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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結束
陶睿答完題,看著對面的青年在系統提示中猝然倒下,周圍的隊友都在朝自己靠近,分明站在人群中間,心下卻有種沒由來的忐忑。
他不敢過多停留,提起槍轉身就走,循著之前設定好的路線,趁紅隊尚未集結,迂迴行軍,擊殺落單的人群。
然而原先還在混亂游蕩的散兵,忽然間變得有秩序起來。所有人彷彿預知了他們的行動,開始朝著既定的方向後撤、會合,試圖拉成一個大型包圍圈。
陶睿想像中的自亂陣腳的畫面沒有出現。紅隊冷靜得如同一台設定好程序的機器,忍受著近乎折磨的待機狀態陪他們周旋了四個多小時,等著他們敲下開始的代碼,才終於顯露出自己真正的實力。
泛著冷光的槍管如同野獸鋒利的獠牙,狩獵者們極有耐心地保持著安全距離,在夜晚空曠而沉寂的空地上迅速遊走,佈置出緊密的羅網。
意識到這一點,陶睿腦海中跳出的第一個想法不是震驚,不是恐懼,而是覺得荒謬。
他相信自己的觀察跟判斷,會被紅隊的走位迷惑只是因為過於低估了他們的謹慎。他確實沒有想到,在己方佔據成倍人數優勢的情況下,紅隊還是會選擇忍受飢餓和枯燥,循序漸進地在他面前表演出從煩躁到疲憊再到放棄掙扎的全過程。
這種謹慎簡直是極致到苛刻,到了不合常理的地步。
紅隊只需要再擊殺他們兩個人,即便是十換一的水準,也足以實現積分的反超。哪怕是考慮到數據的模糊,無法確定具體的人數,以擊殺至少五人為目標,也不至於採用這麼曲折的方式。
所以紅隊的總指揮到底是誰?
根據他的瞭解,聯大跟聯軍那幾位大三的學生,都不是類似的風格。
陶睿的腦海中風暴般地閃過一連串的信息,席捲後留下滿地的殘骸。怔鬆了一秒,他立即停止這種無用的思考。
僅是雙倍的人數還做不到太嚴密的包圍網,何況己方擁有更具殺傷力的熱武器。
陶睿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重新修改路線,從側面繞彎,通知隊友往基地的方向回撤。
所有人都在深夜的奔波中感受到一絲無力,麻木地遵從陶睿的指揮,僅用幾個簡單的詞語表示一下對紅方陣營無恥行為的回應。
饒是如此,眾人還是得在撤退的過程中保持精神的緊繃,戒備觀察四周,以防自己受到任何伏擊。
自己的命現在很值錢。
這是當下所有人最強烈的念頭。
軍靴踩在堅硬的路面上,發出沉悶的敲擊迴響。節奏雜亂的腳步聲應和著夜晚無常的北風,打亂了青年們從胸口吐出的溫熱呼吸。
紅隊眾人在瘋狂的跑位中連氣都捋不平,卻還不忘興奮地瞎嚷嚷,把「奔走相告」四個字做出了應有的喜慶。
「紅燒肘子出現了同志們!」
「各部門請注意,已經降價了。乘風十分鐘前更新了物價,說他現在只值一個無骨雞爪。」
「告訴陶睿,讓他自覺一點。再拖一個小時,他在餓瘋了的總指揮眼裡可能都值不上一道葷菜了!他難道想做熗炒油麥菜裡的蒜末嗎?」
「請有消息的同志匯報一下無骨雞爪的具體位置。」
「看不清臉,無法確認。先把無骨雞爪們湊成盤好嗎?總能嗦到你們喜歡的那一隻。」
「閉嘴閉嘴!」陳華岳逆著民意大聲唾罵道,「誰再報菜名我就給他禁言!」
眾人沉默半晌。
一青年試探性地道:「那……叫桃桃烏龍?現在只值三分糖的那種。」
陳華岳頂著他那張斯文和順的臉,很凶殘地爆了句髒話:「滾特麼的犢子!」
不正經的交談在下一秒全部結束。
一學生反饋道:「追查到了目標,根據兩個點位之間的移動方向判斷。陶睿現在應該在往基地回撤。」
「反應真快。」乘風小聲道,「跟長了狗鼻子一樣。」
這是純粹的洩憤行為。眾人可以斷定。
不用乘風指示,隊形已經做出調整,距離最近的幾支小隊漸次排列,嘗試對陶睿進行攔截。
「不要聚集,不要聚集。」乘風再三提醒,「小隊之間請保持十米以上的距離,以防被對面一波帶走。」
眾人知道的,雖然有點睏,但還沒昏了頭。
很快,地圖上出現了類似雁陣的人字隊形,白隊疏散的成員則被分開的兩翼夾在其中。
確定好大致方向後,紅隊成員氣勢高昂地朝前行進。乘風期待的「安全」的混戰也開始了。
沉甸甸的模擬頭盔戴了半天,已然壓得眾人脖頸發酸。
白隊成員在陶睿的指示中連續變化隊形,靈活地衝擊紅隊不斷收攏的兩翼。面對劣勢的局面,不再吝嗇地投擲熱武器削減對方的戰力,以捨生求仁的態度發動最後一次搏擊。
破釜沉舟確實是有效的,事實證明那三十個物資箱裡的裝備也確實是保命的絕佳武器。紅隊的陣型被撕開了數道口子,傷亡數量也在切實地上升——雖然由於紅隊的站位,幾次爆破並沒有達到白隊理想中的效果。
可惜的是箱子裡開出的並不全是爆破設備,而且他們還留了一半用於基地設伏,在為了突圍耗盡彈藥後,就像是燭火被風吹滅前的最後一躍,光線閃亮了一下,轉瞬趨於黯淡。
倖存的紅隊成員很快跑位進行補充,不待他們調整,便轟轟烈烈地打響了反擊的戰爭。
狼狽的追逐中,白隊的陣亡數量很快邁過70%的關鍵線。
看著驟然縮減的積分,白方陣營的成員即便反復勸誡自己不要放棄,還是失去了反抗的動力,只覺得肩膀及以上的壓力更重了,連同頹廢都化成了實質,跟繩索一樣捆綁他們的四肢。
大局已定,兵敗山倒。
他們哪裡還有什麼翻盤的資本?
隊友彼此的心情互相影響,往更負面的方向墜落。夜裡晃動的人影如同行屍走肉,面對情緒越發高漲的紅隊,連垂死掙扎都顯得力不從心。只是因為不願意放棄而苦苦支撐。
陶睿在公頻裡喊了兩句,可惜平實的口號已經調動不了隊伍的氛圍。他自己也沒有存太大的僥幸,誠然不知道此刻該說些什麼,乾脆保持沉默。
耳機裡頻道急促的射擊聲就像是死亡的號角,陶睿不敢再看面板上數據,咬牙攻擊著所有能見到的敵軍,在對戰正式宣佈結束之前,執著地戰鬥,給白隊陣營爭取最後一點可憐的顏面。
專業課教官等不到自己想看的畫面,離開座位,繞著空地走動活動手腳。
她身後那群被淘汰的學生此刻亦是五味雜陳,有些不忍看這悲慘的畫面,別過了視線只聽聲音。
「衝動的後果,怎麼樣?」二軍的體能教官兩手環胸,氣悶了大半場忍著沒開口,此時才極盡嘲諷地訓斥道,「覺得自己很能,很了不起,是不是?現在什麼感覺?二軍總指揮要不要發表一下感想?」
眾人理屈詞窮,緘口不言。
被點名的青年支支吾吾地說道:「對不起。」
「跟誰說對不起?跟我?」教官抬手一擋,「別,跟我沒關係,我只是個觀眾。你們就算是跳進糞池溝裡打滾洗澡,也頂多是給我找個樂子。犯不上。」
青年訕訕低頭。
過了片刻,教官哼著粗氣,帶著點憤憤不平道:「人家紅隊怎麼就能團結在一起?隊伍分裂,你覺得主要是誰的問題?」
挑頭兒的。個人主義太強烈的。
青年反思。
他和陶睿都是這樣的人。
陶睿態度可能比他溫和,但作戰風格更為強勢。退讓、屈從,類似的詞語應該都不存在於他的字典裡。
而且兩校紛爭由來已久,所以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把對方當成是一路人,更別說是組團了。
「我的錯。」青年低落道。
教官回過頭,正欲開口,邊上兄弟拍了下他的手臂,提醒說:「反省大會晚點再開,不然一樣的話你得說兩次,累不累?」
教官覺得有道理,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們先關注比賽,好好看看自己的戰友是怎麼迎接慘敗的。
戰局已經沒有什麼特殊的風浪了。人群緩緩移動到基地附近。
陶睿想覷機衝進去,將還沒用掉的幾個手雷翻出來投了,免得浪費。
可是從剛才開始,一向謹慎的紅隊又反常地換了風格,讓他摸不著頭腦。
他很確信已經有學生察覺到他的所在,偏偏那幾個人不上前、不主動,跟他保持著距離,像放風箏一樣地吊著他。
正當陶睿決定破罐子破摔的時候,一條黑色的弧線從牆後丟了過來,落點就在他腳邊。
陶睿下意識地抱頭撲倒,等濃烈的白煙開始升騰,繚繞了視線,才發現那原來是個煙霧彈。
系統中迅速出現【流淚】、【眩暈】、【行動受限】的負面標識,證明是帶催淚效果的化學煙霧。
陶睿遵從系統要求,匍匐在地準備爬出去。循著記憶中的方向前行了一小段,便聽見一道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陶睿當即去搆手邊的槍,並朝聲音的來向抬起了頭。
模擬視野中的畫面成片模糊,甚至看不見一道黑影。
陶睿用力眨了眨眼睛,卻發現人物的負面狀態不僅沒有消失,反而還在加重。
他扣住扳機,準備在系統允許範圍內隨便開個槍以作震懾,來不及用聲音分辨出敵軍的所在,衝鋒槍先一步被人踢開。
陶睿還在想是誰這麼不禮貌,下一秒,雙手意外地被人捆在了身後。
陣營戰裡可沒有這樣的玩法!
對方身上帶著股淡淡的臭味,膝蓋抵在他背上時可以察覺出體重跟力氣都不算太大。可受限於系統的警告,他一時沒有反抗,等回過神來已經難以掙扎。
陶睿當即叫出了聲:「乘風?!」
對方沒有回應,只是拽著他往前走了兩步。
陶睿的雙手被反縛在身後,動作一大就容易傷到肌肉,加上模擬系統裡紅光一直閃爍,他猜不準乘風的意圖,只能問道:「你想幹什麼?」
「滴」的一聲,是電梯到了,乘風粗暴地將他提了上去。
輕微的失重感後,電梯門再次打開。
陶睿不知道自己現在身處幾樓,不過負面狀態總算有所消退,如果定睛細看的話,隱約能看見一些光影的輪廓。
乘風一路拽住他的手臂,迫使他跟隨自己的腳步。走了一小段路後,直接抬腳踹開大門。
金屬門板與牆面發出刺耳的撞擊聲,夜間清涼的風從大開的縫隙裡湧了進來,陰冷冷地吹在陶睿身上,讓他自脊椎末端打了個寒顫。
大門還在呼嘯的風聲裡跟牆壁不停敲擊,周圍所有的因素都透著令人恐慌的異常。
陶睿定住腳步,目光無措地四望,胸膛劇烈起伏,大吼道:「你瘋了嗎?你到底想幹什麼!」
回答他的是乘風自身後毫不猶豫踹來的一腳。
陶睿沒有防備,直接趔趄地兩步跌到地上,即便有手臂俯衝,下巴仍舊被粗糙的地面蹭破了一層皮。
他大吸了口氣,尚未從暴怒的心情裡找到自己的聲音,又被乘風拎著後衣領,從地上提了起來。
陶睿下意識朝後靠去,在過腰的高度抵到了類似欄桿的物體,他微撇過頭,隨即就被乘風按著胸口朝後推了下去。
視線陡然翻轉,負面狀態即將褪去。
又一次眨眼後,畫面猶如被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沖洗過,陶睿看見了模擬系統中一片澄澈蔚藍的天空,以及一排倒立著的古樹。
他從來沒有在這個視角看過這片景色,卻沒有任何欣賞的心情。
離地面數十米的高度差讓他產生了一種極為真實的眩暈,某一瞬間他的大腦是完全放空的,在重新恢復運轉後,所有的理智全部系在乘風抓著他衣領的那隻手上。
耳機裡傳來教官帶著警告的呼喝:「乘風!」
陶睿的心臟快要沖破喉嚨。他感受著血液朝大腦一波又一波猛烈地推壓,艱難從肺部擠出空氣,咆哮道:「放開我!你腦子有病嗎?」
乘風的手又往下按了一點。
這時,她才極為冷淡地對他說出第一句話。
「害怕嗎?」
陶睿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發出聲音,他覺得乘風就是一個真正的瘋子。
乘風譏諷地道:「這麼乾脆俐落的死亡,你也會覺得害怕?」
教官的斥責聽起來甚至有點遠:「乘風你給我住手!」
回應他的,是越發殘酷的一推。
陶睿的半邊身體已經快要滑出護欄外,重心不斷下移的同時,任何輕微的雜音在他耳朵裡都成了死神逼近時的問候。
他瞳孔渙散,亂了呼吸的節奏,胸腔內部傳來一聲倒氣的雜音。
「呵,怎麼了?軍人不是必須要有死的覺悟嗎?你沒有嗎?」
陶睿的眼珠朝前轉了轉,從眼皮闔出的狹窄視野中看清乘風那張無波無瀾的臉。
對方閃著寒光的幽深眼神告訴他,她真的敢放手。
幾位教官站在投影屏前,緊盯著半空的光幕。現場靜默無聲,連空氣都似被定格。
下一秒,乘風唇角上翹,緩緩鬆開發紅的五指。
料峭的春風吹乾皮膚上的冷汗,陶睿腦海中殘留著乘風那副獰笑的表情,躺在護欄後方一米多寬的平台上,大睜著眼睛發愣。
模擬系統裡彈出淘汰提示,理由是離開地圖紅圈。
長方形的邊框閃爍了兩秒後,頭盔正式停止運轉,世界歸於真實。
再看著天空。
浩瀚陰沉的夜景懸在他頭頂,巨大的黑暗似乎要將他吞沒。
所謂死亡的恐懼,隨著戲弄被戳破而驅散,但每一個毛孔仍舊記得戰慄的感覺。
陶睿閉上眼睛,顫抖著調整呼吸,耳邊聽見乘風踩著軍靴輕快跑開。
「吃飯吃飯。紅燒肉!」
緊跟著大樓底部傳來男生興奮的歡呼。
「炭烤羊肉!」
「油淋雞!」
「肘子!肘子在我腦子裡轉一晚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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