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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 -【驚虹】《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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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7 00:53:3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陳毓華 - 驚虹

這不知人間險惡的嬌嬌千金女,  
遇到陌生人,還裝熟的猛跟人家聊,  
也不想想自己是個靠藥維生的病西施,  
整天不是看蝸牛,就是和鴿子嘰嘰喳喳,  
就連人最基本的呼吸,都要他親自傳授,  
真是夠了,  
算了,誰叫他是她爹養的食客,  
可是人笨,也是有限度的啊,  
他明明有血有淚有心跳,  
雖然沒有影子,但好歹也是個人,  
她卻把他當成取人性命的——死神,  
甚至不顧一切形象的求他,帶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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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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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7 00:54: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荒島被天神遺棄的小島。

周遭包圍著一片綠寶石般的海洋。

暖流黑潮由南而北跟反方向的寒流相會造成這塊地方四季分明,冬冷、夏暑。

除了路過的鷗鳥,這島,寂寞得像是靜止了。

「撲通,」有個小不點的影子從高峭的崖壁躍下大海,衝激出翻飛的海浪,隨著黑點墜入海深處變成泡沫。

黝黑的頭顱在半晌後浮出水麵,跟著露出背部珍珠色的皮膚,跟著他一起浮潛的是隻海豚,守候著這個不到四歲大的孩子。

翻浪、浮潛、追逐海洋底下的珊瑚、魚群是值得拋擲生命的。

在海邊長大,海水之於他就跟空氣一樣輕鬆自然。

盡情玩樂是他得天獨厚的專利,就算夜來了,也不會有誰喚他回家。

所以,他斟酌著時間,斜陽落到巨石的另一邊時,海豚會送他回長長的海岸線。

一踏上沙灘,渾身濕透的身體赤裸的對抗帶鹽的海風,熱燙的海砂十分燙腳,對他卻是無損。

無趣的踱著步子,海的另一邊是熟悉的背影。

潮來潮往,空曠的海邊,帶著溫度的水頻頻撲上女子赤裸的腳,她身上的奇裝異服沒有遮陽效果,經遇曝曬,使她蜜一般的膚色撲上一層黝亮。

呆滯的眼盯著海平麵盡頭,似乎在期待什麼。

小男孩遲疑了下,經過一番考慮後,他仍是靠過去,如預期般,並沒有受到熱烈的對待,有的,隻是淡漠的一瞥。

他太小,不懂傷心隻是彎下腰,玩起被潮汐衝上來的寄居蟹。

玩呀玩的,他繞著女子的裙擺團團轉,和寄居蟹追逐著。

她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眼轉為黯沉,平板的呼吸也有了改變。

她蹲下來對小男孩招手。

雖然舍不得寄居蟹,但發中分、耳朵兩旁綁成環狀的小男孩還是乖巧湊上前,好不容易娘親主動叫他。

她先是輕摸他曬得通紅的小臉、濕淋淋的鬢角,接著眼神迷茫起來,「你……是誰?」遲疑的言語跟著風揚起,有幾分不真實。

「娘,我……是……驚虹。」應該口齒清晰的年紀卻因為缺乏教導而講得不是很清楚。

「驚虹是誰?」女子想仔細看清楚小男孩的麵孔,然而,似乎又有什麼使她錯亂了。

「娘說驚虹是在亂石崩雲、天狗蝕月跟驚雷閃電時候生的小孩。」他不懂字麵上的意思,但為了討好他娘,硬把她精神時好時壞時所說的話塞進小小的腦袋裏。

「小孩子不可以撒謊,這裏沒有娘,就我……跟你。」

「你就是我的娘啊!」

「胡說!你是哪來的野雜種,我是邪馬台的女王卑彌呼,是高貴的處女,處女怎麼可能生孩子!」經過生活折磨的手指頭狂暴的襲上驚虹細瘦的肩膀。

嚴厲的口吻、不屑的臉色他看多了,並沒有什麼感覺,痛的是他娘比平常更用力抓他的指力。

他不斷掙紮,「娘……痛痛。」

「我說過不許你這麼叫我。」她鬆開手,語氣明顯變緩,脂粉不施的絕色臉蛋蒙上一層怎麼都不該出現的陰森。

驚虹驚恐的張著含著淚的大眼睛,隻敢用嘴巴輕輕吐氣。

「他們憑什麼把我放逐到這個地方來,我沒有跟人私通,也沒有懷孕,我是卑彌呼啊!」她仰天長嘯又猛然低頭,眼神淩亂的狠狠鎖住他,然後,毫無預警的,她幹枯的十指鷹爪伸向前,以不是女人的力量掐住他的頸子,拚命將他往水裏壓。

「別別……娘……娘……咕嚕……」鹹澀的水跑進他的耳朵、鼻孔、嘴巴,淹沒他所有能呼吸的器官。

娘……象牙色的小拳頭死命掙紮,在水裏卷起沙浪。

睜大的眼從碧色的水底看見逐漸壓下的晴空,還有……還有那個要他命的女人,披頭散發下猙獰蒼白的臉龐。

他灌水的耳朵斷斷續續聽到她低喃著,「去死……去死!死了最好……你這惡鬼。」

驚虹從頭到尾握緊的手抽搐了下,便慢慢的鬆開。

海水很鹹。

他小小的臉從蒼白變成紫色,再從紫色漸漸轉黑,無力的眼瞼覆蓋下來,不再掙紮的手腳被海水的浮力托著往上飄。

他娘要他死,那,他就死了吧



一道宛如孤雁的黑色人影躍下十二層樓高的藏寶塔,沒有驚動任何機關、守衛,就像浮雲飄掠,消失得十分迅速。

原來應該直接落地的人影倏地半空折身,翩翩降落在廂房斑駁的屋瓦,如貓一般輕巧的腳步詭異的在瓦片上奔走,一點聲音都沒有。

穿過曲折縱橫的屋頂,他來到整個步宅最少人出入的地方,一方幽靜的院落。

他一躍而下,雙足掉進一圈圈正在覓食的鴿子群裏。

咕嚕咕嚕,鴿子夾著翅膀,啄得好不快意。

「噓噓……噓,你們小聲些,若讓花花知道,她會罵人喔。」稍嫌中氣不足的女聲響起,她一身素衣白裙,密密的灑著飼料,細細叮嚀每一隻飛下來覓食的鴿子,跟它們交情匪淺似的她絲毫沒有發現有人闖入。

「她要是知道我偷跑出來的話,又要囉唆個不停,她一囉唆我耳朵就癢,耳朵一癢心口就會不舒服,心口不舒服就會昏倒,到時隻能躺在床上,你們就沒食物吃嘍。」一口氣說不來那麼多話,她分了好幾回才把意思表達清楚。

鴿子咕嚕咕嚕的叫,還有幾隻跳到她的肩膀上。

「我就知道你們乖,最聽我的話了。」

她笑得開懷,是那種完全滿足,燦爛的眯了眼的笑容,但是,立即又壓抑的閉嘴,怕被人發覺的心虛。

亂驚虹知道她。

藥罐子,步家出了名的病西施。

一年有十一個月都躺在床上,據說命不長了。

她在這裏阻了他的路,但,不要緊。

他以極快的手法撤去麵罩、勁裝。

一個將死之人不乖乖躺在床上等死,還冒著大中午跑出來,很有冒險犯難的精神嘛。

亂驚虹才剛這麼想,步弭愁馬上不靈光,前半晌還歡笑可人,不到片刻便晃了晃,比柳樹還單薄的身子像泥人化了似的蹲了下來,把飽餐的鴿子嚇飛起來。

「別……跑,我隻是有點累而已。」她眨眨眼,視線卻越加模糊。不要這樣啊,她還想多吹一下風。

風吹在身上,很舒服的。

不過,她的身子卻不肯配合。

不明白發生什麼事的鴿子啄呀詠的,啄上了亂驚虹的鞋麵。

他一抬腳,鴿子立刻被驚得四處逃飛。

步弭愁抬起量眩的眼,這一揚頭,與跟大樹一樣的亂驚虹做了正麵的接觸。

她覺得頭更昏、更無力了。

好寬闊的黑影,遮去半天的亮光。

「你來接我了嗎?」死神?

她對著亂驚虹喃喃詢問。想看清這一片黑暗,但他的臉卻怎麼都看不清楚。

走是不走?他遲疑不定。

他不想跟誰有所牽扯,不過,步亭雪把這個病西施當掌上明珠驕寵著,或許,他能從她身上采出些他想知道的消息。

久久等不到他回應的步弭愁抵擋不住四周一直蒸發上來的熱氣,弱不禁風的身子軟軟的倒下——

亂驚虹及時上前,不是很情願的把她抱在懷裏,他發現她很輕,真的很輕,羽毛都比她重。

這張飯票看起來不是很有用處。

亂驚虹吹開散落在她臉龐上的長發,瞧見一彎新月的花鈿貼著她潔白的額頭,她眉如細柳,睫毛長而翹,嘴唇雖然蒼白唇型卻十分好看,生得一副好看的容貌,可他覺得她的靈魂似乎極為不安,就算昏厥,雙唇仍然蠕動個不停,似在囈語著什麼。

步弭愁昏沉得厲害,她覺得茫茫白霧總是無所不在的纏繞著她,霧裏,伸手不見五指,有時候她會覺得自已是透明的,跟謎樣的霧混成一體。

她在飛嗎?往常發病的身子總是沉重得像掉進萬丈深穀,這回,居然有好聞的氣味讓她心悸的胸口安定下來。

亂驚虹抱著她,往她的住處走去。她住的別院不遠,幾步路就到,濃蔭遮蓋了整個院子。

一打開她房間的門,他發現步家人果然把她當菩薩的供著,梳妝台、繡屏、薰香……華麗得不在話下。

亂驚虹把她放在特殊藥材薰製的床上,兩指雙並探了探她微微的鼻息,還好,暫時昏厥過去而已,還算無礙。

「你,別走!」步弭愁突地抬起手在空中亂抓,好似抓住了什麼。

亂驚虹麵無表情的看著她因為用力而泛白的手指。

「你不要……我?不帶我走?」她閉著眼,不清楚的囈語,吐氣多、吸氣少的張著嘴。

「用鼻子呼吸。」

「你不是……要來……帶我走?」

他看得出來她很努力在調整呼吸,想不到這樣小小的動作又引發她停不住的咳嗽。一時間,她的鼻子、眼睛都紅了,叫人無限憐惜。

「呼吸的時候要專心,把你的耳朵豎起來聽。」連呼吸都亂七八糟,沒人教她閉嘴嗎?

「你惱我?」步弭愁緩緩睜開眼。

亂驚虹不說話。

「動不動就生氣對身體不好。」像她,一氣就暈。

「你知道我是誰?」陌生人也能說一堆話,她果然是不知人心險惡的嬌嬌千金女。

「知道,」她溫婉的眉揚了起來。「你是人,不是來取我性命的死神。」

他穿黑色的衣服真好看,彎彎的眉順著細長的眼安伏著,單眼皮使他渾身散發神秘的晶冷氣質,即便全身肅殺的顏色也不損他出眾的儀表,不過給人一種不容易親近的感覺,一頭黑赤摻雜的頭發用紫金色的繩線係成辮子。

他淡漠的開口,「你知道自己命不長?」

她點頭,對亂驚虹的直言不諱沒有什麼不能接受的。

她這身病骨,使得身邊的人隻能小心翼翼對待,誰也不敢對她發脾氣,甚至多說一句重話,然,他卻那麼直接。

「你很凶。」

「我不需要對你客氣。」

「也對,你不欠我什麼。」

亂驚虹又不說話了。

沒有意義的言詞,解釋隻是浪費精神。

步弭愁轉了轉眸子,屋子的清涼讓她舒服許多,雖然房間裏的藥料多到讓她頭昏,但是她又不能不需要這些薰藥。

要是她的身子爭氣點,她寧願忍受炙熱卻能夠讓人身體強健的日曬。

「你是我爹的食客吧?」才幾句話她又覺得喘。

「我是妖魔鬼怪。」

她低低的掩著嘴輕輕笑了出來。

「好久、好久沒有人講笑話給我聽了。」

亂驚虹麵對她那雙渴望的眼,不禁心想,到底她寂寞了多久?

「我不說笑。」

「不打緊,你人好,不惱我,我就很開心了。」

她有多久不曾跟花花以外的人講話了?想不起來。

其實想不起來也不要緊,反正她大部份時間都病著,總是昏昏沉沉的,睡了醒,醒了又睡,身子好些時外麵就有一大堆人等著她看病,幫那些人看完病之後,她又病了,生活一直這樣重複不斷。

也不知怎地,那些萬頭鑽動的病人老是害她病了又病,沒完沒了。

「聽我講話很無聊對不對?花花每次都聽到打瞌睡。」她垂下睫羽,心中多少歎息沒有人知道。

亂驚虹沒有特殊的表情。

「花花是我的侍女。」她突然補充一句,怕他不清楚。

「我對你的侍女沒興趣。」

「是嗎?」

驀地,亂驚虹察覺到「有人來了。」淩亂的腳步聲,此巨龍還要吵。

「不要緊……是花花。」整個步府隻有一個人走路這副模樣,她知道花花給她端茶、送點心來了,陪她說話解悶。

話說完,她一抬眼,亂驚虹已經無蹤影。

「小姐、小姐……」大嗓門的花花進來隻看見微微敞開的門窗,還有滿室的徐風。



離開死寂的別院,亂驚虹回到他暫時落腳的東跨院。

這時的大唐帝國四方平定,具有包容外來文化的博大氣魄與雄渾的國力,頻繁的中外文化貿易交流,造就充滿自由和朝氣蓬勃的氣氛,不斷的吸收、引進;不斷創造、革新。

就在這樣的潮流下,別有用心的步亭雲學起諸賢王的禮遇賢士,亂驚虹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被他收納其中。

家中賓客如雲,對於有意在他府邸寄居、求發展、施展抱負的人他更是來者不拒,為了他強烈不為人知的企圖心,他忍著食客眾多,驚人的開支,硬著頭皮支撐。

然而,他一個二品官,一年領來朝廷的俸祿也不過三萬石米糧、三萬白銀,府中花錢如流水,當然不夠用。

他需要用別的方法賺錢。

步弭愁是他掙錢的方法之一而亂驚虹就是因為身懷鑄鐵絕技,而被她父親收為食客。

武器,是鞏固國家軍隊的根本。

繼青銅時代,鐵是武器的原料,不隻唐朝的天子下詔在全國各地尋找砂鐵,這也是亂驚虹的使命尋找砂鐵產地。

有了砂鐵產地,就能製造更強大的武器。

一隻雪白的鴿子在他屋裏的紅木桌麵上散步。

說起來,步亭雲是大方的,步府的食客每個人都有一間房。

他抓起信鴿,它粉紅色腳下果然係著一隻小卷筒,筒中有他需要知道的消息。

快速看過紙箋上的字,他燃火燒掉。

「爺。」

無聲無息,屋裏牆壁突地映上一道藍影,跟著響起一道低沉的嗓音。

「東西不在藏寶塔裏麵,不過,我在塔頂有個意外收獲。」亂驚虹知道他會來。

「屬下馬上去準備。」

「三更時分。」

「了解!」

藍影瞬間消失,牆壁恢複原來的樣貌。

亂驚虹如老僧人定,眸中閃動的光芒讓人識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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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7 00:54: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這樣的地勢,誰都不會發覺隔著一條溪是一個私人林地,以及上頭立著擅入者死的石牌子,蓊蓊鬱鬱的林地再過去有一片沙丘,這是亂驚虹的目的所在。

沙丘是凹凸不平的,中央凹陷處布滿斑斑紅紅不知名的礦石。

想當然耳,這塊沙地是私人產業,屬於步亭雲的。

不過這塊寸草不生的沙地既不能耕種又位處偏僻,他忙著勾官結黨,哪來時間管理。

地年年月月的荒廢在那兒,直到亂驚虹發現這塊寶。

經過一夜辛勞,天色接近將白未白之時——

「你這家夥,我隻不過來探望你,就被抓來當苦工。」露出大半肩膀依舊汗水淋漓的軍破痕抹抹臉。

「我們是兄弟、死黨,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事我第一個就想到你,不過你不用太感謝我,隻要幫忙幫到底就可以了。」

上半身光裸的亂驚虹不輸軍破痕一頭一臉的濕,他守著橫洞,那兒,熊熊的火焰提煉著過於龐大而挖不出來的隕鐵石。

洞中堆滿木炭,又造了排氣孔,利用自然強風把火力往裏頭吹送,這樣一來不管隕鐵石埋得多深,都可以就地煉製成鐵器。

軍破痕歎了口氣,「我這樣幫你,要被青鱗知道絕對會罵死我。」一直對著橫洞送木炭單調又無聊,嘴巴也渴了起來,不如練練嘴皮子,增加口水分泌。

「我沒有拿刀押著你來。」

「去,挑撥一下也不行。」

「你無聊加三級!!」

「是是是,我無聊,但起碼我不再過問天上人間的事,而你還在第耳天的陰影裏逃不出來。」

聽他這麼說,亂驚虹並不生氣,他冷嗤,「你告訴我,天上人間是毀了,但是,我們哪個的心是自由的?」

所有人都以尢罪惡的源頭毀去就能得到自由,然而,跟著他們長大的暗影無所不在,或許他們掙脫了表麵的假象,可在內心深處,自由到底什麼時候才會真正來臨?

恐怕這輩子都不會有。

既然他的命運是這樣,他不想逆天,就這樣過下去吧。

他鑄鐵,為的仍然是替第耳天打造天下無敵的武器帝國!

「不談這個。好奇怪,是不是我耳朵壞了,竟然聽見女人唱歌的聲音。」軍破痕可以對任何事部漠不關心,唯獨女人,隻要有一丁點粉味、聲音之類的,他的鼻子、耳朵比獵犬還靈。

亂驚虹眼睫動了下,一個始終守候的影子馬上鑽進林子,瞬間消失。

「嗬嗬,那個人的身手還是數十年如一日。」軍破痕對亂驚虹身邊的人如數家珍,也難怪,他們一共有六人,從小穿同一件褲子長大,身邊有誰出入,就跟自己的指頭哪根長、哪根短一樣清楚。

「你的也不差。」

「我哪有,我的武功天下無敵,才不需要親衛隊!」

「男人你是不需要啦,因為你身邊的女人要組成一個軍團就綽綽有餘了。」亂驚虹將今夜最後一根冶好的鐵從爐口拿出來,泡入準備好的大水桶裏,鐵遇水,滋聲連連,濃煙四起。

軍破痕一拳擊向左手掌心,嘿嘿直笑,「我就知道你吃味,多少年過去,沒女人緣的你真悲慘,想我天天左擁右抱,美人香味四溢,神仙也沒我快活!」

「是啊,快、活、不、了、了。」縱欲過度的人死得快咩。

軍破痕還是不以為意,一副皮皮的模樣。

同時間,去又回的藍影雙手空空不說,還全身濕透,模樣極為狼狽。

亂驚虹雙目閃著冷光。

「是誰?」

藍影說不出口。



老樹下有一灣流水,溪水潺潺,幾塊天然的石板是村婦洗滌衣服的地方,這會兒,雖然不到卯時,一個小姑娘已蹲在那兒,一邊用棍子敲打衣服,一邊高興的大聲唱歌,盡管水花四濺還是快活異常。

照她那種拍法,手下的衣服可能壽命都不長,還有破爛之虞。

她唱呀唱的,自得其樂得很,一個不經心,棍下的衣服就跟著水勢流去,她急急探身想往前撈,不料準頭沒抓好,整個人像青蛙似的跌進水裏,濺起老大的水花。

喝了水,滿身濕,她並不在意,覷了覷四下發現無人,她索性泡進水裏頭,水的冰涼舒服叫她開心尖叫,看見身上的衣服因為水漂了開來,更是自得其樂的笑成一團。

她的聲音像黃鸝鳥兒,又是叫、又是笑,還抓著衣服在水中團團轉,開心得不得了。

一個忍不住叫人跟她一起開心笑的小姑娘。

聽見腳步聲,她一點也不害怕,「你打不過我找人來喔。」

亂驚虹在,藍影自然一聲不吭,其實他方才也是什麼都沒有解釋,不過亂驚虹看眼前這情況已能猜出,一定是他要藍影來取水的時候,被這個丫頭潑了一身濕。

探出頭一看究竟的軍破痕對女人一向來者不拒,不過,她似乎太過青嫩了些。

會不會給人說老牛吃嫩草啊?

還「深思熟慮」著,已經一把被亂驚虹推開。

亂驚虹還沒啟齒,陡地,聽見有異物破空朝著他招呼過來,他身手極快,移形換位,身影遁走前一掌劈出,將那團不名物體——一件濕衣服彈回,同時身影竄到水中,瞬間把那小姑娘一提,給提到草地上。

更慘的是,剛才被亂驚虹彈走的濕衣服碰上樹枝後反彈回來,直朝小姑娘而去,打得她小臉生疼。

嘟起小嘴,她沒哭。

「沒砸到你,真可惜。」她的聲音不掩失望。

「是誰派你來的?」

她咯咯的笑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又是誰派來的?」

小姑娘捂著紅菱嘴兒,圓亮的眼睛閃過一抹狡澮。

「你攻擊我肯定居心不良。」

「噗,呆子。」

呆子好欺負。

她明眸中的閃光閃了又閃,敏如鱔魚的彎膝,重新跳進水中,雙手掬起水就往亂驚虹身上潑。

這回,得逞了。

亂驚虹呆呆的站在原地被潑得濕淋淋。

軍破痕很沒義氣,笑得最大聲。

小姑娘咯咯笑,臉上掛滿水珠,牙齒閃著亮光,渾身青春蕩漾。

亂驚虹沒想到她這麼亂來。

本來想斥責她幾句,但看清她如花燦爛的臉蛋還有眉間那抹新月紅後,卻緘默了。

不隻相似,幾乎是一模一樣。

站在水中央的小姑娘跟步家千金長得一模一樣。

差別在一個病懨懨,一個精力充沛。

「我叫小邪,你咧,呆子。」如黃鶯般的聲音逼近,不解人間愁的小邪涉水上來,擰著長辮子的水,又解開辮子上的紅繩,一頭黑發馬上散了開來。

怕被她小狗式的甩水方式噴濕衣服,亂驚虹退後一大步。

他大退一步,軍破痕可乘機欺過來,一副風流惆儻的微笑道:「小生姓軍,家有一十六房美妾,田產無數,好姑娘啊,你要不要跟我去瞧瞧?」

「你才見到我怎知我好不好?油嘴滑舌的人,我娘說死了可要下拔舌地獄,很痛的喔。」

呃,軍破痕笑不出來了。現在的孩子都這麼不好應付啊?

「別丟人了!」亂驚虹看不過好友栽在小丫頭手上,及時伸出援手。

「不要緊、不要緊,吃燒餅哪有不掉芝麻粒兒的。」軍破痕看得開。

「你,沒救了。」

「欽,呆子,你不要顧著跟他抬槓,也陪我說話兒。」被冷落的小邪往前逼近,還用五根可愛的指頭在他下巴處晃來晃去。沒辦法,誰叫他們的對話就是吸引人,她也很喜歡說話。

亂驚虹閃過她的「吃豆腐」。

軍破痕搖頭,嘟嚷著,「就是有這種有福不會享的人,小美人,你來摸我好了,我細皮嫩肉,摸起來很舒服呢。」

「很多人摸過的東西怎麼會好模,鞋子很多人穿過就臭啦。」

軍破痕當場呆祝

亂驚虹不禁笑了出來。

譬喻得好哇!

軍破痕臉色難看的清清喉嚨,「咳,你偏心,丫頭。」

「我偏心表示我是正常人,心要正了,問題可大了。」

「我投降。」軍破痕大笑。

「我們話不投機,我還是自己下水玩。」說完,小邪不再理會岸上的三個大男人,又跳回冰涼的水中。

「好一條美人魚。」軍破痕從來不吝嗇他的讚美。

亂驚虹受不了的抬起他,「人家雖然年紀小,可也是個閨女,你別在這壞了人家名聲。」

「別仗著你比我高那麼一點點點的高度,就可以為所欲為的對待我,我我我……」他的聲音漸漸遠去。

水裏的小邪踢著水花,玩了好一會之後索性潛入溪水中。

即便那三個男人已經離去多時,她還是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裏盡情嬉戲,彷佛她的生命就是為了歡笑產生的。

她跟誰都無關。

亂驚虹在不遠處放下軍破痕,眼光轉為深沉。

「看你的眼神,你認識那丫頭?」軍破痕非常注重外表,一落地就趕快檢查自己的衣服有無淩亂。

「她跟步家千金的長相……幾乎一樣。」

「咦?根據消息,這步亭雲的生育能力很差,雖然有好幾房妻妾,但隻有步弭愁一個女兒,還是被他休掉的正妻生下來的孩子,難道他還有私生女?」

「我會讓藍影去調查。」

「那現在呢?」

「我回步府去,你我不招呼了。」

「無所謂,反正你的宅子又大又清靜,還是免費的,我去打擾個把月。」長安城多得是豪放女,趁此機會獵豔最好不過。

「我勸你要住就安靜的住人,要是讓我聽到你大張豔幟的風聲,朋友就沒得做了。」

亂驚虹才不管軍破痕的臉臭成什麼德行,逕自走開。

軍破痕喃喃呻罵,「沒人性的,才把我利用過就過河拆橋,我偏要把你的男人窩變成胭脂樓。」主意打定,趕緊行事。

我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笑這人間多美妙……



步亭雲可以在短短的數年間從一個芝麻官爬到官居二品,實在說,有一大半是靠步弭愁幫他掙來的。

他不否認由自己重男輕女。

本來嘛,他打的天下是要送給兒子的,不然何必這麼拚,偏偏老天爺跟他作對,娶了好幾房就生這麼一枚破瓦片。

原本,除了還沒忘記自己有個女兒,他根本不把她放在心上,還巴望著會不會得了兒子,但他娶回來的女人沒一個孵得出一個鳥蛋,迫使他不得不認命。

後來又因為機緣巧合,深具「商業頭腦」的他發現了女兒身懷幫人治病的特異能力。

一開始,他還不太信,可親眼看到她給一隻快死的狗兒摸了摸,狗兒便奇跡的又活過來,他忍不住掐了下自己的老臉皮,嘖,不是作夢,這才恍然大悟,被他視為破瓦片的賠錢貨竟然是個聚寶盆呢。

女兒是他生的,使用權自然也歸他,不好好利用太對不起自己了。

比較讓他不愉快的是,每回她醫治好一個達官貴人,視對方的病情沉疳,那丫頭就會發一場跟對方有得比的病,不躺個十天半個月起不了床,他賺的錢越多,她也病得越久,算算,他已經八個月又零一天看著人家送來千金萬兩又眼睜睜的看著對方扛回去。

這會兒他一臉不快的從步弭愁的閨房出來。

「花花,你有沒有按時間讓小姐吃藥?她比我上回來氣色更壞,要是讓我知道你怠慢了小姐,你知道我手段的。」

「老爺,你的手斷啦,剛剛怎麼不叫小姐幫你看一下?」也不知道是裝蒜還是迷糊,侍女花花也有應付他們家老爺的方法。

「要不是弭愁堅持要你這個笨丫頭跟在她身邊,我早把你賣到妓院去了。」步亭雲不是什麼好東西,他也當壞人當得很開心。天下的惡人壞蛋多得是,他呢,隻對自己家的人不好,誰叫他是步家的神,底下的人都要聽他的,雷公要劈人,啊哈,外頭多得是強盜賊寇,這些人還沒死光,就輪不到他。

所以,他心安理得。

「技院?老爺,你越老越糊塗了,三百六十五行裏哪來的技術院,我花花沒讀書都知道,不過老爺,花花倒是認識幾個人口販子,要不要介紹給你認識?」

步亭雲氣得太陽穴頻頻抽動。

「死丫頭,我講一句話,你頂八百句。」他中氣十足的吼,吼飛枝頭上棲息的鴿子。

本來想說假借探望女兒病情的名目來試探她是不是裝病,想不到還要被這個死花花嘔了一肚子氣。

「是老爺規定下人要有問有答,花花拿薪餉做事,當然要聽到做到才不會辜負老爺比萬裏長城還要長的恩惠嘍。」她說得此唱的還好聽,嘴巴簡直像塗了十斤的花蜜。花蜜裏藏了隻螫人的蜜蜂不知道看出來了沒有?

步亭雲拳頭握了又放,放了又握,真的、真的很想撕了她那嘴,要不是看在還要靠她照顧女兒,他早付諸行動了。

「轉告小姐過幾日西府的桂將軍要過府看病,她無論如何都要把身子調養好,還有,病人已經拿簽號拿到十日後,我訂金都收了……剩下的,不用我多說,你知道該怎麼做!!」

「將軍啊,我聽說那個桂將軍都八十幾歲有了吧,一腳都踩進棺材了還占個毛坑不拉屎,人老就要認命的退休,叫小姐把力氣花在那種人身上,老爺啊,不是我花花愛說你不是,要錢也不是這種方法嘛。」

「花……花!」步亭雲氣得眼睛充血。

「啊,小姐在喚我呢,我趕緊進去喔。」她是傻啦,不過沒傻得徹底,他們家老爺要吃人的瞼她可是看得很習慣了,人嘛,總是要見好就收。

「去,這個死丫頭!」步亭雲擺姿態拂袖而去。

花花回到步弭愁的閨房。

「小姐,不用花花重複,你都聽到了吧?」

其實以花花的笨手笨腳是沒資格當侍女的,要她端熱茶會把整套價值不菲的青花瓷茶組全部摔個粉碎,要她準備熱水洗澡,她會可憐兮兮的舉著燙腫的手腳來博取可憐,其他的……更罄竹難書了。

唯一可取的是她的忠心。

半身倚在繡花枕頭上的步弭愁緩緩吐息,為父親大人的離去鬆了一口氣。

她白皙到幾乎透明的小手貼著錦被,未綰起的長發中分,隨意按散,宛如散發光華的黑緞。

「我知道。」她吐納,聲音低微。

「小姐,你一定要聽花花的勸,不能再幫人看病了,病人是看不完的,我娘在世的時候常說,有錢人有事沒事就愛生病玩,反正他們多得是銀子。小姐不一樣,你的身子再這樣折騰下去,別說金山、銀山沒挖到,恐怕要先幫自己挖個墳墓了。」花花在步弭愁麵前反而還有分寸,能站絕對不會坐著,可那舌頭也沒能收斂多少。

步弭愁為難的把眼光轉向別處,外頭,豔陽高照;屋裏頭,冷意橫生。

她能說什麼,一個女兒家沒有身份地位,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爹供應的,她沒有說不的權利。

隻能過一天算一天,這都是她的命。

「花花,拿象牙梳子幫我整理頭發,我想出去曬太陽。」

花花聞言,像聽見妖怪唱歌。

「小姐,你不煩惱一下剛才老爺撂下的話嗎?」

「有什麼好煩惱的?」

「你確定?」

「再確定不過。」步弭愁轉回頭看她,花花不禁打了個冷顫。

要死了,她家小姐的眼睛一點生氣也沒有。

在這什麼都有的府邸裏到底有誰能救她的好小姐?

她家花一樣的小姐正以可怕的速度憔悴下去啊!

拿來梳板台上的象牙梳子,花花心裏好難過。



亂驚虹從不讓疑問停留到隔天。

回到步府,他第一件事不是回房補眠,而是直接到步弭愁所居住的別院。

穿越重重月桂花叢,他不禁抱怨,中國建築就是這點煩人,柳暗花明,非要迂的多走許多冤枉路才能到達真正的目的地。

來到步弭愁的別院,他發現她不在房裏,四處看了看才瞧見她蹲在水池旁,雙手抱膝,目送一隻蝸牛橫越青石板,專注的眼神一瞬也不瞬,高高升起的豔陽照射著她的背。

她跟太陽有仇嗎?每天非要冒著被曬昏的可能跑出來,或許步亭雲應該先撤換她的隨身侍女才對。

「花花,蝸牛好努力啊,雖然身上背著好重的殼,可隻要它想要,還是能夠抵達想去的地方,我呢?我想去牆的外麵,你說我可以嗎?」她還幫動作遲鈍的蝸牛遮蔭呢。

「你這麼不知道愛惜自己,想出門,很難。」亂驚虹以身子替她遮住烈陽。

步弭愁覺得身體的熱度減少了,不知打哪來的陰影讓她舒服許多,聽到低沉的聲音,她的視線從蝸牛移到高處,原來,覆在她頭頂的那片涼蔭是他埃

他,真是高大。

淡淡的興奮粉紅掛上她的小臉蛋。

「你昨天怎麼走了,我跟花花說你,她都不信我。」聲音藏不住她心裏的喜悅之情。

「你一直都在這裏?」他問。

「我待太久了是不是?對不起,我本來隻是想出來曬一下下太陽,因為無聊,看螞蟻搬家還有蝸牛爬藤,就忘了時間。」

牛頭不對馬嘴。

「不用跟我說抱歉,我想知道的是你出過門嗎?」他要來印證水邊少女是不是她。

「你……要帶我出門?」步弭愁緊張的抓住胸襟,不知道第幾次把亂驚虹的意思扭曲。

她為了看清楚他的臉,一直蹲著的腳力不從心的想站起來。

亂驚虹實在看不下去,一雙手輕易地將她扶了起來。

顧不了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她反握住他的小指,「外麵,我家牆壁的外麵有什麼呢?你從外麵回來的對不對?可以告訴我嗎?」

她那麼迫切,叫人無法拒絕,更何況他發現自己沒辦法忽略她握住他小指的柔弱無骨的小手。

「我勸你還是回屋子去,外麵不適合你這樣的病人。」

「我倒下去的樣子很醜對不對?但是,你放心,我好不容易找到可以談話的人,我會很努力不要昏倒的。」

「你會不會倒下去不關我的事。」

「我知道,是我自己的事。」她爹也這麼說過。

亂驚虹不想看她楚楚如菟絲的模樣。

再糾纏下去隻會沒完沒了,他甩開她的小手,邁開腳步離開。

「別走!」

亂驚虹不理會,腳步仍是不停。

「你……等我。」她絞著十根白玉般的指頭,擰成結,心裏掙紮得厲害。

他壓根不睬她埃

像她這樣的身子不會有人喜歡她的。

但是,她停不住想追隨的腳步,一個顛躓,腳扭到了,「噢。」尖銳的疼痛傳來,可眼見亂驚虹的身影越來越遠,她咬住唇,忍著疼,還是腳步蹣跚的往前追。

當她看到追逐的人兒拉開衣擺,如大鵬展翅躍上另一處屋簷,逐漸變成小點而消失,失望爬滿汗水淋漓的小臉蛋。

她頓時力竭,撲倒在地。

她要就此打住,不再追嗎?病痛的折磨從小陪她到大,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明白,她是活不長了。

不能發怒、不能太高興,不能隨心所欲的身體,就像行屍走肉。

她好想可以大聲笑,用力跑,好想好想。

繼續犯糊塗下去,她會死在這個爹為她精心打造的金絲籠裏。

她待在這夠久了,反正老是病著,活得不痛快,趁著腳還能走,她想出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就算會死,也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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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7 00:54:5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你哪來這般頑固的心思?」幾丈外,亂驚虹抱起摔得鼻青臉腫的步弭愁,幾乎要為之歎息了。

她抬眼,笑得很溫柔。「我明白這麼做是替你添麻煩,可是就讓我任性一次吧。從我懂事開始,我的生活就局限在一方小小的庭院,爹老說女孩家不能外出拋頭露麵,如今,我沒多少日子好活了,就算違背他老人家,他也就氣這麼一回。請你帶我出門好不好?」

她絕望無助的樣子比眼淚還叫人不能拒絕。

「出門對你這麼重要?」

步弭愁點頭,很用力的。

「抱緊我,摔下去我不管。」亂驚虹抱著她揚長出了步家門。

唐風之開放是很令人咋舌的,唐女的衣著涼快,半臂、紅袖帔、綠暈衫,螺髻、花冠、繡花帽,叫人看了眼花撩亂。

五彩繽紛的少女穿街過巷,騎馬拉車,大大方方,當眾調情的事兒也屢見不鮮,步弭愁覺得跟街上的姑娘一比,自己保守又落伍。瞧瞧,從她身邊經過的姑娘哪個不是胸部豐滿,低胸衣裙將她們襯托得更為驚人,而她……偷偷覷了眼自己包裹得像粽子一樣的衣衫,她也「太平」了吧。

「小哥,你去哪,也送我一程怎樣?」一個女人當街攔路,熱烈表達對異性的愛慕,一點也不把步弭愁放在眼底。

亂驚虹閃過,一語不發。

又一個。

「好俊的哥哥,我喜歡你,你何方人氏?要往哪去?我們做個朋友如何?」

亂驚虹眼觀前方的路,把來搭訕的女人當路障。

吃了閉門羹的女人不少,步弭愁暗自生驚,原來,她不隻落伍保守,還跟外麵嚴重的脫了節。

「你瞧,肌肉就是肌肉,不知道他衣服下麵是不是一樣這麼迷人?」到處對著亂驚虹流口水的女人不敢再貿然欺上來,他淡漠的神情表明著拒人千裏,誰不知趣,下場難料。

「好沒風趣的郎君。」芳心掉落一地,為亂驚虹的不懂風情。

為了躲不堪其擾的人潮,他們隻去了長安城的白果寺。

這時候的大唐信奉佛教的朝臣以多數的優勢,使得寺廟僧侶之多可以到達三步一間小寺廟、五步一間大廟堂的地步。

白果寺最膾炙人口的便是它曆史斐然的壁畫,其中以吳道子和畫家李思訓的嘉陵江山水圖為最。

「傳聞李思訓花費數月才把嘉陵江山水圖畫好,吳道子竟在一日之間完成,你看這幅五頭龍,每條龍張牙爪閃,傳說每當烏雲密布要下雨時,畫麵都會籠罩在雲霧蒙朧中,那隻龍就像要飛上天一般。」

亂驚虹對佛殿上的每一幅壁畫知之甚詳,不厭其煩的解釋給步弭愁聽,他知道她容易累,也不急著要把大殿上的壁畫逛完。

看過彪形大漢的鍾馗治鬼圖還有河北趙洲橋,她已經露出疲態。

亂驚虹吩咐跟隨的小沙彌送上吃的東西後,移駕到白果寺後麵的竹林。

竹林涼風習習,清泉石上流,遠離塵囂十分安靜。

「我太弱了,這裏不好,這裏也是,還有這裏。」稍作喘歇,步弭愁費力的指著自己的胸、心、脾、胃。

「是該拆筋解骨重新做人。」他不介意。

「下回重新做人,我想要一副健康的身體。」

「太麻煩了,按照你現在的年紀恐怕還很有得等。」照他看來,她的身子應該是缺乏運動,加上心情鬱卒,血氣循環不良,服用太多補品,補來補去,越補越大洞,相信隻要有人肯花時間疏導她的情緒,要恢複健康指日可待。

她絞了絞手,突然生出勇氣來。「我活不長了。」

「哦,誰說的?」他仍是一臉恬適的樣子,背抵竹椅,腳跨泥地。

「整個長安城的大夫。」

「哈哈哈,你不覺得諷刺嗎?你拚命幫豪門貴族看病,自己的身子卻那麼破爛!」醫人者人恆醫之嗎?哈哈哈……

步弭愁張日無言,垂下白玉般的頸子。

此時,小沙彌送來了幾樣素菜野果和糙米飯。

「這些野菜山蔬是白果寺自產的,許多人慕名來此,除了欣賞吳道子的畫以外,這些菜肴也很受歡迎,限量供應,你繼續用眼睛吃菜可別說我沒招呼你。」見小沙彌離開後,亂驚虹逕自吃了起來。這些菜色看來雖然簡樸,吃起來卻別有一番滋味。

蕨菜直接沾食醬油,涼筍浸泡在冰沁的水泉中剝皮即食,紅色的時菜有補氣行血的好處,從水瀑下撈出來的水藻又別有功效。

經過奔波的步弭愁確實餓了,亂驚虹不修飾的吃相也激起她少之又少的食欲,添了小小一碗糙米飯,細細的咀嚼起來。

她一身病痛,從來不曾為自已添過一碗飯,就連飯匙、飯桶的樣子也是第一次「開眼界」,現在心情有了轉變,漸漸往意到身旁以外的事務了。

「這菜好吃。」嘴角黏了飯粒,笨拙的扒飯,她的吃相跟小孩很像。

「慢慢吃,我們還有很多時間。」他鮮少對誰溫柔過,指頭輕拈起她嘴邊的飯粒時,吐息有了非比尋常的改變。

軍破痕老愛笑他總離女人遠遠的,他覺得很好。

讓自己的心安靜地在胸腔中躍動,不為桃花,不為野花,就為自己,這樣沒什麼不好。

「我想把飯吃完繼續參觀那些壁畫,我喜歡那幅敦煌的飛天仙女,衣帶飄飄好迷人喔。」都怪她氣力不濟,隻看了幾幅就吃不消。

「它在那,不會跑,而且我告訴你,那看起來美美的飛天仙女不男也不女。」

「可是,」她牙咬著箸,蒙蒙的大眼黯了黯。「我怕以後沒機會可以出門……咦,你說什麼?真的?」

「佛陀本來就沒有性別。」

「你什麼都懂!剛才你同我說了八仙的張果老騎驢過趙洲橋的故事,又說了修橋工匠魯班、車載五嶽的柴王爺這麼多神話故事,都發生在一座橋上。從來沒有誰講故事給我聽,小時候每當我身體痛得受不了、睡不著,我都好希望有個人能握住我的手陪我說說話,講個故事給我聽,我跟星星求啊求,跟月娘求、跟知了求……他們都沒理我。」

亂驚虹拍了下她炫然欲泣的臉,大手停在那。

他一下了解了她的寂寞。

「以後別求那些有的沒的,隻要我有空,故事也跑不掉的。」隻要他還沒離開步宅的話。

「你不是哄我?」她大膽的把臉頰貼著他的掌。這樣可以嗎?

「我說話向來算話。」他在幹什麼?乘人之危?!亂驚虹不著痕跡的抽回自己的手。

手中還殘留著微微的溫度……還有她皮膚光滑如玉的感覺。

說不上的慌漫上亂驚虹的心。



活字典長什麼樣子?

對步弭愁來說,亂驚虹就是一本奇特微妙的活字典。

離開白果寺,北邊是「乾德門」,守衛森嚴。

「這裏頭住的是皇帝萬歲爺吧?」每回她爹總把萬歲爺掛在嘴上,好像非常了不起的樣子,在她以為,天子腳下士農工商,真正了不起的是一種精神,至於穿著黃袍住皇宮的皇帝也要如廁、吃飯,跟常人無異。

亂驚虹看也不看巍峨的城垛,卻盯著她微微泛紅的臉頰,「想知道皇帝老爺的公餘愛好嗎?」

「啥?當然要聽!」崇高無比的萬歲爺怎麼可以明公餘來形容,這一來跟每天上工的販夫走卒不就一個樣了?

哈,他就知道!

「你坐下,我同你說。」幾十道石階還有這段路下來,她一天的運動量足夠了。

乾德門門碑下有人敬的茶水,他倒了杯讓步弭愁解渴。

「皇帝亦是人,自然有公餘愛好,而且還是各式各樣。」

清水入喉,她覺得身體的力氣又恢複不少。「你說,我聽。」

「漢書藝文誌裏說蹴鞠是我們的老祖宗黃帝所做,晉司馬懿後代司馬適當了皇帝卻愛做生意小販,在後宮辟了條小街殺豬賣肉,家居皇城的王公貴族采購夥食必須到後宮小街,皇帝切肉做買賣,斤兩不差呢。」

「那就是說這個司馬皇帝長得豬頭豬腦,要不然誰一眼能認出他是賣豬肉的?」在她的印象中,兜售豬肉的販子不是一身油膩就是眼露凶光,可見那個司馬這相貌恐怖。

「也許是喔,你聰明,一點就通。」

雖然說這樣的誇獎很是輕描淡寫,但也夠步弭愁的心開懷一整日了。

「還有呢,有的皇帝愛做詩詞,寫的詞又不靈光;有的愛做木匠,太監為了討好皇帝,故意把門窗弄壞,由皇帝興致勃勃去修理;有的不上品,愛上野雞窩嫖妓,生了花柳病而崩死。」

亂驚虹隨手拈來淡淡說道,步弭愁卻是聽得一臉心醉神馳。

不隻這樣,路邊經過,就算是一塊不起眼的石牌他也能娓娓道來它的原由,他的博學多聞讓她驚歎又驚歎,一顆芳心悄悄係在他豐富精采的見聞裏而不自知。

回到被夕陽籠罩的步府,她的失蹤沒有造成任何影響,要說有,也就一個守在房門口被曬得差點中暑的花花。

「你是誰?你把我家小姐怎麼了?」要不是尖叫可能引來步府的家丁,她早叫了,況且小姐還掛在人家身上呢,她一嚷嚷,小姐的清白就全完了。

「花花,我沒事。」步弭愁也怕她的大喉嚨。

「你說的沒事,通常事情都很大。」

「把她扶進去,她累了。」這侍女的嗓門還真大。

通常她隻接受小姐一個人使喚她,這個男人……好吧。她沒反抗的跑過來接過了步弭愁。

嗚,她明明隻聽小姐一個人的命令,幹麼聽這人的?

步弭愁一步一回首,終於定住腳步。

「你……我想知道你的名字。」她鼓起勇氣。這樣,會不會被說成不要臉之類的?

「亂驚虹。」他如她願的吐出三個字。

亂驚虹,她咀嚼一遍。

他是一道驚虹,偶然間竄入了她寂然的心。

「我走了。」

「好……吧。」她心有千百個不願意的點頭,她這麼依戀他會不會被嘲笑?「慢著,我……可以知道你住哪裏嗎?」她切切的語氣還有不停握住又鬆開的手,說明她的緊張。

「我住東跨院朱雀房。」亂驚虹將她的緊張瞧在眼底,但沒說什麼又邁開步伐。

「哦!」依依不舍之情在眉睫眼稍流轉,步弭愁還是強迫自己舉腳。

回到屋子裏,她有些急迫的問著花花,「我剛才是不是表現得太明顯了?」

花花倒來一杯清茶遞給她,好笑的裝蒜,「花花聽不懂小姐在說什麼,沒頭沒腦的,除非是小姐肚子裏的蛔蟲才知道小姐一整天都去了哪裏,又發生了什麼事。」

說穿了,花花在吃醋,吃那種沒跟到的醋。

「壞,花花。」步弭愁喝了口茶,神態輕鬆下來,輕笑了一下。

打從小姐生病後,她就沒見過小姐這麼可愛羞澀的笑靨,雖然她還不是很清楚送小姐回來的那個亂驚虹安什麼心,但是,他能讓小姐發自內心的微笑,這樣就夠了。

步弭愁放下茶杯,打了個嗬欠往床一躺,「我累了,用膳的時候再喊我。」

花花內心又吃一驚。

她家小姐對吃飯向來沒熱中過,如今居然自動要求,太神奇了!

花花幫步弭愁拉下床邊的紗罩,關上房門離開。

窗外送來甜涼的風,徐徐撩開紗罩流蘇。

床上的人兒蠕動了下,乍然睜開圓大黑瞳,以輕盈的姿態跳下床。

「呼,悶好久,總算換我出來玩了。」

「嗯,今天要穿什麼衣服呢?」輕快的拉開衣櫃,一件件衣服被她隨手扔了出來,「好醜、好醜,沒一件讓我看順眼的!」

最後勉為其難穿上柳花裙,金鷓鴣衫子,衣領開得忒低,又拉了兩條銀錦被衝出房門,她一邊哼著不成調的歌,一邊把頭發拆散,堆高,以一條錦帔綰緊,興高采烈的消失在薄暮的黃昏底。

然而,隨個高高低低的歌聲遠去,安靜如昔的房間除了散了一地的衣裙外,微微翻開的紗罩下隱約可見閉著眼,臉白如玉的步弭愁。

她淺淺的鼻息安然吞吐著。

既然她安歇如初,那麼,從她身體分離出來的那個人又是誰?



提著食盒,東跨院不難找,但是要避開食客還有僕人的指指點點,就不大容易。步弭愁一直等到子時的梆子敲過,才偷偷摸摸來到亂驚虹住處。

屋裏頭燈火通亮,卻不見人影走動。

他在嗎?

她走來走去,手心全是汗。

「噓,小姐,還不進去,你要在那裏站多久埃」陰暗的石堆後躲著藏頭縮尾卻喊得比誰都大聲的忠心侍女。

「花花。」步弭愁看見她像看見救星。

「別往我這裏跑啊,再磨蹭下去菜都涼啦。」

對喔。

旋足,步弭愁回到門口。

「敲門。」不會吧,還要她這個苦命的侍女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叩叩!

門是虛掩的。

步弭愁鼓足勇氣跨進去。

「哈哈,大功告成!」花花用力鼓掌,慢著!先別高興得太早,她還必須為小姐站崗喂蚊子,嗚,她白白的五花肉……是細皮嫩肉要遭殃了。

然而,她什麼崗都還沒站到,隻覺得一道冷風襲來,頸子一痛,人就砰然的倒了下去。

「對不起,小姐,偷窺不是好習慣。」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

至於另一邊,環顧一室簡單的步弭愁放下手裏的食盒,這裏怎麼看都不像有人居住,除了幾幅釘人牆泥的木刻圖畫,想來也是她爹叫人布置好的外,屬於個人的物品一項也沒有。

她看著一切往裏走。

突然掩住嘴,繼而把手握成拳頭塞進嘴裏,才不至於叫出聲音來。

他他他……光溜溜地。

還淌著水珠的身子結實健美,步弭愁抑不住狂跳的芳心,嚴重缺氧。

「你可別因為這樣昏倒。」亂驚虹適時伸出雙臂。

她呼吸困難,越想把他赤裸的身體看清楚,眼睛越是模糊,手胡亂摸去,也不知道摸到了什麼,隻覺得滾燙異常。

怪異的感覺從她身體四肢像火山一樣的爆發,沒事、沒事,她喃喃地告訴自己,隻是一個男人的裸體,隻是,呃,而……己,心理建設還沒了,眼前一黑,她直挺挺的昏了過去。



當步弭愁悠悠轉醒已經是翌日清晨了。

「小姐,真的什麼羅曼蒂克的事都沒發生?什麼都沒有?」花花努力不懈的問道,她昨晚究竟錯過了什麼啊?

「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她衣著完好,應該是……什麼都沒發生,思緒走到此,她又為自己的大膽想法自我厭惡起來。

「說到這個,」花花摸摸至今還有點酸疼的後頸,「我也忘記昨晚發生了什麼事,小姐忘記可以說因為身子差記憶力退化,但我花花身體好得很,就連打噴嚏也鮮少有,為什麼一醒來就在房間裏麵了哩?我隻感覺頸子痛痛的。」

「什麼,你不是在外麵幫我守著?」

「我又不是故意的。」

「不要緊啦,倒是你的頸子還疼嗎?櫃子裏有酸疼膏,挖些來我幫你揉揉。」既然想不通的事無解,鑽牛角尖也無益。

「不用啦,小姐,你要煩惱的事可多著呢,老爺今天又問你的病情,你說怎麼辦呢?」

步弭愁把手腳收回床上被子中,語氣堅定的說道:「你回爹去,說我不看病了。」

啥?「小姐!」

「我步府養的三千食客裏不乏精通醫術的奇人異士,我的身子不行,爹爹應該心裏有數,花花,就麻煩你跟爹爹說去。」她是個女子,沒有野心,要的東西也不多,雖然衣食不愁,心始終東飄西蕩沒個著處,遇到亂驚虹,她有了不一樣的想法,她奢望起不要再過這種任人宰割的日子。

縱然為一相情願的想法,但是沒有踏出第一步,又怎麼知道行不行?

「小姐,喜歡一個人是怎樣的感覺?」她家小姐變得很不一樣,一種生命力流轉在她本來羸弱蒼白的臉龐,使得嬌嫩的花煥發出該有的光華色澤,美得不可方物。

喜歡,她喜歡上亂驚虹是嗎?

摸摸燒紅的臉蛋,她……應該是吧,



果然,聽到花花轉述的步亭雲發了好大一頓脾氣,他鐵青著臉,凝著眉闖進步弭愁的房間。

「你這個不肖女,養兒要知父母恩,我供你吃穿把你拉拔得這麼大,你卻用無情來報答我嗎?」軟硬兼施,不愧為老狐狸。

步弭愁抿著嘴一聲不吭。

她仔細端詳步亭雲的臉,嚴肅的法令紋從嘴邊一分為二,因為不常笑所以少皺紋,年紀五十好幾了,還是保養得非常得當。

他帶怒的吼叫吼回了心不在焉的步弭愁,「總而言之,你要在這個家待下去就認份的給我梳妝打扮,看病人!」

梳妝打扮?!她又不是倚門賣笑的賣笑女。

「你知道最近爹爹損失了多少銀兩嗎?難以算計,我的心好痛。」

步弭愁看著步亭雲一張一闔的嘴,忽然提出心中很久以前就想問出口的疑問,「爹爹,女兒是從石頭蹦出來的小孩嗎?」

步亭雲一怔。

「你胡扯什麼?」

是嘍,「那不然,爹爹可曾為女兒想過,女兒沒有兄弟姊妹,娘又被爹給休了,隻剩我跟爹爹相依為命,可爹,你的眼中隻有永遠嫌不夠高的官位,金庫放不下的銀子,你可曾想過我?」

「你竟敢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是震驚、是心虛,他那安靜如植物的女兒竟然開口教訓他?!

「女兒不敢,女兒隻是請爹三思。」

「你還說!」

「爹,」步弭愁的聲音溫柔似水,跟步亭雲的高亢決裂形同雲泥。「愁兒記得爹還在衙門當差的情形,我們家很窮,吃的是水粥,配的是娘醃的鹹菜,可是,爹跟娘老是笑,扛著愁兒上街買糖葫蘆也笑,即使領的薪餉隻有幾銅錢也笑,如今,爹爹金庫裏的銀子比什麼都多,府邸比畫兒還要漂亮,爹卻不愛愁兒了,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步亭雲如被雷擊,自尊心糾纏得厲害,他拚命想拾回自己威嚴的聲音,卻沙啞得可怕。

「你……罵我?」

「爹,女兒不敢。」

「別跟我提你那個娘,這世上隻有嫌貧愛富的女人,她偏要跟我唱反調,什麼貧中求樂,跟你說的完全一個調調,我不愛聽這個,你從今天以後最好也別讓我再聽到同樣的話,不然,有你好看的!」

「爹。」步弭愁怎麼都沒想到一番真心話卻換來爹爹更醜陋的麵孔,他們不是最親的親人嗎?

「爹,富貴險中求,我們家已經夠有錢了,我不想再幫那些無謂的人看病,他們有得是銀子,去到哪不怕沒大夫看診,不一定要我的。」

「啪!」步亭雲一個巴掌打了過去。

「天下沒有女兒能違逆爹爹的,我要你往東你就給我往東,隻要你不生事,你還是步家的大小姐,要不然別怪我手段狠辣!」步亭雲擔下狠話。

他有辦法把幾房小妾治得乖,一個丫頭還擺弄不了嗎?

「爹,你不能聽女兒一言嗎?」臉上的火辣燒痛步弭愁的心,可是她不能放棄,想用真心誠意打動她爹冷硬的心腸。

「以後有空爹一定來陪你談心。花花,照顧小姐!」步亭雲捏緊袖子想一走了之,這裏濃鬱的藥味讓他不舒服。

花花頂了一句,「小姐本來就是花花照顧的。」

步亭雲臉皮抽動了下。

「你……」

「我怎樣?」

步亭雲絕對不是出自自願要把花花的臉看清楚,他實在是氣得不輕,每回這鬼侍女都能把他氣得撞牆。

「花花,我好歹是步家當家的吧?你的薪餉是我給的吧?」

「老爺要討人情?」

「我就事論事。」她居然還長得不難看。

「是啊,我拿老爺的薪餉對小姐好,不就這麼回事!」

她說的好像也……對。

「花花,算我拜托你好了,以後沒有我的允許請閉上你那副尊嘴!」步亭雲齜牙咧嘴的說。

好半晌——

「花花!」他的吼聲分岔。

「吼什麼吼,不許人家應嘴,現在又怎麼啦?」她喃喃抱怨,聲音恰如其分的傳入步亭雲衝血的耳。

他揮了揮老拳,然後揚長而去。

該死的!一千萬個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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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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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7 00:55:1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達達的馬蹄卷著泥塵,人滿身風塵,馬也是。

黑影在汴州發現鐵礦坑,要他親自去一趟確認,他快馬加鞭,十多日的行程縮成四日,長安城在望了。

馬兒累了,長長的鬃都是汗結,他撫著馬兒低聲安慰,雖然歸心似箭,還是在溪旁停了下來,讓勞累的馬兒喝水休息。

四下無人,亂驚虹掬起一把清水想洗去滿麵風塵,然而,捧在掌心的除了水以外還有別的。

他睜眼看,是一條絲羅。

再往一旁探去,那兒擱淺著一個女人,一頭長發也浸在水中如同水草搖曳著。

「弭愁!」他驚呼,一顆心搖搖欲墜。

撥開她覆在麵上的發絲,她氣若遊絲。

抱起身軟如棉的她,顧不得馬兒才剛喘口氣又跳上馬背,這次別說百裏加急,而是巴不得雙腋生翅,飛往能救人的地方。



醫館的後麵是典型的四合院,四周杏樹、老鬆環繞,替炎熱的烈夏招來不少涼意。

濃鬱的綠無垠的伸展,像要探到天邊去。

茂盛的綠下頭是一片花海,戴著帷帽的金遊走在花海裏,紗網被係至帽頂上,握著刀剪的手忙碌的剪枝修葉。

「算時間也該是你出現的日子了。」

「你知道我要來?」亂驚虹關心的是躺在茅屋裏的步弭愁,全無心思跟昔日的老友閑話。

「猜的。」她剪去多餘的水仙葉。

「她,好嗎?」

「你偏心喔,對我無一字關心,從頭到尾就隻關心被你送來的人。」她微笑的樣子很美,卻仍是對著花。

對人,無法微笑。

「她的身子不好。」他是應該要信任金的,金的醫術無人能出其右。

「她需要的是長期調養休息,至於其他,可就不是在我能力範圍內了。」她似有所指。

愛情,是治身子的良藥,至於能治愈什麼,要是相對的愛情鳥才知道,第三者隻有閉嘴的份。

亂驚虹心中一喜,「你是說她沒問題了?」

「驚虹啊,心亂是練武者的大忌。」

「我管不了這許多!」

「也是,愛情是那麼的可遇不可求,瞻前顧後,又算什麼?」她覆著陰影的眼帶著幾多愁,隻是那愁無人可知曉,無人可明了。

放下刀剪,她迎著風。

「你可以進去看她了。」

「你也別在這曬太陽。」

「謝謝你的關心,我要出發了。」

「你要走?」

「你找得到這裏,表示這裏已經不是安全的地方了。」

「金。」亂驚虹無限難過。

「別可憐我。」

「去我那好嗎?」他有照顧她的義務。

「我說了別可憐我,我隻是瞎了眼,心還是好的。」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抱歉,我是刺蝟。」

「每個人的肩膀都背負著自己的命運,我不會可憐你,我是站在朋友的立場請你到我那暫歇,小鳥要有歇息的地方才能繼續飛翔。」

他從來都不是愛說教的人,對遭遇比任何人都坎坷的金他是發自內心關心跟愛惜。

「當我無處可去的時候我會考慮你的邀請。」這時候一直背對他的金轉過身來。

「你的臉……」亂驚虹驚訝得差點咬到舌。

她毫不在意。

「隻是灼傷。」

「為什麼要讓這麼醜陋的疤留在身上?」就如同她的眼瞎。

「我高興。」

她的神秘難解,一點也不妨礙他們六個人的友誼。

「好吧,就當我沒問。」

「你已經問了,這就是我的答案。」她從寬大的衣袖中拿出一盞巴掌大的蓮花燈,花瓣原來布滿符咒的,如今卻被煙霧薰染得有些模糊,蓮座更燒毀了一角,光晦暗,看不見裏頭的情況。

「你哪裏得來的?」這是第耳天掌握著的本命燈。

他們六人為什麼要替第耳天賣命,建立他想要的帝國,就因為所有的人都欠第耳天一命,要不就是有致命的把柄落在他手中。

而他,亂驚虹,要是沒有這盞本命燈根本就是個孤魂野鬼。

一個鬼,有個落腳處就滿足了。

「拿去,以後自己的東西要保管好。」

亂驚虹看著被燒去一角的本命燈和她被火燒毀的瞼,心中有數了。

「我欠你一次!」

金笑得燦爛,她晃著兩指,「錯了,連屋裏頭的要算兩次。」

「好啦,現在換我趕你離開,我等弭愁醒來我們也要趕路。」

兩人含笑道別,這一別千山萬水,獨行—隻影。



楠木床鋪著草席,簡單的設備。

她看起來脆弱又堅強,睜開的眼睛還是帶著慣有的迷蒙,仔細看她,羸弱蒼白外,步弭愁是個禁看的女孩子。

細小的耳垂,婉約的側臉,俏麗的睫毛襯著黑黝黝的眼珠,像白霧中的黑水晶,小巧的鵝蛋臉,皮膚白皙透明,要是能健康些,一定會是個傾城的美人兒。

「我醒過來了?」每回病危,清醒過來的她總會這樣詢問身邊的人,用來確定自己的存在。

「要遲一點,你這條小命就玩完了。」

「謝謝你,也隻有你會擔心我的安危,你救了我一次又一次,是真心在關心我的,我好感動。」他已經是第二次疾言厲色的「關心」她,好窩心喔。

「救你的人是金,我的好友。」是他運氣好猜著知己的落腳處,運氣不好的話恐怕就要撲空了。

「我去謝謝他。」

「她離開了。」

「為什麼?這不是他的家嗎?」是她擾了人?

「她有不得不走的理由,不過,我欠她的,哪天她有需要一定會來討回去,你要見她有得是機會。」算起來他跟青鱗都欠她難以回報的恩情。

「看樣子,『他』是個女生?」以女人的直覺還有屋裏的擺設,步弭愁做出大膽的推測。

「嗯,她是我的五個武林奇人朋友之一。」

「你更幸運,我可是一個朋友也沒有。」男人的世界如此遼闊,她卻隻能窩在小小的避風港裏守著病身子。

這世間根本沒有什麼是公平的。

「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在郊外的溪裏了嗎?就算不被淹死,天黑了,你可能就會變成狼狗的點心。」

「說真的,我不知道。」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透著迷惑。

「真不知道?還是不願意說?」這樣的解釋就想打發他?那可不行,他不接受。

「你以為我說謊對不對?我沒有,我真的不知道,我一醒來就在這裏了,我甚至不清楚我去了什麼郊外的溪裏。你不要用那種眼光看我,最近,我常常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醒著、睡著,好像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我以為有兩個我。還是我快要死了,才會有這種幻覺?」

病痛,經年累月折磨得她喘不過氣,生活裏麵隨時都存在著喪命的陰霾,她不想這樣過掉短暫虛無的生命,她不想,但是又何奈。

他曾經說過她不會死,會健康起來,想來,隻是安慰吧,謝謝他的安慰,起碼讓她的心多了點希望。

「我說過你不會死。」

「你騙人,我明明隨時都會死!」情緒過於激動,她隨手拿起竹枕丟去,亂驚虹敏捷的閃躲了過去。

「冷靜,別忘記你的身體。」她竟然發脾氣,可見她剛才說的是實話。

那麼,是誰把她棄置到荒郊野外的?

有人要她的命?!

「你也這麼說,可惡!」床上沒有她可抓的東西了,她隻有坐著喘息。

「人要麵對現實。」

「除了跟你見麵我才能感覺呼吸的快樂,你讓我多幻想一下都不肯。」丟了一粒枕頭已經讓她疲累,他還說話來激人,好可惡啊!

「調整氣息。」他命令。他可不想再看她昏倒。

「你……去死啦。」步弭愁從小到大沒有這麼暴力過。「不不不,我不是真的要你死……」

「你的詛咒太遲了,這話很多年以前就有人說過,而且實現了。」

話出口,別說步弭愁驚訝,亂驚虹也感到詫異。

一個環又一個環緊緊死鎖的心事,他居然毫無防備的對著她說出來。

那黑暗的心事。

是她眼花?步弭愁從亂驚虹平如鏡的眼裏看見一絲痛苦。

「我們趕路吧,你那個侍女要是又發現你不見,不知道會怎麼罵我。」他必須盡快將她送回步府,他……在那裏的工作尚未結束。

「對了,」他靈光一現,抱起步弭愁的同時開口,「告訴我,我知道你沒有姊妹,那遠親呢?有跟你容貌相似的姑娘嗎?」

「自從我爹休了我娘後,就斷絕外婆家的親戚,就算有,我也不清楚。」她被他用風衣密密包裏起來,被嗬護的感覺叫人好窩心,方才的氣憤別說逗留,壓根已經不見影子了。

問不出所以然,亂驚虹不灰心,他會有辦法查到他想知道的。



從金隱居的草居山下來,一路經過好幾個城鎮。

亂驚虹不忘按時押著步弭愁吃藥。

要一口氣趕回長安城對他來說不成問題,可是她不行。

停停歇歇,他隨身攜帶的草藥剩下最後一包。

步弭愁一口口喝著藥,縱使裏頭放了甘草,還是苦到腸子打結。

「為什麼你不肯帶藥丸子,那好吃多了,也用不著這麼喝藥。」她對於吃藥是很認命的,但是,遇上亂驚虹以後卻知道撒嬌抱怨。

「良藥苦口,草藥的療效是其他藥丸比不上的。」他目不轉睛的看著步弭愁喝藥,她唱的藥加了龍蛇膽、應付子跟麻雀膽,這幾味菜都是取其根部,藥性特強但也特苦,苦到沒人性,就算大男人也要加上大量甜糖才肯服用,雖然聽她一直抱怨,卻也把大半碗的藥都喝進肚子。

「吃藥的人不是你,你自然說風涼話嘍。」

「是嗎?天不亮就起來熬草藥的人是誰?」

「所以我很乖的喝埃」步弭愁吐著丁香小舌朝亂驚虹嫣然一笑,然後繼續進攻她的藥。

天晴,太陽高掛,亮晃晃的照得人暖洋洋。

兩人就坐在人家的屋簷下,你一言、我一語,談得好不暢快。

「咳……小夥子,小倆口很恩愛喔。」咳個不停的是個全身襤褸的老乞丐。

「老爺爺,你臉泛黃,口有白沫,生病了喔。」步弭愁也不計較老乞丐有多髒,身上的跳蚤可以排隊排到長安城,趕忙扶著他坐下。

「老毛病,死不了,人窮有錢吃飯沒錢看玻」他樂天知命。

「老爺爺,有錢就該先看病,有健康的身體吃飯才會香。」

「哈哈,姑娘,這你就不知道了,我是乞丐,別人要看我又老又病才給飯、給碎銀子呐。」說完他又是一陣似要咳出心肝肺的咳嗽。

步弭愁臉色沉重,跟亂驚虹交換了不安的神色。

這老爺爺病得不輕。

「不過,」老乞丐看了看一旁冒煙的藥罐,有些為難的啟齒,「要是可以,能不能分老乞丐一碗菜汁?」

他問藥而來。

知道這樣的要求不合情理,他慢慢解釋著,「我還有個老乞婆,就在不遠的土地廟裏,她病得重,請大爺跟姑娘施舍我一碗藥。」

他說完便要磕頭。

亂驚虹一手握住不讓他下跪。

「老爺爺,藥不能亂吃,一個不好會鬧人命的!」

「我也知道,可是我身無分文,我那婆子再沒藥救恐怕……」老乞丐顫巍巍的,滿是眼屎的眼雖然混濁卻透著夫妻患難的真情。

「老爺爺,這是五兩銀子,你趕緊請個大夫給夫人看病吧。」亂驚虹快刀斬亂麻。

「沒有用的,我連醫館的大門都近不了,他們嫌我髒。」

「老爺爺,你別哭,我陪你回去。」步弭愁本來就心軟,哪禁得起老乞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哀求。

「你……」老乞丐疑惑不已。

「他會看病,而且醫術很好喔。」指著亂驚虹,步弭愁將他一軍。

她要是說出自己有幫人治病的能力,恐怕路邊的小狗也不會相信,她手裏還端著藥碗呢。

亂驚虹不以為然的掀眉。

「您是救苦救難的菩薩,大爺,求您!」

步弭愁俏皮的朝亂驚虹福了福,萬般懇求盡在不言中。

唉,自從遇見她以後他是越來越沒原則了。

趕鴨子上架,亂驚虹隻好隨著老乞丐回到破舊的土地廟。

發黴的草席上靜靜躺著已經沒了氣息的老乞婆。

她全身生滿斤、瘡,幹癟的身軀顯示生前被病魔折磨的痛楚,亂驚虹把了下脈,對著一臉渴望的老乞丐搖頭。

老乞丐沒哭,隻是跌坐一旁,一瞬間顯得更加蒼老。

土地廟裏不隻有老乞丐夫妻,還有一堆行乞之人,老的老,小的小,糟老頭跟老婆子占多數,汙濁的空氣,肮髒的環境,每個人不是病就是髒。

步弭愁無法漠視傷心的老乞丐,她蹲下,握住老人家的手,什麼都不說,隻見老乞丐本來無神的眼睛慢慢泛起驚訝,充滿生氣的光彩。

「老爺爺,對不住,弭愁能力不夠,沒能把老奶奶救回來,隻能送你一點小禮物聊表心意,真的對不起……」

她以自身的靈力治愈老乞丐的玻

「生死有命,是我那老婆子沒福氣,沒有早些遇到姑娘你這貴人。」

步弭愁搖頭,握緊老乞丐的手。

其他的乞丐看她親切可入,統統圍攏過來。

沒想到這姑娘竟然毫不排斥他們這些行乞之人。

麵對這麼多好奇的眼光,步弭愁心慌極了,扯著身上的衫子,一著急,臉上又出現不正常的紅暈。

步家規矩嚴苛,一般的僕人是不許隨便跟主子有所接觸的,尤其她一身病痛,更是要避免被感染,僕人也怕擔責任,就算遠遠看到她也保持著距離。

而即使出了門,她也隻跟亂驚虹走得近,一下麵對這麼多人,她不禁手足無措。

亂驚虹立刻走了過來,他率先拿出三十兩紋銀給老乞婆辦喪事,大家也紛紛出僅有的一些碎銀表示心意。

老乞丐雖然一直推辭,但缺錢是事實,最後千恩萬謝的收下來。



本來可以在天黑前回到長安城的路程,因為幫忙老乞丐辦喪事延誤了時間,亂驚虹跟步弭愁隻好尋了一間清幽的客棧往下。

是夜。

斷斷續續的嘈雜申吟聲不斷傳來,幹擾著步弭愁迷迷糊糊的腦子。

「怎麼了?」她就著蒙隴的燭光起身。

「你睡,我出去看看。」亂驚虹製止了她。

他並不是為了省錢才兩人合住一間房,追根究底是幫老乞丐治病後,不勝負荷的步弭愁又吃不下、睡不好了,不忍苛責她的亂驚虹隻好選擇緊迫盯人,盯著她好好的休息,他才能心安,要不然心裏惦著她,他也甭想入睡了。

看著步弭愁把睡暖的床被掀起,他忙不迭塞回去,這一醒,她又不知道得花多少時間才能沉睡。

「你還沒睡?」

他不想解釋是因為看著她甜睡的瞼看到失神。

「別起來。」

把燭光戳弱了些,亂驚虹打開門出去了。

他頒長的身形叫步弭愁疑惑的偏了頭。是她閃眼吧,怎麼地麵上不見他的影子?

肯定是,她睡糊塗了。

她理不清對他的感覺是怎麼來的。

每回見他,都在性命交關的當頭。

而每回,他都義無反顧的伸出援手。

像這樣無言的守候,無語的看護,他什麼都不曾訴諸言語,骨子裏頭卻是何其溫柔。

不容她細想,外頭的聲音更清楚的傳了進來。

忍不住起身穿了繡鞋,她偷偷把門打開探頭出去看,屋子外燭火晃動得厲害,人影穿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睡蟲跑掉了,亂驚虹又還不回來。

原本她隻打算瞧一眼,可一個忍不住就探出半個身子,接著,走了出去。

空氣裏飄著濃濃的血腥味,擔架上的老嫗,不斷的嘔出腥臭的血,麵皮又青又白,顯然陷入昏迷多時。

「求求您掌櫃的,我馬上請大夫來救我娘,您別趕我們走,這大半夜的,我娘禁不起夜涼,我小順子給您磕頭了。」叫小順子的漢子穿著補丁的粗布衣服,說磕頭馬上咚咚咚的敲出一頭瘀青來。

「客倌,我也隻是個開店做生意的人,你來住店我當然歡迎,但是……帶個快死的人,晦氣埃」

小順子欲哭無淚又不肯死心。

「掌櫃的,求您,就這一宿,隻要我娘病情一有起色我馬上搬。」

眾人圍著苦苦哀求的小順子看熱鬧,有的人竊竊私語,「這店家也真沒良心,說穿了還不是怕小順子交不出住宿金。」

「這小順子也真可憐,帶著他娘從東北來這依親,沒想到親戚沒著落,他娘卻染了風寒,如今病情加重,怕是把手頭上的銀兩都花光啦。」

步弭愁一靠近人群就被亂驚虹發現。

他脫下身上的披風裹住她。

「她……那樣,很痛的。」步弭愁楚楚的眼瞅著陷入昏迷的老嫗。

痛的感覺她再明白不過。

「你這性子,一天到晚隻想救人,你也考慮一下自己的身體如何?」

「就算不自量力,我還是要救她。」

「我就是沒法說贏你。」

她以為亂驚虹默許,一朵燦爛如茉莉花的笑容在她唇畔綻放。

亂驚虹嘴巴蠕了蠕,有了辛苦的覺悟。

護著步弭愁穿越鬧烘烘的人群,他們來到陷入昏迷的老嫗麵前。

她輕握老嫗骨瘦如柴的手。

須臾,白潔的額頭冒出點點細汗,越來越多。

因為專心,一旁的嘈雜緩緩從步弭愁的知覺裏沉澱消失,終至不見。

有些心細的人發現老嫗奇特的變化。

人群慢慢圍靠過來。

「你不要碰我娘!」小順子發出尖叫,爬過去想拉開步弭愁。

「要你娘好就別碰她!」亂驚虹的態度不強硬、不霸道,也非尊貴逼人,可是他說出來的話份量一定,冥冥中,有股你非要信他不可的力量。

小順子又驚又愕,不敢輕舉妄動了。

一盞茶的時間過去,圍觀的人均發出不可置信的讚歎——

老嫗疲憊的眼睛打開了。

「協…順……子。」盡管還是氣若遊絲,但已夠小順子欣喜若狂了。

「謝謝姑娘的大恩大德。」縱使不知道步弭愁是怎麼治好他娘的嚴重風寒,小順子仍跪倒在地不斷磕頭。

「別磕了……頭會疼呢。」步弭愁軟了身子,跌進亂驚虹早已經伸出來的雙臂中。

「姑娘是觀世音菩薩,我小順子願意為您做牛做馬,報答您的恩惠!」

步弭愁連連揮手,連說話的氣力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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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亂驚虹什麼話都沒說,隻是臉很臭。

原本,她不愛惜自己的生命也不幹他的事,但是,他就是看不過,等回過神,已經把責任攬在胸口。

早知道她愛逞強就該離她遠遠地,唉,千金難買早知道啊!

失去意識的步弭愁無法盤坐,亂驚虹隻好用雙腿夾住她的臀,以噯昧又堅定的姿態將她收進自己的羽翼。

她本來就穿著單薄的中衣,冷汗濕了她的衣裳,優美的身形若隱若現,一眼就叫人看透她裏頭桃紅色的胸衣。

亂驚虹避開她撩人心智的同體,視線無法避免的碰上她盤坐的長腿。她有雙修長美麗的腿。

他的理智正在崩解……

他從不把自己當聖人,可是,長年以來對女人的沒反應讓他一亙以為自己比阿僧還清心寡欲,可是如今,卻對麵色蒼白、骨瘦如柴的步弭愁生出很不同的感覺。

她沉沉的囈語使得他連忙收神斂智,救人是當務之急。

他灼熱的掌心熨貼著她瘦不見肉的背。

不可遐想,他閉上眼,忽略她桃紅色胸衣下若隱若現的債起,專心把自己的內力輸送到她的脈絡裏。

她周身的代謝不好,血脈微弱,要打通任督二脈不容易,以真氣在她的身子巡過一周,步弭愁的眼依舊緊閉。

亂驚虹眉頭深鎖,一掌將她倒轉,兩人麵對麵,另一隻手托住她的頭顱,他傾身吻住她微涼的唇。

要撬開她的牙不容易,她的牙關緊閉,費了好一番工夫他才把自身的真氣渡給她。

時間過去,步弭愁小巧的鼻先是動了動,長長的睫毛褊了褊,接著輕輕地睜開迷蒙的眼瞳。

由於全身無力,等她發現自己的嘴巴正被亂驚虹含著,不知所措還有千百種無法形容的感覺轟然跟著快速竄動的血液爬上腦袋。

她沒有掙紮或是尖叫,隻是下意識的咬了下去。

這一咬,咬得不輕。

亂驚虹悶哼一聲。

她傷了他的舌。

「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她感覺到自己的嘴裏有腥澀的血味,一張小臉打了結。

「不礙事,別說話。」

她茫茫然的摸著紅腫的櫻唇,直接忽略他的叮嚀。

「我知道你救了我,可是,我又沒有溺水,為什麼你要和我嘴對嘴?」

就算爹不曾教過她什麼男女之防,可憑著天生的敏感度也知道嘴是不能隨便和人家的碰在一起。

除了夫妻……

「救人,身體的碰觸是權宜之計。」

「想不到咬嘴也可以救人。」步弭愁的聲音包含著她也想不透的失望。

「你知道已好,安心養玻」

「是我……拖累……你。」

「你跟我談不上拖累。叫你不要說話,安靜。」透支了力氣,她眼下好不容易消失的黑眼圈又浮起淡淡的一圈,叫人想為她撫去。

「但是……」

「沒有但是!」

「砰!」門外不知道誰重心不穩,一堆人背開本來就沒有上鎖的門,一古腦滾了進來。

亂驚虹的臉色難看至極。

他以流星般的速度脫下自己的上衣被住步弭愁形同半裸的身體,高大精瘦的身體橫擋,盡可能的阻去眾人的視線。

一頓互相埋怨免不了,不過他們推托責任的伎倆哪裏瞞得過亂驚虹,看他臉色越來越陰沉,掌櫃不得不硬著頭皮出來「送死」。

「嗯,這扇門果然被蛀蟲蛀鬆了,不太牢固呢,我看應該派人請隔壁木器店老板過來換一扇新的。」

「哎呀,果然很嚴重呢。」店小二唱作俱佳的將木門搖來搖去,吱吱呀呀的恨不得好好的門可以在一瞬間垮掉。

亂驚虹掀眉,毫無預警的把門關上,連逐客令都省了。

事實證明木門狀況良好,壽命期限還十分長。

除此以外,守著的藍影會處理那些不該出現的人。

「你怎麼把門關上了?他們什麼都沒說。」步弭愁呐呐的道。

「我失手。」她心腸軟,要是曉得門外那些人打什麼主意,又要拚小命去救人了。

他不在意要當的角色是什麼,壞人、好人都不過是別人眼中的想法,他從來不為那些想法生活。

「我去問問,也許他們有重要的事。」

他可不會任她沒事找碴。

「別起來,想要什麼跟我說就好。」也不知道自己哪來這麼多耐性,他從不服侍誰,也不愛被服侍,可遇到步弭愁耐力就無端端的跑了出來,一點都不以為苦。

「他們不會沒事來敲門的。」

「你自己都顧不全了還擔心別人的死活?」

「我……沒辦法。」步弭愁苦笑。

她爹也是看準她不知道如何拒絕別人吧!

「其實,幾日前我已經決定不再救人,可是莫名其妙的出來後卻看見那麼多窮苦人家,他們又病又貧,以前我都不知道這世間還有這麼可憐的人,貧窮我沒經曆過,病痛我卻很清楚,看到他們,我實在無法舍棄不理。」她從來沒有這麼強烈想要救人的感覺過。

「你要做什麼都是以後的事。」亂驚虹沒有用言語勸慰她,隻是從隨身的行囊中抓出一套替換衣服。「換了它,我們要連夜趕路。」

量力而為不是自私,人要自保以後才能顧到別人,在溫室長大的她要如何才能明白這層道理?

他不會徹頭徹尾幫她做傻事的。

她那種風吹就倒的身子又能做多少傻事?她每做一回,他就心驚膽戰一次,唉——



下過雨的大地起了白霧。

露宿,還是在深深的樹林裏是萬不得已。

這裏雖然不方便,起碼沒有一直來敲門的人。

吃過買來的燒臘肉飯,步弭愁靠著大樹幹,眼睛直瞅著亂驚虹那忙著添枝加柴的身影。真的好奇怪,雖然身體跟眼睛累得快要失去意識,她就是舍不得閉眼。

「不舒服嗎?累了就先睡。」亂驚虹在周圍撤下石灰,確定半夜不會有軟綿綿的東西來打擾他們,才席地坐下。

「還好。」樹幹是有些硬……好吧,很硬,可是讓她想睡又舍不得睡的是新環境、熊熊的火焰,還有樹林裏一直響個不停的鳥啼蟲嗚,當然,還有眼前這個偉岸的男人。

亂驚虹兒她一張小瞼瑟縮在披風裏,還是雪白一片,不禁去握她的小手。

她的手一點也沒有因為四周溫度的提高而有任何改變,依舊冷得驚人。

「過來!」

她聽話的偎過去,馬上感受到他溫暖的體溫。

亂驚虹拉緊了披風,把像小狗一樣在他胸口磨蹭的人兒安置好。

她呼出滿足的喟歎,「你好暖,我好冷。」

她的臉頰貼著他的胸口,逐漸有了溫度,本來就倦了的眼更蒙朧了。

「哪裏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亂驚虹輕柔的把她小小的身子摟緊,似要揉進自己身軀裏,怕她有個萬一。

畢竟,她的體弱多病叫人無法預測,讓她露宿野外是最大的冒險。

步弭愁淺淺微笑。「天上的星星好漂亮,離我好近好近,就像我一伸手就能抓到它一樣。」

「你的眼睛跟星星一樣漂亮。」為了她,亂驚虹仔細的眺望天空的星子,空蕩蕩的心裝進一簍又一簍的燦爛。

小小的讚美流入她的心,她的臉為之發光。

她臉上的光彩像璀璨的煙花,叫亂驚虹看醉了。

「你平常應該多笑……很美。」

步弭愁憨甜的笑著,這是第一次有人毫不吝嗇的讚美她呢。

她笑著、笑著,以為還可以跟他說上許多話,疲累到極點的身子卻不受控製的失去意誌,直到眼睛闔上,臉上如花的笑意始終存在……

她睡著了,亂驚虹卻全無睡意。

他對她生出的感情實實在在,轉眼不見她便心心念念,她的哭、她的笑都能使他的心激起波瀾,無法控製。

睜眼是她、閉眼是她,他的心淪陷了。

這一晚,步弭愁睡得心安甜蜜,而抱著她的亂驚虹卻是輾轉難眠,睜眼到天亮。



因為失去身邊取暖的東西,步弭愁迷迷糊糊的想醒過來卻有些無能為力。

飄蕩在半夢半醒間,有股香味誘惑著她,驅使著她睜開眼睛。

她有些費力的張開眼簾。

架子上有隻烤得半熟的獐子,亂驚虹對著它撒鹽。

還好,她越來越感覺得到自已不像往常艱難的沉迷在夢境裏,想醒醒不過來,說是昏迷卻又像睡不安穩。

她一動,發出細微的聲響,本來背對著她的亂驚虹立刻警覺的回過頭。

「醒來怎麼不叫我?」

鼻子一接觸清晨涼冽的空氣,她馬上打了個噴嚏。

「你把我當粽子。」嗬嗬嗬,一圈又一圈的衣服捆得她動彈不得。

他肯定是去打獵怕她踢被,不得不出此下策。

被捆著,她居然還笑得出來。

「我獵獐子去,怕你著涼,還好你睡得熟。」拉開卷在她身上的衣服,幸好她的體溫低,這樣的溫度對她剛好,要是平常人非熱昏不可。

「哪裏有水,我想梳洗一番。」其實她是內急。

「我幫你打水。」

「不用……我自己去,隻要告訴我方向。」她夾住腿,或許可以忍一忍,他要是堅持一定要陪她去的話。

這麼一想,本來僅有一點點的尿意突然暴增了幾倍,神情更不自在了。

亂驚虹可不懂女兒家這些拐彎抹角的心思,這麼大的樹林他怎麼可能放心叫她一個人走動?

她真的開始忍耐,慢慢地,臉越漲越紅,變成了紫。

「我我我……要去,不然會來不及……」

亂驚虹也察覺到她的不對勁。

「這條小路的左邊有條溪。」

她胡亂點頭,扶著小樹枝艱難的走過去。

亂驚虹在心裏數到十之後,隨著她的身後跟了過去。

當他明白步弭愁要做什麼,以及聽到輕輕的水聲響起時,馬上自責自己的疏忽。

女孩子就是比男人不方便。

他輕手輕腳的走開。

等步弭愁回來時,一條獐子腿已經則好,切成小塊放在芋頭葉上。

香噴噴的味道勾引得她食欲大增,可說是增,咬咬舔舔,花費比平常人多的時間仍舊才吃完一塊肉。

「多吃一塊。」亂驚虹鼓勵她,挑選烤得最好的部份給她,焦黑的則留給的自己吃。

「那個不能吃,要壤肚子的!」步弭愁看了,連忙阻止。

獐子本來不會烤焦的,因尢他回來後又發了呆,靠近火舌的肉自然不能吃了。

「不要緊,反正什麼吃到嘴巴都一樣。」他沒有嗅覺跟味覺。

「我不懂。」

「你發現我沒有影子了嗎?」他仍然吃得起勁,肉質的好壞不影響他的胃口。

「我以為自己眼花。」隻要是人都有影子,那一夜在客棧不是她眼花?

「要是……我不是人,你還會喜歡我嗎?」她太專注了,專注得讓他不確定,一旦知道他的過去,她還會對他一如往昔嗎?

「你不是人,是什麼呢?」她還是喜歡靠著他。放下食物,步弭愁偎近他。

她的平靜裏沒有嘲弄,隻有準備認真聆聽的真誠,這平撫了亂驚虹不安的心。

「我小時候曾經溺水,鼻子、嘴巴吸入太多海水,嗅覺、味覺就在那時候壤掉的,至於沒有影子……他在這裏。」他從隨身的行囊裏拿出蓮花燈,「人有三魂七魄,魄屬陽,魂屬陰,我的魂被第耳天鎖在這盞蓮花燈裏麵,第耳天是我的救命恩人,要是沒有他,我連七魄也保不住,早就魂歸九天了。」

步弭愁握住他的手,緊緊交纏著,什麼都沒說。

「我說得很籠統,要把事情說全得花很多時間。」亂驚虹發覺她的手傳來的力量,忐忑的心不再沒有著落處。

「我有時間聽你說。」

是啊,他們不趕時間,「我娘想殺死我,親手把我掐進水裏,是第耳天路過把我的魂魄收攏,讓我還魂,還了魂,我是他的人,自願在他的手下做事,我跟其他的五個朋友天青鱗、軍破痕、黑、阿袛咱還有你救過的金,都有著相差無幾的人生際遇。」

他說著,瞧見步弭愁糊成一臉的眼淚鼻涕。

「怎麼限受寒的小狗一樣,哭得滿臉眼淚鼻涕。」他用大大的手掌為她拭淚,輕重雖然抓得不是很恰當,偶爾還弄歪她的嘴臉,但嗬護之情溢於言表。

「她怎麼狠得下心殺害自己的孩子?」她的世界裏不曾聽過這麼殘忍的事,人家不是說虎毒不食子?

「她瘋了。」

「你會怪她嗎?」

「都淡了。」輕輕三個字帶過他多年來的心路轉折。

本來步弭愁是偎在亂驚虹懷裏的,此刻她支起身子用手輕撫他的臉,順著額頭,然後引導他躺在她的腿上,又從鼻梁滑下,轉到雙頰、下巴,一次又一次,不斷重複,那小手之溫柔,令亂驚虹心中震撼無比,久久不能自己。

沒有人這樣待他過,像怕傷了寶貝那樣的嗬護他,被她柔軟的小掌心一撫,他再強悍的心也變成柔柔的棉花糖。

他的心因此開始劇烈的跳動著。

她喚起他一些重要、從來沒有享受過的時光。

他從來沒有被父母擁抱過,不知道什麼是擁抱的滋味……屬於親情的、母親的懷抱。

現在他知道了。

亂驚虹虔誠的、試探的摩掌著步弭愁女性的腰肢,帶著屬於孩童的笑容舒服的合上眼眸。

他的笑久久不散……



要回步府的路變得更遙遠了,畢竟外麵的氣候變化大,就算亂驚虹已經很用心在照顧步弭愁,還買了一部馬車讓她乘坐,她禁不起奔波勞碌的身體還是病了,不斷的發著高燒,陷入昏迷,亂驚虹隻好改道。

他們朝著東南方向走。

半裏的路程便來到目的地。

亂驚虹的住處——黑岩外表不華美,是灰色的一座大宅。

前哨以飛快的速度傳遞消息回去。

主人回來了!

主人回來了!

主人回來了!

整個寂然的宅子為之沸騰。

從每個角落鑽出來的僕婦、家臣還有親衛隊,都殷切等著亂驚虹回家。

馬車沒有稍作停留,長驅直入內院。

要說狡兔三窟,這一窟是亂驚虹最不愛回來的地方,偏偏,它距離長安城最近又方便。

外表不起眼,不代表內部破舊。

庭園深深,花草處處,檜木造的回廊以石塊當基石,似唐非唐的建築,有著淡淡的異國風味,裏頭的房間有著一扇扇米白的紙扇門,裏麵鋪著藺草編織的榻榻米,另一邊,又是不同的景致。

而亂驚虹將步弭愁安置好後,便被一幹家臣簇擁離開。

步弭愁睜眼醒來,發現自己一個人躺在這通風涼快的房間,裏頭的擺設十分簡樸,給人心曠神怡的舒暢感覺。

她正摸著榻榻米時,紙扇門刷地拉開了,僕婦一板一眼的跪下,態度必恭必敬。

步弭愁往外望去,亂驚虹沿著庭園供人行走的石子走來。

她的眼慢慢睜大,手按住狂跳的心,慢點、慢點……跳慢一點……

他腰桿挺直,黑赤摻雜的發一絲不苟的用綢緞係成一把,身著雪白的和服,袖間繡著皇家徽記,腳上套著白襪及夾腳拖鞋,這一幕賞心悅目得就像一幅優美的圖畫。

「你……這樣的打扮,我差點認不出你來。」這樣的他很不一樣,不一樣得叫人的心騷動。

「我啊,每次回來他們就非要把我打扮成這樣。」他口中的他們不是旁人,而是幫他守著黑岩的家臣。

他的語氣充滿對這些家臣的信任。

「你不是唐土的人?」看著他雙腿盤坐,她有些不習慣。

亂驚虹等一旁的僕婦退去,立即恢複平常的坐姿,「還是這樣舒服。」

他帶著無奈的鬼瞼博來步弭愁噗嗤一笑。

「可能除了廚房裏的小黃狗以外都不是。」他故作沉思。

步弭秋心眨眨眼,好一會才明白他迂回的說話方式,現在她才發現亂驚虹別有一番幽默,隻是他的幽默需要人家細細體會。

「這間房的氣勢是整座黑岩裏麵最溫和的,適合你養玻」

「我爹……」

「我派人捎信過去了,另外,也跟他要了個人。」

「要人?」她一時反應不過來。

哪知道咚咚咚……「小姐,你好沒良心,才出來多久就把花花忘記了,虧我天天念著你、想著你,差點思念成疾,染病在身……」

不用說,光聽見劇烈的腳步聲步弭愁也知道是花花。

「你家的地板應該很堅固吧?」摸著震動不上的榻榻米,她不由得擔心。

不過她的擔心顯然是多餘的。

因為遭了殃的不是地板,而是那紙扇門,花花壓根不曉得那是要向一旁拉開的,她小姐來勢洶洶,煞不住驚人的腳步,隻好跟門做了最親密的接觸,想當然耳,小小的紙扇門哪禁得起她的「摧殘」,立即在她波濤洶湧的懷抱下傾倒。

「哈哈哈……小姐、亂公子……」上好的宣紙貼得她一頭一臉,她在眼睛的部位摳了個洞,嘻嘻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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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7 00:55:5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細白的砂石隻見一把竹帚在上頭掃著,掃出渦旋紋、如海紋……倒臥的奇形怪石安放在各處,象征性的山水用石頭跟砂來代表,這就是扶桑庭院最富禪味跟想像力的枯山水。

每當亂驚虹心情狂亂,或者有重要決策需要他決定時,這所庭院就是他沉澱思緒的地方。

然而,由遠傳來嘈嘈切切的聲音根本是故意幹擾他看似平靜的心,一個不留神,海紋歪掉了。

亂驚虹看著扭曲的紋路。

不該來的人都來了。

所謂不該來的人,一、二、三、四、五、六,居然全部到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麼多張嘴需要多少泥土才能掩蓋他們的口水啊?

「邪馬台王子的裝束,嘿嘿,你還是這麼穿稱頭,我大唐的服裝不適合你啦……哎唷,我是誠心的讚美,你踢我?」有人一開口就想大肆批評他的穿著,卻被人狠狠踩了一腳以茲警告。

衣飾無罪,原罪是他身上流動的血液。

「人家怎麼穿都此你猴子穿衣服好看!」這裏可是別人家的地盤,茶水都還沒喝到就口不擇言,擺明要被掃地出門嘛,人要沒知識也要有常識,沒常識,就不要多說話。

「阿袛僧,我哪裏到不起你,你那座和尚廟可是有我定期定額的捐款,我是你的金主。」軍破痕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

「銀子早就用光了,要不然廟柱還你一根。」他是做功德還是做人情啊?白目的家夥,佛祖,請你降下一道雷劈醒這個現實的人!

也不管兩造吵得不可開交,天青鱗摟著愛妻。「驚虹,新居落成也不通知一下,什麼朋友嘛!」

「他是狡兔三窟,才不想讓我們知道呢。」軍破痕最不拘小節,衣服整整,爬上木地板,一屁股坐下,跟阿袛僧的嘴上運動也算告一段落。

「你這不是來了?」就算不通知,他的消息靈通,這不帶著大隊人馬殺過來吃他、喝他,要長期住下了。亂驚虹以不變應萬變。

「能白吃白喝,不來的是傻子!」他朝阿袛僧招手,身穿袈裟的他慢慢的踱過來,細長的眼似有還無的嗬了站最遠的金一眼,隨即收斂,在軍破痕旁邊坐下。

「我會吩咐廚房天天讓你『吃香喝辣』的。」吃的是廟裏拜拜的香,喝的是特製的辣椒水。

軍破痕心花怒放,「謝謝啦。」

不再理會這群瘋子,亂驚虹獨獨優厚一個金。

「你好嗎?」

「對不起,他們硬是要跟來,我阻止不了。」

「不算什麼。」

「我累了,想借你的黑岩歇息。」她站在那兒,遺世而獨立。

亂驚虹二話不說的喚來僕婦。

金隨帶領的人默默走了。

「我想趕快見到弭愁姑娘呢。」秋梔兒知道這些很久不見的男人們有話要說,她知趣的告退。

「剛剛在路上還喊累,要不要先休息?」當人家丈夫有了心得的天青鱗殷殷詢問他的愛妻。

「我好不容易有個姊妹,休息不急,等等再說。」自從知道亂驚虹帶回來一個大閨女,她就非常想過來串門子,男人有男人的友情,女人也有女人的嘍,誰還要浪費時間陪這些臭男人。

「你就巴不得快快離開我。」天青鱗吃起醋來。

秋梔兒摸摸他的眼眉,「我去去就回來。」真是愛吃醋的男人!

「我把這邊的事情談完就過去找你。」

「說定。」

抱著甜滋滋的心,她的身影隱沒在植滿櫻花的庭院中。

「好啦,剩下的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氣。」軍破痕擊掌,好像他才是黑岩的主人。

「也對,驚虹,有什麼好吃好喝的趕緊端上來吧,這一路上餐風宿露好不辛苦,讓你慰勞一下,盡盡主人的義務。」天青鱗經過幾年的夫妻生活,性子活潑了些,居然一本正經的開起亂驚虹的玩笑來。

「有你在,餐風宿露,你真……客氣了!」

天青鱗可是蘇州數一數二的有錢人,行有車馬,吃有專門廚師,宿有別業,需要勞動的頂多是他的腦子而已。

亂驚虹不是小氣的主人,他太了解這些朋友的嗜好,喚來僕婦,投其所好,每個人麵前一會後都擺上飲品。

「就一杯飲料?」

「小氣!」

「吝嗇,」

「芭樂仔!」

「我要吃鯛魚飯。」識貨的人獅子大開口。

「我要生魚片、鬆葉蟹做的鳥取火鍋。」

「我要麼、菇、高野豆腐、煮豆、紫薺、板栗煮的濃湯。」素食,是阿袛僧要的。

「我不像他們那麼貪心,我隻要鯉魚絲、鱸魚的奉書燒就好。」所謂的奉書燒是一種紙,用來包裏鱸魚蒸燒,手續之麻煩更勝前麵任何一種食物。

眾人的視線轉到天青鱗身上。

他闊氣的揮手,「我自已帶了廚子,扶桑的食物我吃不習慣。」

果然出手闊綽,跟別人就是不同。

不是亂驚虹小氣,而是他相信這些無事不出門的家夥絕不是單純跑上百裏遠的路,就為了來他這裏大吃一頓然後拍拍屁股、剔牙、走人。

「你們有什麼話,開門見山的說吧!要喝的我也給了,要吃的,花生瓜子,任君選擇。」

要真送上食物也不難,但是,總要先聽他們到底為了什麼來。

「好吧,來盤花生。」

沒魚蝦也好,他們是真的有所為而來,順便往幾天,花生暫時上饑,騙騙肚子裏的蛔蟲也好。

一旁的僕婦立刻送來一盤花生。

取得共識,啜了口冰鎮烏梅汁的黑示意軍破痕別顧著吃東西,總要有人先破題嘛。

烏梅汁,沒錯,他一個大男人,就愛喝這玩意。

「你們的眼睛再『拋』下去,扭了筋我這裏可隻有鑄鐵銅汁幫你們洗眼睛喔。」有什麼話需要這麼拋「媚眼」啊?亂驚虹受不了的搖搖頭。

「我聽說『那個人』把你的本命燈還你了?」養尊處優的軍破痕盡挑飽滿、外型美麗的花生吃,稍微脫皮還有顆粒小的堆一邊去。

「你的消息很靈通。」

金不是大嘴巴的人,消息不可能從她嘴巴洩漏出去,弭愁也不可能,他這些死黨她一個都不認識。

疑問叢生,那,總有一個是大嘴巴的人吧?

是誰呢?

軍破痕把花生一顆顆扔到上頭用嘴巴去接,眼角瞥著亂驚虹。

嗬嗬,他就是故意要吊亂驚虹的胃口。

誰叫他許久不聯絡,當他們這些人不是朋友,冷淡疏遠一百年難得主動聯絡一次,害他這些日子無聊得要命,連鬥嘴的人都找不到!

他的「壞心眼」明明白白,毫不掩飾,真小人一個。

「解禁製的方法呢?」

「不知道。」亂驚虹不上當。

誰說的不重要。

「這跟金臉上的疤有關係嗎?」破軍痕不如表回的吊兒郎當,把很多細線一連接都是有跡可循的。

「我問過她,她什麼都不肯說。」阿袛僧的眼底洩漏一些異常。

「隻要關於那個人,她的嘴巴此河裏頭的蚌殼都要緊。」天青鱗愛吃小魚。聰明的人愛吃魚在他身上得到印證。

天青鱗一提到那個敏感人物,阿袛僧便化為沉默的雲,眼觀鼻,鼻觀心,心惆悵。

想到金為了拿到他的本命燈把好好的臉給毀了,亂驚虹的心揪了下,她方才精致又疲憊的臉還在他眼前飄過。

友情如此,他如何推卻?

「青鱗的禁製是自行解開的,驚虹,你那無緣的娘是邪馬台女王,依鬼道治國,對咒術的事情懂得多,要解第耳天在你身上設下的禁製其實不難。」

雖然佛家也說鬼,卻是在輪回裏談宿命,邪馬台是母係王權,卑彌呼(女王)是宗教領袖,男弟才是政治領袖,然而,真正的政權都在女王,也就是女巫手上交替。

「要不是她我又何必讓那個人替我設禁咒,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這楝黑岩不是他當初居住的黑岩,是為了安置輾轉從扶桑來的老家臣們所建的。

這些老家巨世代服侍著他母親好幾代的祖先,飄洋過海的攜家帶眷,說是奉命來照顧他這個孤臣孽子。

對他們盲目又徹頭徹尾的服從亂驚虹什麼感覺也沒有,為他們起屋造居,隻源於不忍心。

不忍心這些人為了一個無稽的命令被迫離開家鄉。

他要是不理會,這些人下場堪虞。

多年來的功用都僅僅是這樣,直到他把弭愁帶回來。

「這事先略過不談,倒是驚虹啊,你也到成家立業的年紀了,我這趟來除了帶梔兒遊山玩水,另一個目的就是要為你主持婚禮!」事業忙碌的天青鱗以大哥自詡,自然弟兄的婚姻大事他也要撥出一些時間關心一下。

他愛錢,辦喜事……應該能撈一些好處的!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籌措婚禮也是生財的好門路。

慢著!他怎麼生出這種沒義氣的想法,亂驚虹可是他弟兄呢,但是,不能大撈……不然,少少撈一些當勞動服務的費用好了。

「我的事不用大哥操心,你還是直接帶著小嫂子到處玩耍,才是正事!」難得聚一起一次就想把事情全部解決掉喔,哪來這麼便宜的事!

別的事情好商量,唯獨這件事,亂驚虹可不需要旁人來左右。

「鑄鐵、拉攏鍛冶人才的事可以交給藍影,還是你要眼見第耳天帝國鑄成才考慮自己的婚姻大事?」

「大哥,你也知道那人沒死?」

「你看不起人喔,隻有你消息靈通,我們都是笨蛋啊!」天青鱗想抱頭歎息,金是那個人的影子,影子都安然無恙了,本尊還有問題嗎?

要是一場坍塌就能毀掉第耳天的天上人間王國,第耳天就不叫第耳天了!

「你一直幫他進行的事大家都知道。」軍破痕看向老友。

「不管你們怎麼看我,我還是要幫他達成願望。」這是他報恩的方式。

「我沒意見。」天青鱗、阿袛僧、黑都點頭。

「就算你幫他殺人放火,對我來說你還是我的死黨。」軍破痕義氣湍飛。

「你講的是人話嗎?」阿袛僧不以為然。

「總比你每天對著木偶鬼話連篇得好!」

阿袛僧是僧侶,對著木偶像誦經是每日不可或缺的功課,軍破痕反譏回去,不著痕跡。

「舉頭三尺有神明,莫逞口舌。」

軍破痕索性吐出舌頭,正待反擊,卻看見兩根細如牛毛的黃鋒針朝著他跟阿袛僧過來,速度之快隻在轉眼。

軍破痕左右開弓,並指淩空輕夾,須臾,黃蜂針已經在他的指縫。

「黑,我跟你無冤無仇的,你用黃蜂針招待我喔。」軍破痕大大的不滿。

「你……們,太吵了。」黑開口,說了打從進來到目前為止,唯一稱得上完整的句子。

天青鱗不慌不忙的出來打圓場,「大家別急,我們既來之,則安之,這些事過些日子再慢慢琢磨.總是能商量出辦法的。」

老大都發言了,其他的人靜了下來。

大夥不再積極勸進,反正他們要在這裏住下,豐富異國風味的家居,嗯,先享受過了再說……



金的性子冷淡,單獨住在北跨院裏,不跟誰往來,倒是秋梔兒跟步弭愁兩個年紀有段距離,個子卻差不多的小女人一見如故,經過幾次談話、吃東西,共同的話題添多,變成「酒肉」好朋友。

此刻沒拿過針線的步弭愁低垂著藕白的頸子,正在學習描花。

描花是刺繡前很重要的步驟,她用心的以炭筆做畫,花花也有樣學樣的畫起來,沒有主僕分別,和秋梔兒三個人互相交換心得,吃吃笑笑,好不快活。

「哎呀,我差點忘記,亂大爺吩咐我要每天曬棉被呢。」花花突然站起來,炭筆從臉頰畫過去也沒知覺。

「我來幫你。」秋梔兒想起來走動。

步弭愁跟著道:「我也來。」來者是客,她怎麼好意思讓客人做事?

三個人一人抱一角,一床棉被七手八腳的抬上了矮牆。

「還有枕頭!」花花哀叫,跑回房。

下一趟,抱著的是踏腳。

她就這樣左一趟、右一趟,幾乎把步弭愁房裏頭的東西全部搬了出來。

「花花,你拆房子啊?」秋梔兒想不出來為什麼非把整個房間的東西全部「出清」。

「亂大爺說東西經過日曬,對小姐的身體好,花花舉一反三,所以嘍,就把房間裏常用的東西全都搬出來。」

就這樣,三人又從屋裏頭搬遷到屋外,撐起許多把油紙傘,進行戶外活動。

亂驚虹散步來到這裏,看到的就是這幅和樂融融的畫麵。

他的目光靜靜追隨步弭愁的一顰一笑,不知道何時變得熱烈起來。

片刻後,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三個小女人又叫又跳,他連忙趕過去。

這一看,啼笑皆非。

原來這群天才寶貝竟然把名貴的白砂用來烤地瓜,石臼手水缽被當成洗手台,方才一陣慌亂是因為撿來的落葉火勢過大冒出陣陣濃煙,三人以為要釀成火災,這才慌了手腳。

地瓜沒烤熟,三個闖禍精倒是被煙霧熏得眼淚鼻涕直流。

自然,收拾善後亂驚虹是當仁不讓了,誰叫他親眼目睹,怎麼也推托不掉。



花花正在伺候步弭愁浴沐時,亂驚虹來了,他一時興起的接下花花本來的工作。

至於也在一旁的秋梔兒,她很樂意退場,她可是戀愛過的女人,知道什麼時候該出現,什麼時候該消失,能得到別人的感激也是日行一善埃

一方廉幕裏氤氤水氣絲絲冒出來,亂驚虹有些無措的站在屋子中央。

對女人的身體產生幻想是男人的本能。

他這些蜇伏的本能自從遇見步弭愁以後,簡直如雨後春筍的不斷冒出,蘇醒過來,速度快得驚人。

「咳,你知道衣衫擺在哪個櫃子嗎?」他跟一般的男人一樣,對這些小細節一概不是很清楚。

本來羞答答躲在灑滿玫瑰花瓣浴桶的步弭愁不得不伸長脖子道:「左壁第二個櫃子是衫子,往下數第二格是……是褲子,披帛應該在最上麵吧。」她也不是很確定,畢竟,這些事情都有花花幫著她。

亂驚虹依言打開抽屜,這一看,麵紅耳赤。

一件粉色的肚兜,引人遐思的貼著其他衣料。

女兒家的衣裳穿在身上或許也就這麼回事,可靜靜躺在抽屜裏感覺完全不一樣。

閉著眼,他隨便抓了幾件,就立刻關上令人遐思的櫃子。

事情結束了嗎?還沒呢。

要把衣服送到簾幕後,這更難。

硬著頭皮,他伸長手。

「不夠……可不可以進來一點?」她該起身拿嗎?步弭愁沾著水珠的手臂已盡力拉長,胸口的春光都要跳出浴桶了。

「這樣呢?」外頭的亂驚虹也急,他已經探進半個身體了耶。

「不行,還要一些些。」

老天,這些話要是有人經過聽到,不想到有顏色的地方去實在不可能。

然而,任步弭愁手臂怎麼拉長都拿不到衣服,於是……

尖叫聲過後,一切歸於沉寂,僅有重物掉入浴桶的水聲,接著淺淺的水漫了出來。

幹淨的衣服掉了,步弭愁回過神,亂驚虹的眼光令她心悸,他的存在叫她呼吸急促,兩片紅唇自然的微張。

她這模樣十分誘人,亂驚虹樓過她淡淡品嚐後舍不得放掉懷中的她,似要把她揉進身體裏麵才滿足。

她忘了呼吸,也忘記自己還在浴桶裏,因為他的挑逗顫抖不已,整個人隻能掛在他身上。

亂驚虹抬起她的下巴,在她水霧的美眸裏看見了含羞帶怯。

他抱起渾身嬌弱無力的步弭愁為她著裝。

「我想把你變成名副其實的亂夫人,不過,今天還不是時候。」

著好裝後,他把她抱進床榻內側,自己也踢掉鞋子上床,將她拉入懷。

「你……」

「安心,我說到做到。」她的身子不夠強壯,禁不起他的愛。

「我一個人獨睡習慣了。」他的氣息在她耳邊吹拂,害她心跳如擂鼓。

「有我陪你會更習慣。」

這是什麼說法,霸道!

沐浴過後的步弭愁別有一番風情,平常盤起的發披洩了一肩,散發著光澤像上好的黑絲絹,微微晃動,撩人眼目。

「我愛你。」他不想再壓抑對她的好感,也為了防止她的可是。

紅暈馬上像天邊的雲彩停在她白玉般的雙頰。

哪有人家這樣示愛的?

看她靜止不動,亂驚虹的心用力的撞擊著胸腔,他鼓起勇氣搭上她纖細的肩,傾身輕吻她帶著芬芳氣息的頸子。

她的身子一定是好聞的。

雖然鼻子不靈通讓他感覺不到她沐浴過後的清爽芬芳,可他的雙掌代替了嗅覺,感受到柔軟富有彈性的同體。

「我也愛你。」她在他身上看兒溫暖、看見安全,看見他星子一樣的眸子,看見許多、許多……

他們的身子慢慢契合貼在一起,兩情相悅是這般猗麗,整個世界不再存在,隻有唇跟唇相依,心跟心相偎,就為著,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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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謎樣的夜。

夜臬鳥整夜不停的叫囂,十六的月亮此十五更圓,帶著不吉祥的火紅。

要立秋了,熱浪還是襲人。

本來步弭愁睡覺有蓋紗帳的習慣,這幾日亂驚虹去了申州,她心裏頭惦著,怕屋外的馬蹄聲她無法聽見,於是把紗帳收在床的兩頭。

睡著之後,她發出模糊的囈語,喃喃不清的道:「你這個賤人,讓我自由,讓我出來……」

自從來到黑岩,她就睡得很安穩,經常一覺到天亮,撲朔迷離的夢境幾乎絕跡,今夜,就在她恍惚的入睡之際,有道尖銳又刻薄的聲音逼著她的喉嚨鑽了出來。

她在作夢嗎?

夢境沒有顏色,麵對著她的女子卻清晰可見。

兩個環辮係著可愛的蝴蝶結,爛漫天真的臉帶著怒氣,手叉著腰,狠狠的瞪著床上的……她。

「你越來越討人厭了知道嗎?叫你放我出來還要我費半天工夫。」

這個女孩是在……指她嗎?

「你是誰?」不用睜眼就能看見她,很神奇的感覺。

「問我是誰,我偏不說。」

「你……有點眼熟。」

「何止眼熟,可我看要你猜我是誰,猜到天亮你還是猜不出來。」

步弭愁抱歉的笑了笑。的確。

小邪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你還是不知道我是誰,嗬嗬,真離譜,不過,我也要感謝你,要不是你這麼懦弱愚笨,怎麼會有我!」許久不見的小邪從步弭愁的身體掙脫出來,這回,她可準備打開天窗說亮話,不許這個女人再困住她,她有多久不曾出來呼吸新鮮空氣,喝喝甘醇的老酒,戲弄過街美男子,一想到這裏,她就痛恨起那個困住她的身體。

「你到底是誰?」步弭愁不禁再問。夢這麼清晰,清楚得就像現實世界,不是虛無縹緲的夢幻。

「我就是你。」

「怎麼可能?」可細細打量,站在她跟前的她容貌年輕了些許,雙眉間的新月胎記……嗯,她必須去找麵鏡子來確定。

「就算找鏡子也沒用,我是你無法滿足欲望生出來的倒影,你的自艾自憐、你的憤世嫉俗、你的寂寞、你的一切一切負麵心情造就了我,我替你完成你所不能、無法達成的希望,這下子,你相信了吧!」看著步弭愁轉換不定的臉色,小邪攻為上的策略收效了。

她就知道要扳倒這個女人易如反掌!

以前她怎麼都沒想過要取代她呢?

這日是困得太久,把她小邪的脾氣都困出來了。

「你把我的心情剖析得這麼清楚,此較像我肚子裏的蛔蟲。」步弭愁掀開被子,穿上繡鞋,站起來麵對小邪。

除非多了同胞姊妹,要不然她倆絕不可能相似到像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程度。

或者,她爹有不明的種流落在外麵?

嗬嗬,她因為自己的荒謬想法傻笑。

這是夢,她確實的知道。

她信過鬼神,當她在生死之間徘徊的時候,她什麼都求過,卻什麼都沒靈驗過。

「蛔蟲?好臭的東西。」小邪聳肩,本來就活潑的她就算跟步弭愁說話,還是忙碌的到處摸索,對新環境表現高度的好奇心。

「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一定不會是我。」雖然這麼說,可小邪的言之鑿鑿幾乎要搖動步弭愁的心。

她承認自已膽怯過、消沉過、失望過,在生死邊緣掙紮過,可她不信自己寂寞的世界會創造出連她都無法相信的另一個「步弭愁」來。

像是十分明白她的想法,小邪淡淡指正她說:「隨你說去,我雖然是你的分身但也有名字,小邪,你這樣叫我就是。」

想也知道不可能是下棋、聊天。

「應該說我要什麼,步弭愁!我可不像你,凡事隻敢想想想,拖著要死不活的身體賴在床上,我要出門,我要自由!當初,我以為你就快死了,死人是不會跟我爭rou體的,想不到現在的你不隻身體轉好,還找到個二楞子來愛你,你過得太幸福了,讓我嫉妒,最可恨的是你死不了,我可苦了,被壓製在你的rou體裏麵連跳舞都有困難!」

她們是對立的。

步弭愁活得越開心她越痛苦,步弭愁精神越是堅定她越受困。

以前的步弭愁總是病著,她要進出簡單得跟吃飯一樣,但自從受到亂驚虹那個臭男人的影響之後,她再也無法隨心所欲,這讓她生出了憎恨心。

她已經沒辦法滿足隻能偶爾出來玩耍了。

這人間好好玩,她要替代步弭愁。

「我不明白……你也是人嗎?」步弭愁的腦子慢慢清楚,這麼玄的事恐怕是真實的。

「你恥笑我!」小邪偏激的指控,「恥笑我是你的分身?」

「我的意思是說,你要自由,這不就從我的身體出來了,何必說什麼我壓製你、你好痛苦之類的話呢?」

「哼,我就說你不明白嘛!」小邪青春可愛的臉抹上邪佞的陰霾。「這幾天亂驚虹出門去了對不對?他出門辦事,你舍不得跟他分開,精神難免恍惚,我就是趁你精神無法集中才能出來,我說得這麼白,你還聽不懂就是白癡笨蛋加三級了!」

步弭愁心一凜,「我跟驚虹大哥做什麼事……你都看得見?」

「嘿嘿,男歡女愛也不過就那麼回事,你跟他還算小兒科呢。」小邪可不屑了,前後左右就親嘴那一套,了無新意。

但是,亂驚虹要親的人若是她,那可不同了,起碼她熱情如火,能把男人的熱情引發到最高點。

隻是她有所為,有所不為而已。

步弭愁心有些亂,小心翼翼的問:「你不會也喜歡上驚虹大哥吧?」戀愛中的女人敏感又愛胡思亂想。

小邪的眼閃過一抹狡猾。「你想呢?」

為了達到目的,使些手段也沒什麼不對。

冗長的對話令步弭愁疲憊,加上雞啼了。

她恍惚起來……

雞啼的聲音那麼嘹亮高亢,夢裏,也聽得明明白白的,也許,這是事實,不是什麼夢……

「欽,不要發呆。」

步弭愁顰著眉。

「發呆是我的自由。」她覺得這個小邪益發霸道了。

「你要敢不順從我的命令,下回你可就會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有什麼念頭轉過步弭愁的腦子。

「你是說?」

小邪邪邪地笑道:「莫名其妙躺在漠裏的滋味怎樣啊,不賴吧?」

「把我弄出家裏麵的是你?」步弭愁驚訝的張開小嘴。

「下回要不要試試躺在野狼群裏的恐怖?」

「我跟你無冤無仇,為什麼這樣對我?」

「你笨呐,沒有人教你有擋路的石頭礙著你的時候怎麼辦嗎?一腳踹開!懂了沒?」

小邪得意的笑聲逐漸淡去,瞪著她肆無忌憚的消失。

步弭愁捏了捏自己的麵頰,會痛!

果然是真的!

「等一等!」她對著空氣喊。

「我要去玩了,沒空理你這個隻會窩在家等死的人!」空無一人的空氣傳來清楚的聲音。

「我不是、我不是,你不明白,我也想出門,我也想健健康康的。」步弭愁淒涼的低語。

話畢,她驀然睜大眼眸,睫毛微顫。

原來,想要健康是她心底最殷切的希冀,長年無法達成的願望化成了小邪。

沒有錯啊,若把她剖開來看,小邪才稱得上是這副rou體的主人。

她,步弭愁,其實是鵲占鳩巢的那個人……

她大受打擊,因為這樣的認知。

窗外,晨霧吹了進來。

天要亮了。



三個女人加上說盡好話才出門的金,共同漫步在芙蓉園裏麵。

芙蓉園是隋文帝時候的稱呼,如今更名為曲江池。

這地方是長安城有名的風景區,定期開放供遊客市民遊玩,幾日前秋梔兒就已經把這個地方列為必玩之地,今天一大早就個個喊話,把每個人挖了起床,獨獨跳過她親愛的夫君,浩浩蕩蕩的進行她的長安城旅遊計劃。

為什麼要跳過天青鱗呢?用膝蓋想也知道,她的計劃一旦被知道,哪能像現在這麼自由,愛到哪就到哪,她可是懷了三個月的身孕。

因為這是好幾天前就約好,打起精神的步弭愁很用心的表現她的合群開心。

沒有姊妹一直是她心中的遺憾,心事沒有人分享,苦悶也沒地方紆解,秋梔兒的細膩、花花的逗趣、金的淡漠聰敏,讓她一下多出姊妹的親情來,把她的心塞得滿滿的。

曲江池沿岸曲折,雖然是秋天了,池塘裏的荷花還是頑強的盛開,像是要在人們的記憶裏留下最後一抹顏色。

四個人說說笑笑,吃著買來的糕餅,還要空出眼睛閃躲如織的遊客。

「小心!」金警告她們。

一對年輕的夫妻帶著兩男兩女從對麵過來,小孩追逐嬉戲,從幾個人身邊竄過。

步弭愁險些摔跤。

一陣尖銳的疼痛從她腳踝傳出。

不好!

「我們到那邊的涼亭休息一下好嗎?」行人道鋪設的礫石一不小心容易夾腳或是跑進鞋子裏,步弭愁為了閃避方才從身旁跑過去的小孩,扭了腳。

「好哇,怎麼了嗎?」秋梔兒點點頭。

「我的腳可能扭傷了。」她誠實以告。

來到涼亭,幸好沒有旁人,花花才把步弭愁的裙子撩高,脫下鞋襪,霎時,紅腫怵目驚心的展現出來。

「對不起,掃了你們的興!」大家的臉色都不好,早知道她就不說忍耐到家才是。

「三八,自家姊妹說什麼抱歉!」秋梔兒啐她。

金二話不說蹲下身子抓起步弭愁的腳,織指往路邊一比,「你看誰來了?」

步弭愁聞言,拋眼過去……「哎唷!」扭傷的筋瞬間轉好。

「回去跟管家要點傷筋骨的藥膏擦擦就可以了。」女神醫出手便知有沒有。

「金,你真是神仙!」秋梔兒佩服得不得了。

「我的醫術通常用來殺人多,救人少,她是第一個讓我出手救兩次的人。」她跟步弭愁微妙的緣份都要歸功亂驚虹吧!

接下來,說也奇怪,可能是開了楣例,也或許是步弭愁衰星高照,她不是走路撞牆撞得眼冒金星,要不就絆倒人家盆栽,盆子碎片割傷了腿。

「我不要動吧,要不然你們都要不認識我了。」鼻青臉腫,變成豬頭的她誰認識啊!

人倒楣,喝涼水也會塞到牙縫,今天的她就是這麼衰尾。

秋梔兒沉吟了下,「也到用午膳的時候了,我們不如找個地方吃飯順便休息。」

按照步弭愁這樣子的受傷方式,不用說回黑岩,恐怕出不了遊園區,就會「屎」得很慘,倒不如大家陪她休息再做打算吧。

她的提議馬上得到附議。

顯然,大家想的差不多。

綠蔭下是用膳的好地方,把帶來的毛氈鋪上,吃食應有盡有,麵對著青綠朱紫的曲江池,賞心悅目極了。

吃飯皇帝大,應該不會又出事了吧?

玄就玄在這。

別人吃飯團是津津有味,可飯團來到步弭愁手中卻偏偏往下掉,圓滾滾的還往小坡下滑。

「別去檢。」大家出聲警告。

「哦。」她想也就算了。

詭異的是她的腳突然有了自主能力,她要煞住腳步,身子硬是不聽指揮的偏往前衝,「不要、不要、不要……」她大喊。

沒有用。

撲通!

就在她落水的同時,一道藍色的影子箭矢般衝過去,抱住她的身子隨同墜入水裏。

水呀泥的紛紛灌進兩人的耳鼻嘴,淹沒了岸上的驚叫呼喊。

步弭愁一片空白的腦子裏驟然聽見——

「嘻……」



「要不是藍影及時救你……」

「我就變成曲江池裏的泥土了對不對?」接下亂驚虹的數落,步弭愁一皮天下無難事的衝著他笑。

遭遇的苦難太多反而失去真實感。

都過去好幾天了,他還叨念著。

「你知道我擔心你。」這嬌豔如花的她跟日前蒼白沒有氣息的她是同一個人,叫他又愛又著急埃

輕輕撫上亂驚虹身上的衣扣,她自動偎著,汲取他身上安全的氣息。

「告訴我那天究竟發生什麼不尋常的事。」聽過藍影的報告,他也問了秋梔兒跟花花,剩下的,他要親自聽弭愁說。

凡事要麵麵俱到,盡可能的從每個角度切入,這樣才能完整的了解一件事情的始末。

「我說你不會信的。」子虛烏有的事叫她怎麼說明白?

「隻要是你說的我都信。」

怎麼說,要從何說起?亂驚虹慎重的眼光讓她不得不回想。

她欲言又止。

小邪的威脅還在她的腦子裏回旋。

不是怕,她真要這副軀體,給她便是,難舍的是眼前溫柔的男子,她要是放棄這身體,等於放棄她愛的這男人。

「我這裏住了另外一個人。」她摸著胸口,詞不達意。

「哦。」

這的確不好說。

「你不會笑我腦子壞了?」她的眼光澄淨。

「為什麼要笑你?」

亂驚虹沒有一絲訕笑的表情,這鼓勵了步弭愁。

「平常人會以為我胡思亂想,要不就是這兒壞了。」她指指腦子。

「我不是平常人,當初你聽見我的故事也沒唾棄我。」將心比心而已。

「那個人說我困住了她,讓她無法自由的活動,她要我讓出身體來,要不然就讓我難受。」

「你答應了?」

「怎麼可能,我不行。」她不能沒有他,失去rou體也代表她將失去她的一生愛戀。

「好愁兒,不管怎麼說身子是自己的,絕對不要輕易交出去。」

「嗯,就算小邪的態度很強硬,我也沒答應她。」

「小邪……」啊!

「其責她是個可愛的女生,又有見解,連名字都不屑用我的。」要是……她有個這樣的妹妹該有多好!

接著,步弭愁源源本本的把她跟小邪的對話轉述了一遍。

「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麼跌進曲江池的?」這件事很重要。

「我追飯團……」這麼糗的事已經傳遍整個黑岩了,還需要她重複一遍啊?

「飯團基本上沒有腳。」

「我知道埃」摸著俏鼻,步弭愁還沒能從尷尬丟臉的想像中回神。「不過,那種感覺真的沒辦法用言語說出來,是我自己控製不了我的腳才跌下去的。」

無法控製?!那……事情可大了。

「對了,這幾日都沒見到梔兒姊姊過來我這走動,我想她想得緊呢。」她出事,想必她那些姐妹淘要替她分擔不少連帶責任。

亂驚虹了解她私底下的擔憂跟善良,她舍不得誰為她受罰。

其實,她不知道天青鱗可是非常明理的人,不會隨便歸罪的。

當時看到她昏迷髒亂,此較有宰人衝動的是他。

「她懷了身孕,大夫說前三個月不宜到處走動,她是為了這件事被大哥罰禁閉,不是因為你。」

隱瞞懷孕,本來應該天衣無縫的,要不是弭愁出了事,他們大哥也不會堅持大夫一定要替自己的愛妻把脈,這一把,讓大哥又怒又笑,當著所有人的麵把人拎回房去。

「哇,真的!」掉落水的烏雲散去許多,她的心被還有七個月要出世的嬰兒給占據,人也快活了起來。

「我去看她。」

「不成。」

「別這樣啦,你舍不得我落地我知道,不然,你抱我!」對心愛的人撒嬌,這種幸福說起來不凡又平凡……

「你先喂飽我才可以。」亂驚虹的聲音沙啞低沉,眼中的情欲明白清楚。

「壞……人……」她的唇被親愛的他占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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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7 00:56:2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金在黑岩住的地方倒也不難找,隻是僻靜了些。

戴著帷帽,她在種花。

一顆顆像蒜頭的玩意排在卵石岸上,步弭愁發現她愛好勞動體力的工作。

「金。」她沒有種過花,不過愛看花便是。

「你是我這兒第一個客人。」雖然看不見步弭愁的模樣,金仍然帶著以前的習慣,抬著頭「看」人。

這是禮貌。

「大太陽的,上來休息一下吧,我帶蜜瓜來,聽說是敦煌那邊的水果,很好吃喔。」

「你有什麼直說了是。」甜食,她不愛吃。

她這麼直接,步弭愁可尷尬了。

「我是來謝謝你,我們出遊的那天添了你的麻煩。」

「你是驚虹的麻煩,不是我的。」

這麼直率、毫不保留的話叫步弭愁幾乎想挖個洞往裏頭鑽。

她暗自給自己打氣。

「金,來啦,站在日頭中央容易中暑。」放下手中的蜜瓜,她去拉金的手。

金僵硬了下。「我不習慣人家碰我。」

又碰釘子了。

「抱歉,那我先到涼亭裏把瓜切一切,你等會兒上來吃。」

步弭愁的親切對應著她的不近人情。唉,這瓜,不吃是不行了。

涼亭裏,蜜瓜已經剖開。

金一坐下,手中馬上被塞進一片。

「其實你說得對,我有事情求你啦,你不要覺得我現實好不好?因為除了你,我實在不知道要去問誰,這裏,我就認識你一個大夫。」步弭愁雙掌輕闔懇求,不因為金的眼睛不方便有所省略。

金咬了一口冰涼的蜜瓜,讓瓜肉順著喉嚨滑入食道。的確芳香清涼,很中她意的夏日消暑品。

「我想請問你,鼻子不好應該用什麼去調理?」

金心一動,隻慢慢啃著蜜瓜,依舊無表情。

「你一定知道,告訴我好不好?」

「你要用什麼交換我的法子?」瓜皮輕擲,金掏來手巾擦手。

步弭愁出現喜色,連忙掏出用帕子包起來的「家當」,金屬撞擊的輕巧撒了一桌。

帕子上麵有金釵、玉環、碎銀,另外她還努力拿下頭發上的花飾。「這是我全部的財產,我知道有點少,可是我出門的時候並不是自願,身上沒帶貴重的東西,我可以保證,我要回家,一定把我珠寶盒裏的東西統統給你!」

她怕金不信,還舉起手要發誓。

唉,這些東西她哪會放在眼裏,但是……「就按照慣例,亂驚虹又欠我一次人情。」

咦,可是,來求人的明明是她,她不明白這筆帳怎麼會轉移到亂驚虹身上?步弭愁想來想去,想不出所以然。

她用腦用得辛苦,金已經開口,硬是把她的思緒拉回現實,「他的鼻子無藥可醫。」

她、她、她耍人嗎?

「他的病是心理因素,開什麼藥都沒有用。」這麼說她聽懂了吧?

「咦,你知道我要問的人是誰?」她表現得很明白嗎?

「除了黑岩的主人你還想問誰?」這麼單純的女孩的確適合滄桑的亂驚虹,天作之合,就像天青鱗跟秋梔兒。

「哎呀,被你知道了。」

金笑得極輕。

「要治他的鼻病唯有用心一味藥。」



好深奧的學問啵

唯心?

不會是要把心挖出來燉成藥給他吃吧?嗬嗬,當然不是,這樣多嗯心。

思緒轉來轉去,步弭愁心不在焉的撞到了人。

「你來得正好,我有事問你。」可以問的人自動上門,不用多勞動她的雙腿了。

「你幹麼埋著頭走路?花花呢,怎麼沒有陪著你?」亂驚虹見她低著頭在太陽下曝曬,想訓她,可看她紅撲撲的臉又覺得可愛。

步弭愁把他拉到一旁坐下,一本正經得令人發噱,「唯心是什麼意思?」她書讀得不多,實在不懂。

「可以解釋成用心或是真心的意思。」亂驚虹可不會以為她好學了起來,肯定心裏有事。

「原來是這樣啊,跟我想的差不多嘛。」她點點頭。

「想這個做什麼呢?」

步弭愁斜瞄他。「還不能說。」

「這麼神秘?」

「神秘才有意思埃」

這是什麼道理?越是難懂越好玩?

亂驚虹嚴肅的把她的身子板正,「你的身子是比以前健康了很多,可是要比正常人還差那麼一咪咪,不管你想做什麼都要以自己的身體為考量知道嗎?」

暖流緩緩滑過心坎,她捧起他的臉。「我知道,我發誓!」

「小東西,誰要你發誓,我隻是要你健健康康,生活快樂,無憂無慮。」

步弭愁皺鼻子,「你的要求更多!」

她的淘氣逗笑了亂驚虹。

「嫁給我吧,我會好好的待你!」

步弭愁被他突如其來的求婚嚇得腦袋一片空白,眼睛眨了又眨,反應本來就不是很好的她簡直呆掉了。

「哈哈……我爹不會答應的。」從雲端掉下來,她也有很實在的優點。

這些日子是遠離了她爹,但是,感覺自由的同時,家反而形成一片揮之不去的陰霾籠罩著她。

「你答應就是嘍。」

「我爹……」她拚命搖頭。

在家從父,她的命運捏在父親的手上。

「既然你非要看見步亭雲親自點頭,我就安排時間讓你們父女倆好好見個麵,把這件事解決。」亂驚虹心中有數。

「我……可不可以不要見他?」步亭雲三個字像緊箍咒,箍得她難受起來。

「有我在,你不用怕他。」她臉上的驚慌再明顯不過。

「我不怕,我沒有……」

「小東西,小傻瓜。」亂驚虹樓緊她,心裏有些懊悔太早告訴她這些話。

但是,有很多事情逃避比麵對還要痛苦,那種苦會侵蝕人的心,就像他母親帶給他的陰影一樣。

教訓刻骨銘心,他不想要他心愛的人也承受這樣的折磨。



廚房是步弭愁陌生的地方。

吃飯沒有味道是痛苦的事,煮菜,她不行,不過她也不會愚蠢到從頭去學掏米、煮飯、煮菜這類工作,對於不擅長的東西,人要學著藏拙。

她從端菜盤學起。

誰知菜盤超乎她想像的重。

一湯三菜兩碗飯,從廚房到王屋,是一段不算短的距離。

尋常人家為了防範火災,總是把廚房蓋得偏遠,或是在屋子的最旁邊,這一來,安全是構得上了,卻苦了端菜送飯的小廝。

也許她應該建議一下廚房的位置要有所改變,免得捧斷手。

亂驚虹訝異飯是由步弭愁送來的。

「廚房的人呢?」

他看著她端來的菜,去火的冬瓜湯用幹貝、金華火腿熬成,幾樣新鮮蔬果菜肴,簡單隆重。

「是我自告奮勇幫你送飯。」呼,手好酸、好酸。

看她甩手的樣子他感到又好笑又好氣。「明明做不來,要是半路湯灑了,人受傷了,不更麻煩?」

「人家想跟你一起用膳嘛。」她拿起筷子開始夾菜。

亂驚虹不得不坐下。

「這是芒果蝦仁,有點酸,有點甜,很開胃的。」勾欠過的芒果、蝦仁進了碟子,堆到他跟前。

亂驚虹可有可無的夾著吃掉。

步弭愁一臉企盼。

「感覺到了嗎?」

他搖頭。

不要緊。青椒拌炒鳳梨片。

「我不是孕婦,拒吃鳳梨!」

「鳳梨可以刺激你的口水,幫助分泌,要吃。」她是餐桌上的女暴君。

他聽話的照吃,可是……還是沒感覺,隻好再搖搖頭。

第三樣利器,朝天椒炒豆豉。

這下不噴火都不行了。

可亂驚虹吃了後還是安之若素,輕輕鬆鬆吞了兩碗白飯。

「這些剩菜都是你的了。」他還好心的留下菜湯。

步弭愁像踩到火藥般拚命搖頭。她才不要,這些菜哪是人吃的?又鹹又辣又酸,她不要礙…

吃,失敗了嗎?當然沒有,一天三餐,外加消夜點心,她不相信用盡重口味的菜,沒辦法把他的味覺引出來。

慢著!

「是誰教你這些的?」

「我問來的啊,大家還很樂意教導我呢。」

「嘎!」

第二天,亂驚虹一踏進房間,撲麵而來的花差點讓他以為走錯房間。

花瓶、酒桶、甕,隻要是有口的容器都裝滿了花。

看起來整個黑岩的花木全部遭了她的毒手。

步弭愁迎過來,指著某一撮色彩繽紛的花叢說:「這是月桂、玉蘭、牡丹、芍藥……」

還有桃、荷、芙蓉、薔薇、石榴、金針……連金針花也摘下來,噢!

亂驚虹渾身不自在,他又不是女人,這麼多花擺在他房間,天呐!

好吧,這一回又是哪個天才教的?

「園叮」步弭愁無限失望。

花不行,第三天,她又有新花樣。

一字排開的酒甕,多到讓人以為是釀酒的酒坊。

江蘇無錫的惠泉酒、丹陽的封缸酒、江南黃酒、黃山下的猴桃兒酒、胭脂一樣顏色的葡萄酒、金陵大曲、桂花釀酒,還有燒刀子、合歡酒……幾乎集天下所有的酒之大全。

「弭愁!」亂驚虹終於吼出來。

肇禍者拿著杯子準備燙酒。「你想先從哪一壇酒喝起?」

哪一壇?他又不是酒鬼!

想不出來,她怎麼能收買那麼多人心。

「不然,先喝黃酒好了,我聽說黃酒高營養,不嗆口,是以優質糯米釀造,不容易傷肝。」

她又現學現賣了。

「我的鼻子不好讓你困擾了嗎?」她每天忙得像小蜜蜂,追根究底為的是他沒有嗅覺的鼻子吧!

「沒有。」

「要不然你隻差沒有拿臭抹布給我聞了。」他雙手一攤,這些又算什麼?

「我怎麼沒想到!」她擊掌。

「步弭愁,你敢!」

「嗬嗬,我說笑的。」

「最好是這樣。」

「我隻是希望當我在享受好吃的食物時,你也可以一起感覺酸甜苦辣的滋味,還可以聞到花香,感覺屬於人間的味道。」她主動拉他的手,其實就算他的鼻子一輩子都這樣她也不在乎。

亂驚虹把她擁入懷中。

不管是不是會掉入她的陷阱裏麵,有這番話,就算上刀山、下油鍋,他都願意!

話雖然這麼講,上刀山、下油鍋也一次就夠了,可他是天天輪著來,除了抹布以外,步弭愁真的三管齊下,還說動金以針灸的方式按時幫他治療。去!是誰說上刀山這種沒營養的話可以隨便說的?

☆☆☆

連日來的忙碌讓步弭愁好睡,常常一覺到天亮。

一燈如豆。

有人撞她的耳朵,扯掉她的被子,摳她腳底,她不得不睜開眼。

「幸好你醒來了,要不然我這桶冷水恐怕就要潑下去了。」小邪用一種冷淡鄙夷的口氣叫囂,瞪著床上的步弭愁。

「小邪。」她揉揉眼。

「用不著叫得這麼親熱!」

「要不然叫你一聲妹子好了。」兩人的互動多了,步弭愁也找到跟小邪相處的方式。

「隨便你,」

「你睡不著想聊天嗎?」步弭愁好心的問。

「無聊!」

「就是無聊才要找人說話,我陪你。」她穿上繡鞋,不忘披在屏風上的外套,謹慎的穿上。

她可不能又因為感染風寒讓亂驚虹還是花花為她著急,自己總要學著愛惜自己。

小邪轉著骨碌碌的眼睛,絲毫不放過步弭愁的一舉一動。

「好了,我們要聊什麼?」

「你怕得像一隻老鼠。」小邪文不對題的開口。

「什麼?」

「你打骨子裏怕你爹,伯他尋來把你逮回去。」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我爹的手段。」

「我都在你的身體裏,怎麼不清楚。」

說得也是。

「你真要不想見那個男人,我倒有個法子。」

她好像突然變熱心了。

「你說。」

「不如我們交換,」看見步弭愁變臉,她馬上補充道:「當然是暫時的,等你爹滾蛋我們就交換回來。」

「不好,我害怕的事情怎能叫你去承受,你就像我的妹妹一樣。」

「誰要跟你攀親搭戚!」這女人頑固得像頭牛,她非要說服她不可,「你不喜歡我也不要緊,不過,我有東西送你喔。」步弭愁起身拉開衣櫃的抽屜,拿出一套套素雅古典的衣服。

「花色是我挑的,上頭的花紋都是梔兒姊親手繡的,花了她不少時間呢,希望你喜歡。」一套套光亮耀眼、美麗奪目的衣服直直刺進小邪沒有準備的眼睛。

「這是做什麼?收買嗎?就憑這些?」有一瞬間,真的有一瞬間,她黑黝明亮的眸子綻放出屬於她這般年紀特有的無邪快樂。

「我沒有,上回跟梔兒姊出門的時候很湊巧看到這些衣料,我就想穿在你身上一定很適合又出色,因此便把它買下來。」

「我不希罕!」小邪貪婪的吞了口口水,假裝不受誘惑。

「這樣啊,好可惜,我以為你會喜歡的。」步弭愁真的覺得可惜。

「別想轉移話題,我剛才的提議你到底考慮得怎樣?」為了怕步弭愁聽出她的居心不良,她稍稍放軟了聲調。

步弭愁微微一笑。

「你……對我真好。」

小邪呼吸為之一窒。

放下手中的衣服,步弭愁瞅著渾身不對勁的小邪。「我可以再問你一遍,你……是真心要幫我的嗎?」

「去!好心給雷親,你還懷疑我?」

步弭愁臉上仍然帶笑。

「有個妹妹真好。」

「你……答應了?」小邪有點不信。

「嗯。」她確定。

「你發燒?」疑惑的人反倒是慫恿的人。

「沒有,我好得很,很幸福,也想讓你體會我的幸福!」

「既然你這麼大方,不接受反倒是我小氣了。」本來,她一心想要步弭愁的身體,現在……呸,她心頭不忍個什麼勁?

「我什麼時候可以拿?」

「隨時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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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亂驚虹又在細白的砂石上掃地,不疾不徐地,仔細一看,紋路有著很不一樣的線條,是個少女的輪廓。

那是步弭愁含羞帶怯的柔美臉蛋。

「小子,你想不想知道我在外麵遇到了誰?一個你敲破腦袋也想不出來的人!」軍破痕一陣風的進來,就差沒刮走亂驚虹手上的竹帚。

亂驚虹依舊掃他的地,不理人來瘋。

「等我報出她的名字,倒要看你這根竹帚還拿不拿得住!」他專程回來嘲笑老朋友的,要是沒有達到預期中的效果就不好玩了。

亂驚虹把步弭愁的臉蛋塗掉。

「沒用啦,我早就看到了。」好,皇帝不急,那麼他這太監也坐下來納涼一番再說。

「發生什麼事,直說了吧你!」雖然是好朋友,被窺知心裏的私密還是不自在。

「長安街上有個美人試圖想勾引我呢。」

「這不是什麼新鮮事,對你來說如家常便飯。」軍破痕一生的桃花都長在他那對桃花眼,桃花泛濫成災。

「嘿嘿,我會把你的話當作讚美。」厚臉皮也是當美男子的重要條件。

「少來!」

「你站穩喔。」

「要說便說。」這家夥存心來浪費他思考的時間。

「那美人是……弭愁姑娘。」

想不到亂驚虹竹帚橫空掃過來劈頭就打。

軍破痕繞著庭院跑,雞貓子喊叫,「殺人……放火啊,我說的是實話,我警告你,你用竹帚打我我會倒楣一整年,到時候看你怎麼賠我……呼呼呼,好心沒好報,我可是丟下漂亮的姑娘專程回來通知你,你不信我那就算了,反正酒樓裏多得是願意上勾的統挎子弟,不怕她找不到男人。」

咦,頭頂咻咻作響的聲音不見了?

軍破痕上下左右一看,地上隻剩下竹帚,哪還有亂驚虹的影子。



整個長安城的酒肆茶樓比螞蟻窩還多,他要跑出來之前應該先把軍破痕那個長舌男抓來嚴刑拷打一番,問清楚弭愁所在的地方,現在也不至於像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找。

他不是隨便被煽動就行動的人,出來之前他回小跨院找過弭愁,房間裏麵空蕩蕩的,花花也不清楚她家小姐的去處,反而要他把小姐找回來。

這年頭什麼都反了,侍女比主人還有派頭。

不管這個,眼前又一家酒樓。

跨進大門,樓上一陣陣放浪的笑聲使他加快腳步,跟不上的店小二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隻好拚了小命也跟著往上衝。

「大爺、大爺……您……」

亂驚虹停住了。

那是他不認識的步弭愁。

她穿著薄露整片酥胸的衣裳,高高開叉的裙子,腿還攀在其中一個男人的腿上,雙頰殷紅,本來素淨的十指塗著引人遐思的蔻丹,舉止熟練的跟男人調情。

亂驚虹氣瘋了。

他陰沉的走過去一掌便往桌麵拍。

桌上的碗盤酒器別說動一動,連晃一下也沒有。

「是你呀。」步弭愁——應該說是借了步弭愁身體的小邪婀娜多姿的搖擺著柳腰移向亂驚虹。

「跟我回去!」

「開玩笑,你是誰?」點向他的纖指停在半空。

「愁兒,你這玩笑不好玩。」

嗬嗬,原來是認錯人。

那就乘機玩一玩這個從來沒把她放在眼裏的男人吧!

小邪大膽的用指尖劃過他的胸脯,嬌滴滴的開口,「我就是命苦,跟著你吃不好、穿不暖,又把我關在家不許出門,各位大爺啊,小女子好苦礙…」

她用衣袖捂著瞼,笑得臉抽筋。

幾個早就等著要出風頭的男人紛紛站起來,卷起袖子準備來一場廝殺。

風帶動了四平八穩的桌子,哩唧,桌子裂成兩半分家,桌上的湯湯水水想當然耳滿地爬。這是剛才亂驚虹隨手一拍的結果。

本來想在美人麵前耍威風的男人見狀可尷尬了,一個個摸著鼻子。這年頭,太平日子好過,誰都不想不自量力的生事。

何必呢,美女滿街都是,待會要是扭腰傷筋,那多劃不來。

「兄弟們,這位爺有家務事要商量,我們不要打擾人家。」一個男人漂亮的吆喝,給自己找了台階下。

小邪臉上刻意擺出來的成熟垮了。

「不要,你們一點義氣都沒有!」

「小美人,義氣是男人用的,你是個女人家,還是乖乖回家吧!」

男人一哄而散。

「這些良心被狗咬掉的王八蛋!」小邪火大的罵,恨不得追上去一個踢他兩腳才消氣。

亂驚虹拎著她的領子。

小邪回過頭叫囂,「你是男人就別對我動手動腳,好歹我是個大閨女,光天化日下能看嗎?」

「這個時候你又知道自己的性別了,剛才呢?」一想到她跟男人勾肩搭臂喝酒的模樣,他一肚子火硬生生被撩起來,還有越來越旺的趨勢。

「你跟我回家以後,有很長的一筆帳要算了。」

他怒火衝天的瞪著小邪,突然,她生出不祥、很不祥、非常不祥的預感來……



排排坐,吃果果,要是這樣就好了——這是小邪的想法。

現實裏「愁兒?」

「小邪,我不是步弭愁。」她不是很情願的坐在後花園,忙碌不停的手指畫著桌麵玩。

「我的愁兒呢?」

「誰知道?哎唷!」摸著被捏痛的胳臂,小邪差點跳起來。「你懂不懂什麼叫憐香惜玉?這麼大力,我又不是豆腐!」

「對象是你,不需要!」麵貌形態一樣,說話態度卻截然不同,顯然是另外一個人。亂驚虹確定步弭愁消失了。

這些粗魯的舉止,他婉約甜蜜的愁兒假裝不出來。

小邪有些迷惑。「我明明跟她長得一個樣。」

「就算容貌一樣也沒用,我愛的是弭愁的內心,你不是她!」跟一個自己愛的人朝夕相處,自然會知道她的一切,別人想模仿絕對模仿不來。

弭愁就跟一彎淺淺的流水一樣,給人舒服自然的感覺。

而眼前的這個「弭愁」沒有辦法給他任何感覺。

「哼,你愛她也沒用,這個身體已經是我的了!」聽了真是叫人生氣,大傷她女人的自尊心。

「你對她做了什麼事?」亂驚虹坐不住,高大的身軀自然形成壓迫感,使得小邪不自在的挪位置,希望遠離他的勢力範圍。

「有你這麼強硬的人當靠山,我能對她做什麼?」她就是要抵死不承認,看他能怎樣!

「你很狡猾。」他不會對一個女子硬來的。

對付人,有人的辦法,對付一隻鬼,更簡單。

鬼對鬼,誰的本領強,馬上就曉得了。

「這種東西叫打鬼棒,是鍾馗留下來的,或者你想嚐嚐被打的滋味?」

「少唬人,一根不起眼的雞毛撣子!」小邪不放在眼裏。

打鬼棒劃破空氣朝她直來,火辣的疼馬上讓一瞼倔強的她臉色大變。「王八蛋,你來真的?!」

「把弭愁還回來!」男人欺負一個女人,就算打嬴也不是什麼光榮的事,可是他絕對不允許一個莫名其妙的鬼魂強占弭愁的身體。

「是弭愁自己把身子給我的,你打我沒道理啦!」要賴是她擅長的,凡事推給不在場的人就沒錯。

「還嘴硬!」

「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還!」本來躲躲藏藏的小邪也發狠,挺著胸脯準備挨打。「反正這人間也沒人愛我,誰喜歡當野鬼啊,沒爹沒娘的,去到哪都被欺陵不說,連個真實的身體也沒有,弭愁還有你這個傻大個愛她,我呢?沒人要,我好可憐……」本來是為了博取亂驚虹同情心編造出來的話,可說著、說著,她真的傷心的哭了起來。

「我不會因為你說這些話同情你,每個人有每個人所背負的,你是這樣的命就要認了!」他的人生豈又輕鬆過?要是不認命,這世間早就亂成一團了。

「我就是不要—要死,我也會拖著步弭愁當墊背!」好,不讓她活,那就大家一起死!

小邪氣極的就要往涼亭的柱子撞去,然而一道輕柔的掌力拉住她,將她帶離開柱子。

是阿袛僧。

帶著禪杖的他依然光著頭,滿心慈悲、兩眼清澄的看著頭發淩亂的小邪。

「又來一個幫凶!」小邪尋死不成,隻能忿忿的站著叫罵。

「去掉那個凶字,我是來問你要不要隨我走?」他篤定地站在那,神態清雅,讓人很難拒絕。

「隨你走,你又是什麼東西?」她對他的提議完全不動心。

一個野和尚罷了!

「我不是東西,是光頭和尚。」

「你是和尚,本姑娘還不想出家當尼姑,就算想也跟你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吧?」一個和問帶著女人像話嗎?

「我把你供起來,讓你的身心得到安適。」

「拒絕!」

「你跟我有緣。」阿袛僧不氣餒。

「你就算說破嘴皮子也沒用。」她小姐不甩啦。

「嗯,那就得罪了!」

咦,什麼?

小邪隻覺頭頂被金鍾罩般的巨大黑影籠罩,接著就失去意識,昏倒的身體中迸出一道活蹦亂跳的光芒。

阿袛僧用他的缽翻轉,把靈光收去,放進袖子。

「她不要緊吧?」亂驚虹扶著昏厥的步弭愁,對被收服的小邪仍有一份關心。

「她在我的缽裏就跟塵世無關了。」念了聲佛號,他轉身離開。

亂驚虹在心中無聲的對著阿袛僧的背影道謝。

他為他擔下許多未知的負擔。



瑞雪趕在過年前狠狠的下了一陣,把大地變成銀色世界,然後歸於靜寂。

家家戶戶除舊布新的工作持續到除夕。

這一天,步弭愁除了盯著園丁把一盆盆金桔、水仙放在客廳各處,廚房的大廚也頻頻要人過來請她去試吃。

其他林林總總紊亂繁忙的事情在她的調配之下,都顯現出指揮若定的條理來。

沒錯,經過訓練的她已經稱得上是能幹了。

不過當她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亂驚虹卻讓人來喚她。

雙手在圍裙上抹了抹,又攏攏頭發,這才隨著家丁往大廳去。

看到來客,步弭愁差點想抽回腳步,不過亂驚虹已經看見她了,他招她過去。

「爹。」她怯生生的開口。

「嗯,你眼裏總算還有我這個爹。」步亭雲沒有什麼改變,就算看見很久不見的女兒,口氣也沒有鬆軟些。

「爹。」她心惶惶地站在大廳中央,像待審的犯人。

亂驚虹走到她身後,給予無言的支持。

「你是不像話,出了家門就把我這個爹給忘了嗎?」

「不是的,爹,我沒有一日忘記過你。」

「這還差不多!」他摸摸胡須。

步弭愁摸不清父親來黑岩的用意,說是專程來看她的又不像,那不然還有什麼原因呢?

亂驚虹適時解了她的疑惑。

「今天是除夕,我請爹過門來吃團圓飯。」

嘎,她不敢相信。

「你跟這家夥都生米煮成熟飯了,我這做老子的還有什麼話說。」步亭雲長長一歎。他可沒說亂驚虹送了他一塊價值連城的金礦坑才堵住他的嘴。

步弭愁瞼一紅。

「我去吩咐廚房多煮幾道爹爹愛吃的菜。」小倆口相視一笑,許多事情盡在不言中。

「我陪你。」

「爹爹沒人陪。」

「誰說,花花這不是來了。」亂驚虹笑指遠處。

「你……她跟爹爹?」小倆口咬著耳朵,咬得當事人一張老臉不知道往哪擺。

「你未來的老公、夫君我聰明絕頂吧?」亂驚虹想邀功。

步弭愁用兩指比了下。

「什麼?隻一咪咪?」他可不依。

淘氣的人知道會被追殺,早早逃跑了。

想逃?不可能。

天涯海角都追到你!

他們兩人一生無子,卻是恩恩愛愛的過了一輩子。

至於被阿袛僧帶走的小邪,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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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2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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