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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駱沁 -【舞情】《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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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3 00:50:5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駱沁 - 舞情

司敬之不敢置信地望著眼神晶亮火熱、一心執拗地要嫁給他的秦舞,
見鬼了﹗她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小女孩,怎麼懂得什麼叫愛情?
維今之計也只有遠離她,才能讓她醒悟她那只是孩子氣的迷戀,
作不得準的……  

秦舞沒想到,她癡心等他五年所換來的,竟是一個他要她嫁給別人的結果?﹗
開什麼玩笑﹗那她這幾年來為他改掉罵粗話的惡習、
收放火爆個性的努力到底算什麼?她不明白他究竟在堅持什麼?
不過,她秦舞可不是這麼輕易就可以被打發的﹗
這何況,她已愛了他五年,將來也還打算繼續愛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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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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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3 00:51:37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暖暖日光籠罩著官道,兩旁茂林綿延出一片涼蔭,間或揚起的鳥啼和展翅聲在寂靜中回響,交織成淡淡的幽然氣息。

    清脆節律的馬蹄聲自遠而近,路的那端出現了一人一騎的身影。坐在馬上的白衣書生悠然地欣賞著道旁的連前翠綠,手上的把扇輕搖,這旁人做來造作的舉止在他身上卻似渾然天成,反替相貌俊逸的他增添了一抹不凡的優雅氣質。

    “想不到官道上也有這麼清靜的段落。”司敬之挑眉,微揚的唇畔噙著一絲玩世不恭的笑意。因替好友莫群紹進諫而遭受貶放的他,此時正在前往許州赴任的路上。

    看了四周的景色,他估量著距離,略微沉吟。剩下的路途絕不超過十裡,他就算閉著眼睛走,中午之前也定能抵達許州府衙,再加上難得遇到這麼令人身心舒暢的景致……

    司敬之唇畔一彎,臉上的笑意更加燦爛,將手中韁繩微微收緊,放緩了速度。就讓他在戴上烏紗帽前,再好好享受一下這種難得自由的悠閒滋味吧﹗

    突然──

    “救命﹗打劫啊﹗”驚慌的女子呼救聲打破了靜謐祥和的氣氛。

    司敬之臉上的笑容故去,原本閑適的氣質瞬間收起,眼中閃過一抹攫鑠,手中的折扇迅速收進懷中,一扯韁繩,掉轉馬頭朝聲音來源的茂林奔去。

    “救命啊”那女子依然不停地喊著。

    越近林裡,隱約傳來的淙淙流水聲也越明顯,和呼救聲是同一方向。

    “救命、快來救人,人要死掉了啦﹗快來人──”淒厲的呼狀又尖又銳,還因為音階過高而變為破音嘶啞。

    好……刺耳啊﹗司敬之明知這麼想很惡劣,卻還是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這種叫法未免也太誇張了吧?若真死到臨頭,哪還有力氣叫這麼大聲?心裡雖嘀咕著,他還是足跟輕點馬腹,加快速度沖了過去。

    遠遠地,看到一條波光漣漪的小河,還有一人坐倒河畔,而四周並無其他人影。不等馬完全停下腳步,司敬之已搶先躍下馬背,迅速地掠至那名女子身旁。

    “姑娘……”直至近看,司敬之不由得一愣。這根本是個孩子嘛﹗難怪他會覺得叫聲刺耳。“呃,小妹妹,你沒事吧?”看她那瘦小的模樣,八成不超過十歲。

    “你眼睛長哪兒去啦?居然叫我小妹妹?我十三歲了﹗”原本低著頭的女孩倏地抬頭,憤怒叫囂。

    怪得了他嗎?那瘦小的身形再加上看不清長相的髒污小臉,他沒改口叫她小弟弟就很好了。不過,那雙晶燦的大眼倒是漂亮得緊,他從未看過這麼靈動的瞳眸。面對她的無禮言語,司敬之只挑起一抹玩味的笑。好個有趣的孩子,遇到了打劫,居然還有精神跟他計較這些﹗?

    他啼笑皆非地搖搖頭,改了稱呼。“好,姑娘,那個把你害到快死掉的強盜在哪兒……”言語間,感覺一股強勁的勢於朝他後腦襲來,笑未退去,司敬之已直覺地伏下身子,順手將女孩拉低,閃開了來人的偷襲。

    “躲我身後﹗”司敬之一躍起身,將那女孩護在後頭,轉身迎向來人,看到一個手持木棒的少年氣勢洶洶地朝他奔來。看準時機,他身形一矮,躲過了攻擊,使個足掃絆倒對方,三兩下就輕鬆地把少年壓制在地。

    “放開我﹗好痛吶﹗放開我啊﹗”手臂被扭在背後的少年痛得哀叫連連,雙腿不住踢蹬,高聲謾罵。

    司敬之用膝蓋壓住少年的雙腿,制止他的躁動。有沒有搞錯?他要接管的許州治安竟敗壞到這種地步,連小孩都會打劫小孩?,他翻翻白眼,正想回頭安撫受驚的女孩時,後腦勺卻傳來一陣劇痛﹗

    猛烈襲來的昏眩幾乎讓司敬之當場倒地,他強忍著回頭,卻看到令他難以置信的一幕──剛剛那名被他護在身後的女孩手中抱著一塊大石,盯緊他的晶亮大眼中有警戒和驚惶不定的光芒。

    石頭上有血……那是他的血……仿個殘酷的事實讓司敬之瞪大了眼,但在他還來不及哀悼自己悲慘的命運時,再次降臨後腦的重擊奪走了他僅存的力氣,頎長的身軀不支倒地。在意識逐漸模糊間,他聽到了木棒丟棄在地的聲音和少年焦急地呼喊道︰小‘舞’,快﹗拿了東西快點走了……”

    小‘舞’……這個名字在腦中回蕩,再無力支撐的司敬之眼前一黑,任腦後的劇痛帶他沉入了黑甜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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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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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3 00:52: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司大人,這裡是許州還熱鬧的地方,雖然比不上長安城,可也挺有看頭的。”許州官府的盧大人熱絡地向身旁的司敬之介紹著。

    頭纏裹著白布的司敬之忍著腦後傳來的陣陣抽痛,敷衍地陪著苦笑。

    當一個人被人打昏在溪邊、直至傍晚才回來,卻發現馬和所有財物被洗劫一空,在無人可求助的狀況下,必須拖著受傷虛弱的身體硬走到許州官府;又因辦公時間已過被拒在外,迫於身無分文,還得縮在官府門前熬上一夜之後;再怎麼繁榮的景致,也比不上一張床榻來得吸引人。

    而在他包紮完傷口、職權也交接完後,盧大人見他一臉委靡樣,怕枯燥的公事過於乏味,很“體貼”地在他上任的第一天安排了巡視的行程來幫他振奮精神,卻沒顧慮到這對經歷了一番苦難的司敬之而言根本是雪上加霜。

    “兩碗涼茶,泡好喝點啊﹗”盧大人帶他走到路旁的鋪子前朝裡頭喊了聲,而後轉向司敬之笑道︰“來、來、來,喝碗涼茶,保證頭痛去掉大半。”

    司敬之勉強扯了扯嘴角。天曉得,他要的只是坐下來好好休息一會兒啊﹗想到自己一番好心卻惹來災禍,不禁咬牙。那兩個死小鬼下手竟然這麼狠辣,要是讓他遇到,非得給他們一頓教訓不可﹗

    但這又談何容易?那時一切都過於猝不及防,他根本沒看清兩人的模樣,擁有的印象也只有昏迷前聽到那聲類似“小舞”的叫喚,還有女孩那雙與髒污外表不甚相襯的大眼,漆黑圓滾,就像是……司敬之四下張望,想找個東西來形容那雙眼睛的靈活生氣,

    卻驀地睜大了眼──居然……找到了﹗

    緊盯著正要轉過街角的兩道身影,司敬之連忙追去,才一邁步就被人搭住了肩頭。

    “來,司大人,喝涼茶啊﹗”盧大人喜滋滋地端了碗茶遞到他面前。

    這老天賜下的機會可是稍縱即逝﹗深怕遲了會失去對方蹤跡,司敬之急急把茶碗推回。“你慢喝,我有急事,我再回官府找你﹗”丟下這句話後,他罔顧兩手捧著茶碗的盧大人一臉呆愣,立刻施展輕功,頭也不回地往街角奔去,轉眼間就不見人影。

    尖銳嘈雜的童聲,不時地從一間破廟的後院傳出。

    “小心點啦,別打翻藥罐﹗”

    “哎呀,水都跑出來了,小七,你怎麼看火的?”三個孩童圍著一個爐子蹲著,又吵又鬧,顯得手忙腳亂。

    “最後的一味藥引來啦﹗”一個手捧藥包的女孩興奮地由外奔過,後頭還跟著一個年歲相仿的男孩。院裡的孩子見了他倆,都高興地舉手歡呼,大伙兒七手八腳地把藥丟進瓦罐後,繞著爐子蹲成一圈,原本嘈雜的空地頓時靜了下來,一雙雙小眼全盯著爐上那把缺了一耳的瓦罐,連大氣也不敢吐。

    靜默許久,方才奔進的那個男孩頓了一下,然後對女孩怯怯開口︰“小五,你昨天用那麼大塊的石頭敲那個人,你想他會不會死掉啊?”

    小五一愣,腦中浮現昨天那個倒在河旁的身影,內心開始因罪惡感而惴惴不安。但她隨即牙一咬,怒聲罵了回去。“媽的,我有什麼辦法?我如果沒動手,別說有錢買藥,搞不好現下我們兩個已經被捉去官府了。誰叫你那麼沒用,連打個人也打不中﹗”她昨夜老做噩夢,夢見那個人變成惡鬼來找她償命,現下好不容易才忘了的,這死小三干麼又提醒她?

    “怎能怪我?是你自己挑了個有武功的人耶﹗”小三不服地反駁。

    “等了半天只有他經過啊;而且誰知道那種酸儒會武功啊?哼﹗那種要敲兩次才昏的死王八蛋,不可能會有事的啦﹗”為掩飾心虛與不安,小五不屬地嗤哼,一低頭,卻突然發現有人在身後擋去了太陽,把她和小三罩在陰影之下﹗

    “酸儒會武功就活該被打倒溪邊不理死活的嗎?你們這群小鬼未免也大無法無天了吧﹗”當她還來不及有所回應時,一個陌生男子的諷刺聲在上方響起。

    原本爭辯得不可開交的小三和小五頓時呼聲,渾身發涼,兩人對看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瞧到了驚懼。深吸口氣,小五緩緩回頭上望,那張咧著冷笑的臉讓她一口氣全梗在喉──昨晚夢裡糾纏了她一整夜的惡鬼如今近在咫尺﹗

    “快跑啊﹗”小五陡地一聲尖叫,使原本愣愣蹲著的孩子們本能地彈跳起身作鳥獸散,發出警告的她自己也死命拔腿狂奔,卻在下一刻因為腳離開地面的事實而驚得蹬圓了眼──她被抓住了﹗

 “放開我﹗死酸儒,再不放開就有得你好瞧的﹗”小五脹紅臉,憤恨叫囂,拚命拳打腳踢,卻連他的衣角也碰不著。

    “別老是死酸儒、死酸儒的亂叫。”司敬之好眉,她的掙扎使得他揪著她頸後衣領的手對不住晃動,連帶牽動頸部肌肉,進而引起後腦傷口一陣抽痛,俊朗的眉宇更形糾結。想起昨天的遭遇,他不禁斥道︰“小小年紀就這麼奸詭,學會利用人心良善來攔下路人謀財害命,再大些不就開始打家劫捨了?未免你們日後禍害百姓,我今天非得把你們抓到官府不可﹗”

    官府?小五臉色一變,扭動得更加激烈。“你要是再不把老娘放開,老娘就再罵得你狗血淋頭﹗死王八羔子、去你媽的王八……嗚──”其餘更難聽的字彙全消失在司敬之的掌捂之下。

    司敬之不可置信地瞪著她。要不是親眼所見,他說什麼也想不到一個小女孩居然可以把這些鄙俗的字眼罵得像是家常便飯那樣自然,真不知她父母是怎麼教的?他擰眉,視線在四周兜了一目,接觸到一雙雙躲在各個角落的驚惶小眼,心頭微微一怔──這破舊的屋捨看起來就像廢棄的廟宇,根本不像正常人家會住的地方…

    正沉思著,虎口傳來的劇痛拉回他的心神,定睛看去,再次睜大了眼一一他的手正被一口白森森的牙死命地咬著﹗“我的手﹗”他哀嚎一聲,氣急敗壞地甩手。“快放開﹗”風水輪流轉,壓制者與被制者完全易地而處。

    此端慘叫著,卻見另一端的小五像頭呲牙唁唁的小獸一樣,口中發出鳴鳴的低鳴,眼底閃著搏命反撲的狠絕,完全不肯松脫。

    又見血了﹗司敬之暗地懊惱呻吟一聲,眼睜睜地看著鮮紅的血絲在她的齒縫間泛開。

    許州到底跟他犯了什麼沖阿?才踏進第二天,竟讓他接連帶傷﹗怒氣沖上心頭,另一只得空的手對前她攔腰一抱,緊緊鉗製腋下。“死小鬼,等進了官府我看你還能囂張到幾時﹗”他怨聲嘆道,回頭往門口走去。

    “你不能把小五帶到官府,快放開她﹗”原本已躲到院外的小三見狀立刻奔回,掄起拳頭朝司敬之撲去,卻被輕巧閃過。

    “小三你別過來﹗”見他自投羅網,焦急的小五松口叫道。

    司敬之無視虎口上帶血的傷,得到解脫的手立刻揪住再次撲上的小三領口,提到與他視線等高的地步,冷嚴道︰“怕進官府當初就別行凶,敢攔路打劫就要有承擔罪罰的覺悟﹗你們為了錢害的是條人命、是作奸犯科,不是場兒戲,你們知不知道?”他真的氣極,因為這兩個小鬼根本就不認為自己行為有錯,還一心只想替自己避開刑罰。

    對上那雙嚴厲的黑眸,再加上被這麼一喝,小三怔了下,眼圈兒一紅,隨即放聲大哭了起來。就會傳染似的,四周原本就已慌亂不安的孩子也跟著嚎啕起來,頓時庭院中充滿了孩童的啼哭聲。

    從未見過這等陣仗的司敬之傻眼,怎麼反倒變成他是個欺負小孩的惡人似的?該哭的人是他才對啊﹗這突然的狀況讓他啼笑皆非,在孩子哀戚哭聲的催化下,胸口滿盈的怒氣消散了些。

    “你又沒死,我們哪有害人命﹗”小五憤怒尖嚷,一雙攢緊的小拳頭不住地擊打他的胸膛。要不是迫不得已,她和小三也不想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啊﹗

    “計較那一點小錢干麼?放開我們﹗”

    消散的怒意再次凝聚,司敬之為之氣結。這頑劣的小鬼根本毫無反省的意思嘛﹗

    “害死了還得了?而且我計較的不是錢,是你們的行為﹗利用人心做出謀財害命的兇殘事,就算你們再怎麼年幼無知也難以寬容﹗”

    “鬼才信你的話啦﹗”小五不屑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卻不偏不倚地落在司敬之的布履上。

    司敬之頓時瞪大了眼,一時慈軟的心完全冷硬,二話不說,鉗緊了手上兩名就捕的罪犯,回頭就走。這個動作又惹來小五的怒聲反抗。“放開我啊﹗放開﹗死酸儒、死王八蛋、死瘋子……”這一次司敬之卻是充耳不聞,腳下未停,一臉寒怒地往門口走去。

    “咳……咳……怎……怎麼那麼吵?”身後傳來的嘶啞聲拉住了司敬之的腳步,也啞住了小五不停辱罵的口。司敬之轉身,看到一名樵倅的老人虛弱地倚著門框喘息。糟糕,要是被老爹知道她和小三干了什麼好事的話就完了﹗小五大驚失色,趁著司敬之微怔的片刻掙脫鉗握,朝老人奔去。

    司敬之立刻伸出手臂,但心念一轉,在即將碰上小五衣角時硬生生抽回,任由她奔至老人身旁,精爍的眼眸微微瞇起,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沒什麼,老爹你回去休息。”小五急忙扶住老人搖搖欲墜的身子直往裡走,企圖掩飾一切。

    可從小將他們養大的老人哪有那麼容易被瞞?伸手將她推開,視線掃過正在熬煮的瓦罐,臉色一變。“怎麼會有藥?你們哪來的錢買藥?”再看到頭纏白布的司敬之和被揪住領口、驚惶不已的小三,臉色更為難看。他們連飯都沒得吃了,能有錢買藥,除了不義之財還會有別的嗎?“你們干了什麼?說……咳……”激動之下,老人猛烈咳了起來。

    “老爹﹗”小五連忙拍撫老人的背,急道︰“要不要緊?趕快喝藥,大夫說喝了藥就會好……”

    “這種不干不淨的藥我不喝﹗”老人把小五推開,皆目嘶喊。“從你們小時候我就行乞把你們養大,一直不斷跟你們說的是什麼?我們就算再窮再餓也只能是乞丐,不能去偷去搶,人不給我們尊嚴,我們得給自己尊嚴啊﹗”病重虛弱的他全賴一口怒氣懸吊,

    語音方落,隨之而起的又是一陣劇咳。

    “可是不吃藥你會死啊﹗”小五著急跺腳,拉著老人不放手。她不管什麼勞什子的尊嚴,她要的只是讓老爹別死﹗

    “死了干脆﹗白……白養……你們了……”老人怒吼,一口氣接不上來,瞬間脹紅了臉,兩眼一翻,身子頹然倒地,不住抽搐。

    “老爹﹗你怎麼了?”小五臉色慘白,搖著老人失去知覺的身子,一直是強悍不已的叫囂聲如今嚇得音都顫了。

    “讓開。”突然一只手把她推離,不知何時,司敬之已放下小三來到她的後方。他在老人身旁蹲下,見情況不對,彎身將老人抱起往外走去。

    小五見狀驚慌地拉住他的腰帶,不讓他離開。“不關老爹的事,別抓他走﹗”

    “再不放手你老爹真的會死﹗”司敬之疾言厲色地斥喝,人命關天,稍一延遲都可能造成遺憾。“快帶我去找大夫﹗”

    這一瞬間,小五面臨的是天人交戰。放,怕他是在利用這個理由把他們編進府衙;不放,怕老爹真會如他所言就此死去……放與不放的抉擇在腦海中拉扯,然而,在望進司敬之那雙深湛的眼時,她一顆煌煌的心竟奇異地安定下來,手緩緩鬆開──她可以相信他﹗

    “跟我來﹗”她領先奔出了破廟,司敬之隨後跟上。

    小三和其他孩童被這個變故嚇傻了,在院子裡呆站了半晌才回過神來。“我們也快去﹗”小三一聲吆喝,大家一起跟上。

    緊閉的門分隔了兩個世界。屋內,是未知的命運;屋外,是焦灼的等待。

    司敬之斜倚廊柱,視線在一張張佈滿淚痕的小臉上掠過,最後停留在蹲踞門旁的小五身上。

    和其他小孩不同,她並沒有哭,那雙充滿期待的眼直望著緊閉的門,髒污的小臉上透著掩飾不了的慌亂與不安,和方才與他對峙的刁蠻小鬼判若兩人。一股憐惜泛過心頭……這孩子,倔強得令人心疼﹗司敬之搖頭輕嘆。

    從她和老人的爭執,他已明白大概。一個老人扶養一群小孩,賴以乞討維生,能求得三餐溫飽就已算是滿足至極,哪還有閑錢買藥治病?她和那個小三會攔路打劫,應該是因為老人重病而不得不出此下策。一思及此,再回頭觀望他們犯罪的行為,他的心頭沒有憤怒,只有對這群孩子的孤苦貧困感到悵然。

    “老爹……他會不會死?”過了一會兒,攬著雙膝的小五遲疑地開口,語音裡有著連她自己也沒察覺的倚賴。

    “我不知道,得看大夫怎麼說。”即使是面對一名小毛頭,司敬之也不想給予“當然不會”這種欺騙的空口答覆。

    “不會的,老爹絕對不會丟下我們不管,他說要永遠照顧我們的﹗”小五不理會他過於實際的回答,自己給了自己一個充滿希望的答案。

    “你們搶去的錢和馬呢?”司敬之走到她面前蹲下,與她平高對視。

    小五一愕,才猛然憶起眼前這個人與她和小三的糾葛。對啊,他是來拿人的﹗一思及此,她反射性地就要躍起逃跑,但想到他剛剛把老爹送來大夫家的舉動,又頓住了動作,咬唇暗付,最後從懷中掏出一堆碎銀,攤在掌心,舉至他面前。

    “全在這兒了。”小五偷偷瞄他一眼,以為他看到這所剩無幾的錢會氣炸了肺,不料,卻看到一抹溫和的微笑。

    司敬之搖頭輕笑,把攤開在眼前的小手推了回去。“你們留著吧,買點東西吃。”

    那些錢加上賣馬的所得都只能勉強買藥,這麼龐大的醫藥費又豈是他們能夠負擔的?這些孩子,算是被逼上梁山的。

    乞兒是見過最多鄙夷冷視的,自小,她就不曾受過別人一句好言好語,得到的只是嫌惡的表情,這是第一次,有人用這麼溫柔的笑容對她。小五怔怔地看著他,就這麼看他看得癡了,心裡好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此時咿呀一聲,房門打開,大夫走了出來。“要看他的趕快進去吧﹗”

    聽到大夫的話,小五回神,立刻起身沖進房間,其他小孩也跟著跑了進去。

    司敬之起身,在瞧見大夫臉上的表情時心頭一沉,但是那些一心急著見老人的小鬼們並沒有發覺,大夫的臉色非常凝重。

    “大夫,請問那位老丈情形如何?”他走到大夫身旁,壓低聲音問。

    “閻王要拘人,躲也躲不掉,我只能暫時用藥吊吊他的命,讓他留些時間交代後事。”大夫搖頭長嘆了口氣。“可憐這些孩子昨天才拿著錢跑來找我去治他,卻因為藥材缺貨晚了一天,還是來不及……”

    司敬之還待細問,卻聽到房裡傳來嘶吼聲,連忙轉身走入房內。

    “治什麼病?別拿這種骯髒錢來蹧蹋我,讓我出去﹗”一進房,就看到老人激動地掙扎下床。

    “老爹,不要這樣啦﹗”小三和小五他們都死命地阻攔,形成混亂的局面。

    “讓我來。”司敬之立刻上前將他們帶開,按上老人肩頭,用適當的力道讓他無法反抗地躺回床上。不等老人問,他搶先開口道︰“在下司敬之,是新到任的許州司馬。這些孩子在官道上攔下我,說明你們的情況,那些藥是我拿錢給他們買的,絕對不是什麼不義之財。”

    他是官?小五睜大了眼,抬頭看他。她和小三挑上的對象竟是個司馬大人?

    “許州……司馬?”怒氣一散,無力感立刻泛至四肢百骸,老人虛弱地躺回枕上,身子開始無法克製地顫抖。

    看到老人的情形,司敬之心頭沉重,明白老人的離去只在片刻之間。

    “是的,我被他們的孝心感動,昨天先拿銀兩讓他們買藥救急,想回府衙和盧大人商量後再作打算,沒想到卻讓老丈誤會了。”心念一轉,在瞬間他已下了一個決定,他打起精神,露出誠摯柔和的笑容。“這些無父無母的孩子該由官府照顧,以後就讓官府來負責你們的生活,您儘管放心休養吧﹗”

    小五做夢也沒有想到方才四口聲聲說要將她和小三捉到官府的人,如今非但沒有追究,還反過來幫他們在老爹面前圓謊,還說要照顧他們﹗他不氣了嗎?他們搶走他的和馬,還把他打昏,他都不生氣了嗎?看著那張給予承諾的臉,小五的心突然猛地揪緊,難以言喻的情愫漫開。

    “真……真……的?”老人眼中綻放出欣喜的光芒,然而氣息卻開始微弱。

    “官不欺民。”司敬之點頭保證。

    老人困難地換了口氣,瘦骨嶙峋的手倏地伸出,抓住司敬之,迫切地看著他。‘’大人……您能不能……答應小民─……一件事?”

    “什麼事?”不忍老人過於吃力,司敬之在床榻坐下,俯身靠近老人。

    老人胸膛不住起伏,找尋著最後的力氣開口。困苦了一生,他就快可以解脫了,可沒將這些孩子的事情安排好,他這口氣咽不下啊……。老人深吸一口氣,用好不容易凝聚的殘存體力說得又急又快。“我知道我這條老命快完了,今日能聽到大人說要照顧這些孩子,我真的可以瞑目,可小人還有一點私心啊﹗小五,過來﹗”他嘶啞低喊,把聽喚而來的小五拉到司敬之面前。“她十三歲,是個姑娘了,不能再讓她跟那些孩子生活在一起……”

    “老爹,你要趕我走?”老人的話讓小五嚇白了臉。

    “安靜,讓老爹說完。”司敬之低沉道,按住她的肩頭制止她的噪動,怕氣虛的老爹來不及把事情交代完就撒手歸西。

    “她需要有人……好好管她、教她,否則她的一生就全毀了……求大人……照顧她以……後的日子吧﹗不能再……讓她……這樣下去了……”老人急喘地續道,聲音明顯轉微。天可憐見,讓他在臨終前還能遇到這位司馬大人,第一眼,他就看見這名陌生男子內心所蘊藏的高潔品格,他直覺地知道,即使非親非故,只要能求得他答應,定能完成所托。

    司敬之一凜,老人的語意是要他負責小五的一生一一這是臨終托孤啊﹗不同於其他孩子,他若點頭答應,承諾的不只是一句話,而是一個至死都無法割捨的牽絆。看了小五一眼,司敬之躊躇了。一個小他十歲的女孩……

    “大人,小人給您磕頭吧……”老人掙扎下床,雙膝著地,就要拜伏。

    “小五不用人照顧,你別下床啊﹗”小五慌得哭了。她不要和老爹、小三他們分開阿﹗為什麼?是因為她做了壞事嗎?

    “老丈你別這樣﹗”司敬之見狀連忙上前相扶,然而在老人的執拗下卻是軟硬都施不得。他眉宇聚緊,神色間盡是為難。他沒有把握做好的事,叫他如何答應?他原想回絕,可當他接觸到老人眼裡哀切的懇求時,他的心軟化了。這是一個孤危老人的臨死遺願,他不答應的話,老人又能托付給誰?難道真要讓老人死不瞑目?

    就當是多了一個妹妹吧﹗他嘆口氣,緩緩地低聲道︰“老丈您起來吧,我答應了。”

    自此之後,他的生命將不再只屬於他,他這個承諾所接過的擔子,將重過他的命。

    這句話彷彿抽走老人所有的力氣,蒼白的臉上浮現欣喜的笑靨,全身虛軟的他任由司敬之將他扶回床上。“謝謝大人……”老人低道,而後握住小五的手。“小五……以後跟著這……這位大人……他會好好照顧你……要聽話……老爹……不能在你們……身邊了……”他的眼簾不住顫抖,開始緩緩垂下。

    老爹的手好冰﹗“老爹﹗”隱約明了結果的小五睜大了眼,死命抓住老人的手不放。

    “別丟下我們,小五以後不跟人打架了,不罵粗話,你別走啊﹗”

    “聽……話……這位大人會……替我照顧你……和小三……他們……”老人眼睛幾乎完全閉上,虛弱的語音在空氣中飄散。

    司敬之推著呆站一旁的孩子們,沒遇過死別的他們,全都嚇傻了。“快點過去﹗你們老爹快……走了,這是最後一面……”他低道。

    小三和其他孩子被動地走到床邊,看到老爹這種從未顯露過的模樣,初次領略到死亡的降臨,雖不知死別為何物,卻都本能地開始綴泣。

    司敬之難過地閉起了眼,長嘆口氣,而後轉身走出房外,不願介入他們最後的時間。站在廊下,他抬頭仰望,青天白雲,陽光燦爛,可屋內的殷殷哭喚卻是淒冷無比。

    彼此毫無血緣關係的他們,該是比一家人還親了吧﹗而從今以後,他的生命中也多了個家人──

    小“舞”,一個十三歲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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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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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3 00:52: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司敬之上任許州司馬的第一項措施,就是撥下公金在府衙裡興辦“孺子堂”,用以收容許州境內流離失所的孤兒,照顧他們並教導他們識字讀書,讓他們過著和尋常孩童無異的生活。

    而剛剛失去老爹的小三和小五他們,是第一批住進孺子堂的孤兒。

    一直到老人入斂,司敬之才知道原來小五不是小“舞”,五個小孩各為小二、小三、小五、小七、小九,全是老人按撿回月份所取的小名,小三和小五是其中年歲最大的孩子。已逝的老人姓秦,司敬之分別為他們冠上了“秦”姓,以秦一、秦三、秦七、秦九叫喚,而小五,則更名為他印象中的“秦舞”。

    轉眼間,他們遷入得子堂已過了五天。今日,教學的課堂傳來了激烈的對罵聲。

    “媽的,你拽什麼拽啊﹗會些勞什干的嗚呼哀哉就可以罵人嗎?”秦舞怒吼,毫不畏懼地瞪著坐在西席的長須老公公。換上布衣羅裙、洗去污塵的小舞顯得清秀許多,白皙的臉龐襯著漆黑靈動的大眼,雖然比起同齡的女孩還消嫌瘦小,但依然看得出她俏麗可人的雛形。可那只穿著粉色繡鞋、重重踏上桌案的右腳,卻把這身裝扮的氣質完全破壞殆盡。

    “反啦、反啦﹗”老者氣得吹胡子瞪眼,拿著教鞭的手直顫著。“你們這群小畜生,有飯吃就偷笑了,乞丐還妄想學人讀什麼書?教你們倒不如教一頭豬﹗”

    秦舞眼中怒火更感,右腳用力一蹭,干脆兩腳都站上了桌案,居高臨下地瞪著老者,雙手插腰,一副威風凜凜的模樣。“你才是豬﹗滿口大道理,卻只會對我們又打又罵,什麼鬼東西嘛,我呸﹗”

    “小舞,別這樣,司叔叔知道會生氣的。”秦三拉著秦舞的裙角,慌張勸道。

    “朽木﹗朽木﹗”不曾受過這種侮辱的老者怒呼,手上教鞭前她扔去,秦舞機警閃過,那教鞭剛好落在聞聲而至的司敬之腳邊。

    “怎麼回事?”剛踏進課堂的司敬之在看到高站桌案的秦舞時,眉宇緊聚,沉聲斥喝︰“小舞,你給我下來﹗”

    秦舞嘴一扁,心不甘情不願地跳下桌,瞪著那個忙不迭奔向司敬之訴苦的老者,眼中滿是憤恨。這些酸儒都說要來教他們,結果卻總是罵他們笨、罵他們禽獸不如,好像當過乞丐是件多污穢的事。她討厭死這群老頭了﹗

    司敬之聽著老者的叨絮抱怨,眉頭更加糾結。才五天的工夫,小舞就氣跑了三位老師。“小三,小舞又做了什麼事?”他嘆了口氣,在氣到丟擲教鞭的第四位受害者出現後,他決定找出事情症結。

    “又”做了什麼事?秦舞聞言瞼色一沉。她沒錯。她沒錯、她沒錯啊﹗是那些死老頭狗眼看人低的,為什麼要把錯都怪在她身上?被人曲解的委屈讓她的心猛地掀痛,讓她有股掉淚的衝動,她牙一咬,硬生生地忍著,不肯在這個討厭的老頭面前示弱。

    秦三看了老者一眼,而後怯道︰“小舞生氣是因為老師罵我們笨,說我們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比豬還不如……還說我們這些乞丐沒資格在這裡學寫字,應該去跟野狗學向人搖尾巴乞什麼的工夫,我很笨,我忘記那句話怎麼說……”向來被人鄙視的他們,以為進了孺子堂可以脫離以前那種沒有尊嚴的日子,沒想到反而被侮辱得更難聽。那些話傷他們極深,小三說著說著,開始哽咽。

    “你這孩子在造什麼謠?我只不過說你們不會寫名字要多練練而已,哪有說什麼豬啊狗的?”不等小三把話說完,老者急急辯駁,否定他所說的一切。

    “我沒有……”小三急忙搖頭,深怕司敬之不信他,慌亂得掉下淚來。

    小舞聞言氣抖了身子,沖到老者面前指著他大吼︰“王八蛋﹗說過的話都不作數啊?假如讀書寫字會變成這樣,老娘死也不學﹗”

    “小舞﹗”司敬之沉聲低喝,帶著制止的意味。

    “你真信他的話?”小舞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她的心更痛了。“我一直以為你是真心對我們好,沒想到你跟他們一樣,全是一群死酸儒﹗我再也不要你照顧了﹗死司敬之﹗”被背叛的委屈讓她再也忍不住,眼淚不爭氣地湧出了眼眶,滑下了臉龐。

    “司大人您瞧瞧,這就是這群小畜生的真實模樣,您千萬別被他們騙了啊﹗”老者大驚失色地尖聲嚷嚷,企圖拉攏司敬之的認同。

    “難怪他們不會寫自己的名字了。”司敬之對老者微微一笑,隨即臉色一板,冷厲道︰“原來是廖秀才你根本教錯﹗小畜生不是他們的名字,他們是秦二、秦三、秦舞、秦七、秦九,我不許你用任何侮辱的言辭對他們﹗既然他們無禮,司某也不敢強留廖秀才,請﹗”袖子一揚,擺明了送客。

    沒料到司敬之會信一群小雜碎的話,廖秀才臉上青白交接,怔了半晌,拂袖忿忿地走出門外。

    “下次我會通知盧大人,讓他別再找這種教畜生的老師過來,白污了你們的耳。”

    司敬之朝外高聲嚷道,表面上是在對孩子說話,實際上則將人格低劣的盧秀才貶了一頓。果見背對他們離去的廖秀才背影微微一僵,加快了離去的腳步。

    司敬之勾起唇角。這些天遇上這群個性率直的孩子們,除了大吼大怒外,什麼心機都玩不起來,此時重溫冷嘲熱諷的伎倆,一試之下,滿意地發覺自己的功力依然不減。須臾,他斂起笑,擰眉看向小舞,神情嚴肅。“小舞,以後別再這樣罵人了。”然而唇角卻隱隱浮現一抹難以察覺的愉悅。她的怒吼,讓他知道表現粗魯依然的她,對他已全心信賴。這是個令人高興的進展,他還以為像小舞這種個性暴烈的孩子,該會排斥他一生呢﹗只是,出口成“髒”這一點,依然尚待改進。

    “不是我的錯﹗”小舞昂首,倔傲地直視著他。“是他先罵我們笨的,之前其他三個老頭也都是這樣,你為什麼不相信?為什麼都怪我?”她不服啊﹗她沒想到一直待他們極好的司敬之,竟會和別人一樣,認為她是個十惡不赦的小混蛋,把錯全怪到她身上﹗

    她好難過,比被老爹罵時還難過﹗淚不住地下滑,但秦舞嘴唇卻倔強地抿著,忍著不哭出聲。

    他剛剛說的話她全聽不懂嗎?她的個性直,腦袋瓜子也挺直的。司敬之嘆了口氣,緩緩說道︰“他罵人是他的錯,你回罵是你的錯,而沒注意到老師人格有問題,是我的錯,我道歉,我以後絕對不會再找這種會用話傷害你們的老師。但是,小舞,你是個姑娘家,以後不能再這麼口不擇言的罵人了,知道嗎?”

    小舞柳眉因困惑而微微皺起。她有錯、他有錯、老師也有錯,她只錯在口不擇言,那……“你信我?”小舞迅速抬頭,看進他的眼裡。

    司敬之點頭。“之前那三個老師應該也是這種情形吧?”想像那些道貌岸然卻心存偏見的酸儒們被小舞用粗話破口大罵的窘相,狂笑的念頭就開始沸騰,雖然明知這樣可能會助長她罔視師道的氣焰,最後,他還是忍俊不禁地仰首大笑。

    “你信我?”沒得到明確回答的小舞又問了一次,目光牢牢緊鎖他的,清澈的明眸裡夾雜著一絲深刻而難以察覺的期盼。

    司敬之笑聲漸歇,而後正色道︰“我信你。”五天的相處下來,他發覺他們並不壞,

    除了缺乏禮教外,他們根本純白得像一張紙,更不可能做出信口誣蔑的事。

    沉浸於愉悅中的司敬之沒有發覺,那被淚水洗滌過的大眼一直牢牢望著他,不曾稍瞬,而在他說出“我信你”三字時,眼神由清澈轉為深透,浮動的無知開始沉澱了。

    她不懂禮教,不懂世俗,她只知道心在吶喊──他,一名不曾對他們鄙夷唾棄的男子,是她窮盡一生必須抓牢的目標。

    她,秦舞,十三歲,在這一瞬間,童稚的心因他的一句信語而成熟,在她還不懂什麼叫做愛戀之時,那張溫和的笑靨已悄然地進駐了她的心版,深刻、銘心。

    一陣迅速、聲俏的足息步出了孺子堂,須臾,後頭跟著響起了另一陣細小而紛沓的腳步聲。聞聲司敬之眉一擰,猛地停下了腳步,後方的腳步立刻悄無聲息。他一走,後頭又響;他停,後頭又停,標準的亦步亦趨。

    “小舞﹗”最後,司敬之終於忍無可忍地回頭大吼。“老師待會兒就來了,你跟著我出來干什麼?快給我回去﹗”

    卻見被罵的小舞回他一個愉悅的笑,反而偎上前來。“我只要有你教就好,我才不理那些老頭子呢﹗”她皺皺小巧的鼻頭,一把挽住他的手臂。司敬之瞪著那張帶笑的小臉,怒也不是,罵也不是。打從他趕走了廖秀才那天起,小舞就每天跟前跟後,跟上府衙、跟下廂房,不管他怎麼軟硬兼施、侗嚇好語都沒用,她依然我行我素,弄得他頭痛極了。

    她的粗魯不是那些古板酸儒所能見容的,所以會相看兩相厭也是無可厚非的事,可就算如此,她也沒必要這麼膩著他啊﹗

    “放手﹗”他沒好氣地甩手怒道。面對古靈精怪的她,向來足智多謀的他也完全沒轍,以往爾雅從容的氣質完全被她摧毀殆盡。要是被認識他的人見了,絕對不會相信現下被氣得大吼的人,就是以前那個就算天塌下來也笑容不改的司敬之。

    “不要。”小舞一甩頭,手挽得更緊,看準了他沒辦法治她。

    “男女有別,我跟你講過多少次了?”司敬之無奈地咬牙。她八成是他命中的煞星﹗

    想到以後不知還要跟她共度過幾個年頭,他的太陽穴就忍不住微微抽痛。

    “你答應老爹要娶我的,還說男女有別做啥?”小舞撇嘴。她竟誤解至此﹗司敬之急忙解釋。“誰說要娶你了?我只答應照顧你以後的日子而已。”如果真要認真去分,接受托孤的他等於是她的父親,怎麼可能娶她?﹗要不是十歲的差距並不大,他早就讓她改口叫爹了。

    “照顧我以後的日子就是要娶我﹗否則男女有別,老爹把我托給了你,咱們孤男寡女一起生活,你不娶我還像話嗎?”小舞嗤哼,說起理來頭頭是道。

    沒想到她能說出這番理論,司敬之 因訝異而一時征然,頓了下才開始反駁。“男女有別這個詞不能套用在我們之間。你算是被我領養的,我就算當不成你爹,也當得成你大哥好不好?有哪對父女、兄妹不是住在一起生活?又有哪對父女、兄妹會成親的?你別再說這種話了﹗”

    “我才不管那些﹗我這輩子跟定你了,你若不娶我,我也不會嫁給別人,讓你背著托孤的包袱永世不得心安。”小舞仰起了臉看他,一字一字吐出︰你、要、娶、我﹗”

    一時間,他竟被她眼中的堅決震懾了,彷彿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個高度僅及他胸前的小女孩,而是一個熱情如火的成熟女子……見鬼了﹗小舞扭拗得不解事理,他怎麼也跟著失心瘋了?司敬之連忙搖頭,甩落那瞬間的失神,正當他還待開導小舞時,卻被狂奔而來的盧大人打斷。

    “司大人,好消息、好消息啊﹗”

    看到隨後跟進的使者,司敬之不消多想立刻明白──聖上已免除好友莫群紹的罪了﹗臉上因小舞而起的懊惱立刻被喜悅所取代,他迅速迎了上去,向使者問道︰“莫將軍無罪了?”

    “是的,而且皇上也撤回您貶放許州的命令,要您即刻回長安呢﹗”使者笑道。

    “看來司大人一切都已否極泰來,經此一事,皇上一定會好好器重您的。”

    司敬之聞言只談談一笑,他不在乎名位,能聽聞好友無罪獲釋就已是最大的喜訊,其餘並不重要。

    “唉,咱們許州好不容易來了個優秀的司馬大人,如今又沒了。”盧大人故意嘆道,其實心裡也是替司敬之高興不已。“你們在說什麼?什麼長安、什麼好運?司敬之要一直待在許州照顧我,他哪兒也不會去的﹗”小舞的聲音突然插入歡愉恭賀的氣氛之中,現場頓時靜默,六只眼睛全望向小舞那張充滿不悅的小臉。

    “這位是……”使者看了小舞一眼,試探地問。

    可惡﹗司敬之低咒一聲,他都忘了小舞這個麻煩倍還在現場。“呃……這是在下的義妹。盧大人,能否先麻煩您幫我招呼一下這位大人?”

    “當然。”盧大人忙不迭地點頭,他吃過小舞的苦頭,知道要是再讓使者待下去,司大人的面子、裡子怕不全讓莽直的小舞給毀了。“這位大人,請隨我來……”兩人雙雙離開。

    “什麼義妹嘛﹗我以後要嫁給你的﹗”小舞對司敬之的說詞不服地跺腳。

    司敬之沒理會她的抗議,當初答應秦老爹時並沒有料到會被複官這一點,如今,問題來了。他看著小舞,思忖著該如何開口。靜了一會兒,才緩緩輕道︰“我原是長安的官,只不過是被貶到了許州,現下皇上要調我回京,你也要跟著我走。”

    “走?”小舞睜大了眼。要她離開自小一同長大的小三他們?“不要﹗待在許州好好的,為什麼要回長安?去跟那個叫什麼皇上的說你要待在許州不就得了?”

    “小舞,這件事不是你能任性的﹗”司敬之低喝,帶著從老爹去世後就不曾有過的嚴厲。“違逆皇上,很可能我連許州司馬都當不成,更不可能會有這個孺子堂的存在,你忍心讓你的妄為害得小三他們回到以前的生活嗎?”

    “那……那把小三他們一起帶回長安阿﹗”小舞心慌地抓著他的手臂猛搖。

    “我不是去玩,哪能帶著他們?而且孺子堂會把他們照顧得很好,帶他們到長安反而是害了他們。”他不是冷血之人,當然明白她與那些孩子之間親如血緣的牽絆。司敬之嘆了口氣,俯下身與她等高相視。“小舞,老爹當初把你交給我,就是不想讓你再過著以前和小三他們男女不分的生活,你懂這個道理嗎?”

    小舞緊咬著唇,臉色因這個消息而變得慘白,她拚命搖頭,急湧而出的淚模糊了視線,兩行清淚撲簌簌地往下掉。長安在哪兒?有多遠?以前被人欺負有小三他們和她同氣連枝,以後呢?一思及此,強烈的孤寂感讓她哭得更凶了。

    看到她無聲落淚的模樣,司敬之心倏地一動,心頓時放軟。自從老爹去世後,她的表現一直是那麼堅強、活潑,讓他忘了她不過是個孩子,一個剛失去依靠的十三歲孩子啊﹗

    “我答應過老爹會照顧你,就不會讓你受苦。”司敬之拭去她奔流的淚,溫柔安慰。

    “相信我,好嗎?”

    小舞抬眼看他,在淚水洶湧間看到一雙真摯深邃的眼,心頭的無助抓著了支柱,她伸手抹去眼淚,牢牢地抓緊地的衣角。“只要我到了長安,你就會照顧我一輩子、會娶我,對不?”

    娶她?那他不就變成了染指養女的禽獸?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司敬之不想和她再次爭辯,沒讓眼中的否定表現出來,只是避重就輕地回答︰“我會照顧你。”也會在她成年後替她尋覓對象,但那人絕不是他。他默默在心裡補充。

    率直的心性不懂他的承諾有何漏洞,她只知道,他答應了。小舞抽了抽鼻子,牙一咬,抹去最後一滴哀傷的淚水,決絕的小臉有著義無反顧的超齡神情。

    “好,我跟你去長安。”

    經過連日的車馬勞途,司敬之和小舞在日暮時分進了長安城。

    馬車停留在掛有“莫府”匾額的宅第前,搶先跳下馬車的小舞好奇地打量著,轉頭對隨後下車的司敬之喊道︰“這是你家嗎?好大哦﹗”

    “小聲點﹗”司敬之皺眉低斥,上前敲門後,壓低聲音對小舞警告。“記得我在馬車上跟你叮嚀過的,進去後你就乖乖坐著,不要講話、不準拉我的手、不準直呼我的名,叫我大哥,知道嗎?”

    從許州到長安的路上,他已經被小舞的妄為和無禮搞得快瘋了,原以為出了儒子堂她會有所收斂,但才第一天,他就已絕望地體會到那根本就是癡心妄想。

    小舞不分場合、地點,無時無刻緊黏著他,連投宿時都吵著要跟他同房,最悲慘的是,那時正是客棧裡高朋滿座的時候,偌大的客棧頓時靜了下來,一雙雙好事的眼都盯著他和小舞這樁鬧劇瞧。他司敬之長這麼大,還從未遇過這種無地自容的情況。最後還是他答應和她同房不同床,才安撫了小舞。

    她竟真把他當成未來的對象看待,甚至是付諸行動﹗思及此,司敬之又忍不住嘆了口氣。在陌生人面前出糗,頂多是被當成茶余飯後的笑談,沒多久就會被人淡忘;可在莫群紹面前就不同了,要是他再破小舞弄得顏面盡失,可是會被莫群紹這小子挪揄個一生一世的。他真的不明白,為何足智多謀的他在遇上她時,卻是只能完全地手足無措?

    “為什麼?”小舞不服地反問。

    司敬之頓了一會兒,而後說道︰“你以後要住這兒的,聽我的話就是了。”帶著她跟隨門房走進了大廳。

    “住這兒?這兒真是你家?好大呢﹗”小舞驚喜地張大眼。她以後嫁了他後,這兒也變成她家了,呵,多棒阿﹗想到能真的擁有一個家,她的心裡就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感動。

    司敬之沒有答話,只是沉默地帶小舞坐上了偏位的椅子,想到待會兒她曉得他的打算後不知會是什麼回應時,她現下這雀躍的模樣就讓他微感不忍。

    “敬之﹗”聲未至,人已飛竄進了大廳。司敬之抬頭,看到好友懷抱著妻子站在大廳中央,英氣的臉龐盡是全然散發的喜悅,不禁也微微一笑。他抽出懷中自到許州就不曾亮相過的折扇,瀟灑張開,揚起的唇角充滿了挪揄。“看來經歷過那件事之後,你們夫妻倆感情更好了啊?連路都捨不得讓嫂夫人走了。”

    “都怪群紹迫不及待地想見你,嫌我走得慢,才會這樣。”單遠憐窘紅了臉,急忙推著莫群絡的胸膛低嚷。“放我下來啊﹗”

    “久別重逢,也不會說些感人的話。”莫群紹搖頭笑道,扶著單遠憐緩緩落地,手依然環在她的腰際,讓她貼近他而立。

    “我的個性就是如此,改不了的。”司敬之輕搖折扇,一派的風流倜儻。

    這人不是她所認識的司敬之,他該是一直被她氣得哭笑不得的。小舞突然覺得拿著折扇的他離她好遠,不喜歡這種陌生的感覺,小臉倏地一沉,不悅地打斷他們的寒暄。

    “你們別盡顧著講自己的話啊﹗喂,司敬之,他們是誰?”果然,滿意地看到熟悉的他重現眼前,雖帶著怒意,可她就是喜歡這樣的他。

    司敬之原本燦爛的笑容僵在唇邊。直至此時,莫群紹和單遠憐才發現大廳裡還坐有一名年輕姑娘,身著羅裙的她卻盤腿坐在椅上,看著他們的眼神輕蔑,一臉的桀騖不馴。

    “她在叫你?”莫群紹挑眉看向司敬之。

    “我叮嚀過你不要開口的﹗”司敬之一臉尷尬,咬牙切齒地看向小舞。他早該料到她不可能乖乖聽話的。

    “可是很悶嘛﹗”小舞撇嘴,跳下椅子,走到他身旁拉住他的手臂。“叫他們回去啦,我累了,帶我到我們的房間休息了﹗”

    叫他們回去?到我們的房間休息?莫群絡和單遠憐對望了一眼,再看向司敬之。

    對上好友夫婦這充滿好戲的眼神時,司敬之那張俊俏的面孔更是窘迫不已。

    “放手﹗”司敬之這聲斥喝已幾近咆哮。一你答應過我的事,你忘了嗎?若是這樣,我對老爹的承諾也不用守了,我立刻請人把你送回許州去,咱們老死不相往來﹗”

    他不管再怎麼生氣,也不曾用背棄承諾這件事來威脅她的,怎麼他到了長安就全變了?“凶啥啊?”小舞臉色一變,原本拉著他的手用力甩開,卻是不敢造次,只得滿肚子悶氣地走回原位坐下,又是將腳盤上椅子的粗魯模樣。

    “給我端正坐好﹗”司敬之怒吼,見她心不甘情不願地將腳放下後,才轉過身子,立刻就對上好友夫婦興味盎然的視線。

    “有什麼要對我們說的?”莫群紀輕鬆笑問,眼裡卻有不容許對方含糊帶過的堅決。

    早料到被逼問是在所難免的,但至少別在這種失控的情況之後,該死的小舞﹗司敬之咬牙,心裡不住暗咒,然後深吸口氣,泰然自若地一聳肩,說道︰“我從許州回來了。”標準的言簡意賅。

    “然後呢?”莫群紹挑眉,不容許他裝傻。

    “今晚要出發到洛陽去。”此言一出,立刻讓在場三人震驚不已。

    “你不是說要到長安的嗎?我們已經到了啊﹗”小舞當場發難,她倏地站起,對著司敬之不悅地叫囂。“坐馬車很累的,你知不知道?”

    “別人在談話時不可以插嘴,尤其是用這種大嚷。”她這個舉動讓司敬之擰緊了眉。

    “而且要去洛陽的只有我,你不用擔心。”

    在這瞬間,小舞感到好像有人拿了把錘子重重敲在她的腦袋上,她聽不到任何聲音,只覺耳旁嗡嗡作響,她睜大了眼,看著他,滿臉不可置信。他要把她一個人丟在長安?

    他怎麼能?他答應她說要照顧她一輩子、要娶她的,他怎麼能把她丟在長安?﹗

    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中盈滿了淒楚,讓他的心猛地揪疼。沒料到她會有這種哀怨神色的司敬之猛然一震,一瞬間,想帶她同赴洛陽的話幾乎脫口而出,然而小舞下一刻的舉動卻立刻破壞了這一切。

    小舞怒氣騰騰地沖到他的面前,握緊舉大喊︰“你明明說只要我跟你到長安,你就準我跟你在一起的,你騙我,該死的﹗三八蛋、殺千刀的……”感到被背叛的地開始寫出一連串的粗話,罵得越凶、淚水奔流得越急。

    “小舞往嘴﹗”司敬之臉色變得難看,怒聲大喝。

    這個舉動讓莫群紹頗為震驚;相識多年,他還從未看過司敬之如此失控的模樣,不由得朝那喚作小舞的女孩看去一眼,卻看到一張哭得涕淚縱橫、還依然不肯善罷甘休的憤恨小臉。

    “你這個混帳東西,欺騙我的心,你去死好了﹗”明知司敬之最不喜歡她罵粗話,但被傷至極的她才不甩他,拚命用哭嚷來宣洩內心難忍的情緒,不管淚已流濕了衣襟。

    看著她發潑的樣子,一時之間,司敬之只能瞪著她,完全無計可施。

    那個樣子讓莫群紹見了啞然失笑,對單遠憐使了個眼色,單遠憐隨即會意,或小舞走去。“你叫小舞?別哭了……”地掏出手絹將小舞帶到一旁,柔聲安慰。

    這裡是她什麼人也不認識的長安啊﹗他為什麼要騙她?為什麼要丟下她?小舞不停地抽噎,無從依靠的無助感緊攫了她,她聽不進旁邊的大姊姊說了什麼,只是望著那抹令她心痛的身影,淚止不住地流莫群紹走到司敬之面前,笑睇看他。“欺騙了她的心?她才多大?怎麼你去一趟許州還帶回了‘當地土產’?”

    “別諷刺我了,我現下沒有心情說笑。”允下老爹的托孤是他一生最不智的舉動。

    司敬之撫額,而後抬頭看他。“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莫群紹揚眉不答,等待他未完的說詞,不過心裡已有個底,這個忙八成與那個名喚小舞的女孩有關。

    “幫我照顧這個女孩,直到我從洛陽回來。”司敬之接下來的話,證實了他的猜測。

    “你為什麼要去洛陽?”莫群紹手臂環繞於胸,好整以暇地看著他。“還是你想先從那個女孩說起?”

    司敬之嘆口氣,知道躲不過,只得概略將秦老爹的事說了。

    “托孤是件很重的負擔。”莫群紹笑意微斂,語重心長地說道。

    “我也知道,可受人青睞,推拒不了啊﹗”司敬之搖頭苦笑,隨即正色道︰“她的禮節你也看到了,根本就不像個姑娘家,我想把她托付給嫂子,讓她學點東西。”許州與洛陽就在隔鄰,會特地到長安再轉回洛陽,是為了秦舞而多走的。

    “為什麼不帶她去?我看她很倚賴你。”莫群組並不認為有這麼簡單。

    “她根本一點都不怕我,要是繼續讓她跟著我去洛陽的話,只會使她變本加厲而已。”司敬之翻翻白眼,想到她的野蠻模樣就忍不住頭痛。

    他覺得莫群紹夫婦定能將小舞照顧得很好,才會做出這個決定;而為了斷了她想嫁他的天真想法,是另一項沒有說出口的原因。除了秦老爹外,她不曾接觸過其他的成年男子,所以才會錯把對長輩的倚賴當成了喜愛,若能經過一段時間的分離,當她開始倚賴別人後,她就會明白這只是種不成熟的想法而已。

    “你怎麼調到洛陽了?”莫群組狐疑地抒眉。

    “這是我自己托人請求皇上的。”早在許州之時,他就已請那名傳達聖意的使者回稟呈上這項請求,在途中就已得知批准的消息。“記得嗎?我來自洛陽,那裡仕紳惡官魚肉鄉民,當地的富饒全部被他們中飽私囊,但在他們只手遮天的掩蓋下,除了當地人,沒有人看到這黑暗的一面。那是我的故鄉,我不能讓她這麼被人毀了。”他會進入官場,不為名、不求利,只等著一個下放的機會,讓他得以拯救家鄉。

    對司敬之這個等於主動請求貶鏑的舉動,莫群紹只是拍拍他的肩頭,這個舉動中充滿了好友間不言而明的了解與默契。他若阻止,他就枉為友了。

    “回洛陽後,我會很忙,更不可能有多餘心力照顧她、教她。”他看向莫群組。“你能幫我這個忙嗎?當我把洛陽整頓好後,我一定會來接她的。”

    “只要那個女孩願意,我絕對兩肋插刀。”莫群紹點頭允道。

    “謝了﹗”司敬之感激地拍拍他的肩膀,他一點也不擔心莫群紹會拒絕這項委托,

    讓他最感挽手的部分是在怎麼讓小舞乖乖留下。他深吸口氣,往小舞和單遠憐的方向走去。

    看他過來,單遠憐微微一笑,將哭得像個淚人兒的小舞接手給他,走了開。

    “小舞。”他蹲下體子,輕喚道。

    “為什麼要騙我?”小舞猛地抬頭看他,伸袖拭去眼淚,憤怒地提出控訴。“我離開小三他們跟你到了長安,現下你又要丟我一個人﹗我那裡做錯了?你也跟那些酸儒一樣嫌我是個乞丐,所以想要擺脫掉我,對不對?”

    她那自卑的話讓司敬之心頭微微扯痛。她到底經歷了多少冷眼鄙視?他伸手替她抹去眼淚,溫柔道︰“我真的、真的從來沒這麼想過。把你留在長安,是因為我怕到了洛陽會沒時間照顧你,會讓你吃苦,所以我不帶你去。在這裡,莫大哥和莫大嫂會把你照顧得很好,我反而能放心。”

    “我不怕吃苦啊﹗”小舞抓住他的袖子,急急表明。“我會乖乖的,不會再胡鬧了,求你別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我喜歡你,我要嫁你,我不要和你分開﹗”又來了﹗司敬之擰起眉頭,臉色一正,試著跟她說理。“小舞,你還小,以後會遇到的人還很多,別在現下就輕言說出喜歡兩字。”

    “除了你我不會再喜歡別人了,我說過,我只要嫁你﹗”小舞握緊拳大喊,毫無矯飾地說出自己狂放的情感。

    司敬之怔了下,還想開口解釋,但最後卻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算了,現下對執拗的她多說也無用,再隔個幾年她就能夠體會了,搞不好還會後悔自己曾做過這種幼稚的舉動。

    他輕輕一笑,開始用曲折迂迴的模式,面對單純率直的她,這是最有用的。“但是你現下那麼沒有禮貌,還滿口粗話,要怎麼嫁人?這樣的新娘子會被人笑的。”司敬之故意數落地的缺點。

    “那些又不打緊﹗”小舞有點惱羞成怒,一時忘了被他遺棄的哀傷,不悅地反駁。“假如你要嫁一般百姓當然不打緊,可假如你要嫁的是個朝廷官員的話,那可緊要得很。要是你不在乎也無所謂,頂多是嫁給百姓而已。”司敬之聳聳肩。

    小舞臉色微變,依然逞強地說︰“學就好了嘛,還不簡單。”

    “但是洛陽並沒有人可以教你。知道嗎?莫大哥是朝中的大將軍,如果待在這裡,莫大嫂會教你很多事的。”司敬之撤出了誘餌。小舞咬唇。她沒有辦法想像不能和他一起生活的日子,可心裡卻忍不住開始擔心司敬之所說的事,害怕現下的自己沒有辦法嫁他。

    “等我事情處理完後,我會回來接你的,你要相信我。”知道她的心裡動搖了,司敬之乘機給予保證。

    “只要我在你去洛陽這段期間跟著莫大嫂好好學,你就會娶我?”掙扎許久,小舞做了選擇,但在答應前,她要一個承諾烙在心口當做保證。

    “學得好就可以嫁給官啦﹗”他司敬之是官,可官卻不只他一個啊﹗雖然用一種抵騙投陷的方法有點詐,但此時的他也顧不得了。小舞抿了抿唇,輕輕說道︰“你不能讓我等太久,知道嗎?”話才剛說完,淚就已忍不住掉了下來。

    “不會的。”司敬之如釋重負地偷偷吁了口氣。“我去跟他們說一下。”

    小舞的視線緊隨著他,不曾稍瞬;洶湧的淚模糊了眼,她立刻用力拭去,不讓淚遮擋了他的身影。她要看他,要在他去洛陽之前把他看個夠。

    小舞揪緊了心口,無聲地綴泣。但看得再多,也還是不夠啊﹗他會去多久?她的心,已經開始感到孤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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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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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3 00:52:5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熙熙攘攘的河港充滿了旺盛的活力,船家的哈喝聲和運載貨物的馬車踢踏聲鮮活了整個明亮的氣氛。

    在這佈滿各家大大小小船營運的河港中,“莫氏河運”是其中最具規模的,而這樣的局面,全是莫夫人這名弱女子所打下的根基;這件事,早已成為長安城中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傳奇。

    此時,一名壯年男子吹著口哨,肩扛著一捆東西,走進了莫氏河運。

    “喂,二當家的,這些東西就拜托你啦廣他把東西重重往櫃台~放,吻了嘴大刺刺地笑道。

    “董叔,早說了別這樣叫我﹗”坐在櫃台後的女子脹紅了臉,惱怒地瞪著他。“你再這麼故意,你的生意我可不做。”

    “好、好,小舞,這麼叫總可以了吧?”壯漢立刻陪笑歉道。“這些東西幫我送到洛陽去,趕時間的。”

    洛陽……這個她早已不知在心頭反覆念過多少次的地名,突然被人提到,還是會讓她有股想要心酸掉淚的衝動。被喚作小舞的女子身子震了下,就這麼怔住了。

    洛陽多遠?竟讓他去了五年還無法回來?她已從一個滿口粗話的黃毛丫頭,變成一個端莊有禮的姑娘家了;她從目不識丁,變成能替遠憐姊處理帳務了;她已學得太多太多,為什麼他還是沒有回來?他的“不會太久”,竟需要花到五個年頭……

    她,就是秦舞,在長安城癡等了五年的秦舞。

    “小舞,怎麼了?”壯漢發覺到她的異樣,擔心地伸手到她面前晃了晃。

    “沒什麼,我幫你登記。”秦舞連忙收拾心神,扯了個微笑。

    日子過得越久,失望就越侵襲而來,她已經禁不住要懷疑,當初他給她的承諾,是不是因急欲逃離而隨口應允的空回答覆。還記得他剛離開的那段日子裡,她幾乎天天嚎啕大哭,毫不掩飾地把心中的孤獨無助哭出,卻是不肯浪費時間地纏著遠憐姊說要開始學習,怕他回來時,她還學不夠要嫁給一個朝官的資格。那時一邊痛泣、一邊咬牙學習的執著模樣,是現下遠憐姊老愛拿來取笑她的事。

    現下的她也想這麼做,像以前什麼也不懂地哭出自己的情感,但,她得忍住,因為,那樣無禮的舉動會使她離他更遠一步。她,即使等了五年,依然牢記著他給的承諾,等著她為他坐上大紅花轎的一天﹗

    “好了,董叔,這張單據你收著。”秦舞笑道,把收據交給壯漢。

    “我說小舞啊,我家小毛不錯啦,嫁給他不會吃虧的,你就答應了我老董的說親嘛﹗”壯漢沒有接過單據,反而賴在櫃台前不走。

    一旁的伙計見狀,無不掩嘴竊笑。船營運裡的人都知道,小舞一直在等著她的真命天子回來接她,已不知拒絕了多少樁親事。而這老董也不知被小舞回絕幾次了,但他還是每次來、每次提,真是越挫越勇﹗

    “不要。”秦舞干脆地回絕,還下了逐客令。“董叔,你老仵在這兒會妨礙人家寄東西的,叫我們怎麼做生意?”

    “你怎麼都這麼有話直說啊?”壯漢搔搔頭,可他就是欣賞她這一點。

    “單據拿去吧,別再白費唇舌了。”秦舞把收據遞給地,正好看到莫家的家丁走進了鋪子。“小元,你怎麼來了丁’

    “舞姑娘,夫人要你趕緊回去﹗”小元見了她立刻著急嚷嚷。“什麼事這麼急?”秦舞狐疑問道。遠憐姊因為群紹哥今天不用上朝才特地留在家裡的,叫她回去做什麼呢?

    “司公子回長安了,現下正在府裡……”

    小元的第一句話,就將她震在原地,無法動彈,像是魂魄飛離了身子,其他的話她全聽不見,只有嗡嗡的聲音在腦中作響。他……回長安了?

    “舞姑娘?”小舞那失了神的模樣讓小元頓了口。夫人說舞姑娘知道這件事一定會開心得立刻飛沖回家的,怎麼現下反而像是嚇傻了?

    “他回來了?他回來了?他回來了……”秦舞口中不住喃喃反覆,像這四個字是難解的字彙。

    在場的人全被她這反常的模樣給弄得不知所措,正當面面相虛時,卻被突如其來的大喊給嚇了一跳。“他回來了﹗”只見小舞大喊了一聲之後,像陣旋風似地沖出了鋪子。

    “舞姑娘,等我啊﹗”小元見狀,急忙追上。老董完全不知所以,撫著被嚇得狂跳的心口,朝一旁的伙計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啊?誰回來啦?”

    那人回神,眨了眨眼,開始竊笑。“你啊,還妄想說親?沒望啦﹗看小舞這興奮勁兒就知道了,去幫小毛找別的對象吧﹗”鋪子裡的人從驚嚇中回複,也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不甘被冷落的老董也加入了討論的行列。“怎麼了、怎麼了?告訴我呀……”

    在莫府大廳裡,莫群紹夫婦正和遠途歸來的司敬之一敘久別之情。

    “你這一趟去那麼久,五年來音訊全無,還真是有夠灑脫啊,嗯?”看著面前的好友,莫群紹責備的口吻中帶著掩飾不了的愉悅。

    “忙啊﹗為了揪出貪官污吏和治理城政,這些年我幾乎不曾好好睡過一覺,你就別怪我了吧﹗我這不是回來了?”面對這樣的責怪,司敬之沒多作解釋,只是揚起折扇輕鬆一笑。

    在洛陽與那些惡狠人心的爭鬥絲毫無損他悠適從容的氣質,他的倜儻風采依然,還增添了一股成熟的魅力,在唇畔微揚時完全散發。

    莫群紹笑笑。司敬之在洛陽的特優表現早已傳回了京城;要將一個腐敗的地方整治得煥然一新,他可以想見,這樣的結果是他花了多少心血換來的。

    “我當然知道,否則皇上也不會在你請調回京時將你封為禮部尚書,還給了你兩個月的長假,邀請你到靜莊去調適身心。”莫群紹挪揄道。

    靜莊原本是聖上建來避暑用的行宮,那裡氣候涼爽、占地廣大,近年來卻成了貴族子弟們度假的地方。而能被邀請到靜莊作客的,是少數極受聖上賞識的臣子才能得到的殊榮,只要一進了靜莊,所接觸到的都是皇親國戚,若能藉此結交好友或是受到某王公千金的青睞,今後在仕途上真可謂平步青雲。

    “你都已經將我的行踨完全掌握了,還怪我音訊全無?”司敬之睨了他一眼,收起手中的折扇直指著他,半帶笑鬧地指責。

    “群紹是幫小舞問的。你給過她承諾,卻這麼緲無音訊,不是太殘忍了嗎?”一直帶笑靜靜看著他們鬥嘴的單遠憐開了口。

    這些年的相處下來,她和小舞的感情好得跟親姊妹沒有兩樣,小舞對司敬之的依戀,

    她自是再清楚不過,而小舞的期盼,她也看在眼裡。小舞這麼努力地改變自己,他卻從未捎過一封信來,讓她忍不住也語出討伐。

    聽到小舞的名字,司敬之臉上的笑容頓了下,才開口問道︰“小舞……她變得如何了?”

    他遲疑的口吻讓單遠憐擰起了眉。難道這五年真是他在惡意遺棄?“你何不自己確認?我已派人去叫她回來,你待會兒就可以見到。還是……你當她只是個不得不回來接過的包袱?”

    司敬之將收起的折扇輕抵著下顎,無言地沉默著。

    這些日子完全沒有消息,一方面是忙,一方面是想讓他在小舞心中的形象淡忘,他想藉著斷了音訊,也斷了她對他無知的依戀。

    儘管時間流逝,她那宣告著非他不嫁的堅決神情,依然揮之不去,他只要一閉上眼就會浮現腦海,而那,竟成了這些年來壓在他心中最沉重的大石。

    “當她是個包袱我就不會回來了,直接丟給你們還比較干脆,身為好友的你們一定會毫無怨言地接下的。”司敬之揚起了唇角,用戲誰掩飾了心頭的擔慮。五年了,她不可能還是當年那個不知世俗的放肆孩童。“我是在想,她十八歲了,也該是時候嫁人了。這次我想帶著她一起去靜莊,藉著機會,幫她找個好歸宿。”

    天﹗小舞盼了五年,等的不是這樣的結果啊﹗這對她而言會是怎樣的打擊?單遠憐立刻望向莫群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擔慮。

    莫群紹清了清喉嚨,他覺得應該先將小舞的想法告知。“敬之,小舞她……”話未說全,就被一抹疾沖而進的身影給打斷了。

    “你終於回來了﹗”那抹身影直直地飛撲向司敬之的懷裡。

    依他的功力,他可以避開的,但他沒有,他就這麼怔怔地站在原地,任由她緊緊地環上了頸項。

    這是……小舞?望著眼前這張既熟悉又陌生的清麗臉龐,司敬之呆住了。

    歲月像在她身上施了魔法似的,當年總帶著臟污的小臉,如今變得細膩白皙,雙頰因興奮而染上了微微的配紅,在那挺直的鼻梁下,是不點而朱的櫻唇,帶著誘人一親芳澤的水潤紅艷。

    當年只到他胸前的身子長高了,她那柔美如絲的發絲如今到了他的眼前,鼻端盈繞著全是她身上散發的淡淡馨香,隨著她的環抱,那玲球有致的身形緊密地貼近,他可以感受到他懷中的軟玉溫香已然成熟。

    唯一沒有改變的是她的瞳眸,望著他的神情,晶亮依然,一如五年前的火熱。隨著她綿密長彎的羽睫輕煽,他的心開始緊擰,因過於不敢置信,額上微微沁出冷汗。她……是小舞?這突然的改變讓他一時之間難以適應,他無法想像當年刁蠻、大刺利的她,真會成長到如此令人移不開目光的地步,變為一個融合了活力和美艷的橋俏女子﹗

    “你的魯莽還是一點沒變,看來這五年沒學到多少麻﹗”司敬之收斂了心神,企圖若無其事地輕鬆說笑,然而略微暗啞的語音還是透露了他的心緒波動。

    他那麼久都音訊全無,而如今見面第一句話,卻是將她的努力完全抹滅,教她情何以堪﹗“我變了,難道你都看不見?”秦舞鬆開手退了步,直視著他不依地低吼,說完後立刻緊抿著唇,怕再一開口,激動的情緒會化為眼淚滾滾而下。

    那雙凝視著他的盈水秋瞳隱含了太多深刻的哀怨,雖無語,卻毫無防備地撞進他的心,讓他的心頭猛地一震,狠狠漏跳一拍。這時候,他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她說得沒錯,她變了,以前的她是令他著惱得無計可施;而今的她,卻令他心悸得無法招架。

    “敬之,你和小舞獨自聊聊,順便告訴她你的打算。”見兩人相對無語,莫群紹過去拍拍司敬之的肩頭,然後轉頭對秦舜說道︰“小舞,帶司大哥到花園逛逛吧﹗”

    秦舞依然不敢開口,胡亂地點了點頭,領先往廳外走去。司敬之看了莫群紹一眼,

    在好友眼中看到了催促,他輕輕嘆口氣,跟了上去。

    “你覺得他倆會如何?”單遠憐走近莫群紹,輕偎在他身旁低道。

    “看得出來敬之在見到小舞時頗為震驚,但那是什麼感覺,我也不了解。這種事很難說的,有時連當事人也理不清,更何況是我們這些旁觀的外人?”莫群紹無奈地搖搖頭。

    “我希望小舞別受到傷害,她等了那麼久……”

    “我也是這麼希望,放心吧,敬之不是這麼殘忍的人。”聽出妻子語裡的擔慮,莫群紹給予安慰。

    可有時,傷人最重的,不一定是殘忍的人……望著他們相繼離去的背影,單遠憐只能在心中默禱,希望小舞這五年來的期盼真能實現。

    在這暮春時分,有了夏日腳步的接近,整個花園全被明亮的色澤包容了,可那兩道立於涼亭中的身影,卻充滿了秋日的沉默與冷漠。兩人各有所思,視線都望向亭外的花草樹木,經過長時間的分離,原本熟悉的感覺也變得隔閡。

    “你說不會太久的,卻為何讓我等了五年?”良久,秦舞用控訴打破了僵局。

    “我沒料到那邊的事會處理那麼久。這些日子嫂子把你教得很好,你跟從前變得不一樣,完全像個姑娘家了。”司敬之微微一笑,斂起乍見時的失防。他是個長輩,一個樂見孩子成長的長輩,他在心中提醒自己。

    秦舞一怔,心頭的哀傷完全散去,欣喜取而代之。他說她變得像個姑娘家了﹗

    “那你剛剛為何說我都沒變?”她反問,怕他只是因為看她難過才開口安慰。

    “開玩笑的,誰讓你這般不禁鬧?”司敬之搖頭輕笑。

    “只要是你說的話,我都會當真。”秦舞拉住了他的袖子,凝視著他認真低道。

    “是嗎?那我以後就不能跟你開玩笑了。”司敬之嘿嘿干笑、不著痕跡地甩開了她的手。她的話像含有隱喻,當年那個耿直的孩子,也變得會用另有涵義的話來表達自己的情感了嗎?

    “洛陽那邊辛苦嗎?”她得像個大家閨秀﹗秦舞收回手,柔聲問道。

    “辛苦倒不,只是忙了些。你呢?嫂子教了你些什麼?”司敬之笑笑,反問。

    “讀書寫字、待人接物等等,連武功也跟莫大哥學了一點,不過琴棋書畫是學不到的,因為遠憐姊自己也不會。”秦舞調皮地努努鼻頭,有著小女人的嬌俏。“俄知道,我本來就不翼望你會學到那些。”司敬之也不禁蕪爾,要是能幹獨立的女當家會那些東西,那才真叫人不敢相信。

    “但遠憐姊還有很多其他的優點,我跟遠憐姊在船營運學了很多,遠憐姊也說我學得很好、還要我到船營運幫她,現下船營運的掌櫃可是我在當呢﹗”秦舞把成果顯露,好讓他認同她的努力。當船營運的元老掌櫃──景叔──退休去安養晚年後,她就在遠憐姊的指導下接下了掌櫃的工作。

    “那……這樣我就不能帶你走了,你如果突然離開,那嫂子不就忙不過來了?”司敬之表面擰眉,然而心頭卻是如釋重負。

    以前的她只是個孩子,現下的她卻成了誘人的女子。她若一如以前的奔放,他真的沒有信心能把持得住。將她留在這裡,由他直接去幫她物色夫家,少了兩人接觸的時間,這樣才是最保險的模式。

    那怎麼成?“不會的﹗遠憐姊她自己忙得過來的,真的﹗”秦舞急忙辯駁。“我要跟你走,你別再丟下我,我已經沒有再一個五年可以等了﹗”她熱切的眼芒逼得他不敢直視,司敬之倒過頭,僵硬地低笑。“是啊,你都十八了,該嫁人了,不能再將你留下。”

    秦舞用力咬唇,怕一不小心,滿腔的狂喜會傾巢而出,壞了她費心維持的閨女形象。

    他記得她的歲數,還說她該嫁人了,她苦等五年的美夢終於要成真了﹗

    但是,盈滿她心的喜悅還來不及宣洩,司敬之接下來的話就將它狠狠抽離。

    “我要帶你到靜莊去,那裡有很多皇族子弟,你一定能找到一個美好的歸宿的。”笑容還僵凝唇邊,她的臉卻已完全慘白,她的心彷彿被人連同喜悅結完全刨離,只留下一個空洞,只留下痛。“你……說……什麼?”她顫抖著聲問、她方才一定是聽錯了。

    她瞬間蒼白的臉色讓司敬之也跟著疼擰了心。不該是如此的,他該死的干麼感到心痛?﹗他努力罔顧內心的感覺,故意對她的傷害視而不見,依然若無其事地笑道︰“靜莊,皇上特地給了我兩個月的長假,讓我到靜莊度假。那裡除了王公貴族就是朝中的青年才俊,你一定能在那裡遇見一個你喜歡的人。”

    他要地嫁別人?暌違了五年,他回來接她就是為了這件事?

    “除了你,我誰也不可能喜歡﹗”秦舞握拳怒喊。在這時候,已顧不得維持什麼優雅的氣質,沒有了他,她還顧慮那些作啥﹗

    “你從沒有喜歡過人,我只是那個唯一你剛好遇見的人,五年了,你還沉在無知的倚賴中醒不過來嗎?”司敬之冷硬地否決她的說詞。

    “我喜歡你的眉、你的眼、你的臉、你的心,我喜歡你的一切,誰說我沒有喜歡過人?我喜歡你啊﹗”淚水滑下臉龐,她卻無暇去拭,她急著將內心的情感傳達給他。

    “沒有醒的人是你,五年了,為何還看不到我愛你的心?”

    她狂放的宣告是如此的震撼,一時間,司敬之竟想不出該用什麼話語來對她,只能立刻轉身,不看她那令人心動的麗容,深吸了口氣,才有辦法說出違心之論。“對我而言你只是個孩子﹗我怎麼可能會對你有任何感覺?”

    她只是個孩子﹗秦舞揪緊了心口,只覺心痛得幾乎站不住腳。“你答應說要娶我的,

    你不能言而無情,我等了你那麼久,我那麼努力地改變自己,你不能這樣,不要把我推給別人……”她不住搖頭,聲音已因哽咽而破碎。她癡癡傻傻地等,不是為了等這令人心碎的結果﹗

    “我從沒有承諾過要娶你,這些年都是你在自作多情,你該醒了﹗”司敬之狠下心,說出更傷人的話。“我對老爹的應允只是照顧你,幫你找到歸宿。要你改變,是為了讓你能配得上更好的對象,否則你這個包袱會一直卸不下。”

    “我只是個包袱?一直只是個包袱?”秦舞不住低喃,然後淒惻地笑了,笑得狂放,卻滿是哀傷。現下她才明白,五年的等待根本不算痛苦,最讓人難以承受的是期盼幻碎的那一刻﹗

    聽到她的笑聲,司敬之回頭,擔慮地托起了眉。“小舞,你別這樣……”

    素舞咬唇,含淚阻他,費盡了全身的力氣嘶吼︰“司敬之,你是個王八蛋﹗王八蛋﹗”她一側身,就要從他身旁奔跑而過。“小舞……”司敬之急忙伸手拉她,卻被她靈巧閃開,在掠過他身旁時,她迅速在他足背上狠狠踏了一腳,在他還來不及呼痛時,她就已飛竄而出,消失在入口的拱門處。

    看來,她完全得到莫群紹的真傳了,連輕功都學得如此精湛。望著空無一人的花園,

    司敬之頹然斜倚欄桿,撫著生疼的腳背苦笑,良久,他深深而又無奈地嘆了口氣。

    哀傷的綴泣聲不停地從秦舞的房間裡傳來,在這夜闌星稀的夜色中,更令人聞之淒愴。坐在榻沿的秦舞早已哭腫了眼,哭啞了聲音,卻止不住淚流,晶瑩的淚珠不斷地滴濺在她的手背上和她正在整理的衣物上。

    單遠憐走進房門敞開的房裡,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

    五年前小舞也是這種不要命的哭法,不同的是,那時她被留下,而如今,她要被帶走;可此時所受的心傷,恐怕是要比以前更痛上千百倍。那時,她有份期望給予支撐;

    而如今,卻是被完全粉碎。

    單遠憐嘆了口氣,緩緩走近她身旁柔聲勸道︰“小舞,留在這兒吧﹗司公子說得夠明白了,你跟著他到靜莊,也只是徒增難過而已,你何苦呢?”司敬之今晚在莫府停留一夜,明兒個就要出發到靜莊去了。

    秦舞只是輕輕搖頭,沒有停下打點行囊的動作。

    “留下吧﹗你就當從來不曾遇過他,從一開始就是遠憐姊和群紹哥將你撿回來的,好嗎礦’單遠憐坐在榻沿,拉過她的手再度勸道。

    “喜歡上了,怎能當不曾遇過?若是那麼輕易做到,當年遠憐姊你也不會為了救群紹哥而直接找上皇上了。”秦舞哽咽低嚷,淚水決堤而出。她用她所有的心力等了他五年啊﹗那麼深刻的祈戀,怎能忘得了?

    單遠憐啞然,被小舞反駁得無話可說。她是嘗過那種滋味的,如今卻說得如此不負責任,這不是風涼話嗎?她頓了一會兒,才又開口︰“遠憐姊問你一件事,你為什麼喜歡他?”一個十三歲的孩子真能體會什麼叫愛嗎?她怕小舞只是一時的迷戀而已。

    秦舞雙眼沒有焦距地望著遠方,抿了抿後,而後淡淡地笑了,帶著點自嘲,帶著點哀愁。“我不知道,若是能說出原因,那也就不叫喜歡了。”她真說不出原因,只知道,自己的一顆心早已給了他,在她什麼都還不懂時,就已給了他。不需她說出原因,單遠憐就已從她盈滿深情的瞳眸中得到了回答,那是處於愛戀中的女子才會有的眼神。她輕嘆了口氣。“可你明知他要把你介紹給別人,為什麼你還要跟著他到靜莊?”

    小舞是個性直爽的女孩,禮教與規範只能洗脫她的野蠻無知,但她那直來直往的脾氣卻是不曾改變的;若是有人惹了她,她不會忍氣吞聲,不過是從罵粗話收斂到板著臉、將心裡的憤怒直言不諱地說出而已。

    她一直以為依小舞那火烈的個性,應該會氣得當場把司敬之大罵一頓,然後說今後老死不相往來的;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小舞反而躲進房間痛哭,還說明天一早會跟著他一同出發到靜莊去。她真不懂,這一點也不像小舞了。

    秦舞停下手,抹去滑下臉龐的淚,深吸了口氣,才開口級道︰“跟他到靜莊不代表我答應嫁給別人,除了他之外,我誰也不會嫁的。”語氣雖輕,卻是無比的堅決。“我要讓他喜歡上我,讓他明白我不只是個包袱﹗”她秦舞豈是那種要輕言放棄的人?五年前那死纏爛打的個性可是根深抵固。既然她是個包袱,她就要讓他永遠也卸不下這個包袱﹗

    “他若執意把你許配給別人怎麼辦?小舞,你會受傷的。”單遠憐擔慮不已。

    “若是我現下放棄,那才真會受傷。”秦舞扯了個微笑,反過來安慰單遠憐道︰

    “放心吧,記得船營運的人怎麼說我的吧?我可是永遠都不會吃虧的小舞呢﹗”

    單遠憐只覺啼笑皆非。她那燦爛的笑顏上還帶著晶瑩的淚珠呢﹗“小舞,遠憐姊是真的擔心你。”

    “我知道,把我送到這裡來,是司敬之那個混蛋唯一做過的一件好事,讓我知道這世上還有像你和群紹哥這麼好的人。”秦舞微笑輕道,含有無限的感激。這五年來,他們一直把她當成親妹妹對待。

    “你罵他混蛋?”單遠憐杏目微睜,小舞已經很久沒寫過粗話了。“這算什麼?今天下午我當面罵他王八蛋,還用力地  了他一腳呢﹗”秦舞開心地笑著,想到稍微報了點仇,心裡覺得輕快多了。

    這些年為了他,她還努力模仿那些令她唾棄不已的大家閨秀行徑,什麼笑要掩嘴、齒不露白、蓮步要輕移等等,結果沒想到一切都是白搭。既然他失信,她也不想要再矯飾自己,她要恢復最真實的小舞,而且還要讓他愛上她﹗

    “天吶﹗”單遠憐驚訝地掩嘴低呼。“你當真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了。”

    “誰叫他那樣對我,沒罵他更難聽的話已經是仁至義盡了。”秦舞嗤鼻哼道。

    “還有什麼更難聽的?”

    “你不知道啊?可多得咧,像……”

    不多時,閨房裡充滿了笑語宴宴,那愉悅的笑聲,歷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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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3 00:53:1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掀起窗幔的一角,秦舞偎近窗子,從搖晃的馬車裡往外看去。在夕陽西落的橘黃天際,一幢古麗堂皇的莊園坐落在一片廣大的草原當中,那座莊園占地相當大,大到連遠望都見不著邊界。

    這就是他們所要前往的靜莊嗎?秦舞又再看了一眼後,才放下窗幔,坐回原來的位置上。看著坐在對面正團目假寐的司敬之,她柳眉微微呢起,用唇形無聲地罵了句︰

    “懦夫﹗”

    從清晨上車離開莫府後,他就一直假寐至今,看就知道是在故意躲她。他以為逃得了一時,就能逃得了一世嗎?秦舞皺鼻輕哼了聲,靈巧地挪坐到他的身旁,得意地隨著馬車的晃動,將半個身子的重量全靠向他。

    她吃定他了嗎?狀似閉目沉睡的司敬之不悅地皺起了眉頭。一如秦舞所料,他是完全清醒的,卻苦於假睡的狀態,而無法將她推開。這是昨天哭得泣不成聲的她嗎?差別未免也太大了些。

    在暮春之際,這裡的氣候還稍嫌涼寒,穿著輕軟羅衫的秦舞鼻頭一癢,輕輕地打了個噴嚏。

    “會冷嗎?”司敬之假裝被她這聲輕響驚醒,語音模糊地問了句。

    “還好。”她搖搖頭,更往他溫暖的胸膛偎了去。

    “那就好,馬車到哪兒了?”司敬之起身掀起窗幔往外看去。“原來快到了,難怪氣候變涼。”他放下窗幔,趁此機會坐到秦舞對面的位置,避開了她的貼近。可惡﹗奸詐﹗秦舞不滿地撇嘴,在心裡不住低咒。

    這點小伎倆,那裡是他的對手?看到她臉上的神情,司敬之忍不住微微低笑,須臾,斂起笑容,正色道︰“小舞,在進靜莊之前,我要先跟你約法三章。”

    秦舞不語,只是睜著一雙大眼,眨阿眨地看他。

    “第一,我們必須以表兄妹相稱;第二,你絕對不準在人前對我做出任何逾越的舉動;第三,你要好好地去認識那些人,在裡頭一定可以遇到一個你喜歡的人。”司敬之認真地板著手指頭─一說道。

    而秦舞依然不語,依然睜著一雙大眼,眨啊眨地凝視著他。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司敬之沉了嗓言說道︰“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你一點都沒變耶﹗還是那麼好看。”秦舞輕笑,絲毫沒被他嚇著。

    她的凝望和她的言語讓他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司敬之俊逸的臉微微染上赤色,向來瀟灑從容的他怎麼被一個小他十歲的女娃兒弄得手足無措?“小舞﹗”他沉聲警告。

    秦舞對他沉凝的臉色視若無睹,無所謂地聳聳肩,睨了他一眼,唇角揚起嘲諷的笑。

    “約法三章有用嗎?你不是就不在乎對我的承諾嗎?”不等他開口,她又自個兒淡道︰

    “你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丟下這句話後,她偏首看向不住晃動的窗幔,不再看他。此時的她,臉上已完全沒有了笑容,只有愁緒。

    他真的傷她很深,可他和她是不可能的,讓她一直懷抱幻想過活對她反而是種傷害。

    司敬之嘆了口氣,想要開導她。“小舞,我不是背信忘義,當初我就不曾說過要娶……”話還沒說完,就被小舞打斷了。

    “我知道,我會遵守你的約法三章,別再解釋了。”秦舞揮揮手,露出燦爛的微笑,

    那雙因笑而瞇起的眼,透露著難以察覺的狡黠。“叫你表哥、別在人前纏著你。在靜莊裡的男人中找個好夫婿,這樣就可以了嘛﹗別擔心。嘩,靜莊到了耶,真的好大哦……”

    這是他印象中的小舞嗎?看著靠在車窗往外看去。笑得欣悅愉快的她,司敬之覺得

    似乎有樁陰謀在隱隱醞釀。他寧可她再跟他討價還價、耍賴一番,持反對意見的她,還讓他比較心安些,她答應得太過爽快,反而讓他頭皮發麻。

    事情會像她保證的那麼順利嗎?他真的非常懷疑……

    “歡迎、歡迎,司尚書,我們恭候多時了。”司敬之和秦舞才一跨進靜莊大廳,立刻就有人前來寒暄。

    廣大的廳堂中有十來個衣著華麗的男女,或坐或站,此時都停下了原本談笑的舉止,注意力全投射到甫踏進廳門的司敬之他們身上。

    沒被這樣的陣仗嚇著,司敬之依然一派的優雅自若,認出來人是曾有一面之緣的某王爺之子,先打了個招呼,然後抱拳前眾人一揖。“勞駕各位久候,真是抱歉,在下司敬之,這是捨妹秦舞。”

    雖然早知道他會如此介紹,秦舞還是忍不住心頭的不滿,櫻唇嘟了起來。想到他接下來的兩個月很可能會硬把她塞給這些人的其中一個,厭煩感更盛,原本就站在他身後的她,干脆默不作聲,懶得跟任何人打招呼。

    “司公子不用多禮,以後我們還要相處兩個月呢,直接以名字相稱吧﹗”其中一名穿著五色錦袍的男子走近,對司敬之自我介紹道︰“唐臨授,喚你敬之,不反對吧?”

    “當然不。”司敬之淡淡一笑,對眼前這麼有禮的男子印象頗佳,在皇親國成中鮮少有這等平易近人的個性存在。

    “唐臨諼,你愛跟一般百娃同流合污就自個兒去,可別把本小王拖下水。”一名坐在主位的瘦削男子嗤哼了聲,話一出口,立刻有數人圍了過去,同聲附和。

    吳呈恩是所有貴族子弟中最為橫行霸道的一個,好色放浪、無法無天,卻偏偏有權有勢,許多弱勢的貴族子弟和一些想攀權附貴的前臣們都以他馬首是瞻。

    “吳小王爺。”面對這樣的侮辱,司敬之依然噙著談笑,打了聲招呼,但眼裡卻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精爍。沒想到吳呈恩也來了,等會兒他得告誡小舞要小心遠離這個人渣。

    “呈恩,你可別小看了司公子,他在洛陽的功績可是讓聖上讚賞有加的,年輕有為又一表人才,等這兩個月的假期一過,回到朝中,未來的宦途可是光明燦爛啊﹗”

      一個站在吳呈恩身旁的小跟班開口提醒,怕要是得罪了前途無量的司敬之,恐怕會招來禍患。

    “呸﹗再怎麼行也不過是個官,能有我們皇族的血統嗎?讓本小王在這裡等就算抬舉他啦﹗跟他說話?白降了本小王的格﹗”吳呈恩狂妄地眸了口,忿忿地起身就走,在經過司敬之身旁時實地眼睛一亮。“噫?這裡還有個漂亮小妞耶﹗”說著,就要伸手去拉秦舞。

    剛剛他對司敬之語出不遜就已經讓她心頭火起了,現下居然還敢伸手碰她?秦舞勝一沉,靈巧避開,袖子用力一甩,順勢在那只豬手上狠狠打了一下。

    “哎呀﹗”吳呈恩呼痛,撫了撫痛處,完全沒想到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家會武,把這當成了巧合,依然涎著臉靠了過去。“別害羞,咱們說說話嘛﹗”

    “呈恩,別這樣。”見他色心又起,唐臨授連忙開口阻止。“我的事輪不到你管﹗”吳呈恩不悅地罵了聲,然後又是一張色欲橫流的臉朝秦舞偎近。“小美人兒,咱們說說話嘛﹗”

    “走開。”秦舞沉聲警告,掌心已運上了力,打算他再伸出手時廢了他的一雙碌山之爪;對這種登徒子她向來是毫不留情。

    “不知吳小王爺對一個‘民女’有什麼話要說?不怕徒降了格調嗎?”司敬之輕笑道,插進了兩人之間。

    “給本小王滾開﹗”被自己說過的話給擋了回來,寡廉鮮恥的吳呈恩根本不以為仵,還兀自嚷嚷,伸手想把司敬之推開,卻發覺對方根本文風不動,他又使盡了吃奶的力道,卻還是徒勞無功。“喂……”他抬頭正想開罵,卻迎上一雙凌銳騖猛的眼,頓時僵在原地,無法動彈。

    “吳小王爺,請自重。”司敬之依然溫和地笑著,眼神卻透出懾人的寒光,他優雅地抽出懷中的折扇,將那只依然搭在肩上的手輕輕拂了開。怎麼才被人瞪一眼就不敢動了?他可是一呼百諾的吳小王爺阿﹗吳呈思拚命在心裡為自己打氣,卻是額頭直冒冷汗,連話也說不出來。“讓開﹗丟盡吳家的面子。”一聲嬌叱從門口傳來,吳呈思抬頭,見是自己最感畏懼的妹妹吳雪蓮來了,更是汗如雨下。

    吳雪蓮款款地走到司敬之面前,盈盈一福。“愚兄無禮,唐突司公子,雪蓮在這裡向司公子賠罪。”

    “好說,吳姑娘不必客氣。”司敬之回以一揖。

    她八成看上這小白勝了﹗見妹妹這從未對他顯露的溫柔模樣,吳呈恩知道再待下去只會被她攻擊得更慘,手一招,跟四、五個狐群狗黨悻悻然地走出了大廳。

    “雪蓮,不是說好要到大廳迎接司公子的嗎?你怎麼現下才來……”一名王族千金抱怨道,被吳雪蓮凌厲的眼神一掃,頓時噤聲。

    “方才雪蓮有事,來晚了些,司公子不見怪吧?”吳雪蓮隨即恢復柔美的笑容,朝司敬之又是盈盈一福。

    “吳姑娘別客氣。”見她久久不起,司敬之只得伸手相扶。

    司敬之只是輕輕一托,而吳雪蓮卻是乘機將手攀上了司敬之的手臂,仔細地上下打量,笑得更是燦爛。她本來是不想來的,一個禮部尚書憑什麼要她堂堂的王爺千金來迎接?何況會進禮部的全都是些滿口經綸的書呆子,更是沒有認識的必要。沒想到這人卻是長得這麼俊,尤其是瞪哥哥的那一眼,真迷死人了﹗還好她剛剛經過時有停下腳步看了一眼,否則這樣的俊俏男子可就錯失嘍﹗

    司敬之豈會不知她在打什麼主意?還真榮幸啊,才剛踏入靜莊,他和小舞就接連被這對惡名昭彰的兄妹給看上了。眼底閃過一抹譏誚,他藉著拉過秦舞的動作,不著痕跡地甩脫了吳雪蓮的手,然後溫和一笑。“捨妹秦舞,你們都是姑娘家,希望吳姑娘能多多照顧她。”

    秦?司?吳雪蓮立刻發現其中的疑點,不由得朝秦舞多看了兩眼。

    秦舞發覺自己不喜歡眼前這名女子。先略去她剛剛緊盯著司敬之不放的眼神不談,

    她現下看她的目光精利得像是要將她當場看穿,而且她眼中所含的鄙夷和輕視,是她從小就見慣的;自從她到了長安之後,已很久沒再接觸過這樣的眼光。吳雪蓮自傲地揚起唇角。不過是個黃毛丫頭,哪比得上她的萬種風情?“那是當然,司公子的妹妹嘛﹗”她拿手絹掩嘴輕笑道,言外之意再清楚不過。裝模作樣﹗秦舞翻翻白眼,能忍著沒當場開罵已是很給司敬之面子了。不悅地側過頭,卻迎上一張斯文有禮的笑臉,她微微一怔,尷尬地回以一笑。敢情好,剛剛扮的鬼臉全讓他給瞧了去。

    “在下唐臨授,不知秦姑娘如何稱呼?”

    “小舞,大家都叫我小舞。”眼前的男子是打從她一踏進靜莊後,唯一讓她有好感的人,方才那只色豬要調戲她時,還會開口幫她。

    “你們從長安到這裡,累了吧?天色也暗了,我帶你們到你們的廂房去吧﹗”唐臨授轉頭對司敬之招呼道︰“敬之,可以嗎?還是你要在這裡繼續聊?”

    司敬之正感激他的解圍。“不了,經過一天的車馬勞頓也累了,我還是回房吧﹗吳姑娘,恕司某失陪了。”

    “叫我雪蓮吧,請司公子好好休息。”雖然不願,心裡把唐臨媛這個礙事者罵了千百次,吳雪蓮表面依然嬌笑,一副體貼溫柔的模樣。

    目送著他們三人走出了大廳,吳雪蓮臉上的笑容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狡詐冷酷。“迎春。”她冷冷地喊。

    “小姐,什麼事?”一名婢女立刻走到她身後應道。

    “給我查清楚那女人和司尚書到底是什麼關係﹗”她微瞇著眼,沉聲低道。

    “是,小姐。”迎春應了聲,退了下去。

    就算是構不成威脅,她也不讓可疑分子接近她吳雪蓮所看中的人﹗吳雪蓮冷笑,走出了大廳。

    “叩、叩”敲門聲在這寂寂的夜裡顯得格外清脆。剛把東西安放妥當的司敬之拂了拂衣擺,起身開門一拉開,看到出現面前的秦舞時微微一怔。“怎麼是你?”

    “不然你以為會是誰?”秦舞輕哼了聲,將擋在門口的他推開,走進房間。為了避嫌,司敬之役將房門關上,他走近她身旁,不悅道︰“晚上別單獨進男人房間,會意人閒話。”

    “就連進你的房間也會嗎?‘表哥’?”她坐上榻沿,斜脫了他一眼。

    一股莫名的煩躁在司敬之心頭泛開,不知為何,他現下極怕和她獨處,尤其是像這種曖昧的地方。“別坐我榻上﹗”司敬之低吼,但秦舞卻是置若罔聞,反而除下了繡鞋,將腳也放上了榻。“你守點規矩﹗”他見狀更是為之氣結。

    “表哥,你好凶吶﹗對吳姑娘都不會。”秦舞故意嬌嚷,嘲諷道。

    司敬之咬牙,走到榻旁,雙臂環胸地看她,開門見山地問︰“你想怎樣?”

    “我不許你喜歡上別的女子,尤其是那種矯揉造作的人。”秦舞雙手撐在榻上,仰起上身直勾勾地看他。“你只能娶我,而我,也只會嫁你﹗”怎麼又回到了原點?司敬之懊惱地撫額。“我們不是約法三章過了?你也答應了……”

    “叫你表哥、別在人前纏著你、在靜莊裡的男人中找個好夫婿,表哥你說,我犯了哪一項約定?”秦舞揚了揚眉,露出狡島的笑。“受到教訓,我可是將你那招全給學了來。”

    司敬之一時間竟說不出話,只能睜著雙怒眼看她。她說得沒錯,她在房裡纏他,這裡可沒有其他人;而他,也是屬於靜莊裡的男人。直到此時他才嘗到這種被人用文字陷阱戲耍的滋味,他司敬之居然在這向來專擅的地方栽了個大筋斗﹗

    深吸了口氣,他才有足夠的冷靜說道︰“你方才不是和唐臨授有說有笑的?他是個很好的人選,人品不錯、外表出眾,身為貴族子弟卻一點也沒有驕矜氣息,你為什麼看不上眼?”他剛剛雖被特意賣嬌的吳雪蓮纏著,但那一幕他可沒錯過,若是小舞討厭對方,絕對不會給他好臉色看的。

    秦舞撤撒嘴,身子一側,像只小貓蜷曲在他的榻上,任由他說去。即使明知他帶她到這裡的目的,可當他當著她的面推薦別的男子、像是極欲將她擺脫時,她還是忍不住心頭那推心刺骨的痛。

    她不知道她這種躺法會將她玲戲的身段完全呈現嗎?“小舞﹗你聽到沒有?”他狂聲咆哮,其中有大半的怒意是因自己的心猿意馬而起。

    秦舞依然沒有看他,她怕自己會哭出來。

    “你給我坐好,回答我廠沒有得到回答的司敬之更加憤怒,見她仍舊沒有回應,右膝跨上榻,手按上她的肩頭正想把她拉起時,反而被她握住了手。

    在他還來不及回應時,秦舞運勁一拉,將他拉近了她的眼前,兩人的鼻端幾乎相觸,在吐息間都能感受到對方的溫熱。

    “因為他不是你。”她直視著他的眼緩道,顫抖的唇輕輕地覆上了他的。

    他該將她推開﹗司敬之不住地警告自己,可那誘人香軟的唇瓣,卻讓他喪失了意志力,完全抽不開身,他就這麼毫無反抗能力地沉淪在她生澀的蠱惑中,甚至,下意識地反客為主,深汲她惹人發狂的香甜。

    “司公子,打擾了,我家小姐要我送燕窩蓮子湯來給您。”房外一聲輕喊,驚醒了無法自拔的他。

    司敬之急速彈跳起身,望著她那被他吻得紅艷的唇,額上沁出了冷汗。他居然就這麼被她誘惑了,在這房門大敞的情況下﹗最讓他心驚的是,被人打斷的現下,他居然分不清心裡的感覺到底是慶幸還是失望?

    其實迎春老早就到了門外,把他們的對話全都盡收耳底,幸好他們倆都忙於爭吵,沒人注意到她的存在,正高興著自己打聽到了些端倪時,沒想到事情和發展得出乎她意料之外。要是這麼下去,她家小姐可就沒戲唱啦﹗因此她連忙出聲打斷,端著東西走進了房裡。

    “哎呀,司公子你們有事要談啊?那迎春就先告辭了。”看著榻上神色不定的兩人,

    迎春教作不知地笑笑,將東西放在桌上後,退了出去。她得趕緊將兩人的曖昧報告小姐啊﹗但走沒幾步,她又轉過身來叮嚀道︰“我家小姐是雪蓮姑娘,希望司公子記得她這番好意。”語畢,迎春走出了門外,此時才真正離開。

    司敬之心頭紊亂不已。她的一切都變得那麼極富魅力,誘引著男人最深處的佔有慾望,連曾有美女主動投懷送抱都不曾動過心的他,如今卻失去了控制。他怎麼能?他的身分幾乎等於是她的父親了啊﹗

    他該怪她的放縱還是該怪自己的把持不定?他撫著沉痛的額,下床走到桌邊,閉眼沉道︰“出去吧﹗”

    秦舞不讓他退卻,急急通近。“你對我是有感情的,不是嗎?不然你剛剛就不會放任讓我吻你,而且你也沉醉其中……”

    “小舞,別逼我送你回長安。”司敬之狠下心不看她,冷漠地說道。“回房去。”

    看著他將她推拒在外的背影,秦舞抿緊了唇,纖手在身側緊握成拳,而後轉身奔出房外,懊惱地奔回屬於她的房中。門才一閻上,她就虛軟地倚著門板,滑坐地面。他對她是有感覺的,可為何他不肯承認、只一心想把她送到別人手上?她費了多大的勇氣才主動獻出那一吻,而他,卻是如此輕蔑的口吻。

    他的溫熱,似乎還留在唇上,可他的冷酷,已刺穿了她的心。手指輕觸著被他吻過的唇,秦舞咬緊後,怕脆弱的心口載不住那傷人的疼痛。這是他給過她最接近的一次碰觸了……

    身後的門板響起了輕響。

    秦舞微微一怔,怕是失神的自己聽錯了,靜候了一會兒,依然無息。她緩緩站起,盯著門,許久,她還是伸手拿開了門閂。

    門一拉開,沁涼的夜風迎面拂來,而門外無人。她不該心存期待的,那是不可能的。

    她搖頭自嘲地笑笑,當她要關上房門時,眼角余光所瞥見的事物讓她領住了動作──門口放有東西。她上前彎身拾起,看清楚後,手開始顫抖。

    這是她的繡鞋,她剛剛留在他房裡忘了穿上的繡鞋。秦舞捂緊唇,怕自己會驚喜地叫喊出聲。不是錯覺,他剛剛曾來過她的房前,特地幫她送來繡鞋;在她做出這令他困擾的舉動之後,他還替她送來了繡鞋﹗

    這樣的他,叫她怎麼心死呵?方才的哀傷神色已被采然的笑顏取代,秦舞欣悅地笑著,心中盈滿了希望。

    還有兩個月呢﹗加油啊﹗她笑著轉身走進了房間,把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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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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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發表於 2022-9-13 00:53:2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小舞姑娘。”

    早晨,秦舞一拉開房門,就看到唐臨授站在門外,獻出了真誠笑容。

    還真殷勤啊﹗秦舞走出房間,借著轉身關門的動作撇撇嘴,沒啥喜惡地說道︰“叫小舞就成了,別加姑娘兩個字。”

    “天氣很好,我想約你到花園走走,好嗎?”唐臨授不敢太過接近,怕唐突了佳人,保持約兩步的距離,有禮地問道。

    “我要先去找我表哥。”秦舞搖頭,就要往司敬之房間的方向走去。

    “敬之已經和雪蓮出去了,剛剛我才在大廳進到他們,還是他叫我來找你的。”唐臨授不好意思地笑笑,敬之八成看出他對小舞有好感了,否則也不會特地給他這個機會。

    秦舞聞言微微一怔。沒想到他居然用出這種手段?哼﹗他要把她和唐臨授硬撮合在一起,她就偏不讓他如願﹗她扯了個笑容對唐臨授問︰“他們去哪兒了?”

    “他們到附近的湖塘劃小舟去了,你也想去嗎?”體貼的唐臨授怕她害怕和他獨處,順口問了句。

    正合地意﹗秦舞甜甜一笑。“那,麻煩你了。”

    清晨的湖面散落點點的金陽,在輕輕的風拂下,粼粼的波光耀人地閃動著。

    司敬之雙手握槳,無意識地劃著,沒有理會面前的吳雪蓮嘰喳些什麼,整個人已完全陷入了沉思。

    談吐風趣的他,加上俊逸斯文的外表,即使官位不高,依然深受姑娘家的歡迎,主動投懷送抱的可說是不在少數。面對那樣的狀況,就算對方再怎麼纏人,他總是能極富技巧地以三言兩語應付過去,讓自己安然而退。

    而唯獨小舞,一面對她,他就只能手足無措,淪落到被她控制的地步。成長後的她,依然保有小時候的活潑,反而為她增添一抹獨特的魅力。以前,他被她的蠻橫鬧得無計可施;如今,他卻被她的真摯與嬌媚給懾走了自製。

    他對她沒有感情嗎?想起昨晚她的問話,眉宇因沉思而微微聚起,劃槳的動作停了下來。思忖許久,司敬之微微苦笑,他根本無法果斷地回答出否定的答案。

    如同他曾質疑她分不清倚賴和喜歡的感覺,現下的他也是如此。他想告訴自己,在他心中,她一直只是個孩子,可當他接觸到她炙熱的眼光時,他的心竟不知不覺地受到吸引。所以他昨夜才會急急將她驅回房,怕會被她逼出不該出口的話。

    現下,她應該已經和唐臨授到花園去了吧?一想到此,他的心頭竟隱隱感到愁苦。

    “司公子?司公子﹗”連串的呼叫把他游離的神智拉回,吳雪蓮那笑得有些僵硬的臉迎面而來。“船不動了。”

    司敬之這才發覺他的動作早已停止。“抱歉。”他收斂了心神,微微一笑,雙手齊動,小舟才又開始前進。

    迎春說得沒錯,他和那個小丫頭之間絕對有曖昧﹗吳雪蓮暗地咬牙,將手中的絹帕絞得死緊。還以為搶得先機約他獨處就可以多製造些好感,沒想到那個小丫頭沒來,他的魂就整個都沒了﹗

    “天氣好熱哦﹗吳雪蓮做作地抬臂遮陽,輕薄的衣袖下滑,露出了一截手臂。她就不信這吹彈可破的肌膚勾不了他的魂﹗“這扇子借你吧。”司敬之對她的行為完全了然,把懷中的把扇遞給她,對她的裸露視若無睹。他知道,這將會是比斥責她還更傷人的舉動。“啊,那邊開了朵荷花,好美啊﹗”為什麼他對小舞就做不到這種心定的地步呢?真奇怪。

    她只要露一小段肌膚,哪個男人不是睜大了眼的?而他,居然還轉頭看別處﹗滿腔的怒意洶湧而上,硬是轉為嬌笑。她吳雪蓮絕對要他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不用了,我掬些水來驅驅暑。”她彎身在湖塘裡掬了些水撒在襟口,原先就有點薄透的衣透滲上了水,裡頭肚兜的質料、花樣更是一覽無遺。

    這吳王爺的千金未免也太豪放了點。司敬之眼中閃過一抹黠光,故作遲疑地說道︰

    “現剛我看到有人在湖畔洗夜壺,你這麼做不太好吧?”果見吳雪蓮臉色瞬間鐵青,拿起了繡帕不住往身上猛擦,他得轉頭看向別處,才能忍住笑。

    “哎呀,我的手絹﹗”吳雪蓮不死心,又想出別的花招,趁著他不注意時,將繡帕丟到他的足邊。明知危險,她還是搖搖晃晃地站起,打算借著撿拾繡帕的機會跌到他的懷裡。

    他可不想平白無故被人撞這麼一下啊﹗早已看穿了她的心思,司敬之浮起嘲諷的笑,

    好整以暇地用眼角余光注意著她。當她一個踉蹌往他撲來時,早有準備的司敬之足尖輕點,身子躍升數尺高,剛好閃過了她的跌勢。

    沒料到他會閃開,收勢不及的吳雪蓮絆到了坐板,連呼救聲都尚未出口,就聽到撲通一聲,人已摔下了池塘。

    司敬之輕輕落回原位,拿過一支木漿送給不住掙扎的她。“雪蓮,你還好吧?真是抱歉,這是習武人的通病,身子會自動閃避突來的事物,沒想到卻害你落水。”

    好不容易得救的吳雪蓮死命抓著船槳,聽到他的話,滿腔怒火完全消散。“沒有關係、沒有關係,我不介意。”原來他還會武,文武雙全,這種好男人她要定了﹗

    “剛剛有人在湖畔……你知道的,希望你沒有喝到水。”司敬之將她拉上了船,很“好心”地欲言又止。洗夜壺﹗想起他剛剛說的事,腹中一陣作嘔,她立刻趴地船邊嘔了起來。“請送我……回岸上……”她虛弱道,經過這連番的折騰,讓她只想盡快離開這個湖。

    “是。”正如他所願﹗司敬之揚起笑,加快劃槳的速度,不多時,船已靠岸。

    當秦舞和唐臨授來到湖畔時,正好看到司敬之扶著一身濕透的吳雪蓮上岸。

    “怎麼了?”唐臨授靠近,在看到吳雪蓮的衣物全透明地貼在身軀上時,尷尬地偏過了頭。秦舞也看到了吳雪蓮的裝扮,臉色一沉。

    “雪蓮落水。”司敬之簡短答道,並沒有忽略秦舞的神色。“你們怎麼來了?”

    “小舞想劃船。”唐臨媛看著小舞微笑道。

    “表哥,把表妹自個兒丟著不好哦﹗一起劃吧﹗”秦舞笑道,瞪了他一眼,警告他別再做這種亂點鴛鴦譜的事。

    此時吳雪蓮打了個噴嚏,不住發顫。“能不能快點送我回去?我好冷……”

    “我送你。”司敬之立刻將外袍除下覆在她的身上,然後轉身對唐臨途說道︰“恕我失陪了,小舞就麻煩你照顧。”他故意不看她,扶著吳雪蓮往靜莊走去。

    “王八蛋司敬之﹗”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秦舞氣得低聲咒罵。明知她會嫉妒,還故意在她面前對吳雪蓮做出這種溫柔的舉止,她小舞才不會這樣就被打敗﹗“臨授,走,我們去游湖﹗”她足下一點,優美地落坐船上,動作輕巧到不曾引起任何晃動。

    這一手讓唐臨授看得咋舌不已,怔了半晌,才崇拜地嘆道︰‘好厲害,我的輕功還練不到這種地步呢﹗”

    “有訣竅的,我再找機會教你。”秦舞微微一笑,發覺這人真是善良得可愛。

    “走吧,劃船去。”

    “那我就先謝謝你了。”唐臨授喜道,連忙上船,開始了他們的游湖之旅。

    用過晚膳,司敬之去探望了今晨落水的吳雪蓮之後,回到房中,立刻將門閂緊緊鎖上。為了避免昨晚的情景重演,他打算早早熄了燈睡覺,任誰來敲門也不開。

    然而,一轉過身,所見景象卻讓他瞠大了眼──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小舞,正趴伏在他的榻上,雙手支著下頜,一勝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幸好我早料到,否則不就被你關在門外了?”秦舞嫣然一笑,翻了個身,變為斜倚著竹枕的姿勢,用得意的眼神眼他。

    嫂子真是把她教得太好了,竟變得如此聰明﹗司敬之在心裡默默地“感激”單遠憐的恪盡職守,深吸了口氣,用嚴肅的口吻說道︰“出去,我要休息了。”

    “我陪你啊﹗”秦舞開心地笑道,拍拍身旁的空位。“來,累了吧?早點歇息。”

    那是屬於成熟女子的玲瓏曲線﹗看著她,司敬之的心猛地一震,根本無法欺騙自己她只是個孩子。晃動的燭光映射在她白皙動人的面容上,隨著她火熱而又純真的眼神魅感,他的理智正在一絲一絲地被她點燃的火焰焚燒。

    他怎麼能對一個妹妹動了邪念?﹗自責的情緒讓司敬之震驚,連忙收回脫韁的心神。惱她一再用挑逗的舉止來試煉他的忍耐力,緊隨而升的是滿腔無法宣洩的怒火,既怒她的妄為,也怒自己的把持不定,而這完全化為狂吼咆哮而出。“小舞﹗你別這麼濃顏無恥好不好?你這樣哪像個大家閨秀?”

    只要能誘引得了他,她就算被罵淫蕩也無所謂﹗秦舞毫不退縮地仰頭看他。“難道要我像吳家大小姐那樣穿得衣不蔽體才叫大家閨秀嗎?”

    “她只是落水,是情非得已,跟你的狀況不同。”為了阻止她,他只能罔視良心地為吳雪蓮辯解。

    “那改天我也來落水好了,這樣你就不會罵我濃顏無恥,反而還會稱揚我一聲大家閨秀。”秦舞撇撇嘴,對他不公的論點感到不悅。天知道,吳雪蓮那色誘之心是多麼地昭然若揭﹗

    “隨你,反正救你的人不會是我。”司敬之故意不看她,說出這傷人的回答。他為了逃避自己的心,總是用無情的話來傷她,他到底要刺傷地多久?秦舞斂起了笑,看著他的側臉,沉聲問道︰“就算我快溺死了,你也不會出手?”

    “你已經有唐臨授這個護花使者了,我職責已盡,根本就沒有出手的必要。”司敬之嗤笑一聲,完全不在乎。

    秦舞無語,只是凝視著他,面無表情,那雙清澈黑亮的瞳眸完全讀不出是哀傷抑或憤怒。這突然的沉默讓司敬之感到不適應。她應該會大吼回來的……他回頭看她,迎上的眼神讓他猛然一震──他竟看不透她﹗

    秦舞依然凝視著他,不曾稍瞬,良久,才一字一字地輕道︰“那我會選擇溺死。我寧願溺死。”

    口吻雖淡,卻是無比的震撼﹗司敬之整個人就這麼怔住了,腦中一片空白。她緩緩下榻,穿上繡鞋,在經過他身邊時,頓下腳步,她沒有轉頭,就這麼看著前方說道︰“明天見了,表哥。”然後拿開門閂,走出房間,門,悄悄關上。

    傷害會使一個人成長嗎?他從未見過那種哀戚絕美的表情,像是哀莫大於心死;那表情緊攫了他的心神,更揪痛了他的心﹗司敬之仰首閉眼,手撫著額角,糾結的眉宇間緊鎖著化不去的苦惱。

    他要如何說服自己把她當個孩子看待?在這他意識到她已成長的時候……

    “喂﹗你過來。”

    秦舞正在花園裡的池旁,怔怔地盯著隱隱的水波沉思著,卻被這聲無禮的嚷聲給打斷。一回頭,看見趾高氣揚的吳雪蓮帶著幾個貴族千金站在前方的涼亭,一臉興師問罪的模樣。

    大家閨秀?秦舞嗤笑,趁著今天靜莊裡的男子都結伴出去打獵的好機會,猙獰的面孔就出來啦﹗她別過頭,對那群娘子軍視若無睹。

    她吳雪蓮何嘗受過這種待遇來著?“迎春,去把她給我架來﹗”吳雪蓮腳一跺,氣急敗壞地指著秦舞怒道。

    迎春立刻應是,跑下了涼亭,伸手就要往秦舞抓去。

    秦舞不耐地擰眉,連閃都不想閃,直接反抓住迎春的手臂,沉道︰“別惹我,不然我把你摔到水池裡去。”

    迎春努力掙扎卻完全掙不開,急忙張口求救。“小姐,救救迎春響﹗”

    “你太過分了﹗”吳雪蓮怒呼一聲,手一揚,呼朋引伴地沖到了秦舞身邊,將她團團圍住。“你這賤民沒資格碰本小姐的婢女,快放開她﹗”

    “司敬之不也是賤民嗎?怎麼他連你的手都碰得?”秦舞冷冷嗤笑,松了手,她根本不屑跟她們在這裡膠著。

    “別把司公子跟你相提並論﹗”提到司敬之的名字,吳雪蓮更為火大,雙手插腰,驕蠻地質問道︰“說,你跟他是什麼關係?”

    “表兄妹。”秦舞翻了翻白眼,並沒有違反地和司敬之之間的約定,即使她實在很想揪著吳雪蓮的襟口,放聲大吼說她是他未過門的妻子。“一表三千裡喲﹗”吳雪蓮嗤之以鼻,伸出食指直戳秦舞的肩頭。“我警告你,不管你和他是什麼關係,不準你對他有任何妄想,聽見沒有?”每說一字就戳一下,每一下都戳得又準又重。

    “別碰我﹗”秦舞忍無可忍,運勁將她那只放肆無禮的手拍掉。

    “哎呀﹗”吳雪蓮捧著發紅的手背,疼出了眼淚。“你這野蠻的平民,居然敢動手打我?”旁邊的千金們見了也都驚叫連連,紛紛譴責。

    “你剛剛那舉動就不野蠻嗎?這算是便宜你了,別再來惹我。”她連一成力都沒使上,居然能叫成這樣?秦舞沒心情再跟她們攪和下去,側身想從她們之間離開,卻被吳雪蓮拉住了衣袖。

    “你以為有司公子罩你,你就拿嬌了嗎?也不自己照照鏡子,全身上下一點首飾也沒有,一臉窮酸樣,憑什麼賴著人家啊?人家司公子是好心,才會照顧你這小裡小氣的賤民,你還當真以為自己配得上人家?別做夢了﹗他可是堂堂利部尚書,也只有本小姐跟他才是門當戶對、郎才女貌,哪像你這麼不知丑,癩蛤蟆也妄想吃天鵝肉﹗”吳雪蓮張牙舞爪的,和後頭群起附和的女子們將狠毒潑辣的一面發揮得淋漓盡致。

    秦舞冷笑。“尚書又如何?你看過他被貶到許州的落魄地步沒有?就算他當上了丞相,司敬之依然是司敬之,本姑娘和他配不配,還輪不到你來評斷。”而後她臉色一板,怒斥道︰“閃開,別擋著本姑娘﹗”

    “你這不知好歹的賤女人﹗給我打,把她推下水地去﹗”吳雪蓮氣極,歇斯底裡地尖嚷,自己也扯住秦舞的手,用盡力氣直往水池的方向拉,其他的人見狀,也急忙上前幫忙。

    一人難敵眾手,秦舞雖穩住了步子沒讓她們推下水,但她們七手八腳地往她身上直抓,那修得又尖又長的指甲可刮得她隱隱生疼。她極力壓抑著怒氣,不想和她們一般見識,怕自己一出手會打傷了嬌弱的她們,可當吳雪蓮趁亂一巴掌打上了她的臉頰時,她就再也忍不住了。

    “瘋女人﹗”她袖子用力一揮,將她們震退了數步,幾個起落後,人已脫出重圍,離開了花園。

    “呀──”“救我──”只聞水池邊一陣混亂,幾個比較靠近池畔的人失去平衡,紛紛跌落水裡,害人不成反害己。其他人見狀連忙伸手相救,少不了又是幾個泥菩薩過江的被拖進了水裡。

    吳雪蓮氣得全身發抖。那個死丫頭沒教訓到,自己的人反而落到如此狼狽的地步,叫她這口氣怎麼吞忍得下﹗

    秦舞,你給我記著﹗吳雪蓮赤紅的眼盈滿了惡毒,聽到身後傳來呻吟連連,心火更盛。“你們這群沒用的東西戶用力一跺腳,頭也不回地離開。

    傍晚時分,出外獵游的男子們全回到了靜莊。靜莊的僕傭們連忙接過豐盛的獵獲,回廚房調理。

    “敬之,今天多虧有你,否則咱們可要空手而返了。”唐臨授走到司敬之身旁贊道,一臉崇拜。

    “運氣罷了。”司敬之微微一笑,動手除下手套。

    今天他總算大開眼界了,這群養尊處代的公子哥兒們竟羸弱到連一張弓都拉不開,

    整程只會放出狂犬拼命地追逐獸物,毫無技巧可言,這樣的程度居然還敢將之稱為“打獵”?叫賽跑還差不多﹗

    “哼﹗要不是你搶走我的獵物,今天滿載而歸的人會是我。”吳呈恩聞言將手套甩在地上,很恨地往房裡走去。自從初見就被司敬之瞪得無法動彈後,他就一直對司敬之心存怨恨。

    司敬之微揚起後角,把他當成狗吠一樣置若罔聞,和唐臨授無奈相視一笑。

    “沒有人陪,不知道小舞今天會不會覺得無聊?”唐臨授突然冒出一句。

    司敬之微微一怔,好不容易因狩獵轉為輕快的心情又沉重了起來。她那時的表情,

    還深刻地印在腦海裡。他隨即掩下瞬間的失神,輕鬆笑道︰“應該不會吧,這裡姑娘家那麼多。”

    唐臨授跟著笑了幾聲,神情有些躊躇,遲疑了一會兒,才鼓起勇氣問道︰“不知小舞姑娘她……是否已經有對象了?”

    司敬之看著那張斯文害羞的臉,“沒有”兩個字就這麼梗在喉頭,怎麼也說不出口。

    唐臨授是他從一開始就屬意的對象,能有這樣的發展,不是他所樂見的嗎?可為何他的胸口卻感到沉窒,像是壓了塊大石般喘不過氣來?“我覺得小舞是個很好的姑娘,我想回去稟報我爹,請他為我作主……”唐臨授叨叨絮絮地自言自語了一堆,才又突然想起似地問︰“對了,你還沒回答我,小舞她……有心上人嗎?”

    司敬之還來不及決定他該回答有或沒有時,就被一個做作的女聲給打斷了。

    “司公子……”吳雪蓮淚流滿面,無限哀怨地飛撲到他的懷裡。

    他從不曾這麼歡迎過她的出現,讓他避開了這個難以回答的問題。司敬之朝唐臨授歉意一笑,將吳雪蓮偎軟的身子扶正。“發生了什麼事?”抬頭一看,她後頭居然還站了幾個姑娘,而且個個都哭得慘不忍睹,一身狼狽。

    “今天下午我怕小舞一個人無聊,好意邀了她們去找小舞聊天,誰知道小舞反而生起氣來,用武功把她們掃進了水池,她只有袖子一揮而已,她們就掉下去了,嗚……好可怕哦……”吳雪蓮哭訴著,整個人又靠了上去。

    司敬之擰眉思忖。吳雪蓮的心機深沉,她的活能信幾分?可小舞性情暴烈、身懷武功卻又是不爭的事實……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請各位姑娘先回房更衣吧,待會兒晚膳時司某會以水酒─一向各位致歉。”司敬之不動聲色,沒將心中的疑慮表現出來,對她們溫柔微笑,拱手一揖。

    那些貴族千金們在吳雪蓮的淫威壓迫下,落水的狀況一直維持至今,早已悲哀到欲哭無淚,如今能得如此溫柔一笑,原本淒楚的神色全有了笑容。連忙福身道謝,轉回房裡打扮去。

    白讓她們占了便宜﹗吳雪蓮心裡陣道,同時還不忘矯揉地做做好人。“小舞姑娘還是個孩子,你別太責備她哦﹗”

    “我去問問小舞到底是怎麼回事。”唐臨授不相信秦舞會做出這種事。

    “等等,晚膳過後我會找她談。”司敬之按住他的肩頭,阻下他離去的動作。

    “我還是先去看看她比較好。”唐臨授急道,怕小舞被她們欺負,想趕緊過去安慰她。活才一說完,肩上的壓力突然沉了許多,唐臨授一轉頭,對上司敬之直視地的眼。

    “她的事有我這個兄長費心,晚膳過後我自會去看她。”司敬之微微一笑,但眼裡和閃過鷙人的犀銳。他絕不容許別的男子單獨踏進她的閨房﹗司敬之的笑容依然是那麼溫和,可為何他的心裡直發毛?唐臨授吞咽了口唾液,訥訥地說︰“既、既然……你這麼……說……那、那就如此了。”

    “吳姑娘,失陪了,我先去把這身裝束換下。”司敬之拱手告辭,然後轉身朝兀目怔在原地的唐臨授招呼道︰“一起走吧?”

    “好、好……”唐臨授被動地點頭,和他並肩往房間走去。見他們離開,吳雪蓮臉上的柔笑褪去,隨後離開來到吳呈恩的房前。

    她連門也沒敲就直接推門而進,裡頭正在野合的男女聽到聲響迅速分開,兩人都是一臉尷尬。

    “出去﹗”吳雪蓮不耐地斥喝,看著那名女子抱起散落地上的婢女服飾沖出了門外。

    “你打的是什麼獵?狐狸嗎?才剛回到靜莊就那麼迫不及待啊?要是讓爹知道你搞上靜莊的婢女,你就吃不完兜著走了。”她指著吳呈恩罵道。

    “她們貪慕虛榮,自動送上門,不玩白不玩嘛﹗”吳呈恩流氣地笑笑,拿起衣袍胡亂套上。被打斷好事,他雖感憤恨,卻是不敢表現出來。

    “別玩婢女了,清純的妞兒就在眼前,你不去碰才叫可惜。”吳富蓮坐上榻邊,揚起了塗滿鮮紅寇丹的手直腰,見吳呈恩一臉茫然,忍不住重重敲了他一記。“笨吶﹗司敬之他表妹啊﹗”

    “對哦﹗我怎麼給忘了?”憶起那張清麗可人的容顏,吳呈思臉上露出了猥瑣的笑,

    但是,突然想起一件事,臉又沉了下來。“司敬之的表妹耶﹗玩出事豈不更慘?你這不是在害我嗎?”

    “出事就把她娶回家當小妾啊﹗擺在家裡,你依然在外頭玩你的,誰管得了你?”

    吳雪蓮揚起冷冷一笑,想的是比奪人清白更狠毒的計謀。她要她的一生就這麼毀了,遠也別妄想嫁給司敬之﹗

    “也對﹗”吳呈恩想了下,然後呆呆地笑了。

    “過來,我跟你說……”吳雪蓮開始附上他的耳旁竊竊私語,傳授他如何得逞的計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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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3 00:53:4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她──沒有首飾嗎?

    秦舞坐在榻上,看著那一攤丟在被上的珠寶玉飾在燭火映照下泛著晶光,纖手輕輕撫過,微微出神。

    遠憐姊疼愛她的程度,到了每次上街都會到古玩店或金銀珠寶店買件首飾給她。她從來不知道那些東西的價值,直到有次頭上的翠玉簪被眼尖的客人認出是件名貴的古物時,她才知道自己擁有一堆價值不菲的寶藏。

    沒有首飾就配不上他嗎?若真是如此,事情還好辦多了。秦舞浮現自嘲一笑,將那些首飾一一收入珠寶盒。她不怕身分的差距,遠憐姊早已對她灌輸“人不分貴賤”的理念,就算她是乞兒出身,她行端坐正,依然不怕任何人指責。

    唯一讓她畏懼的是──他執意封閉的心;那是她費盡心思也難以改變的。

    吳雪蓮的冷嘲熱諷算什麼?除了他之外,再也沒有別人能傷得了她。秦舞扮了個鬼臉,將珠寶盒放回收藏的位置。遠憐姊要她把這些首飾帶來裝扮一下自己,可她卻是一直藏了起來,要是遠憐姊知道了,八成會氣得罵她一頓吧﹗

    “叩、叩──”門外傳來了輕響。

    秦舞低頭看看自己因準備就寢而只著單衣的裝束,不耐地擰起了眉。不要又是吳雪蓮她們那群潑婦來找麻煩,她已經沒啥耐性跟她們耗了。“誰?”她沒好氣地問。

    “是我,開門。”傳回的卻是令她意想不到的溫醇男音──司敬之。

    怎麼可能?秦舞微微一怔,連忙上前開門,果見卓爾不群的他站在外頭。他不是深怕會給她妄想而避嫌避得緊嗎?怎麼會主動在這夜晚時分來找她?

    “進去,我有話跟你說。”他臉色平板地低道。

    是為了今天下午的事嗎?他已經知道了?滿腔的疑問沒有問出口,秦舞轉身走進房裡。

    提防會有上次被人撞見的事情再度重演,司敬之順手帶上了房門。一踏進光線明亮的房間,他微愣,方才門口昏暗他沒有發覺,直至此時才看到她居然只穿了單衣來應門﹗那薄薄的衣料在燭火的映照下根本起不了什麼這該作用,她玲戎的曲線完全呈現下他的眼前。該死﹗她到底要用多少的方法來折磨他才甘心?

    司敬之臉色微變,深吸口氣,強迫自己不去看那誘人的一幕。“聽說你今天把人推下水池?”

    果然,那群沒品的女人﹗秦群在心裡低咒,走到榻沿坐下,愛理不理地回答︰“是,也不是。”

    “前因後果?”他不滿意這樣的回答。

    “如果我說是吳雪蓮的錯,你信不信?”她斜睨他一眼,挑釁反問。

    “你說我就信,我了解你。”司敬之倚著牆,雙手環臂看她,眼神卻很不自然地只敢在她頸子上方飄移,深怕隨便一眼都會點燃慾望的引線。

    秦舞聞言沒有喜悅,反而板著臉,走到他面前直視他。“那為何我說我愛你,你卻不相信?”

    司敬之強迫自己忽視她的接近對他所造成的影響,勉強捉回自己心猿意馬的理智。“這不能相提並論的﹗”

    “有什麼不同?”她逼近他,軟馥的身子兒與他相貼。

    她的體香混合著淡淡的熏香直接竄入他的鼻際,清雅卻誘人,帶著濃郁的蠱惑氣息,撩撥著他所剩無幾的清醒,他只能用咬牙來強迫自己回神。“你別老是舊事重提,你對我而言只是個孩子。”她是個妹妹,她是個妹妹,他不該有任何遐想……司敬之不住告誡自己,自責與壓抑慾望的折磨幾乎將他通得崩潰。

    “別再用這爛理由來搪塞我﹗我十八歲了,請你正視我的成長好嗎?我不再是那個什麼也不懂、只能被你耍著玩的小女孩了﹗”秦舞雙手用力將他的臉扳下,不讓他逃避她的眼神。

    她的觸碰像帶有炙熱火苗的導火線,引燃了體內的大火,燒疼了他的憤怒,衝破了他瀕臨崩潰的自製力。天﹗在她用眼神與動作雙重的誘引下,叫他如何把持?司敬之再無法克製地一把握下她置在他下頜處的手,嘶聲怒吼︰“你要是真正成熟了就不會穿成這副模樣貼在一個男人身上﹗你以為在撩撥起男人的慾望之後,真能夠全身而退嗎?”

    秦舞櫻唇微啟地看著那張怒意奔騰的俊客,愣在那兒。她從不知道斯文爾雅的他竟能狂怒到如此肆張的地步,一時之間竟忘了該反駁他的話。

    “你以為一個男人的忍耐力能到達怎樣的程度?”司敬之轉身將她鉗製在牆與胸膛之間,把她的雙腕用單手固定在頭頂上方。“你任性妄為所引起的後果根本不是你所能承擔的﹗”

    秦舞回神,怒氣上湧。她不能讓他這樣侮辱她的感情﹗“這不是任性妄為,而且你也根本不可能給我什麼後果﹗”她不滿地反駁。

    司敬之聞言勾起冷酷一笑,俯首在她耳畔低道︰“你太小看男人了,即使他對一個女人沒有感情,依然也能引起肉欲……”

    他從沒有用過這麼撩人的低喃語調對她說話,而且還是這麼貼近……秦舞雙頰微微染上櫻色,不由自主地掙扎。“放開我……”話還沒說完,就被他低俯而下的溫熱唇瓣給封住了口。

    不同上次那輕描淡寫的吻,他張狂的渴求彷彿連她的呼息都要將之掠奪,他的舌強勢地竄進她的口中,將他體內的火熱也傳導給她,秦舞只覺腦中一片昏沉,就連他的手已深入單衣裡覆上地挺立的胸前,她亦不自知,她只是呼吸急促地沉溺在他用情慾交織的歡愉之中,完全無法思考。

    他原本扣著她雙腕的手也已放下,隔著褻衣逗弄著她胸前的蓓蕾,感覺它在絲滑的衣料下挺立,他的慾望中心更加疼痛了。在此時,什麼理教規範全部拋諸腦後,他的心裡只有一股念頭在吶喊,吶喊著要深埋進她的體內,讓她的溫潤緊緊地包圍他﹗

    “嗯……”當他修長的手指探進她的身子時,她難以抑制地嬌吟出聲,全身泛起了激情的輕顫,她幾乎站不住腳,只能倚賴他的胸膛才得以支撐。

    那聲嬌喘驚醒了他,司敬之抬頭冷汗淋漓地看著那因情慾而潮紅的麗顏,震驚不已。他──竟失控了﹗他原先只想嚇嚇她而已,卻反而難以自拔地沉淪在她的身上﹗

    呼吸急促的秦舞胸膛不住起伏,氤紅的水眸不解地看著他,不懂他為何停下。

    “這就是後果,會讓你失身辱節的後果。”那特意平穩過的語音依然暗啞。司敬之別開了臉,不敢再看她任何一眼,怕自己會忍不住再次侵上她的唇瓣。

    秦舞調整急促的呼吸,抑下羞怯,伸往環住他的胸膛,貼近他的耳旁輕輕柔道︰“對象是你,我不怕。”只要能逼他正視自己的心,她就算失身辱節也不怕。

    她的話讓他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像是最動人的旋律,緊緊包圍住他的心……不﹗再待下去他絕對會忍不住要了她﹗這樣的念頭讓他渾身冰涼,驚出一身冷汗。司敬之用力將她推開,往外奔去,罔顧她是否失衡跌倒,一心只想離開這個房間,離開那令他無法自持的她。

    “司敬之﹗你到底在怕什麼?”秦舞跌坐在地,無暇顧及膝上的疼痛,急急起身大喊,不要好不容易失防的他又這麼消失。

    司敬之身子一僵,腳步徽頓,只是片刻,他隨即邁開步子,掠出了門外。

    望著那扇隔絕了他的身影的門,秦舞咬唇,環膝坐在地上心痛地揪緊了襟口。

    你到底在怕什麼?

    一直到他狂奔進夜深無人的後院,她那句問話,依然如影隨形地緊跟著他。

    司敬之從水井裡打出一桶水猛烈地澆倒在自己頭上,立刻又放下水桶吊起另一桶水,周而複始,地上都已濕了一片,然而他身體裡的火焰都怎麼也澆不熄。

    他頹然地斜靠著石井。手上的水桶滑落地面。他到底在怕什麼?他仰望滿天星子,無奈地閉上眼。他──到底在怕什麼?

    他是一個身分形同她父親的長輩啊﹗她只是一個孩子,一個別人臨終托孤給他的孩子,他不該對她心有綺念的﹗可他非但心存遐想,更甚而付諸行動。

    他怕什麼?他怕自己的舉動褻瀆了秦老爹對他的信任,怕讀遍聖賢書的他做出罔視倫常的敗德之事﹗司敬之懊悔地掩面,痛恨自己的意志不堅。

    “敬之,怎麼了?怎麼渾身濕透?”

    司敬之據然抬頭,發現唐臨授一臉訝異地看著他。他閉上眼,用最短的時間收拾心緒,再睜開眼時,又是平常從容自若的他。

    “天氣熱得讓人發狂,出來潑些井水消暑。”他緩緩起身,泰然地淡淡笑道。

    “我也是睡不著出來散散步,聽到聲音才過來瞧一瞧,沒想到居然會遇到你。”唐臨授保留地笑笑,不敢明講他是因為擔心秦舞才睡不著的。

    “既然如此湊巧,咱們來舉杯相對直至天明吧﹗”司敬之伸手搭上了唐臨授的肩,狂放地笑道。今夜的地,竟怯懦到不敢回房去獨白面對孤寂,伯在這麼碰觸過她之後,會再也無法抑制對她的感情。

    唐臨授看得出他有點不對勁,卻無法察覺哪兒出了差錯。他猶豫了一會兒,點頭答應。“好,我捨命陪君子。”他其實是存了私心的,想借機多打聽一點有關佳人的消息。

    “爽快﹗”司敬之放聲大笑,重重拍了他一下。“走,咱們上酒窖拿酒去,然後給他喝個酩酊大醉﹗”兩人相偕走出了後院。

    佈置雅致的閨房中,正被一陣又一陣的旋風侵襲著。

    秦舞把桌椅、鏡台全挪到了角落,在中央騰出的空間裡用力打著拳法,那虎虎生風的勁勢帶得房中的床幔、布簾不住晃動。

    在被司敬之這麼對待過後,她還睡得著嗎?滿腔的怒火與哀傷只能借著這個模式紓解,否則,她真會抑郁到投湖自盡的地步了。”秦舞柳眉倒豎,更是專心一志地借著拳法,將情緒完全發洩出來。

    門上傳來了輕響,但專注於練拳的秦舞並沒有聽見,窈窕的身形依然躍動著,不曾停下。門外的人見許久沒有回音,更用力地拍門,最後干脆搖起門來。

    好不容易秦舞才注意到門外有人,她停下了動作,呼吸因活動後而有些急促,看著那扇不住晃動的門,眉頭皺起。“三更半夜的本姑娘不想開門,走開﹗”被人打斷武興的她口氣不善,不想見任何人。

    門外的吳呈恩和他那群跟班抬頭看了看日光明亮的天色,一個個瞪圓了眼。三更半夜?不會吧﹗“現下是辰時了,秦姑娘﹗”他大聲喊道,一使眼色,旁邊的跟班會意又開始用力拍門。

    辰時?秦舞望向窗外才猛然驚覺,一心發洩的她不知時間流逝,竟打了整夜的拳。知道了時間以後,疲倦伴隨而來,她累了。秦舞撥撥凌亂的發,走到榻前準備除農就寢。“那我要睡了,你走吧﹗”她聽出來人是吳呈恩,她對他向來就沒啥好印象,壓根兒就不想見他。

    睡?這怎麼成?她要是不開門的話,什麼都沒得玩啦﹗吳呈恩急了,靈光一閃,想起吳雪蓮教他的說詞。“司公子他有東西托我拿給你呀﹗”

    秦舞聞言一怔,正拉開腰帶的手頓了下來。他要拿什麼東西給她?她猶豫了下,重又系好腰帶,走到了門口。門一拉開,看到聚集在門口那一群狐群狗黨時,她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死司敬之,誰不托,居然托了這一群敗類?“東西呢?”她簡短問道,不想跟他們有太多接觸。

    要不是有雪蓮提醒,他都忘了這小妞長得有多誘人了﹗吳呈恩忍不住邪笑,一雙色迷迷的眼直在秦群身上繞,從懷中掏出一條布巾,緊緊地握在手中。“在這兒。”

    只想趕快拿過東西的秦舞不疑有他地伸出手,可吳呈恩非但沒有把東西交給她,那只手反而朝她的門面直襲而來。

    糟了﹗秦舞暗叫一聲不好,立刻避開。依吳呈恩對平民的厭惡,是不可能會叫出“司公子”這種有禮的稱呼的,她居然聽到有關他的事就失了判斷力﹗她對這樣的自己氣憤不已,連忙退進房內,就要把門關上。

    “上啊﹗”見她閃過,吳呈恩趕緊下令,身後的跟班立刻一擁而上,把幾乎關合的門撞開,七手八腳地抓住了秦舞。

    “放開我﹗”任她身懷武功也無法動彈,秦舞怒吼,眼睜睜看著一臉獰笑的吳呈恩拿著一條布巾捂住了她的口鼻。

    一陣奇異的甜香竄進了腦門,原本清醒的神智瞬間昏眩。

    王八蛋司敬之,都是你的錯……腦海中只來得及閃過這個念頭,接著她眼前一黑,昏了過去,毫無意識地任由他們將她五花大綁,用麻布袋套住抬了出去。

    頭好痛……司敬之難過地伸手撫額,這一動,連背上的肌肉像被千軍萬馬踏過般地酸痛。

    他忍著強烈的痛楚坐起身,發覺兩眼酸澀得根本張不開。他手指不住在眉間按摩,一面辨視著四周環境,一面回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現正處於樹叢林蔭的包圍之下,衣服沾滿了清晨的露珠,只有些微透過樹梢葉縫的晶陽淡淡地撒著光輝,身旁還躺了一個呼呼大睡的唐臨授。

    他想起來了……他昨夜和唐臨授拿了酒,在花園的涼亭裡對酌,喝到興起,兩人一路喝酒、一路笑鬧高歌,最後居然在這種不知是哪個園景角落的鬼地方睡了一夜﹗

    司敬之對自己這樣的失常感到懊惱不已,不禁撫額呻吟。借酒澆愁向來是最受他唾棄的行為,如今他卻喝到這種程度﹗

    身旁的唐臨授翻了個身,好夢正酣的他喃喃說了些夢話,又沉沉睡去。

    毫無心機的家伙﹗司敬之看了他一眼,搖頭笑笑,不知該說這樣的純樸是幸抑或不幸。深吸了口氣,感覺胸口郁塞的酒氣流散了些,他雙手隨意置於曲起的膝上,仰望上方那片由翠綠與燦陽交織的景色,想起了五年前第一次和小舞見面時,也是這樣的好天氣,頂上也是一片翠綠……他陷入了沉思,唇畔浮現溫柔的微笑。

    突然不遠處傳來輕微的嘈雜聲,司敬之回神,凝神一聽,彷彿聽見了小舞的聲音。是錯覺嗎?他略一遲疑,但還是一躍而起,撥開圍繞的樹叢,往聲音來源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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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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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3 00:53:5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一陣清涼驚醒了她。秦舞睜開了眼,乍醒混沌的意識讓她不知身在何處。

    因腦中的昏沉而微微皺起眉頭,眼一閉,想再次沉入睡夢之中,此時,又是一桶水潑下,她的神智倏地完全清醒──昏迷前那張獰笑的臉出現眼前。

    她想起來了﹗這個可惡的渾帳竟用偷襲的模式對她﹗

    “你……”秦舞激動地想起身給他一拳,一仰身卻又立刻躺了回去,直至此時她才赫然發現雙手被反綁在背後,連她的雙腿都被緊緊系牢。

    “醒了嗎?”吳呈恩在她頭側蹲下,粗魯地抓住她的下頜,讓她看向他。“把你弄到這裡來,可費了我好大的勁兒。”那些跟班在做完苦工後就被他趕走了,這頓美味的大餐可是他要獨自享用的啊﹗他嘿嘿地邪笑著,手摸上她的襟口,冷不防地,用力撕去她胸口的大半衣料。

    “你這個混蛋,不準碰我﹗”秦舞又羞又怒,身子不住扭動掙扎,卻苦於雙手被綁,她只能任自己衣衫不整地呈現在他眼前。

    看到她像只掉進陷講的獵物一樣做著垂死的掙扎,吳呈恩笑得更加猙獰。“要是姓司的那小子知道他表妹被我玩了,不曉得會是什麼回應?”他興奮地抖著手,撫上了她圓滑的肩頭,開始往她的胸脯探去。

    “他會告到聖上那兒,把你這混蛋繩之以法﹗快放了我,不然你就完了﹗”她放聲恫嚇,氣得在心裡不住咒罵司敬之。都怪他昨晚;臨陣退縮,那麼有理智做啥啊?害得她的清白轉眼間就要被這爛人給毀了﹗

    “告就告去,頂多把你娶回去而已。嘖、嘖、嘖,你身材還真不賴,放在家裡想到時玩玩也不錯。”吳呈恩手摸上她的胸前,感覺手掌被高聳的軟玉溫香填滿,呼吸頓時加快。

    她的身體除了他沒有人能碰﹗秦舞氣出了眼淚,嘶聲怒吼︰“我就算嫁鬼也不嫁你﹗等我能動我要剁了你的手,要把你碎屍萬段……“啊﹗”秦舞突地尖叫,她的肚兜被他一把撕開,誘人的春色再無掩飾地顯露在他眼前。她別過頭,咬緊唇,只想就此死去。

    早已被色欲蒙蔽了心智的吳呈恩沒注意到四周動靜,正想一撲而上,卻被突如其來的衝力給擊飛了出去,毫無防備的他重重地撞上身後的樹,而後摔在地上哼了好半晌還爬不起來。

    “小舞﹗”司敬之焦慮關懷的聲音從上方傳來,聽到這聲叫喚,秦舞迅速抬頭,看到那張令她心安的臉龐,強忍的恐懼瞬間瓦解,化為眼淚洶湧而下。

    司敬之看到她的狼狽,連忙除了外袍覆在她身上,憤怒地咬牙低南道︰“我要殺了這個畜生﹗”起身大步朝吳呈恩走去。

    “你……你想……想干什麼?”吳呈恩嚇得連呼痛都忘了,拼命往身後的樹幹擠去,要是地上有個洞,他也絕對會毫不考慮地鑽進去。

    “你居然這樣對她?”司敬之伸手扣住了吳呈恩的雙腕,想到那雙骯髒的手曾在她的身上撫過,眼中射出凍人的冰寒,怒極反笑。

    他那冷佞的笑容簡直像是來自地獄的使者﹗吳呈恩嚇得連站都站不穩,不住發抖。他不是個文官嗎?怎麼會這樣?“你……不要亂來……我可是……可是王爺之子……啊──我的手──”所有威脅的語言全都隨著慘叫聲終止,在片刻間,他的雙腕已以極不自然的彎曲低垂而下,完全無法使喚。

    “我要你付出代價﹗”司敬之口吐冰寒,手扶上他的心脈,正要運功當場震死這個人渣時,秦舞的急嚷阻止了他。

    “不要﹗折斷他的手就夠了,別殺他﹗”秦舞用盡力氣地坐起身,朝著他急道。“不要﹗”

    滿腔的狂怒微微降溫,司敬之看著一臉著急的地,再看向臉色完全慘白的吳呈恩,動作頓了下來。

    “帶我回房,我不要再待在這裡,別理他了。”無論那個混蛋多麼該死,他總還是個王爺之子啊﹗她真的好怕他會殺了他,毀了自己的一生。秦舞放軟了音調,試圖引起他的溫柔。“帶我回房,求你……”

    司敬之閉眼,再睜開眼,眸中的殺意已然斂去,他一咬牙,改為揪住吳呈恩的衣襟,往旁狠狠一甩。“滾﹗再讓我看見你招惹她,就算你是太子也一樣﹗”

    吳呈恩顧不得身體的疼痛,踉蹌起身,連滾帶爬地離開。

    司敬之回到她面前,單膝跪地,托起她的下頜,伸手輕輕撫去她頰上的泥塵。“為什麼會這樣?”他完全不敢想像要是他沒有循聲找來的話會是怎麼樣的局面,吳呈恩那家伙算計好了的,這裡極為隱密,根本沒有人會發覺。

    “他下了迷藥,還把我綁著,我沒有辦法逃開……”她顫抖低語,強烈的恐懼混合書憤怒勃然而升。為什麼她要遭受這些?﹗

    司敬之替她繃斷了繩索,環緊她柔柔安慰。“事情都過去了……”

    不知從哪兒猛然生出的勇氣讓她有了體力,她倏地放聲大吼︰“沒有過去﹗只要你不面對自己的心就永遠不會過去﹗”得到解脫的雙拳不住用力捶打他的胸膛,一下又一下。“為什麼你昨天要走?你如果昨天沒有半途而廢,我就不用怕被他奪走清白了,更甚至不會被他擄到這裡來﹗都是你﹗”

    司敬之知道她受到了驚嚇,無語地擁著她任她發洩,像擁抱著珍寶般緊緊地擁著她。

    “我為什麼要跟著你來靜莊啊?還遇上這種事,遠憐姊已經警告我說會受傷,可我不聽,我等著你改變心意,可你做了什麼?你一心只想把我推給唐臨授,你就只會當我是個責任﹗是不是我隨便嫁給一個人你都會安心?吳呈恩那個混蛋說他會要我,你滿意了吧﹗”秦舞用盡全身的力量將積郁的傷痛全都狂洩而出,他溫柔的懷抱更讓她心痛﹗

    “我不會讓他娶你的﹗”司敬之怒火再度上揚。若那家伙真是得逞,他會當場殺了他,然後帶著小舞遠離這裡,死也不讓她嫁給那個畜生﹗

    “如果換成是唐臨授你就肯嗎?”她激動地反問。“那個混蛋還曉得什麼叫負責,可你連我的唇也碰了,身子也碰了,你為什麼不娶我負責?我不要唐臨授,我誰都不要,我只要你﹗你聽到沒有?你要我說多少次你才能接受?”秦舞哭喊得聲嘶力竭,最後只能緊緊抓住他的衣襟,埋在他胸前失聲啜泣。

    司敬之被她的質問攻擊得無言以對,腦中一片紊亂,不知該作何回答。突然,前方有了動靜,他一抬頭,對上的是唐臨授那震驚哀痛的臉。看到他的表情,司敬之知道他不該聽的全都聽到了。

    “你們……居然是這……這種關係……我一直都……不知道……還妄想著……要……”唐臨授難過得說不下去,他從宿醉的痛苦中醒來,依聲找到了這裡,卻被心上人的話給狠狠刺進了心口。

    秦舞抬頭,看到了他,也看到他眼中的苦痛,她雖然不忍,卻只能暗啞地斷絕他對她的所有期待。“我從五年前就愛上他了,我什麼都沒辦法給你。”不是她殘忍,而是她不想更傷了他。

    唐臨授如遭雷極,他慘白著臉,全身抖著,半晌,他失神地苦笑低阿︰“司敬之,為什麼這些你從沒跟我說過?虧我當你是朋友,還跟你徹夜飲酒,結果你們卻是……我很想揍你,可我沒有武功,我打不過你……”他一咬牙,轉身奔跑而去。

    司敬之沒有喚他,任他離去。事情到了這個局面,什麼都失控了。他痛苦地握緊了拳,心頭沉重不堪。

    “你鐘意的對象沒了,你還要上哪兒丟我這個包袱?”秦舞輕輕低道,哀戚一笑,抓緊外袍的前襟,緩緩站起,轉身離開,卻因殘存體內的迷藥而微微踉蹌。

    司敬之連忙上前相扶。“你要去那裡?”

    秦舞緩緩拂開他的手,不曾看向他,平靜的語音透著淡淡的無奈。“我自己會回去。你如果不願給我你的心,就連同你的關懷也一起省下吧。”她輕道,一步一步地慢慢往前走去,纖細的背影消失在樹叢之間。

    為什麼事情會走到這種地步?司敬之哀沉地閉上了眼,眉宇間佈滿了愁緒,身子用力地往後倒去,頹然癱躺地上,任那揚起的落葉回落在他身上。

    “輕點、輕點啊﹗吳呈恩的慘叫不住地從房間傳出。

    “沒用的東西﹗連玷污女人也不會,你還有什麼用處﹗”吳雪蓮冷眼看著正被大夫接上脫臼手腕的他,氣得咬牙。這一失敗,那小賤蹄子一定會有防備,她要下手就更不容易得逞了。

    “都是那個姓司的,敢扭脫我的手腕,我一定要他好看﹗”吳呈恩忍不住破口大罵,手一動,又是連聲地哀呼。“我的手阿﹗你輕一點﹗”被罵的大夫連忙唯唯諾諾地陪罪。

    “你要是敢碰他,我就跟你沒完沒了﹗”吳雪蓮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原本充斥房中的呼痛聲頓時靜了下來。

    頓了半晌,吳呈思才有勇氣反駁。“我是你哥耶﹗”

    “這種成事不足的哥哥倒不如沒有的好﹗”忿忿地啐了一口,吳雪蓮開始構思更狠毒的計謀。

    “小姐,再兩天就是群獵大會了,到時弓啊、刀啊到處亂射,那些東西都沒長眼,會招呼到誰的身上也作不得準的。”一直靜候在旁的迎春開口說了。

    群獵大會是皇上在設定靜莊時就頒下的命令,每年到了那一日,住在靜莊的青年男女都得參加這個狩獵大會。她已經到過靜莊好些年了,怎麼連這個大好時機都忘了?吳雪蓮一怔,隨即笑彎了眼。“哎呀,我怎麼都沒想到﹗迎春,待會兒記得跟我領賞。”

    “謝謝小姐。”迎春喜滋滋地福身謝賞。

    “賤東西,這下子你死定了﹗”腦中毒計迅速成形,吳雪蓮眼中閃著森狠的光芒,陰惻測地笑了。往年她最厭惡的活動,如今卻成了她最期待的日子。

    目光煦煦,和風徐徐,這樣和緩涼爽的天氣該是再適合狩獵不過了,可那些與會的人卻是各懷所思,臉上不見笑靨。

    吳呈恩因手傷不能參加,而他的那些跟班們像是沒了目標,只是一臉呆滯地坐在馬上。而坐在馬上還打著傘遮陽的吳雪蓮,則是不住地拿著圓扇扇涼,一雙利眼直勾勾地盯著秦舞;她身後的一班千金小姐見她心情不佳,全都不敢開口,只能靜靜地跟著。

    唐臨授悄悄地看了秦舞一眼,看到她視線的方向時,他徹底地絕望了。她的心全在司敬之身上,根本沒有他插足的餘地。

    秦舞渾然不知自己正被人盯著瞧,她只是專注地看著位於前頭的司敬之。

    他俊逸的臉上面無表情,他在想什麼?秦舞注視著牽動她所有思緒的司敬之,眼神因深戀而迷離。這兩天來,不知是刻意或是碰巧,他、她和唐臨授都沒有碰過面,就連方才在馬房整理鞍具和獵具時,也都很湊巧地錯開了時間。這樣對他們而言,到底是好是壞?秦舞無語地低頭看著手中的韁繩,心中索繞了千頭萬緒。

    司敬之挺直了背脊,氣宇軒昂的他身著利落的獵裝裝束,更顯得英姿煥發。上次出獵的成績,讓他理所當然地成了這次的領導者。

    方才在行列步出靜莊時,他匆匆地將秦舞的身影斂入了眼簾。她瘦了,臉上的活力像是被遮蔽的日陽,消散了。司敬之望著前方的藍天無垠,出神地沉思著。

    這兩天,她不曾來找過他,是否代表著對他已然心死?這樣的狀況一直是他所祈求的,是他極盡傷害之能事所希望達到的,可他的心,卻因為不見她的身影而絞痛了。他悲哀地發覺,他不僅看不透成長的她,也看不透矛盾的自己。

    司敬之微微苦笑,持提弓箭的右臂高舉大喊︰“出發﹗”

    經過一陣追逐,眾人已然分散。

    秦舞正驅馬追趕著一只兔子,當它竄進了林間,她也棄馬跟著追進。看到一抹白影從草叢中迅速掠過,她手中兩頭綁有小石的繩索立刻擲出,果然聽到物體倒地的聲音。

    她撥開草叢,看到被縛住後腿的兔子正在拼命掙扎,她蹲下身,靜靜地看了它一會兒,而後伸手解開那條石繩,得到解脫的兔子立刻躍進了隱密的草叢間,再也不見蹤影。

    “為什麼放了它?”從狩獵開始就一直遠遠跟在她後方的唐臨授也隨後進了林子,把這一幕盡收眼底。

    “又不吃它,又不要它的皮,我只是想要贏它而已。勝負已分,不放它做什麼呢?”秦舞緩緩起身,沒有回頭,只是望著兔子消失的方向。

    唐臨授遲疑了一會兒,然後開口低道︰“不管你跟敬之是什麼關係,我都會祝福你們的。你們很匹配,真的。”一口氣說完,心頭積壓的哀怨也一掃而空,輕快的感覺盈滿了胸臆,頓時覺得海闊天空。想起過去兩天的執著,他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不是他的,再強求也無用。

    秦舞旋過身,露出一個美麗的微笑。“你為什麼總是這麼善良?”眼一眨,淚水毫無預警地掉了下來。她盼的人不對她好,旁人的關懷反而讓她更感難過。

    唐臨授見狀大驚,連忙要上前安慰,卻被她伸手阻下。他只能站在她面前關心地問道︰“你還好吧?”

    “這兩天心情都有點激動,動不動就掉眼淚,沒什麼的。”深吸口氣,她又破涕為笑。“好啦﹗我又笑了。”

    “這真是的。”看到她這樣,唐臨授只能無奈地搖頭。

    “謝謝你,不過光你祝福也沒用,他還是不要我。”秦舞自嘲地勾起唇角,走到他身旁,靠著身後的樹幹坐了下來。“想知道我們的關係嗎?”

    “如果不會太唐突的話。”雖然很想,不過他還是顧慮到她的感受。

    “讓你趟進這趟渾水,如果沒告訴你的話,未免太不公平了。”秦舞淡淡一笑,開始從五年前的相遇開始說起,而後抬頭仰望上方整片的林葉,悵然地說道︰“我這也是單方面的癡纏而已,不值得你祝福的。”

    她的口氣讓他不忍,唐臨授連忙開口。“不會的,敬之他只是一時看不清自己的心……”

    “你真的很善良耶﹗”秦舞不禁莞爾,覺得心情好了許多。“有你這樣的朋友真好。”

    “我還能當你的朋友嗎?”唐臨授驚喜問道。

    “唐小王爺,這算是我這個民女高攀了呢﹗”秦舞戲謔道,側側頭。“走吧,狩獵去,我說過要教你輕功的。”

    唐臨授高興地點頭。做不成夫妻,當這樣的朋友也很好啊﹗他走近秦舞的身旁,和她並肩往林子外走去。

    秦舞牽過在外頭吃草的馬,正想一躍而上時,突然聽到林子那裡傳來了呼救聲。她擰起了眉,轉頭對唐臨授拋下一句︰“我去看看。”隨即施展輕功,不見了身影。

    “等等,我也去﹗”唐臨授見狀急忙跟上,朝她消失的方向追去。

    秦舞循著聲音往林子深處前進,最後來到了一個小小的斷層前,這裡因土石崩落,出現了一段百來丈的落差,有匹靜莊的馬在邊緣處晃來晃去,而四周無人。她左右張望,找尋著聲音來源。“你人在哪兒?回答我”她扯開了喉嚨喊。

    “在這裡﹗”回應她的是從崖邊傳來的女子聲音,她連忙走近,看到一名臉上佈滿泥塵的女子緊抓著樹根懸吊在崖邊,她立刻認出她是吳雪蓮的跟班之一。

    就算過去有再大的過節她都不會見死不救。秦舞立刻蹲伏身子,朝她伸長手臂。“抓緊我﹗”那人見有救援,雙手急忙牢抓住她,整個重量頓時轉移到秦舞身上。秦舞見一手無法支撐,連忙伸出另一只手握住,開始使力要將她拉起。

    “你終於落到我手上了啊﹗”冷冷的獰笑自身側響起,秦舞還來不及回頭,腰眼已中了對方狠狠一腳,巨痛讓她幾乎停了呼吸。

    “吳雪蓮﹗你做什麼?”秦舞團劇痛而慘白了臉,卻絲毫不敢鬆懈手上的力氣,怕對方會掉下了深崖。

    “做什麼?”吳雪蓮笑得更加狂肆,朝她的腰眼又是一腳。“你的死期到了,你難道看不出來?”

    苦於不能放手,秦舞只能咬牙硬接下她的攻擊。腰眼是最柔軟的地方,所受的撞擊讓她眼前一陣昏白,差點暈了過去;而她也被吳雪蓮踢得出了崖邊,一半的身子懸在外頭。“你好狠,竟然要犧牲同伴?”看到底下的高度,秦舞額頭冒出了冷汗,這樣的高度,任她身懷輕功也無用。

    “你都自身難保了,還有余力管她?”吳雪蓮嗤哼一聲,開始用力地連踢她的身子,一下重過一下,不住地狂喊︰“去死吧﹗去死吧﹗”

    這人瘋了﹗秦舞咬緊牙,不讓痛楚的呻吟逸出口中。即使大半的身子都滑出了崖外,她依然不肯放手。

    “可惡﹗”吳雪蓮踢得筋疲力盡,沒有耐性再去折磨她,她邪笑道︰“司敬之是我的,你永遠也搶不走﹗”干脆蹲下身一把抱住她的腳,往外推去。

    受傷的秦舞無力反抗,只能閉起眼任吳雪蓮擺佈。難道她真要葬身於此?她還沒逼得他說出真實的心情啊﹗不甘的淚滑下臉龐,滴進了塵土。感覺身下一空,她已落出了崖外。右手本能地亂抓,卻幸運地抓住了突出的樹根,而她的左手,依然牢牢地抓著那個女子。

    得救了﹗“你抓緊……”秦舞欣喜地朝下方減,卻赫然發現眼前有條繩子,由上頭的地面垂下,綁在對方的腰際。這一切都是……陷阱?秦舞腦中一片空白。

    “可惡﹗”見她懸吊崖邊,吳雪蓮抽出打獵用的小匕,伸長了手,狠狠地刺入秦舞的右手──

    匕首穿透了掌心,手再無力抓持,掉落時,秦舞放開了左手,並沒有緊拉著那個欺她上鉤的女子,只是任由自己的身子直往下墜。吳雪蓮要的是她的命,她沒有必要多犧牲一個人。當年她以苦肉計誘了司敬之,如今,她被人用同樣的模式結束了生命。是天理循環嗎?

    但她不甘吶﹗她……還來不及聽到他的心……

    掌上的血染紅了她的衣袖,她,直直地下墜,直直地下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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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3 00:54:0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跟進林子的唐臨授失了秦舞的蹤影,他擔心地四處尋找,扯開了喉嚨喊︰“小舞﹗小舞你在哪兒?”明明看見她跑進了這個方向的,怎麼不見人影?

    唐臨授慌得左右張望,突然看到吳雪蓮和一個姑娘從林中往外頭走去,而一身泥塵的她們並沒有看到他。她們怎麼會在這裡?唐臨授臉色一變,所有的事聯想在一起,一股不祥的感覺油然而生──小舞有危險﹗

    可他根本找不到她啊﹗唐臨授急得在原地打轉,突然有個念頭一閃而過──找司敬之﹗他立刻轉身狂奔出林,策馬尋覓司敬之的蹤跡。

    唐臨授好不容易在草原的東方看到了他急欲尋找的身影,急忙驅馬奔過,因焦急而退出了滿頭大汗。“敬之﹗”雖然還隔著一段距離,但他已放聲大喊。

    司敬之看到來人微微一怔,他想不到唐臨授會主動找他說話。他揚起一個微笑,正想好好跟他打個招呼、希望能盡釋前嫌時,唐臨授的急嚷讓他的笑容僵在唇邊。

    “小舞有危險﹗”

    “你說什麼?﹗”司敬之臉色一變,一把抓住奔近的唐臨授。

    唐臨授簡略將事情經過說了,還來不及換氣,司敬之已一拉韁繩,迅速朝林子的方向疾馳而去。他也連忙策馬跟了上去。

    “小舞﹗回答我,你在哪兒?小舞﹗”司敬之施展輕功疾掠,焦慮的聲音在林野樹梢間回蕩。

    不安化為一只無形的手掌,緊獲住他狂亂的心。她在哪兒?那抹令他心系的身影在哪兒?在尋找間,他看到那片斷崖,奔走的腳步頓了下來。

    聰明的她是不可能會接近這種危險的地方的。他這麼想,可心底卻有股莫名的吶喊催促他前進。他來到了崖邊,心浮懸著,緩緩地探出頭,準備在下一刻嗤笑自己的杞人憂天,可他卻看到滿身傷痕的她躺在那裡,像個斷了線的娃娃﹗

    “小舞﹗”所有的感覺全化為一聲淒厲的嘶喊,但躺在遙遠崖下的她,卻像是沉睡了似,完全不為所動。

    追趕而至的唐臨授聞聲尋來,看到蹲踞崖邊的司敬之,心一凜,連忙走近問道︰“小舞掉下去嗎……”話還沒說完,他已震驚地睜大了眼──司敬之居然縱身躍下了懸崖﹗

    怎麼會這樣?﹗唐臨授嚇白了臉,雙腳顫抖地一步步走近崖邊,深怕會看到兩具血肉模糊的屍體,鼓起勇氣探頭一看,當他看到安然無恙的司敬之已將昏迷的小舞抱在懷中時,心頭一松,腿一軟,跌坐在地,渾身都沒了力氣。

    害他還以為司敬之見了小舞落崖,悲憤之余一躍殉情。唐臨授吁了口氣,看司敬之開始借著崖壁的突出點審躍上來,心裡轉為擔心秦舞的傷勢。當司敬之躍上崖邊時,他急急問道︰“小舞要不要緊?”

    “傷很重,快回靜莊。”司敬之足下未停,語音還未消散,人已掠出了林子。

    驚跳的心甫定,唐臨授又急忙爬起,跟隨而去。

    司敬之斜倚著廊柱,怔怔地望著那扇緊閉的門,臉上面無表情,湛黑的瞳眸也完全讀不出思緒。

    唐臨授焦慮地在走廊上來回徘徊,看了他一眼,視線裡盡是不滿。

    從大夫進房後,他就是這副無關緊要的表情。虧小舞對他那麼癡心﹗唐臨授越想越替小舞感到不值,正當他罔顧雙方功力懸殊,想上前給他一頓教訓時,司敬之緩緩開口了,聲音低啞暗沉,渾然沒了平日的溫醇。

    “我以為她死了,看著她動也不動地躺在那裡,我真以為她死了。”那時候,閃過腦海的是她曾經說過的那句決絕的話──她寧願溺死……“她的臉那麼蒼白,她的衣上血跡斑斑,我感覺不到她的呼吸,她就那麼狠心地不理會我的呼喚。”他怕在他這麼傷害她後,她選擇用這個模式給他一輩子的責罰。

    司敬之的雙眼毫無焦距地望著遠方,聲音平靜而縹緲,彷彿浮在半空。唐臨授怔怔地站在他面前,原本緊握打算朝他揮去的拳,不由自主地緩緩放鬆了下來。

    “看著她美麗的臉,我只覺得全身無法動彈,心跳好像也停了,我害怕伸出手,害怕證實我心中的恐懼成真,我這輩子從沒這麼怕過。”司敬之緩緩將手伸到眼前,渙散的視線有了焦距,他的手,顫抖著。“當我發現她還有呼吸時,從不信神佛的我,幾乎要當場跪地叩謝上天的恩澤。”指尖似乎還留有那時的膚觸,他凝望著,倏他握緊了拳。

    唐臨授怔怔地看著他,悲淒的感覺盈滿了心頭。司敬之沒有哭,也沒有嘶喊,可為何會讓他如此難過?他只是淡淡地敘述當時的情景,可卻為何會讓他哀傷地想要掉下淚來?

    “她的身子很輕、很輕,是那麼地纖細,從那麼高的地方摔落下去,她怎麼承受得住?我一直都不覺得我對她的拒絕有錯,就連現下我也不覺得,但那時我卻只有滿腔的懊悔,我恨我自己把她逼到了這種地步。”司敬之仰首閉眼,無助地緊貼著柱子而立。“如果我不帶她到靜莊,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如果當初我從洛陽回來時沒有去接她的話,就不會有事了。她只會當我是個背信忘義的人,在莫群紹他們的安排下,有一個好的歸宿,她可以逃過這些折磨的。”

    “如果讓小舞選的話,她寧願要這些折磨,也不要你遠離她的身邊。”唐臨授哽咽道。他應該對他厲聲斥責的,可話一出口,卻是柔聲的安慰。

    “是嗎?”司敬之苦笑,再無法抑制心中的悲愁,雙掌抵在額際,低下了頭。

    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可他的雙肩在微微抽動。他在哭嗎?唐臨授怔怔地看著他,腳像被釘住了般,動不了。他無法想像,向來優雅自若、像是什麼事也難不倒的司敬之,會有怎樣哭泣的表情。

    要是小舞見到他這副模樣,大概會高興得喜極而泣吧﹗性情開朗直爽的她,定會如此的……唐臨授回頭看著那扇依然緊閉的房門,忍不住難過地掉下眼淚。

    從晌午直至黑夜,除了僕傭遞送水及藥材外,那扇門不曾有其他人出入。

    “吃點東西吧﹗”唐臨授端著一盤點心和茶遞到司敬之面前。

    司敬之神色木然地接過,把東西一口口地往嘴裡送,一副味同嚼蠟的模樣。唐臨授看了嘆口氣,也拿起盤中的糕點緩緩吃了起來,心頭的擔慮讓那些精致的點心全都索然無味。

    “司大人、唐小王爺。”過了一會兒,房門開了,長駐靜莊的大夫走了出來,對他倆躬身一揖。

    “她情況如何?”司敬之走近大夫身旁,低聲問道。唐臨授放下手中托盤,也靠了過來。

    “秦姑娘她身上有多處擦傷,傷勢有點嚴重,可能會留下一些疤痕。至於筋骨方面,除了右手骨折外,其餘並無大礙。而且值得慶幸的一點是,她的五臟並沒有受傷。秦姑娘剛剛醒來過一會兒,又昏了過去,不過別擔心,那是因為她失血過多,讓她好好休息,再搭配我開的藥方,很快就會好了。”大夫詳細地報告病情,為了處理那些沙石擦傷的傷口,費了他大半天的時間。

    司敬之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他打起精神,揚揚嘴角,一直面無表情的臉龐總算是有了笑容。“真是謝謝你了﹗”

    “有件事,我覺得應該告訴你們……”大夫擰著眉頭,囁嚅了一會兒,而後開口說道︰“秦姑娘可能是被人害的。她的右手掌被利物刺穿,若是掉下懸崖的話,不可能會有那樣的刀劍傷……”

    “一定是她們﹗”唐臨授立刻憤怒喊道。

    “冷靜。”司敬之不動聲色地伸手阻下他,然後對大夫說道︰“這件事我們知道了,請您別宣揚出去。”

    “好,既然司大人這麼說的話。我先告退了。”大夫躬身告辭,轉身離開。

    “害小舞的人就在靜莊裡啊﹗我們去抓她呀﹗這個仇你忍得下?”唐臨接氣急敗壞地瞪著他。

    “激動是沒有用的。”司敬之無動於衷地回視他,神色淡然地說道。“你只看到她們曾在那裡出現,並不能證明什麼。”

    唐臨授頓時無語,憤慨的情緒頹喪下來,感到懊惱不已。眼角突然瞥見司敬之邁步離去,連忙驚道︰“你要去哪兒?不進去看看小舞?”

    “不了,大夫說她沒事了。”背對著他的司敬之搖搖手,並沒有回頭,緩步消失在幽暗的長廊。

    唐臨授望著他離去的方向,一臉錯愕,呆愣地站在原地。

    白天的他,是那麼牽掛小舞,可現下他卻連進去探望她也不肯。小舞對他而言,到底是重要、還是無足輕重?他真的搞不懂……

    子時的天幕轉為更深沉的黑邃,襯托得點點星子更顯明亮,整座靜莊沉浸在柔和的月光裡,萬籟俱寂,各事各物彷彿都沉睡了般。

    兩抹鬼鬼祟祟的身影悄悄溜到了秦舞房前,其中一人探頭由窗櫺的縫隙往裡看去,臉色一變。

    “小姐,不成啊,裡頭有人。”刻意壓低的聲音裡充滿驚惶,她正是吳雪蓮的婢女迎春,剛剛那一探頭,她看到了趴伏桌案休息的唐臨授。

    另一個人,正是吳雪蓮。下午得知秦舞獲救的地差點氣炸了肺,她萬萬想不到秦舞竟活了下來﹗深怕事跡敗露,她忍著憤恨不安的情緒好不容易捱到晚上,準備再次殺人滅口。

    “管他是誰,都一並殺了﹗”已被殺意蒙蔽心智的吳雪蓮,仁慈早就蕩然無存。她低眸一聲,就要推門而入。

    “不成啊﹗那是唐小王爺,會惹上麻煩的﹗”迎春急忙將她拉退,怕她真沖進去。“小姐,咱們回去吧,再想想其他的辦法。”

    “這可惡的賤女人﹗又要被她逃過一劫?”吳雪蓮握緊用來加害的匕首,不甘地跺腳,這連番的不順教她氣得臉都扭曲了。

    “小姐,先回去吧﹗”怕激動的她會吵醒裡頭的唐臨授,迎春急忙拉著她,又勸又哄地離開。

    她們走後,一抹月牙色身影從廊檐躍下,司敬之望著她們離去的方向,那雙深這湛墨的眼瞳變為冷冽。須臾,他挪動悄然的步子推門進入房裡,頎長的身影來到了榻前,原本冰寒的眸子此時化為似水柔情,深摯地凝視躺在床上的人兒。

    趴伏案上正睡得沉熟的唐臨授完全沒意識到有人進入,依然好夢正酣。

    司敬之在榻沿坐下,柔級地掬起她纏裹著白布的右手,溫柔地包覆掌中,舉至唇畔輕吻。

    在得知她性命無虞後,他依然害怕。那時看到她躺在崖下、生死不明的恐懼,還緊緊攫住他所有的感覺。他對老人允下照顧她的承諾,可他從來沒讓她過過心安無慮的日子。為何她總是不放棄地執意要他?他對她幾乎可說是殘忍的,可她除了抱怨、指責,她依然無悔,為什麼?他根本不值得她如此啊﹗

    若是秦舞醒著,她會發覺她被他包覆的手,指尖已染上些微的濕濡;她會發覺她一直以為不肯卸下心防的他,此時臉上所呈現的深戀是如此地刻骨銘心;她會發覺,她是被他愛著的。可她卻是睡著的,她什麼也沒有發覺、什麼也來不及發覺地讓他又躲回了防備之後,斂了那不曾顯露的深情面容。

    司敬之將她的手覆回了絲被之下,緩緩站起。轉身離去的他在經過唐臨授身旁時,停下了腳步。須臾,他出指點了他的睡穴,將唐臨授輕鬆地扛上了肩;即使是沉睡的狀態,他也不想讓其他男人單獨停留在她房內。

    又回頭看了她一眼,良久,司敬之足下輕輕一點,如來時悄然地掠出了房間。

    “你給我滾﹗”激烈的怒吼聲從秦舞的房前傳遍了整個迴廊。

    唐臨授情緒激動地盯著面前的吳雪蓮,臉色氣得鐵青。

    昨晚他依稀記得自己趴在小舞房裡的桌案睡著了,誰知一睜開眼,觸目所及的卻是自己房裡熟悉的擺置。無暇多想的他深怕秦舞會受到暗算,連忙又回到她的房前,正要推門而入時,卻還到吳雪蓮主僕迎面走來。

    “你們還想做什麼?”唐臨授擋在門口伸長了手臂,怒目而視。

    “我是聽說秦姑娘摔下了山崖,好心過來探望耶﹗你這麼兇做什麼?”吳雪蓮瞥了他一眼,趾高氣揚地哼道。

    “你們好不要臉﹗害了人還可以裝做一到若無其事的模樣﹗”唐臨授不敢相信有人會無恥到這種程度。

    “哎呀,唐公子,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呀﹗”迎春掩著嘴驚喊。“您這麼胡亂栽贓一通,豈不是冤枉死我家小姐了?虧我家小姐心地那麼好,還替秦小姐送來了補品呢﹗”

    “不用你們惺惺作態﹗”唐臨授揮袖怒道。“誰知道那補品裡面又放了什麼殺人的毒藥?”

    “唐臨授,你說話可要當心點。”吳雪蓮臉色一變,眼神轉為陰狠。“她摔下崖是她自己手腳笨拙,關我什麼事?你可別是非不分地把錯都賴到我頭上。”

    “我那時明明看到你從那個林子走出來,除了你之外,還會有誰?”唐臨授口氣嚴厲地說出當天所見。

    “笑話﹗”吳雪蓮冷冷一哼。“我追獵物追到裡頭去,不行嗎?那林子誰都去得,憑什麼說是我害的?”

    “等小舞醒來,你就完了﹗”唐臨授氣得微微發抖。

    “她說了就算啊?誰知道是不是你和那小賤人串通來誣陷我們吳家?有本事,拿出證據,不然就少在那裡鬼叫﹗”吳雪蓮看著他,有恃無恐地笑了。

    “你──”唐臨授被她說得啞口無言,雖是滿腔憤怒,卻是回不了嘴。

    “證據在這兒。”突來的聲音插入了兩人之中,唐臨授和吳雪蓮不約而同地轉頭望去,看到手拿一把匕首的司敬之站在那兒。

    “這刀柄刻有吳王府的徽記,是我在崖下找到的。小舞手上有刀傷,這把就是凶器。”司敬之將匕首高舉,顯示在眾人眼前,那刀身沾著沙土,還殘留著干成暗褐色的血跡。

    吳雪蓮臉色一變,隨即強笑道︰“哪是有人故意要陷害我們的,哪能信?”

    “林姑娘已經招認了。”司敬之冷冷地揚起嘴角,淡道。

    唐臨授還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但是吳雪蓮已經氣得七竅生煙。

    這死女人,竟然敢背叛她?“她在那裡?叫她出來跟我對質﹗”吳雪蓮怒道,左右張望,打算看到她時撕爛她的嘴。

    “我昨天下午已經派馬車徹夜送她回長安向莫群紹大人說明此事,此刻,莫大人應該已在早朝向聖上提出了。”司敬之看著瞬間僵立的她,神情冷冽,臉上沒有半分憐憫存在。

    迎春急忙撲到司敬之跟前,跪地哀求。“司公子,您救救我家小姐啊﹗請您念在她是因為對您一片真心才會做下這些錯事的份上,救救她啊﹗”

    “她不該傷了小舞。”語調雖輕,可其中的氣勢卻讓所有人都已明白,事情絕對沒有轉圜的餘地。

    吳雪蓮臉一陣青一陣白。她居然會栽在那個黃毛丫頭的手上?“死賤人﹗”她突地放聲尖嚷,而後陰狠地看向司敬之。“你以為我真的看上你嗎?別做夢了﹗告狀儘管告去,我才不怕﹗迎春,我們走﹗”

    “吳王爺因貪污罪現正被皇上下令由刑部拘禁審問中,而令兄玷污某位官員的千金一事,昨日也鬧上了公堂,這些事你應該都還不知道吧?”司敬之揚起冰冷的笑。“這次,吳王爺自身難保,恐怕救不了你們兄妹。”

    吳雪蓮震驚地睜大了眼,雙腿一軟,跪坐在地。“不可能……”她會針對秦舞純粹是好勝心作祟,她無法容忍有男人不迷上她,無法容忍有女人不服從她,好勝心逼使她做出一連串殘酷的事。所以,無法得到司敬之的感情,她除了感到屈憤外,並不在意。可如今,她的靠山倒了,這才是令她打從心底畏懼的事,教她今後找誰護她?

    “小姐﹗”迎春見狀急忙上前攙扶,卻被吳雪蓮重重推開。

    “我不會就這麼輸了﹗”她手指著司敬之獰笑。她還有一步棋,就算地死。也會拖一個墊背的﹗

    “對了,還有件事我忘了說。”司敬之揚起嘲諷一笑,從衣袖中取出一張紙。“你昨天交給藥童的處方在我這兒,你買通他的十兩銀子,也在我這兒,都還了你吧﹗”手一揚,藥單和銀子朝她飛去。

    吳雪蓮就這麼呆愣原地,不接不閃,任由東西打在她的身上。她還以為,秦舞會喝下那換成劇毒處方的藥,會比她早下黃泉,但她沒料到的是,平素頤指氣使的地對下人極其殘流,那名藥童吃過她的苦,早就記在心裡,他假意接受了收買,卻將那張藥單交給了司敬之。

    “不……”她所憑借的力量全都沒了﹗吳雪蓮趴伏地上,開始失聲痛哭了起來。一旁的迎春攜起她,主僕兩頹然地離開這裡。

    唐臨授驚訝地看著司敬之。原來他昨天離開的期間,竟做了這麼多的事,可他卻什麼都沒有說,害他還以為他不關心小舞,沒想到……

    “來押解他們兄妹的官差大概傍晚就會到了,你們接下來在靜莊的日子可以過得愜意了。”司敬之淡淡一笑,用下顎點點房裡的方向說道︰“你不是要探望小舞?進去吧﹗”

    唐臨授雖然還有很多話想問但腦中一片紊亂,聽到司敬之這麼說,只能呆呆地點頭。“哦……好……”然後被動地走入房內,可他的心裡,卻是隱約覺得有點不大對勁。

    司敬之剛剛說的是“你們”在靜莊的日子可以過得使意,並不是說我們吶﹗該不會是……“不好﹗”唐臨授大叫一聲,急忙奔出房間,但長廊上已空無一人。

    他急忙撩起長袍,朝司敬之房間的方向拔腿狂奔。老天爺,幫幫忙,千萬別讓他走掉,別讓小舞醒來見不到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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