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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退戈] 第一戰場分析師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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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29 01:49:24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章 目的

  記著第二天早上要集合,乘風睡得很不安穩。即使身體十分沉重,還是在鬧鈴響起之前醒來了。

  她坐了起來,靠在床頭。冬日的天色還是灰沉沉一片,暖氣開得太足,讓乘風額頭都悶出了一點濕意。

  沒多久,另外幾個室友相繼起床,打著哈欠前往廁所洗漱。

  乘風收拾好被縟,受命先去食堂給眾人打飯,準備出門前,忍不住好奇地問了一句:「我們聯大跟陶睿有仇嗎?」

  學姐見她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半晌才遲疑地道:「還好吧?只要不是在聯賽上遇見,就算不上深仇大恨。」

  她掖了句沒說:如果在聯賽上遇見,那就是墳頭蹦迪之仇!

  「哦。」乘風若有所思地點頭,又說,「但是你昨天叫了他的名字。」

  「我夢到陶睿了?!」學姐臉色發黑,猛烈搖頭道,「不可能!」

  乘風問:「他很討厭嗎?他做過什麼事?」

  「遇到他就會特別倒黴!」學姐壓得嗓音低沉,煞有其事地道,「你難道沒有這樣的經歷嗎?氣場極度不合。好像踩了八輩子的狗屎運,都在遇到他之後開始報應了。」

  乘風不由想起了嚴慎,當即深有同感起來,點頭道:「我懂!」學姐看出她臉上一閃而過的恐懼,又趕緊安慰道:「你還年輕,能熬走他,不用怕。我們聯大永遠是最強的!」

  沈澹咬著牙刷走出來,看著惺惺相惜、熱血湧動的兩人,被那閃耀的戰友情給閃到,差點將嘴裡的泡沫嚥下去。皺緊眉頭,小步退回廁所,含糊不清地道:「大早上的,就快進到這節奏了嗎?」

  她還是不參與了,不然下午沒事幹。

  ‧

  五點五十分,吃完早飯的學生陸續在訓練大樓門口集合。

  兩位教官甩著帽子走過來,檢查眾人著裝,點名時確認還有七個男生沒到場,其中五個都是一軍的學生。

  眾人正在為他們抹冷汗,那幾人擦著時間點跑了過來。

  周教官掃了眼光腦,沒卡到秒,遺憾地說:「緊趕慢趕居然趕上了。可以啊你們。」

  幾人匆匆吞下嘴裡的東西,噎得滿臉發紅,還得大聲道:「對不起教官!」

  周教官背著手,站姿悠閒。雖然時間已經到了,卻沒急著整隊,只是苦惱地道:「昨天給大家熱了個身,今天不知道該幹什麼。我們大夥兒討論了一下吧,覺得還是去踏青吧。」

  底下無人應聲,但從眾人緊繃的面部肌肉來看,內心活動應該十分豐富。

  「我們不是討論怎麼折磨你們啊,大家想多了。」周教官無比真誠地道,「主要是不能給你們做太負荷的訓練。腳殘了還好,依舊能上崗就業,這要是手殘了,會被你們學校領導罵死的。」

  眾人:「??」你們的底線那麼低的嗎?

  薛教官站在一旁意味深長地笑。

  周教官見無法博取眾人的信任,抬手指指自己的身後,說:「現在出去,前面的空廣場上已經放好你們的裝備,每人領取一個,不要去看包裡面有什麼,會讓你們失望的。去吧。」

  學生們排隊走出大門,就見廣場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堆黑色的裝備。

  一套裝備就是一個滿滿當當的軍用背包、一個大水壺,還有一把仿真槍械。

  乘風掂量了一下,發現有20公斤左右的重量。她把負重背到身上,猜測今天大概是耐力的考驗。

  因為周教官強調,眾人都沒打開背包,只是挑揀的時候有些懶散,私下交談的聲音也冒出來幾句。

  薛教官在後頭大聲罵道:「快一點!磨磨蹭蹭的,當選妃呢?大早上的想給你們點好臉色,怎麼那麼不識相!」

  有他在前頭衝鋒,周教官今天和顏悅色了起來。沖眾人努努下巴,說:「今天只有我們兩個領隊,帶你們一百五十人。為了一視同仁,也為了方便管理啊,大家分開站位。各隊現在開始,一到四報數!」

  兩位教官將各大軍校的學生全部打散,又重新編排成五個小隊。

  乘風站在第四列中間的位置,左右都是外校的學生。

  太陽依舊還未升起,只有附近幾盞昏暗的路燈鋪灑在水泥地上,早晨的冷風忽然開始一陣陣地侵襲,吹得乘風鼻子發癢。

  她鼻翼翕動,強忍著沒打噴嚏,揉了揉發酸的鼻子,就聽左邊的人扯著嗓門,極其介意地說了句:「我洗澡了!」

  乘風訝異看去,才發現自己邊上站的就是陶睿。

  對方眼中含著怒火,微瞪著乘風,對她剛才的表現很不高興。

  「哦……」

  乘風下意識地想說原來是你啊,又覺得這話在這場景裡說出來太具諷刺意義了,幾個字轉了一圈,又壓回去,重新接了個不鹹不淡的:「哦。」

  陶睿眼角抽了抽,看來被氣得不輕。周圍學生也因為這邊的動靜迅速望過來,同時吸了吸鼻子。

  這種事情,不說還好,這一說,眾人就覺得一軍學子旁邊是有股若隱若現的味兒。很微妙。於是低著頭,硬生生憋住笑。

  周教官從隊伍後方繞了一圈,走到前排,大聲道:「好了,準備出發。今天去基地前面的那排山,都看到了吧?那座山是我們基地的一個象徵,裡面充滿了你們前輩的美好回憶,也希望能在你們的集訓過程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以後常回來看看。」

  他說得溫柔,眾人只覺得遍體發寒。

  早春的風冷得像把尖刀,在昏沉的天空乍出一絲金光之後,依舊肅殺地環繞在學生身側,看似溫暖的日色也驅散不了那股凍人的寒意。

  白霧漸散中,隊伍踩著潮濕的泥地,蜿蜒地在茂密的樹林裡穿行。

  緩步的行走用了半個多小時才將眾人的身體暖起來。周教官沒有限制學生之間的自由交談,只是背著手,老神在在地在前方領路,有空還會跟著聊上兩句。

  雖然有二十公斤的負重,雖然山路陡峭難走,但是這樣和緩的速度,如此散漫的姿態,在集訓的第二天出現,似乎太過不合常理。

  除非這是一場路途艱險的拉練。

  問題是人拉練也有速度要求,起碼不是像這樣悠閒春遊。

  學生們越走越覺得不對勁。哪怕他們還沒領教過教官的險惡,也知道這幫人不會這麼好心。

  尤其是周教官一路來的笑容,特別勾人,勾魂使者的那種勾。

  一個半小時後,太陽已經掛上正空,眾人還是沒能等來第二道指令。

  前排學生按捺不住,惴惴不安地問:「教官,我們的終點在哪裡?這種速度能行嗎?是不是得快一點?」周教官拿出自己的光腦,點開地圖,體貼地放大細節,給學生看上面的小綠點,用兩指比量了下兩點間的距離,笑眯眯地答道:「沒關係。我們就去這個地方,翻幾個山頭就到了。根據我的經驗啊,大家出發得早,天黑前肯定能趕回來。應該下午就能回基地了吧?」

  眾人更覺詭異。

  青年喉結滾動,試探地問:「沒有什麼別的要求嗎?」

  「沒有啊。」周教官無辜地說,「多看看風景,訓練也要勞逸結合的嘛。別害怕呀,教官又不是很凶。」

  乘風探頭往前面看,小聲嘀咕了句:「他讓我覺得陰風陣陣的。」

  後排的學長接話:「小學妹別這麼講,對世界抱一點美好的希望。也許不是沒有坑,只是我們還沒遇到。而且昨天跑得那麼累,今天再走一整天訓練量也夠大了。」

  沉默了一路的陶睿忽然頓了頓腳步,問道:「中午之前沒到的話,不會要睡豬圈吧?」

  前方周教官聽到這話,倏地回過頭,眼神裡有些驚訝,隨後緩緩扯起嘴角,露出個稱不上讚許,但總歸很耐人尋味的笑容來。

  眾人頭皮發麻。

  「我說……」乘風抬手扒拉身邊的人,落了個空,轉向去看,發現陶睿已經不講武德地先遛了。在昨日陰影的鞭策下,一轉眼衝過隊伍排頭。

  後面的學生警覺大叫:

  「靠!」

  「一軍的人快衝!今天絕對不能再去掃豬圈!」

  「卑鄙!兄弟們不要輸!」

  話傳到隊伍後排,變成了:

  「太陰險了!最後到目的地的隊伍今晚要睡豬圈!」

  「有時限朋友們!教官隱瞞了時限!」

  「中午不能按時到場地的同學要去豬圈吃午飯!衝啊!」

  人群轉瞬追趕起來,鬧哄哄地在山間狂奔,反而將兩個教官甩到了後頭。

  薛教官困惑地走過來,問:「幹嘛啊這是?」

  周教官大笑道:「現在的學生太優秀了,都會自己捲起來了。」

  薛教官問:「你跟他們講什麼了?」

  周教官:「可別!我什麼都沒講,他們自己參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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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30 09:02:38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一章 陰謀

  二十公斤的負重,對乘風來說不算困難,但要背著在山野裡奔跑,損耗還是很大的。

  跑到一半,她的肩膀已經因為不堪重負,連帶著腰背開始痠疼。加上昨天訓練留下的肌肉拉傷,她決定放棄跟這幫野蠻人爭先,解下包拖在地上慢走。

  原先整齊的隊伍也變得稀稀拉拉,戰線沿著山間不明顯的小路,蔓延到看不見的遠處。

  由於至今不知道具體規則,眾人都不敢貿然停下。

  之前走得慢的時候,乘風順道在復習昨天晚上的知識點,跑了這一段路,充血的大腦卻有點混亂了。

  乘風低下頭,兩指按住額側,試圖抵住那隱隱傳來的眩暈,同時回憶文檔裡列出的幾條規則,程序性地過了一遍,並代入周圍的場景進行對照。

  捕捉著場地信息,乘風的腦海裡飛速躥過了些模糊的想法。她正試圖釐清雜緒,沈澹從後而追了上來,在她不遠處停下,喘著粗氣跟她搭話道:「不跑了?」

  乘風說:「不跑了,教官都沒跟上來。而且山裡哪來的豬圈?這次演習難道就繞不開豬圈了?」

  沈澹猶豫地道:「走地豬?」

  後頭一位學長小跑著路過,聽到後半句,驚訝地道:「啊?要餵走地豬?可是走地豬該怎麼餵?野豬如果把學生撞傷了算誰的?」

  沈澹沉默了。

  大家為什麼會成為校友?怪侮辱人的。

  學長揮揮手道:「反正跑快一點準沒錯。聽說這個基地的教官都特別的殘酷,喜歡玩弄人心,學妹們休息一會兒也抓緊點吧,我先走了。」

  不管是什麼項目,乘風都不喜歡做最後一名。

  當周圍人都開始趕路,乘風無法靜下心,還是提了提背包,跟著跑動起來。

  ‧

  陶睿是最先一批抵達終點的學生。

  他當時列隊的位置對地圖看得並不真切,只知道大約在這個方向。循著記憶跑到視野開闊的位置,前方直接貼了顯眼的聯盟圖標,旗幟下還堆放了提前準備好的物資,用一個個黑色的袋子包裹著,明晃晃地表明了是「目的地」,讓他鬆了口氣。

  空地附近一片寂靜,平時沒什麼行人經過。不遠處有一條貫穿的小河,流速緩慢地淌著。乾枯的草地剛抽出一點嫩芽,一眼覽去四處清幽,景色還算不錯。

  陶睿幾人放下背包,躺到地上休息。額頭沁出的冷汗很快在料峭的春風中乾涸,只是衣服內襯還濕涔涔的,穿著有點不適。

  四肢放鬆後,胃部的飢餓感不可抑制地強烈起來。

  一些學生扯開背包,這才發現裡頭放的要麼是沙袋,要麼是空盒。連水壺裡裝的都不是水。

  一青年走過去翻找物資,發現這裡儲備的倒都是食物跟水,應該是基地給他們準備的午餐。

  青年抬起頭道:「有吃的。」

  陶睿舔舔嘴唇。

  「現在能吃嗎?」

  「教官沒來,不好直接開吃吧?」

  「組織紀律性呢?教官還沒說食物怎麼分配,你們怎麼吃?」

  「看這數量分明管夠啊。」

  「還是再等等吧,我覺得教官如果想要罰你,不會放過這種吹毛求疵的錯誤。別讓他們逮到,我不想再去豬圈了。」

  邊上的學生好奇地道:「你們在豬圈到底都經歷了什麼?餵飼料不是很簡單嗎?現在豬圈都有嚴格衛生標準的,怎麼能搞得那麼狼狽?」

  一軍眾人不是很想回答。別校學生借此纏著他們展開了各路新奇的猜想。而教官氣定神閒地走著,過了半個多小時才順利趕來會合。

  一群學生聊得都累了,聚集在物資點附近,仰頭眺望遠處山林,臉上表情可以用「望眼欲穿」來形容。

  周教官走過來,目睹這一幕直接笑出了聲,揚手道:「吃吧。隨意啊,不用管我們。」

  學生們還是很有禮貌的。拿了兩盒自熱盒飯還有兩瓶豆奶,率先遞給教官,然後才各自領取食物。

  周教官利索拆開盒飯的包裝,跟身邊的兄弟說笑道:「這幫小兔崽子……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你不會的。」薛教官都不屑於評價他的虛偽,「畢竟你沒臉沒皮又沒心的。」

  周教官笑罵道:「去你的,說的什麼話?我是那樣的人嗎?你沒見我都不會說謊。」

  午後的陽光恰好在不冷不暖的溫度,照在學生的身上,配合著飽腹後的舒適,帶來慵懶乏力的感覺。

  周教官休息了一會兒,見時間差不多了,站起來拍拍手道:「收拾場地,把東西都背好,準備回基地了。」

  眾人覺得太過不真實。

  「這就回去了啊?沒別的事?」

  周教官理了理帽子,戴回頭上,應道:「是啊,不然你們想多留一會兒?也不是不可以。」

  學生們懷疑人生。

  是他們自己的問題嗎?

  真要這麼說的話……負重二十公斤走個大半天的,對於技術工來說,確實是很殘酷的了。他們現在肩膀就被壓得不行,快要直不起背來。

  從頭仔細梳理一遍,最大的問題多半是出在教官的態度上。

  ……承受不起他們的溫柔啊。

  一學生不信邪,舉手問道:「沒什麼懲罰嗎?」

  「回去再通知。」周教官放大聲音,吼道,「所有人注意!五分鐘後整隊了啊!」

  眾人將吃剩的垃圾都帶在身上,按照來時的隊形排好,報數點名,按時出發。

  目前這狀況,陶睿也琢磨不準獎懲情況,走了沒五分鐘,還是委婉地問了一句:「教官,早點回去有好處嗎?」

  周教官含糊不清地道:「嗯……早點回去是有一部分好處,看你們自己了。」

  他既然都這麼說了,為了不白瞎前半場的辛勞,陶睿沉著臉跑了起來。

  其餘學生恨不得將「靠近陶睿會變得不幸」幾個大字裱裝起來,向所有人控訴這禍害犯下的罪孽。長籲短嘆著,還是跟著他一起煎熬。

  回去的路程要久一點。

  一是因為指揮系的學生體力確實不行,二是眾人都感受到了周教官話裡的太極,以及琢磨到了他看笑話般的惡趣味。

  秉持著人間或許還有真情的美好願景,學生們給予了他微末的信任,經過艱苦的跋涉,回到訓練基地。

  所有的順利在基地門口都應證了只是一種錯覺。

  乘風是中後批次到的,遠遠就看見一幫精疲力竭的學生慌亂地圍成一團,對著緊鎖的大門手無足措。

  沈澹停下來喘了幾口粗氣,用袖口抹去額頭的熱汗,丟下背包,衝進人群。等看清而板上的密碼設置,遠古的暴力基因在蠢蠢欲動的邊緣。

  悲愴的聲音從前方傳了過來。

  「大門鎖了,進不去。」

  「教官呢?」

  「靠!我有種特別不詳的預感。」

  「別說了!我不信!」

  「我就說這個基地裡沒有好人!沒有!連人都不一定有!」

  乘風脫掉負重,長籲一口氣。從肩膀到兩腿,都僵硬得快要失去掌控。偏偏靈魂又輕飄飄的,像要飛走了一樣。

  她癱坐在地上,眼前黑白交跡,不知是累的,還是被氣的。

  雖然身心疲憊,現場的喧嘩聲卻越來越響。唯一還有餘力的就是他們的嘴,此刻也開始發起力來。

  在眾人情緒暴躁中,教官慢悠悠從主道上出現,抬手向下壓了壓,安撫眾人的情緒。

  「幹什麼一個個都急赤白臉的?放心好了,基地是很人性化的,吃飯的東西、睡覺的地方,肯定都會給你們選擇的餘地。」

  眾人不語,要麼靠在門邊,要麼蹲在地上,無不用憤怒的眼神注視著他。

  這一幕該是很有壓迫力的,周教官而不改色地從人群中間走過,推開擋道的學生,在凹槽裡刷了下卡。

  控制面板亮起,圍觀的學生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見屏幕上跳出一個基礎模型。

  周教官說出了他們最不想而對的現實。

  「以學校為單位,團體作答。五個面板,各隨機五道大題。原型就是你們剛才爬過的那座山。在你們正式解出答案之前,這門是不會打開的。不要試圖作弊,大家的題都不一樣。」

  那一刻的吼聲很是撕心裂肺:「陶睿——」

  所有的髒話都在昏天暗地的慘劇中失了色。又在薛教官一句冷冰冰的「誰敢罵髒人就多加一題。」中憋了回去。

  周教官的心情是輕快的,將身份卡別回衣兜裡,含笑道:「答不出來也沒關係,三餐我們會定時運送,至於晚上,隨便睡哪裡都可以,一件被子我們還是會給。農戶那邊我們也是打過招呼的,有需要的都可以去。雖然是豬圈,但我希望大家可以正確看待。那麼,祝大家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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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30 09:02:52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二章 答題

  現場陰雲密佈,一個個跟被抽了魂似的,了無生氣。

  周教官樂顛顛地走了,薛教官落後一步,思忖著回頭對眾人說了幾句:「不要推卸責任,是你們自己的問題。這次的考核明明是專業對口,解不出來該做自我反省。另外,教官途中已經多次提醒過你們,觀察力不足,信息獲取失誤,都是你們自己的鍋。找藉口不能讓你們成長,也不是你們該做的事。想要進步的話,擺正心態,好好訓練吧。 」

  一路上確實是有很多端倪的,教官刻意拖延進度的舉動就是最大的提示。

  回過頭來想想,眾人其實心裡早有預感,只是陶睿的被害妄想順勢影響了他們的判斷,跟刻意誤導的教官互相配合,讓本就疑雲重重的考核雪上加霜。

  眾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默然片刻,專心研究起面前的考題。

  陶睿一臉很倒黴地蹲在面板前,手指懸在模型中空白的地方,回憶了一遍今天走過的路況。

  大半有印象,知道模型取材於什麼方位,但數值很模糊,囊括了一些細枝末節,他完全沒注意。

  這說明模型考得很詳細,且超出了他們大學的知識範圍,只在昨天晚上的課程裡給出了一點提示。如果教官不明白告知,即便是眾人放慢速度在山裡步行,也不可能做得出這題。

  這就是一項需要拿到題目後,再進行團隊分工合作的考核。

  教官的安排注定了他們要走第二遍,乃至是第三遍。

  陶睿覺得自己衰得可怕,心情低落,對著面板上不停旋轉的基礎模型神遊天外。

  一軍學生不如說是已經習慣了,從後面搭著他的肩膀,安慰道:

  「睿哥,別理他們。都是成年人了,早該學會對自己負責了。」

  「他們就是干擾你的狀態,影響你答題。」

  「而且這對我們本校來說有好處,畢竟昨晚的課我們都沒什麼上過,趕緊復習一下,分派一下任務。」

  幾個面板離得很近,並肩站著的就是別校的學生。

  二軍同學聞言朝這邊轉了下頭,但實在沒空跟他們嗆聲,視線粗粗從對方屏幕上掃過,又迅速收了回來,忙著跟邊上的同學拆解模型上的空白板塊。

  乘風個子矮,而此時大門前圍了滿滿當當的人,一個個都是高頭大馬的青年,她融入不進去。

  沈澹見她在人群外圍轉來轉去的,氣場消沉,便站直了身主動靠近,抬手抓了把被汗打濕了的劉海,戴上帽子,問:「你想進去啊?」

  乘風點頭。

  她以為沈澹會幫忙清出一條路來,沒想到這位朋友擅長的是商場打折的戰爭,直接從後面用力一堆,將乘風推進戰局,還招呼別的姐妹快過來搭把手。

  前排男生被推攘得像麥浪一樣往前撲去,最前面的男生更是沒有防備地貼到了牆上,臉壓著屏幕,導致系統傳來「操作錯誤」的提示。

  「哎呀學妹,矜持一點哇,我差點以為你在摸我!」

  「別擠了,讓我出來!我出來還不行嗎?」

  「你們聯大的為什麼往我們聯軍這邊擠?想搞事嗎?」

  「去一軍那邊,冤有頭債有主!」

  「沈澹!你特麼是聯大的人聯軍的心嗎?別學他們做攪屎棍!」

  乘風迫於無奈,出聲喊道:「我來試試!我來!都別推了!」

  眾人怕了,散開一點,放乘風進去。

  聚集的中心點空氣沉悶,還飄散著汗液的酸臭。乘風進去以後,感覺周圍氣溫起碼上升了五度,在這早春的黃昏,竟然有點悶熱。

  她皺著張臉,屏住呼吸,盯著上方的圖案細看。

  學長以很不舒服的姿勢側立著,低頭恰好看見乘風的圓腦袋,輕嘆一聲,問道:「學妹有印象嗎?」

  乘風抬手撥弄了一下,旋轉背景方向,目光的焦距卻並不落在上面,而是隨思緒回到了那座起伏不定的山林。

  幾位學長在後面小聲議論:「這個模型應該是取自中後路段,靠近休息點的一個矮坡了吧?」

  「女生走得比較慢,說不定注意到的比我們多,不然讓她們都進來看看?」

  乘風點擊下一題,看見了一個更為熟悉的模型框架。

  臨近開場以及結尾,還有中間某段被乘風稱之為「放棄之路」的山道,乘風都有特意分析過相關地形。遵從教官文檔上的幾個要點,恰好跟本次考題有高度重合。

  然而今天跨過的山路漫長曲折,涉及的數據跟信息過於復雜,還有不少近似重復的區段,乘風當時只在腦海中隨意過了一遍,沒有記錄下來。現在回到基地,快混淆得七七八八了。

  建模的正確率要超過80%才算通過,她想一次性答出來,肯定沒有可能。但捋捋思緒,削減三分之一的工作量沒有問題。

  乘風手肘往後推,示意後面的人讓開一點,等騰出可以活動的空間,直接進入到編輯模式,將還殘留在腦海中的數據一股腦輸入進去。

  聯大眾人見她開始操作,紛紛噤聲,全神貫注地看她作答。

  雖然對答案不是非常確定,但在看到答案的時候,眾人還是有印象的。

  逐漸完善起來的模型與他們記憶中模糊的輪廓相重疊,逐漸變得清晰,也給他們帶來一陣欣喜。

  無實景的建模過程比較漫長,乘風要反復推敲,時不時還得停下來回憶,略過未知的內容,跳躍式地進行解答。

  等乘風填完自己還記得住的內容,當前小題的進度顯示是50%的完成度。至於正確率要等全部答完才會公式。

  這是她最有信心,也是抵達基地前一直在復盤的區塊,所以完成度比她預想的要高上一截。

  全盤檢查一遍之後,乘風心下一鬆,繼續去翻後面的題目。

  邊上的校友早已在周圍自發為乘風空出了半米的空間,此時見她翻頁,終於敢發洩一會兒內心的亢奮。

  一學長按住她的肩膀,湊近了問一句:「乘風,你確定你填的是對的嗎?」

  乘風說:「標綠的是確定的,標黃的一半確定。標黑色代表可以猜,取值範圍我有點印象,慢慢試應該能試出來。」

  「哇——」

  一群人諂媚地給她揉肩敲背,摘下帽子為她扇風,毫不吝嗇地吹著彩虹屁,給予她功臣該有的高貴待遇。

  「小學妹真是我輩楷模!學長要向你學習!」

  「乘風永遠的神!」

  「指揮席的王!」

  「不是大戰場的王嗎?」

  「靠!求你們別用這些稱號,以後我還怎麼嘲笑一軍的人傻逼?」

  「水呢?沒看見我們歸程都渴了嗎?快拿瓶乾淨的水來!」

  乘風歪過頭,高冷地喝了口邊上人遞過來的水。

  陶睿也朝這邊張望了下,對乘風比較陌生,驚訝的神色來不及從臉上收去。

  聯大學長一直注意著他,見狀揮了揮手,一臉欠揍地道:「不要羨慕啊,討人喜歡這種事,看天分的。」

  「怎麼了?睿哥在我們一軍也是眾星捧月、深受愛戴!陰陽怪氣點什麼?」

  「也就只有你們一軍內部而已。」

  周教官跟著智能機器人過來送晚飯,見到這熱鬧的氛圍,有些驚訝,踱步著道:「狀態比我想像的要好嘛,不錯不錯,攻克得怎麼樣了?」

  坐在廣場上休息的學生陪他插科打諢了幾句,指指前面,表示自己也在等消息。

  陶睿畢竟是指揮系的領軍人物,對地圖和考點的敏感度是出類拔萃的,雖然開場不利,但卻是各大軍校裡第一個完整解構五大模型的學生。此時已經拿出紙筆,根據不同校友的特長逐一分配任務。

  他自己也很鬱悶,所以臉色已經黑了一整天了,說話的語氣也很生硬,一個詞兒一個詞兒地往外蹦,嗓子眼頂著口氣,好像在跟自己較勁。

  「這裡,第二題的模型,距離起點處五公里左右,西向坐標第三個紅圈,六項標準數據,你們兩人負責。還要注意不遠處第四點的復核……」

  「知道啦!火速出發!」

  聯大這邊,乘風將另外幾道小題也填了一部分,只是完成度相對而言要低上很多。

  雖然她題刷得慢,但在不斷復盤的過程中,已經將考點徹底摸透,將記憶中還能搜索到數據全部填上之後,很快反推出剩下的考點跟模型。

  她結合自己已經答完的題目,掐算著分數,選擇了難度最小、效率最高的攻略方式,在筆記本上按照距離記錄清楚,讓熟悉的學長協助分配。

  大三的學長們看著那份詳實的筆記,險些喜極而泣。五分鐘內確認好兩班輪替制度,成為繼一軍後第二支出發探路的隊伍。

  聯大起步晚,可是任務量少,不出意外的話,會是最先凱旋的團隊。

  周教官背著隻手,朝遠去的人群假惺惺地喊道:「天黑了,上山注意不要迷路啊。晚上七點發被子,實在不行的話,基地負責解決住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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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30 09:03:05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三章 夜宿

  周教官的話,如果細品,其實信息量是很大的,可惜他每次都故意說得不正經。

  乘風交接完手頭的任務才過去吃飯。因為運輸機器人的保溫功能,裡面的蔬菜被悶得過熟。三兩下扒進去,吃得很沒滋味。連豪華的炭烤羊肉都沒能喚起她的熱情。當然這並不影響她多吃。以她跟沈澹的飯量,兩人僅一個盒飯都沒吃飽,於是又拆了一盒,你謙我讓地各分一半。

  乘風精神疲憊時用餐一向速率,她將用過的餐盒收拾好塞回到機器人的後倉,整個過程不過短短十來分鐘,天色卻迅速昏暗下來,好似猛地垂下了一塊幕布。

  路燈亮起。

  考慮到今天有學生在外面借宿,原先只用於照明的夜燈功率開到了最大,將門口附近的區域照得一片通明。

  乘風坐在光源深色,抱著兩腿眺望遠處的山峰,出神地看著天邊的晚霞散去,世界沉入徹底的漆黑,連山體邊緣的輪廓都被朦朧的夜色所隱沒。

  理智在隨之升騰起來的睏頓中,勉強分出了那麼一小絲,思考建模相關的事。

  看來夜裡探路是極不合理的。乘風已經能想像得到畫面了。

  學生攜帶的照明光源可以看清短距離內的場景,但是對空間、方向的把握,會出現一定的誤差。即便有夜視眼鏡幫忙輔助修正,也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花費更長的時間,效率與付出的勞動幾乎不成正比。

  而且,在考核的題目中,遠距離的大視角也是不可缺少的數據,這項工作更不適合在夜間進行。

  等偵查隊伍發現數據難以收集,應該就會回來了。

  乘風打了個哈欠,眼睛裡睏得泛出些許水光,覺得熬夜不是一個好選擇。

  從基地的訓練強度來看,教官不會給學生預留太多的調整時間。打亂作息加重身體的負擔,第二天的訓練節奏很可能會跟不上。像他們這樣的年輕人也不大行。

  沈澹正蹲在面板前潛心研究,根據自己的記憶盡量完善模型。但是填了幾個空她就放棄了,實在是不習慣光憑想像建立如此龐大的實景模型,每一個答案都讓她忍不住自我懷疑,擔心最後誤導了隊友,索性搖搖頭放棄。

  沈澹撐著膝蓋站起來,腳步沉重地走到乘風身邊,靠著她躺到冷硬的地上,枕著軍用背包開始假寐。

  七點左右,周教官又一次跟著搬運被子的機器人出現。沒多久薛教官也來了,負責來領有需要的同學去別的地方休息。

  乘風找到自己的小棉被,在地上來回滾了兩圈,將手腳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滿意地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倒頭睡了。

  大部分人的選擇跟她一樣,決定今晚露宿街頭。

  周教官看著一條條的學生們,簡直不想靠近他們,嫌棄地道:「我說你們這幫人,白天出了那麼多汗,不洗澡地湊在一起,那味道跟豬圈有什麼區別?豬圈起碼還有水呢,比你們乾淨多了。」

  陶睿把制服外套墊在底下,默默蓋上被子。

  不到必要的情況,他不會再去了。

  昨天晚上時間有限,他洗澡洗了半個小時。本來覺得應該已經沒事,今天出完汗後,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隱隱覺得自己由內而外地散發著某種以往沒有的味道,彷彿真的醃入味了。

  ……一切都是那幫人瞎嚷嚷給他造成的心理暗示,陶睿想起來就很憤懣。

  何況他才不相信,基地有那麼好心免費收容。多半到了地方又要他們跳進去處理幾個小時的排洩物,才能豁免一晚上的住宿費。

  周教官兩手抱胸,冷笑著跟身邊的兄弟道:「等他們真進部隊了,一個月……不,一星期就能治好他們的臭潔癖。豬圈算什麼?豬圈簡直就是天堂!」

  沒多久,出去探路的學生陸陸續續地回來了。果然考慮到夜間行動不便,決定第二天大早再去蒐集數據。

  基地大門前重新變得熱鬧起來。

  一批學生集合討論,慎重考量了一番,最後決定還是跟著教官走。

  豬圈那邊就算有坑,坑也是擺在明面上的,這邊就不一定了,教官肯定不會讓這幫同學在訓練大樓前睡得多麼安穩。

  作為軍校生,這點面子跟尊嚴根本算不上什麼,頂多玩笑兩句,誰真的放不下,才會讓人瞧不起。

  周教官見不少學生舉手表示跟隨,終於讚許點頭,臉上露出一點笑意:「誒,對嘛。這才是聰明人。跟著你們薛教官過去吧。晚上好好休息啊。」

  聯大的探路隊伍,一直到九點左右才回來,還帶了不小的收獲。

  乘風給的攻略著實是夠詳盡了,加上她初步完善的模型裡,其中最難的遠視角已經被解決。隊伍核對了剩下的任務,決定集結力量,直接將第一道大題的模型攻克。

  於是十多人打著夜燈在起始路線附近搜尋了三個來小時,各自繪製了一版地圖,拼到一起查漏補缺,確認無誤了,才帶著完整數據趕回來。

  領隊將筆記本上的代碼錄入到操作面板上,排除掉小部分測量錯誤,最終正確率在78%左右。

  幾位學長、學姐連蒙帶猜地修改了幾組數據,用了半個多小時,成功將結果漲到80%,擦線完成任務。

  壓抑在嗓子裡的歡呼聲低低響起,幾人輕輕地拍了下掌,握手互相恭喜。

  如果不是乘風睡了,脾氣又不大好,學長們肯定把她從被子裡刨出來,晃著肩膀一起慶賀一下。

  這一整天受的精神摧殘不少。青年們安心躺下,準備休息。

  即便有一半被子墊在下邊,躺在水泥地上睡覺,依舊不大舒服。尤其是部分學生睡相不好,被子都給自己踹了。

  午夜剛過,正是星河璀璨的時候。廣場上的鼾聲此起彼伏,路燈調暗並熄了一半,淡黃的光線溫馨地照著學生們恬靜的睡臉。

  震耳欲聾的警笛聲突然刺破寂靜的長空,將睡夢中的眾人嚇得狠狠一個激靈。

  隨即周教官吹著口哨出現,用渾厚的嗓音朝眾人吼道:「起床!全體都有!給你們三分鐘的時間,背上你們的被子,沿著廣場奔跑。十圈,走!現在計時!」

  乘風腦子都是懵的。夜裡氣溫低,她從被子裡爬出來,被吹得直打哆嗦。又不敢耽誤,將被子捲好,背到身上,機械性地跟著前排的青年開始夜跑。

  周教官看著光腦上的統計數據,點出動作遲鈍的幾個學生,讓他們多罰兩圈,等全部完成任務後,才冷漠地宣告:「好了,繼續休息吧。」

  這個繼續的有效時限不是特別長。

  深夜兩點左右,相同的鳴笛聲再次響起。

  這回是薛教官吹著口哨過來喊人。

  「集合!全體都有!背上被子,十圈,跑!」

  眾人睡眼惺忪,忍著頭疼重新爬起來,頹喪著一張臉沿場地邊緣奔跑。

  既不能反抗,也不能罵人,能怎麼的?何況緊急集合沒檢查他們的儀容,已經屬於大發慈悲了。

  薛教官在場內轉了一圈,看著光腦上的數字跳動,監督完任務就乾脆俐落地離場:「好了,都休息吧。」

  兩次體力消耗過後,青年們在極度睏倦的邊緣。一些神經敏感的學生反而開始痛苦地失眠了。

  好在眾人沒有迎來第三次集合。

  早晨五點左右,乘風醒了。躺著緩了緩神,五分鐘後小心地爬起來。

  她用手壓住被睡翹的頭髮,從邊上的機器人裡取了早飯,邊吃邊往山上走去。

  雖然這是一個團隊任務,但她還是很想試試,在一天時間內,她能不能獨立完成這場考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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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30 09:03:1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四章 陶睿

  要進步。

  要學習。

  沿著山道向上走的時候,乘風那雙肌肉拉傷的腿,如同墜著無形的重物,不停拉著她往下拽,試圖強迫她停下來休息一會兒。

  乘風擦了擦鼻子,被早晨樹林間的冷氣凍得流出一道鼻涕。她停下來仰頭望向高處,看著在燈光下交錯伸展的樹枝,注意力跟著飛到遠處去,發散地想自己跟陶睿之間有多大的差距?

  她跟聯盟最頂尖的分析師之間又有多大的差距?

  如果能跟這條山路一樣具象化的話,她就可以一步步追上去了。

  走到模型的第一個選址點,乘風停了下來,抽出紙筆開始記錄數據。

  厚重的手套書寫不方便,她咬住指尖將它扯了下來,順手塞進兜裡。然而五指很快在冷風中被吹得僵硬,寫出來的線條也歪歪扭扭。

  山裡的路沒有經過任何清掃,石頭和雜草帶著原生態的野蠻,凌亂遍佈在各個地方。乘風在灰濛蒙的天色中行走,路過坑窪的地方,幾次差點被絆倒。

  她只有一個人,數據記錄得比較緩慢。

  半個小時後,一道燈光在遠處掃射著靠近。乘風掃了眼胸口設備上的時間,早晨6點05分。

  此刻天色還沒透亮,大部分早起的學生現在應該還在基地門口等待著出發。

  乘風放慢速度,等了對方一會兒。

  來人走近,高大的身影逐漸顯現,乘風盯著看了好一會兒,都看不見光源下方的那張臉,直到對方出聲說了句「幹什麼?」,才聽出原來是陶睿。

  兩人一高一低地站著,大眼瞪小眼。

  乘風神情淡漠地問:「你那麼努力幹什麼?」

  陶睿反問:「你那麼努力幹什麼?」

  乘風很不高興。

  好不容易趕個功課,居然跟學霸撞上了。這就離譜。

  兩人不再搭話,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

  乘風想盡量離陶睿遠一點,以免對方那股神奇的氣場影響到自己。可惜兩人的工作效率十分接近,雖然探查的地點不盡相同,但朝著相同的目的地,一快一慢的,總能跟他撞上。

  乘風很急,覺得這或許是一種十分不妙的徵兆。

  天亮之後,林間行人多了起來。學生們組好小隊衝過來收集數據。氣氛比昨天輕快不少,不用攜帶負重,還能勾肩搭背地互相打鬧。

  乘風開始出汗,解掉制服上的扣子,把帽子也摘下來。

  路上有學長見到她跟她招呼,記錄完自己負責的區塊數據,先一步返回基地。乘風把相關作業撕下來,讓他們幫忙帶回去。

  等乘風記錄完五大模型的主要數據,已經是傍晚時分。山裡沒什麼人了,變得十分冷清。由於她中午沒有吃飯,後半程只能處於飢腸轆轆的狀態,臉色蒼白,兩腿發軟。

  乘風坐在地上,背靠著樹幹休息一會兒,埋頭翻閱自己的筆記,將潦草的地方添加備注,以免自己忘記。復盤一遍後,不出意外地又與陶睿撞上。

  兩人面上都有些憔悴,眼神交錯後不想搭話,一前一後地往基地趕。

  回程的路走了沒多久,乘風迎面遇上了沈澹。

  沈澹見到他們,表情很是錯愕,眼神圍著他們轉了數圈,張合著嘴唇,右手指著陶睿心痛地問:「你為什麼不跟我在一起,而是跟他?你跟他很熟嗎?」

  乘風解釋說:「碰巧遇上的。」

  沈澹不是非常相信。

  這種偶遇的藉口她能隨手編出一百個,還不帶重樣。

  關鍵的是乘風出來偷偷學習竟然不帶她,這是多麼涼薄的表現?

  乘風問:「你回去了嗎?」

  「我還有一道題。」沈澹別過臉,揮了揮手道,「你先回吧。順便幫我搬一下被子。」

  乘風應了聲「哦」,就真的先走了。

  陶睿聽見身後人的腳步聲,不可思議地回頭,張嘴聲音帶著沙啞,問:「你不陪她嗎?」

  「這種事情為什麼要陪?」乘風不解地道,「無所事事地看著她學習我會覺得很難受。而且我很餓了。」

  她停頓了下,補上最重要的一條:「而且這會干擾她。」

  陶睿有點不瞭解她們女生之間的友誼了。不是說上廁所都要手拉手嗎?

  乘風想到今天的晚飯,不由加快教程,經過幾天高壓的訓練,還能小跑著在山間趕路,陶睿想將她甩開卻沒能做到。

  等乘風回到基地,廣場上已經空無一人,緊閉著的大門也再次敞開了,擺出迷惑人的歡迎的姿態。

  沈澹的被子沒有看見,乘風自己的也不見了,估計是哪位好心室友幫她們運回了宿舍。

  乘風默默對那兩個好心人送上祝福,風風火火地衝進食堂,不料已經結束營業,她只能從周邊的販賣機裡買剩下的饅頭跟飯團。

  等她晃蕩回宿舍,幾個室友正穿著乾淨的衣服,坐在桌邊寫那篇尚未完成的機甲對戰分析報告。

  飄散著沐浴露清香的空氣,因為乘風的出現多了一股汗味。

  室友停止小聲交談,抬手招呼道:「你回來了啊。」

  乘風點點頭,三兩口吃完手裡的東西,抽出衣服進去洗澡。

  等她洗完出來才意識到,基地把光腦還給學生了。

  乘風點開屏幕,置頂在最上方的消息是來自教官發布的日程安排。

  【明天18點准時開始訓練,並上交光腦。】

  看來基地大發慈悲地要給他們休息一天。

  再有看熱鬧的。

  夏天有什麼好:我說你怎麼忽然不見了,原來是去集訓了。基地的生活很美好吧,那些教官是不是特別的慈眉善目?

  有憂心忡忡的。

  老孔:別打架啊,這個基地裡的人不會讓你的。罵就讓他們罵兩句,他們早年過得比你更慘。泥地裡打滾污水裡游泳都不算什麼,想想心裡就舒坦了。

  還有不明所以的。

  宋徵:老大,幫我轉發一下抽獎謝謝!感激不盡!

  唯快不破:再來約一場吧學妹,這次我研究出成果了,學長肯定能贏。

  乘風掃了一圈,總算看見個說正事的人。

  項雲間:【圖片】每天從這條路上經過,都能看見你的小貓頭鷹站在窗檯上思考貓生。再這樣下去它就成聯大風景點了。

  圖片裡能看見窗檯上窩著一小團白色,還真有學生站在街邊對著它拍照。只不過那個方向是女生宿舍的陽台,這操作很容易引起某種微妙的誤會。

  乘風離開之前,給小貓頭鷹設置了待機程序。但是這台格鬥機器人天生不服管教,愛不待機就不待機。

  上次它出門打架被乘風說了兩句,修理羽毛更是浪費了大量金錢,如果不是乘風大方,它已經走上禿鷹的道路無法回頭。

  雖然乘風沒修改它的程序,可是智能機器人的學習改進能力還是起了作用,它不敢再獨自出門遛彎了,又等不到乘風,只好蹲在陽台上翹首以盼。

  乘風看著這小東西矮胖的身影竟然感到有點心疼。她小心翼翼地回復。

  葉歸程:它是隻鷹。

  葉歸程:你帶它出去放個風吧。

  項雲間:機器人要放什麼風?

  項雲間:它連隻野貓都打不過。

  小貓頭鷹現在是很沒用,但被當面指出,乘風還是覺得心口被紮了一刀。不合時宜地生出點英雄遲暮的遺憾。

  項雲間:你見到陶睿了嗎?還有邵安陽他們,都是比較厲害的副指揮。不過陶睿的風格比較正統,更適合用來參考。

  這人的名字出現好幾次了,但乘風對他的實力還沒有準確的認知,也沒有當面見過他建模。

  被項雲間提醒,乘風切換到三夭,悄悄輸入陶睿的名字。

  陶睿今年大三,單人和團隊形式都挺入過聯賽決賽,三夭裡存了不少關於他的視頻資料,官方還請他做過兩次個人專訪。

  在貼吧裡輸入關鍵詞,也能跳出來整整數十頁的話題討論,包括對他專業知識的評價,以及私人生活的爆料。應該屬於最近幾屆的軍校生裡,受關注度最高的學生之一。

  乘風莫名有點做賊心虛,點開一則標題是「怎麼還有人問陶睿他爸是誰?」的帖子。

  主樓裡放了幾張照片還有一小段視頻。

  從評論區回復的截圖來看,陶睿的成長線十分清晰,從小就受到各方關注,他自己也沒有迴避。

  陶睿父母都是B類指揮專業,一個大學教授,一個遠征軍現役軍人,可謂根紅苗正、家學淵源。

  他自己也是天賦出眾。十一歲跨級別拿到過聯盟青少年建模大賽的金獎。剛讀高一時刷過一次各大軍校的專業項目考核,且成績名列前茅。但他父母認為他心性不夠穩健,讓他又磨煉了兩年。

  高中畢業後被一軍特招,據傳一軍開出了天價獎學金,只是具體數額不保真。

  乘風看著後面一連串的零,眼睛都要花了,想著就算不保真,縮水個十分之一,也比她的補助金高上個好幾倍。

  陶睿那麼值錢的嗎?

  他在乘風心目中的形象瞬間就金光閃閃了起來。

  暢想了沒幾秒,乘風清醒過來。

  不對。

  她也要找聯大,加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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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30 09:03:31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五章 打分

  乘風對著光腦的頁面發呆,隨即聽見沈澹粗暴地推門進來。

  她順勢垂下手,正好被沈澹瞥見陶睿的照片。

  沈澹的手還按在門板上,關門的動作做了一半,帶著人贓俱獲的沉痛,質問道:「你搜索他幹什麼?」你是不是想去帶別的狗子?!

  乘風說:「他的獎學金好高啊。」

  沈澹反手一推,將門合上,上前拿過乘風的光腦,粗粗讀了一遍,冷笑著道:「嘖,這有什麼了不起?都是瞎掰的。」

  她指了指自己,神情得意地扒掉陶睿老底:「我知道他獎學金多少,沒有那麼誇張。我告訴你他在偷偷給自己漲價,特別無恥!」

  邊上正在趕作業的學姐朝這邊轉過了頭,不待細聽,又被桌對面的姐妹按了回去。

  訓練那麼繁忙,不要參與小學生的對話。

  乘風就近拖過一張椅子,示意沈澹入座,虛心請教道:「那真正是多少錢啊?」

  沈澹驕傲道:「也就一半左右。跟我差不多的身價。」

  她重復地重音提示:「我們差不多!」

  結果乘風的臉上沒有嚮往跟崇拜,反而是出現了一絲寂寥。

  她太窮了,也太便宜了。連別人家的零頭都不到。

  沈澹問:「怎麼了?」

  乘風搖搖頭,轉過身給老孔編輯短信。

  葉歸程:【圖片】

  老孔:……

  老孔:沒有那麼多的,而且陶睿是他們指揮系的人。

  葉歸程:【哦】

  乘風又點出老羅的賬號,轉而給他發送信息。

  葉歸程:【圖片】

  羅老師:……假的。

  葉歸程:沈澹跟我說水分只有一半。【圖片】

  羅老師:學校是看歷史成績的,你看你文化課都掛科了,以前也沒有拿過什麼重量級的獎項。

  葉歸程:【圖片】

  羅老師:你們基地的訓練教官還跟我講,你連任課老師的名字都沒記住。這是怎麼回事?我幫你瞞下來了。

  葉歸程:【圖片】

  乘風目標明確且立場堅定,老羅敲了幾個字,遲遲沒有回復。

  估計也是覺得那張圖片太過刺眼,有損他們聯大指揮系富貴的形象,思忖片刻後,老羅還是給乘風加了一點身價。

  羅老師:如果你順利從基地結業,我就向學校申請,每學期給你漲五千。

  葉歸程:【鷹鷹的讚賞】

  乘風大受鼓舞!

  結業算什麼難事?

  她關了界面,登錄基地內網,決定趁夜完成那份分析報告。

  勤奮的人才不會把作業留給第二天!

  翌日早晨,乘風因為熬夜九點多才起床。訓練大樓裡一陣安靜,她出去吃飯都沒見到幾個人影,宿舍區也是空空蕩蕩。

  在群裡詢問了下,才知道大部分學生上山做模型完善去了,還有一小部分人在三樓機房趕分析報告。

  乘風手上沒了任務,無所事事,頂著對黑眼圈,跟沈澹合計了下,決定去大樓附近隨便看看,順便練練新的建模技術。

  訓練基地大部分區域都是禁入的紅區,兩人沿著邊線繞了半天,無意中繞到了教官說的那個養殖場。

  雖然只是村裡投資建設的小型豬圈,因資金問題沒能採購先進的智能養殖設備,但從外觀來看,還是挺不錯的,隔了一段距離,也沒聞到什麼逃散出來的臭味,說明衛生問題管制得不錯。

  乘風想進去看看,被沈澹堅決地拉了回來。

  她覺得人,有時候不能不信玄學。對豬圈這種地方,就應該三過大門而不入。畢竟集訓的時長還不確定,說不定後半段就跟這地方綁定在一起了。

  乘風覺得她說的有點瘆人,見時間不早,拉著她趕緊回去。

  傍晚六點,各路灰頭土臉的青年準時在教室集合。

  教官早早坐在講台上批閱學生的作業,面容沉靜,辨不出喜怒。等著鈴聲響起,才抬頭看向他們,緩聲問了一句:「休息了一天,感覺怎麼了?」

  學生們揚起一張憔悴的臉,沖她甜美地笑了笑。

  教官彷彿沒長那雙眼睛,點頭道:「看來挺不錯的。」

  學生笑容頓時僵硬。

  教官在光腦上點了兩下,說:「上節課留的分析報告,所有人都已上交。我打亂了名字跟學校,隨機發送到你們的後台。請所有學生按照自己的風格偏好,給你的同學進行打分。」

  乘風下載文檔,發現自己收到的是一位聯軍大三學長的報告。郵件裡還附贈了一份簡略的踩分點提示。

  她對這項任務感到十分新奇,對著參考條目看了三四遍,全部記下並理解,才正式批閱對方的報告文件。

  事實證明,不同教育體系下培養出來的學生,面對分析這項頗具主觀性的工作,即便有大致的框架參考,依舊會存在巨大的差異。

  大家截圖的時間節點、思考反擊的策略、關注的重點,都不大一樣。

  分析別人的分析報告,是一件能窺出對方風格與偏好的工作。很有意思。

  乘風放慢速度,逐句閱讀,努力從第四方的角度理解數據分析師對戰爭的思考。結果才剛審到一半,就收到了新郵件的提示。

  拿到自己試卷的學生已經批閱好了。

  乘風稍怔,暫時退出界面,點擊反饋過來的文件。

  閱卷人是陶睿。

  乘風視線下移。

  分數,75。

  乘風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沉了下去,唇角扯了扯,很不高興地「嘖」了一聲。

  教官放鬆地坐在靠椅上,目光虛虛朝她這邊飄了過來,微微頷首,溫和地說:「可以討論。」

  乘風直接起身,用力彎下腰,一掌拍在對面的桌上,問道:「為什麼我只有75分?踩分點我都有。」

  陶睿就坐在她的對面,聞言抬起頭,說:「你的風格不符合我的標準。我想看的內容你大部分都沒有。教官說按照自己的習慣來打分,所以我只能給你75。」

  乘風深吸一口氣,問:「你的卷子呢?」

  隔著幾排有學生舉手:「在我這兒。」

  乘風大步流星地走過去,借過他的光腦,從頭到尾迅速拉了一遍。主要是看各項數據截圖以及機甲建模。

  教官換了個姿勢,挺直了上半身,饒有興趣起來,兩手交叉托著下巴,靜靜看著他們。

  五分鐘後,乘風抬起頭,每一個五官都帶著不讚同,像在看一個玩泥巴的小破孩。

  「花裡胡哨的。」

  陶睿的分析報告整整比乘風多出十幾頁,囊括了龐大的數據統計,尤其是後半段的針對性建議,他提了很多讓乘風看了直皺眉的對策。

  乘風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囉嗦的人,一擊可以破敵的事,他寫得特別復雜。

  乘風很肯定地問:「你根本就不會打架吧?」

  陶睿面不改色地道:「數據分析的要點是遵從於數據,而不是你粗糙的自我判斷。你是副指揮不是單兵,不應該摻雜太多你的個人經驗。」

  乘風腦袋上蹦出無數個問號。

  「你的遵從於數據,結論就是讓機甲進行蛇皮走位?」

  陶睿跟著起身,轉身直面著她,咬字清晰地道:「那是為了保證聯盟財產,應該要盡可能確保機身完整。」

  「你衡量過你這種操作的風險嗎?」乘風問,「為了確保機身完整,特意拉長戰線,讓駕駛員處於相對被動的環境。你前期的評價標準裡,這一塊也佔了很大的比重。你……」

  乘風也不能說他過於關注財產問題,畢竟自己其實也很關注。

  她將屏幕往上拉了一點,抬頭道:「而且我並不覺得,我的操作方法一定會損毀機身。」

  陶睿語氣有點冷漠:「我覺得每一個機甲手都應該愛護自己的機甲。而且我認為,一個能獲得駕駛權的單兵,是完全可以做到我給出的建議的。你的操作建議確實不一定會損毀機身,但是我沒有看到你對這一點的考慮。你的打法簡潔、直白,很野蠻。我對你的作戰風格,無法給出高分。」

  這是乘風第二次聽到他嘴裡吐出「野蠻」這個詞,已經開始咬牙切齒了。

  沈澹正要安慰她兩句。遇上陶睿除了求神拜佛就是要心平氣和,何必跟自己過不去?

  陶睿忽然轉向她,真誠地說了句很挑撥離間的話:「沈澹的分析報告就很全面。對於數據分析師來說,你會不會打架不是最關鍵的,你能否統籌資源、權衡利益才是最關鍵的。至於別的問題,應該交給單兵。」

  沈澹表情無措地朝後仰了不仰,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把自己拉到一個陣營。

  「這要看你對利益的定義是什麼了。」乘風說,「即便危險也交給單兵?」

  陶睿問:「難道不應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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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混亂

  這大概是B類指揮中一直存在且沒有定論的議題了。

  作為一名數據分析師,究竟是應該保持冷漠客觀,還是容許參入一定的個人情緒來影響決策?是做純粹的統計分析工作,確保自己不會犯錯,還是成為士兵的後盾,承擔更沉重的責任?

  而將危險的風險轉嫁給單兵,也並不意味著是要將士兵作為兵器送上前線犧牲。

  只是在戰場上,如果到了需要出動機甲的地步,絕對不可能僅有一台機甲跟敵軍兩兩對戰,因此確保機身完整,本身也是為了保證後續的戰力。

  在不瞭解對戰技巧,無法影響前線戰況時,副指揮僅從最長線、最謹慎的角度來進行安排。

  哪怕這種安排,可能苛刻得不近人情。

  學生們一心兩用地批閱著手上的卷子,想著新一輪的爭議又要開始了,不知道這次有沒有精彩一些的內容。

  指揮系就這點不好,太過於紳士,每次吵著吵著最後演變成無事發生。不像隔壁那幫單細胞構造的單兵,從口角升級到線上約戰,只需要一句「你給我等著!」。

  節奏快得像開了外掛,精彩得令人驚喜。

  陶睿的描述平鋪直敘,聽不出一點情緒波動,只是在闡述一個稀疏平常的道理。

  「軍人,應該以完成任務為首先目標。副指揮如果畏首畏尾,左右顧慮,反而會影響單兵的狀態。身為一名指揮,最先要做的,就是信任自己的單兵不是嗎?在戰場上,難道你比他們更瞭解自己的實力?」

  乘風耐心聽他說完,雖然想保持平和,可心裡總有些不舒服的地方,冷冰冰地吐出兩句話:「如果指揮不能在一定程度在保證士兵的安全,士兵又憑什麼相信指揮?或者你認為,這是不必要的。」

  陶睿道:「軍人本身就要面臨諸多的危險。」

  乘風:「所以才需要盡可能地規避。」

  陶睿皺了皺眉,只是依舊冷靜地道:「在慘痛的抉擇面前,犧牲是必要的。我想大家在決定成為軍人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一定的覺悟。」

  「什麼覺悟?」乘風頓了頓,唇角肌肉而緊繃而微微下沉,然後才道,「貪生怕死不是人類的本能嗎?決定成為軍人,就要先克服為人的本能?可他們又不是為了犧牲的榮譽才選擇成為軍人的。」

  陶睿的語氣也急促起來:「你是在強詞奪理!」

  兩人對峙間,台上的教官忽然插了一句:「我也有一個問題,陶睿同學。」

  陶睿側過身,朝她點了點頭。

  教官放下抵著下巴的兩手,略一思忖,問道:「前線確實是瞬息萬變的。如果你給出的指令,單兵經過短時間的判斷,沒有信心遵從,或者說,他認為自己執行不了這個任務,因此導致他後期的行為跟你預判的不符……畢竟你也說了,信息是冗雜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判斷,單兵也會有自己的思考。那麼這種情況下,你覺得誰是正確的?」

  她說完補充了一句:「不限於機甲對戰,我是指任何有危險的行動。救援、爆破、潛伏,等等。」

  陶睿道:「他有一定的失格。當然我可能也有。但是危險性的任務不會只關係到一個人的生死,理想狀態下,不應該有人選擇逃避。」

  教官笑了笑,隔著五六米的距離,一雙黑亮的眼睛被長睫投下的陰影覆蓋了一半,顯得十分深邃,她問:「你覺得戰爭的信仰是什麼?」

  陶睿稍有猶豫,還是回道:「是勝利。」

  教官又問:「乘風呢?」

  乘風愣了一下,表情有短暫的恍惚。眼前閃過許多張麻木的臉,又或者是一群死氣沉沉奔走的身影。

  戰爭哪裡有什麼信仰?只能催生出無數讓人無法求解的悖論而已。

  落敗的城市,市儈的人心,整個繪就出一副醜惡的場景。

  活在這個世界裡的大多數人可以隨意出賣並踐踏自己的尊嚴,在人性的底線上痛苦掙扎,拋掉裡面過多的善良、純真,好沒有靈魂地逐求活下去的機會。

  而參與其中的人,拚命地想活著,找著各種賴以支撐的理由,可是到了最後卻又輕易地放棄了。誰知道他們當初又是抱著什麼樣的信念才站到戰場上的。

  一個特別糟糕的地方,信念也不過是種奢侈又脆弱的東西。

  乘風低聲說:「活著吧。」

  陶睿聞聲瞥了她一眼。

  教官視線在二人之間轉動,問道:「你覺得這個理由不夠高尚嗎?」

  陶睿聲音也輕了下去,遲疑地道:「不是不高尚,是太基礎。一個軍人如果單純只是為了活著,沒有別的意義,是無法成為一名優秀的,或者說讓隊友信任的軍人的。他可能會在不知道哪個關鍵的時刻犯下錯誤,為了自己活命而造成無法收拾的局面。」

  「背叛?」教官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如果他以前立過許多的軍功,在面對走向不定的情況下,選擇相信自己而拒絕執行你的指令,最終因為預估錯誤導致任務失敗……」

  「功過不能相抵,老師,錯誤就是錯誤。站在指揮大局的角度上,逃避是一種錯誤,怕死也是一種錯誤。而且這種錯誤的後果極大可能是讓別的隊友跟他一起承擔。這不僅僅是責任,逃兵本身是一種無恥的行為。」陶睿的語氣逐漸變得篤定而堅決,到最後一字一句地道,「絕對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基本素質。」

  他說完隱晦地瞥了乘風兩眼,又欲蓋彌彰地放軟了態度,試圖模糊過去:「當然,絕大多數人根本不需要面對這樣的問題。因為要做好最基礎的數據統計工作,已經足夠讓他們捉襟見肘了……」

  他不擅長轉移話題,後面的話說得有些絮叨。

  眾人都沒注意,一道黑影直接跳過長桌,朝陶睿衝了過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他臉上打了一拳。

  這一拳應該沒留多少力道,陶睿被揍得趔趄了好幾步,天旋地轉得沒了方向感,直到撞在後排的桌子上,才終於穩住身形。

  他還沒回過神,臉上帶著錯愕,來不及罵聲,又被緊跟著撲過來的人按倒在地。

  桌椅的推拉與驚恐的尖叫在周圍同時響起,陶睿被天花板上刺眼的光線晃得眩暈,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來自身體的疼痛。怒火在一秒後跟火山噴發一樣地沸騰出來,燒得這世界只剩下乘風那張泛著寒光的臉。

  陶睿瞪著自己面前的人,咬緊牙關,表情也猙獰起來,握緊了拳頭準備進行反擊,卻先一步被趕來拉架的學生制住,死死禁錮在原地。

  現場一片混亂,彼此甚至聽不清對方的喊叫。

  兩人被拉開後,陶睿被身後幾雙有力的手從地上扶了起來,又被他們攔腰抱住,無法動彈。

  各路不同的人不停對著他說「冷靜」、「別生氣」,刺激得他頭腦充了氣似地發脹,幾近爆炸,尤其是乘風還在對面挑釁地沖他冷笑。

  「你瘋了嗎?」陶睿舔到嘴裡的血腥味,氣急敗壞道,「你在幹什麼!你有病啊?!」

  說話時牽動到了受傷的肌肉,疼得他表情抽搐。

  乘風:「你懂什麼你就高高在上地說無恥!」

  教官大步衝下來,站到二人中間,喝道:「都閉嘴!」

  陶睿漲紅了臉,指著乘風怒吼:「逃兵難道不可恥嗎?怕死怕苦就別來當兵啊!」

  乘風:「你當然可以高高在上冠冕堂皇,畢竟豁出命去的人不是你,戰爭在你嘴裡那麼的輕飄飄,你殺過人嗎拿過槍嗎,你在屍體堆裡睡得著覺嗎,你可以問心無愧地站在別人的墳頭前面祭拜嗎?你知道他們為什麼只能想活著嗎!你知道個屁!」

  「都給我閉嘴!」教官大聲怒吼,原先的溫柔褪成冷肅的威壓,斜來的眼神裡都帶著攝人的殺氣,「誰再多說一句,我就把他的頭摁到水裡好好冷靜冷靜!」

  兩人安靜下來,只是都難以氣順,低垂著頭,全身上下寫滿了憤懣。

  走道上倉促的腳步由遠及近地趕來,在學生們無措對視時,周教官猛地推開門,面沉如水地邁進教室。等看清裡面的狀況,氣得許久說不出話來。

  他指著犯事兩人的鼻頭冷笑道:「可以啊你們兩個,在基地都敢打架?誰給你們的膽子?」

  乘風掙開身後人的手,按著肩膀揉了揉。

  陶睿氣得捋不清舌頭,模糊地道:「是她打我!說著就動手了!」

  邊上一眾學生噤若寒蟬,沒有聯大的學生給乘風辯解,周教官就知道是真的。

  他沉沉吐出一口氣,厲聲道:「都跟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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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30 09:03:55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七章 道歉

  周教官沒有豐富的執教經驗,基地的訓練方式也一向簡單粗暴,訓斥就行了。

  反正在他有限的認知裡,悄悄打架的學生不少,當著教官的面就撕打起來的,國寶級稀少。

  影響特別惡劣,缺乏前人經驗作為參考,以致於他不能睜隻眼閉隻眼,連腹稿都打不出來。

  他把薛教官叫了過來,要求對方跟自己一起頭疼。

  二十來平米的辦公室裡,薛教官背靠著書桌,兩手抱胸,一言不發。

  乘風跟陶睿相隔了一米遠的距離,負手站在他們面前。

  乘風個子偏矮,耷拉著腦袋,從兩人的視角看到的大半是她軟綿的頭髮。外形無害又帶著點沮喪。

  可是她邊上的陶睿,臉上的紅腫已經浮起來的,罪證擺得分明。而且他還挺聰明,昂首挺胸,直勾勾地盯著二人,用灼熱的視線迫使他們注意到自己的傷情。

  許久後,薛教官偏頭跟自己兄弟溫柔地問候了一句:「你有毛病沒有?一個是一軍的學生,一個是你自己帶的聯大班的,你把我叫過來幹什麼?」

  「觀摩、學習、解決問題!」周教官說,「我叫老吳了,可是他說聽你管。」

  薛教官憤怒道:「他補貼怎麼不也歸我管?你那麼聽他話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利益勾結?!」

  周教官抬起手,示意他不要在這兩個混世魔王面前吵架,有礙維持自己的形象。

  周教官實在想不通,看起來挺乖一姑娘,怎麼氣焰會那麼囂張?

  他粗聲粗氣地質問:「為什麼動手打人?」

  乘風很輕地道:「他說的太欠打了。」

  陶睿就算有半邊臉的肌肉腫得難以控制,依舊不妨礙他做出狂怒的表情。

  剛剛平靜一點的心情,再次被乘風攪了個稀巴爛。

  「感情你一點都沒反省是吧?!」周教官同是被她氣得腦袋冒火,沖著她一陣咆哮,「和平交流是什麼意思知道嗎?君子動口不動手是什麼意思知道嗎?而且你要是沖著人家下三路去也就算了,打人不打臉的規矩知道嗎?你這樣的行為,在我們隊伍都是要受到唾棄的!」

  「咳!」薛教官在旁邊用力乾咳一聲,示意他講點人話,小心挨批。

  周教官轉頭一看,發現陶睿的臉色已經難以簡單地用「陰沉」來形容了。扯扯嘴角都能掉出一地冰碴子。

  「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周教官嚴肅地道,「在基地打架鬥毆,我要是從嚴處理,我可以直接讓你把處分帶到聯大去!你以為這是好玩兒的事嗎?!陶睿同學,你有什麼訴求?」

  陶睿猶豫了下,瞄一眼乘風,說:「公開道歉。」

  周教官心下鬆了口氣,面上還是板著臉,訓斥道:「陶睿大度不跟你追究。我看在你年紀小,又不是聯盟的人,沒有經過系統的教育,初犯可以網開一面。現在向陶睿道歉,停訓三天,同時接受額外處罰,我不向聯大進行反饋。」

  乘風抬起了頭,張開口,不急不緩地道:「我可以為我衝動的行為向他道歉,除非他為自己的觀點向我道歉。」

  陶睿當即叫道:「我不!」

  乘風倔強地說:「那我也不。」

  「嘶——」周教官倒抽一口氣,兩手叉腰,見了鬼般地道,「乘風!你搞清楚狀況沒有?你打人現在是被告,你沒有資格談條件!還讓人家道歉!跟你學術意見不合就要道歉?」

  「她不會向我道歉的。」陶睿的理智也開始出走,他看向乘風,極力克制聲線平坦,但還是帶了一些起伏。「我看過你的個人資料和相關採訪,從戰後星過來,養父也曾經是聯大的學生。戰後星跟聯大的交流生名額一向不多,按照年份進行推算的話,很容易找到符合條件的目標群。加上你爸爸姓葉,符合條件的一共只有兩個人……」

  乘風眼神突地銳利起來,朝他刺了過去。

  兩位教官意識到還有歷史遺留問題,沒有出聲打斷。

  陶睿接著道:「畢業後你父親因為戰爭爆發選擇回援祖國。在兩位疑似的目標裡,一個人在戰爭還沒結束的時候就犧牲了,所以不可能是他。因此你父親的真名應該是葉憬。他活到了戰爭結束,期間拿過許多勳章,後來因為不知名的原因遺憾離世。跟他同批選擇回援的士兵,全部都是犧牲的烈士,全部追封一等功,只有你父親沒有,而且在公開表彰文件上連個名字都沒提到……」

  周教官聽得心裡發慌,趕緊打斷了他:「不要說了!」

  像葉憬這種在聯盟多年求學,之後回援祖國的高材生,在軍隊裡應該屬於地位較高的稀缺人才。

  戰後星能駕駛好機甲的人不多,基本上都是聯盟高校培育出來的單兵。

  等到戰爭結束,這群人想混個一等功絕對不成問題。除非他有重大過錯。

  然而這種背景純正,技術過硬,又是在一線奮戰的單兵,一般的決策失誤軍隊不會過多追究。等到戰爭結束,更是會成為英雄代表般的存在。

  ……除非他是一個逃兵。

  乘風問:「所以呢?」

  陶睿嘴唇動了動,沒有再說了。

  「外戰結束之後還有內戰,三年結束之後還有三年,國雖然還在但是家早就沒了,殺的究竟是誰沒有人知道。沒有人敢死,甚至沒有人敢閉眼。因為一閉上眼睛,就感覺無數的冤魂就站在你的床前。」乘風聲音很輕,吐字清晰,「你什麼都沒經歷過,根本不知道死是什麼東西,憑什麼用無恥去形容別人的痛苦?你只會用一串代碼組成的指令讓單兵拋掉恐懼向前衝鋒,然後在別人拒絕之後指責他是一個逃兵。可是換成是你自己,你能保證自己不犯錯誤嗎?人類要怎麼才能控制自己不犯錯誤?」

  兩位教官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張了張嘴有些語塞。

  陶睿被她諷刺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大腦當機中說了一句:「戰後星跟聯盟的情況不一樣,我的數據分析也會遵從於現實,具體的情況應該要根據實際來分析,而不是用個體去推翻……」

  乘風打斷了他,滿身的桀驁不馴道:「反正他不道歉我也不道歉。你們要罰就罰,不罰我走了。」

  周教官抬手按住額頭,高考時都沒經歷過這麼艱鉅的考驗。

  他對著乘風勸好道:「你知道『服個軟』這幾個字怎麼寫嗎?」

  「我不會。」乘風乾脆地說,「你要不打我一頓。」

  周教官深吸一口氣,無奈點頭道:「行,那我就按照基地的標準來進行處理。明天我會聯繫你的負責老師,讓他過來帶你離開基地。」

  乘風轉身就走。

  周教官心裡暗罵一聲,追到門口叫道:「我最後再給你一個機會啊!想明白了就滾回來!」

  乘風的背影連個停頓都沒有,抬手摘下了自己的帽子,徑直轉進樓梯間。

  薛教官在後頭輕嘆了口氣。

  陶睿還有點怔神,臉上帶著茫然跟不知所措,在兩人之間巡視。

  周教官罵罵咧咧地回過身,對陶睿道:「算了,你回去休息吧。去醫務室開點藥,別毀容了。」

  薛教官拍拍他的肩膀:「過去上課,剩下的跟你沒關係。」

  ‧

  三樓的課程一直上到十點半,教官才宣佈放行。

  沈澹跟兩位學姐第一時間衝回宿舍,推門卻發現裡面黑漆漆的一片。

  學姐提醒說:「學妹,我開燈了啊。」

  光線亮起,照亮的房間裡空無一人。

  幾人異口同聲地發出一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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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30 09:04:11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八章 勸告

  光腦重新被教官收走了,眾人無法私下聯繫。

  學姐跑去樓上的宿舍找人,抓了個正在外面走動的青年問:「陶睿回來了嗎?」

  學長匆忙藏好手上的內褲,說:「回來了啊,一軍的人都圍著呢。怎麼了?」

  學姐道:「乘風不見了呀,問問陶睿,知不知道她在哪裡?難道是教官壓著她受罰了?」

  「估計是,我去問問。」

  沒多久,學長很是震驚地回來,告知她道:「陶睿說乘風不肯道歉,寧願離開基地。」

  學姐:「啊?!」

  學長也有點著急了:「人應該還在基地,明天才要送回聯大的。你們那邊趕緊找找,別是想不開出事了。」

  這個學姐倒是不大擔心。一個連歉都不肯道的人,不大可能想不開。

  學長回憶一遍剛才聽到的話,覺得實在過於荒謬,吐槽了句:「這倆人到底怎麼回事?道個歉比從他們身上剮塊肉還難嗎?『對不起』這三個字能要了他們的老命?尤其是陶睿,也不看看自己一把年紀了,跟個小學妹強那麼臭的脾氣!」

  眾人把訓練大樓上上下下地翻了一遍,都沒找到乘風的身影。怕再驚擾到教官,惹出什麼事端來,動作都放得很輕,只敢躡手躡腳地跑動。

  學姐想著乘風平日做事挺有分寸的,不能冷不丁鬧出個什麼大動靜,決定分散開出訓練大樓再找找。等邁出大門,才發現乘風就躺在基地門口的空地上曬月亮,不知是哪裡來的閒情雅緻。

  眾人齊齊噓了一聲,揮揮手各自散開了。

  乘風聞聲轉過頭,看著眾人的背影一臉的莫名其妙。

  沈澹抱著瓶水走過來,躺到乘風身邊。沒有被縟的水泥地咯得她骨骼發疼。她將礦泉水給姐妹丟了一瓶過去,調侃道:「我還以為你拔刀去找教官同歸於盡了。」

  乘風沒接住,胸口被瓶子輕輕砸了一下,留下短暫的鈍痛,有氣無力地說:「跟教官沒什麼關係。」

  沈澹問:「你在思考什麼人生?吸收的天地精華足夠讓你徹悟了嗎?」

  乘風斂著眉目淡淡道:「不知道。」

  她回憶起了各種雜七雜八的事。

  想起葉憬對自己諸多的深奧勸誡;也想起每天夜裡他枯坐在床邊,滿頭虛汗地熬著大夜;想起他偶然提起的,蘊藏著很多信息的零碎話語。

  葉憬一直清晰地認為自己是一個逃兵。他一點也不堅強,無數次地想要逃離那片戰場,逃離那份痛苦。

  但他在戰場上唯一的一次撤逃,是在廢墟裡刨出一個女嬰,並在隊友的掩護下抱著她衝離了火線區。違背指揮,可他從來沒覺得那是一個錯誤。

  對於他來說,戰爭的信仰應該不是勝利,是保護。這樣才能讓他在日復一日機械冷血的拼殺中,找到一點可以自我安慰的正義。

  他只是一直幻想著自己能夠逃掉那些在他生命裡無法承擔的重量,雖然始終沒能成功,到最後由於被壓垮而選擇自我了結。

  乘風一直想不明白,逃不掉的那些到底是什麼。

  或許是死亡。倖存不是一種幸運,而是宣告了一無所有的酷刑。

  可能是戰爭。但他堅持服役到了戰後星宣佈獨立的那一天。

  ……可能是人性。只有保持冷漠,才能在那個彈火紛飛的世界裡生活得稍微輕鬆一點。

  很多乘風以為變成大人就能明白的問題,至今仍舊因為葉憬的沉默而保持著空白。

  葉憬就跟天上那些肉眼可見的天體一樣,他的痛苦跟他的矛盾是他身上最顯眼的外殼,刨除掉這些,沒有人知道他內心裡充斥著什麼。

  也許什麼都沒有,盡是鬆散的沙土。

  戰爭是那麼的殘酷,能從裡到外地將人摧毀,所以才要卑微地去敬重生命啊。

  ‧

  翌日,乘風大早收拾好了自己的裝備,跟來時一樣背了個巨大的軍用包,提前站在訓練大樓的門口等監護人過來領取。

  老羅在聯大的科研任務很繁重,接到通知還是立即推掉手頭的工作,行色匆匆地趕來。早晨七點多就搭車到了基地門口,連一貫注重的頭髮絲兒都沒來得及梳理整齊。

  他與乘風在門口打了個照面。面對這位背著行囊,表情隱約中透著委屈的女生,一時間有點五味雜陳。

  因為他發覺自己並沒有多少驚訝,早就做好了這孩子要出問題的心理準備。

  人類的社會果然是很復雜啊,想融入哪有那麼簡單?

  老羅問:「你站在這裡幹什麼?那麼自覺?」

  乘風看著他不說話,實在點講是有點心虛的,畢竟之前還信誓旦旦地認為自己肯定不能被中途勸退,沒想到連一個星期的假條都沒堅持到,成為第一個退場的學生,可能要讓老羅丟臉了。

  當然更多的是心痛。約定好的獎學金估計要沒了。

  老羅被她專注的眼神看得直冒雞皮疙瘩,想起還有要事,指著她叮囑道:「你站在這裡別動啊,去那邊等我一下。這事兒還沒下定論,我們聯大哪有那麼好打發?等著看老師化腐朽為神奇。」

  乘風目送他離去,提了提肩帶,在邊上的台階坐了下來。

  ‧

  周教官就在二樓的活動中心等老羅。

  兩人見面,找了個安靜的角落,用力握手,相似的焦頭爛額很快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周教官將事情大致復述了一遍,忍不住問道:「你們這孩子屬牛的啊?裝塌了南牆都不帶回頭的。」

  老羅思索了陣,很認真地糾正道:「不,她屬貓頭鷹的。」

  周教官:「??」

  你們聯大祖傳的幽默是不是都那麼的不合時宜?

  老羅抗辯道:「乘風說的沒有錯啊,她根據自己的經驗這麼說怎麼了?陶睿的評價是有點獨斷還有點狹隘,他太不成熟。」

  周教官對這群人盲目的護短大開眼界,簡直沒有道理了。

  「可是她打人了啊!不是,您今天來是做什麼打算啊?」

  老羅說:「軍人就是應該要有一點血性,這是她所堅持的底線!」

  周教官抓狂道:「可是她堅持的這一條,被人踩雷的概率太大了!我能理解,但是聯盟跟戰後星的情況確實不一樣,她不能一直不讓人提逃兵吧?」

  老羅搖頭說:「陶睿父母將自己多年的經驗系統地教給了他,但忘記了他還沒有認識過戰爭的真面目,所以他不夠寬容。乘風無法接受的就是他的這種苛刻。誠然來說,任何經歷過前線戰爭的軍人,能接受嗎?」

  周教官嘴裡發苦。

  道理他都懂。

  可是乘風打人了!

  老羅鼻間哼著粗氣,沉默許久,才接著道:「而且乘風的父親不是因為什麼不知名原因遺憾離世,他是自殺的……他也沒接過什麼軍部處分……你覺得都到那時候了,一個極度厭戰的人,什麼一等功什麼將軍什麼榮譽,對他來說能算個東西?」

  周教官的眼皮都因為驚訝不安地跳了跳。

  老羅嘆道:「你很難讓一個幸運的人理解什麼叫不幸。當代的年輕人啊。可是你,你不一樣,你跟乘風應該是一個立場的。」

  ‧

  乘風在原地坐了十五分鐘,側著耳朵聽窗戶裡透出來的喧嘩聲。

  發了兩輪呆,老羅還沒出來,倒是乘風自己瞎琢磨明白了。

  就這麼走,實在是太虧了。這口氣要是不出,她能不爽一輩子。

  何況陶睿還沒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也沒給她道歉,她注定了要背一個處分,不如臨走前再揍他一頓,教他做人。

  格鬥機器人從來都是睚眥必報,她必然不能慫。

  於是乘風站了起來。

  正在訓練的學生們,看見乘風面無表情地走了進來,靜靜地站在場邊。以為她是來告別的,正準備放慢速度跟她說兩句,就聽她對著過路的某人叫了一聲:「陶睿。」

  陶睿聞聲偏過頭,臉上的傷還沒好,一夜過去從微紅轉變成了烏青,導致嘴角像染了一塊滑稽的灰色。

  他對上乘風的眼神,有種不祥的預感,果然下一秒就見乘風氣勢洶洶地朝他衝了過來。

  昨夜的前車之鑑還歷歷在目,陶睿一個甩頭,拔腿就跑。

  乘風追在後面斥問:「你道不道歉!」

  陶睿神經的弦快要斷了,崩潰大喊:「你有病吧?!別過來啊!」

  周圍學生亂叫成一團。

  「啊——」

  「乘風你冷靜一點!」

  「別追了!前面的同學快攔一下!」

  老羅跟周教官驚悚地朝場內看來,等注意到時,人群已經密密匝匝地圍在了一起,裡頭的場景他們不敢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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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8-30 09:04:25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九章 成長

  老羅一瞬間眼前發黑,想跟乘風斷絕父女關係。

  怎麼會有這麼不懂事的孩子?

  他好不容易快把人忽悠過去了,結果這孩子猝不及防地來一記背刺。後院放火都不帶這麼積極的。

  周教官跳腳趕去,粗魯地撥開外圍人群,喊道:「讓開!給我看看!」

  密不透風的人群撕開一道口子,露出裡面的場景。

  陶睿跟乘風都被人攔住了,週遭的人七嘴八舌地說些聽不清楚的話。

  周教官先往陶睿臉上掃了一圈,還好,沒有發現外傷。

  「他還是乾淨的!」老羅先一步叫了出來,口不擇言道,「不是不是,我是說,他還是安全的。乘風沒打人吧?」

  他說著拽了一把,將乘風拉到自己身後。

  周教官陰沉著臉道:「有打架嗎?」

  聯大的學生忙觍著臉笑道:「怎麼會呢?教官你看,打人為什麼還要背那麼重的軍用包?」

  乘風才發現自己身上還掛著個大型debuff,難怪剛才一直追不上。

  聯大學長圍著陶睿,笑嘻嘻地給他錘肩,打哈哈道:「孩子還小,開個玩笑,別計較嘛。」

  陶睿氣得直喘氣,瞪了乘風一眼,倒是沒吱聲。

  周教官轉過身,沒好氣地問:「你到底想幹什麼?」

  乘風平靜地說:「我快走了,跟他告個別,沒做什麼。」

  周教官被噎得胸口發堵。

  他看著乘風,深深吸了一口氣,竭力保持冷靜地道:「乘風,別讓我看不起你。軍隊裡的紀律不容許任何人接二連三地破壞。你來了這裡,就必須遵守這裡的規則,我可以因為你還是個學生,諒解你給你一次機會,但絕對不會有第二次!」

  乘風說:「我不是想要破壞軍隊的紀律,而且你不是已經要把我開除了嗎?」

  老羅抬起手,摀住乘風的嘴,在她耳邊小聲地道:「還沒有決定的事,你瞎說什麼?基地又沒發公告。」

  周教官喉結滾動,聲音字字有力地道:「在部隊裡,你不可能讓所有人都跟你持有一樣的想法。如果你想獲得指揮的權力,在隊伍中貫徹你自己的戰略,唯一的方式就是成為最強的那一個,而不是說服別人認同你!站到可以決定別人命運的那個位置,靠的是實力,不是蠻橫!否則你的行為,難聽一點就叫無能狂怒!」

  乘風嘴唇翕動,遊走的血液裡像燃著把火,燒得她渾身難受,偏偏滿腦袋裡搜不出一句辯駁的話來,只有垂放在褲子兩側的雙手越握越緊。

  周教官聲調低了下去,失望地說:「你剛來的第一天,我以為你一定能夠留到最後。天賦、努力、韌性,還有對戰爭的認識,這些你都有了。可是身為一名指揮,如果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我認為你不行。你覺得指揮不應該過於冷漠,這個我無法置評,但是我能篤定地說,指揮需要絕對的冷靜,你能嗎?你足夠強大了嗎你就敢負氣地背著包說走!」

  周教官說到後面,還是不由惱怒起來。

  就指揮的心智來說,乘風因為自身特殊的經歷,誠然要比別的學生更為成熟。那份成熟是種極為難得的素質,讓她具有了被經驗打磨過的雛形。在發生鬥毆事件之前,他私心認為乘風會是這屆學生裡最有潛質的學生。

  她只是缺乏一個接觸尖端知識的機會,只要保持學習,很快就能成為一把鋒利的刀。

  一個具有情懷又帶有殺傷力的指揮,應該是大多數單兵都想要追隨的對象。不止是為他們指出勝利的方向,還是他們堅實的後盾。

  但是,但是僅憑這樣是不夠的。

  昨天晚上乘風毅然離去,讓他忽然意識到,她其實還只是一個十九歲的小姑娘。

  憋著股火說老娘不伺候了,在軍隊裡一點都不熱血。

  他認識的指揮,凡是能走到最高點的,對外可以強勢霸道不留餘地,在追求自身成長上,從來不講什麼尊嚴。

  只要能讓他變得更強,哪怕是跪著、趴著,累癱成一條狗,他也要死賴在這個基地,笑呵呵地拿血當水吞下。

  不少人偏見地認為指揮的位置安全而閒適,一個命令一串數據可以調動一群人的生死。卻沒有看見他們要折掉身上的棱角,剮掉疼痛的弱點,然後才能背負得起指揮的重量。

  乘風低著頭,片刻解下身後的背包,軍姿站定,抬手敬禮。

  周教官冷冷地說:「今天學生的訓練項目,如果你能五倍完成他們的份額,我就既往不咎,讓你留下來。但是,在之後的訓練當中,如果你有一次沒有達到我們的標準,基地馬上對你進行遣退。我不再接受你的任何錯誤。能做到,你就現在開始,不服氣,就跟著你的老師滾回你的搖籃裡去。」

  乘風邁開腿跑步。

  周教官喊道:「負重!背槍!」乘風轉向,往門口的物資點領取槍械。

  周教官環顧一圈,見學生們還站著,厲聲罵道:「看什麼看!很閒嗎?!想陪她一起加訓?」

  眾人噤若寒蟬,一秒散開,繼續自己的訓練。

  陶睿跑了一段,壓不住心下各種擂鼓似的情緒,折返回來,直白地問了一句:「你覺得她比我好?」

  周教官收回遠處的目光,淡淡地說:「我只是你的體能教官。今後可能會合作,但分處不同的崗位。我的任務是訓練你們,不是評價你們。」

  陶睿臉色漲紅,憋了許久,用力眨了下眼睛,將泛起的水花刷下,說:「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周教官點了點頭,說:「我期待。」

  老羅站在他旁邊,沉默地看著眾人訓練。雜亂的跑步聲裡混雜了汗水落地的聲音,讓他又一次感慨著道:「年輕人啊。」

  通往未來的路有無數條,不多摔打幾次,都找不到正確的方向。

  老羅說:「沒事的話,那我先走了。」

  周教官偏過頭說:「不再多留一會兒?說不定待會兒她發現自己完不成,就後悔了,我還得再通知你過來一趟。」

  老羅摘下眼鏡擦拭,聞言悶笑一聲,說:「你可以嘲笑她別的事情,但是不能嘲笑她的毅力。你不是才說她強得像頭牛嗎?」

  周教官道:「你不是說她屬貓頭鷹嗎?」

  「貓頭鷹好啊,貓頭鷹可是食物鏈的頂端。到了黑夜,更是她的主場。」老羅戴上眼鏡,提起乘風放在地上的背包,說,「我走了。希望訓練結束之前,不要再收到你的消息。」

  周教官揮揮手:「慢走,我就不送了。」

  ‧

  今天早上的體能訓練是多項任務組合,射擊、混合障礙跑、直線衝刺。跑完一圈還有他們基地特色的文武結合。

  體能較好的學生訓練到十點半左右結束戰鬥,去醫務室放鬆了下肌肉,轉而去食堂吃飯。稍作休息,下午便被教官拉到後面的場地訓練基礎技能,進行各種姿勢的匍匐前進。

  沈澹最害怕的就是匍匐前進。因為她個子高塊頭大,肢體不是那麼靈活,穿行的姿勢笨拙得有點醒目,周教官無法忍受,盯緊了她,拿著根木棍不停地敲她的背,提醒她放低重點。

  如果不是因為她是女生,估計周教官早就一腳踹了過來。沈澹第一次覺得壓力很大。

  從泥坑路段爬過時,沈澹還被迫喝了好幾口泥水,短短的幾百米,對她而言無比的艱巨。

  沈澹亂七八糟地想,乘風肯定很適合這項訓練,憑她那猴子一樣敏捷的身姿,指不定「咻咻」地就飛過去了。

  最後沈澹果然沒能磨完下午的任務,被周教官罵罵咧咧地留下加訓。

  他今天的臉色是肉眼可見的不爽,眾人都不敢觸他黴頭,連呼吸都放得謹慎,以免給他罵自己的機會。

  等加訓的一批學生按照他的標準完成任務,灰溜溜地滾去食堂,食堂已經關門了。

  沈澹買了幾個飯團回到活動大廳,發現乘風果然還在裡面訓練。

  薛教官在看場子,翹著二郎腿坐在門口的位置玩光腦,游戲的背景音樂開得老大,「噔噔噔」吵得沈澹腦袋疼。

  她齜牙咧嘴地在邊上坐下,佝僂著背吃飯團,薛教官抽空瞥了她一眼,萬分嫌棄地道:「嘖,能不能先去洗個澡?你把我們場地都弄髒了。」

  沈澹指著乘風說:「她不也是嗎?」

  乘風的頭髮如同被打濕過一樣,汗水不停地往下滴落。到點工作的清潔機器人一直追在她後頭擦地板。

  見這人如此的沒有自知之明,薛教官主動搬著椅子離她一點。

  乘風在大廳東面訓練完最後一項射擊,視線已經發虛,閉上眼睛休息了會兒,抱著槍朝沈澹走來。

  她脫下帽子,露出下面一片慘白的臉,走路的時候連手臂都不晃動,跟失了魂似的,全靠一口氣吊著。走到沈澹面前也不敢坐下,彎腰從對方手裡接過飯團,站著吃了起來。

  看她狼吞虎嚥的吃相,薛教官有點饞了,推推沈澹的肩膀,說:「分我一個。有沒有紅燒牛肉味的?」

  「沒有。」沈澹隨手拿了個拋給他。三人偷偷摸摸地在活動大廳裡吃晚飯。

  正吃到一半,陶睿從門口走了進來,微微偏過頭,問了聲「教官好」,挽高衣袖,開始沿著場地邊緣跑步。

  乘風掀開眼皮,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彷彿拿他的身影下飯吃。

  薛教官笑道:「我就喜歡這種主動的學生。」說著暗示性地瞄了沈澹一眼。

  沈澹身上的泥水乾了一半,一動就不停往下掉沙礫。她假裝沒看見,團起包裝袋塞進口袋裡,又去吃第二個,含糊地問乘風:「你還剩多少任務量啊?」

  乘風不樂意說話,顫顫巍巍地豎起一根手指。

  沈澹震驚地說:「只剩一輪了?那麼快?你腳底踩出火了吧?」

  薛教官大笑道:「做夢啊,她是說還剩一半!後面的難跑啊,等訓完應該天都快亮了吧,第二天的任務又要來了,乘風同學害不害怕?」

  乘風對他的調侃不作回應,看著陶睿自主加訓,安靜地吃完手上的東西,用力抹了把臉,隨後站起身來,往門口走去。

  薛教官大聲喊:「幹什麼去?不練了啊。」

  「洗澡。晚點過來。」

  乘風回過頭,臉上沒什麼表情,和深夜裡幽靜的湖面一樣平靜,偶爾能窺探出一絲情緒,也只有很寡淡的波動。

  說不清是哪裡,但確實是有點感覺,跟她剛來的時候不一樣了。

  從事不關己的,旁觀的那種冷漠,變成了山雨欲來但克制內斂的沉寂。

  薛教官深深看了她一眼,唇角不由自主地扯了扯,回頭瞥向正在吃第三個飯團的沈澹,一臉慘不忍睹地道:「跟人家學習學習。」

  沈澹目光發空,拍拍屁股站起來:「我也回去洗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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