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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現在只有一個人能證明她沒有胡說,而這個人,她是不能拉出來作證的。
「回太妃,周姑娘說的那首詩,朕曾見過。」然而,她以為不會開口的人,這時卻朗聲道,「<紫籐草>,是朕所作。」
如果要一個詞來形容當下的情景,那麼唯有「震愕」兩字。
不只周夏瀲說不出話來,在場所有人皆僵若石像,怔楞地看著場中神色自若的那人。
立妃的聖旨才下達,流言整個京城已傳遍了,許多人都又妒又羨說周丞相家的拿包美人不知交了什麼好運,單憑一首詩便獲得皇上的青睞,飛上枝頭變鳳凰。
然而這消息對於丞相府眾人而言,倒不見得是什麼喜事,周夫人垂下了眼淚,不斷歎息。
她原本只打算招個入贅女婿,但如今女婿卻變成了皇上。
一個誰都無法掌控的男人,她的傻女兒就沒法降伏了,更別提女兒還得與六宮之中所有心計深沉的嬪妃搶一個丈夫,頭腦簡單、又無才藝的女兒是無法獲勝的。
美貌是夏瀲唯一的武器,但紅顏易老,這一點誰都知道。
周夫人苦苦思索了三天,最後把一個生男的秘方交給了周夏瀲,她想,女兒下半輩子要過得好,唯一的出路大概就是生一個皇子。但這個秘方也不知有沒有效,她吃了半輩子,一個兒子也沒生出來……
周夏瀲卻沒心情想到那麼遙遠的事,對於這一切心裡仍覺得十分迷茫。她看著楊柳依依的花園、這個從出生起就沒有離開過的地方,想到一去不復返,她就覺得傷感。
她打算跟府裡的人一一道別,首先,是跟二妹。
自從紫籐詩會後,秋霽對她的態度變得有點奇怪,好似在刻意躲著她。
其實,她和這個二妹的關係也算不得有多好,從小她喜歡在花園裡亂跑,二妹卻總是坐在房裡讀書,按秋霽的話來說,她們不是「同道中人」。
不過她想,在入宮之前,應該跟二妹盡釋前嫌,才不至於離開了以後,大家都還記恨她。
周夏瀲提著一隻走馬燈,來到周秋霽房外。
這只走馬燈是兒時某個元宵節母親送她的禮物,她記得二妹也十分喜歡,為此跟她爭搶半天,又哭又鬧的。
秋霽自幼便十分沉穩,她從來不覺得她會喜歡走馬燈這種幼稚的東西,但那一天,秋霽就像發了瘋似的,非要把這盞燈弄到手不可。
她一直不明白那是為什麼,但現在,她好像有點懂了。
「這盞燈送給你。」周夏瀲敲開了二妹的門,微微笑道,「我保存得很好,每年都從箱子裡拿出來擦拭一遍,找最好的工匠上一次色,跟當年沒什麼區別。」
周秋霽怔了一怔,將走馬燈接了過去,還以微笑,「大姊,你可知道,我一直嫉妒你嗎?」
嫉妒?她萬萬沒想到二妹會使用這麼重的詞。
「我有什麼可嫉妒的?」她難以置信,「要是像二妹這般才華橫溢,或者像三妹那般武功高強,或許還有惹人羨慕之處,但我,毫無所長。」
「就因為你毫無所長,單憑美貌,就得到了所有人的愛護與憐惜。」周秋霽幽幽地道,「從小到大,爹娘最最疼愛的就是你,漂亮衣服全給你穿,好東西全堆在你面前,我們無論透過多少努力都還無法得到的東西,你卻唾手可得。」
原來,這就是當年秋霽死活都要得到這盞走馬燈的原因,她是想試一試自己在父母心中的地位。
「二妹,你不懂嗎?」周夏瀲歎了一口氣,「我得到的,是別人施捨給我的,倘若有一天別人厭煩了,我仍舊一無所有。不像你,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周秋霽聽了,表情起初十分驚奇,而後,目光浮現歉疚和敬佩。
「大姊,我原以為你什麼都不懂,但此刻我發現,你甚至懂得比我多。」
被一個才女如此誇讚,大概是她這生難遇的罕事,何況,秋霽一向自視甚高,能說出這話,讓她感動得差點淚盈滿眶。
「大姊,你真願意入宮嗎?」周秋霽不由得擔心起姊姊,「那天,為什麼不挑那首<秋水>?」
「我不挑<秋水>,是因為我的確不喜歡<秋水>,而且,我發現有人更喜歡它。」周夏瀲意味深長地回答,「那麼為什麼不將它留給更喜歡它的人呢?」
周秋霽雙頰微紅,彷彿很明白這話的意思。
「其實我是願意入宮的,畢竟,我更喜歡紫籐草……」她憶起了那個紫籐花下的男子,思緒開始起伏如潮。
「可紫籐草不屬於世間任何一個女子。」周秋霽提醒她,「或許有很多女子為它垂淚,但它終究是山中客、世外仙。」
這話說得沒錯。這是立妃的聖旨下達後,她真正煩惱的地方。
「如果換了你,你會如何應對?」生平第一次,周夏瀲如此鄭重的詢問二妹的意見。
「我想,我會裝作不喜歡它吧。如此,就算傷心,我還有尊嚴。」
裝作……不喜歡?
霎時,周夏瀲如撥雲見日一般,領悟了些什麼。直至許多年後,她也沒有後悔在這個日光西斜的下午,自己所做出的決定。
正如那首歌謠中所唱的一垂眉長相思,空等帝王心。君心若不在,賜我千萬金。若無千萬金,佯裝妾無情。萬般浮華寵,化作拂袖音。
入宮那天,周夏瀲被那件世人稱讚的妃子長袍,包裡得層層迭迭、難以呼吸。
各種繁文褥節,亦讓她頭暈腦脹、腰酸背疼。
等到一切禮儀完成,她坐在轎上被抬入棲雲宮之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屋子裡十分悶熱,只有鳳冠的珠子冰冰涼涼,垂蕩在她的臉上,給了她稍許撫慰。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覺得非常渴,渾身無力,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無意間呻吟了一聲。
忽然,有一隻手伸過來輕輕抬起了她的頭,甘甜的茶水注入她的嘴角,彷彿救命之泉。
周夏瀲一口氣喝了許多,而後閉著眼睛,嫣然一笑。她一向如此容易滿足,哪怕只是一杯水。
接著,她聽見身旁有男子的歎息聲,似乎有什麼掠過了她的唇,柔軟中帶著剛毅。
她緩緩睜開眼睛,卻見趙闕宇坐在床側,正以指尖抹去她唇上沾上的茶水。
周夏瀲有些吃驚,因為此刻的他與那日在御花園中所見完全不同,整個人的感覺從神秘變得;登澈。他只穿著白色的中衣,黑髮如瀑布般垂在身後,微笑的時候眸裡泛著星子般的光呆。
「皇上——」她想撐起身子,可是身子沉重疲倦得讓她完全不能動彈,於是她只能就這樣躺著,莞爾道:「給皇上請安——」
「朕即位以來,還是頭一次見到你這麼無禮的妃子。」趙闕宇亦笑道:「躺著向朕請安,嗯?」
「妾身既動不了,又想向皇上請安,不這怎麼做要怎麼辦呢?」
「讓朕來幫你——」
說話之間,趙闕宇已經將她一把拉起靠到他懷裡,鳳冠珠串發出碰撞之聲,被他的大掌取下置於旁邊,頓時,她覺得身子輕了許多。
「謝皇上……」周夏瀲有些微微臉紅,呼吸依舊急促。
「這樣舒服多了吧?」他似笑非笑地瞧著她。
「好像……還是有些不舒服……」她喘息更甚。
「那麼,這樣呢?」趙闕宇將她衣襟上的盤扣一拉,將她身上窒悶的華服一併褪下,只剩一襲水紅的中衣。
周夏瀲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溺水的人,突然被解救了出來,終於能喘氣,恢復極意自在。
但她的雙頰卻已紅透了,因為此刻她與他僅以中衣相對,她還是生平第一次和一個男子親暱至此……
「怎麼了?」趙闕宇越發感到有趣,「從沒見過你這般矛盾的女子,怎麼做都不是,總會臉紅。」
「妾身伺候皇上就寢吧……」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你懂得如何侍寢嗎?」他卻反問。
「妾身……聽嬤嬤教導過。」周夏瀲低下頭,不敢看他的臉。
然後,他笑了,哈哈大笑,彷彿覺得她的窘態十分可愛。
「罷了罷了,朕現在也不睏,陪朕說會兒話吧」
「好啊」她霎時不緊張了,大大鬆了一口氣,「皇上想說些什麼?妾身就算一宿不睡陪皇上說話也甘願。」
「你啊——」趙闕宇搖搖頭,捏捏她的鼻子,「真是個傻丫頭」
傻丫頭?從小到大不只一個人用「傻」形容過她,但這一次她卻不厭到哀傷,因為他的語氣裡充滿了寵溺。
「來人」他擊掌兩下,「把東西抬進來。」
他話音剛落,候在門口的太監便垂首魚貫而入,抬了數口箱子擱到床楊前的地上,接著又無聲地退去,迅速乾脆,彷彿從來不曾出現過。
「瀲瀲,朕讓你看樣東西——」
趙闕宇的大掌將她的柔荑一握,出其不意卻自然而然,彷彿是一件他早就習以為常的事情,周夏瀲一怔,卻並不反感。
他叫她「瀲瀲」,像在喚她的小名,讓她心靜。
他的大掌沉穩而溫暖,她隨他下了床,走上前,當他鬆手的時候,她甚至有一點兒捨不得。
「瞧——」他親自俯身將箱子開傲,然後抬頭看著她。
周夏瀲見那箱子精緻,趙闕宇又一副鄭重的神色,還以為其中藏有什麼寶物,探頭一觀,卻不禁「咦」了一聲。
若干個箱子,所裝皆是相同,非金銀珠寶,不過一些尋常木雕之物。
若說雕工精巧也就罷了,偏偏這些東西不管小雞小鴨,或小狗小牛,都像是孩童玩具,樸拙可愛。
她捧起一隻小牛,看了又看,覺得十分有趣,忍不住笑了起來。
「瀲瀲以為此物如何?」趙闕宇側晚她。
「小時候閒著無事,妾身也曾雕刻過類似的東西。」周夏瀲輕笑著說:「如今見著這些,倒是勾起許多兒時回憶。」
「哦?」他面露淡淡喜色,「瀲瀲你也喜歡雕刻?」
「妾身手腳笨拙,無此天賦,亦欠了些許耐心,長大後就再也沒嘗試。」她倒也不隱瞞。
「那你覺得此工匠是否有天賦?」他又問。
「比妾身技高一籌。」周夏瀲端詳手中小牛,「不過,做這些木雕的人感覺年紀不大,技法尚不成熟,還需磨練些許時日。」
趙闕宇忽然沉默,打量她良久,過了半晌才舒展眉心道:「瀲瀲,你知道嗎?你是唯一對朕說實話的女子」
「實話?」她不解。
「這些東西都是朕小時候刻的。」他徐徐道出答案。
「什麼?」她瞪大眼睛,僵立著。
「從前,朕也給其他妃子看過這些東西,她們非常聰明,早早猜到這是朕心愛之物,對其極盡吹捧。」他微微歎息,「只有你這個傻丫頭實話實說——」
周夏瀲心裡一片迷茫,弄不懂趙闕宇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本來,她批評他的作品,他應該不悅,但此刻聽那語氣,又似對她十分讚賞。
她的確是個傻丫頭,人心如此複雜糾葛,豈是她能看透?
「妾身很笨,常常不知道該說什麼,所以,只能說實話。」她垂眉,聲音細如蚊聲。
「朕就是喜歡你這個樣子。」趙闕宇笑了,輕輕攬住她的腰。「瀲瀲,這宮中敢說實話的人太少,你以後要一直這個樣子,你懂嗎?」
她不太明白,但又有些懂得。
她一直以為他只是喜歡她的美貌,但現在看來,她還有別的東西讓他喜歡,這讓她心中欣喜。
她忽然覺得,與帝王相處或許也並非像人們傳說的伴君如伴虎那般可怕,保持她淳樸天然的本色,大概也就夠了。
「瀲瀲,你覺得困了嗎?」趙闕宇忽然問。
「方纔睡了一會兒,倒也不倦了。」
「那咱們溜出宮去玩玩,可好?」
「皇上,現在嗎?」他的提議把她嚇了一跳,瞪大眼睛。
「京郊有個小鎮,以種花聞名,」趙闕宇笑著介紹,「據說今兒個是一年一度的花會呢,趁著現在還沒到深夜,咱們去湊湊熱鬧吧。」
他笑起來的樣子,真像個調皮的大孩子。周夏瀲怔怔地看著他,未置可否。
但從心底來說,她還挺樂意的。新婚之夜變成了出宮的冒險之旅,想來十分新奇有趣。
京郊河邊的小鎮以種花聞名。據說這裡一年四季花開不斷,招來天下愛花人,甚至各國宮裡的珍稀品種也常是從這兒移植過去的。
周夏瀲與趙闕宇換了尋常打扮,攜手而行。雖已入夜,街上卻人流不減,據說每年的花會期間,鎮上都會熱鬧到深夜,只因月上柳梢、華燈高照之下,花兒會呈現別樣嫵媚。
「咱們一個人也沒帶,就這樣出來,不要緊嗎?」她擔心地問。
「怕什麼?我身邊的人都不知道咱們溜出來了,別人會知道?」他很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得莞爾,「再說了,你夫君我身手不錯,真遇上什麼,總能保護夫人你的。」
而他自然不會是毫無準備,自是有人暗中跟隨護衛。
夫君?夫人?呵,她喜歡這樣的稱呼。
看到他褪去了龍袍,一襲青衫,配上穿了淡色衣裙的她,倒還真像一對民間的新婚小夫妻。
沿街儘是花農商販,籃中花朵吒紫嫣紅,時值盛夏時節,品種繁多,引得周夏瀲不由得駐足觀賞,瞪大雙眼,頻頻稱讚。
「夫人看中了哪一盆?夫君我送你便是。」趙闕宇打趣道。
「宮裡什麼花兒沒有啊,巴巴的捧了這些回去倒教人笑話了。」她莞爾低聲回應了句。
「那倒未必。」他顧盼片刻,抬手一指,「你瞧,比如那一盆,宮裡就從來沒看過。」
「咦?真的,這是什麼花兒?我也沒見過」周夏瀲目光順著移過去亦駐留其上,眼裡充滿好奇。
只見街角邊的屋簷下擺著一盆枝葉繁密的花兒,花兒是杯口大,朵朵如雪開放著,密密的一大捧,熏風裡兀自搖曳,猶如蝶舞。
「這叫百宜枝。」兩人走過去一問,那賣花的老闆答道。
「百宜枝?」周夏瀲很是好奇。
「說起來它還有一個名字,想必天下皆知,荼靡。」老闆笑道。
「荼靡?」她不禁吃驚,「原來這就是荼靡啊——」
正所謂「開到荼靡花事了」,荼靡,夏天最後的花,荼靡若開盡了,這一季也就過去了。
她雖不太讀書,但常聽秋霽叨念那些文讀謂的詞兒,倒也記下了此花。可惜總是聽聞,一直無緣一見,她總在想著,此花該是什麼模樣,會不會讓人看著覺得悲傷?
原來,它如此美麗,像是薔薇,又宛如月季,比世上任何一種花都開得茂盛,彷彿要將夏天的繁華盡數展現在自己身上,教人見一眼就難忘。
周夏瀲蹲下身子,輕撫其中一朵花,見它就像一片雪落在手中,忽然覺得感慨萬千。
「你自幼在宮外長大,怎麼沒見過荼靡?」趙闕宇亦俯身,湊近她身邊耳語,「宮裡不種這花是覺得對國運有損,可這花兒在民間是常見的。」
呵,自幼父母覺得她太笨,生怕她外出走丟,能不讓她出去就不讓她出去,她哪裡能見過什麼世面?
「既然喜歡,咱們就買一盆吧。」見到她唇畔的淡淡苦笑,他忽然道。
「不不……」周夏瀲連忙擺手,「既然宮裡說這花見不吉祥,還是算了。」
「這又不是在宮裡,哪這麼迷信。」趙闕宇站直身子,對那老闆說:「老闆,這花兒咱們要了」
「是送到爺府上,還是爺自個兒帶走?」老闆問。
「這就帶走。」他捲起袖子將花盆捧起,幹練的模樣讓周夏瀲一怔。
他是天子,怎麼能做這樣粗重的活?而這一切,卻只為了博她一笑……
「喲,這位爺一看就是練家子。」老闆望著他臂上因使力而貪起的肌肉,不禁讚道:「夫人好福氣啊,嫁了個可靠的男人。」
周夏瀲垂眉,笑而不語。
「掌櫃的,多少銀兩?」趙闕宇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忙問。
「這花兒便宜……」老闆說了個數目。
趙闕宇正想往懷裡掏錢,卻忽然怔住。
「怎麼了?」周夏搬不解。
「老闆……」他頓時無比難堪,「出來得匆忙,忘了帶錢……不如一會兒我叫人來付,可以嗎?」
他,沒帶錢?她霎時想哈哈大笑。果然是帝王之身,就算想假裝平民,也裝不來。
「行,那先把這花兒放下吧。」老闆道。
這時另有客人路過,見到這花兒也頗感興趣,開始與老闆討價還價。
「老闆不如這樣……」趙闕宇看了也緊張了,支吾一陣才說:「花兒先讓我扛走,一會兒肯定叫人來付錢」
「這位爺,如果你沒派人來呢?」老闆開始不耐煩,權腰打量他。
「那我去取錢,這花兒給我留著,不能賣給別人。」他繼續死纏。
「不行,若你們不回來,我這花兒怎麼辦?」老闆搖頭,「花兒鮮嫩,等不起啊!我說這位爺,看你長得人模人樣、身強體壯,怎麼連幾個錢也沒有?唉,你家娘子這麼漂亮,跟著你可要吃苦了……」
不到一刻工夫,態度便翻天覆地,一旁的周夏瀲笑得肚子快疼死。
她還真不打算上前幫他說什麼,看好戲似地等他如何回答。難得有人敢奚落他夏楚天子,這場面著實有趣。
「老闆,不如……」趙闕宇似靈機一動的開口,「我幫您幹點什麼吧?比如搬搬花盆、澆澆水什麼的,要不讓我替你叫他喝叫賣也行,就當雇了個寸工,用這花兒充工錢,怎麼樣?」
「哦?」老闆饒有興趣地看著他,「無論幹什麼都可以?」
「當然。」堂堂天子低聲下氣,委曲求全。
「看見前面的食鋪沒有?」老闆順勢一指,「那兒缺個洗碗的,你去幫忙一晚吧」
「食鋪?」這下換成趙闕宇吃驚了,「老闆,我是打算幫你的,這……」
「那食鋪是我老伴兒開的,」老闆坦白說,「我種花兒,她賣雲吞。」
「夫君,你會洗碗嗎?」周夏瀲忍不住打趣地問,「別砸了碗,花兒沒買成,反要賠人家一大筆錢。」
搬盆花兒什麼的不在話下,畢竟他會功夫。可是洗碗……說實在,她對他還真沒信心。
「夫人就請在一旁稍坐,夫君我給你露兩手」他挽起袖子,胸有成竹道。
周夏瀲想,無論過了幾年,她仍然記得這一天,在這個小鎮裡,她一邊極意地吃著雲吞,一邊看他洗碗時手忙腳亂的模樣。
她會記得,這裡的風因從江上吹來,帶著江水的清涼,風中全是荼靡的氣息。
以至於當她回憶起這段愛戀,就會聞到荼靡的香味。彷彿這種開在夏季最末端的花兒,已經跟她的愛情交織在一起。
她知道自己不是他唯一的妻子,宮裡有那麼多女人可這一刻,她有種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感覺,那種拋開困擾,只剩兩情相悅的雋永。
這樣的新婚之夜,讓她想到了那句話一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周夏瀲入宮的第二日正值莊皇后的生日,宮裡大設筵席,做為新晉嬪妃,周夏瀲自然不能缺席。
莊皇后本來是北狄公主,趙闕宇迎娶她無非為了政治利益,希望她嫁入夏楚後能綿延子嗣,使兩國關係和睦。誰知莊皇后體弱,自大婚以來,不生孩子只生病,一年三百六十日倒有大半時間捧著藥罐,愁煞人。
不過,趙闕宇對這位皇后還算敬重,雖不常去她宮裡,但衣食用度均不少,逢年過節也噓寒問暖一番,雙方也算相安無事。
皇后之下,有一妃三嬪,余惠妃是趙闕宇的表妹,自幼相識,可謂青梅竹馬,聽聞先帝曾有意讓他立余惠妃為中宮,但終究迫於政治,另娶了莊皇后,這余惠妃倒也沒有怨言,甘願屈居人下,所以賜封號「惠」,即賢慧之意。
瑩嬪可謂宮裡最得寵的妃子,當年趙闕宇初下江南,於接駕官員府中一眼便看中了她,破例接她入宮。她能歌善舞、容貌清麗,只是出身低微,雖最得趙闕宇愛護,也只能為嬪。
欣嬪和昭嬪是三年選秀之佼佼者,自然為萬里挑一的可心人物,說來也頗得趙闕宇喜愛,但終究不能與瑩嬪相比。
周丞相府自然知道這日為莊皇后生辰,早早替周夏瀲備了賀禮,待她裝扮妥當,便由兩名太監托著,一併來到設宴的沁芳園。
周夏瀲謹記著母親教誨,換了套較素雅的衣衫,不至於過分美艷奪目,搶了皇后的風采。但為了喜慶,她仍在鬢上插了數朵新鮮紅海棠,抹了淡色的胭脂,像個新婦的模樣。
沁芳園中,全數嬪妃已經就位,她遲了半步,一時間倒有些無措,不知自己該塵在哪裡。
莊皇后與趙闕宇高高在上,下面余惠妃與瑩嬪居右側,欣嬪與昭嬪居左側,兩邊倒還留有數張椅子,只是,周夏瀲弄不清哪一張屬於自己。
其實,她對於自己的身份也還有些迷惑,說是入宮為妃,可到底是妃是發嬪,又或者只是身份更低的才人?關於這個,趙闕宇倒也沒有明說。
她只能怔怔站在紅毯中央,給莊皇后施禮。
「聽聞周丞相家長千金有傾國之貌,本宮起初還不信,一見之下,果然驚艷至極。」莊皇后微笑道,「昨日你剛入宮,本應讓你好好休息,卻唐突地把你召來,實在辛苦——」
「給娘娘祝壽是何等幸事,妾身怎會辛苦?」問夏瀲淺笑道,「匆忙之中,不曾完備禮物,只是近日家父自南海尋得珊瑚一株,紅若晚霞,甚是可愛供娘娘賞玩。」
話音剛落,兩名太監便將珊瑚抬了上來,布巾甫掀開,四下一片驚歎聲。
「本宮屋裡也曾有株紅珊瑚,」莊皇后點頭道,「只是顏色沒這個艷,枝蔓也不似這般繁茂,一比之下倒小家子氣了許多。」
「聽聞周丞相富可敵國,今日一見,果然傳言不假。」一旁的瑩嬪陰陽怪氣地說,「皇后娘娘貴為北狄公主都不曾見過的寶貝,周丞相卻信手拈來。皇上常感歎國庫空虛,依妾身看,若向周丞相借些銀兩,那軍出怕是早已夠了」
周夏瀲一楞,不知該如何回答。
送禮還真是件為難的事,禮輕了人要怪,禮重了,卻露了財。她不知父親這一回是如何考慮的,大概是太希望他的傻女兒在宮中過得如意,反倒無意中洩露了一些不該被趙闕宇知道的秘密。
「藏富於國,不如藏富於民。」趙闕宇卻開口維護周夏瀲,「皇后,周丞相看來是對你極其敬重,才傾萬貫之資為你備下賀禮,這個人情你可不能同顧啊。」
「妾身自然知道。」莊皇后笑盈盈地額首,「來人,再搬一把椅子擱在皇上左邊,供周儷妃坐吧。」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不僅因為莊皇后示意讓周夏瀲與她並排而坐,而且還稱她為「儷妃」。
「敢問皇后娘娘,這儷妃的儷字何解?」瑩嬪仗著皇上寵愛,一問再問。
「伉儷的儷。」趙闕宇朗聲代答,「皇后本來提議,依夏瀲的美貌可封為美麗的『麗』,但朕覺得伉儷的『儷』更好。」
瑩嬪霎時僵怔,其餘諸位妃嬪亦臉色蒼白。
「皇上登基不久,後宮新立,妃嬪數量不多。」莊皇后補充道,「若按祖制,本宮之下應有四妃,貴、賢、淑、惠,而後為昭儀、昭容、昭媛、先容、才人等等,一共九品,如今唯獨余惠妃暫列四妃之位,其他封位皆空著,儷妃出身顯赫,周丞相亦對本朝有功,封位自然不能太低。」
「四妃之中,妾身為最末。」余惠妃卻異常鎮靜,淡淡笑道,「儷妃娘娘自然是在妾身前頭,所以坐在皇上身畔,倒也不算失禮。」
「朕打算封夏瀲為貴妃。」趙闕宇出言越發驚人,「依照封位,她自然是可以坐在朕身邊的。」
這話別說在座諸妃,就連周夏瀲本身也不禁一駭。
她一直以為,趙闕宇只把她當成個小玩意兒,覺得她貌美可愛,招進宮來消遣一下也就罷了,沒想到,他竟會如此厚待她……憶及父親身份,她開始覺得,這樁婚姻大概也多多少少與政治扯上了些關係吧。
「好了,話都說明白了。」莊皇后話題一轉,「諸位姊妹,聽聞你們為本宮準備了不少節目助興,本宮可是翹首以待。」
「回娘娘,」見事情已無法改變,瑩嬪一笑,起身回答,「惠妃娘娘備了一卷百花賀壽圖,為她親手所繪。妾身編排了舞蹈『百鳥朝鳳』,算湊個熱鬧。欣嬪彈琴,昭嬪吹笛,皆以才藝為娘娘助興一隻是,不知儷妃娘娘準備了什麼?」
周夏瀲瞪大眼睛,沒料到還有這一回事。
她本以為備了厚禮也就夠了,誰知還要當眾出醜。誰都知道,她自幼琴棋書畫皆不通,詩書禮樂亦不精,她該拿什麼來獻藝?
「儷妃,你就隨便表演個節目吧。」趙闕宇道,「不必拘泥,以你最擅長的,盡了心意即可。」
「妾身……」周夏瀲蹙眉思忖,「妾身不會什麼才藝……」
「常聽丞相說,你歌喉不錯。」趙闕宇提醒她,「唱首曲子,也成。」
對了,她的確會唱歌,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的歌聲能否登大雅之堂。
小時候,她在外祖母家常聽窗外的採蓮女唱些民間小調,清脆婉轉十分動聽,聽看聽著,她便學了起來。
「那麼妾身獻醜了。」周夏瀲清了清嗓子,顧不得許多,朗聲吟唱,「一片紫竹輕輕搖,冬少夢中誰吹蕭。花落有幾度,花開有幾朝,難忘家鄉紫竹調——」
她許久不曾高歌,起初嗓音尚有片刻凝滯,但越唱越亮,彷彿黃鶯出谷悅耳,池魚得了溪潤,曠野中聞見花香。
一曲終了,她忐忑地看著四周,只見諸人皆是驚訝的表情,似乎沒料到她真會唱歌,而且如此悅耳。
「儷妃好歌喉。」莊皇后合笑額首道,「本宮記得欣嬪也會唱曲,只是嗓音沒這般清亮婉約。」
「欣嬪姊姊的歌聲醇美綺麗,動人心弦。」瑩嬪仍是不服地爭辯,「皇后娘娘若不信,可叫欣嬪姊姊亦獻曲一首,絕不比儷妃娘娘遜色。
「妾身最近感染風寒,嗓子啞了。」欣嬪卻溫言婉拒,「容妾身日後再為皇后獻藝吧。」
「無論如何,今日儷妃一首『紫竹調』,深得本宮喜愛。」莊皇后伸手招她,「來,儷妃,坐到皇上身畔來。」
周夏瀲躬身施禮,徐徐步上台階來到趙闕宇身側。他正對她微笑,眼眸意味深長,耐人尋味。
今日這一切,是他布的局吧?但他怎麼知道她會唱歌的?
看來,他對於她的瞭解,遠比她對於他的,多得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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