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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駱沁 -【熾情霸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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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0 01:06:1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駱沁 - 熾情霸王

他是一國之主,而她卻是罪臣之後;
她該恨他的,但是,她竟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他﹗
愛與恨的矛盾猶如一把雙刃劍,無論她如何抉擇,傷的總是自己……  

他想知道這名清靈如仙的女子為何欲置他於死地?
但他更想知道自己為何一次又一次放過她,甚至讓她隨侍在側?
當他佔有她為復仇而獻上的清白身子時,他的心知道了答案,
然而,他的驕傲卻令他不肯承認他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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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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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0 01:07:01 |只看該作者
楔子

    陵嵐國境中,從鄉野到市集,甚至到皇宮所在地,熱鬧喧騰的氣氛與景象,充滿了大街小巷。

    街上人聲鼎沸,和往常的買賣吆喝聲大異,全是熱絡含著欣喜。錙銖必較的買方變大方了,緊踩著價格下降的賣方反倒買一送二了;在這等大事的降臨下,還有誰有心思去顧慮這種小細節呢?歡騰的心已將理智銷融了。

    街上的客棧早就住滿前來看熱鬧的人潮,擠了個水洩不通,連馬房都給清理出來暫當客房。漫然的一片聲浪裡頭,有一段對話夾雜其中,是個店小二和一名屈居馬房、還得與人同住的旅人在對話,房客的聲音帶著點打探的聲悄,讓人聽不真切,但店小二的喳呼可大聲著呢,音量扯得老開。

    「這位大爺,在這非常時節,就勞您老將就將就,和這位客倌在這裡共住一宿吧!」店小二帶著熱絡的笑,拿掛在肩上的白布揮了揮床褥。

    「怎麼這麼熱鬧啊?迎神拜佛嗎?」長相斯文的走方郎中將行李放下,隨口問了句。

    「啥?」這句話讓店小二睜大了雙眼,隨即一臉下以為然地搖頭。「嘖嘖嘖!您老八成是剛從深山野林進來陵嵐國的是不,怎麼連這等大事都不知道?」

    「到底是什麼事啊?」走方郎中好奇問道。

    「好啦,小的也不賣關子,就跟您老直說啦!還不就是皇上……不不不,該改口太上皇囉!一時之間還真有點兒改不過來。太上皇在上個月頒下皇旨,說要在這個月十五月圓時將帝位傳給太子。」這件事從公佈以來,他這個店小二跟來來往往的客人不知講過幾百次了,可每次提起都還是與有榮焉、興奮不已的。

    「原來是這樣。」走方郎中輕哼了聲,轉頭整理他的行李去了。不過是場登基大典罷了,居然也能熱鬧成這個樣子。

    「嘿,大爺,您老這副無動於衷的表情,可教小的看不過去啦。」沒見著預期的回應,店小二有點惱羞成怒了。居然有人敢輕視他們的皇上?!「敢情您老是不曉得咱們太子的豐功偉業才會是這種回應!唉……不是小的愛說,您老實在是太孤陋寡聞囉!」

    「哦?但聞其詳。」走方郎中一挑眉,想聽聽這陵嵐的新王到底有何功績,不過心裡倒是預先對店小二所言的真實性打了個折扣,一個八面玲瓏、能言善道的店小二能說出什麼事實呢?

    「說起咱們陵嵐國的太子黑曜啊,誰人不知,無人不曉啊!身形挺拔,眉如英劍,面如冠玉,眸如雋星,文韜武略無所不能啊!」店小二眼中閃著晶光,像在形容心目中的神祗。「咱們陵嵐由黑曜太子所率領的精銳兵騎可是以紀律嚴明、戰無不克聞名,多威震四方吶!」

    「哦,陵嵐的武力強盛這老夫倒聽說過,原來是由太子黑曜率領的啊!」走方郎中撫了撫位於眉楷的黑痣,輕輕喃道,對陵嵐新王的能力信服了幾分。

    「還有啊,看著這盛世的模樣,您老完全想不到咱們陵嵐國在二十幾年前還遇過叛變吧?」店小二壓低了聲音,像是怕「叛變」二字會讓人引起恐慌。

    「叛變?」走方郎中低呼,這可不是件小事啊!

    「對啊,那時太上皇的太上皇……唉喲,反正就是太太太上皇,上上上任皇上啦,那時他很寵愛一個叫秀妃的妃子,連帶也很親信秀妃的一個表兄叫李元樵,沒想到啊,一表三千裡喲,什麼表兄啊,根本啥關係也沒有,倒是和秀妃連兒子都給生下,還張冠李戴地說是太子呢!」店小二說得氣憤填膺,恨不得食之血肉。

    「然後呢?」這時走方郎中的興趣已被完全勾起,直催促著。

    「秀妃和李元樵聯手謀害啊,將太太太上皇給氣死了。後來太太上皇即位,就是太太太上皇的長子,呼!像在說繞密碼似的,真累。」這帝位轉移讓這個市井小民記得辛苦,說得也辛苦。

    「別管那些了,然後呢?」走方郎中打斷他的離題,聽到緊要關頭就沒了,擺明了吊人胃口嘛!

    「您老甭心急嘛!」店小二揮手笑道。「後來秀妃和那個假太子就趁著新主即位時起兵叛變,不過為時三日,就讓太太上皇給平反了。不過後來太太上皇卻在議事堂慘遭假太子暗算,最後傷重駕崩了。多可惜啊,才登基沒多久,一個優秀的君主就這麼殞逝了。」店小二搖頭嘆息。

    「那秀妃他們呢?」

    「議事堂裡侍衛圍聚,他們哪逃得了?秀妃被發狂的假太子殺了,然後假太子自刎,李元樵被關進牢中,等不到處決的時候就自縊死啦!」店小二鄙夷地撇撇嘴,這樣的死法還算便宜了他們。「後來現下的太上皇娶了公主,接管國事,將陵嵐治理得太平盛世,從此就再也沒有動亂發生了。」

    「那些禍首下場就這麼乾脆啊?」走方郎中失望道。

    「呵,說到這個可大快人心了,合該老天有眼!」店小二興奮得以拳擊掌。「太太太上皇在駕崩前留了道遺旨,將秀妃和李元樵連誅九族,陵嵐上下多歡騰鼓舞啊,處決了一場就放一次炮竹。」

    「怎麼這麼狠吶?」雖說惡有惡報實令人拍手叫好,但放炮竹?走方郎中面帶不忍,對這種冷血的行為無法苟同。

    「這您老可有所不知了,雖說才叛變三天,可這三天下來,造成了陵嵐城中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啊!叛軍進城就砍,見人就殺,完全不分老幼婦孺的。」店小二趕緊解釋,不是他們嗜血,實在是大伙兒都給害得慘了,當然恨不得將相關人等刨肉啃骨。

    「唉……」以懸壺濟世的他,只能搖頭嘆息,所幸一切都已過去。

    「太上皇即位後,咱們陵嵐就開始走向巔峰啦,不過呢,太上皇的英智聖明沒錯,但對於地方財政總有點鞭長莫及,雖然百姓們生活還是富裕有加,多多少少總是讓可惡的地方官給中飽私囊了點兒。」說到這個,店小二總是忍不住咬牙切齒。

    走方郎中頗有同感地點頭,這種感受他懂得的,就像有時他賺來的診療費,還得被地痞無賴抽去一些的感覺是一樣的,不在於銀兩多寡,而在於心有不甘吶!

    「不過這情形自從在前些年太子接管庫部後,可就完全改觀囉!太子一上任就大刀闊斧地整頓了地方官員,將那些貪官污吏全給摘下了烏紗帽呢!還減輕了咱們的稅負,但國庫收源卻愈漸豐盈,您老猜怎麼著?這點啊,就讓人不得不對太子佩服得五體投地囉!太子看準了航運、鹽業、布織投下庫銀,將原本零散的小店戶買賣模式收歸國有。」

    「這可是大手筆啊!」郎中低呼,這種冒險的事也做得?弄得不好,怕賠上了整個國庫的存銀呢!

    「可不是?在一開始啊,還入不敷出呢,一些白胡子大臣都提出奏摺連署彈劾,那時鬧得滿城風雨,公私分明的太上皇絲毫罔顧念太子與他的血緣親情,還開了場公開會議讓太子接受眾臣質詢呢!」一想起來就讓人替太子抱不平。

    「然後怎麼了?太子有沒有事?」郎中急問,那場會議想必是火爆異常,讓他不由得也為太子捏了把冷汗。

    「喲,您老別心急嘛,怎麼可能有事?要是真被圍剿成功了,哪還有今兒個這種局面啊!」看到走方郎中聽得如此入迷的模樣,店小二得意地笑了。「太子多厲害,獨自迎戰,力排眾議,以精辟的言論將那些頑固的大臣一一擊倒,果然,不到一年的時間,所有事業全都轉虧為盈了。」

    「果然是獨具慧眼啊!」走方郎中贊嘆道,這一點,連他這個見多識廣的老頭都不禁要為陵嵐新主翹起大拇指了。

    「所以說,太子登上帝位,算不算得是眾望所歸呢?也難怪咱們百姓會如此高興,而太上皇也能安心地頤養天年啦!」

    「可是這盛況未免也太空前了點,來了這麼多鄰國賓客。」就連進城時都還看到兩、三個國家的使節馬車排在外頭等著進來呢,頂著各國國徽旗幟的馬車多琳琅滿目啊!

    走方郎中的話讓店小二忍不住噗哧一笑,嘲諷意味十足。「喲!這位大爺,您八成是家裡沒千金才會說這句話。像太子這種一等一的人選,誰不是恨不得能與之攀親結緣的?那些貴客為何而來,這麼一想不就明了於心囉!」

    「老夫是真沒千金。」走方郎中淡道。一個漂泊四方的郎中能成個什麼家?不過是個孤家寡人罷啦!「來了那麼多國的使者,那太子到底看上哪一個?還是他早有屬意的官家千金了?」

    「啥?唉……您老這個問題可就問倒小的了,小的還真沒聽說太子打算跟哪位皇族千金成婚的。」店小二為難地搔頭抓腮。「還不是太上皇開了先例,只迎娶了皇太後一個,不曾另納妃子,或許就因為這樣,所以太子也不會隨意立妃。」

    「這樣啊……」這樣的例子,他在鄰國雲  也聽聞過呢!想不到只迎娶一名妃子的特異行為還真無獨有偶。「那你們太上皇和皇太後不急嗎?」

    「誰知道?」店小二聳肩。「不過,咱們太子也不小了,都二十五了呢!看看吧,或許在即位之後就會立後了,不急嘛,瞧咱們太上皇和皇太後雖然成親晚了點,還不是感情好得很?不用緣分來得早,只願它來得巧啊!」

    「這倒是。」走方郎中頗有同感地點點頭。

    「瞧,不知不覺的小的竟跟您老聊了那麼久,沒辦法,只要說到太子啊,每個人都是贊不絕口的。」店小二不好意思地搔搔頭,聽到外頭傳來的呼喚聲,臉色一變。「掌櫃的在叫了,小的不趕緊過去會挨罵的。這些天您老若對咱們太子……啊!是皇上,怎麼這小賤嘴老改不過來?呵!您老若對咱們皇上有興趣的話,就留在陵嵐吧,或許會有什麼熱鬧的事發生也說不定哦!」

    「你忙你的吧!」郎中從布褂中拿出些許碎銀置於店小二手中。「這些就當是茶水費吧!」

    「多謝大爺!」店小二欣喜道謝,既能宣揚皇上的威勢,又能賺取外快,天下沒比這差事更好的了。「就這麼吧,您老慢慢瞧這場熱鬧,小的先告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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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0 01:08: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陵嵐宮中,四處喧騰著絲竹喜樂,愉悅的氣息彌漫在每個人的臉上,人人帶笑,說起話來總帶著難以抑制的興奮激動。宮僕們忙碌著,為了使前來祝賀的使節賓客們都能盡興而歸,更想藉此將陵嵐的國威富饒傳至大地的每一角落。

    在陵嵐新主登基大典當夜,陵嵐國中徹夜狂歡,不分親疏,百姓全陷入一片歡欣的喧鬧中。眾臣與各國使節不斷湧進的陵嵐宮中,更是大小樂宴不斷,彩燈懸滿了整個廊檐,直至宮外,將整座陵嵐宮妝點得彩炫奪目,光與晝爭,將日的明亮延續到黑夜,亦意味著新主即位,未來的國運將如此一般,晦暗永不降臨。

    晚宴的最高潮,由精彩優雅的歌舞中帶入尾聲,此時在場人士都已雙頰微醺,呈現醉態,一些不勝酒力的早就讓人扶回房中歇息。

    「曜兒,父皇敬你一杯!」陵嵐國卸任皇帝黑韶執起酒斛,朝黑曜舉杯。

    雖已近耳順之年,但在長年習武的調息下,雙鬢微白的黑韶絲毫不呈老態,銀白的發角反而更添成熟的韻味,眼梢含笑的溫煦帶著股魅力,讓人見了猶如心頭撒下暖陽。

    看著眼前偉岸的兒子,黑韶眼中閃過一抹驕傲,然而隨之熠然的,是另一種更難以察覺的竊笑。

    黑曜不語,勾起杯盅,略一抬手回禮,舉杯就口低啜。瞥了一眼桌上數十個空置的酒壺,黑濃的眉微聚。

    黑曜,陵嵐國的新任君主。

    若說黑韶是耀眼的日焰,黑曜就是深不可測的夜幕。

    黑曜臉如冠玉,俊美與狂霸共存,卻又令人難以置信地相容,沒有半絲突兀,而湛黑的瞳眸盈著精銳的光芒,自信冷冽,帶著傲視一切的凌駕優越,剛毅的鼻梁有如刀鑿,襯著削薄的唇,無聲地宣告著己身的王者氣勢,毋需黃袍加身,自然散發的氣質就已令全場折服。

    父子倆並排而坐,相似的容貌均屬俊逸,但截然不同的氣勢,更是讓人明顯感受到兩者的相異之處,各有各的優點特質,卻同樣地令在場人士不禁為之傾折。

    「曜兒,這大喜的日子,咱們再乾一杯。」黑韶笑道,在啜飲時,藉著袍袖的遮掩,將杯內的酒盡數潑至身後。

    黑曜不發一語,鷹眸掠過一抹銳利的光芒,彷彿察覺到黑韶的舉動,卻依然不動聲色地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坐在皇位上的他、向來喜怒不輕易形於色的他,此時臉上卻隱隱透著慍色。上個月父皇毫無預警地對天下宣佈,將皇位繼讓給他;父皇知他,料到他一定會反對,於是採用了這個無法改變的模式。

    君無戲言,這個讓人猝不及防的舉動,將他推上了無法反抗的高台。

    「曜兒,大喜之日,怎麼還一臉沉郁之相?」不就是登上皇位嘛,有什麼好值得不高興的?黑韶明明知道兒子為何板著一張臉,卻還明知故問,完全忘了自己是那個急欲將皇位這個燙手山芋推掉的始作俑者。

    「您說呢?」黑曜微瞇著眼,語音不曾微揚,卻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登上皇位,亦意味著他無法再隨意出宮,無法深入民間探訪民情,他只能待在議事堂裡,聽由各位大臣間接傳導的消息,其中真實性如何只能自己判斷。

    這就是生為一國之君的憾恨之處。

    「父皇是信任你的能力,才早早將皇位傳給你的。」黑韶立刻藉著斟酒的舉動,掩飾心虛的表情。

    他也不算說謊,不過這只能算是原因的一小部分而已,黑韶唇畔浮現得意的笑。想當年他離開雲綢國四方游走,為的就是跳脫束縛的宮廷生活,沒想到來到陵嵐國時,讓他遇到了黑曜的娘靳嵐,反倒自動投入另一個拘束的深坑,坐上帝位,一坐就將近三十年。

    看著黑曜深沉內斂的表情,黑韶心裡驕傲與惋惜交集。兒子的成就是令他引以為傲,但是呢,個性卻教他為之扼腕,一點也不像他,十足十像極了他第一次所見到的靳嵐,沉穩冷冽。唯一不同的是,黑曜較之靳嵐還多了份強勢的自信,他的優越能力讓他自傲得令人信服。

    好不容易捱到兒子能獨當一面的時候,近年優異的表現頗受各國敬畏,加上國內施政深得人心,這一切看在身為人父的他眼裡,其實是竊喜大於驕傲的。他終於可以擺脫掉帝位的枷鎖,享受閑雲野鶴的自由生活了!

    「是嗎?」黑曜睇了他一眼,微微勾起嘴角,冷冷一笑。

    「你這句話讓父皇好寒心吶!」黑韶裝出一副受傷的表情,隨後又像換面具似的,轉眼間臉上立刻又堆滿了笑,他舉起酒杯。「來,讓父皇以這杯酒來表達祝福吧!」

    「父皇,」黑曜飲盡杯中的液體,在發現他才放下酒杯,黑韶就迅速地斟滿它的狀況時,淡道︰「希望您還記得,自從兒臣沾酒以來,還從沒有醉過。」

    正在倒酒的黑韶心一凜,差點將酒潑出杯外。這小子怎麼那麼精明啊?竟給他瞧出了端倪。連忙收斂心神,故作不懂黑曜的弦外之音,強自笑道︰「這是好現象啊!」

    光讓出帝位,還不算是真正的掙脫束縛,要遠離陵嵐國才算是無牽無掛,但──告訴黑曜?哈!黑韶暗自嗤笑。會做出這種事的人是傻子,聽到此事的黑曜不派重重侍衛將他們包圍才怪!

    因此,他和靳嵐這堂堂的太上皇和皇太後只得避開眾人耳目,趁夜遁逃出宮,但黑曜的精明卻教他們甚感棘手,唯一最保險的方法──醉!讓他醉得不省人事,等到他清醒之際,他和靳嵐早已不知跑到九霄雲外去了。

    雖然使這種手段有點不太入流,不過,為了往後的自由,耍點詐,教性格裡的良知道德暫時睜只眼閉只眼也就得了。一想到今晚過後就可徜徉於山野林間,黑韶不禁露出微笑。

    「醉了,就容易讓人趁虛而人,可能會被身邊最親近的人所陷害也說不定。」黑曜狀似輕閑地說著,在看到黑韶渾身一震時,勾起了嘴角,黑澈的眸染上一絲狡猶的笑意。「兒臣敬父皇一杯。」

    「嘿……」黑韶僵笑舉杯,香醇的液體滑入喉頭時竟帶著苦澀。

    這小子不是擺明了說他嘛!看著桌上那一堆空著的酒壺,再看看黑曜那一臉神智清明、目光如炬的模樣,黑韶臉垮了一半。難不成他盤算了多年的計畫,就此泡湯?捏緊了振袖中的藥包,心中默禱︰曜兒啊,你可別怪父皇啊,誰教你那麼精明呢,有時,太過精明不是件好事啊!

    至少,對父親這麼防范就不是件好事!在看到黑曜眼中的笑意時,黑韶又默默地加上這句。

    此時一名使節上前祝賀敬酒,轉移了黑曜的注意力。

    黑韶見機不可失,急忙以袖掩壺,取藥包、掀壺蓋、下藥,動作迅速,在短短時間內一氣呵成,等那名使節退下後,那壺酒又好端端地擺在原處,彷佛不曾動過一般。

    「來來來,再喝一杯吧!」黑韶殷勤勸酒,宛若沒事人樣,然而臉上那過於燦爛的笑,是完美中唯一敗筆。黑曜看著他,精銳的目光帶著審視,看得黑韶頭皮發麻、冷汗直流。不會被發覺了吧?

    是自己多心吧!連皇位都接下了,父皇還有什麼好算計他的?黑曜一挑眉,決定忽略心頭的警訊,將杯中酒液仰首飲盡。

    然後,在下一刻,在他發覺酒香過於濃冽的一瞬間,他發覺自己作了一項錯誤的抉擇──他該死的被父親算計了!但一切已無法挽回,隨著酒迅快速溜冰落喉頭的同時,精魄的身子亦失去意識地往前傾,最後一眼,是父皇那得逞的笑靨在眼前晃動著。

    在黑曜即將貼上桌面的瞬間,黑韶及時接住他的身子。

    千杯不醉是吧?遇上了「醍醐香」,看你這小子還醉不醉!黑韶看了氣息紊重、雙頰醺紅的黑曜一眼,一掃方才的不安狀,笑得自信飛揚。

    「皇上醉了,撤宴,擺駕回宮!」黑韶提氣發聲,將聲音平穩傳出,神情輕鬆得意地看著宮僕們將黑曜架起,快步往外走去。他還趕著回清瞿宮和靳嵐整理整理包袱,雙宿雙飛去呢!

    在一片的恭送聲中,「醉」得不省人事的黑曜讓人抬回了清昊宮。他不曾醉過的紀錄,在父親的陷害下,就此改寫。

    ***************

    清昊宮中,數名宮娥正忙碌地打點一切事宜。

    「手腳快點兒,太子……皇上已經往回宮的路上走來了!」一名宮娥慌忙地沖入寢宮,神情緊張地嚷著。「聽說皇上醉得不省人事呢!」句末還帶著興奮異常的笑意。

    房中的宮娥們聽到了,興奮地交頭接耳,格格的嬌笑聲被壓抑著,卻是此起彼落。分發到整理皇上寢宮的職責,算是天大的喜事,能為皇上盡一份心力不說,要是幸運地因此而被皇上看中,更是每一個宮娥最大的夢想。無怪乎每個來整理寢宮的宮娥全都擦粉抹脂、打扮得豔麗非常,一點也不像來打掃的模樣。

    有一名宮娥,並不像其他人三兩成群,修長玲瓏的身子背對著眾人,獨自一人靜靜地擦拭著窗櫺。烏黑的發簡單地盤了個髻,綰在宮冠之下,臉上脂粉末施,卻清麗沉靜,較之他人的精心雕琢,反而更襯出她的靈氣獨特。

    是嗎?皇上快到了?而且還醉了?聽到來人的通報,她握著布幔的手一緊,那澄澈的眸子閃過一絲光芒。

    她進宮多年,等著就是報父母之仇,但皇宮多大?別說報仇了,就連仇人面容也未曾見上一眼;她所要刺殺的太上皇和皇太後到底長什麼模樣,她完全不知,職責分明的僕役制度更是限制了她的範圍。

    她只能咬緊牙根硬熬著,從勞苦的洗衣房僕傭熬到了清昊宮裡,雖離目標尚遠,但至少她靠近了許多,更何況,清昊宮裡,還有一個她亦將一同誅之的人──黑曜。

    在九年前,她就立下了誓言,要將這三名弒親之人誅殺,用他們的命來祭拜父母的在天之靈!

    天可憐見,好不容易讓她等到了──新王登基大典,人手忙亂,就連她從未涉足的皇上寢宮也踏了進來,或許,老天憐憫她辛苦蟄伏、等待了這麼久,終於就要賜給她一個機會了。

    「你們這些個丫頭,叫你們整理個寢宮也弄了那麼久!」一名福泰的中年婦人走入寢宮,看到個個宮娥魂不守捨的慌亂模樣,雙手插腰劈頭就罵。

    糟了,女官來了!眾人心頭暗叫不好,趕緊丟下手邊的工作,迅速地排成一列,低頭扭手,方才的綺麗幻想在聲如洪鐘的訓斥下,完全煙消雲滅。

    那名宮娥不動聲色,悄悄地將窗虛掩著,一片混亂下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動作。她混雜在行列中,雖然狀似垂首斂目,眸光卻掃過全場,斟酌著退路。

    「叫你們來這裡工作,粉擦得那麼濃干什麼?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想什麼嗎?」女官掃了她們一眼,嗤哼了聲。「安分守己點,別胡思亂想,日子才過得下去,人要踏實啊!」

    「女官……皇上已經離宴了……」方才趕來通風報信的那名宮娥,鼓起勇氣,怯怯地插口。不是她以下犯上,怕是女官這一訓下去,搞不好連皇上到了都還無法結束呢!

    「這我當然知道,不然我來這裡干麼?」女官雙眼一瞪,她就是趕在皇上抵達前,來做最後檢視。皇上登基的第一天,哪能容得犯錯!

    女官繞著屋裡踱了一圈,精銳的視線環掃,素以嚴厲見長的女官讓大夥兒全屏著息,連大氣都不敢吭出一聲,就在一群人幾近窒息時,女官的一句話,讓她們懸吊在半空的心終於著了地。

    「算了,念在沒有時間的分上,將就將就。」女官揮揮手,檢查勉強透過。「皇上不喜人多,留下一人服侍便可,其餘隨我離去。」

    這句話又讓全場注意力集中到最高點,這幸運的名額只有一個?每雙眼睛都是睜得老大,有的甚至還偷偷踮起了腳尖,希望能第一眼被女官望中,獲得青睞。

    只能留下一名?難道這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就這麼沒了?那名素淨的宮娥臉色霎白,藏在袖中的拳頭緊攢。慌亂抬頭,剛好望向女官指向自己的手,令她微微一愣。

    「哪,那個……那個……水浣,對!水浣,你的名字真難記。」女官指著她的手不住晃動,擰眉想了老半天才終於把名字喊出,帶著如釋重負的解脫。要是連所屬宮娥的名字都喊不出來,她這女官的英名就毀於一旦了。

    「水浣在。」她由列後走出,朝女官微微一福。

    「你就留在這兒侍候皇上,留心點,知道嗎?」看來看去,只有這名脂粉末施的娃兒看起來最沒有非分之想,而且印象中的水浣文靜細心,在宮中待得也夠久,應該能夠勝任。

    大獎已開,結局令眾人扼腕不已。可不是,這只有一個名額,當然是只能一家歡樂多家愁囉!

    「是。」上天助她嗎?被喚作水浣的宮娥福身應是,眼睫低垂的眸中閃過欣喜的光芒。眾人退去獨留她一人,這不就是上天特意安排的嗎?為了成全她報血海深仇!

    「好啦,其他的人快走,別讓皇上撞見。」女官絲毫沒有留心到水浣的異樣,雙手擊掌催促眾人離去。臨去之前,殿後的她免不了又對水浣一番叮囑。「只要服侍皇上就寢就可以走了,你要留心點,千萬別惹皇上生氣,知道嗎?」

    「知道。」她順從地點頭。

    見水浣全聽進去了,女官才轉身走出,卻沒發現身後的那雙眼,已由柔順轉為燃著復仇的烈焰。

    ***************

    「浣姑娘,皇上就交給你了。」小福子抬袖拭汗,氣喘吁吁。

    小福子雖已年近十八,但因細皮嫩肉,長得一副稚氣末脫的模樣,舉手投足間淨是活力精靈,看來還像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光看外表很難想像他就是當今陵嵐國王身邊的唯一貼身太監。今晚,就是他和另外兩名小太監把醉倒的黑曜抬回清昊宮的。

    小福子看著躺在床上的黑曜,不解地皺眉。奇怪,從來沒見皇上醉過啊,怎麼今天醉成這副模樣?可別瞧皇上這一身頎瘦的模樣,皇袍底下可全都是結實的肌肉吶!差點沒把他們三人累垮在半途。

    「多謝福公公,水浣自會細心照料。」水浣站在門邊福身恭送。

    小福子本已舉步向外,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前腳才跨出門檻,後腳又急忙縮了回來。擰著眉盯著水浣左瞧右瞧,不住搖頭。

    「福公公,請問還有什麼事嗎?」怎麼還不快走?水浣掌心直冒冷汗。

    「浣姑娘這麼瘦弱,怕抬不動,連我們三個都抬得挺吃力的呢!我們就好人做到底,順便幫皇上更衣,不然浣姑娘一個人怎做得來?」浣姑娘生得一副秀秀淨淨、婷婷裊裊的模樣,像柔若無骨似的,他小福子怎麼可能狠得不心放她一人處理呢?

    不等水浣答話,小福子一卷衣袖,吆喝其他兩人將毫無意識的黑曜扶起,一下小心,差點把黑曜的頭拖去撞床柱,三人免不了又是一陣手忙腳亂。

    水浣來不及阻止,只能凝眼看著這一切,焦急不耐已化成汗珠微沁,惱他們的多事。何必多此一舉?反正過了今夜,還不是死屍一具?

    好不容易,終於將黑曜外袍除去,靴子褪去,三個人已忙得滿頭是汗。

    「皇上滿身汗,我看我順便幫皇上淨淨身子好了……」小福子又熱心地自告奮勇。可不是他愛多管閒事,全都因為浣姑娘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怕她做不來重活兒,讓人忍不住就想幫她。

    什麼?居然還要繼續待下去?水浣臉色倏變。搞不好到最後福公公會乾脆叫她回去歇息算了。

    「福公公,這一切水浣自會打理,不勞您費心。這是水浣分內的事,要是讓女官知道諸事都落到福公公頭上,水浣會挨罵的。」水浣手一伸,擋在床榻與小福子之間,下著再清楚不過的驅逐令。這難得的絕佳時機可是稍縱即逝,她絕不能讓人破壞!

    那冷板的語音讓小福子吐吐舌,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可不是,一番好心反倒害了人家,難怪浣姑娘要不高興。

    「是小福子自己疏忽了,浣姑娘別見怪。」小福子嘿嘿陪笑道,一邊往後退,一邊打手勢示意兩名跟班隨同離去。「那,咱們就先走一步,麻煩浣姑娘啦!」

    「恭送福公公。」目送著三人離去,水浣立刻將廳門帶上,踅回寢宮時,順手又將內門關緊。

    此時身著宮娥裝束的她,冷泠地盯著床上的黑曜,眼中沒有敬畏,只有憤恨難休的波濤怒焰。素手一翻,一把青森的薄刀已握在掌中。被下了醍醐香的黑曜斜臥在楊,沉睡入夢,渾然不知有人正虎視眈眈地望著他。

    虧得黑曜一向不喜多人服侍,就連偌大的清昊宮裡也只有三名衛士守護外圍,就因為如此,才讓她得有機會下手。他有足夠的能力自傲,但也成為致命傷!

    水浣眸光冷凝地在黑曜身上盤旋,由頭至腳,再由腳至頭。這就是陵嵐新即位的君主?看到黑曜雙頰醺紅、氣息深沉的樣子,戒慎的眸光逐漸鬆懈,盈盈水眸中的果毅殺氣已然轉弱。

    待在宮中多年,因身分低賤,還不曾見過黑曜。沒想到昏迷中的他,完全不像人口相傳的狂霸懾人,在她面前的,只是一名帶著點恬靜氣質的俊逸男子。

    連面都未曾見過的兩人,卻早已釀下了深仇大恨。水浣望著那堪稱陌生的俊秀容顏,瞧得怔然,一絲猶豫爬上心頭。那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那時的他出生了嗎?在這場復仇中,他該負上責任嗎?更甚者,他該被她手刃刀下、血祭雙親嗎?

    每個人都說,陵嵐讓這兩名皇帝給拯救了,躋身於強國之列。其中,黑曜的優異表現更是在身為太子時就卓越出群,贏得百姓愛戴。她這一動手,怕成為千古不赦的罪人了吧?新王駕崩,陵嵐百姓會如何驚慌不安?陵嵐長久以來的太平,將毀在她的刀起刀落。

    她躊躇了,堅定的復仇意念動搖。個性中的仁慈抬頭,指摘著她的罔顧他人。

    突然楊上的黑曜發出一聲低沉囈語,翻了個身,背對她側躺著,這小小平常的舉動讓水浣心頭一驚,手中薄刀差點滑落。在確定目標依然熟睡著,她才輕吐了口氣。

    這是什麼時候了,還容得她胡思亂想些婦人之仁?水浣暗斥自己。在這仇恨中他雖無辜,卻該為他身上的血緣負上責任,一如他們為她爹娘冠上的罪名!為報不共戴天之仇,她連自己都罔顧了,又哪有餘暇顧及他人?深沉記憶中血腥的畫面湧現,水浣一咬牙,眼中的猶豫已不複見,晶亮的瞳眸盈滿了仇恨。

    他們黑家合該為這一切付出代價的!水浣心一橫,使盡全身力量對著黑曜的背,朝他的心口處狠猛刺落,原以為一舉成功,沒想到熟睡中的黑曜竟在千鈞一發之際朝外轉了個勢子,避開了這一擊。

    褥下堅硬的床板撞得她握刀的手隱隱生疼,沖勢過猛的水浣跌坐楊旁,一抬頭正好對上黑曜氣息依然沉濃的臉。

    他還醒著嗎?不然怎麼躲得過這一刀?水浣那睜得老大的眼佈滿驚懼。抬起抖顫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見絲毫動靜才松了口氣。她起身站在榻旁,用力將刺入床板的匕首拔出,因刺入太深害她稍微踉蹌了下。

    望著手中的匕首,纖手微顫,那原本堅毅狠絕的眸光染上退怯慌慮。要就此打退堂鼓嗎?但這一退,要再近他身又是難上加難,深仇大恨何時能雪?

    爹娘臨死前的畫面浮現眼前,轉瞬間,水浣神色一沉,復仇的堅定再度攀上俏臉。閃晃的刀光在水浣的眸上躍動,她雙手握匕,刺落的力道毫不留情。在看到已成俎上之肉的黑曜再次消失刀下時,心一驚,收勢已來不及,薄利的刀身禁不起兩次硬碰硬的折騰,立刻一斷為二。

    失去平衡的她狠狠地往前撲去,趴在床沿。怎麼可能?手中斷匕映著她眼中的不可置信。她以前對那些武術臻至出神入化境界時,連睡夢中都能打敗敵人的說法向來嗤之以鼻,而如今,她信了,難怪黑曜能放心地只留三名衛士在外守護,他的能力讓他自信若此。

    此時原擬一舉得手的水浣,已完全喪失勇氣。握著斷刀的手抖著,完全無法抑止。兩人的差距太大,她連昏迷中的他都無法傷害,還談什麼復仇?水浣咬緊下唇,恨自己的技不如人。心頭的懊喪已徹底擊敗了她的斗志,她撐起身子,內心的怯懦直叫她退。

    冷不防,有人拉住她手腕往前一扯,這突然的變化讓水浣一愣,根本來不及回應,等她回神,意識到眼前的狀況時,她差點停止呼吸──

    原本掛在榻沿的她現下躺在榻上中央,而最糟糕的是,原本應該躺在她眼前沉睡的黑曜,如今正壓著她的身子,他的重量讓她呼吸一窒。睡夢中的他居然將她拉至榻上!

    他的長腿巧妙地扣住她的,只用一手就毫不費力地抓住她的雙腕,將她握著斷匕的手箝製在頭頂上方,她的手腕登時酸軟,手中斷匕掉落枕畔;另一只手則橫過她的腰際,緊緊地將她的身子收納懷中。一切動作都很輕鬆自然,卻該死的讓她無法動彈!

    原該一刀斃命的人,此時卻緊環著她,貼近共榻!

    狂猛的體熱透過單衣傳來,攀爬上她的雙靨,染成一片櫻紅。濃冽的酒醇隨著緊貼的親密程度鑽入鼻息,讓她一時間竟有片刻的醺然失神。她何曾跟一名男子如此貼近過?

    更何況他還是她極欲手刀而後快的仇人?水浣陡然回神,惱極怒極,認為他不過是藉酒裝昏,把她玩弄於股掌之間,要著貓捉老鼠的遊戲,張口在他肩膊狠命一咬,震得雙排貝齒隱隱生疼──卻只見那張俊臉眉頭皺了皺,發出幾聲不悅的咕噥,將她抱得更緊,又沉沉睡去。

    什麼樣的酒可以令人昏迷至此?直至此時水浣才相信他的醉態是真,如果只是為了玩弄她,他沒必要犧牲如此,裝出這麼孩子氣的可笑模樣。這項認知卻反而令水浣更加著惱挫敗,她竟連一個醉得不省人事的人都殺不死!

    如今她已顧不得會不會驚醒他,一心只想脫離黑曜的禁錮,使盡全力掙扎,卻依然無法撼動他分毫,而她每妄動一分,他的手就往她胸口貼近一寸,這個發現把她嚇得停住了動作,因為隨著她的掙扎不休,他的手已將她胸前的渾圓完整覆住!

    她屏緊了氣,胸前那異樣的觸感讓她連吐息都不敢,怕更加深彼此的碰觸。隔了半晌,那只手彷彿察覺她的順服,又緩緩下移,回到腰際的位置。直至此時,水浣才敢呼吸,卻也絕望地發覺,她根本無法逃開!

    掙扎引來他的探索,但就這麼躺著又讓她無計可施,別說手刃黑曜了,就連離開他的懷抱都做不到!水浣忿忿地瞪視著他,卻在看到他臉上的表情時,眼神不由自主地放柔了。

    黑曜帶著滿足的笑,將懷中的軟馥身子緊緊擁住,下顎靠在她的頸窩處,唇瓣輕刷過她柔嫩的肌膚。水浣心頭猛然悸動,他的笑,柔和了他剛毅的線條,好似他現下抱著的是最重要、最珍貴的東西,緊擁不放,卻又輕柔萬分。

    水浣看得癡了。誰會是那個幸運兒?能讓這樣一名俊偉男子小心翼翼地疼借呵護?這樣的想法讓她瞬間紅了臉,急忙別開頭去,不看他懾人的魅惑面容,像是這樣就可厘清心頭剎那迷失的異樣感覺。

    她何必替他想那麼多?終究,他總是要死在她的刀下的。她與他們黑家的仇,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種下,誰也補救不了。水浣故意將心防築得冷硬,用爹娘的死一遍一遍地說服自己。

    望了眼那扇被她虛掩、準備拿來當逃脫路線的窗櫺,水浣無奈地閉上眼。

    那退路根本用不上,一切計畫全都亂了,毀在這個不但醉,而且醉得可惡透頂的仇煞手中!

    ***************

    清脆的鳥鳴和晨光交織成一幅圖畫,為曙光初露的宮廷染上一片光彩。

    日光乍現的清昊宮中,神色陰暗晦沉的黑曜坐在床沿,濃眉緊鎖,黑眸佈滿  冷,怒氣狂霸毫不掩飾地往外散發,僵直的健碩體魄在陰影的投射下,宛如一尊來自黑暗的神祗。

    該死的父皇竟然給他下了醍醐香!黑曜那陰暗的臉上染滿了盛怒。

    醒醐香是迷藥的一種,症狀與酒醉相仿,輕則昏迷一天一夜,重則可奪人神智永不清醒,然而這藥最教人難受的在於醒來的後遺症,與宿醉的痛苦完全相同。

    父皇到底下了多重的分量?竟連功力深濃的他都昏迷了一整夜?頭痛欲裂的感覺,像被成千上萬的馬匹踐踏而過,更加深了黑曜的怒火狂熾。以前他從未嘗過宿醉的滋味,如今,倒是讓他體會到了,拜父皇之賜!

    黑曜扶著床柱站起,走至茶幾旁倒了杯茶潤喉,沒想到這幾個簡單的動作卻讓他瞇起了眼。他雙手撐在桌面,臉上的怒容已幾近咬牙切齒。

    「皇上,該上早朝了,皇上……」門被推開,端著一盆水的小福子臉上滿是笑意,大呼小叫地沖了進來,看到站立桌旁的黑曜時,微微一愣。怎麼皇上起得那麼早?

    黑曜神色不悅地掃了他一眼,正極力抵抗頭痛的他沒有余力理會小福子。

    「皇上,小福子以為您還在睡呢,所以剛剛一直守候在外沒有進來,沒想到您早醒了,要是早知道……」不懂得察言觀色的小福子沒有注意到黑曜臉上的郁鷙,端著水自顧自地朝室內走來,嘴裡還音量頗大地不住嘟囔著。

    「噤聲。」黑曜咬牙,打斷小福子的喋喋不休。小福子那又尖又銳的太監獨特嗓言,對此時的他而言,不啻是魔音傳腦。

    平常雖然不苟言笑,卻也難得粗聲粗氣的皇上,怎麼今天一早起來就這麼暴躁?小福子偷偷地朝黑曜投去一眼,這一瞧,差點嚇掉了他半條小命。

    「皇上您怎麼了?唉喲,臉色怎麼那麼難看……」小福子直至此時才發覺不對勁,急忙將手中的水盆放在桌上,撲到黑曜身旁「花容」失色地驚叫。

    「再喊一句信不信我把你丟出門外?」黑曜低低地從齒縫進出這句咆哮,冷怒的眸光讓小福子不寒而栗。

    「小福子也是關心皇上啊……是,是,噤聲……噤……聲……」小福子囁嚅地辯解,在接觸到黑曜的眼神時,語尾迅速消失。

    黑曜睨了他一眼,拿起水盆中的水巾擰乾。

    「這小的來就好……」怎麼可以讓皇上自己動手?天生的使命感讓小福子急忙阻止,然而黑曜的冷眼一掃,立刻讓他乖乖垂手退居一旁。「噤聲,噤聲。」

    手巾的清涼,讓他的「宿醉」得到解脫。洗濯、擰巾,黑曜又重複一次動作,仰首將手巾覆在臉上,低低喟嘆一口氣。那種陌生的痛苦總算獲得紆解。

    「皇上……要不要小的再去打一盆水來?」見黑曜臉色比方才好了許多,小福子怯怯地開口,帶著試探。

    黑曜閉著眼,半晌,取下手巾擱在盆邊。「不用,這就夠了。」

    小福子急忙將手巾和水盆端出門外,讓外頭的宮僕收走。回到內室時,見黑曜已在整發,趕緊將嶄新的皇袍取出,服侍黑曜換上。他可是第一次幫皇上穿上皇袍啊!與有榮焉的小福子抖著手,既緊張又興奮。

    「太上皇呢?」當小福子為他系上衣帶時,黑曜隨口問道。

    「小福子沒留心,要小的去清瞿宮瞧瞧嗎?」一早他就守候在清昊宮門外了。哪還有心思去注意太上皇呢?小福子扶正手上的衣帶,恭敬回答。

    「不用。」黑曜淡道,反正早朝時自會遇見,到時,這筆帳可有得算了!

    突然,床上一抹折射的光攫住了他的視線,黑曜朝床走去,將絲褥撥開,發現一柄半斷的刃身赫然躺在他剛剛離開的枕邊。

    黑曜將它拾起,劍眉一擰。

    「皇上,怎麼了?」黑曜突然的舉動讓小福子覺得錯愕,好奇地上前觀望,那平白無故出現的刀刀讓他頓時睜大了眼。「凶……凶、凶器?有刺……嗚──」

    早有先見之明的黑曜衣袖輕輕一拂,搶先一步點住了小福子的啞穴。

    雖說頭痛好了許多,但聽了小福子的響徹雲天的嘶喊後,難保不會復發。更何況,「刺客」這個名詞要讓他一喊出來,全陵嵐宮中的侍衛怕不全往這清昊宮聚集了?黑曜瞥了小福子一眼,又將視線轉回刀刃上。

    小福子苦於不能言語,只能拚命指著自己的喉頭,在發現黑曜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片斷掉的刀刃上頭時,哀怨地抿著唇,黯然退至一旁。

    這鋒利的斷刀從何而來?黑曜翻弄著刀身。如果真是刺客,早在他因醍醐香醉得不省人事時就該要了他的命,為何會留下一把斷刀,而他卻毫發無傷?

    黑曜擰眉,企圖將昨夜失落的回憶找回。一早的藥性讓他無暇也無力顧及其他,而如今細想,才發覺,狀似無事的一夜,其實是隱藏了許多玄機。

    初晨乍醒時,他第一個感受的不是那折騰人的頭痛,而是一股……失落感,一種懷中空蕩蕩的失落感,彷彿曾經緊緊擁有,卻又完全失去的空虛。然而,那種感覺在他心頭只是一瞬間,當時,緊隨而來的頭痛立刻分散了他的注意,讓他無暇細想至今。

    掌中、懷中,似乎還殘留著細膩的觸感及微溫,黑曜眉宇愈蹙愈緊,這種怪異的感覺從何而來?他向來不是那種會被幻想而限制感覺的人。這一切,絕不是出自他的錯覺。

    湛墨的眸子閃過犀利,黑曜坐上榻沿,想在事發現場找出蛛絲馬跡,卻發現一縷若有似無的香氣縈繞鼻際,清新淡雅。黑曜心頭大喜,傾身貼近絲褥,香氣愈漸濃郁。

    昨晚,他的懷中,確實有人存在!黑曜雙眼略微瞇起,有誰會趁他昏迷時跑來與他共榻,臨走前卻留下這片刀身,惹人疑慮?

    「小福子,昨晚有誰來過?」黑曜回身看向小福子,卻見小福子一臉淒楚地望他,指指自己的喉頭。都忘了剛剛製住小福子的啞穴。黑曜啞然失笑,凌空一彈,無形的氣劍化解了他加諸在小福子身上的約製。「說吧!」

    「咳……咳……客……」小福子咳了幾聲,將方才頓在喉中未竟的字吐出後才有辦法說話。「回皇上的話,昨晚除了小福子和其他兩名小太監外,就只剩一名宮娥留下來服侍您了。」

    「她的名字?」黑曜臉一沉。一名宮娥?諒她有多大的膽子敢  矩,或許是另有其人?

    「喚做水浣。」皇上怎麼會突然問起浣姑娘?小福子答道,兩道小眉卻不解地皺了起來。

    「水浣?」黑曜將這個名字放至舌尖輕輕咀嚼,思忖半晌,俊傲的臉龐已回複以往的冷靜如昔。「上早朝吧!」

    「是!」這句話讓小福子不敢再多問。皇上首次上早朝,他怎麼敢耽誤?連忙搶上前拉開門,在門邊垂手低頭恭候皇上離去。

    黑曜往外走出,又突然回頭。「這件事不準傳出去,知道嗎?」

    「是!」小福子愕然。他都還沒問那刀子是怎麼一回事吶!

    不過既然皇上都特地交代了,縱有滿腔的疑問,諒他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與人商討。小福子只能忙不迭緊跟著黑曜身後亦步步趨,走出了寢宮。

    ***************

    議事堂中,新王上任的黑曜,臉上森冷的怒氣已高至臨界點,青白怒焰狂熾地自黑眸向外燎燒,延燒到階下眾大臣的臉上,化為蒼白的臉色和豆大的汗珠滾落,緊繃的氣氛沉悶地壓在心頭,讓人連大氣也不敢吐!

    「你說,太上皇在今晨寅時就和皇太後雙騎出了陵嵐國?」黑曜詢問階下一名跪倒在地的侍衛長,口氣平穩,然而在場人士都清楚感受隱含其中的張力,已到了一觸即發的程度。

    「是。」那名侍衛長垂首應答,那武將相貌的粗獷容顏,如今卻只能用膽戰心驚四個字來形容。見過多少大陣仗都不曾心生畏懼的他,如今卻在一句問話下,冷汗直冒。

    「而你,竟不曾阻止他們?」黑曜握緊椅上扶手,臉色愈沉。

    喀嚓一聲,在初上早朝的第一天,為新主重新打造的龍椅當下宣告肢解,扶手與座椅分家。這個情況很好笑,但底下噤若寒蟬的一班大臣,卻完全笑不出來。

    「臣試過,但……」冷汗滴落,卻不敢伸手去拭。

    太子登基大典隔天,天還沒亮,太上皇就與皇太後身系著包袱出宮,再怎麼笨的人也知道情況不對。他趕緊上前盤問,卻遭到太上皇用拉東扯西的呼攏戰術來搪塞,但盡忠職守的他,即使對象尊貴如太上皇,依然不肯輕易放行。

    最後,太上皇眼見天就要破曉,怕行動敗露,居然出手點倒了他!那點穴動作快得無與倫比,他根本來不及防禦,就這麼跌坐在地,僵直了身子。太上皇在臨走前,口中念念有詞,大抵是些要皇上乖乖地別生氣之類的話,最後扔了塊免死金牌在他腰際。穴道被製的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兩騎揚長而去。

    難怪昨晚父皇一直灌他酒,末了還用重量的醒醐香侍候;難怪宴會才一開始母後就藉口疲累回房,原來連沉靜的母後也是幫凶!黑曜眼一瞇,為雙親的共謀震怒不已。

    那塊免死金牌父皇該自個兒留著,等到他玩膩了想回陵嵐時讓自己用,免得到時沒人救他!黑曜看著那名侍衛長頸上掛的免死金牌,心頭不禁狂怒地咒著。

    「微臣失職,願請死謝罪,以擔其責!」侍衛長以額抵地,引咎請罪。

    這件事,輕可以皇命難違帶過,重則可以殆忽職守、把守關口輕忽的罪名扣上,唯一斬刑!眼見皇上如此盛怒,死罪是逃不了了,乾脆自動請罪還能得個磊落果決的英名。

    「誰說你有罪來著?」他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胡亂遷怒的人嗎?黑曜深吸口氣,將狂燃的怒氣壓下。冤有頭,債有主,這些憤怒將積存到父皇回宮後再一一地加以回報!

    「皇上?」那名侍衛長惶愕地抬頭。

    「你先下去吧,從寅時僵至卯時,這段時間也夠你受的。」黑曜振袖一揮,示意他先行退下。「宣令下去,不準將這件事傳出。」

    「是,臣領旨,謝皇上。」侍衛長喜出望外,躬身退下。

    方才因怕被怒火波及而一直低首的眾大臣們,直至此時才敢抬頭,只見龍椅上端坐的,又是平日器宇軒昂的俊偉男子,松了口氣的嘆息聲小小地在議事堂裡此起彼落。

    也難怪皇上會那麼生氣,按照陵嵐傳承律例,新王登基,需由太上皇從旁輔佐至少一個月以上才可全權操控大局,而如今皇上才剛繼位,就慘遭太上皇拋棄。但,他們唯一沒料到的,黑曜狂燃的怒火不光只為了黑韶不告而別,讓他最不能接受的,是黑韶竟然用藥陷害他!不過,這一點,可不是階下那些大臣可以領略的。

    就算皇上能力再強,面對繁雜的國事,也會應接不暇啊!一些守舊的大臣們紛紛搖頭,對於黑曜獨撐大局的未來並不看好。

    然而,在接下來的幾個時辰內,懷有這些消極看法的大臣們完全改觀。

    曾深入民間訪查多時的黑曜提出許多精辟的意見,發布多項改革命令,並將內閣大臣做了一番大調動,此舉引起眾人嘩然,卻不得不心悅誠服,因為黑曜將人才適得其所的安排,完全再恰當不過。

    於是,陵嵐國另一個新的局面,在前任帝王攜妻潛逃逍遙後,開始蓬勃發展,而黑曜的能力也隨著國勢的日漸強盛而不脛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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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0 01:08: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九年前

    深山林間,有座小小的木屋默默矗立著,屋前有畦田地,初發的嫩芽在微風中擺動,夾雜屋後間或的牛羊叫聲,溫馨的感覺在這片小小的方外之境滿布。

    「娘,您看我這條手絹繡得好不好?」屋內一個女孩兒手捧著完成的繡品,帶著難掩的得意向坐在灶前的母親展示著。

    婦人放下手邊揀到一半的豆子,含著溫柔的笑,取過細細端詳。

    「繡得可真好,到時候,出嫁的嫁妝就不用愁了。」婦人取笑道,立刻惹來女孩的抗議。

    「娘,您扯得太遠了,孩兒才幾歲吶!」女孩小臉脹得通紅,又羞又急。

    「不小啦,都十一歲了呢!」婦人笑道,拉過女孩的手。「一些大戶人家的女孩兒在這種年紀早就許人啦,要不是爹和娘隱居到這山裡頭來,現下哪還能讓你陪在娘的身邊?早就侍奉公婆去了。」一個女孩兒,陪著他們夫妻待在這片人煙罕至的地方,真難為小孩心性了!

    婦人心疼地摸摸她的頭,心裡盤算著,存在廚房灶後瓦甕的錢夠給孩子當嫁妝了,明兒個就讓孩子的爹下山去將媒人找來,雖然路途遙遠些,只要媒人的謝禮給豐濃點兒,還怕找不到好人家嗎?

    「山裡有什麼不好?孩兒過得可愜意呢!」女孩俏皮地皺皺鼻頭,在聽到庭外木圍開啟的聲音時,一聲歡呼︰「爹回來了!」聲音還未消散,人就已沖到窗櫺旁,對著外頭的人影興奮地揮手。

    婦人搖頭笑笑,拂拂身上殘留的豆屑,起身走到女孩身旁,正待開口叫喚時,屋前的情況鎖住了她的注意。

    人跡鮮至的庭前,竟來了六名公差,正與丈夫談話,距離遠,聲音低沉,談話的內容聽不真切,但由丈夫愈漸厲白的神情中,一股不祥的感覺在婦人心底泛開。

    「你們……說什麼?」男子臉上毫無血色,懷疑方才是自己聽岔了話。

    「十七年前,秀氏夥同逆賊李元樵企圖篡位,事跡敗露後,先皇頒下遺詔,將連誅九族。」為首的公差取出懷中已略微泛黃的布軸,攤示在眾人眼前。「殷雷,我們已尋你夫婦十七年,殷家就只余你們尚未伏法,這段時間已算是閻王爺施恩,讓你們多活了這段時日,請別再讓我們為難,隨我們下山吧!」

    「秀氏?我們一家早就和她沒有任何牽扯了,為何我們必須承擔她所種下的禍端?」殷雷瞪大了眼,氣息憤恨不休。「早在她入宮之時我就已和內人遷至此處,我不曾受過她的點滴恩惠,更遑論要我承受連誅之禍!」

    這幾句話喊得大聲了,裡頭的婦人聽得明白,心頭一緊,虛軟的雙腿竟撐不住身子,扶著牆不住滑坐。連……誅?這樣的事情怎麼會發生在我們這與世無爭的夫妻身上?

    殷雷原本是地方官家子弟,在族裡一名被召人宮的秀氏蒙受皇上寵愛後,殷姓家族就此飛黃騰達。愚魯的、貪婪的、惡霸的,不管如何卑劣的人品,只要是殷家的人,就無畏無懼,保準安然地坐在官位上,蹂躪著黎民百姓。

    她原該是斜躺在錦椅中讓人輕柔侍候的少奶奶,但心性正直的丈夫無法忍受這種病患膏盲的醜惡行徑,早在二十年前就帶著她離開了秀妃的包庇範圍,離開了以往的生活,來到山野林間,雖然生活苦了許多,但她不怨,至少在這片土地上,他們活得理直氣壯,憑藉著自己的雙手,開拓出如今安定自足的局面。

    然而,在他們胼手胝足了這許多年後,卻有人告訴她,他們成了連誅之下的陪葬?婦人腦中一片空白,還回應不過來是該沖出去據理力爭,還是認命地接受事實時,身旁的小人影已經飛疾地往門外奔去。

    婦人心裡一驚,踉蹌起身,急忙追了出去。

    女孩闖進公差與父親之間,怒視著眼前來者。

    「你們做什麼!」一心想守護父親的女孩厲喊,眼中有著不容人忽視的強烈氣焰。

    「進去!」殷雷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在震驚間,他都忘了屋內還有妻女的存在!他連忙將女孩往後拽,對著隨後奔至的婦人咆哮︰「出來做什麼?快把孩子帶進去,誰也不準出來!」

    「爹!」女孩被父親因恐慌而面目猙獰的樣子嚇到了,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一個不小心踩著了石子跌坐地上。

    一向溫和的爹不曾這麼狂暴的!女孩怔怔地望著那張血筋浮現的臉孔,任由母親將她拉起,被動地往後帶走。

    「快點進去啊!」殷雷張直了手臂,死命地擋在官差與妻女之間。「快把孩子帶走,快點,這裡有我撐著,快啊!」他賠上一命不要緊,可是妻女可得安然逃脫啊!

    「殷雷,別再掙扎了,我們兄弟也不想這麼做,但先皇遺詔啊,誰也不敢違抗的。」為首的官差一打手勢,身後的屬下立刻將她們母女團團圍住。

    慌了主意的婦人緊緊地抱住了女孩,和殷雷相望,無奈橫互在兩人交會的眼神中,啃噬著他們的生氣,淚,無能為力地滑落臉龐。

    「我知道這很殘忍,也很不公平,但我無能為力。」官差嘆了口氣,十七年的光陰,國內已和平盛世,他又何嘗願意苦苦追索這戶早已遠離塵囂的人家?「你與尊夫人好好地跟我們離去吧,這段路上我們絕對以禮相待,給你、給我們最後的尊嚴吧!」

    殷雷頹然跪坐在地,仰首望天,淒厲的叫聲劃過天際,隨著風嘯散佈在林野之間。

    「我不服,我不服啊──」緊攢的拳狠落地面,嘶吼聲竭,額抵著地的臉落下冤屈的憤恨之淚。他殷雷何苦受這拖累?他行正坐端,卻只為了這個姓氏而被奪去一切?殷,他何辜?!

    「相公……」婦人望著丈夫無力的背影,心中酸楚橫陳,只喊了一聲,即哽咽得說不出話。

    「殷大哥,別這樣了。」這樣的情景縱是鐵石心腸的人也為之動容,官差上前扶起殷雷,口氣委軟。如果一切能由自己作主,他絕對會放了眼前這戶人家的。怎奈,一切由不了自己啊!

    「爹!」女孩推開擋在眼前的官役,奔至殷雷身旁,拉著他的衣擺,一向只有活力的小臉上染上了哀淒。「我們犯了什麼錯,為什麼我們要被抓?」

    「官差大哥!」女兒的身影躍入眼簾,殷雷的心霎時清明,抓緊了官差的手臂。「這個孩子是無辜的,你放了她吧!」

    「她真是無辜的,這個孩子不是我們生的,我們夫婦成親多年都不曾懷過孩子,老天可憐我們,讓我們在山澗裡撿回她,其實她跟我們殷家一點關係也沒有的,你放了她吧!」原本哭得淚流滿面的婦人聽聞丈夫的話語,連忙拭去淚痕,搶到殷雷身旁,緊抓著官差的手臂哀求。

    「娘?!」女孩睜大了眼。

    「是啊,官差大哥,沒理由要我救了這條生命,又讓她因我而喪失,她真的不是我殷家的子孫,我們夫婦承擔家族的過錯不要緊,可別讓局外無辜的人也給牽扯進去!」殷雷急迫地動之以理。

    「爹!」女孩大喊,抓緊了殷雷的手不住搖晃。「我怎麼會是撿來的孩子?我是你們的孩子啊,別丟下我,別不認我!」

    「之前爹和娘瞞著你是因為怕你難過,這是真的,你知道,爹娘從不騙人。」婦人扶住女孩的肩頭,柔聲勸道,在看到她那張泫淚欲泣的小臉時,還是不忍地別過了頭。

    他們從沒打算讓她知道的,未有子息的他們得到了這上天賜的孩兒,有多高興啊,把她當親生女兒般地疼愛,沒想到如今,為了儲存她的命,還是得將一切揭露,不過,傷了她的心總比賠上她的命好。

    「旨上的名單沒有她,我們就當作什麼也沒瞧見吧!」官差嘆了口氣,將皇旨揣入衣內。「兄弟們,這山裡只住了這對殷姓夫婦,小心搜索,千萬別漏拿了這逃了十七年的嫌犯吶!」

    「是!」身後的官差一應聲,拿出備好的麻繩,做做模樣,輕輕將殷雷夫婦縛住了手。

    「不要,娘,孩兒要跟你們去,別丟下我,別不承認我是爹娘的孩兒!」女孩見他們要走,急忙撲身上前,抱緊了婦人的大腿,不讓他們離去。

    「孩子,娘是等不到你嫁人了,你拿著灶後甕上的銀兩,下山去找錢大嬸,她人很好,會照料你的。」婦人流淚交代著。雖然毫無血緣,但十一年的相處下來,她放了多少心血在這孩子身上啊!

    殷雷噙淚看著這一幕,一咬牙,狠狠將女孩扯開,推倒在地。

    「走了。」罔顧自小疼愛的女兒撲倒在地的野狼狽模樣,殷雷狠下心,扶著妻子再也不回頭地往前直走,走向他的生命終點。

    女孩趴俯在沙地上,突來的變亂讓她心頭一陣茫然,空洞的大眼失去了焦距。她不懂什麼叫冤,她不懂什麼叫連誅,她只知道,以往淡泊安穩的日子已破碎,女孩抬頭,淚眼中漫天的沙塵,淹沒了父母的去向。

    ***************

    「不──不要帶走我爹娘!」

    在皎潔月光的輕撫下,榻上的人影驚喊,滿臉冷汗地坐起身子,沉重的喘息在寂靜的夜裡回蕩,聞來格外清晰。

    觸眼所及的黑暗將她自夢魘中拉回現實,她將臉埋入掌中,良久,才放下掌,深吸了口氣。那埋在掌中的姣好面容,正是屬於日前行刺黑曜未果的女子所有,她──水浣,或許更正確些,該喚作殷水浣。

    殷水浣輕輕拭去額上的汗,離開溫暖的被褥,起身下床倒了杯水,冰涼的茶水入喉,才發現整個嗓子都乾啞了,在冷茶的刺激中,還隱隱帶痛。

    又著涼了嗎?每當那場夢魘降臨,醒來後總是渾身浴汗,加上身子底弱,夢魘結束,亦意味著風寒來襲。

    但,有誰在乎?殷水浣優美的唇形勾起嘲諷的笑。儘管寒冬,她依然就這麼身著單衣,獨坐在冰冷的房中。

    早在九年前,就不再有人在乎過她了,包括她自己。

    從前有爹為她張羅一切,有娘為她噓寒問暖,有人為她專心一致地攢著嫁妝,如今,她什麼都沒有,她只是孑身一人,活在這片天地中。

    在公差出現的那一天,她的世界,亦隨之毀滅。她甚至來不及哀憐自己是個撿來的孤兒,頓失養父母的噩耗又接隨而來。沒有親生父母無妨,但老天爺怎能連疼她憐她的養父母都奪了去?在這雙重打擊下,一個無知天真的小女孩,在一夕之間成熟了。

    那天,她到灶後拿了瓦甕裡頭的錢,用一條布巾包著,緊緊纏在腰際。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她違背了娘的交代,她沒有去找山腳的錢大嬸,那小小的身子,一直跟在被押解回城的爹娘後頭走著,走到布鞋磨破,走到足下起了水泡,還咬著牙,繼續走。

    爹娘發現後,怒吼著要她離開,甚至拿起官差的刀子威嚇著砍她,她還是眼眶蓄淚,毫不畏懼地跟著,說什麼也不放棄。最後,爹娘也無法,或許是在臨死前的這段旅程,還想和她相伴,也就默許了她跟從。

    而負責押解的官差們,對他們照顧有加。拖延了十七年的案子,也不差這些天的時間,官差們刻意放慢了速度,讓他們一家三口多享幾天天倫之樂。雖說殷雷夫婦為罪犯之身,但一路上吃好住好,枷鎖腳鐐也不曾給他們戴上,一直以禮相待,就連執意跟隨的殷水浣,也受到了呵護。

    要是終點不是刑場,這段旅程,該是殷水浣一生中最快樂、最難忘懷的時候了,但,它不是,這段回憶,依然深烙在她心坎上,只不過,愁苦的哀淒取代了一切感覺。

    她的嫁妝,半點也不剩。一路上,看到什麼新鮮的就給爹娘買上,看到什麼美味的就給爹娘備上,小小年紀的她,已經懂得要在爹娘臨終前,讓他們享盡一切。但儘管腳程放慢,再遠的路途也終有抵達的一天。

    這些天的相處下來,殷雷已與官差們產生濃濃的交情,趕赴刑場的這一天,下僅殷雷夫婦淚眼相望,就連押解的官差們眼眶也不禁微微紅了起來。

    還記得,爹臨走前,握緊了她的肩頭,直視著她的眼,眼神嚴肅。

    「把這件事忘記,當成爹娘是病死的,是病死的!知道嗎?如果你做出任何傷害自己的舉動,爹就永遠不認你這個女兒!」殷雷深知她的性子,她眼中的仇恨炙明得讓人無法忽視。

    水浣會尋仇的想法讓他擔慮,一個純樸小女孩,她不會武功,不懂心機,甚至不忍殺生,但她性子裡的孝順與率直,會令她罔顧一切地為他們報仇,這樣以卵擊石的下場,是可以預料的,白白賠上她的一生罷了。

    「爹!」水浣不服地喊著,淚撲簌簌地滾落。爹怎能猜到她的心思,還搶先將她的行動設限?

    「記住,不然你就不再是我殷雷的女兒!」殷雷一個字一個字地加重語氣道。深長地望了她一眼,拍拍她的肩頭,走到官差身旁。

    殷雷唯一的交代是托孤,希望眾位官差大哥幫殷水浣找戶好人家,還有,千萬別讓她上刑場。

    於是六名官差分成兩派人馬,四名負責押解,兩名則留在客棧裡,費盡心思哄她,分散她的心神。但,談何容易?悲慟使人成長,轉化為神智清明。要是以前不曾見過世面的殷水浣或許會被哄,但如今的她可不了。當下藉著上茅坑,輕易地溜出客棧,聽到街上人們的鼓噪聲,下意識地往人群的方向走去。

    鍘起鍘落,兩顆人頭落地。沒有鮮血狂濺,只有    湧出的血,悄聲地遮掩了整個地面。拚命跑來的殷水浣,只趕得及見這最後一幕。她安靜地排開人群,不哭不鬧,站在爹娘滾落地面的頭顱前面,怔然呆立。

    她向來怕看爹爹殺陷阱裡捕獲的獵物,爹總愛拿這笑她,說是若不殺它,還當什麼獵戶?爹那爽朗的笑聲言猶在耳,而她,卻已能面無表情地屈膝就地,輕柔地將爹娘的首級擁捧胸前,睜著空洞的大眼,任淚滑落臉龐。

    她已不怕血了,為何爹不睜眼瞧她,不誇她足以當個好獵戶了?

    直至那兩名驚覺被甩的官差追上時,看到的是人群已散的刑場中央,那瘦小的身形呆坐著,懷中抱著殷雷夫婦的首級,動作輕柔,怕摔了,怕撞了。這樣的畫面,讓他們心哀惻然。

    遠遠的,聽到了宮裡傳出的喜樂。其中一名官差瞧出她的疑惑,解說著,那是宮裡為了太子黑曜十六歲的成年禮而慶祝。

    雖住在深水林裡,但爹還是盡心地教導她念書,再怎麼無知,她可也還懂得奪走爹娘的聖旨,該是皇上才能發下的啊!

    想起爹爹臨走前交代的話,殷水浣牙一咬,她可以不做殷家子孫,她可以不是爹娘的女兒,但她絕不能讓殘害爹娘的兇手逍遙過活!

    皇上、皇後、太子……殷水浣在心頭默念,一遍又一遍,不斷重複著,像要把這三個字彙鐫刻在心版上。

    他們奪走了她的家人,他們亦該為此付出代價!她仰頭望天,清澈的眼點著熾燃的火焰。

    那時的炫焰,直至九年後的今日,還依然狂熾地燒著。

    像在折磨自己,殷水浣倒了杯冰冷的茶水,迅速地送入喉頭,再度引發不適的刺激感。九年前的她連野獸都不忍殺害,如今,仇恨讓她不得不放狠了心。

    想起在山上家中,娘與她最後一次聊天,直到上刑場前,他們念念不忘的還是希望她許戶好人家。嫁人?殷水浣苦澀一笑。此時的她已不奢望了,她只祈能將殘害爹娘的三名仇人誅殺!望著窗外泛著魚肚白的天際,許下誓言。

    「梆梆梆……」外頭傳喚的低音竹節聲傳著,代表宮僕們起身的時刻。

    殷水浣取下床頭的宮僕服飾,做好準備的她,臉上的仇恨已毫無痕跡地掩去,衣著整齊後,隨同陸續出房的宮僕行列中,魚貫走出。

    ***************

    「趙叔。」抱著被褥的殷水浣在長廊上遇見舊識,點頭叫喚。

    趙三康是當時押解殷雷的官差之一,他原想將殷水浣收為養女,卻被她堅決拒絕。當時的她,請求趙三康靠著宮中當差的關係,將她送入宮中當宮女。

    乍聞請求的趙三康立刻睜大了眼,還再三詢問︰「你確定?」

    要是被分派到輕鬆的工作也就算了,如果被分派到差一點的單位,怕這年幼瘦弱的身子不操勞死了?而且這大大違反了殷雷托孤的遺願,要是他真將水浣送入了宮,怕以後他到了黃泉之下,殷雷不揪著他衣領破口大罵才怪!

    「我堅持,趙叔。」那黑白分明的瞳眸不容許有任何反對。

    一個將近三十歲的粗豪漢子,竟被一個十一歲小女孩的決心給震撼了,於是,他只能無奈地應允。身任皇宮外圍侍衛的他,與宮中僕役是毫無交集的。他透過不少關係,好不容易才將殷水浣安插進洗衣房裡。

    一想到她那雙小手必須不住搓洗如山的衣物,連天寒水凍亦得為之,他就深深自責,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只是個無舉足輕重的宮圍侍衛,無法將她安排進輕鬆的單位。無奈,這已是他最大極限,能將一名家世不明的人安插進宮已算是少有的例子了。

    只要能夠進宮,她不怕任何辛勞。殷水浣怕趙三康心裡難過,不管工作再重,都不敢讓他發現。轉眼已過九年寒暑,她也由洗衣房熬到了清昊宮中的僕役。

    「水浣!」交了班準備回家的趙三康聞聲轉頭,見來者是她,高興大喊,立刻上前接過她手中的被褥。「曬被啊?我幫你!」

    當年殷水浣入宮,怕「殷」姓容易引人疑慮,單登記水浣二字,爾後以水浣相稱。

    「謝謝趙叔。」知趙三康疼她,殷水浣並沒有反抗,只是靜靜地跟在後頭,走人了晾曬場。「趙嬸好嗎?」當年孤家寡人的趙叔,如今已有一子一女。

    其實她對趙三康一直感激在心的原因,不僅只於他帶領她入宮,更在於當年獨身的他,卻依然堅持收她為女,絲毫不怕因此壞了自己的姻緣。

    「好,怎麼不好?」趙三康豪爽地笑著,手一抖,輕易地將濃重的被褥攤在雙排竹架上。

    「對了,趙叔,這本武譜還你。」殷水浣自懷中抽出一本泛舊小冊,遞還給趙三康。

    她的武術,全是纏著趙三康一點一滴學來的,苦練許久,但似乎並沒有什麼用,遇上了強手,依然只能束手就縛,就如那一夜一樣……殷水浣素淨的臉,微微泛紅起來。

    那一夜,掙脫不了的她,在憤恨與憂心雙重煎熬下,身心俱疲,最後還是忍不住沉沉睡去。而宮僕生活的習性讓她慣於早起,暗黑的天色甚至來不及染上光,她就已然清醒。

    眼一睜開,映入眼簾的畫面讓她差點驚叫出聲──黑曜那瞬間放大的臉,貼近著她,隨著他的吐息,溫熱的呼吸規律地吹拂她的臉龐,喚起一陣酥癢的感覺。

    她咬緊下唇,不讓驚叫脫口而出。略微安撫狂跳的心神後,她輕悄地往後挪,拉開兩人的距離。經過一夜的屈就折騰後,唯一值得慶幸的,黑曜的身子已不再壓制著她的,手也不再緊環著她,反被她牢牢地壓在身下,作為靠枕。

    她花費了多少時間說服自己無視於仁慈的本性、好不容易鼓起的殺意,卻在昨晚連番的挫折下消磨殆盡。如今儘管黑曜沉睡依然,然而心慌意亂的她,堅定的意念早已崩潰,別說再度下手,就連多看他一眼都鼓不起勇氣,一心只想逃離。

    殷水浣不敢驚動他,動作輕柔緩慢地起身下榻,連整理凌亂的衣服都沒有余裕,躡步退向門邊,在天未明、人氣未生的時候,快步離開了清昊宮。

    待在宮中九年,從見不著皇室中人的粗苦雜役做起,直熬到如今清昊宮中的宮娥,只為了一個能一雪仇恨的機會,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個絕佳契機,卻被自己的無能給毀了!殷水浣懊惱不已。

    「哦。」沒有察覺到殷水浣的分神,趙三康接過,趕緊揣入懷中。真搞不懂一個姑娘家學什麼武術,但他又拗不過她,只得答應。不過,愚魯人有愚魯的方法,拿本最粗淺的武譜給她不就得了?反正她也不懂難易程度。

    「水浣,你都二十歲了,宮裡的女官沒有幫你安排婚事嗎?」宮娥們到了適婚年齡時,女官都會幫她們在侍衛或平常人家裡尋覓良緣。跟水浣同時進宮的宮娥們都嫁了,只有水浣到了現下還沒有動靜,這不禁令他納悶起來。

    水浣低頭不語。怎麼沒有?女官都不知跟她提了多少次了,卻一直被她婉拒。她的心願還沒達成,怎可出宮?但這原因可不能明講,她只能用藉口一直搪塞著,直到最近,連女官也煩了,任由她自生自滅去,不過這一來倒稱了她的心意。

    更何況與人同枕共眠了一夜,這不清不白的身子還能嫁人嗎?這個想法讓水浣臉一紅,那夜緊貼的感覺再次清晰地攫住她的思想,那成熟的男子氣息彷彿還縈繞鼻際。她急忙一甩頭,企圖甩落那些擾人的紛雜。那不過是一次刺殺失敗的插曲罷了,何來清白之說?

    「要是女官故意欺負你、排擠你,儘管跟趙叔說,我一定去幫你討個公道!」趙三康一拍胸脯,氣憤填膺地吼道,敢情是他將水浣的低沉不語誤以為受委屈了。

    殷水浣忍俊不住,微微勾起嘴角。趙叔總是這麼莽撞,也不考慮一下,侍衛跟宮僕根本是兩個不同的單位,他要以什麼身分去跟女官指責?

    「趙叔,我還有事忙著,下次再聊了。」找不出理由編織藉口,只得用遁逃這一招來擺脫。

    「下次放假出宮,記得來趙叔家,趙嬸念你得緊吶!」朝著那快步離去的背影,趙三康拉開了喉嚨喊著,看見水浣似乎點了點頭,才滿意地往宮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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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0 01:08:5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皇上,這是解宿醉的上等醒酒湯,您快點嚐嚐!」小福子端著他特地上膳房熬煮的藥湯,守在議事堂外頭,一見黑曜走出,立刻喜孜孜地雙手奉上。

    怕皇上嫌苦,貼心的他還加了不少甘草和黑棗,天底下要找出像他這麼盡心的太監已經不太容易了……小福子得意地自我陶醉著,眼一瞥,才發現黑曜已經走到中庭,再差個幾步路就出了宮門,不禁大驚失色,急忙快步追上。

    一面快跑,還得一面留意手中的藥湯不能灑出來,可真為難了他。

    「皇上,這可是小福子親手熬的吶,您不嚐嚐?」小福子不死心地沖到黑曜面前,將碗高舉,睜得大大的眼眨巴眨巴著,盈滿了期待。

    「我沒有醉過,更不需要醒酒湯。」黑曜淡淡丟下一句,再次邁開腳步。

    笑話!登基大典都已是三天前的事了,現下喝不會太於事無補了嗎?更何況他早就運氣周身,殘留體內的毒素已然排盡,他又何苦喝這勞什子的醒酒湯?濃眉一擰,再度為了父皇替他種下的禍根感到心煩。

    「可是皇上……」小福子追了上去,打算鼓起三寸不爛之舌勸說。沒料到前頭的黑曜腳步倏停,收勢不住的他差點往黑曜的背上撞去,急忙往旁閃躲,顧得了這廂顧不了那廂,湯汁四濺的模樣顯得野狼狽不堪。

    「噤聲,不然我立刻對敬事房下令,回複到以往沒有貼身太監的情況,懂嗎?」黑曜轉身面對小福子,發出最後禁令。

    當初如果不是父皇堅持,一直獨來獨往的他根本不需要貼身太監這種累贅。經過皇旨的打壓,身為太子的他只得勉強接受,但並不代表他喜歡這樣的安排,要不是每次小福子那欲哭欲啼的表情令他怒也不是笑也不是,怕縱有百來個小福子都不夠他辭退了。

    人家也不過是關心嘛,怎麼皇上就無法了解小福子的用心良苦呢?這個命令讓小福子委屈地抿起了嘴,卻礙於皇旨,不得發出抗議之詞。

    「去換件衣服吧!」看了一眼小福子那湯水淋漓的模樣,黑曜淡道。「待會兒我會在御書房。」

    「嗚……」被下了噤密碼的小福子,只能以嗚嗚叫著的模式來表達他的興高采烈,忙不迭地點頭,拿著殘存湯藥的瓷碗,退了下去,打算花最短的時間,整裝回到皇上身邊侍候。

    「活寶!」父皇也夠絕,知道他對這種死皮賴臉的人沒轍,也不知父皇是上哪去挖了這個小福子給他的?黑曜望著那蹦跳的背影,搖了搖頭,回身走去。

    行走在樹林中,實在是一件美事。

    這座清浥宮曾經因故燒毀,在黑韶下令重建後,反成為陵嵐宮中最引以為傲的一處宮闈,林木滿布,百花爭妍,隨意中卻又帶著自然毫不做作的設計。

    正往御書房走去的黑曜,步履閑適地漫步清浥宮,功力深濃的他已到了足下無息的境界。寒冬早晨的樹林帶著冷意,沁人心脾。黑曜深吸了口氣,胸中殘存的郁悶之氣霎時驅散。

    一陣風吹來,帶著清新的梅香,黑曜抬頭,只見冬晨中梅樹綻放整片枝頭。他倏地停下腳步,瞳色因思忖轉為沉然。

    這縷梅香,與那夜記憶中的香氣相似,只不過,那一夜殘存的香氣,更加淡雅些,更加繚繞人心,持久不散……

    黑曜看著掌心,神情專注,彷彿可以橫互時空,看到曾在掌中停留的溫存柔感。當理智隨著醍醐香藥效退去愈漸清明,而那曾經擁有過的感覺,也愈漸真實。隨著梅息的誘引,那停留在掌上的軟馥感觸是那麼清晰、那麼溫暖。

    有誰能告訴他,在他被下了藥的那一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雙仰首望向梅樹的黑眸,染上了從未曾出現過的色澤──疑惑。

    ***************

    御書房設於清汜宮中,整座宮殿采四圍設計,冬風不侵、夏焰不熾的舒適之處,是它的優點所在,將御書房設於此,正是再適合不過。

    黑曜一走入清汜宮裡,立刻有宮僕上前為他拂去身上落英,他抬手阻下,他向來不喜歡這種眾人服侍的排場。

    在數人的恭送下,黑曜走向御書房。

    基本上,地位低下的宮僕是不能讓皇上撞見的。一路上,得知皇上駕臨的宮僕們都是能躲就躲,能閃就閃。有少數幾個閃避不及,一見到皇上的身影在地平線的那頭出現,大老遠的就跪在原地,幾乎額抵著地的等候皇上透過,直至見不著人了,才敢起身。

    這樣的狀況,黑曜已習以為常了,雖不喜歡,但長久以來的宮廷禮教,不是他能說廢就廢的。

    「皇上,皇上!」遠遠的,就有人大聲喳呼著,破壞了清汜宮的寧靜。毋需多想,會這麼做的只有一個人而已。

    怕小福子會一路呼喊直至追上他為止,黑曜停下了腳步,剛好停在一名跪伏在地的宮娥面前。

    誰是將宮廷禮教最不放在眼裡的人?不是他這個對之極端厭惡的皇上,而是那個一直將之奉為圭臬的小福子!有時候,他對於小福子種種挑戰禮教的行為,其實是感到滿欽佩的。黑曜悄悄地挑了挑眉,有點納悶小福子到底是怎麼透過敬事房的最後測驗。

    該死!怎麼會剛好停在她面前?低伏在地的殷水浣蹙起柳眉,整個背脊繃得又僵又直。才剛從晾曬場和趙三康分別的她,為了貪看清浥宮的梅林,特地繞了點路,打算透過清汜宮直奔梅林,沒想到,卻好死不死地讓她碰上了黑曜!

    遠遠看到黑曜,她就已冷汗直冒,生怕被他認了出來。但拔腿躲避的動作過於欲蓋彌彰,在見識過他的能力之後,她可不敢奢望她那蹩腳的輕功能擔保她不被發現。別無他法,只得採取最平常的動作──跪伏恭送。

    那一夜他雖然醉得神智不清,卻也無法保證他對她這個伴他共眠一夜的女子,會完全沒有印象。一想到此,那原本擔慮蒼白的臉,將梅花的紅給偷來暈上了。

    「還好小福子追上您了,喏,冬日低溫,小福子為您拿來大氅了。」小福子嘿嘿地笑著,伸手就要將大氅為黑曜披上。

    習武的精魄體格是不怕寒的。就算是雪天,也依然是一件單衣、一件外袍就已足夠,這些備而不用的大氅早就被他束諸高閣,沒想到小福子竟有本事將它翻了出來。黑曜看著那件濃重的毛皮大氅,翻了翻眼,一閃身,輕巧地避開了小福子的關心。

    怎麼還不走?脂粉末施的臉上,夾雜著赧紅的赤和惱怒的朱,竟使那白皙的容顏反添嬌艷。要上演主僕情深的戲碼到別的地方去!殷水浣不悅地在心頭低咒,一直不敢妄動的僵硬姿勢,已使得她的雙膝微微發麻。

    「皇上,北風起了,求求您披上吧,要是您病了教小福子怎麼擔待得起?」小福子不死心地繼續撲上,但奇怪的是,明明近得觸手可及的皇上,無論他如何竄高伏低,卻說什麼都碰不到身。

    像在應驗小福子的話,一陣強勁的風直刮,蕭颯狂肆地穿梭長廊,夾帶冷冬的氣息。

    「您瞧吧,這陣風多冷!」這突如其來的風凍得小福子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這種天不穿大氅怎麼受得了?瞧他穿著一件小短襖都還凍成這副模樣了。

    小福子的叨叨絮絮黑曜完全沒聽入耳,他的視線、他的心思,全鎖在眼前這名垂首跪伏的宮娥身上。

    那股梅香!在起風時,他聞到了那抹清香,與那一夜一模一樣!黑曜眼眸微瞇,目光帶著鷹隼般的審視投向那名宮娥打量。

    水浣並不知道自己正被黑曜的視線網羅,她只沒來由地感到背脊竄過一陣寒意,心坎散發的冰冷凌越了一切感受,連不適的酸麻感都被掩蓋。

    他在看她!水浣渾身一震,她不需抬頭,那精銳的視線就狂肆地宣告著,毫不掩飾!黑曜的投注讓水浣惴惴不安。她絞緊了手,她現下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宮娥,他該對她視若無睹的,卻為何將視線停在她身上?

    「你,抬起頭來。」黑曜望著她冷道,尊傲的氣勢在短短幾字間灼然散發。

    水浣背一僵,手心微微沁出冷汗。他認出她了嗎?

    這詭異的氣氛讓鮮少停嘴的小福子很難得地收了口。對女色根本不曾掛意的皇上,今天怎麼會突然想看這名宮娥的面容?好奇心驅使小福子側頭偷瞧,想看清這名宮娥的模樣,然而千篇一律的裝束與螓首低垂的模樣,卻只能讓他大呼可惜。

    看著眼前姿勢僵硬的女子,黑曜犀雋的目光不曾稍瞬。

    經過時間的流逝,背上的灼燒卻不曾減滅,反而有愈燃愈烈的趨勢。水浣深吸口氣,大劫已至,再避無用,何苦作垂死掙扎?大不了讓她這名逃過一劫的余辜在九年之後追隨爹娘而去罷了!螓首倏地抬起,毫不畏懼地直直望向黑曜。

    那雙佈滿恨意與不甘的冷冽水眸讓黑曜一怔,霎時間,他見不著其他,看不清她的長相,只有那對澄冷倨傲的清瞳佔據了整片思惟。

    「浣姑娘!」小福子掩嘴驚叫,在這裡遇見水浣實在讓他意想不到。

    浣姑娘不是分發在清昊宮女官旗下的嗎?怎麼會跑來清汜宮?

    浣姑娘?黑曜散落的注意力在瞬間立刻捉回。眉一挑,記憶力極佳的他可沒忘記這個名字在那日清晨,曾被小福子提過。

    「水浣?」他處事一向使人心悅誠服,為何眼前的她卻是一臉血仇未雪的憤恨模樣?這一點,挑起了他的好奇心。

    「是。」水浣直視著他,儘管他氣勢逼人,震得她心頭髮顫,她還是倔強地不肯別開眼。

    高勢低下的她自眸中射出冷冽的箭芒,兩人的視線交會,黑曜那湛墨的瞳眸透著深邃沉思,面無表情的俊容完全讀不出思緒,看不清是喜是怒。

    糟糕!小福子暗叫不好。該不會是皇上發現浣姑娘逾越了工作崗位了吧?情急之下,小福子完全沒想到尊貴在上的黑曜,是不可能會注意到這種小細節的,對水浣頗有好感的他,一心只想幫她脫罪。

    「皇上……」才吐了兩個字,底下的話就讓黑曜給打斷了。

    「你下去吧!」黑曜長袖一拂,示意水浣退下。

    不僅小福子愕然,這結局讓殷水浣也怔住了。原本火燃預備散發的恨意失了目標,瞬間化為烏有,水瞳余下一片茫然。

    黑曜睨了她一眼,唇畔勾起似有若無的弧度,丟下呆怔的兩人,逕自朝御書房的方向走去。

    沒有斥喝侍衛將她這名刺客拿下,也未曾將她打倒在地,厲聲要她伏首認罪,更不曾口吐寒霜對她細細盤詰,就兩個字──「水浣」,一句像已確定一切的問句,然後就這麼結束了。

    殷水浣愕然地望著黑曜漸去的寬闊背影,直至人影消失,還無法移回目光。

    好險,逃過一劫!小福子吁了口氣,見黑曜離去,忠心護主的他腳一邁就要追上去,眼角余光一瞥,浣姑娘還呆呆地跪在那兒啊!於是跨出的步伐又硬生生地收了回來。

    「浣姑娘,你快回清昊宮吧,別再讓皇上瞧見了。」礙於男女有別,即使身為太監,小福子亦不敢逾越彎身相扶,只得屈膝看著水浣,好心地小聲說道。

    「嗯。」殷水浣被動地點點頭,緩緩站起。

    「那,我先走了。」小福子這才安心起身,拔腿往黑曜滑失的方向奔去。

    那紛雜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水浣雜亂的內心,卻依然無法清明。

    他,到底是何用意?水浣蹙眉思付,腳步輕慢地往清昊宮挪去,黑曜那似乎另含深意的臨去一眼,繚繞心頭,揮之下去。

    ***************

    一日的早朝下來後,眾臣所上的奏章是多不勝數,事分緩急輕重,如何處理得恰如其分,正是一國之君所要面臨的課題。

    清汜宮裡的御書房中,成疊的奏章在黑曜的審視下,不多時,已全然批閱。想必明日早朝,又是眾臣為了努力達成標準而一片兵荒馬亂的模樣了吧!

    陵嵐現下的狀況不代表極致,不過是長年以來的安詳讓人的能力無從發揮。黑曜所訂下的規範並不是一味地強求刁難,在批下的每一道奏章,全是他經過審慎思慮後的結果,他衡量了眾人潛藏在安逸之下的才能,設下適當的挑戰,將之喚醒。‧

    「皇上,請用香片。」貼心的小福子早在一旁候著,見黑曜一放下毫筆,立刻雙手遞上一杯熱茶。

    黑曜伸手接過,揭開杯蓋,頓時清冽的茶香四溢,彌漫了整個御書房。輕啜一口,沁爽的芳香立刻在喉間擴散。

    熱氣蒸騰中,黑曜懾人的霸主氣息消散,取而代之是勾人心魄的俊傲面容。

    小福子在一旁端詳著。真可惜皇上這器宇軒昂的一表人才,至今都尚未有哪位官家小姐被皇上看上。就連登基大典時來了那麼多他國使節,所呈上的公主畫像不計其數,可偏偏就沒一個入得了皇上的眼,全被皇上命人撤下。

    而怪的是,太上皇和皇太後一點也不著急,就這麼放任皇上虛擲光陰,自顧自地游山玩水去了。小福子輕輕嘆了口氣。皇上這人中龍鳳的條件,真不知要怎樣的女子才能與之匹配呢?

    突然間,小福子腦中閃過一個人影──  !方才皇上不是還特地留心過浣姑娘嗎?

    小福子偷偷覷了黑曜一眼。難不成皇上動了心,看上浣姑娘了?這也難怪,浣姑娘雖個性淡淡漠漠的,窈窕的身影羸羸弱弱的,不多言,有什麼事就默默做著,卻讓人見了都忍不住想要動手幫她,像他小福子就是。

    對浣姑娘的印象,緣於她在清昊宮當差,免不得和他這個跟在皇上身邊的貼身太監有過幾面之緣。清昊宮裡的宮娥少說也數十來個,他可沒多少個喊得出名字的,但就獨獨浣姑娘,遠遠見了就知道是她。

    浣姑娘那與眾不同的清新脫俗,和那群吱喳吵鬧的宮女就是大大地不同。要說那些宮娥是麻雀兒,那沉靜的浣姑娘就是靈白的雪雁了,那股出塵的氣質,連一些官家小姐都望塵莫及呢!

    小福子想得入神,連黑曜熱茶用訖置放桌案都不曾發覺,要是平常,杯沿才剛離口,小福子就已雙手在下方候著了。

    小福子自顧地傻笑的表情,讓黑曜頗覺有趣,單手支頷地瞧著,有點好奇這名「忠僕」何時才會憶起自己的職責。

    這一切,終結於小福子對上黑曜染笑的視線後。他怎麼就這麼站著發呆?小福子驚叫一聲,笨手笨腳就要收拾杯盞,心亂之余,一失手,反將杯盞碰落,霎時間,小福子腦筋全部停擺,慘白著臉,眼睜睜地盯著那珍貴的杯盞,即將在轉瞬間化為碎片。

    杯盞即將觸地的那一刻,被打橫伸出的腳輕巧地踢起,然後平穩地落入黑曜掌中,在這一連串的動作間,杯內的茶水不曾濺出半滴。

    小福子驚魂未定,手還撫在心口那兒。

    「將杯盞撤下吧!」那淡然的語氣像是一切都沒發生,然而,就在小福子正小心翼翼地捧著杯盞,全神貫注地往後退時,又一句話冒出。「可別像剛剛那樣,耍狠把我心愛的杯盞往地上摔啊!」

    天哪,這辱君的罪名一被扣上還得了?正留心著跨過門檻的小福子心一驚,嚇得冷汗淋漓。分神的結果,腳給門檻絆到了,而手上的白玉杯盞脫手飛出,在空中劃過一個漂亮的圓弧,往後朝敞開的門飛去,落在外頭的花圃地裡,發出悶悶的碎裂聲,聲音不大,卻清楚地傳入兩人耳裡,聽在小福子耳裡,更是化為聲響震耳的喪鐘。

    小福子嚇得呼吸都停了,皇上心愛的白玉杯盞,就這麼給他摔碎了……這下子,他的表情真可用心膽俱裂四個字來形容了。

    皇上是慣用這組杯盞沒錯,但「最心愛」的?除了今日,他可從沒有聽皇上提過啊!不過,一臉慘淡的小福子可沒膽問,他只能怔怔地遙望著那堆不成形的白色碎玉,欲哭無淚。

    「皇上……您……最心愛的杯盞……摔碎了……」小福子哭喪著臉稟報噩耗,到語尾已聲若蚊蚋。

    「然後呢?」黑曜笑道,眼底閃過一抹光采,那表情怎麼看怎麼不像乍聞心愛物品損壞的模樣。

    「小福子……小福子……」小福子囁嚅道,照理他該大無畏地宣稱以死謝罪,反正英明睿智的皇上是不可能照準的。但黑曜那似乎另有企圖的笑,讓他打了個突,已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要是皇上突然心血來潮,想要看看小福子被鍘的模樣怎麼辦?順勢幫他將死罪這頂帽子扣得牢牢的,這他可劃不來!他小福子是忠心耿耿沒錯,但可也不想就這麼愚忠地奉上一條小命。

    「如何?」黑曜挑眉,彷彿以小福子的進退維谷為樂。一直以為自己的個性像母後居多,沒想到卻連父皇的玩世不恭都遺傳了幾分。

    「皇上您決定吧!」說輕了怕落了個貪生怕死之名,說重了又有種被占便宜的不甘願感,千思萬想,還是將問題丟還給皇上。

    「看情形,我該換個手腳俐落點的貼身侍從了。」黑曜狀似漫不經心地說道。

    「不要吶皇上!小福子對您忠貞不二,千萬別將小福子換掉啊!」小福子抽了口冷氣,立刻撲到案前跪地哀求。

    能被膺選為皇上的隨身侍從可是天大殊榮,怎能輕易放棄?更何況,他是太上皇欽點的,要是就這麼被遺回敬事房,怕不被那群同伴們冷嘲熱諷至死才怪!要真是如此,他倒寧願選擇以死謝罪反而還少受折磨些。

    「白玉杯盞,再也見不到它了。」黑曜萬分惋惜地搖了搖頭。

    「皇上……」小福子急得都哭了。

    「不然你的看法如何?」玩也玩夠了,黑曜決定放他一馬。

    「呃……小福子……」小福子急得腦中一片空白,好不容易有轉圜的餘地了,可偏偏這不中用的腦袋在這時候啥也想不出來,只得再次哀求道︰「小福子不才,可小福子有心改過的,能不能再給小福子一個機會?」

    「但我對你的能力已沒了信心。」黑曜涼涼地續道。

    「皇上可以加派一名侍從,與小福子共同服侍皇上吶!」情急之下,小福子靈光一動,那原本涕泗縱橫的臉盈滿了燦爛笑意。「只要別遣退小福子,什麼都成的。」

    「什麼都成,那以死謝罪成不成?」黑曜謔道。

    「皇上,您就饒了小福子吧!」小福子聞言,臉垮了下來。

    「照你所言,就這麼著吧!」這個結局早在意料之中,黑曜微笑,不再耍他。「傳喚宮女水浣至寢宮候命,即日起與你同為我的貼身侍從。」語畢,不讓小福子有絲毫回應的時間,立刻起身朝外走去。

    「嗄?」浣姑娘?這大爆冷門的結果讓小福子錯愕不已,還來不及思考發問,皇上就已離座,小福子反射性地就要急忙追上,卻被黑曜用手勢擋下。

    先是看到皇上挑眉的眼,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一堆白玉碎片讓他慘白了臉,就和那堆肇因一樣地白。

    「清理好再來。」黑曜淡道。

    「那些碎片要如何處理?」小福子急問,皇上心愛的杯盞殘骸可輕忽不得。

    「丟了。」黑曜扔下這句話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丟了?小福子看看黑曜消失的方向,又看看那堆皇上「心愛」的碎片,愣站了半天,一種被陷害而造成無妄之災的無辜感油然而生。仔細從頭想想,這一切完全都是順著皇上的意思在走嘛!

    「被耍了啦!」小福子哇哇大叫,無端飽受一場虛驚。

    什麼心愛的杯盞嘛!手持竹帚的小福子忿忿地踢著那堆碎片,就為了收浣姑娘做貼身侍女,這麼大費周章地要著他玩,差點嚇掉了他一條小命……突然,小福子頓住動作,兩只眼睛睜得老大,眼珠子滴溜溜地轉。

    不尋常喲!向來不喜歡人家服侍的皇上,又找了個貼身侍女,還為了這個陷害了一向忠心的他哦!這個發現,讓小福子手持竹帚,呆站在花圃中間,吃吃地笑了起來,連自己成為來往宮僕們指指點點的對象都不自知。

    擺脫了小福子的緊隨,黑曜走在長廊上,心頭沉思,等回過神來,不知何時已走回了清浥宮。他停下腳步,站在雕欄旁,望向庭園的點點紅梅。

    自己是中了什麼邪?竟會開口下了收水浣為貼身女侍的命令?清雅的梅香一如她所隱帶的芳香,拂過胸臆,清新的氣息非但沒有洗滌心智,反而更添沉悶。黑曜劍眉微聚,為了自己這個怪異的舉動感到不解,只知心念甫動,設陷阱讓小福子跳下的計謀已經順利完成。

    一瓣落英飄至衣襟,他伸袖拂去。

    她的眼,和其他人不同;別人總是冀望中帶著敬畏,只有她,閃著晶亮的光芒,毫不畏縮地直視著他,要是目光能化為利箭,他早已被射成千瘡百孔。

    由種種跡象看來,他非常肯定,她就是在他懷中停留了一夜的女子。她身上獨特的梅香;她眼中的恨意;甚至於她抬眼見他時的惴惴不安,她以為她掩飾得夠好,卻沒發現他早已了然於胸。

    然而令他不解的是,為何她會在他懷中停留,而他亦毫發無傷?更讓他欲解的是,她眼中燃燒的恨意,到底所為何來?

    她眼裡的仇恨挑起了他的興趣,想探清行事向來令人心悅誠服的自己,到底在何時曾得罪過這名小宮娥,居然讓她想置他於死地?黑曜淡然一笑,冷傲的俊容泛起一絲柔情。

    以往接觸過的,上至朝臣千金,下至尋常宮娥,莫不  矩妄想登上太子妃的位置,每次見了他就是媚態橫生,像在引魚上鉤。她們使出渾身解數,卻沒發覺,她們愈是別有居心,就愈讓他感到極端厭惡。

    他的獨身,不是因為他對於女色無心,而是在於還沒有出現過一個能吸引住他目光的女子,那些庸脂俗粉言不及義,只讓他對女子的評價愈漸低落。

    但水浣的特異行徑,卻讓他改變了對女色的視若無睹。從來沒有人這麼對他的,只有她;而她的獨特,也使她成為第一個留佇在他眼中的女子,勾起他的興趣,進而收至身側,想探知一切。

    黑曜漾起微笑。刺殺嗎?儘管來吧,如果她有足夠能力的話。他倒要瞧瞧,她是以什麼理由來做為行刺的憑藉。若是真有苦衷,他會為他的疏失負起補償之責,但若那理由是微不足道……

    笑容斂去,原本的愉悅被沉凝取代。處以死刑嗎?

    這唯一的下場讓他心情頓沉。而他,身為執法的一國之主,居然懷疑起自己真到那時是否下得了手?這樣的念頭讓他啞然失笑,他變得有點不像他了,或許是醍醐香的藥性所殘留的後遺症吧!

    黑曜收回心神,投向梅林的眼神回複到以往的狂霸自信。就讓他瞧瞧這個名喚水浣的女子,到底所為何來吧!

    ***************

    「浣姑娘!」

    一聲熱切的叫喚讓正在長廊上行走的殷水浣停下了腳步,她回頭看去,小福子正滿臉喜悅地朝她奔來。

    「福公公,您找我有事?」不會是黑曜憶起她,叫小福子前來拘提吧?那冷然的眸光微微染上不安。

    「浣姑娘,皇上要你當他的貼身女侍呢!」急喘吁吁的小福子甚至等不及大口歇氣,興奮地將這個消息吐出,間或著短促呼吸。

    「貼身女侍?」殷水浣喃喃重複一次。

    「是啊,這可是人人都求之不得的機會呢!」看到水浣的擰眉思忖模樣,小福子直覺就是將之歸類於水浣怕勝任不來而躊躇擔慮,立刻好心地給予勸慰︰「你別擔心,我小福子會在旁幫你的,我在皇上身邊一年多了,對皇上的脾氣我可是了若指掌哦,你有什麼問題問我就對了!」儼然一副前輩的姿態自居。

    小福子那一席話殷水浣沒聽入耳,她的心思全繞在黑曜這個舉動上頭。

    他,到底是何用意?純粹只為了稍早在清汜宮一面,就這麼看上了她嗎?她雖然相貌清麗,卻也登不上令人驚艷之屬,這點自知之明她是有的;連她這名女子都看不上自己的容貌了,更何況是閱色無數的黑曜?

    他到底為了什麼?那雙深沉難測的黑眸總讓她心頭狂顫,完全無法預測他的下一步會怎麼做?但跟隨黑曜,意味著接近那頒下皇旨之人,多了刺殺太上皇和皇太後的機會,這樣的好處,壓過了不安,讓她心動。

    心靈深處,有另一種聲音悸動著,或許是她想見他也說不定……殷水浣被這樣的聲音驚覺,急忙將之刻意捺下,告訴自己,黑曜只是一個仇人,一個仇人!卻沒發覺,她已無法鎖住那日漸脫離的思緒。

    「……浣姑娘,你說好不好?」小福子一臉企盼地看向她。

    小福子的視線讓殷水浣猛然回神,對他前頭所說的話絲毫沒半分印象,寡言的個性讓她只能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瞧他。

    在這麼一雙美眸的注視下,他還能說什麼呢?小福子嘿嘿地傻笑了幾聲,不等水浣開口,自動將方才的話又重複了一次。

    「待會兒你先隨我到寢宮去,我會教你該怎麼服侍皇上更衣就寢。晚上,就交給你啦!」不是他小福子偷懶,想要急欲推卸工作,其實他是存了那麼點私心的,難得皇上對女色稍微留意了那麼一點兒,而那個幸運兒又恰巧是他所欣賞的浣姑娘,當然是努力幫著撮合撮合囉!

    「晚上?那麼快?」一向清冷的面容顯露了慌亂,光是想到要與黑曜共處一室就讓她不安起來,更何況還得服侍他更衣這種親密的舉動?

    「哎喲,很簡單的,浣姑娘你別那麼擔心啦!」小福子豪氣地眨眨眼,安撫著她。

    殷水浣咬著唇,神色間盡是為難。這又是一個貼身刺殺的好機會,但她可沒無知到認為她會輕易得手。清醒的他?別傻了,能不能在他面前毫無破綻地掩飾殺氣還是一個問題呢!一個神智不清的黑曜都敦她鍛羽而歸了,更何況是個閃著精銳眸光的犀黠男子?在他的注視下,她的一切像是被完全看穿……

    「浣姑娘,要是你真覺得不成的話,那就不要好了。」那黛眉微顰的憂郁神色,讓小福子一股罪惡感油然而生,好像自己是個強人所難的超級大惡霸似的。

    「無妨,一切由福公公做主。」殷水浣深吸一口氣,總是得找機會接近的,何苦將這個天賜機緣拒於門外?

    「浣姑娘肯答應就太好啦!」小福子撫掌,為了計謀得逞而竊喜著。突然,憶起一事。「太上皇和皇太後偷溜出宮的事,浣姑娘知不知道?」

    鮮少與人交談的她,即使有人在旁談論著當時的熱切話題,她也不想費心去聽,又怎麼可能知道這件事?

    殷水浣渾身一震。她尚未報仇,就已讓其中兩人給出了宮?

    「看樣子你是不知道了。」小福子聳聳肩,再次誤解了水浣震驚的原因。「在皇上身邊,最子別提到太上皇,否則啊,可能會挑起皇上的怒氣哦!」

    「福公公,太上皇他們還會不會回宮?」好不容易有了能接近的機會,卻聽到這個晴天霹靂的消息?!殷水浣急切地問,她不管其他,她只要他們回到她所能觸及的範圍。

    「誰知道?」小福子又是一聳肩。「對了,以後別叫我福公公了,一同服侍皇上的叫那麼疏遠干麼,就叫我小福子吧!」

    「嗯。」殷水浣應付地點點頭︰心思全早已游離。

    這下就意味著她必須熬到太上皇和皇太後回來才能動手?陡然心念一動,未必,要是黑曜猝逝,這樁大消息怕不傳遍了各個國家,還擔心身為父母的他們不回陵嵐嗎?一思及此,殷水浣那冷皙的臉釋然。

    「走吧,浣姑娘,時候不早了,待會兒我還得去服侍皇上用晚膳呢!」小福子帶頭往清昊宮走去。

    回望著清昊宮的方向,她知道,這一去,不管結局如何,她的生命都將隨之更改。

    深吸一口氣後,她舉步筆直地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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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0 01:09:1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距離十五月圓的登基大典才幾日的時間,原本滿盈的圓月已缺了一角,以優雅的弦月姿態在夜幕中柔灑光輝。

    殷水浣站在窗邊,抬頭望月,低冷的冬溫使得月色更加清明。

    下午小福子將她帶到寢宮後,介紹房內的擺置,指出物品擺放的位置,然後叮嚀著注意事項,說皇上入內後該如何如何,服侍更衣時又該如何如何,小福子說得詳盡,她卻聽得簡略。

    視線一看向那張她曾躺在上頭的錦榻,她的思緒就無法抑止地燒熔了起來,就連小福子驚叫時間來不及而匆忙離去時,她也顧不得收拾心思做做表面恭送一下,只是隨口應了聲。

    殷水浣敞開了窗,清冷的氣息立刻彌漫了整間寢宮。在冷風的吹拂下,那迷離的神智才勉強捉回。不得不留心啊!她的命是爹娘給的,合該為了爹娘失去的,她不怕自己賠了一條小命,唯一擔心的是怕連爹娘的仇都未報就被人瞧出端倪,白白犧牲。

    這上任的第一天,她還不打算下手,她打算再過些時日,等黑曜對她失了戒心時,才會動手。

    桌上置著一盆準備讓黑曜淨臉的熱水,由外頭傳入的低溫,很快地就將原本熱氣蒸騰的水溫給掠奪了,殷水浣見熱氣不再,趕緊把窗關上,端起水盆打算再去換盆熱水來,不料,此時外頭卻傳來了恭迎聲。

    黑曜回來了!殷水浣心一凜,端起的水盆又放回原位,提起裙擺連忙奔到門邊跪下,才剛跪下,房門開啟。

    「奴婢水浣,參見皇上。」抑下心頭的緊張,殷水浣俯首恭迎。

    「平身。」低沉渾濃的男音在前方響起,一陣微風拂過,黑曜已腳步未停地走入了內室。

    「浣姑娘!」小福子悄聲叫喚。

    殷水浣一抬頭,見小福子站在門邊對著她咧開嘴笑。小福子做了個打氣的手勢後,將門帶上,微然響起的腳步代表他的離去。

    一種被遺下的不安感橫過心頭,殷水浣搖搖頭,將之甩落,接下來的一切就隨機應變吧!

    「皇上,奴婢為您更衣。」殷水浣緩步走至坐於榻邊的黑曜身邊跪下,低頭輕輕開口,等待著他的起身。

    黑曜不語,那深沉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臉上,帶著細細的端詳。

    她不美,柔靈的眼瞳不夠媚,不足以引起男人的飢渴,但那冷淡的眸光,卻將她己身的脫俗氣質襯托得更加靈清。他看見在她刻意掩蓋的面無表情下,隱藏著孤獨無助的柔弱,這個發現,讓他的心口狠狠一緊,怎樣的過去讓她如此沉靜?是他在無心之下釀成的過錯嗎?

    脂粉未施的臉上,少了分雕琢味,面容依然白皙水嫩,雪白的肌膚自臉延續到了頸側,最後沒於領口之間。不知宮服下的肌膚,是否也一樣白皙?一種想求解脫的衝動迅速掠過心頭,黑曜被這個念頭震住。

    他的不近女色,是遠近馳名的,人人猜測原因,就連斷袖之癖也用上了,卻沒有人知道,他不是排斥美色,而是至今尚未遇見一名足以引發慾望的女子。沒想到,才匆匆一瞥,就讓他體內竄起一股熱流,腦中浮現她曾捲曲在他臂彎的畫面,更是助長熱焰的焚燒。

    「皇上?」他的不語,讓她抬起頭,不料迎上的卻是一雙燦然的黑瞳。殷水浣微微一驚,不敢將慌亂表現臉上,連忙斂目垂首,將一切隱藏在四目交接間。

    她清然的眼眸讓他回神,意識到自己的不同以往,自製力恁好的他在頃刻間即把狂放的情潮收回。「來幫我更衣吧!」黑曜起身。

    殷水浣跪著挪移到他的跟前,在腰帶摸索著小福子所說的環扣。不想觸碰到黑曜的身體,她的觸摸是猶如蜻蜒點水般輕巧,帶著小心翼翼,只敢在腰帶上徘徊。時間愈久,她愈心急,豆大的汗珠沁上臉龐。怎麼都找不到?

    看著她雙手笨拙地找著環扣,黑曜臉上閃過一抹促狹的笑意,她在腰帶前方摸索當然找不到了,因為,環扣的正確位置在腰後。他知道,卻不言明,含笑以居高臨下的姿態看著她的手足無措,卻堅決不肯放棄。

    找到了!這欣喜的發現讓她幾乎想要大喊,卻沒發現跪踞在黑曜面前的她,幾乎是雙手環著他的腰才摸到了腰後的環扣。除下了腰帶,殷水浣站起,預備進行除下外袍的步驟。

    她的動作輕柔,但可不表示她所做的動作是正確的。黑曜挑眉看她,果然如他所料,毫無經驗的她,將袍內袋中所藏的東西掉落了一地,叮叮淨淨的,聲音煞是好聽。

    糟了!殷水浣暗叫不好,急忙丟下手中龍袍俯身去拾,倏間地上一抹反折的亮光,讓她的動作僵在半途。她怎麼可能認不得那把匕首?那是她七歲那年爹給她的禮物,為此,爹還招來娘的一頓罵,罵他送一個小女孩這麼危險的東西。即使它斷成兩截只余刀身,她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那天清晨,心慌意亂的她只趕著逃離,根本忘了取走那落在枕畔的刀身。殷水浣閉上眼,他發現了這片斷刀,精明如他,不可能對這些異樣毫無察覺。

    「你就這麼把龍袍丟在地上?」突然,戲謔低醇的語調劃破寂靜。

    在震驚間,她竟將龍袍丟在地上!殷水浣回神,急忙將龍袍拾起,緊環胸前,不知所措。用不了刺客的罪名掛上,光是她隨意遺棄龍袍的行為就足以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拿去掛上吧!」見了她的回應,黑曜只微微一笑。

    「是。」殷水浣急忙收斂心神,將皇袍拿進內室置放後踅回。看著那柄斷刀,一股欲將之拾起的衝動油然而生,站在黑曜身旁,視線卻不捨地流連其上。

    「小福子沒教你除下龍袍後該做的動作嗎?」見她怔立著,坐在榻上的黑曜忍不住開口,帶著淡淡的戲弄。

    「奴婢該死!」殷水浣垂首,取過水盆內的棉巾擰乾,覆上黑曜的臉輕輕擦拭。專注於斷刀的她,已經完全忘了水溫過低的事兒。這一次,黑曜倒是沒說什麼,仰首任她心不在焉地抹完臉。

    將水盆端出門外放著,殷水浣撿拾著散落地上的物品,當手觸上那柄斷刀時,心中百般掙扎,怕黑曜就等她自投羅網的這一刻,但她又不甘心,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爹的遺物被他納下。

    「皇上,這把斷匕,奴婢替你拿去丟了吧!」一咬唇,殷水浣還是忍不住開口,掩飾過的緊繃語音彰顯著刻意,但心懸著的她已無暇顧及,企盼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黑曜,早已忘了在皇上面前該低頭這檔子事。

    對於她的問話,黑曜並沒有立刻回答,只用那莫測高深的笑,笑得她心虛,笑得她頭皮發麻,渾身竄過一股寒顫。

    「撤去吧!」一聲輕應,化解了加諸在她身上的緊張。

    殷水浣一喜,急忙拾起,躬身就要退下,退至門前時卻被黑曜喚住。

    「你的身上,為何總帶著梅香?」黑曜斜睨著她,沉濃的語音橫越過寢室,在她耳邊流連。

    俏臉驀地一紅,沒料到黑曜竟會突然冒出如此隱私一問。

    「奴婢身上帶著自製香包。」殷水浣低低開口,她喜歡梅香那股清冽味,總是偷偷到清浥宮中采擷梅花,將之曬乾,縫製在香包裡,系在腰間。她卻完全沒想到,自己刺客的身分皆因這抹梅香而被人識破。「這味道,讓皇上感到不適嗎?」

    「不,只是奇怪罷了,並不是每個人都會散發出這股清香的。」水浣因他的問話而起的回應,讓黑曜滿意地笑了。原來,她並不像她表露於外,真那麼冷漠淡然啊!「下去吧!」

    他的舉動總讓人難以預料,讓她的心懸宕空中,忽低忽高。得到允示的殷水浣趕忙退下,深恐他又將她喚住,在跨過門檻時因過於慌忙,還稍微踉蹌了下。

    看著那抹急欲求去的窈窕背影,黑曜唇畔勾起優美的彎弧。貼身侍女?或許當初父王的建議是真有點必要吧!尤其,當那名貼身侍女心懷不軌的時候。

    ***************

    一抹黑色身影演練著摯法,俐落強勁的攻擊虎虎生風,一舉手一投足充滿力的美感。

    黑色的裝束穿在黑曜身上,非僅不顯暗沉,反將他的沉著霸氣襯托得更加令人不敢逼視。在長廊上候著的殷水浣看得入神,練武中的黑曜,教人移不開視線。

    今早小福子說肚子不舒服,一大早就差人跑來敲她房門要她代理一下職務。不知怎的,以前終年無休的小福子,自她被召為貼身侍女後,反倒常常身體微恙了起來。

    前天是風寒要她服侍晚膳,昨天是腰疼要她上御書房侍候,今兒個連皇上練武都要代勞了。不過,這一切她都暗自竊喜,因為讓她有了更多接近的機會。而這些接觸,也讓她見到了黑曜更多不同的面容。

    對朝臣,他可以是強勢尊傲的;對宮僕,他可以是威勢中帶著體諒的;對百姓,他可以是寬濃的;就是對她……她完全不懂他對她的看法,一如,她不懂自己對他的看法。

    那一夜,他緊擁著她的滿足神情,一直在她腦中流連不去,像是深烙在心版上。她無法捺下心頭那股陌生的感覺,彷彿心不是她自己的,無法控制,無法遏止地想成為他珍寵的人,這慾望來得如此狂烈,讓她幾乎無法招架。

    她不該對他癡心妄想,他們之間的阻隔太多了!

    他是她一心想刺殺的仇人,她怎能對他寄托情感?就算撇開父母深仇不談,她只是一個草芥平民,更甚者,她是一個罪臣之後,這樣的身分懸殊,他怎麼可能會看得上她,而她又怎能有所希冀?望著黑曜挪動的身影,殷水浣泛起苦澀的笑。

    差不多該是可以伺機動手的時候了,黑曜連練武都可以讓她在旁看著,對她毫無防備。可現下卻是那該死的迷戀讓她頓了手,內心的矛盾讓她無所適從,他在這場仇恨中,是完全無辜的,她如何下得了手?

    殷水浣無奈地閉上了眼。她怎能如此自私?為了自己的感受,輕易地將之前的執著推翻?他無辜,爹娘亦同等無辜啊!她不斷地回想爹娘死前的畫面,想激起愈漸治弭的恨意。不斷的思潮糾葛下,她的心早已厘清了自己付出了感情的事實,然而思緒陷於矛盾的她卻沒發覺。

    誰讓他與她各是如此身分?他們必須對峙著,至死方休……

    收斂了心神,殷水浣仔細地看著黑曜的動作,挫敗感填滿了胸臆。看樣子她只能趁其不備,若要正面衝突,她是一點勝算也無。

    方才,她原本站在庭中,卻被黑曜問了一句。

    「你確定要站在這兒嗎?」黑曜睨了她一眼,問得頗具涵義。

    被問得莫名的殷水浣再度打量了下距離,約莫五丈的距離,夠遠了,遠到她懷疑自己是否能看清他的動作,偷學得到武功。

    見她點頭,黑曜一笑,開始打起拳法。不多時,她立刻了解為何方才他會有此一問了,這五丈的距離根本不夠!凌厲的掌風刮得她嫩臉生疼,無形的氣壓迫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立刻忙不迭地往後退,退至長廊,才算是脫離了他的勢力範圍。

    這能力,她是永遠也望塵莫及的。看著他身形閃動,殷水浣低低地嘆了口氣。見黑曜停下了動作,立刻走進庭中,將拭汗的棉巾遞上。

    激烈的動作後,那張俊傲的臉龐並沒有沁汗,黑曜接過棉巾,只拭了拭沾在臉上的沙塵。

    「你想學嗎?」黑曜突然問出一句。

    殷水浣聞言立刻睜大了雙眼。想,當然想!隨即意識到這樣的回應過於明顯,立刻低下頭,藉以掩飾眼中的欣喜。

    「如果皇上不嫌奴婢占了皇上寶貴時間的話。」殷水浣低道。

    好一招以退為進!黑曜揚起了濃眉。他這一問,怕她是求之不得吧!他早已識破了她的刺客身分,看著她還不自知地掩飾著,就讓他覺得再有趣不過。

    他不怕她的行刺動作,她的能力與他相比宛如天壤之別,這一點,在他身中醍醐香而陷入昏迷那一夜,就可清楚看出。

    他毫無意識,卻又毫發無傷,他可不認為這是她心慈手軟的結果。將她留在身邊,是為了看她還會做出什麼樣的舉動,還有想看看她行刺的緣由,此外,再無其他。

    「過來吧!」她的能力太差可就有點無趣了。

    殷水浣帶著興奮接近,在他身旁站定。

    「雙手握拳,貼腰側。」黑曜走至她身後,低頭在她耳畔輕道著心法。他原本只想教授武功,然而由她身上散發的清香,卻讓他心頭一蕩,起了親近的念頭,由她身後握住她的手腕與腰際,指導她的動作。

    專注於汲取的殷水浣沒發現他的貼近,心無旁騖地運轉體內氣息游走。等她意識到雙方過於貼近時,整個身子幾乎已被他的胸懷包圍。

    那自背後傳來的體熱與男子氣息讓她微微嫣紅了臉,渾身酸軟無力,只覺他的胸膛像片炙紅的鐵,熨貼著她的心,好不容易抑下的情感又一擁而上。此時黑曜俯首對她耳語,濕熱的氣息分散了她的心神,這一段完全沒聽進耳裡。

    「你演練一次。」察覺到自己的迷失,黑曜倏地鬆開對她的執握,在她背後輕推一把,推向庭中。

    頓失憑藉的她,一股失落感漫上心頭,連忙收斂心思,提氣凝神,依照黑曜所敦授的動作開始演練,身上的宮裝隨動作而飛揚,宛如蝶舞在庭中游走。

    「氣勢有余,力道不足。」看她將幾個動作打完,氣喘吁吁地站在庭中,黑曜下了這個評語。「看來女子還是熟習暗器來得適合些。」暗器講究精準與技巧,對於力弱的女子再合適不過。

    伸袖抹去額上的汗珠,黑曜的話讓她驚喜不已。他的言下之意,是打算再教她暗器嗎?

    「明天一早,在這裡候著,等我練完功後,我再教你暗器。」黑曜交代完後,仰頭看向天色。該是上早朝的時候了。「去喚小福子來幫我更衣,準備上朝。」

    「是。」殷水浣跪著恭送黑曜離去後,起身走向小福子的房間,那清冷的容顏因欣喜而媚麗。心頭不住盤算著,待會兒她要趁著黑曜上朝之時,將這些動作熟練,牢記腦中!─

    ***************

    隨著梅樹的落英繽紛,暮冬的腳步已悄然逝去,初春的顏色調和了整座陵嵐宮,原本光禿的枝楞綻放綠意,就連花也給開上了幾朵等不及的。

    宮僕專用的晾曬場裡,正在練拳的殷水浣穿梭其中,較前些日子看來,受過黑曜每日調教的她,兼之潛心研習,如今的輕巧已非昔日能比,就連氣息也不再紊亂不堪。

    瞥見草叢中開了朵紅艷的日日春,停下動作的殷水浣手一翻,手上已握了一枚鐵堤子,激射而出,卻傳出一聲怪叫。

    「浣姑娘,你嚇死小福子了!」小福子直盯著那枚釘入腳邊土裡的暗器,手撫著胸口,半晌放不下來。要不是他及時往後退了一步,怕此時被暗器穿透的不是土泥,而是他細嫩嫩的腳背了。

    「你怎麼會突然跑出來?」殷水浣連忙上前細看,看到他安好無恙時,才松了口氣。

    「來看看浣姑娘你嘛,這些日子勞煩你了,同是皇上的貼身侍僕,一些工作卻都落到你身上,讓小福子實在慚愧得緊!」小福子搔著頭笑道,卻半分也不覺難為情。

    他可不是偷懶啊,有事沒事就要想著理由來幫浣姑娘製造接近皇上的機會多不容易;詛咒自己生病,這種事有誰做得來啊?還得擔心會不會留給皇上一個殆忽職責的壞印象!下過這些都不打緊,要是真能撮合皇上和浣姑娘,他小福子怎麼樣都無所謂粒!

    「嚴重了,水浣甘之如飴。」這可不是客套話,她確實是心甘情願地接下這些小福子丟來的工作的。

    除了幫黑曜淨身以外,其他服侍的工作她幾乎是該做的都做過了,她取代了小福子的地位,隨身侍候在黑曜身側。要不是小福子的退讓,她不可能擁有這樣的機會。

    這段時間,她有過無數次的蠢動,但每次都是心念才轉,藏匿的匕首都還未出袖,那原本專注於其他事物的黑曜,視線立刻就會朝她投射而來,像是對她的殺氣有所感應,不管她是在背後、在遠處,甚至於躲在角落,這樣的結果都屢試不爽。她對這樣的膠著感到焦躁,卻又無計可施。

    「那……浣姑娘你覺得皇上怎麼樣?」見水浣沒有絲毫不快,小福子放大膽子更進一步試探。

    這沒頭沒腦的問句讓殷水浣猛然一怔,好不容易說服自己隱藏的心,又被硬生生刨開。在他身邊,是一種折磨,愈近他一分,就多一分下手的機會,然而,也愈多一分下不了手的猶豫。妄動被看穿,或許也是因為自己的躊躇而敗露了行跡吧!

    「很好啊!」隨口一句話,代表保留,她不讓心裡的感覺清明。

    「浣姑娘也覺得皇上很好,對不?」沒察覺水浣的敷衍,小福子興致勃勃地續道︰「你看,皇上還教你武功,連小福子我都沒這種待遇呢!」

    這一點也曾讓她疑惑,難道黑曜是沒事閑得發慌嗎?

    「那……那……」接下來的話,讓小福子遲疑了一會兒,才開口問出。「皇上有沒有對浣姑娘說過什麼話啊?」他帶著期待悄聲問道,問完後,連自己也不好意思地傻笑了起來。

    「水浣不懂。」小福子這種曖昧的態度讓她擰起了眉。

    「咳……」小福子尷尬地笑笑。原來皇上什麼都還沒做,都怪他把事情說得太快了啦!「那個……那個……」

    「小福子。」殷水浣擰眉,帶著不容人抗拒的氣勢。

    「還不就是皇上看上了浣姑娘你嘛!」在水浣的逼迫下,小福子只得乖乖地說啦!

    這個答案讓她愣在原地。黑曜看上了她?!

    「怎麼可能?」殷水浣輕喃。這是不可能的!她知道自己絕非艷色,纖細的身形難以引人綺想,何況她現下的身分只是一名尋常宮娥,黑曜看上她?這教她如何相信?這該不會是一場夢吧,由她下意識所衍生出的夢境……

    「浣姑娘,你這麼說太看不起小福子啦!」小福子一插腰,一種被侮辱的不悅佈滿臉上。雖然皇上不曾明講,但據他對皇上的了解,這個推論是絕對錯不了的!

    「皇上他……曾親自說過嗎?」殷水浣假裝不經心地輕聲問道,手心卻不自覺地冒汗。

    「沒有,可是啊……」小福子忍不下被人懷疑的這一口氣,叨叨絮絮地把心中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你瞧,這一切不就擺明在眼前嗎,還有什麼好懷疑的?」

    黑曜看上了她?這個消息一直在腦中回蕩著,百感雜陳的心口,不知是該如何自處。若她不是背負了這樣的仇恨,這該是一個多讓人欣喜的消息!

    眼角瞥見了沒入泥地的鐵堤子,輕輕將之取出,置於掌中,那沉甸的感覺一如她的思緒。

    這又是上天給她的另一個彌補的機會嗎?利用他對她的另眼相看,得以下手,這若被他察覺,該是憤怒異常吧!殷水浣握緊手中的鐵堤子,刺痛了掌。她又何必在乎他的感受?復仇的她該是無心的,況且,他也會來不及察覺……

    弒親之仇一直處於無法出手的瓶頸,或許因為小福子的這句話,而啟發了另一個模式。

    ***************

    暗無一物的黑夜,帶著另一種神祕的美感,如同黑曜那對鷹眸,黑沉沉地教人讀不出思緒。

    黑曜坐在椅上,手上的書冊柔和了天生的霸氣,不同於日間所扮演的尊王地位,帶著傲然狂炙、氣勢凌人之感,此時的他器宇軒昂,只是一名出眾的俊偉男子。

    沉思的目光淺淺地停在書頁上,裡頭的字卻沒看進多少,突然黑曜唇畔浮現一抹淺笑。

    水浣的妄動,他都看在眼裡。她竟傻得以為她可以在他的勢力範圍下瞞天過海。他甚至不需將之點破,只消在最後關頭投去一眼,她就膽戰地立刻收起動作。

    她太嫩,嫩得不懂掩飾她的情緒。黑曜濃眉一挑,將書冊置於幾上。習武的她過於躁進,急切地想學習更多;而伺機行動的她又過於繃緊心弦,僵直的身子已將她的動機昭然揭露。

    想得知她下手的理由,但他卻不想用權勢逼迫,況且,冷倔如她,應是愈強愈下肯輕易低頭吧!因此,他教她武功,想讓她多點優勢,以免她就此罷手,讓他少了探索的機會。

    教她武功也是有趣得緊,看她在他的觸碰下不自在地羞紅了臉,卻又不得不倚賴他的靠近來學習,這矛盾的心理完完全全顯露在那一張嫩白的臉上,只要一想到,就一股笑意直冒心坎。

    黑曜起身,長指拂過下擺縐褶。

    今晚在議事廳有場群臣會議,依律不得有任何宮僕在場,水浣與小福子先行退下。回到清昊宮中,卻不見任一人影,不知今晚輪到誰服侍他了?

    此時,門外響起叩門聲,緊隨著的是門開啟關闔的咿呀聲。

    「婢女水浣參見皇上。」水浣的軟語在身後響起。

    看來小福子是存心將服侍他的工作交給水浣了。黑曜輕笑,今晚遲到的她,不知會不會有何舉動?整夜與那群守舊的大臣相伴,早教他郁躁得幾乎心頭火起了。

    一回身,原本放鬆的目光在轉倏間緊凝,鷹眸略微瞇起,他終於明白,在他踏入清昊宮時,那原該守在門前等候的人,為何會不見人影了。

    向來脂粉未施的她,此時柳眉細描,桃腮點粉,櫻唇沾朱,濃濃的脂粉味掩蓋了她獨特的淡雅梅香。而往常拘謹的發,如今盤了個慵懶松墜的髻,襯上那精心的妝,一股豔麗傲然地宣諸於世。

    最讓人移不開目光的,該是那雪白的玉脂凝膚了。原該收到頸際的領口,如今經過裁改,背後的衣領高度依然,身前的領寬卻由肩頭開始,收於胸際,交疊甚低的衣襟,將胸前的一片白嫩展現,因豐盈而生的陰影,沒於襟內,誘引著慾望的膜拜。

    這種裝束在一般宮女間並不少見,許多別有企圖的宮娥都會做這種冶艷的裝扮,期盼邁入豪門,脫離奴婢地位。但在向來打扮樸實的水浣身上見到,可就值得玩味了。而與那些尋常宮娥不同的是,以往見了心如止水的他,此時卻覺全身血液奔騰了起來。

    黑曜那赤裸裸的目光,讓她渾身燥熱,嫣紅宛如火焰自雙頰向下蔓延,渲染上了粉頸,連白皙的胸前都給染上了。他狂肆的注視,讓她不安地微微輕顫。

    她不習慣這樣妖艷的裝扮,不習慣這樣曖昧的情境,最讓她不習慣的,是那準備犧牲自己來換取進展的心。小福子的話,為陷入膠著的她開啟了另一條道路,除了拚命練武這種笨方法外,她還有一項天生的武器可以利用的。

    交歡後,她可以趁著他鬆懈時下手的。美色使人喪失心智,是千古不變的定律。即使她知道她並不美,但小福子的信誓旦旦讓她相信了在黑曜眼中,她是佔有特殊待遇的。

    為報父母之仇,她豁出一切,連命都不要了,其他的又有什麼好值得在乎的?她不斷以此勸慰自己,但毫無幫助,那狂鼓的心依然擂動地撞擊著胸坎,撞擊著她殘存的自尊。

    「站起身。」黑曜沉道。

    水浣順從站起,垂首的頸項延出一條圓美的彎弧。黑曜修長的手指扣住她小巧的下顎,將之抬起,低垂的羽睫微微顫動著,將眸中的驚惶掩去大半。

    「看著我。」黑曜渾濃的語音彷彿低語,卻帶著不容抗拒的狂霸。

    水浣輕咬下唇,深吸口氣後才有足夠的力氣將眼睫抬高,在對上黑曜那深邃燃灼的黑眸時,她發覺,胸腔內的氧氣在霎時間被抽離,方才吸的那口氣完全蕩然無存。

    她盈盈水眸裡的驚惶怯懼,反而更加添了她的嫵媚。黑曜眼眸化為迷離,貪戀地將她難得的柔媚看在眼裡。手探至她的腦後,覆上發髻輕撫,陡然,收緊──松墜的發髻散亂,綰著的發簪搖搖欲墜。

    那發簪已淬上見血封喉的毒液,今晚成敗全靠它了,絕不能讓它離身。殷水浣心一慌,卻不敢抬手去扶,只能暗暗祈禱它別掉落。

    她的慌亂他看在眼裡,黑曜輕笑,那染了毒的發簪在火光下泛著青光,他如何不知?一手將之抽離,遠遠地拋至榻上,在聽到她驚慌的抽氣聲時,滿意地勾起了嘴角。

    武器脫手的意外讓殷水浣頓時慌了手腳,看到簪子被拋落榻上時,懸緊的心才微微落地。還好待會兒會上榻的!殷水浣暗地松了口氣,一轉念間,好不容易平穩的心跳卻又因為這個想法而漏跳了一拍──上榻……

    「你這樣的裝扮,是為了什麼?在春雪初融的夜晚,不嫌過於涼快了嗎?」黑曜恰到好處的力道不曾弄疼她,卻成功地讓她無法動作,只能仰首任由他扣住,無從躲避地直視他的眼,望進他眼裡被她激起的洶湧欲潮。

    「現下宮娥之間流行這樣的裝扮。」這蹩腳的推托之詞讓殷水浣赧紅了臉。總不能教她明講為了勾引他吧?這種話她打死也說不退場門。

    「你不適合這樣的裝束。」黑曜在她耳畔低語,那溫醇的嗓言如絲,撩過她的耳際,引起她陣陣輕顫。當那濕熱的舌尖順勢劃過她的耳垂時,雙腿幾乎酸軟地站不住腳。

    陡然,腦後的手一使勁,將她壓入了置於桌上的水盆內,溫熱的水灌入口鼻,毫無準備的殷水浣慌亂掙扎,卻掙不開他的箝製,那幾近窒息的感覺像是肺就要因此而爆裂。

    不知過了多久,像是一瞬間又像是一輩子的長短,腦後的力道放輕了,殷水浣急忙抬頭,乍離水面的她緊抓著盆緣不住嗆咳著。倏地又感覺腦後一緊,這次有了心理準備的她急忙屏住氣息,然而水漫過耳鼻的感覺還是相當不好受。

    這樣重複了幾次後,殷水浣已氣竭地喘不過息來。黑曜手中收勁,令她仰首看他,眼前一片水霧彌漫,只有黑曜那俊傲的面容清楚地映入眼簾。

    「你,不適合這樣的裝束。」黑曜再次喑啞宣告,溫熱的氣息隨著幾乎貼緊的唇畔輕輕撩拂著她臉上的肌膚。

    她適合的是素淨的裝扮,能將她沉靜的美感完全凸顯,這樣的濃妝艷抹,雖比尋常美色更妍麗幾分,卻反而破壞了她原有的氣質。水浣臉上的脂粉,已因連續的洗滌而完全漓清,看著那麗容浴水的模樣,這才是他想要的。至於那身挑逗的裝束,他會用另一種模式將它卸除。

    「奴婢下次會注意,以免污了皇上您的眼。」雖然早有自知之明,仍因他的話而揪痛了心。這只是為了下手的手段之一,她不需在意他的話語,殷水浣告誡著自己,那晶透的瞳眸盛滿了強裝的無謂。

    「這句話,挺沖的!」黑曜挑眉。

    「奴婢不敢!」水浣顫音答道。

    額發已濕,順著臉龐沿流而下,後腦被製,讓她不敢輕易伸手拭去臉上的水印。她的獻身意味已如此濃濃,若今晚失敗,她就再沒勇氣做出這樣的舉動。在他的注視下和若有似無的撩撥下,她不知道她殘存的堅定還能熬上多久。

    黑曜飽含蠱惑的眼神放浪地撒在她的胸前,看著水滴流過雪白的頸項,沿順胸前的渾圓滑入衣領,恣意在那片凝脂肆虐著,陡然黑曜低頭,吐出舌尖,隨著水滴的痕跡下滑,舐去了晶瑩的水珠,溫熱的舌尖在她胸前滑動著,熨貼上同樣火熱的胸際。

    「好甜的肌膚,嗯?」黑曜睨了她一眼,唇舌依然在她胸前流連,留下炙熱的烙印。「你就放任我為所欲為,不擔心我吃了你?」

    「奴婢的人,奴婢的命,從一進宮就屬於皇上的,君命不可違,即使皇上要奴婢死,奴婢亦從令而為。」殷水浣抓緊了衣擺,好不容易才凝聚了殘存的意識說出這些話。

    他的手牢牢地箝製著她的頭部動作,她無從低頭,無法看到他在她胸前做了些什麼,但他的舌卻帶著魔力,清楚烙下火燙的印痕,撩起她體內的無名火,將她撩燒得口乾舌燥,只要一閉上眼,他挑動的舌尖在她胸前流連的動作,隨著感覺,彷彿親眼所見。

    不用將衣襟開敞,這樣裸露的裁剪就足以讓他輕易地將她逗弄得坐立不安。看著她櫻紅如火的雙頰,黑曜露出笑容,他不近女色,卻不代表他對女色一無所知。

    「是不敢不從,還是不得不從,嗯?」黑曜故意問她,卻在發問之時將修長的手自衣領探入,覆上酥胸輕柔撫弄,感覺她的蓓蕾在他掌中挺立。仰首的姿勢讓她更貼合他的掌觸,任由他盈握。

    「奴婢……奴婢……」他的動作讓初嘗歡愉的她完全無法思考,雙腿虛軟無力,只能倚著桌沿,尋找憑藉。

    「說啊,是為了什麼?」明知她的意亂情迷,黑曜輕柔地以指腹若有似無地刷過她的乳尖,不肯輕易放她罷休。

    「唔……」殷水浣急忙咬住下唇制止那幾乎脫口而出的嬌吟,氣息變得短促沉重,好不容易才思考出正確的答案。「是奴婢對皇上的……忠心讓奴婢心……心悅誠服……」為了取得他的信任,她所表現的假象絕對忠誠。

    好個自製力!黑曜中閃過讚賞,想不到她居然還能答出這樣的答案。

    「心悅誠服?就讓我看看你的忠心到達什麼程度吧!」她臉上的情潮嫣紅讓他全身血液沸騰,往她腿彎一勾,輕巧地將她置於榻上。

    當黑曜將她壓上榻時,首次被燃起慾望的她,已無力做出任何欲拒還迎的舉動,更早已忘了自己該是那個做出引誘動作的人,她只能星眸半啟地看著黑曜將她的衣襟拉下,輕柔地含上她櫻紅的蓓蕾,引發她陣陣輕顫。

    女體的曼妙曲線,在衣衫半褪之際,是最讓人無法抗拒的時候。黑曜停下,欣賞這副美人橫陳圖。

    裸露的胸脯隨著微促的喘息起伏,呼引著人的觸碰。殷水浣意識到他的遠離,羽睫輕扇,帶著迷離的視線望向那斜靠著背墊的男子,不解的模樣為她染上另一種嫵媚。

    「你不該服侍我卸下衣物嗎?」黑曜斜睨著她,在看到她慌亂地拉攏衣襟,抖著手要來拉他腰帶時,拉著她靠近的手順勢一扯,失去平衡的她跌入他的懷裡。

    「用你的唇。」他喑啞低語。他清楚她的生澀,用他的自信與她的不得不服從戲耍著她。

    殷水浣紅著臉,輕伏在他的身上,而黑曜舒適地靠著背墊,目光狂肆地在她身上游移,低垂的衣領讓他將她胸前的景麗一覽無遺。

    好不容易將外袍卸去的她,望著那雪白的單衣,卻猶豫了下。以往服侍更衣,到這種地步就已算完成工作,但此時,這卻只是另一項任務的開端。殷水浣舔了舔下唇,微一咬牙,低頭咬上單衣的腰帶。

    她伏在他腰前的樣子,從他這個角度看來,像是另一種舉動。一股熱流竄過鼠蹊,黑曜發覺,這些天的相處已讓他的慾望躍至臨界點,他想要她,想將她緊緊抵上牆,想聽她的嬌喘,想看她在他的律動中綻放,她的青嫩已將他折磨得夠了!

    她笨拙地用牙齒在布結處奮戰,不知身下的人已耐不住躁熱。當她還來不及回應發生了什麼事時,人已旋了個身,被黑曜牢牢地困在濃實的胸膛與臥榻之間,他霸道地、狂熱地吮咬著她,不容許她有絲毫喘息的機會,放肆的激熱讓她無力招架,只能傾軟在他的吻中。

    他的吻,像他的人,在狂熾的王者氣勢中又奇異地帶著溫柔,誘哄著她的回應。殷水浣緊攀著他的背尋找支撐,將自己放任於黑曜點燃的火堆裡炙熱地焚燒。

    黑曜褪去她的褻褲,用膝蓋將她的雙腿分開,雖然急切卻刻意放緩了速度,但當穿破那層障礙時,她緊咬下唇的忍疼模樣,還是讓他皺緊濃眉。

    好痛!那撕裂的感覺讓她幾乎掉下淚來,殷水浣咬得下唇泛白,不敢讓呼痛聲脫口而出,怕更顯得自己的卑賤是如此咎由自取。她不祈求溫言軟語,她的自甘墮落,早已將這層權利都給剝奪,她合該受此痛楚的!

    但令她不解的,此時熱切的他雖然依舊埋在她的體內,但卻停下了動作,大手輕撫過她的曲線,逐步喚起她因疼痛而霎時消散的溫熱,重新點燃她的情慾,才又緩緩推進。

    「如果不舒服,你可以直說。」她的倔讓他心疼,黑曜輕輕拭去她額上沁出的薄汗,俯首在她耳邊低語,用醇濃低柔的聲響化去她的苦楚。

    「奴婢……得皇上此問,心願已足……」殷水浣伸手環住了他,將臉埋在他的肩窩處。她並不奢求面對自動獻身的她,黑曜會溫柔相待,但他這體貼疼惜的舉動,卻讓她眼眶濕潤。

    「如果你不言語……」她壓低的語音讓他聽不真切,他只得再問一次,強忍不動的折磨已幾乎將他焚為灰燼。

    「嗯……」雖然他話沒有說明,但言下之意已表露無遺,殷水浣羞怯地點頭應允。

    黑曜勾起她低垂的螓首,不斷在她唇畔輕柔嚙咬著,呼喚她的感受,開始緩慢地律動,在她體內燃起灼然而升的火焰。殷水浣閉上眼,感受著痛楚褪去後,沉醉在漫然而升的快感,隨著黑曜逐漸加快的動作,呼吸轉為急促,纖腰在渴求的引領下配合黑曜拱起,輕輕擺動。

    她的主動讓黑曜更加急切,火熱的唇與手在她細嫩的肌膚四處游移,極欲帶她登上慾望的巔峰,在感覺她不住地輕顫時,黑曜加快了律動的速度。

    「不……不要……」這陌生的感覺讓殷水浣情不自禁地嬌吟出聲,內心的理智叫她抗拒,卻又讓她無法自拔。

    「別排斥它……」察覺到她的不安,黑曜覆上她的櫻唇,勾起她的雙膝,加深沖刺。

    溫暖的情潮融化了理智,歡愉的呻吟被交纏吮吻的丁香吞沒,快感席卷全身感官,兩人共同攀上了情慾的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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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0 01:09:3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情潮乍褪的寢宮內,彌漫著粗重的喘息,初嘗人事的殷水浣,全身還因為那猛烈的快感而輕顫著。她努力調停嬌喘的氣息,睜開情慾氤氳的眼,看見黑曜背對著她側躺,她不動聲色地靜候,直到他勻律的呼吸聲輕微響起。

    她輕悄坐起,不敢驚動熟睡的人半分,那衣衫半覆的胴體不住顫抖,和方才引起輕顫的原因不同。殷水浣水樣的眸裡有了難掩的遲疑,雙手不住握合,看著那碩寬的背影,仇恨已被苦澀吞噬大半。

    早在心中橫互的愛戀已讓她幾乎下不了手,為何要在她下手之前,還讓她發現他的溫柔?他體貼的柔情不用言語,藉由他的動作她就深深感受。直至此時才發現,她是完完全全地愛上了他!

    殷水浣閉上了眼,費盡全力要將那股軟弱趕出理智之外。想想爹娘吧!她喚著記憶裡的血腥片段,手摸到枕畔,拾起方才黑曜隨手一擲的淬毒發簪,為何黑曜不將之擲至她伸手所不能及的地方?這樣她還有理由停下手……

    她握緊手中的發簪,睜開眼看準了心口的位置後,又緊緊地閉上了眼,怕再多看他幾眼,理智又將磨滅。

    終於明白,雖然彼此的身分不容許,她還是不可救藥地交出了自己的心。但在弒親之仇與狂燃的愛戀中,教她如何取捨?她該如何作出抉擇?好不容易發現自己愛上了一個人,卻得親手刃之。

    她不想殺他,她不想的!但她卻只能罔視自己的心,忍痛選擇另一個結局。在她完成了復仇後,她會結束自己的生命隨之而去,她不願獨活於這個世界,懊悔自殘的心會將她鞭答得體無完膚。

    不知屆時地府下相會,他是否能對她有所諒解?殷水浣帶著哀淒的笑,一咬牙,狠下心將手中的發簪往前刺去,然而,那含於眼眸的薄霧,也簌簌地滑下臉側。

    陡然一只大手緊緊攫住她的腕,讓她全身血液在霎時間幾乎完全凍結!她睜開眼,凝結成淚的水霧還有些許留在眼睫上,而那引起水霧的人,卻一臉冷然地看著她!

    「果然下手了。」手上勁道一收,痛得她握不住發簪。看到那掉至褥上的發簪閃著青光,黑曜嗤笑一聲。

    雖明白她獻身的動機,甚至故意將武器擲至她觸手可及的地方,考驗她是否真會動手,但當她真的下手時,一種被刺傷的感覺還是令他沉怒起來。肉身安好無恙,但他的心,卻被狠狠重傷!

    黑曜冷著臉,望著麗容慘白的她,灼然的憤怒無處宣洩。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

    賠上了自己,還讓人抓個正著,天要絕她至此,她也無話可說。心頭猛然揪痛,不為行刺失敗,也不為將因此而喪失生命,讓她感到心痛的,她與他的交集至此,在處決了她之後,他是否還會記得曾有她這名刺客?

    殷水浣別開了臉,為自己方才的落淚而笑,笑得嘲諷苦澀。在他眼中,不管她曾是多麼引他動心,如今,該是對她憎惡至極了吧!怪不得任何人,是自己選擇了這條路,這苦楚,該自己承擔的。

    「回去你的房間,清昊宮裡不準任何人留宿。」黑曜鬆開了對她的執握,將床榻上的宮服朝她擲去,剛好罩上她裸露的軀體,自己則旁若無人地走至桌旁倒了杯茶飲啜。

    殷水浣將衣衫在胸前緊緊抓攏,直盯著俊冷得有如雕像的黑曜。

    「你想要什麼?」在做了幾個深呼吸後,殷水浣才有辦法將話說出。她這個現行犯都被當場抓個正著了,他這若無其事的回應到底是何用意?

    「如果我說要你的招供,你會吐實嗎?」黑曜睨了她一眼低道。

    「你殺了我吧!」殷水浣閉眼,她賠上了自己不打緊,但她絕不讓失敗的自己玷污了爹娘的名。

    「為何獻上自己?」看到她在意料之中的回應,黑曜露出淺笑。故意挑了這個問題,想看她作何回答。

    「榮華富貴誘人。」事實明已擺在眼前,她還是選擇了睜眼說瞎話。

    「無妨,如果你真如此認為的話。」黑曜一聳肩,緩步至榻前,陡然俯身攫起她的下頷。「今夜,你進占了個契機。你的付出不會白費,你依然是我的貼身女侍,不過,你所更進一步的關係,必須維持下去,別妄想再退回以前的單純身分。」

    溫熱的唇吐出的話語卻是如此冰寒,望進他深湛譏誚的瞳眸,更是讓她渾身泛涼。

    「我會當這一切從沒發生過。」黑曜用布裹住那枝發簪,拿到她面前,簪上腥臭的毒味讓她微微別了開臉。「你以後的行為,我也會視若無睹。」

    他的意思……她可以留在他的身邊,可以隨時隨地見機行刺?殷水浣倏地睜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著黑曜,不敢相信有人會將自己的生命毫不在乎地玩弄著。

    「懷疑嗎?君無戲言。」黑曜輕笑,鬆開了手,將簪子丟到她身旁,身子往後斜靠著桌沿。「這該是你最求之不得的,你不認為嗎?在我身邊,你隨時可以伺機而動。」

    這是一個多誘人的陷阱,明知難以得手,卻比任何模式的可能性都來得高出許多,她已沒有什麼可以失去了,情況百差也不過如此,躍入這個陷阱,是唯一的選擇。

    「君無戲言。」殷水浣重複,代表允下答案。她猶如落入陷阱的野獸,除了死亡一途,再無其他結局。

    以前爹爹設下的陷阱抓著了獵物,心軟的她會偷偷放走一些眼神哀憫的小動物;如今易位而處,身落陷阱的是她,不同的是她只願留、不求去,而他,亦非心軟放生之人。

    「如果你服侍得不好,我依然可以撤去你的工作,只留下小福子。」黑曜露出自信的笑,早知她無法抗拒這樣的誘引。「你與小福子的範圍劃分,任由你們去協調,現下,離開這裡。」

    殷水浣拾起簪子,慌促地將宮服套上,方才刻意的裸露剪裁,如今卻讓她直攏至頸側。她跨下榻,一心只想盡速離開,逃離他那掌控一切的壓迫感,才奔至門口,卻被他硬生生喊住。

    「奴婢不該幫主子更衣?」黑曜暗示著她的殆忽職守。

    毋需他明言,她清楚知道親近他身旁的機會多寡,完全在她,但這個玩局,他才是操控一切的人,擁有隨時喊停的權利,只要他對她的態度不滿意的話。殷水浣揪著衣襟的手緊握,走回榻邊拾起他飄落的單衣,輕柔地為他穿上。

    「去吧!」黑曜一揚手,戲弄至此也夠了。

    看著她衣衫不整地踉蹌而出,心頭的愉悅倏然變淡。他明明不喜歡她的背叛行徑,卻為何還對她允下承諾?是為了再找藉口將她留在身側,讓自己能再次放任汲取她的梅香嗎?

    黑曜為這種難解的心情感到不悅,瞳色轉為陰沉。在瞥見單衣袖口印有血漬時,面容更形冷峻。

    這件單衣,是被她壓在身下的,而這血漬,是她的清白。

    ***************

    為了多接近黑曜的機會,殷水浣不得不拉下體段,央求小福子將服侍皇上的工作幾乎全交給了她。

    這樣的進展,小福子當然是求之不得啦!沒想到他的脫口而出,竟能換得浣姑娘如此積極行動。呼呼呼!面薄的浣姑娘竟連服侍皇上入浴的工作也攬了去。

    清昊宮的浴齋裡,彌漫著熱氣氤氳。小福子站在門邊,正以一個過來者的得意架式高談闊論著。

    「浣姑娘,熱水我已叫人備妥啦,你就在這候著,等皇上來了,替他擦擦背啊抹抹身的,沒什麼大不了的,皇上不會為難你的啦!」看到水浣一臉蒼白的模樣,小福子好心地給予鼓勵。一個姑娘家,第一次做這種事總是緊張了點。

    「嗯。」殷水浣輕應了聲。服侍黑曜入浴,是別無他法的最後手段,他太精銳,希望他在身上空無一物之時,能露出失防的破綻。

    距那一夜,已相隔十數日。這段日子,她繃緊了心弦,留心著他疏失防備的時候,可他像是背後生了眼睛似的,總是輕而易舉地攔下了她的攻擊。換來的,是他掠奪的吻,及幾近懲罰的觸撫。

    他的霸道毫無顧忌地在她身上游移,總是將她弄得衣衫凌亂,紅嫣雙頰,卻在她迷失了理智時,將她虛弱的身子推離,用邪肆的目光睨過她含欲帶潮、衣衫半褪的模樣。

    殷水浣咬著下唇,而最讓她扼腕的,是那個融化於他指觸下的自己!

    她的身體總悖離了她的理智,自然回應他的揉捏撫摸。他的目的不在她的軀體,而是藉此羞辱她的自尊,在他狂佞冷冽的注視下,她找不到他的欲焰,相較於他的自持,迷亂的她,尊嚴被完全踐踏。

    「浣姑娘,小福子要走啦!」小福子的輕喚,帶著小心翼翼,勾回她的心神。

    「多謝福公公,水浣料理得來。」面對小福子那細心的關懷,愁容深鎖的她難得地紆解了眉頭。

    「早說了別叫我福公公的嘛,叫小福子就成啦!」小福子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水浣的和顏讓他有點受寵若驚。突然,外頭傳來恭迎聲。「糟啦,再不走就不成了!」小福於吐了吐舌,一溜煙往外奔去。

    過於緊張的殷水浣沒有聽到外面的聲響,站在室中候著黑曜的到來,素纖的手下意識地絞著,低望腳邊的眼眸失了焦距,靜靜地發怔,連黑曜來到了她的身後都不自覺。

    如果她是暗殺的目標的話,怕早已死了不知幾百次了。黑曜望著她曲線玲瓏的背影搖搖頭,沒有發覺這樣的想法隱隱帶著憐惜。想不到,今日服侍他入浴的竟會是她!

    腦中浮現她細嫩的柔荑輕撫過他身上的模樣,讓他不禁全身血液沸騰。他禁慾太久了,為了懲罰她對他的狠心,每當她下手一次,他就狠狠地吻她一次,不如此,他滿腔的怒意不知該如何消減。

    他挑起她的情慾,卻故意點到為止,他想藉著她的回應來懲戒她,卻沒想到,身受其害的反而是他自己,無法獲得紆解的情慾已幾乎將他焚為灰燼。望著她俏然站立的背影,他才猛然發覺,他從未對一名女子感到如此在乎與渴望。

    然而這名女子,卻一心只想置他於死地……黑曜浮現嘲諷一笑,悄聲走至她的背後貼緊站立。

    太久了。殷水浣回神,眉頭微蹙。轉身想去前頭候著,不意卻狠狠地撞上一堵肉牆,反將她震得踉蹌退了數步。

    他在她身後站了多久?殷水浣撫著發疼的鼻,對於他足下無息的功力感到欣羨不已,要是她有這樣的程度就不足掛慮了。雖然他還是每日教授她武功,然而她的能力與之相比,還是難望其項背的。

    「來幫我更衣。」她佇立的背影透著寂寥,不知為何,卻讓他的心口狠狠一頓。沒有對她的失神說些什麼,更沒讓心頭的異樣宣形於色,黑曜只雙手抬高,淡淡地吩咐。

    殷水浣順從地跪踞在他身側,為他卸下袍子、單衣,他隱藏於皇袍之下的勁魄身形,讓她不由得臉兒微紅。當手碰上長褲的腰帶時,她的動作猶豫了下。

    她將手上的腰帶拉開,一咬唇,別開頭將長褲卸下之後,眼神只敢緊鎖在他的腦後,說什麼也不願不移。

    對於她的手足無措,黑曜並沒有藉此戲耍,逕自走進內室,下了浴池。

    殷水浣拿著棉巾跟上,一走進內室,已見黑曜安適地坐在池裡,仰首靠著池岸,眼眸微閉。他這個樣子,不能洗背、不能抹身,不知該怎麼辦的她,只能站在池邊,等他的吩咐。

    那鷹隼的銳利被眼睫掩蓋,殷水浣怔怔地端詳他臉部的稜線,在水煙繚繞中柔和,這樣閉目沉思的他,在想什麼?想國家天下事,還是想她這名刺客的身分?驀地一雙含著慵懶眸神的墨瞳迎向她的,她來不及收回目光,就這麼被抓個正著。

    「你在看什麼?」黑曜微笑,帶著溫和的柔緩,與他以往總揚著傲氣的笑完全不同。

    「沒什麼,奴婢等著幫皇上擦身。」殷水浣絞扭著衣擺,緊張得心跳加速,在這樣魅惑的情況下,彷彿會有什麼事發生。

    黑曜唇畔勾起,起身坐上池沿拾級的階梯,而原本淹至胸前的水位瞬時低至腰際。

    不需他吩咐,方才小福子早已鉅細靡遺地交代一切。殷水浣挽起衣袖直至肩頭,露出雪白的藕臂,取過木盆汲起一盆水,將棉巾浸於其中,當她拿起棉巾想為他洗背時,卻被黑曜阻止。

    「用你的手。」黑曜輕輕握住她的手腕,看到她點頭後,才放開手,回複到原本閉目休憩的模樣。

    殷水浣以掌為瓢,掬起一淺清水自他壯闊的背灑下,緩柔輕顫地將細嫩的掌覆上他的背,溫柔摩挲,他的體熱滾燙地熨貼著她的手心,順著手臂蔓延,灼燙了她全身的血液,染紅了她的桃腮。

    她輕柔的撫抹,喚起了他的慾望。他以為他的自製力可以勝過一切,所以他用他的自製來凸顯她的迷失,藉此來重挫她,卻沒想到,自製只是將一切衝動抑後,在達到臨界點時,反而將引起更深沉濃烈的情慾。

    他對她的懲罰,同樣地也在折磨著自己。黑曜反身握住她的手,使勁一帶,將她拉進了水池。

    殷水浣連低呼都來不及,就這麼跌入池裡,這樣的水深是淹不死人的,但驚慌的她卻喝了好幾口水,好不容易攀上了黑曜的肩頭,狂跳的心才平穩下來。鎮定後才發覺,她居然跨伏在他的身上,雙手繞過他的頸項緊環,他的慾望,張狂地宣告著。

    為了方便服侍入浴而換上的薄衣,此時已完全打濕,隨著玲瓏的曲線熨貼起伏,勾勒出若隱若現的誘人胴體,儘管密合地與他的身軀貼緊著,她還是感受得到黑曜那飽含張力的目光,放肆地將她全身視透。

    黑曜吻上她紅濫的櫻唇,尋著她的丁香與之交纏,單手覆上她的酥胸輕撫,俏立的蓓蕾頂著濕透的衣料,在他掌下轉熱,他的另一只手由裙擺探入,沿著她雪白的大腿往上漸移,托住她渾圓柔嫩的臀,經過一番逗弄後,再繞回前頭的手中,多了一把利刀。

    「就這一次,將一切放下。」黑曜附上她耳旁溫哄低語,將利刀往後一扔,發出金屬撞擊的清脆響聲。

    並非擋下了攻擊就算勝利,他的戰敗,來自於她的動手。他已受夠連番的挫折,不想再被她的行刺惹得怒也不是、放任也不是,尤其是在他這麼渴望她的時候。釜底抽薪,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她無法下手。

    殷水浣將臉埋在他的頸窩,沉浮於感官欲海中的她已無力再去思考,他的手,奪走了她殘存的理智。

    黑曜剝去她身上已然濕透的衣衫,順著波動的水流放逐而去。他輕托著她的背拉出一段距離,抬起上身含住那聳立眼前的櫻紅蓓蕾,眸中轉深的墨色含著深沉的慾望。

    她嫣紅了臉,隱含著渴望,隨著他置放她腰間大手引導,往下一沉,緩緩將他包圍。這種感覺,讓兩人都抽了口氣。她羞赧不安地挺動了下,反而引來另一波灼燒,讓她忍不住逸出一聲呻吟,隨即咬緊下唇,為了這淫蕩的回應而羞紅了臉。

    她的生澀原是點燃他慾望的助力,如今,卻成了另一種折磨。黑曜起身將她抵上池沿,托住她的雪臀不住律動,直至她終於無法抑制發出愉悅的嬌喘聲,才放任自己的感受,直達高潮。

    ***************

    「可惡,可惡,氣死我了啦!」不悅的咒罵聲,一連串地由清昊宮寢宮中傳出。依聲循去,只見一臉怨恨的小福子跪坐榻上,憤恨不平地捶擊被褥,打得榻板砰砰作響。

    可不是他小福子大膽,竄了皇上的龍榻,這完全是情勢所逼,造成這樣的局面非他所願吶!小福子噘起了嘴,只差沒淚盈眼眶了。初春的外頭天氣多好,他卻只能困在這不過幾尺見方的床上,哪也去不成。

    叩印!傅來敲門聲。「皇上請用膳。」

    「皇上說他不想吃,撤走。」皇上根本不在,用什麼膳啊!小福子扯開了喉嚨喊,被迫做這種假傳聖諭的事,使得他臉上的神情更加激憤。

    今兒個是陵嵐祭祖日,不用上早朝的,當然也沒有那些煩人的奏章啦!

    一早祀典過後,久未蒙召的他被皇上喚來了清昊宮。他多高興啊,為了成全浣姑娘,他遠離了皇上多久。如今一被皇上召喚,馬上就欣喜若狂地跑來。

    才一踏進寢宮,精明的他就立刻察覺氣氛不對勁了。

    皇上一身黑衣,雖然衣料還是精繡錦帛,但總比平常的服飾來得樸實許多,沒有金線龍也沒有炫彩鳳的,而一旁的浣姑娘穿得一身粉藍,襯得白嫩嫩的肌膚好看極了,果然比她穿起宮裝的樣子要清麗許多……宮裝?怎麼可能在宮內不穿宮裝的?難道是浣姑娘想受女官罰不成?

    正當小福子的表情由贊嘆轉為狐疑時,黑曜低穩的聲音緩緩開口了。

    「我要和水浣出宮去,你替我待在寢宮,有任何來人一律代我回絕。」

    「皇上……您……您……要出宮?」小福子瞠目結舌。

    他還沒到皇上身邊服侍時,曾聞當時還是太子的皇上經常微服出宮,他多向往啊,能像個小跟班追隨後頭,到宮外巡視巡視,鏟除路見不平,消滅地方惡官,在緊要關頭時,刷地亮出令牌大喊︰「大膽狂徒,皇上在此還不乖乖跪下!」呵……多威風啊!

    不過呢,皇上日理萬機,身分亦非昔日可比,他這個期盼也就從未實現。如今,好不容易讓他小福子盼到了,居然,居然,居然叫他留守宮中,眼睜睜地看著皇上和浣姑娘出宮去?

    「這個消息要是傳了出去,唯你是問。」黑曜淡道,將摺扇插入腰際,將自身的懾人霸氣斂壓,如今的他,只是一個面目俊朗、器宇非凡的富家公子。

    「皇上,您不帶小福子去?」小福子可憐兮兮地望著他,企望皇上能改變主意,儘管這個希望微渺得可憐。

    「除非你想讓水浣留守。」他很清楚小福子對水浣的維護,黑曜不置可否,只丟了個難題給他。

    對安排完全沒有意見的只有殷水浣一人,靜靜地站在一旁。跟著出宮,對她並無緊要,在眾目睽睽的宮外,總不成教她當街下手吧,就算僥倖得逞,怕不馬上被往來的路人扭送官府?

    「嗄?」小福子睜大了眼,皇上這分明是在為難他嘛!浣姑娘難得出宮一趟,如果能跟著皇上出去走走,臉上的淡愁一定會化去的……小福子不斷地說服自己,最後終於在含著委曲求全的淚水中,成全了水浣。「皇上您慢走,小福子一定會好好守住這個祕密的。」

    他干麼這麼好心啊?打小入宮至今,他也沒出宮過多少次啊!望著空無一人的寢宮,小福子懊惱地捶胸頓足。怕被人揭破祕密的他,連宮僕送來給皇上的膳食都不敢動,又不敢隨意離去,害他餓得咕嚕嚕叫,不由得更加後悔自己的大方。

    「可惡,可惡,氣死我了啦!」再次,清昊宮又傳出了屈憤的雞貓子喊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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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0 01:09:4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商機鼎盛的街市中,人群熙熙攘攘,形成了熱鬧無比的畫面。小販的吆喝聲帶著旺盛的活力,顧客的挑揀喊價,鮮活了整條市街。

    站在鹽行前的殷水浣微微瞇起了眼,這樣的熱鬧,炫痛了她。她離這種生活太遠太遠,如此真實的世界,看在她的眼裡,反而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從密道出了陵嵐宮後,就來到鹽業總行,黑曜拿出令牌,以皇上私授巡撫身分察看帳簿。事屬官方機密,身分低微的她只能避開。無事可做,她踱到了門外,看著街上情境。

    黑曜這次出宮,主要是為了巡視國屬的三大行業是否執行正常。朝臣所稟啟的奏章雖然天衣無縫,卻還是讓他瞧出了端倪。貪污事小,造成百姓生活影響事大,私自哄抬的鹽價將會讓百姓陷入恐慌之中。

    然而輕易派人調查只會造成官官相護的惡性循環,反而更增加弊臣的掩飾,因此他決定親自到鹽行總庫視察。

    其實獨自行動會方便許多,為何帶了水浣出來,連他自己也說不出來。直至眼看著手上帳簿,黑曜依然思索著這個問題。

    只是想看看出了宮後,或許能套出她行刺的動機吧!這個念頭閃過腦中,讓他替自己找到合理的解釋。

    在他精銳的審視下,不多時,已將涉嫌其中的一干人等完全掌握,就連罪証也一並搜出,想必明日早朝,又是一片措手不及的局面了吧!黑曜低笑,走出鹽行,搜尋著水浣的身影。

    ***************

    殷水浣百無聊賴地倚靠著牆,看著對街的一對母女。女孩約莫七、八歲的模樣,扎著一雙麻花辮,看起來伶伶俐俐的,乖巧地站在一旁,看著母親與布販研究著布料與價錢。

    這麼平常的畫面,卻讓她看得呆怔。

    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她和娘,還來不及下山過過這種生活,就天人永隔。殷水浣輕含著下唇,不讓濕潤的淚盈眶。

    以前一心只想復仇的她,進了宮才知道,下達皇旨的人,是皇太後的父親,一切與她刻在心頭那三名仇人完全無關。

    理智與恨意在心頭掙扎,她知道他們無辜,個性裡的心慈手軟,更是讓她經常捫心自問。當理智教她就此放手時,一想起爹娘亦同等無辜的面容,恨意又凌駕一切,喚她把所有過錯往黑曜他們身上推。

    跟在黑曜身旁,是幸或不幸,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在他深沉的眸中,她沉淪了,理智證明他的無辜,而恨意被愛戀削減,取而代之的日漸增強的情感,她發覺,她隨身的匕首,越來越難以出鞘。

    儘管她背棄道統,一心只想復仇,但或許,她依然是個跳脫不開道統的女子。她不由自主地交出自己的心,交給佔有她身子的人。她怕這樣的自己,遺忘了弒親之仇,沉迷於男女歡愛中……殷水浣將下唇咬得泛白,內心的天人交戰,將她折磨得疲憊不已。

    突然,一陣慌亂從街角傳來,像潮水似地,人群與聲浪迅速向外擴散。吵雜聲勾起了殷水浣沉離的心,她擰眉望去,看到一匹發了狂的馬兒正失控地朝這裡奔來。原本擠得水洩不通的街道,霎時讓出了一條道路。

    小販們為了守護商品將攤子一收立刻四竄,怕被馬踢毀了賣下了多少銀兩,那名買布的婦人見狀亦拉著女兒躲避,卻被爭相走避的人沖離,女孩被撞倒路中扭了足踝,站不起來,眾人急著往街邊躲,沒有人願意伸出援手,而被擋在人群之中的母親只能焦急大喊,束手無策。

    那匹馬正往著那個女孩直直奔去?殷水浣一驚,無暇多想,即刻朝那名女孩的方向疾掠,企圖以那粗淺的輕功底子搶救。然而狂竄的人群無眼,她的輕功完全施展不開,眼見馬與女孩的距離越來越近,焦急的她被人一撞,反而跌跪在地。

    「你該死的在做什麼?想去送死嗎?!」

    她的手被人一托,撲倒的勢子化解。黑曜暴怒的低沉嗓言在耳畔響起,話裡怒焰高張,但在這片嘈雜聲中聽在耳裡卻宛如天籟。

    「別管我,快去救那個女孩啊……」她顧不得他語裡的憤怒,甚至來不及起身,急忙捉緊了黑曜的雙臂促道,然而語音未歇,他懷中那對驚懼交加的眼,讓她驀地一怔!

    那個女孩,已安然地靠在黑曜的臂彎,眼中蓄著淚,差點葬身馬蹄的驚嚇讓她一時間忘了哭。那名婦人努力排開人群,搶近身來不住躬身道謝,母女倆相擁而泣。街上在一片松氣聲後,又回複到方才熱鬧的局面。

    殷水浣呆怔地任由黑曜將她拉起,視線瞥過那對母女,又掃過街中那匹軟倒在地的馬,在她跌倒這段短短的時間內,他竟然能將馬匹點倒,救下女孩,還來得及扶她起身。

    不自量力!黑曜眸中怒火高熾,她不僅將不自量力用在刺殺他的事上,更用在一切衡量上!她那蹩腳的輕功,如何能保她安然無恙?就算及時趕到那女孩身旁,憑她那柔弱的力量,也來不及帶著女孩逃離。要不是她被人群撞倒,怕此時他只能二擇其一而救了。

    「謝謝你救了她!」殷水浣不由得輕顫,要不是他的出現,怕那女孩已魂歸離恨天。

    「該謝我的人不是你!」黑曜刻意冷道。她將仁慈用在陌生人身上,如此奮罔顧身,對他卻執意刺殺?這樣的想法,讓他臉色一沉。

    儘管神色不悅,在發現她抖得厲害時,還是伸手將她的雙掌斂入執握。

    這突來的柔情舉動,讓兩人渾身一震。殷水浣瑟縮了一下,微微掙著,他卻反而收緊力道,不許她抽離。人聲彷彿遠離了般,只有自己的心跳聲震耳欲聾。不懂他的心,殷水浣只能任由他的掌熱灼紅了臉。

    「水浣,你怎麼會在這兒?」一聲粗豪的叫聲劃破迷障,清晰地傳入耳裡。

    殷水浣回頭,那熱切的笑臉綻露眼前,讓她打從腳底發涼。在這最不適當的時候,不該出現的人卻出現了。

    「趙叔……」那叫喚聲,帶著猶疑與驚慌。

    ***************

    「來來來,家裡簡陋,沒什麼好招待的,將就將就吧!」熱切的招呼聲在水酒上桌後,豪爽地自趙三康嘴裡嚷了出來。

    「趙大哥不用客氣。」黑曜微笑道,坐在粗糙木椅上的他,完全沒有嫌棄之色,一臉的泰然自若。

    在場唯一不安的,是那陪坐一旁的殷水浣。她的情緒,由那又惱又慌的眼眸可見一斑。

    當她回頭看見趙三康時,整個人當場愣在那兒,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心裡的驚慌,在趙三康開口時提升到最高點。

    「怎麼皇上那麼好心,讓你在這時候放假啊?」趙三康笑道,他才交了班,回家時順道上市場買了點東西,沒想到就遇著了水浣。

    「我現下還在工作的,趙叔。」殷水浣心一凜,深恐認不出黑曜的趙三康會脫口而出什麼驚人之語,得罪黑曜惹來殺身之禍。

    但因黑曜在側而不敢言明,只能用暗示的口吻警惕,卻忘了趙三康那粗豪漢子哪想得到這點,依然毫不掩飾地喳呼著。

    「那天我就去找女官談啦,說如果她再不幫你留意一下,我就要直接告到皇帝那裡去。為了服侍他讓咱們水浣誤了青春,非得讓皇上娶了咱們水浣不可,以示負責!」趙三康眼睛繞著黑曜瞧,咧起了滿意的笑。「嘿嘿,可沒想到女官竟會幫你找了個這麼好的對象,也省了趙叔去找皇上理論啦!」

    在皇宮外圍當侍衛的他是沒有機會見到黑曜的,就算黑曜站在他面前,任他細細打量,他也絕對認不出來他直嚷著要找他理論的當今陵嵐君主,就是眼前的卓然男子。

    看了站在水浣身邊的男子一眼。挺不錯的啊!一臉的相貌堂堂,氣質高貴,趙三康滿意地點點頭,而黑曜和水浣兩手交握的親密態度更讓他笑瞇了眼。看來,實現殷大哥願望的日子已指日可待囉!

    「趙叔!」殷水浣大喊,趙三康的話讓她嚇出一身冷汗。這私下開皇上玩笑的話,聽在黑曜耳裡會化成如何的不敬之詞?還有那語意裡的調侃,讓她驚慌之余亦不禁臉紅,天曉得黑曜聽了會作何感想?她甚至不敢回頭去看黑曜的表情。

    黑曜微微勾起嘴角,對於眼前這名中年男子與水浣的關係興致高昂,對於那誇張的說法並不以為忤。看來,這一次出宮是大有斬獲了。

    娶了水浣?這樣的說法竟讓他隱隱感到有趣。

    「來,到趙叔家去,正巧趙叔剛買了一斤豬肉,待會兒叫趙嬸弄酒糟肉給你補一補!這位官爺,你說好不?」黑曜的器宇非凡,讓趙三康直覺他的身分絕非尋常百姓,以為是朝中官員。趙三康熱絡地邀請著,難得見到水浣和她的對象,不招呼回家去多看兩眼怎成?

    「趙叔,我還得回宮……」將黑曜帶回趙家,不啻是自掘墳墓。殷水浣急忙推卻,卻被黑曜打斷了話。

    「無妨,就叨擾趙大哥了。」黑曜伸手阻下了殷水浣的推卻之詞,優雅一揖,那雙黑眸,懷著詭譎地睨了她一眼。

    那一眼,令她心裡發毛,直至現下,大夥兒圍坐桌旁,那股感覺還未曾褪去。他沒有反駁趙三康的誤會,反而更紆尊降貴地接受了趙三康的邀請來到這個平常簡陋的百姓住所。他,到底懷著什麼心思?

    不是她多慮,而是趙三康家中藏了太多屬於她身世的線索,讓她不得不小心。要是黑曜存心找出她的同黨,嫌疑最重的趙三康絕對逃不掉這個罪名!

    「水浣,不去給你爹娘上炷香?你這麼久沒來,殷大哥和殷大嫂一定想念得緊了。」見水浣一進門就呆坐椅上魂不守捨,趙三康不禁開口提醒。殷雷夫婦處決後,牌位就讓他供在神桌之上,以往水浣進門的第一件事都是到牌位前上香的,怎麼今天連這檔事兒都給忘了?

    「殷?」黑曜鷹眼微瞇,他可沒漏聽了這個怪異之處。嘴角微揚,起身開口說道︰「我陪你去上炷香。」

    「不,不要!」殷水浣驚慌地站起,這突然的舉動嚇了趙三康一跳。意識到自己失態,她連忙故作鎮定,裝作沒事人樣地低低開口。「我自己去就好了。」

    「不順便讓你爹娘看看你的婚配,好讓他們安心安心?」趙三康熱心地說。

    趙叔的無知熱情讓她不知該怎麼說。殷水浣低頭,臉上盡是為難。

    「趙大哥,小弟先失陪了。」黑曜走至她的身後,朝趙三康露出微笑,手卻悄悄地置於她的腰際,帶著不容反抗的壓力。「走吧!」

    殷水浣無法,只好帶著他走進內室,點燃了三炷線香交至他手中。

    能讓一國之尊的他為爹娘上香,也算是榮幸的了。殷水浣安慰著自己,心頭響起趙三康的話,順便讓爹娘看看她的婚配?唇畔浮現一抹苦笑,這是永遠不可能的,失了清白之身的她不會有婚配,而婚配的對象更不會是他!

    殷水浣將線香插入香爐,而黑曜此時亦貼近她身後插入線香,將她困在雙臂與胸膛之間。

    「殷?」黑曜冷笑,溫熱低沉的氣息在她耳畔騷動著。「我會查出來的,殷水浣。」語畢,轉身走出內室,獨留震驚的她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

    春日放暖,清浥宮的梅花早已凋落,一地的落英宣告它曾在寒冬燦爛。

    殷水浣緩步走在長廊上,心不在焉。

    在趙三康家中逗留半日,直到日暮時分才經由密道回到清昊宮中,一踏進門,小福子那泫然欲泣的臉龐就湊了上來。小福子是怎麼哭訴他的可憐的?她半分也想不起來,或許是根本沒聽進去,她心思全繞在趙叔家中的情景打轉。

    上完香後,黑曜叫她進去幫趙嬸的忙,她不肯,卻無法反抗,只得放他與趙三康獨處。天曉得那對他滿意透頂、推心置腹的趙叔會對他說出多少壓箱往事?搞不好連二十幾年前的叛變事件都和盤托出了也說不定。

    不知是她多心抑或她感覺敏銳,她只覺回宮的路上,黑曜的態度和以前有點不一樣。他的表情依然是冷峻淡漠,卻帶著一種難以察覺的情緒,隱在眼底有意無意間視線總攬在她身上,在她發覺時才又別了開去。

    那種情緒,她不懂。

    殷水浣低低地嘆了口氣,連眼前出現了一個人都沒發覺,還直直地往前走去,直到那人出聲才猛然驚覺與那人相距不過一尺的距離,連忙往後躍了一步。

    「這位姑娘,走路要小心啊!」那人笑吟吟地看著她,手上摺扇輕搖。

    「你是誰?這裡不是尋常人可以來的。」殷水浣盯著眼前約莫五十來歲的男人,低喝道。

    「問我是誰?」黑韶低低笑了聲,才離宮不過數月,沒想到他就這麼被人遺忘了,堂堂一個太上皇還被問是誰?

    「你還是快點兒離開吧,要是讓侍衛發現了,可能會被當成刺客。」殷水浣不想多談,眼前這名老丈八成是迷路走錯了地方。

    「請問一下,不知姑娘有沒有聽過浣姑娘?知道她在哪兒嗎?」黑韶對她的好心一笑置之,反而提出問題。

    他和靳嵐脫逃出宮,玩遍了大江南北,好不容易才起了回國的念頭,想看看兒子登基的狀況,今兒個下午從密道偷偷溜回宮中。沒想到才一踏進宮,就得到密報,說黑曜又收了一個貼身女侍。

    這個消息可震驚了他和靳嵐,兩人面面相覷,當初對貼身侍從避之猶恐不及的曜兒,如今卻主動收了一個貼身女侍?耐不住好奇心的他,馬上就跑來想看看那個浣姑娘長得什麼模樣,沒想到卻撲了個空。

    「你問她做什麼?」殷水浣眉一擰,防備地問道,對黑韶細細打量。他的氣質不凡,絕不是尋常人等,可能是朝中大臣吧,但為何打探她的事?

    「這不打緊吧!」黑韶避重就輕。這名宮娥口風可緊得很吶!在贊嘆之余,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沒想到宮娥之中,也有如此氣質清洽的女子存在。「你就稍微透露一下吧!」

    「老丈,您還是快點離開,要是待會兒讓侍衛撞見,我也保不了您。」殷水浣避之不談,姑且不論他為何找她,她這種刺客身分,還是別跟人有所牽扯。

    「別擔心我。」黑韶揮手,瀟灑笑道。

    越看越覺得眼前這名小宮娥可愛得緊,態度不卑不亢,襯上寧靜的氣質,要是兒子看上的是這個女子就好了。黑韶低嘆,從來不知兒子的欣賞標準在哪,可千萬別找了個庸脂俗粉吶!

    「如果您找不到路,我可以帶您出去的。」她釋下了冷然的面容,柔聲問道。雖然這名老丈說得無關緊要的模樣,她還是無法忍心放他離去。

    他的恬然氣息真誠不做作,讓她感到一陣溫暖,這是一種很不可思議的感覺,然而她卻撤不了心防,彷彿他是一名可以信賴的長者。

    「任何人都有可能在這兒迷路,唯獨我,那是絕不可能的。」這清浥宮是他監督建造的,他要是真找不到路出去,那他就沒有顏面活在這個世上了。

    黑韶語氣裡的自傲讓殷水浣感到疑惑,還待發問,卻讓遠處奔至的小福子給打斷了話。

    「浣姑娘,浣姑娘……」人還在長廊那一頭,聲音就已傳進兩人耳裡。

    他還沒問浣姑娘出宮時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呢!小福子氣喘吁吁地跑來,一口氣還喘下過來,就讓眼前的人給嚇岔了氣息。「太上皇……咳咳……」他直指著太上皇,猛烈地嗆咳了起來。

    剛見到小福子的身影黑韶就暗叫糟糕,果然,立刻就把他的身分給喊了出來。黑韶撇了撇嘴,有點懊悔自己當初干麼替曜兒選了這名聒噪的小太監來折磨他呢?不過,托小福子的福,原來眼前這名守口如瓶的宮娥就是浣姑娘本人。黑韶又細細瞧了她兩眼,嘴角浮現一抹淺笑。原來兒子不放情則已,一放情就選了個如此性情的女子!

    太上皇?殷水浣呆怔地看著眼前這名老丈,這溫和徐緩的笑顏那裡看得出來是太上皇的模樣?跟黑曜的冷霸根本是南轅北轍。

    「太上皇,您可回來了啊!」好不容易咳過氣來的小福子,立刻拉緊黑韶的下擺,深怕黑韶又一溜煙地出宮。「您和皇太後讓皇上擔心死了。」

    「小福子你放手吧,皇太後在寢宮裡,我怎麼可能丟下皇太後自己溜走呢?更何況我都自動上門來找皇上了,你又何必擔心我會跑掉?」小福子的舉動讓黑韶啼笑皆非。

    「小福子不敢。」對於心思被看穿,小福子羞赧地搔了搔頭,將手放開,卻還是小心地貼緊黑韶身後站著,換言之,他還是不太放得下心的。

    他就是她欲手刃的仇人之一?方才接觸的一切,和她腦中所描繪的形象,實在讓她完全無法劃上等號。她以為他該是一個氣勢冷嚴、不苟言笑的長者,沒想到,竟是氣質如此溫和!

    他為何不是一副大奸大惡的模樣?這樣她才能狠得下心啊!看著黑韶,殷水浣迷惑了,他的表情溫煦和平,對這樣的人,她下得了手嗎?

    黑韶的眼中閃過一絲犀利,隨即掩去,對小福子笑道︰「去稟告皇上,叫他到清瞿宮見我和皇太後。你可以陪我走一段路嗎?老人家年紀大了,走起路來總是不太方便。」最後三句話是對殷水浣說的。

    看太上皇這健朗的模樣,又哪來的不太方便了?小福子不以為然地輕哼了聲,雙腿即迅速地朝清昊宮奔去,怕去得遲了,又讓太上皇給溜走。他對太上皇啊,實在是沒什麼信心的。

    殷水浣茫然地點點頭,跟在黑韶後頭走著。一路上聽著黑韶的開朗笑語,心裡的矛盾衝擊更甚……

    ***************

    乍聞小福子稟報的黑曜,一臉陰沉地直往清瞿宮走去。

    父皇到底在想些什麼?浪跡天涯也就算了,如今一回宮,就將水浣帶走,還叫他到清瞿宮去,不消想便知父皇是將水浣當作人質,叫他親自到清瞿宮贖人。而贖金,當然是父皇極欲探知的解答了。

    黑曜濃眉一擰,心頭煩躁更甚。他將水浣收為貼身女侍的這個動作,絕對讓父皇和母後感到興趣萬分。但若要他說出動機,或許當初是為了她的刺客身分,想探知她仇恨的緣由才一時興起,但如今,一切都已變質了。果斷睿智的他,在思索後竟無法清楚說出原因。

    稍早在趙家,趙三康已將她的身世完全向他透露,當他聽到此事時,他一向條理清明的思緒竟一片空白。水浣的過往讓他感到呼吸沉窒,他終於明白她的怨懟所為何來。若是易地而處,他採取的復仇手段該是比她來得更為激烈。

    趙三康完全不知殷水浣的打算,只單純地擔心她的終身大事。但聽在他的耳中,對她進宮的原因當然了然於心。這個發現只引起了他的擔憂,他只是目標之一,父皇和母後亦是她下手的對象。

    他的擔憂並不是怕她得逞,父皇與母後的能力讓他無從為懼。卻因為這,他擔心殷水浣若是貿然行刺,一定會失手就擒,到時一張揚開來,就無法像之前一樣粉飾太平。

    唯一讓他寬心的,是父皇和母後並不在陵嵐國,亦不知何時才會萌起回宮之意,讓他還有時間去思考其中的最佳解決方法。沒想到才回到宮中,就聽到當初遁逃的雙親挑在這種時機回來,更甚者,竟連水浣也被帶回清瞿宮!

    沉黑著臉的黑曜已走至清瞿宮大廳門前,拂袖阻下欲前往通報的宮僕,在門上敲了下,不等回應,立刻推門而入。

    「曜兒,父皇好想你啊!」一見來人,黑紹立刻準滿了笑臉。

    黑曜陰郁不語,那精銳的眼神鎖在殷水浣臉上,看得她隱隱不安,低下頭來。

    「太傅沒教你要跟父皇和母後請安嗎?」黑韶搖了搖頭,對坐在一旁的靳嵐道︰「咱們選錯太傅啦!」

    「你別逗曜兒了。」靳嵐低聲說道,她熟知黑曜的個性,他們私自出宮的舉動已讓他夠生氣的了。

    站在靳嵐身後的殷水浣,亦是娥眉深鎖,佈滿了旁徨猶豫。

    方才乍見皇太後,又是讓她心頭一凝。一名氣質優雅的清麗婦人,雖不似太上皇如此笑容滿面,但眼裡的溫煦卻柔和了她清冷的氣質,並不讓人感到難以親近。兩人都是一身雪白的服飾,站在一起宛如神仙伴侶,兩人間默默傳達的關愛,不需透過言語,就連她這個旁人也可明顯感受到。

    這就是她一心執意想刺殺的仇人?殷水浣發覺,她長年的復仇信仰,在這一刻慢慢瓦解崩毀。

    「終於知道回來了?」黑曜冷笑,一想起被下了醍醐香一事,就不禁令他怒火中燒。

    「何必這麼嚴肅?父皇不過是替你去探訪民情嘛!」黑韶嘿嘿笑了幾聲,企圖緩和一下兒子的怒氣。這小子跟他娘年輕時候的脾氣,真是如出一轍,又冷又硬!

    「曜兒,擅自出外是我們的不對,但我們會如此做,一方面是信任你的能力,才會在你登基第一天就將一切放給你去定奪;另一方面,是怕張揚出去反而容易引起各方注目,若是有人存心覬覦,我們反而會成了你的拖累。」靳嵐按上黑韶的手,便了個眼色,阻止他再火上加油。

    母後不慍不火的解釋,總是能讓他輕易接受。黑曜不語,表示他已接受這樣的說詞。

    「曜兒,你怎麼會突然多收了一名貼身宮女啊?」黑韶見風波平息,開始發問這一點最讓他好奇的事。「當初你不是還嫌小福子礙事的嗎?」

    「小福子覺得自己辦事不力,想找個助手。」黑曜面無表情地淡道,不想讓心中的想法被人看透。

    「小福子?」這可不像他所知的小福子啊,那個聒噪的小太監可是那種恨不得將一切事往身上攬的勞碌命,怎麼可能還會自動提出這樣的請求?黑曜嗤笑了聲。「那你覺得怎麼樣呢?」

    「兒臣有小福子服侍就夠,但他既心中有愧,成全他亦無妨。」黑曜將一切原因全推到小福子身上。

    黑韶又嗤笑兩聲,一推二淨這一招可高明啊,對靳嵐使了個眼色,不再言語。

    他的話,讓殷水浣心底微微泛起苦楚。原來她能得以接近,全是小福子懇求來的,她還以為,他對她是有那麼一點兒不同,竟會傻得獻身,任由他玩弄於股掌之中。在他心裡,可能已將她的自作多情嘲笑了千百萬次了吧!

    但又怪得了誰?是自己送上門的啊!殷水浣咬緊了下唇,強忍著不讓泛上眼陵的淚奪眶而出。

    「這個浣姑娘,給母後的感覺挺舒服的。」靳嵐笑道,黑曜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個性和她相仿,若是連他的心理都猜不透的話,她亦枉為人母了。結縭多年,連黑韶的玩心也感染上了幾分,讓她忍不住也想要耍耍這個嘴硬的兒子。「如果你有小福子就夠了,就讓浣姑娘暫時待在母後身邊吧!」

    這個提議讓黑曜渾身僵住,望向靳嵐身後的殷水浣,正巧她也睜著驚訝的眼看他,兩人視線對上都是一怔。

    該死的!父皇竟用言語來激他,設下一個陷阱,讓他無從反駁。越是慌張,就越稱了父皇的心意。黑曜將心頭的情緒掩下,故作無謂狀。

    「就依母後所願吧!」向殷水浣投去一眼,不意竟在她眼裡看見痛楚。黑曜愕然不解,是他的錯覺嗎?他的答應該令她欣喜若狂才是。

    在失神間,黑曜視線只鎖在殷水浣身上,完全沒發覺黑韶和靳嵐交換了個詭詐的笑,像有椿陰謀成形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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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0 01:10:0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黑暮籠罩,一扇半敞的窗櫺中透著燭光熒熒,由外望去,書案上插著一盆日間摘來初綻的花,空氣中泛著淡雅的春天氣息。

    黑韶受邀到朝臣家中饗宴,留下靳嵐一人在清瞿宮中,看著書冊。殷水浣靜靜地站在座椅斜後方,視線在靳嵐身上打轉。

    她被調到皇太後身邊已然數日,與在黑曜身邊的膽戰心驚相比,是輕鬆太多了。不用提防他似有若無的挑逗碰觸,也不用承受他那若有所思的銳利鷹眸,在皇太後身邊,她只需靜靜地陪侍一旁,有時皇太後還會跟她聊上幾句,溫和的皇太後讓她完全沒有壓力。

    在這樣輕鬆氣氛的包圍下,她卻覺得自己的心,愈漸沉重了起來。皇太後越是如此,越是讓她找不到下手的理由,以牙還牙、血債血償的說詞已無法粉飾一切。而最讓她心情沉痛的,她竟發覺──她想見黑曜!這樣的想法讓她無法遏抑,這些日子以來,她的心已牢牢地鎖在他的身上,無法自拔。

    這樣的時機,該是最佳的下手時候了,天時、地利、人和,偌大的房中只有她與皇太後獨處,她潛進宮中九年,為的就是這一刻。殷水浣咬著唇,企圖將迷離的心收回。手伸至懷中取出匕首,卻遲緩地無法落下。

    她該嗎?她該嗎?情緒在心頭糾結掙扎,爹娘處決的畫面在眼前閃過,而皇太後與太上皇的身形亦同樣清晰,兩者在眼前交纏,她竟無法取捨。最後,殷水浣頹然地放下了手,緊閉雙眼任由淚水滑落,她下不了手,她憑什麼去主宰他人的生死?他們亦是無辜的啊!

    「為什麼停手?」靳嵐柔聲問道。熟習武功的她,聽氣息晃動就知道身後殷水浣的一舉一動,沒有搶先壓制,是因為發覺了她的猶豫躊躇。她想看她到底會不會下手。

    「皇太後您知道了?」匕首松手落地,無能的她竟連出手都未曾就被逮著了。

    「過來這兒。」靳嵐放下手上的書冊,示意她坐到身旁的座位,萬念俱灰的殷水浣被動地坐下。「為什麼想殺我?我自認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什麼原因讓你對我如此痛恨,甚至到了想要殺我的地步?」她不是不曾被暗殺過,只是,那已是很遙遠很遙遠的事,遙遠得幾乎都快退出腦海。

    「我姓殷,全名叫殷水浣。」殷水浣輕道。

    「殷?」靳嵐蹙起了柳眉,努力思索這個姓。「我沒有印象。」

    「當年叛變的秀氏姓殷。我的爹娘,因那道皇旨在九年前被處決。」殷水浣握緊拳,心中的悲哀化為淚水滴落。

    「秀妃?」靳嵐驚呼。當年父皇下了那道連誅九族的遺旨,她想搶救卻無能為力,因旨上還加注一條永不得赦免。望著眼前淚水滂沱的女子,靳嵐低低地嘆了口氣。父皇盛怒之下的一道皇旨,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

    「爹娘和我住在山林裡,與世無爭,只除了殷這個姓外,他根本和秀妃完全沒關係。為什麼不能放過他們?為什麼?」九年來的委屈憤恨在此時傾吐而出。

    「我只能說抱歉,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要說些什麼。」逝者已矣,再多的言語都挽不回,說多安慰的話,反而流於開脫罪名之嫌。靳嵐面容沉重,難過地輕道。「那是先皇遺詔,我無法更改,也無法哀求一個去世的人更改,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發生。我不能推卸責任,雖然那不是我下的令,卻是因我而起。」

    她曾試著彌補一切,為那些受連誅之苦的家屬們安頓,即令如此,她知道,這還是造就了多少家破人亡。

    「他們是無辜的……」殷水浣已泣不成聲。

    「我願意付出一切來換取你的寬恕,但唯有生命,我難以如願。」靳嵐握住她的手,傳達她的歉意。「原諒我,我無法以命抵命,不是我貪生怕死,而是這世上還有人需要我,我不能丟下他不管。」

    「但我爹娘該怎麼辦?我該怎麼想?我不知道我的恨意該怎麼化解啊!」殷水浣將臉埋入掌中,泣不成聲。

    她知道她這樣的想法不對,太上皇和皇太後也是同樣無辜,卻不知該如何在其中取得平衡。她下不了手,但在看到他們時,爹娘慘死的畫面卻又無法克制地浮現心頭,內心的衝突幾欲將她完全撕裂。

    「我不企求你的寬恕,只希望你的心裡能好過些。」靳嵐輕輕將她攬在懷中,她知道其實水浣早已明白了這一場連誅之禍不是他們的錯,也早已釋然,如今放不開的,是對父母的孝順讓水浣自責不已。

    皇太後的懷抱好溫柔,像娘對她的擁抱,疼惜溫暖。殷水浣閉上了眼,放任自己靠上靳嵐的肩頭,汲取那睽違許久的溫情。她為自己所上的復仇枷鎖,在靳嵐的溫懷下慢慢逝去……

    「明兒個我會讓石工為你爹娘重修墓地,將牌位迎回佛堂每日祭拜。」靳嵐低低開口,看到殷水浣抬頭想要拒絕的舉動,立刻搶先伸手阻下。「這並不是為了補償,而是我自己想對他們的枉死表達我的歉意,希望他們在天之靈能安息。」

    殷水浣想了一會兒,點了點頭。皇太後並末虛情假意地追封謐號,她用她的真心來表達她的歉意。事實已無法挽回,或許,這樣的結局就是最好的吧!苦苦索命,並不代表是最好的模式。

    「還有,這塊玉石你收下吧!」靳嵐解下系於腰帶的黑色玉石,放入她的掌中。那是黑韶當年給她的定情之物,如今交予水浣,已成為一種身分的象徵。「這對我而言,是一個最重要的物品。」

    「不!我不能收……」殷水浣睜大雙眼急忙推卻。不需皇太後多說,光看皇太後隨身佩帶的模樣,就足以知道這塊浮有「韶」字的黑玉對皇太後是一項珍貴的物品了,她又怎能輕易收下?

    「我想收你做義女,封你為『召音公主』,這塊玉石就當成信物。」靳嵐不收,又將玉石遞還她手。召音是將韶字拆開,代表對殷水浣的重視。

    「我報仇不是為了自己,我不需要這樣的補償!」殷水浣冷顏怒道,這樣的賜予侮辱了她。

    「我收你做義女並不是為了補償,純粹是因為喜歡你,我膝下無女,很希望有你這樣的女兒。」對於殷水浣的冷厲言詞,靳嵐只一笑置之。將玉石收回,重又系回腰帶。「如果這樣會引起你的反感,我不勉強。若你願意接受的話,隨時告訴我,我期盼著。」

    「對不起……」她誤會了皇太後的意思。殷水浣輕道︰「但這樣的名號我真的承受不起。」

    公主?得知此事的黑曜又會如何看她?一個行刺失敗的刺客竟躋身皇室?一想到此,心又忍不住微微揪痛了起來。他對她根本沒有任何感覺的,她又何必苦苦掛念著他?

    「沒關係。」靳嵐笑道。「這些日子,你還是陪在我身邊吧!對了,你……行刺過曜兒嗎?」她不相信,這麼久的一段期間水浣都不曾有過動靜,她接近黑曜不是沒有緣由的。

    殷水浣一僵,緩緩地點了點頭。

    靳嵐那雙美眸眨了眨。水浣下了手,而曜兒竟默不作聲?這可有趣了!或許,水浣還是有可能進入皇室的,只不過……還得靠些助力了。

    靳嵐但笑不語,由窗外看向星空,回到宮中,並不比在外遨游無趣啊!

    ***************

    「這片景致很美吧?很難想像這裡曾經燒毀過。」清浥宮中,百花盛開,樹枝吐著嫩芽,在微風輕拂下優雅地搖擺著。靳嵐坐於涼亭中,對身後的殷水浣輕道。

    「嗯。」殷水浣點頭。

    這些天的相處下來,她發覺,她漸漸喜歡上與皇太後相處的淡泊感覺,皇太後對人的態度並不親切熱絡,卻不代表她拒人於千裡之外。心裡的憤恨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冤冤相報何時了」的體會,就該是如此地釋懷胸襟了吧!

    「這裡也算是我的再生之處,一到清浥宮,以前的回憶就浮現心頭。」靳嵐望著亭外笑道,突然鼻端一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我去幫您拿披風來。」殷水浣見狀擰起了秀眉,立刻往清瞿宮走去。

    「不用了……」靳嵐要阻止時已經來不及,人早消失在庭園之外。

    靳嵐搖了搖頭,算了,這種被呵護的感覺還滿受用的,可以用來彌補沒有女兒的缺憾。淡然的臉龐浮現笑意,轉頭將視線掉回園景之中。

    一路上,殷水浣走得極快,頃刻間已拿著披風往回頭路走去。她對皇太後的關心,有時細想,連自己也覺得詫異。

    經過長廊轉角時,突然出現一雙長臂,將她拉進房與房之間一個隱密的空隙。身後的箝製讓殷水浣直覺就要掙扎,那宛如鋼鐵的手臂卻禁錮著她的身子,讓她動彈不得,在發現她有叫喊企圖時,另一只手覆上了她的櫻唇。

    「安靜,否則我會用另一種模式讓你靜下來。」黑曜低沉喑啞的聲音自她耳畔傳來。

    她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方法!殷水浣臉一紅,聽話地停止了掙動。

    「這才對。」黑曜低笑,充滿著撩人的魅力。

    狹小的空間與他的箝製讓她的背緊貼著他的胸膛,體溫穿過布料自身後傳來,擂擊著她的心,引起狂跳。

    她是真的對他付出感情了。殷水浣緩緩閉上眼,感受著他的懷抱。他清楚地喚醒她岑寂多年的心,讓她知道心的存在。

    十多天未見,他發覺他竟該死的對她難以忘懷!黑曜汲取她的發香,將懷中的她擁得更緊。他一直想說服自己,她只是一名侍女,對他而言,毫無舉足輕重,沒想到,卻在時間的流逝下,反而更凸顯了她不在身邊的空虛感。

    「在皇太後身邊如何?」黑曜低道,溫熱的氣息在她發梢吹拂。

    她只是一名可有可無的侍從罷了!他的聲音將她從迷離中喚回,殷水浣心頭霎時清明,乍見他的欣喜消散,徒留苦澀。她又何苦自作多情?

    「比起在皇上您身邊,輕鬆許多。」殷水浣實話實說,但是沒將內心另一種感覺說出──在皇太後身邊,她找不到心的存在。

    她的話讓黑曜狂怒,只手拙住她的下頷,置於她腰上的手臂一轉,將她旋過身抬頭面對著他。

    「你不用為我暖榻,不用服侍我入浴,反而還多了刺殺仇人的機會,當然求之不得!」黑曜將她困在胸膛與牆壁間,熾霸散發的怒焰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

    在他眼中,她的印象僅只於此。殷水浣心中酸楚,憑著殘存的自尊強忍著不讓淚水滑落。落了淚,非僅無法惹人憐惜,反而還白白落人笑柄罷了。

    「你下過手了嗎?」黑曜陰沉問道。

    殷水浣將臉別開,不願回答,然而他手上收勁又將她的臉扳回。

    「你動手了嗎?」黑曜再問一次,隱藏在怒火下的是強烈的不安,他真的怕她下了手,走到連他也救不了的局面。

    「你既將我留在身邊,就該承受這種可能。」她不想對自己化解心結一事多做解釋,他對她的看法已根深柢固,多說亦是枉然。

    她這副倔強冷硬的模樣,讓他只想吻上她的檀口,將她這番該死的話完全吞沒!黑曜盯著她開合的唇瓣,眼神陰騖得嚇人。沒有人能將他逼到這種地步的,只除了她!

    「如果你敢動我父皇和母後一根寒毛,我會讓你付出代價!」黑曜口吐冰寒,用威脅的口吻製壓她。「別忘了趙三康一家四口的命全系在你身上。」為了阻止她,他只能採用這種模式,他絕不能讓她送死!

    「你不能!」殷水浣倒抽了口冷氣。他該知道她對連誅的深惡痛絕,卻選擇用這種模式來制裁她!

    「這世上沒有什麼是我不能的。」黑曜沉道。為了保她安全,就算口出恫嚇也無所謂。

    殷水浣直視著他,眼中盈滿了不可置信與哀痛。用力撥開他的禁錮,像是揮開對他的嫌惡,抱著披風轉身跑開。

    輕撫著被她揮開的掌,看她如避蛇蠍般地離去,黑曜的眼,更是沉濃得像化不開的黑墨。

    「若是為了她好,就把心裡的話老實說出來,用這種方法只會讓你後悔莫及。」一聲嘆息從身後傳來。

    能在不知不覺中近他身的,就只有父皇一人辦得到。黑曜一臉陰沉地走出,果見黑韶倚牆搖頭。

    「用這種違背心意的話來傷她,就算達到目的,也只會使兩人關係越弄越僵。」無視於兒子的冰顏,黑韶依然不怕死地續道。

    他可不相信黑曜真是為他和靳嵐的安危才阻止殷水浣的。他和靳嵐的功力,黑曜應該再清楚不過,就算毫無防備,憑殷水浣那粗淺的功夫也近不了身。

    如此一想,黑曜的動機就很明顯了。加上殷水浣都已動手行刺過他,處事冷硬的黑曜竟沒有將她打入天牢?看來這小子八成愛上了她,卻嘴硬地不願承認。

    果然像他母後一模一樣!不走到無可挽回的地步絕不面對自己的感情,這樣會害慘了他自己。黑韶又嘆了口氣,無奈中又帶著對當年往事的甜蜜。

    「我不懂您在說什麼。」黑曜一句話就否決了他暗示的寓意。

    「你懂不懂,你自己心裡最清楚。」黑韶搭上他的肩頭,帶著含有深意的笑。「別把話說得決絕到無法轉圜的地步,不是為她,而是為你自己留一條退路。」語畢,轉身離去。

    黑韶的話讓他心一凜,卻又強硬地不肯承認。黑曜抿緊唇,沉怒地往另一端走去。

    ***************

    「覺不覺得,咱們該給兒子一個當頭棒喝?」黑韶與靳嵐攜手在灑有月光的小徑上緩步走著,黑韶突然開口說道。

    「你說呢?」靳嵐看著他柔笑道。

    「曜兒雖然事事出眾,但在感情方面,他只是個啥事也不懂的新兵,遇到不知該如何處理的狀況時,就只會用虛張聲勢來恫嚇對方。卻忘了對方只是個姑娘家,他的冷言冷語就已傷到人家,又怎麼可能會發現他隱藏在冷怒之下的情意呢?」黑韶扶著靳嵐走至一旁大石,兩人並肩而坐。

    「他們兩人都不想承認自己的真實感受,因為他們都看不懂對方的真心,就這樣,惡性循環。」靳嵐輕靠著他,把玩腰帶上的玉石。「我很了解那種感覺的,當局者迷,任旁人再說也無用。」

    「又想起以前了?」黑韶輕輕擰了下她的鼻頭戲譫道。

    「可不是?」靳嵐微笑,倚上他的胸膛。「有了我們的前車之監,我不希望連曜兒都得再嘗過那種椎心之苦才能正視自己的心。所以,我幫了點小忙,卻被拒絕。」

    「幫忙?」黑韶將靳嵐環緊,笑道。「幫曜兒嗎?」

    「也算是吧!前幾天我打算封水浣為召音公主,將這塊玉石作為信物,沒想到,卻讓人給退了回來。」靳嵐拿起腰帶上的玉石在黑韶眼前晃動。

    黑韶聞言坐直了身子,濃眉豎起。「什麼?!你居然將我送你的定情之物輕易給人?」

    「先別忙著發怒嘛!」靳嵐柔道,在看見他孩子氣地別過臉時,不由得嫣然一笑。「聽我說一下成不成?」

    「你把我們之間的感情送了人,還有什麼好說的?」黑韶故作憤怒地低吼,其實心裡並沒有表面上那麼生氣,只是聽到靳嵐把玉石送人,心中有點不是滋味。

    「我們之間的感情是那塊玉石可以衡量的嗎?」靳嵐低下頭,看不到表情的她口吻淒楚得令黑韶心中一凜。

    「我鬧著玩的,別這麼認真嘛!」黑韶急忙回複表情,想哄她抬頭。「你把玉石送人,我一點都不在乎的,別這樣嘛!」見勸哄無效,黑韶頻頻低頭逗她。

    「我也是鬧著玩的!」靳嵐驀然抬頭,露出慧黠的笑容。

    黑韶怔在原地,一臉的哭笑不得,沒想到精明如他,還是被耍了。

    「別生氣了。」靳嵐輕輕拉住他的手,柔聲說道。「我們的感情在經歷了那麼多事後,早已深植不移了,何須以玉石來證明儲存?玉石有毀壞的一天,我對你的感情,卻永無改變的一刻,一如你對我。」

    「沒錯。」黑韶重又將她攬回懷裡,在她發上一吻。他們之間的情感已非任何事物足以衡量,他們不將愛輕易掛在嘴邊,因為他們早已清楚對方對自己的感情,不是一個愛字能輕易形容。

    「會將玉石送給水浣,有兩個原因。一是希望她與曜兒的感情能像我們一樣堅定,以此石為鎮;二是想讓她提升地位,以此石來證明她的身分。」封水浣為公主,是含有另一種先見之明。

    她與黑韶不在乎門戶之見,卻並不代表百姓亦然。若水浣這罪臣之後的身分傳了出去,就算黑曜面對了自己的感情,這條路會在百姓的批評、不諒解下,走得艱辛萬分。

    「陵嵐律例,皇室之人,永不得處以極刑。」黑韶輕喃,當年這條律例害了他們,如今,卻有它的可用之處。「如此,水浣可以免去她的連誅之罪,她的身分亦可與曜兒匹配,不會引人非議。」

    「沒錯。」靳嵐笑道,黑韶果然懂她,毋需講全,就知道她的想法。

    「不過,卻被人家拒絕了。」黑韶嘆道,看到她愁眉一蹙,低笑了聲。「這也難怪啊,要是接受了這個封號,別人會怎麼想?」

    「是這樣沒錯,可是不幫水浣做點事,看到她和曜兒這樣,我會擔心啊!」好不容易黑曜對一名女子付出了感情,卻教她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為了上一代的事情而相互蹉跎逃避?

    「所以說,當初我們有人設計幫忙,如今角色掉換,該咱們來幫幫曜兒了。」黑韶眨眨眼,露出狡黠的笑。

    「怎麼幫?」靳嵐睜著澄然的眼眸看他。她的法子已經失敗,他會想出什麼樣的方法呢?

    黑韶低笑,俯身在她耳旁說著,只見靳嵐兩眼越睜越大,最後為難地開口︰「這不會弄巧成拙了吧……」

    「我在兵法運籌上哪一次輸人了?要玩計謀沒人玩得過我的。」黑韶又擰了下她的鼻頭。「你放心,我不會害了自己兒子的。」

    「但願如此。」靳嵐衷心道。黑韶那驟下猛藥的策略,實在讓她放心不下,但是,看著黑韶那胸有成竹的笑臉,她只能祈求上蒼讓一切順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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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0 01:10:2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清浥宮裡的「濯蓮亭」傍池而築,是夏日用來賞蓮的最佳地點。如今,春花綻放滿園,唯獨夏蓮還留著滿池的空蕩,不讓人提前窺見它的美貌。毫無遮蔽的亭中,風自四面八方拂來,在這個還帶著涼意的時節,讓人微微起了個寒顫。

    「皇太後,您今天怎麼突然想到這兒來?蓮花都還沒開啊!」水浣不解,今日的皇太後行事怪異,連隨侍宮娥都帶了十數名,平時皇太後是不喜歡這種排場的。

    十數名的宮娥只余下六名依著亭柱站立,其餘在亭外沿著曲橋隨侍,一長列的陣勢看來頗為壯觀。

    「想看看水波罷了。」靳嵐強笑道,隨口找了個理由搪塞。黑韶還說這計謀周全,她連為什麼來這兒的理由都掰不出來了。對黑韶藏身的地方投去凌厲一眼,靳嵐暗自咬牙,惱怒黑韶的詭計替她找了個難題。

    「唔。」殷水浣輕應,柳眉卻蹙了起來。看水波?看個水波帶了這一群人?或許皇太後一時心血來潮吧!殷水浣隨即釋懷,為靳嵐找了個適切的理由。「要不要喝杯熱茶?」

    「呃……」方才讓小福子去喚曜兒了,這會兒不知到了沒有?靳嵐的心思全鎖在入口,沒將殷水浣的話聽入耳,直至對上她狐疑的眼神時,才強自鎮定。「熱茶啊……好……好……啊,不用了!」

    躲在樹梢上的黑韶一打手勢,示意黑曜已到。靳嵐急忙將殷水浣遞來的熱茶接過往桌上一放,拉著她的手走到欄桿旁。「來,陪我看看池塘。」

    「您是不是有事瞞著我?」靳嵐的怪異行徑讓殷水浣皺起了眉頭。

    「你多心了。」靳嵐輕斥,緊靠著及腰高度的欄桿,轉身背對殷水浣。「能不能幫我捶捶背?昨晚不知怎麼的,睡得腰酸背痛。別用拳頭,我喜歡人家用掌心拍。」

    「好。」殷水浣不疑有他,攤平右掌朝她背部中央拍去。

    沒想到掌才剛沾上衣服,皇太後的身形就已翻過欄桿朝池中直墜而下。殷水浣一驚,急忙伸手去拉,卻反而被皇太後的鞋尖踢中手腕,疼痛讓她直覺地收回手,眼睜睜地看著她沒入池中,濺起輕微的水花。

    怎麼會這樣?!盯著漣漪下斷的水面,殷水浣慘白了臉。突然有數只手腕自四面八方抓緊了她,殷水浣回神,回頭一看,亭中的宮娥全朝她撲了過來,有的抱腿、有的抓手,讓她動彈不得。

    「放開我!」殷水浣怒吼,拚命掙扎。她們在做什麼?還不快去救皇大後?

    「快來抓刺客啊!」那群宮娥扯開了喉嚨喊,亭外的宮娥聞聲,有人沖進來幫忙,有人急忙奔出求救。

    刺客?她怎麼會是刺客?殷水浣怔了下,心懸皇太後的她無暇辯駁,救皇太後要緊,她怒道︰「放開我啊!」

    躲在樹梢的黑韶含笑看著這一切。

    靳嵐落水,他臉上一點驚慌的模樣也沒有,依然安穩地高踞樹頭。不是他冷血,而是計謀安排如此。靳嵐的水性他相當清楚,不可能受困於這小小的人工池裡。

    只是……靳嵐沉下去的時間太久了點。黑韶擰起濃眉。糟了!千算萬算,忘了算入宮服會限制動作這一點了!以往在解憂塘裡游水頂多身著單衣,完全忘了沉重的宮服吃水,困縛手腳,任水中蛟龍的身手也施展不開!

    黑韶臉色一變,急忙躍下樹頭,一邊施展輕功一邊除下外袍,以飛快的速度往池水奔去,足下一點,輕巧地沒入水面。

    殷水浣掙不開眾人的阻擋,被壓制在地,心裡焦急不已,突然看見一抹身影迅速地飛越眾人,躍入池中。看清那人是太上皇時,她慌亂的情緒才微微平複,卻在下一刻,她被人從地上提起,狠狠地抵壓在亭柱上,快得讓她根本來不及回應。

    背上猛烈的疼痛讓她忍不住逸出一聲呻吟,抬眼望去,是黑曜那震怒非常的臉!黑曜單手箝製在她的頸處,手勁一收,將她提離地面,殷水浣登時感到呼吸困難,只能緊緊攀住他的手臂,企圖緩和他的壓迫。

    「我警告過你,你居然還執意挑戰我話中的可信度!」黑曜從咬緊的牙縫中進出低低的咆哮聲。她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將他的母後推落水池!

    事情發生時黑曜還在庭園另一端,看見殷水浣推靳嵐入池時,立即施展輕功往亭的方向奔去。他的動作比黑韶慢了一步,黑紹已搶先躍入水池。

    父皇的水性和醫術他非常清楚,高懸的心緩了下來。然而緊接著竄升的卻是前所未有的狂怒,氣她的執意刺殺,氣她的以身試法,更氣她置自己於死地!

    「我……沒有……」喉頭的束縛讓她只能吐出斷續的字,急得淚水進出眼眶。她沒有推皇太後下水,她沒有!

    此時黑韶已將陷入昏迷的靳嵐搶救上岸,雙掌貼上她的背,用內功逼出她體內的水。好不容易,靳嵐「哇」地一聲吐出腹中積水,氣息奄奄地望著黑韶,露出一絲苦笑。沒想到這個她完全不放在眼裡的淺池,差點奪去她的性命。

    黑韶將她緊緊地抱在懷中,方才冷靜不紊的他此時卻忍不住微微顫抖。以後不論再有把握,他也絕不讓靳嵐做出玩命的舉動了。接過宮僕遞來的毯子,將靳嵐緊  ,打橫抱起,離開清浥宮。

    「來人,將這名逆賊關入水牢,聽候判決!」黑曜手腕一甩,將失去平衡的她扔倒在地。隨後前來的侍衛接獲傳令,立刻上前將殷水浣架起。

    「我沒有推皇太後下水,我甚至還想伸手拉她的,你相信我!」殷水浣狂亂地掙扎上前,企圖辯駁她的清白。

    「我要憑什麼相信你?難道會是皇太後自己跳下水塘的嗎?」黑曜冷笑,但那冷凝的程度卻比怒容更來得令人心顫。

    殷水浣聞言一頓,事實是如此沒錯,但說退場門卻無人相信。她看著他,想在他臉上找出一絲的心軟猶疑,卻發現他的俊容早已被冷狂給佔據。

    「我沒有做,你真不信我?」殷水浣聲音低啞地問,任人架起,細致的容顏毫無一絲血色,盤起的發髻因他狂暴的動作早已散亂,野狼狽的模樣更凸顯得她柔弱無助。

    她不管他人怎麼想,她的眼中看不見其他,企求的眼光直鎖著黑曜,她只要他一句話,她只要他的信任。

    「你等著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對於她的抗辯,狂怒的黑曜根本聽不進去,更甚至認為那只不過是她為免於一死的開脫之詞罷了。這樣的想法讓他更加熾怒,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他的話讓殷水浣渾身泛起一陣冰冷,他不信她,連她開口了也不信她……

    殷水浣看著他繃得僵直的背影,由背脊竄升的寒意凍結了她的心。身上因撞擊而生的瘀血擦傷讓她疼擰了眉,但心裡的傷卻痛得她無法呼吸,比遍體鱗傷更讓人無法承受!

    淚水簌簌地流出那雙空洞的大眼,任由侍衛將她帶往水牢,帶向黑曜殘忍地將她遺棄的黑暗之中。

    ***************

    陰暗的牢房下層,是用來關重大刑犯的水牢。陵嵐國盛世已久,民眾安居樂業,已許久不曾出現過需要動用到水牢的刑犯,如今,卻為了一名裊裊婷婷的柔弱女子再次啟用。

    水牢裡的水淹至腰際,陰濕的環境使得水溫更加冰冷。水滴濺落水面的聲響不規律,在這偌大而寂靜的空間裡聽來更形清晰,彷彿敲在犯人心頭,加重恐懼的折磨。

    日光照下進這沉晦罪惡的深淵,在此,只有無窮無盡的黑暗。

    「浣姑娘……浣姑娘你在哪兒?聽到的話你回答我一聲吧!」一聲怯疑驚懼的聲音自入口處傳來,在牢內回蕩。伴隨聲音出現的,是微弱的火光,由遠而近,直走至牆邊,搖曳的燭光才映出原來黑暗的牆邊,竟有人被鐵鏈系住。

    小福子急忙涉水而過,奔至牆邊,高舉手上燭火,這一瞧,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

    「浣姑娘,你怎麼樣?你抬頭看看小福子吧!」小福子哭叫著。那個清靈脫俗的浣姑娘怎麼會被折磨成這樣?不過才進了水牢半天吶!

    被系在鐵鏈上的殷水浣頭低垂著,散亂的發遮住了面容,看不出是清醒抑或昏迷,淡色的宮服早已泥濘不堪,還沾上些微的血跡。

    牆上鐵鏈長度不夠,不能讓人坐於地面,長時間浸在水中的雙腿沒了力氣,只能放軟身子,讓細嫩的手腕承受全身的重量,任由那粗糙剛硬的鐵銬磨出一道道傷痕,血跡斑斑,讓人觸目驚心。

    那哭聲彷彿遙遠,又似左近。殷水浣自半昏迷的神智慢慢睜眼,燭火讓乍見光亮的她不適地瞇起了眼。是作夢嗎?她看見小福子一臉淚水地站在她面前。

    「浣姑娘,你怎麼樣?」看到她頭動了下,小福子破涕為笑,伸袖抹去淚水,上前將她散亂眼前的長髮撥開,那凍得嘴唇發青的模樣讓他忍不住又哭了出來。「浣姑娘,小福子幫你送飯來了。」

    送飯來了?她連命都快失去了,還吃東西做什麼?殷水浣虛弱地搖頭,水牢裡冰冷的水凍得她雙腿失去了知覺,身上濕透的衣衫更是讓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浣姑娘你別這樣,多少吃一點吧!」小福子將食籃裡的饅頭遞到她唇邊,她卻別開臉去。怎麼會這樣?小福子急得淚又湧了上來。八成是皇上弄錯了,浣姑娘怎麼可能會行  皇太後嘛!

    可偏偏皇上現下處於盛怒狀態,他才提起浣姑娘的名字,就引來皇上的怒吼,  目的模樣像是要將他當場生吞活剝。那從沒見過的表情讓他嚇傻了,連提起浣姑娘都不敢,更不可能開口幫浣姑娘求情。還好皇上沒有下令不準幫浣姑娘送東西。如今他送了食物進來,可偏偏浣姑娘又不肯吃,這該怎麼辦!

    小福子緊攢著眉,他才進來沒多久就凍得快支援不住,更何況浣姑娘都被關了半天了?要是再繼續關下去,那可不得了,判決還沒下來,浣姑娘就先倒了。

    「浣姑娘!」小福子氣急敗壞地叫了聲,氣她的倔強,難道真要賠上性命才甘心嗎?

    小福子卻不知道,她是真的想賠上自己的性命的。

    「你……走吧……」殷水浣用盡全身力氣才有辦法說出這三個字。

    待在皇太後身邊,讓她少了見黑曜的機會。其實她早已釋然,早已不再執意復仇,她的心中,殺意已蕩然無存。但,她沒有機會告訴黑曜啊!

    別再騙自己了!殷水浣咬著下唇,喚醒自己的自欺欺人。其實機會一直是存在的,而她放不下體段。教她如何開口,承認自己的錯?承認她的刺殺行為是荒唐可笑的?但最讓她開不了口的,是怕少了這層牽絆,她與黑曜將不再有交集。仇恨開釋,她只是一名尋常宮娥,他不會再對她另眼相看。

    殷水浣唇畔浮現苦笑。是她自己傻啊!竟用這種模式來苦苦強留那一點點的與眾不同。

    不論皇太後是失足落水或故意陷害,她都不怨,只要皇太後平安獲救就好,如今,她怨的只有一人──怨自己不先將心意表明,表明她已釋懷、表明她對他的感情,現下,一切都來不及,難以轉圜。

    經過此事後,黑曜對她的看法該是任誰也無法改變,他親眼所見,見她推皇太後下水。自此之後,在他心中,她永遠都是刺客,一名沒有感情、用盡心機的刺客……

    或許,該將這段生命拋棄,她才能得到重生的身分吧!殷水浣閉起了眼,苦澀地留下淚水。

    小福子直瞪著殷水浣,看她又把頭低了下去,長髮覆面,像是阻隔她對人世的留戀。小福子感到心慌,卻又無計可施。突然,心頭閃過一絲光亮,他轉身朝外奔去,引起嘩啦啦的水聲。

    找皇太後!皇太後一定知道浣姑娘不是刺客的,而且她疼浣姑娘,一定會救浣姑娘一命!

    ***************

    「福公公,你不能隨便亂闖的啊!」清瞿宮中,一陣吵雜,阻擋聲與呼喝聲交織一片。

    「人命關天吶!求求你行行好,幫我通報一下吧!」小福子站在寢宮外,對守在門口的宮僕懇求著,濕透的衣袍貼緊雙腿引來陣陣寒顫,他卻像沒感覺似的,只顧著拜托。

    「皇太後下午才落入池中,需要靜養的,你有什麼要緊事明兒個再說吧!」宮僕拒絕,揮手示意他離去。

    「不成啊!」明兒個?浣姑娘要是再繼續關下去,別說明天了,怕今晚一條小命就這麼掛了!「我給你跪下磕頭吧,求求你!」小福子雙腿一屈,立刻跪了下來,不住磕頭髮出咚咚的聲響。

    「福公公你別這樣啊!」那名宮僕大驚失色,急忙上前攙扶。「你求我也沒用啊,這不是小人可以作主的……」

    「進來吧!」黑韶的聲音從門後傳出。

    「謝太上皇!」小福子大喜,急忙走入。一走入內室,看到皇太後坐在榻上,立刻撲到跟前,下住磕頭。

    「求皇太後讓皇上放了浣姑娘吧!浣姑娘絕對不是那種會行刺皇太後的人,這一定是場誤會!求您別將浣姑娘關在水牢裡,再關下去她會死啊!求求您啊皇太後,救救浣姑娘!」不等靳嵐開口,小福於連珠炮地懇求著,額頭用力地磕著地,把額都撞紅了。

    「你說什麼?」靳嵐倏地抓緊了小福子的手臂,大驚失色。「浣姑娘在水牢裡?」望了黑韶一眼,他的臉色亦同樣難看。

    「對啊,浣姑娘只剩一口氣了,求求皇太後將她放出來,至少將她移到普通的大牢,再關下去她真的會死啊!」小福子見事情有轉機,更是用力地不住磕頭。

    「你起來,把話說清楚。」靳嵐急道。擰著眉,聽小福子將在牢中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詳盡敘述。

    曜兒是鐵了心了!靳嵐慘白了臉。陷害殷水浣原是計畫之一,原想藉此讓黑曜在理法掙扎間正視他對水浣的感情,然後再由她和黑韶出面解釋誤會。出乎意料的是,他們沒料到黑曜會如此憤怒,竟將她打入水牢!

    天!水浣在水牢裡怎麼熬得過?

    「走,救水浣去!」黑韶當機立斷,率先施展輕功奪門而出,靳嵐立刻追隨而上。

    穿越地道搶到水牢時,殷水浣已全身冰冷,氣若游絲。靳嵐急忙幫著黑韶解開鐵銬,將失去意識的殷水浣帶回清瞿宮。

    「燒熱水,點暖爐,快!」黑韶指揮著,那懾人的氣魄讓人聽令迅速行動。讓靳嵐為殷水浣換下乾爽的衣服後,兩人各伸出一掌,合力將手掌貼上她背,用內力溫暖她的身子。

    別讓他們害了殷水浣一條命啊!靳嵐咬緊下唇,懊悔的淚盈眶。

    「有我在,我不會讓她放棄生命的。」黑韶伸出空著的手握住她的,給予承諾。傻曜兒,做得越是違反心意,越是讓自己後悔啊!

    若是因為如此而失去殷水浣,不僅他和靳嵐深深自責,最痛苦的,會是那個將一切做絕的黑曜。

    為了所有人,絕對不能讓殷水浣死去!

    ***************

    「皇上,這份奏章您看了好久了。」小福子在黑曜身後提醒。

    太上皇和皇太後將浣姑娘救出水牢後,他原想留下來幫忙,卻又啥忙也幫不上,反而還礙手礙腳的,最後被太上皇趕回清汜宮,回到皇上身邊服侍。不過,有太上皇救浣姑娘,他小福子也就不用太擔心了。小福子松了口氣,反而有心情監督黑曜。

    一整晚就見皇上臉陰沉得嚇人,卻又魂不守捨,一份奏章看了一個時辰,要是平常啊,早把全部的奏章都批完了。放心不下浣姑娘,當初干麼還把她打入水牢呢?小福子搖了搖頭,對皇上的行徑完全不能理解。

    人在盛怒下會失去理智,黑曜首次得到了證實。以前他不曾失控過,他一向懂得控制情緒,而非讓情緒來操控他,如今,她讓他開了先例。

    在看到她將母後推下水的那一剎那,他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他根本來不及阻止,親眼見她將自己的生命斷於這一刻。她為什麼不聽他的話,執意刺殺?連他拿出趙三康一家四口來作為恫嚇都緩不下她的殺意?

    只要她給他時間,他會想出一個皆大歡喜的方法,卻沒想到,她卻搶先一步動手。在狂熾的憤怒下,心痛的感覺是如此鮮明!在她的心中,他依然只是一名仇家,她不曾對他付出感情──這個認知,引起的感覺是深沉的哀痛,他發覺,即使如此,自己還是不可救藥地愛上了她!

    在眾目睽睽下,任他身為皇帝也無法粉飾一切。他狂怒,為了她對他的不在乎,為了她做下了必須由他了結她生命的舉動。直至理智恢復後,他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水牢?連剽悍精壯的大漢都熬不過一天,更何況是羸弱的她?該死的他竟將她打入水牢!視線投注在奏章上,心思卻早已飄離,眼前盡是殷水浣不支倒地的模樣,讓他心慌焦躁,直至小福子一喊才回神。

    小福子與水浣一向交好,甚至還企圖開口幫水浣求情,或許他已到過水牢探過狀況了。

    「小福子,你去過水牢了嗎?」黑曜沉聲問道。

    小福子心一凜,念頭急速運轉。去是去過了,不過說不得啊!要是讓皇上知道太上皇和皇太後將浣姑娘救了出來,難保不會再叫人將浣姑娘抓回水牢裡。

    「小福子沒去過。」小福子低頭應道,為了浣姑娘生命著想,他話意的真實讓人無從懷疑。

    「那就好。」黑曜點頭,劍眉卻緊緊糾結。突地把手中奏章放下,起身往外走去。「我去外頭走走,你待在這兒幫我整理批過的奏章。」

    「嗄?」小福子還待細問,皇上已消失無蹤。整理批過的奏章?開什麼玩笑,耗了一整晚,皇上連一份都沒批出來啊!

    望著那空無一物的置放處,小福子只能乾瞪眼,不知所措。

    ***************

    一抹黑影迅速掠過宮中侍衛眼線,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順利來到大牢下層,進入最裡面的水牢。

    人,消失了。黑曜拾起那被打開的鐵鏈,鷹眸閃過一絲沉思的光芒。他迅速退出水牢,疾掠到一樓石階旁的火把處細細端詳。

    火把是秘道的開關,秘道可通往陵嵐宮中的任一地點。這是陵嵐執位者才知道的秘道,而附近的沙粒,顯示了這條秘道才剛被啟動過的痕跡。黑曜精眸微瞇,在驚訝之余還帶著寬心。

    他知道是誰將殷水浣救出水牢。而且,或許下午濯蓮亭畔一事,並不如所見那麼單純。

    「誰?」看顧水牢的侍衛正在巡邏,看見黑曜的身影,急忙長矛一指,大聲喝道。

    「是朕。」黑曜回身,走至火把底下,尊傲的面容在火光的映照下清楚呈現。

    「卑職參見皇上。」侍衛急忙收起長矛,跪倒叩伏。此時,長廊另一端卻傳來驚慌的叫喊聲。

    「不得了了,刺客逃出了水牢……」另一名侍衛急奔而至,看見黑曜時嚇得瞠目結舌,腦筋一片空白。完了,他居然在皇上面前大喊自己的失職,這下全完了!

    原先那名侍衛乍聞這個稍息亦嚇得臉色慘白、冷汗直冒。

    「這個水牢有多少人看顧?」黑曜問道。

    「只有卑職二人。」其中一名戰戰兢兢地答道。他們明明防守嚴密,犯人到底是何時脫逃的?

    「此後你們二人依然如常巡邏,連犯人的三餐亦正常送入,刺客逃脫這事不準張揚出去,也不能讓人知悉我知道此事,明白嗎?」黑曜對他們兩人沉道。

    「卑職明白。」兩人急忙跪下應是,這一場有驚無險讓他們嚇出一身冷汗。撿回了一條小命,他們不敢再多問其他。

    在他們的恭送下,黑曜臉色冷峻地走出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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