果他並非被逃難者丟棄的孩童,那他是誰?

  誰會擁有這般天縱英才,無雙根骨?

  「本宗主要再去一趟司天監。」謝紅塵道。

  謝紹沖皺眉:「司天監?」

  謝紅塵道:「她定然還有別的話要說。我要再問一問。」

  所以這一天,司天監來了兩波貴客。

  書房裡,何惜金等人剛剛坐下,黃壤正在倒酒呢,外面又有人道:「監正、夫人,謝宗主到訪。」

  「謝……謝謝紅塵?」何惜金道。武、張二人也眉峰皺起。

  黃壤卻道:「請進來。」

  不一會兒,謝宗主到。

  四個人一共落座,他見何、張、武三人,顯然也意外。

  第一秋看看座下賓客,幾個看看他,大家都不肯先說話。

  黃壤只得道:「謝宗主若不肯先說話,只怕其他人無法相信玉壺仙宗。」

  張疏酒問:「謝宗主想要說什麼?」

  因著黃壤是何惜金的侄女,他們已經習慣將她納入自己人之列。而監正也不例外。

  謝紅塵只得道:「如阿壤姑娘所言,我去查看了法卷,發現我的身世,確實存疑。」

  他將自己身世的疑點和盤托出,也是個求取信任的意思。

  然而何、張、武三人聞聽,卻個個頭皮發麻。

  張疏酒頓時覺得杯中酒都不香了。他道:「我等發現,當日五穀壇,刺殺阿壤的刺客,所用功法,是靈魔鬼書。」

  「靈魔鬼書?!」這四個字,對於別人可能不熟。

  但是,謝紅塵再熟悉不過了。

  三千年前,玉壺仙宗祖師爺一念神步,正是因為誅殺雷音達寂,這才受仙門擁護,創立玉壺仙宗。

  「當年,天魔雷音達寂所修功法。」謝紅塵喃喃道。

  這種事,即便是他,也只是聽說。

  三千年,即使對於仙門而言,也太久了。

  「正是!」張疏酒道。

  監正大人聽得明白,忽而問了一句:「靈魔鬼書,是否需要吸食怨念痛苦修煉?」

  這次,謝紅塵答道:「正是。但此邪典,早就失傳。即使是玉壺仙宗的禁閣裡也並沒有收錄。」

  張疏酒道:「或有人偶然得知,也說不定。」

  第一秋道:「實不相瞞,昨日我等追查一宗幼兒失蹤案。發現有人暗暗採集苦主怨氣。我等一路追蹤,及至玉壺仙宗山門。」

  他這話,無疑是為所有事件添了一把火。

  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謝紅塵身上。

  何惜金問:「謝、謝、謝……」

  張疏酒道:「謝宗主難道對此事毫無頭緒嗎?」

  謝紅塵看向黃壤,黃壤與他對視,許久道:「諸位。當日我與刺客交手,我發現其功法,與……靈璧老祖,頗為相似。」

  她不可以一口咬定謝靈璧,因為諸人沒有夢外記憶。若不讓他們自行查證,自己無憑無據,如何解釋?

  「謝靈璧?」幾人同聲道。

  謝紅塵沉吟許久,道:「我會搜查闇雷峰。」

  張疏酒道:「說起來,雷音達寂若真如傳說中,被盤魂定骨針所困。那麼他現在,是否還在玉壺仙宗?」

  眾人目光頓時熱切,這樣一位傳說中的人物,哪怕是天魔。若能見上一見,只怕也是足以讓幾人興奮幾夜的。

  謝紅塵道:「盤魂定骨針所有受刑者,都在羅浮殿。」

  他看向黃壤,想起不久之前,黃壤曾對他說過的事。

  ——她說,自己也被謝靈璧施以盤魂定骨針之刑,囚困十年之久。

  他緩緩說:「我會入內尋找,還諸位一個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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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27 01:36: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七章 鐵證

  三千多年前的天魔,是否還在玉壺仙宗?

  靈魔鬼書重現人間,難道是因他脫逃?

  黃壤心跳加速——如果說,雷音達寂可以掙脫盤魂定骨針的囚困。那麼她是不是也能?

  可是只這般一想,她又灰了心。

  夢外第一秋被靈魔鬼書所傷,性命垂危。

  自己就算掙脫,又有何用呢?

  還是夢中好。

  以往,每次夢醒都是因為自己身死。

  如果這一夢,自己不死,是不是就能永留夢境,不再清醒?

  若是這樣,那也很好。

  黃壤甚至不想去探究師問魚。她只想好好活著,不再破夢,不追因果。

  司天監。

  謝紅塵的立場,讓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黃壤問:「不知謝宗主要如何入內查看?」

  她這麼一問,大家又都皺起了眉頭。

  謝靈璧久不問俗事,也並不常離開羅浮殿。謝紅塵要入內,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謝紅塵略微思索,便道:「家師雖不常離殿,但也有頗多好友。若好友相邀,他說不定也會出門一聚。」

  監正聞言,嘲道:「頗多好友?謝靈璧剛愎自用,衝動急躁,恐怕整個仙門,也就迷花宗岳迷花一個朋友吧?」

  謝紅塵都懶得理他。

  其他人忍笑不語。

  「如果岳迷花有什麼三災六痛,說不定這老東西會離巢探望。」監正大人語氣揶揄。

  謝紅塵沉聲道:「如今家師罪名未定,只是懷疑。監正還請自重身份,莫要口出惡言。」

  旁邊張疏酒打圓場,道:「二位不必相爭。只是這岳迷花岳老宗主雖然讓位給柴天嶸多年,但身子骨一直硬朗。他恐怕不會假言欺騙昔日老友。」

  「身體硬朗?」監正大人道,「那就想個法子,讓他暫時不那麼硬朗。」

  ……真是個好辦法,呃,就是有點缺德。

  諸人目光一觸即分,各自東張西望。

  謝紅塵道:「如此,家師定會前往探望。我會仔細搜查闇雷峰。」

  武子丑道:「你是謝靈璧的親傳弟子,誰知道會不會互相包庇?」

  他這話說得太過尖銳,何惜金和張疏酒一共皺眉。

  張疏酒道:「謝宗主品性高潔,武兄約摸可以放心。」

  武子丑反駁道:「玉壺仙宗難道不高潔,不也出了這樣的事?讓人如何放心?」

  何惜金道:「莫、莫莫相相爭。謝、謝、謝宗主自、自自有辦、辦法,讓、讓我我等信、信服!」

  謝紅塵並非愚鈍之人,當然知道這三位大賢是互相拆補,逼著自己表態。

  他道:「三位所言,謝某明白。但事情關乎家師,與宗門清譽。謝某不能帶諸位同行,但,請阿壤姑娘與在下同往,做個見證。」

  他這般設想,不可謂不周全。

  但監正大人當場道:「內人與玉壺仙宗素無瓜葛,不能陪宗主涉險。本座倒是願意陪宗主走一趟。」

  然而,謝紅塵顯然並不接受。他道:「監正隸屬朝廷,恐怕立場也並不公正。」

  眼見二人又起爭執,黃壤道:「我和你去。」

  第一秋還要再說話,黃壤回身看他,道:「不必擔心。謝宗主的品性,值得相信。」

  監正當場酸成了一個檸檬:「值得相信?怎麼,謝宗主品性,也如其師一般高潔端正?」

  聞聽此言,縱然是性情好如謝紅塵,也不由一聲冷哼。

  夜間,鮑武和李祿便走了一趟迷花宗。

  對於讓人身子骨不太硬朗這件事兒,監正大人可太有辦法了。

  這二人帶了一個小小的圓球,圓球置於牆上,裡面撞針不停振動。

  李祿和鮑武並不覺得什麼。

  但牆內,岳迷花忽地昏迷不醒。

  消息傳出,李祿和鮑武都嚇了一跳。

  ——這玩意兒,真的只是讓這把老骨頭不那麼硬朗嗎?

  不會就這麼交待了吧?

  而此時,岳迷花重病的事,終於傳到了玉壺仙宗。

  果然,謝靈璧接到消息,立刻帶上丹藥,趕往迷花宗。

  等他一走,謝紅塵立刻吩咐謝紹沖,以弟子演武之名,將闇雷峰的護殿弟子,全部調往點翠峰。

  謝紹沖知道這些天謝紅塵很不對勁,但他不敢細問。只能依令行事。

  等到闇雷峰弟子全數離開。

  謝紅塵立刻帶著黃壤,匆匆入內。

  黃壤作玉壺仙宗低階弟子打扮,二人自山路上行。謝紅塵沿途關閉結界,洞世之目也被盡數屏蔽。

  知道時間緊急,二人也不耽擱,直接進殿。

  羅浮殿沉默如一頭蟄伏的野獸,二人進到殿中。謝紅塵宗主之尊,這殿中結界並不防他。

  隨後,謝紅塵掏出一把銅鏡,略一蓄力。銅鏡光芒輝映。殿中一切都變得透明。

  抽屜裡所有物件,皆清晰可見。

  二人一一查證,但並無可疑。

  謝紅塵道:「家師居處,盡在此間。阿壤姑娘還有何話說?」

  黃壤將殿中各個角落,都查看清楚,依果無果。只得強辯道:「你怎知,他就只得一個住處?雷音達寂生前無洞府?」

  謝紅塵皺眉,道:「雷音達寂被誅後,洞府被毀。不過……」

  他心中微頓,忽地想起一處地方,道:「隨我來!」

  黃壤同他一路出了羅浮殿,向後山行去。

  這玉壺仙宗,黃壤也算是瞭如指掌。

  但謝紅塵領她前去的地方,她卻從未到過。

  「這是哪兒?」黃壤不由好奇。

  謝紅塵帶著她,一路走到山林深處,盡頭竟然是一座墳墓。

  墓碑高大,碑文上,清清楚楚地篆刻著一個名字——一念神步。

  這竟然是一念神步之墓!

  謝紅塵盯著墓碑,目光沉寂。許久,他手中心劍出,光芒如水,潑灑而下。劍光破去碑上結界,露出一個可供人進出的小門。

  「隨我來!」謝紅塵帶著黃壤,乘光而行,直入小門。

  黃壤只覺眼前一花,光線驟暗。

  再能視物時,已經進到一間石室。

  石室四壁,刻滿劍意。

  墓穴正中,有一棺槨。

  黃壤大吃一驚,道:「棺中就是……一念神步嗎?」

  謝紅塵道:「正是。」

  黃壤道:「我記得,這是玉壺仙宗禁地。私入者死。」

  謝紅塵道:「是。」

  黃壤不由問:「那你帶我入內,沒事嗎?」

  謝紅塵道:「若長老追究,我自會領罰。與你無關。」

  黃壤微怔,許久道:「多謝。」

  謝紅塵目光低垂,好半天,道:「不必。尚未恭賀阿壤姑娘新婚之喜。」

  「啊?」黃壤微怔,笑了一聲,道:「宗主這聲恭喜,來得略遲。」

  謝紅塵沉默許久,道:「心中遺憾,自然不能出違心之言。哪怕遲些,也是口不對心。」

  墓中昏暗,讓人視線不清,於是不小心便現出了人心。

  黃壤低聲道:「謝宗主失言了。」

  謝紅塵不再說話,他這一生,其實很少失言。

  黃壤轉而道:「既然來了,可否打開棺槨一看?」說完,她也知道此舉失禮,不由又道:「讓宗主為難了。」

  謝紅塵道:「本也是為了查證而來,不算為難。」

  說完,他摘下墓室上的常明燈,遞給黃壤,道:「棺上有劍意,後退等我。」

  黃壤雙手捧燈,後退幾步。

  謝紅塵手中心劍再出,棺上劍痕忽而破空而來。謝紅塵揮劍阻擋。劍意自四面八方而來,如織漁網。而謝紅塵被困在網中。

  黃壤目中只得劍意,再無法看清裡面一襲雪衣。

  耳邊是無數刀劍相擊的脆響,黃壤雖然同謝紅塵學藝百年,但此刻才意識到,劍道之奧妙,無窮無盡。

  面前這個人,簡直是天縱奇才。

  他到底是謝靈璧從何處得來,為何天生根骨超凡?

  在她思索之間,謝紅塵憑一己之力,破除了玉壺仙宗祖師一念神步的結界。

  當劍意漸停,他伸出手,緩緩推開棺槨。

  當最後的棺蓋打開,好半天,他終於敢去看。

  但是,裡面空無一物。

  一念神步之墓,是空的。

  謝紅塵與黃壤互看一眼,二人都陷入了沉默。

  棺底潔淨如新。

  謝紅塵伸出手,竟又觸到一層結界。

  他一橫心,索性破開結界,棺板破裂,竟現出一個大洞。

  謝紅塵躍入其中,對黃壤道:「來。」

  黃壤倒也不用他攙扶,一併跳入其中。

  而密室之中,有一石床。

  石床之上,擱著無數玉瓶,以及修煉手札。

  手札散亂,謝紅塵隨手拿起一本,只看字跡,便心如飲冰。

  ——正是謝靈璧的字跡。

  手札上隨意書寫,然點點滴滴,皆是一門邪功——靈魔鬼書。

  黃壤隨手拿起一個玉瓶,打開瓶塞,裡面搖搖飄飄,溢出一縷黑霧。

  謝紅塵後退幾步,過了許久,道:「請阿壤姑娘見證。」隨後,他將查獲罪證,一一記錄,面無表情,卻依舊一絲不苟。

  黃壤沒有插話,她知道這一刻,謝紅塵心中有多難過。

  謝紅塵詳細將罪證盡數留存,並未有任何遺漏。

  隨後,他帶著黃壤,走出墓門。

  而此時,墓外已經站了十幾人。

  黃壤一眼看去,個個陌生。奇怪,玉壺仙宗居然還有我不識之人?黃壤心中好奇,直到謝紅塵道:「見過諸位長老。」

  啊。黃壤猛地反應過來,這些人,竟然是玉壺仙宗隱世已久的長老。

  她沒有見過,即便是她成婚之時,這些長老也並未出現。

  黃壤也不意外,以自己當年的出身,確實不配他們親迎。

  長老之中,為首的正是仇彩令。

  仇彩令盯著黃壤,眉頭緊皺,道:「方才結界異動,我等這才趕來查看。敢問宗主,此舉何意?」

  謝紅塵道:「諸位長老來得正好,吾有一事,須請各位長老佐證。」

  他掃視眾人,一字一句,道:「宗門靈璧老祖,私自偷煉邪功靈魔鬼書。殘害人命,淪入邪道。如今鐵證如山,吾將擒回他,以……宗規處置。」

  他一語驚人,十幾名長老都變了臉色。

  仇彩令好半天才道:「這位姑娘是誰?」

  謝紅塵看似不經意,卻微微錯步,將黃壤擋在身後。黃壤不解此舉之義,只得道:「在下黃壤,見過諸位長老。」

  「黃壤……」仇彩令思索許久,顯然並不記得此人。

  謝紅塵道:「也是第三夢。」

  仇彩令這才道:「原來如此。但第三夢與玉壺仙宗素無瓜葛,姑娘怎會出現在此?」

  黃壤心裡打了個突,這仇彩令聞聽謝靈璧修煉邪功,卻先質疑自己。真是奇怪。

  她不知如何答言,謝紅塵只得道:「第三夢先生發現端倪,乃為人證。」

  仇彩令皺眉,道:「這便奇怪了。玉壺仙宗宗內之事,幾時需要一個不相干之人,前來作證?」

  這話不對啊——黃壤暗自嘀咕。怎麼聽他的意思,好像並不準備將謝靈璧之事公之於眾?

  謝紅塵回身,看向黃壤,道:「長老說得是。只是阿壤姑娘執意要求,本宗主只好帶她前來。如今,也正要將她交給諸位長老。」

  黃壤聽著這話越發不對頭,不由一頭霧水。正在此時,謝紅塵陡然喝道:「哪裡逃!」

  「嗯?」黃壤莫名其妙——我沒逃啊。

  而謝紅塵已經一劍劈來。

  黃壤於劍風之中,見一黑影直奔她面門。她抬手一接,正是謝紅塵的儲物法寶。

  她目光與謝紅塵一對,驀地明白過來。然後她借著謝紅塵劍勢,調頭就跑。

  其餘長老們怒喝一聲,立刻便要追。

  而謝紅塵回身一劍,擋住了眾人。

  長老們哪料到他會突然出劍,頓時紛紛後退。

  仇彩令怒叱:「謝宗主這是什麼意思?」

  謝紅塵注視各位長老,以劍劃地,割出一線,道:「請諸位長老勿越此界。否則,便是與我為敵。」

  說這話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堅決。

  好像冥冥之中,他欠那個人,一次維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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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公審

  謝紅塵攔住一眾長老,黃壤轉身就跑。

  仇彩令、康雪桐等人看著謝紅塵劃下這道界線,都有些猶豫。

  他們十幾人,謝紅塵再如何天縱奇才,也不過這點歲數。要打敗他當然可能。

  但是大家都一把年紀,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這時候要是被這小子傷了功體,那可真是雪上加霜。

  人越老越怕死。

  他們只是對恃,誰也不願拿自己這把老骨頭,去拼謝紅塵的一時熱血。

  黃壤一路奔逃,仇彩令法器在手,但仍然勸道:「謝紅塵,你身為一宗之主,難道能棄宗門聲譽不顧?謝靈璧倘若當真有罪,宗規處置便可。何容外人置喙?」

  謝紅塵道:「令有罪者現形於天光之下,也是宗規。」

  仇彩令怒道:「可謝靈璧是你的恩師,宗門老祖。他若現形,你如何自處?玉壺仙宗如何自處?」

  說完,他轉頭道:「你們阻住他,我去追那個丫頭。」

  其他長老立刻上前,十幾名長老圍住謝紅塵,也是紛紛勸解。

  而謝紅塵手中心劍出,與諸人戰成一團。

  仇彩令眼見十幾名長老一時半會也拿他不下,心中氣恨,咬牙道:「此子如此根骨,卻又過分磊落,也不知是我宗門之福,還是禍。」

  他動身想要追捕黃壤。

  謝紅塵縱然劍道奇才,但年紀不算大,面對十幾位長老,也是吃力。

  仇彩令飛身撲向黃壤,黃壤手中心劍出,勉力抵擋。

  「臭丫頭,竟然偷師學藝!」仇彩令沉聲道,「憑著這項罪名,也能擒住你!」

  話落,他掏出令旗,而就在此時,另有黑影閃至!

  黃壤回身一看,頓時眉頭緊皺——謝靈璧!

  不錯,飛身趕回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謝靈璧!

  方才一念神步墓穴的結界被破,他在迷花宗立刻便有感應。

  但因為玉壺仙宗內門禁止傳送法符,他傳到外門山下,這才匆忙入內。

  也是巧,剛一入內,就截住了逃下山來的黃壤!

  仇彩令一見他,立刻沉聲道:「你幹得的好事!」

  謝靈璧眸色一沉,再看看黃壤,道:「不知仇長老所指何事?」

  仇彩令到了這一步,仍然想要保住謝靈璧。

  畢竟他是玉壺仙宗的前任宗主,也是謝紅塵的師父。

  他修練邪功的事一旦傳出,玉壺仙宗顏面何存?

  仇彩令道:「少廢話,她手上有你修習邪功的罪證。」

  謝靈璧一聽這話,當然知道東窗事發。他再望向黃壤,已經是下定決心取她性命:「賤人,自己找死!」

  說落,他手上心劍再現,劍光直直向黃壤斬落。

  仇彩令雖不齒謝靈璧行徑,但當務之急,也須得保證事情不外洩。是以,謝靈璧要殺人滅口,他也並不阻止。

  他從旁掠陣,以謝靈璧的修為,要殺黃壤,其實並不為難。

  只是黃壤身上法寶眾多,她將第一秋送的所有法寶都派上了用場,可謝靈璧招招致命。她抵擋得十分吃力。

  而就這,謝靈璧還沒用上靈魔鬼書。

  黃壤用第一秋所贈的護身法寶,正同他周旋,忽然,遠處有人聲漸近。

  這時候,有誰會來?

  仇彩令抬眼看去,整個人都驚住。

  只見一大波人,正一邊說話一邊往山上行來。

  而為首之人正是第一秋!

  監正大人本就留意四周,此時,他一眼已經看見黃壤。

  而他身邊,何惜金、武子丑、張疏酒三人搶身而上。

  黃壤鬆了一口氣,她退到第一秋身邊,監正大人已經開口:「仇長老、靈璧老祖,您二位這是幹什麼?」

  仇彩令皺眉,一旁謝靈璧道:「此女私闖我玉壺仙宗,老夫出手攔截,難道不該?」他緊盯第一秋,問:「你們因何來此?」

  監正大人尚未開口,一旁謝紹沖道:「老祖,監正等人持玉壺仙宗請柬,聲稱前來赴宴。可弟子並未聽說宗內有宴請之事。只得先將人請入和合園,再問過宗主。」

  說著話,他遞上一張請柬。

  仇彩令接過,只見那請柬竟然半點不假。上面竟然還有謝紅塵的字跡。

  他盯了第一秋一眼,知道定是此人搞鬼。

  第一秋年紀輕輕,已經是有名的鑄器師。仿個字跡,做一張請柬,難不倒他!

  第一秋牽起黃壤的手,先確定她並未受傷,方才放心。

  黃壤躲到何惜金等人身後,道:「諸位仙友,近幾日,家夫因一起幼兒失蹤案,一直四處奔走。後經查,是有人利用苦主,吸食怨氣。而何掌門等人同時查出,當時在五穀壇刺殺敝人的刺客,所用正是失傳邪功靈魔鬼書。種種罪證,皆指向玉壺仙宗靈璧老祖。」

  「滿口胡言!」謝靈璧待要再上前。但何惜金等人同時攔住他。

  何惜金道:「既、既是是胡胡胡言,何不不不等、等她說說說完!」

  仇彩令再看一眼人群,這第一秋也真是損。整個仙門有頭有臉的人,來了一大半。

  他轉動著念頭,沒有替謝靈璧說話。

  說到底,長老們哪會幫什麼謝靈璧?

  只是不願意因他一人,而損及玉壺仙宗的聲譽罷了。

  而黃壤抓緊時機,道:「諸位,敝人因為何掌門侄女、司天監司學。有幸得朝廷與何掌門等人相信,這才受謝宗主所邀,前來玉壺仙宗,替謝宗主作證。」

  此時,她揚了揚手中謝紅塵的儲物法寶,道:「這裡有謝靈璧親手書寫的修煉手札,從四百年前開始,靈璧老早就已經修習邪功靈魔鬼書!」

  眾人大嘩!

  謝靈璧怒道:「賤人找死!」他一掌劈過去,然而這次,除了謝靈璧,其他仙門首領也紛紛站了出來。

  迷花宗的現任宗主柴天嶸扶著自己恩師岳迷花,勸道:「靈璧老祖莫惱。不如等第三夢先生出示證據,若是證據有假,自然能證您清白。」

  迷花宗因著岳迷花與謝靈璧交情深厚,兩宗關係也素來不錯。

  他這句勸,其實還是偏向謝靈璧。

  可謝靈璧怎麼能讓黃壤拿出證據?

  眼看黃壤從儲物法寶裡掏出一本手札,謝靈璧暗中蓄力,全力一掌。他試圖擊碎那儲物法寶,卻不防何惜金等人早就心生警惕!

  此時眾人一聲怒喝,齊齊擋下了他的掌風!

  仇彩令臉色幾轉,忽而道:「既然此事,是謝宗主相請。老夫這便去請他出來,為大家解釋明白!」

  說完,他轉身就走!

  「仇彩令!」謝靈璧怎會不懂這些老傢伙的心思?這些長老們,不過是在乎宗門體面,怎會顧忌他的死活?

  果然,仇彩令頭也不回,徑直離開。

  謝靈璧觀望左右,事已至此,他把心一橫,忽而身化黑霧,黑霧中骷髏湧動,尖牙滴血!

  「賊子果然修煉邪功!」人群頓時一片混亂。

  岳迷花這些日子病得老眼昏花,好半天才顫顫巍巍地喊:「靈璧,你這些年都幹了些什麼啊!」

  而黑霧之中,謝靈璧冷哼一聲,怒罵:「閉嘴。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話落,他身上骷髏直沖黃壤。

  混亂中響起他的聲音,字字恨得滴血:「賤人多管閒事,受死!」

  黑色骷髏直襲黃壤,何惜金出劍!

  他嘴上不利索,手上功夫卻老辣得很。

  謝靈璧被他一擋,隨後所有人都圍攏過來。大家被黑霧包圍,黃壤轉過頭,想要保護第一秋。而第一秋展開黑色的披風,將她護在懷中。

  仇彩令不理會混戰中的諸人,他匆匆入內,果見其他長老仍在與謝紅塵糾纏。

  打了這許久,而謝紅塵雪衣上只見兩道血痕,並未重傷。

  「停手!」仇彩令沉聲道,「宗主既然已有決斷,吾等也不再阻攔。你便自行向仙門解釋此事。但……你須記得,玉壺仙宗千年聲譽,非同兒戲。不可毀於你手。」

  謝紅塵也是意外——他為何突然改變主意?

  但這疑惑,很快便解開。

  謝紅塵趕至山腰,遠遠便見到何惜金等人陷入一片黑霧之中。

  其他長老趕到,更是一併驚呆!

  仇彩令心中雖不悅,但到了此事,也只得道:「還愣著幹什麼?謝靈璧修習魔功,被宗主識破。還不上前將他擒住?」

  一眾長老反應過來,也都明白事情已經鬧開。

  大家再不猶豫,衝進黑煙,擒拿謝靈璧!

  謝靈璧此時魔功未成,怎麼能抵擋如此之多的大能?

  黑霧所化的骷髏無法啃食敵人,最後竟然轉而回頭,開始啃食謝靈璧自己的身軀!

  眾人聞聽一陣吱咯之聲,誰不膽寒?

  而此時,謝靈璧一聲暴喝,猛然衝向謝紅塵。

  一時之間,眾人眼前黑霧盡化於無。只有謝紅塵一人被黑霧重重包裹。

  謝紅塵微怔,隨即只覺元神動搖,身體的感知開始變得模糊。

  他猛地反應過來,道:「師父……意在奪舍。」

  而謝靈璧冷笑一聲,他適才消耗過巨,此時一心只想奪舍,並無他話。

  眾人只見黑霧將謝紅塵越纏越緊,一時無措。

  這邪功,畢竟是失傳多年了。

  黃壤心中焦急,忽然,她轉向第一秋,道:「我記得你曾經鑄煉過一件法寶,吸取功力所用。你還記得嗎?」

  第一秋皺眉。黃壤道:「外形像黑傘,吸取功力之時,會變得通紅……現在有嗎?」

  監正大人自儲物法寶中取出那把黑傘,目光中卻滿是疑竇:「此傘是我與師父一共鑄造,從未示人。你如何得知?」

  黃壤當然知道,第一夢時,謝元舒就用這個東西,吸取了謝紅塵和謝靈璧二人的功力。

  「來不及解釋了!」她道,「先救謝紅塵!」

  第一秋只得張開黑傘。在一片法咒的光芒裡,黑傘籠罩了被黑霧纏裹的謝紅塵!

  然而此傘只是初鑄,效用尚不及百年後。

  黑霧雖然被它吸引,卻仍緊緊吸附於謝紅塵。

  仇彩令見狀,只得道:「幫忙!」

  十幾位長老也不再吝嗇,紛紛將靈力注入這件不知名的古怪法寶。

  ——謝靈璧已經鐵定保不住了,玉壺仙宗,不可能失去謝紅塵。

  在諸人齊力之下,很快,黑霧終於一絲一絲在傘中匯聚!

  黑傘旋轉,果然變得通紅,如同金屬燃燒,燦爛華美。

  而此時,它的主人是第一秋。它自然將吸取得來的功力,一點一點,注入第一秋的身體!

  第一秋只能接受。

  黑霧中層層疊疊的怪叫,謝靈璧瘋狂掙扎。

  可他要控制謝紅塵,便勢必無法抵抗這吸人功力的法寶。

  他若放棄對抗這法寶,如何牽制謝紅塵?

  可隨著黑傘轉動越來越快,謝紅塵身上黑霧層層減弱。

  終於,他伸手入懷,抽出了兩根金針……

  隨著他金針落下,黑霧中傳來一聲嘶吼。

  但很快,嘶吼歸於無聲。

  黑傘將最後所得的功力也轉化給主人,仇彩令等人瞬間收了靈力。

  ——總不能讓它吸食謝紅塵吧?!

  而此時,謝靈璧身上黑霧化盡,他呆呆地站在原地,頭上插著兩根金針。

  ——盤魂定骨針。

  謝紅塵久不言語,仇彩令幾番催促,只得替他道:「諸位,謝靈璧雖出自玉壺仙宗,但修煉邪功,罪不容赦。依照宗規,判其盤魂定骨針之刑。已由謝宗主親自施刑完畢!」

  四週一片寂靜,謝紅塵目光垂地,久未言語。

  而眾人注視謝靈璧,有人嘆息,有人驚懼。

  迷花宗老宗主岳迷花緩緩走過去,半天道:「老友……你、你這是何苦啊……」

  可謝靈璧沒有回應。

  他目光直直地盯著前方,空洞得彷彿沒有知覺。

  黃壤方才甚至都沒來得及看他!

  她擔心第一秋的身體承受不住謝靈璧的修為,一直在餵他靈丹。

  這會兒見第一秋無恙,她終於跑上前,從四面八方「欣賞」了一番。

  哈哈哈哈,靈璧老祖,恭喜恭喜哇。

  黃壤樂開了花。

  第一秋血脈如焚,他好半天方才收了黑傘。卻見黃壤繞著謝靈璧轉了好幾個圈。

  ——她很開心。她很少這樣狂喜。

  她跟謝靈璧有仇嗎?

  這把黑傘,因為擔心引起仙門中人的抵觸和猜忌,整個鑄煉的過程,只有自己和師父秋彥明知道。

  她為何會這般清楚?

  第一秋體內劇痛尚未平息,心中已經疑團四起。

  但不管如何,謝靈璧受刑,這一切便算是了結。

  今日的玉壺仙宗,只怕是沒心情「宴請」諸人了。

  大家見證此事之後,也只得紛紛告辭。

  仇彩令等人只得極力美化謝紅塵大義滅親,以此挽回玉壺仙宗的聲譽。

  只有謝紅塵一直無言。

  他親自將謝靈璧送進羅浮殿的密室之中。

  四周喧鬧的人群忽而遠去,密室中一片死寂。

  謝紅塵將謝靈璧放在密室之中,他周圍一排一排,站著仙門所有的受刑之人。謝紅塵為他整理衣衫,他身上被靈魔鬼書反噬得不成樣子。好些地方早已白骨森森。

  謝紅塵打來水,為他擦淨一身血污,再用丹藥為他包裹止血。

  他安安靜靜地做著這一切,這偌大密室,人滿為患。可卻只有這一丁點兒聲音。

  過了許久,他終於問了一句:「為什麼?地位、尊榮,該有的你都有的。不是嗎?」

  謝靈璧不回答。

  於是他又問:「所以,你養育我一場,只是為了最後的奪舍。師父,我到底是誰?」

  謝靈璧依舊無言。

  謝紅塵閉上眼睛,這密閉的山洞,無盡的黑暗讓人窒息。可有一些人,將永遠封存此間,不得解脫。

  司天監。

  玉壺仙宗雖然沒心情設宴,但黃壤有哇!

  她親自操辦了幾桌宴席,請一眾助戰的仙門領袖們宴飲一番。

  這些人中有人受了傷,黃壤少不得自掏腰包,又發放了一些丹藥。

  她喜氣洋洋,連何惜金都問:「為、為何如、如此高高高興?」

  黃壤笑道:「鏟奸除惡,侄女當然高興!不過第一秋被迫吸收了謝靈璧的功力,還請姨夫幫他看看。」

  「閨、閨、閨女外外外向!」何惜金搖搖頭,又看向第一秋,問:「身、身體如如如何?」

  第一秋道:「不覺異樣。」

  旁邊張疏酒道:「待我等恢復一下,助你行功。」

  第一秋起身,道:「多謝張閣主。」

  「如此生分做什?」一旁武子丑不以為意,道,「阿壤是何掌門侄女,你娶了他,自然就是我們自己人。不必客套。」

  倒是張疏酒道:「你那法寶,威力十分驚人。此後須得好生保管,不可落入歹人之手!」

  何惜金道:「最、最最好銷毀,莫、莫留鑄鑄鑄煉之之方!」

  第一秋道:「只是幼時玩鬧之作,原就無意流通。諸位放心。」

  他這般一說,幾人方才道:「如此甚好,來來,喝酒。」

  夜間,幾位大賢果然助第一秋行功,將他體內謝靈璧的功力一一化開。

  玉壺仙宗哪甘心吃這個暗虧,仇彩令幾次來信,要求第一秋返還這部分修為。

  均被朝廷無視。

  哼。進了司天監的東西,還想拿出來?

  白日作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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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27 01:36:3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九章 美夢

  因為謝靈璧被施以盤魂定骨針之刑,幼童失蹤案雖然告破,孩子卻依舊沒有下落。

  第一秋又忙了幾天,終於抓獲一群冒充仙門收徒的騙子。從這群騙子身上,他們查到海外的一處海市,救出了不少孩子。

  齊家老爺的小少爺也在其中。

  司天監將其送歸其母,但可惜死去的人,終究是再也回不來了。

  事情至此,也算是不甚圓滿的圓滿。

  監正大人這便重繪圖紙,準備佈置新居。另因謝靈璧的修為,他每日裡還須分出時間修煉,可謂十分繁忙。

  黃壤也是日日下農田,春播的良種不能耽誤。

  於是一時之間,夫婦二人竟也難有相聚之時。

  成元五年,七月。

  黃壤眼看著時間漸漸過去,她一直注意師問魚是否有要求司天監去抓虺蛇。

  而朝廷安安靜靜,並沒有這方面的意思。

  所以,第三夢中,師問魚不再需要虺蛇血了?

  黃壤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師問魚這個人,一直就是最大的秘密。

  但是,只要不捕虺蛇,第一秋便不會再因此受苦。

  如今他身上又兼具謝靈璧的修為,簡直美滋滋。

  這一日,朝廷次年春播的良種,再次收獲。

  而育種世家們眼看奈何不得,只能妥協。

  第一秋同息老爺子等一眾世家重新簽訂契約。息老爺子代表土靈世家宣佈,從此以後,破除「良種不入散戶」的陳規。

  所有育種師的良種,均可由散戶種植。

  這讓朝廷不再被動,良種亦能真正惠及萬民。

  何、張、武等人自然不必再為此事奔走。

  這是貧民散戶對恃世家的勝利,人人喜不自勝。

  而黃壤跟第一秋悄悄地搬了新家。

  新宅子經過第一秋重新設計,小巧精緻,十分適合小夫妻甜甜蜜蜜。

  後院,一棵楓樹之下,第一秋特意為黃壤懸了一掛鞦韆。

  鞦韆之下,綠草如蔭。

  果然,黃壤最愛這裡,她坐在鞦韆之上,第一秋輕輕將她蕩起來。夜風撲面而來,周圍靜謐一片。

  「齊家小少爺找到了,齊老爺想必也能瞑目了。」黃壤感慨。

  第一秋道:「謝靈璧罪孽深重,受盤魂定骨針之刑,也算是善惡有報。」

  黃壤歪了歪頭,道:「可惜謝紅塵的身世沒能問出來。他這一身根骨究竟從何而來,真是令人好奇。」

  她提到謝紅塵,第一秋按住鞦韆,好半天道:「以後,你不要單獨同謝紅塵往來,好不好?」

  啊?黃壤抬起頭,第一秋站在她身後,輕輕撫摸她的長髮。許久道:「阿壤,我總覺得,你和他之間像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

  「呃……」黃壤痛快地答,「行。反正我同玉壺仙宗也沒什麼好來往了。」

  第一秋遂又道:「說起來,我有一事,一直想問。」

  黃壤抬起頭,第一秋繞到她身前,緩緩蹲在她面前:「阿壤,我身上的法寶,你為何這樣清楚?那吸取功力的八極傘,師父從一開始便叮囑我不准示人。你為何知道?」

  他問得認真,黃壤與他目光相對,過了很久,她終於說:「我能不說嗎?」

  她伸出手,輕輕觸摸他的臉:「第一秋,我可以不說嗎?」

  第一秋握住她的手,嘆道:「我總覺得,在你身上充滿了秘密。你八歲入上京,一直陪在我身邊,對我百般照顧。而如此年紀,已經可以培育良種,對抗世家。你身懷心劍,劍術高強。阿壤,你到底是誰?」

  黃壤怔忡許久,隨後,她將第一秋拉近,輕按他的頭,讓他靠在自己懷裡。

  這一夢,謝靈璧被盤魂定骨針所困,而她安然無恙。

  於是夢境不破,一切都十分順利。

  所以,是不是只要自己不死,這個夢境就能永遠持續下去?

  黃壤輕嘆一聲,撫弄著懷中第一秋的耳垂。好半天,她說:「我不是不說,我只是怕你不相信。」

  第一秋道:「你若不說,怎知我不信?」

  黃壤只得自袖中,摸出那根透明的茶針。她道:「其實,我也有許多地方不解。第一秋,你能看出此物是什麼嗎?」

  第一秋接過那茶針,反復查看,卻不明所以。

  「你從何處得來?」他隨口問。

  從你爹那兒……黃壤搖頭:「夫君,我覺得眼前的日子很好。好到讓我不想探究太多。」

  她低下頭,紅唇輕輕印在第一秋額頭。

  第一秋見她情緒低落,不由道:「你若不想提,那便不提了。此物像是一根茶針。我將它帶回司天監鑄器局,研究一二,可以嗎?」

  黃壤道:「不可遺失。」

  第一秋將此物放進儲物法寶中,道:「夫人之物,安敢遺失?」

  黃壤這才笑出聲來,第一秋握著她的手,道:「夫人為春播種子勞碌多日,連手都粗糙了。」

  「是嗎?」黃壤大吃一驚。

  監正大人道:「我為夫人塗抹桃花凍護手,如何?」

  黃壤嗯哼一聲,威嚴道:「准了!」

  夏日涼風習習,監正大人抱著夫人回到臥房。

  黃壤這才發現,裡面有個巨大的澡盆。

  這澡盆顯然是法寶,第一秋只略一掐訣,裡面就有熱水流出,源源不斷。

  監正大人將夫人的衣衫全數除去,隨後為她細細地搓了個澡。

  他搓澡技藝嫻熟、周到細致。

  儼然如一個熟練的搓澡工。

  監正大人一邊搓一邊奇怪,道:「此事本座何故如此熟練?」

  這就不要提了吧!黃壤立刻倒打一耙,道:「難道監正愛好別致,為別的女子也洗過澡?」

  監正大人知道這話再接下去不妙,當即道:「水溫如何?」

  話題轉換得好哇。黃壤隨口問:「你要進來嗎?」

  第一秋搖搖頭,半天笑道:「為夫若進來,夫人今晚可就要受累了。」

  這話太過曖昧。黃壤哼了一聲,不回答。

  她這些天一直忙著良種之事,也著實累了。

  她閉上眼睛,因為水溫太舒適,而身邊又是最安心的人,她不一會兒便睡著了。

  監正大人也不擾她,待到將她清洗乾淨,他便輕輕將她抱起來,將她放回榻上。

  黃壤睡得熟,第一秋忽而覺得,這般沒有回應的「服侍」,他其實也熟悉得很。

  這……

  難道她是什麼神女,而自己是她的奴僕?

  所以侍奉得心應手?

  監正大人腦補了一齣虐戀情深的主僕戲碼,越想越覺得可以寫成本子。

  他找出桃花凍,將黃壤全身都細細塗抹。

  粉色的霜膏敷上玉色的肌膚,他此生再也不曾見過這般令人心動的顏色。

  及至次日清晨,黃壤睜開眼睛,床上已經只得她一人。

  她坐起來,只覺得一身馨香。昨夜,第一秋不僅為她洗了澡、塗抹了香膏,連手腳指甲都為她修剪得整整齊齊。

  黃壤心中溫暖。她穿好衣服,出了門。

  這宅子她這才第一次過來,先頭一直便是第一秋在打理。

  黃壤甚至不知其原貌。

  但如今,它假山流水,十分清幽雅靜。

  黃壤經過亭台,中間第一秋做了淺溪環繞如玉帶。而溪水之中,游魚往來。再往前行,淺池中還有烏龜正懶洋洋地趴在石頭上曬背殼。

  黃壤看得久了,身後有人道:「吃飯了。」

  她轉過身,見第一秋提著幾籠吃食進來。

  「外面買的?」黃壤快步過來。第一秋將吃食擺在小亭中,道:「外面不少小販叫賣,我各樣都買了些。看看喜歡吃什麼。」

  黃壤與他一同拆開包裹的油紙,小吃多樣,二人分食。

  黃壤道:「我方才看見牆角有個地方不錯,我要種花!」

  第一秋道:「下官謹遵夫人之命!」

  黃壤嘻嘻笑開,院中小鳥經過,啾啾地叫了幾聲。

  這一切,美好得簡直不真實。

  玉壺仙宗。

  謝靈璧被處刑之後,整個仙門像是沒有了這個人。

  只有他唯一的舊友岳迷花前來探望。

  謝紅塵知道這二人交情頗深,也便帶他進了密室。

  岳迷花看見謝靈璧今日模樣,站在他面前,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謝紅塵沒有安慰他。

  ——謝紅塵已經沒有餘力,再安慰任何人了。

  他任由岳迷花同謝靈璧絮絮叨叨地說話。

  岳迷花說起他和謝靈璧的舊事。

  「當年,我倆同村。你生來要強,性子急躁。一言不合就同人動手。我爹娘不讓咱倆玩,都覺得你是個痞子。而我卻只會讀書,每每被村裡小孩嘲笑欺負。」

  「有一天,你替我打跑了他們。你罵我是個書呆子,說我只配做個酸儒,一輩子受人欺負。」

  他絮絮叨叨,道:「後來,你因靈根出眾,拜入仙門。我爹娘又讓我來找你。當時我想啊,這樣的你,哪裡還看得上我這個舊友啊……」

  謝紅塵沒有再聽下去,他舉著火把,在密室中來回行走。

  這裡積攢的,是多少年歲月的塵埃。

  忽而,他走到最裡面的角落。

  那裡同樣站著一個人,身上早已落滿灰塵。

  謝紅塵忽然想,他這個位置,應該是第一個受刑者。

  而盤魂定骨針的首個受刑人……

  ——雷音達寂!

  謝紅塵腳步如被吸引,他緩緩走到這個人身邊,抬手拭去他身上厚厚的灰塵。

  這個人沉默無聲。

  而當那張臉被擦拭乾淨的時候,謝紅塵越看越心驚。

  面前這個人,那五官,入眼莫名熟悉。

  謝紅塵打量他許久,心中悚然。

  眼前面目之所以熟悉,是因為此人……竟然像極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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