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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幣電話後,高晉風一秒也沒浪費,跳上停在附近的座車,風馳電挈,不到十分鐘便抵達餐廳。
他在餐廳門外守候,半小時後,一輛計程車停下,善雅優雅地下車,她穿著一件飄逸的洋裝,腰系藤編的寬皮帶,搭針織小外套,秀發盈盈垂落,在夜色里泛著美麗的光澤。
她很漂亮。
太漂亮了。
斑晉風酸澀地磨牙,看來她並不排斥與大哥約會,還為此精心打扮,大哥見到,想必也會驚艷吧……
才這麼想,高晉安也隨後開車到了,兩人剛巧在餐廳門口踫頭,打招呼後相偕進去。
斑晉風在門外讀秒,足足耐著性子熬了兩分鐘,才跟著進餐廳,視線銳利地掃過室內。這間餐廳很重隱私,餐桌與餐桌之間隔著不透明的毛玻璃牆,做成半開放式的包廂。他確定大哥與善雅坐在某張靠窗的餐桌後,刻意要服務生安排自己坐在與他們隔著一道玻璃牆的那張餐桌。
他也無心用餐,只要了杯黑咖啡,後腦勺抵著玻璃牆,努力想聽清另一頭兩人的談話。
他這個大哥與善雅都是性格自制的人,講話聲音低低的,他屏氣凝神,好不容易才聽見一些片段。
一開始,仿佛是大哥跟她解釋今晚要介紹弟弟與她認識,他聽不清她的反應,約莫只是點頭應好吧。
苞著,是一番禮貌的彼此問候,一個說自己今天去拜訪了幾個重要客戶,一個說自己剛剛為學生上完課。
接下來,有短暫的沉寂,高晉風以為自己耳朵塞住了,正準備掏耳朵時,大哥低沉的聲音總算又揚起。
他仔細辨認交談的內容,好半晌抓到端倪,不禁目瞪口呆。
這兩人竟然是在聊天氣!說什麼前幾天都是陰雨綿綿,今天終于放晴,溫度也回升,真不錯……
老天爺!是有沒有這麼無聊啊這兩個?
斑晉風翻白眼。
如果這就是兩人婚前約會時談的話題,他可以想見婚後他們會過著多麼平淡無趣的生活。
他端起咖啡啜飲,品味那純粹的苦澀,想著善雅的個性已經夠矜持了,再加上一個同樣很矜持的大哥,她結婚以後還能呼吸嗎?他不希望看她整天窩在工作室里,孤獨地吹玻璃。
她領受過情愛的滋味嗎?知道人生還有很多不同的選擇嗎?她真能忍受與一個不相愛的男人白頭到老?
那樣的她,會活得快樂嗎?會幸福嗎?能開懷地笑嗎?
他想看她笑,想看她拿他沒轍時,拋給他那沒好氣的一眼,不論溫柔或氣惱,當她有表情的時候,比任何他見過的女人都美。
他好奇她還有那些深深隱藏的表情,如果可以,他好想一一挖掘……
一念及此,高晉風驀地下定決心,起身走向洗手間,躲在一扇屏風後撥打手機,對方一接起電話,他立刻裝出驚慌失措的聲調。
「哥,糟了!我這邊出事了!」
「出什麼事?」
「電話里沒法說清楚,總之你快來救我!」
「到底什麼事?晉風,你說清楚,我現在跟善雅在一起——」
「幫我跟未來大嫂說聲抱歉,可是我現在真的需要你,哥,你不會丟下自己淒涼無助的弟弟不管吧?」
斑晉安嘆氣。「真是拿你沒辦法。說吧,你在哪兒?我馬上過去。」
他走了。
望著對面空蕩蕩的座位,善雅不得不承認自己松了一口氣。
老實說,面對高晉安時,她總覺得不甚自在。雖說他的確是個謙謙有禮的君子,但每回與他相見,見他挖空心思找話題,她都不免替他尷尬。
看得出來他不想冷落她,但有時候,她倒寧願兩人沉默相對就好。
無聲勝有聲,也是一種理想境界,但或許不該是一對論及婚嫁的男女該有的境界吧!
善雅自嘲地嘆息,眼看約會對象都匆匆閃人了,自己單獨留下來用餐也沒什麼意思,正想離開,一道嬌甜的嗓音忽地在她身旁響起。
「善雅,好久不見了。」
她抬頭,迎面望向一個打扮大膽且時髦的女子,正對她嫣然笑著。
「英秀?」她淺淺微笑。
「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你。」閻英秀在她對面坐下。「我跟男朋友來吃飯,剛剛遠遠地看到你,就想說來跟你打聲招呼。剛剛跟你在一起的男人是誰?」
「是我……未婚夫。」
「喔,對,我聽說了。我爸說,你家打算跟飛鷹集團的高家聯姻,你未婚夫就是高家的長子高晉安對吧?」
「嗯。」她點頭。
「這樣好嗎?」閻英秀意味深長地望著她。「是那個高家耶!」
「什麼意思?」她不解。
「你也知道飛鷹集團是做什麼起家的,那個高董事長以前是做黑手的,只有小學畢業,聽說他那個老婆還曾經在酒家陪酒,高家坦白說就是暴發戶而已,高晉安本人是長得挺帥的啦,不過聽說個性很悶。」閻英秀尖酸地數落著別人家的閑事,還一副振振有詞的姿態。「我說善雅,會不會委屈你了啊?你們家怎能答應將你嫁到那種家庭?就算是為了救公司也不應該——」
「別說了。」善雅輕聲打斷她。
「你別怪我說話難聽,善雅,我們從小就認識,兩家也算是世交,我可是為你好喔!」閻英秀高調地澄清。
善雅微微地笑,笑意卻清冷。「高家沒什麼不好的。高爸爸白手起家,雖然生長在艱困的環境,卻從來才放棄,他有今天全是因為他努力付出,高媽媽相夫教子,在丈夫不在的時候,獨自撐起整個家,我也很尊敬她。還有晉安,他是很優秀的,否則這些年來也不會把飛鷹集團經營得有聲有色。如果你說他個性悶是因為他這個人比較沉默寡言,那我反倒覺得這不是壞事,與其開口說些廢話,不如字字珠璣,這樣還比較值得人尊重,你說對嗎?」
這番話說來不疾不徐、不卑不亢,溫和中卻也隱約透著諷刺,尤其最後一句富有強烈暗示,問得閻英秀啞口無言,臉色忽青忽白,極是難看。
躲在一旁的高晉風聽見了,幾乎忍不住出聲喝采,看著善雅的眼神有幾分訝異,卻有更多藏不住的溫情。
這女人真的是他認識的那個荊善雅嗎?沒想到她也有如此犀利的一面,當面潑那個傲慢女人一盆冷水。
那冷水潑得那個驕縱富家女顏面無光,卻令他心頭一陣溫暖。
縱然他遠離台灣多年,但他很清楚上流社會的社交圈是怎麼看待他們高家的,他們是暴發戶,他爸爸是不學無術的莽夫,媽媽是下賤的酒家女。
他原以為,自認為書香世家的荊家人或許也會對他們心存一絲輕蔑,尤其他們等于是用金錢買到這樁婚姻。
但至少善雅本人並未那麼想,在面對外人譏嘲的時候,她維護了高家人的尊嚴。
難怪大哥會說她是個真正的淑女。
斑晉風心海卷潮,震顫難抑。該怎麼辦?他發現自己對她似乎有些心動了……
「你怎麼會在這里?」驚異的嗓音喚回他激動的心緒。
他定定神,這才驚覺那個自以為是的千金已經不見了,而準備離開餐廳的善雅正巧經過他身旁,愕然發現他。
「對呀,怎會這麼巧?」他連忙也扮出意外的神情。「你不是說跟人約了一起吃晚餐嗎?那人呢?」
她狐疑地盯他兩秒,才低聲回答。「他有事先離開了。」
「這麼說你被放鴿子了?」他笑咧嘴。
她瞪他。他干麼笑得這麼開心?
「你很遺憾吧?」他故意逗她。
她輕哼。「並不會。」
斑晉風笑了,見她一臉不情願的表情,心弦瞬間溫柔地扯緊,他不由分說地牽住她的手。「跟我來。」
她嚇一跳。「去哪兒?」
「來就是了。」
兩人手拉手離開餐廳,誰也沒注意到,在他們身後,閻英秀正睜大著眼,滿懷惡意地瞪著。
「夜市?」
「對,夜市。」
善雅怔忡地望向高晉風,他硬拉著她離開那間專吃精致韓食料理的餐廳,沒想到卻是來到這個洶涌著人潮的小吃區。
「干麼這麼驚訝的表情?」他笑。「別告訴我你從沒來過這種地方。」
是沒來過。她沉默。
「真的沒來過?」他吃驚了。「不會吧?真的假的?」
真的。「我不喜歡到人太多的地方,而且……」她別過臉,小聲地低語。「我媽從小就不準我們隨便在外面吃東西,尤其像這種路邊攤。」
「果然是大小姐。」他望著她,嘖嘖有聲地搖頭。「不準你在路邊攤吃東西?讓我猜猜,你從小應該也是天天搭私家車上下學,出入都有司機接送,絕對不準私自行動,因為你爸媽擔心你被綁架?」
她聽出他話里的揶揄,微微抿唇。「我上大學以前是沒搭過公車,那又怎樣?」
「不怎樣。」他聳聳肩。「我早該猜到了,你身上一直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
「你的意思是我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千金小姐吧?」善雅銳利地反駁。
現在懂得反擊他了呢!高晉風看著她微笑。「要吃什麼?」
她愣了愣。
「既然都來了,總要陪我吃點東西吧!我這幾年人在國外,最懷念的就是台灣這些小吃。」
「你可以吃啊。」
「那你呢?不吃嗎?」
她不吭聲。
他觀察她猶豫的神情,故意莫可奈何地一攤雙手。「好吧,大小姐不敢吃這種平民飲食,那我也不勉強——」
「我敢吃。」她打斷他。
「什麼?」他一怔。
「別以為我沒吃過。」她瞪他。「肉圓、刈包、蚵仔面線……這些我都吃過,只是不在這種地方吃而已。」
「都是你家廚師做給你們吃的嗎?」他問。
她點頭。
「我可以保證,在夜市吃的感覺絕對不一樣。」他嘻嘻笑。「說吧,你最喜歡吃什麼?」
她垂下眸,兩秒,細聲細氣地開口。「臭豆腐。」
「臭豆腐?」他訝異。
「可是在外面不能吃。」她補充。
「為什麼?」
「……會有味道。」
會有味道?
他朗聲笑了,確實很符合她這位大家閨秀的風格,因為吃臭豆腐會有味道,所以她絕不在外面吃。
「走吧!」他再度牽起她的手,也不管她抗拒,硬拉著她走走人群,走過那一個個熱鬧的小吃攤。
她有些不自在,卻也不禁好奇,睜大眼看著夜市里琳瑯滿目的景致,每樣小吃看起來都可口極了,客人三教九流,外表氣質各不相同,相同的是每個人都吃得心滿意足。
走沒多久,一陣濃重的味道飄來,高晉風停住。「我記得這家臭豆腐很好吃。」
真的要吃?
她還來不及遲疑,他已押著她在桌邊坐下。「老板,這邊來兩盤臭豆腐!」
「隔壁的生炒花枝羹也不錯,要吃嗎?」
生炒花枝羹?她望向隔壁攤,老板娘正盛起色香味俱全的一碗,她悄悄咽了咽口水。
記得很久以前,小哥曾偷偷把夜市買的生炒花枝羹帶回家給她,雖然有些冷了,滋味仍是絕妙。
「想吃吧?」高晉風觀察她蘊著渴望的眼神。
她點點頭,唇畔隱不住微微笑意。
于是他親自起身,到隔壁攤買了兩碗回來,搭配炸得酥脆的臭豆腐,勾引她的味蕾。
她接過他遞來的免洗筷,遲遲下不了手。
「你就吃吧!我保證不嫌棄你嘴巴有味道。」高晉風戲譫地催促,也不給她考慮的余地,直接挾起一塊臭豆腐就往她嘴邊塞。
她不得已張口接住,跟著用手掩嘴,慢慢咀嚼。
他可沒她這麼秀氣,大口大口地吃,狼吞虎咽,沒幾分鐘便風卷殘雲,一掃而光。
而她還吃了不到一半呢!他閑下來,欣賞她斯文的吃相,她不僅吃得慢,邊吃還會邊用手帕擦嘴。
他忽然想起,自己口袋里也放著條她借他的手帕,早就洗好了也燙好了,卻一直舍不得還給她,那手帕跟她現在用的這條一樣,角落處都繡了「雅」這個字。
「這手帕也是你們家的人特別刺繡的嗎?」他好奇地問。
「什麼?」她愣了愣。
「我說上頭這個‘雅’字,你們家的人該不會用的手帕上頭都會繡自己的名字吧?」
「嗯,會啊。」
「嘖,你家佣人還真有閑工夫。」
「是我繡的。」
「什麼?」他怔住。
「手帕上的字是我繡的。」她解釋。「我兩個哥哥和爸媽用的,我也會幫他們繡。」
不會吧?這位大小姐連刺繡也會?
斑晉風驚愕地瞪著善雅。這就是所謂的名門閨秀嗎?不對,他認識的千金小姐也算多了,沒見過她這麼傳統的。
她是個真正的淑女。
他再次想起大哥這句評語,越發體會其中深刻的意涵。
「也幫我繡一條吧!」他驀地沖口而出。
「嗄?」她眨眨眼。
「就是‘風’這個字,應該很簡單吧?難不倒你。」
難是不難,問題是為何要幫他繡?
「就算是表達老師對學生的疼愛啊!」他很會耍賴。「啦,今天這些算我請你,我買單,交換條件就是你繡一條手帕送給我。」不知怎地,他忽然好想好想要她親手繡的手帕,好想在屬于自己的物品上留下她的記號。「你答應我吧!老師,求求你!」他雙掌合十。
這人怎麼可以這麼賴皮啊?善雅瞠目結舌地瞧著他,簡直跟她小哥有得比。
「說吧,你還想吃什麼?想吃什麼我都請你。」他豪邁地提交換條件。
「我已經飽了。」
談判失敗。
離晉風癟嘴。「好吧,那你說說看,有什麼事是你很想做,卻不敢去做的?」
「為什麼要問這個?」
「我陪你去做啊!」
「這算交換條件?」她好笑。
他用力點頭,眼眸閃亮如星,像個孩子。
她心一軟,拿這樣的他沒轍,偏頭想了想,半晌,細聲低語。「蕩秋千。」
「蕩秋千?」他意外。
「嗯。」她回憶往事,眼神變得迷蒙。「我讀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有一天放學沒回家,偷偷跟同學去學校附近的公園玩,我們比賽蕩秋千,看誰蕩得高,那天,我真的玩得很開心。」
「後來呢?」他低聲問。
她眸光一黯。「後來我不小心從秋千上摔下來,送醫急救,幸好沒什麼大礙,只是輕微腦震蕩。」
可從那之後,她家人便不準她再蕩秋千了吧,當然,也不可能再允許她放學以後跟同學偷偷溜出去玩。
從小廣被要求循規蹈矩的她,也只能再走回循規蹈矩的路。
斑晉風盯著善雅,想像著她是如何乖巧地長大,從來不曾拂逆過家人的期望,他的胸口擰緊,止不住疼痛。
這傻女人,為了家人,是連自己的婚姻也打算葬送了……
他驀地咬牙,霍然起身。「我們走吧!」
「不可以。」
「可以。」
「我今天穿裙子。」
「啦,我外套借你,這樣行了吧?」
善雅低頭,看著他不由分說地將薄外套圍住她下半身,兩只衣袖在她腰間打個結。
他笑道︰「這樣就不怕裙子飛起來了,你這個大小姐也不用擔心走光了。」
她尷尬地臉頰發熱。
「坐下吧!」他押著她在秋千坐下。
這是一處很靜謐的小公園,除了他們倆,四下無人,月光暈蒙蒙地灑落,幾盞仿古典歐風的路燈宛如高高的衛兵,靜靜地守護著這座公園。
善雅坐在秋千的木板條上,雙手握著鐵鏈條,芳心怦怦跳。
她已經很久很久不曾蕩過秋千了,就連坐在這橫板上是什麼滋味,也幾乎要忘了。原來這橫板都是這麼窄的嗎?或是她長大了,才顯得坐得局促?
斑晉風站在她身後,握住鐵鏈,將她連人帶秋千往後拉。
「手握緊。」他溫聲叮嚀。「準備好了嗎?要去了喔。」
說著,他放開手,秋千往前蕩,起初只是輕微的前後搖崗,但他逐漸加大了力道,用力推她的背,將她往空中送。
風刮過她的臉,吹亂了她秀發,她開始怕了。「好了,不要再推了,太高了。」
「這才剛開始呢!」他推得更用力。「你也別光坐著,用點力啊!不然蕩不高。」
可她就怕蕩高啊!兒時的經歷仿佛歷歷浮現于跟前,她明明玩得很快樂的,卻在一瞬間變了調。
善雅閉緊雙眸,想蕩高不敢,放棄又不甘心,心跳怦然加速,在耳膜邊咚咚作響。
他又用力推一下,她感覺裙擺似乎微微飄起來了,連外套都壓不住。
「高風、高風,放我下來啦!」她不知不覺地求饒,在無意間喊出了他的名字。
雖然不是他真正的全名,但高晉風聽著,忍不住激動,胸臆情緒沸騰。
終于,他在她心目中不再是「高先生」、「高同學」了,是「高風」,是一個她能夠直呼其名的男人,這對一向守禮的她,該是有某種特別意義吧!
「高風,你別鬧了啦!」她輕聲尖叫。
「你閉著眼楮嗎?快張開來。」他在她身後笑著鼓勵。「勇敢一點,看看這個世界,一點都不可怕。」
誰說不可怕?萬一她又摔下來該怎麼辦?
「我不會讓你摔下來的,就算真的怎麼樣了,我一定會接住你。」
騙人。
「你相信我,我會接住你的,不會讓你受傷。」他溫柔地哄她。「張開眼楮吧!善雅,看看四周。」
她緊緊地、緊緊地握住鐵鏈條,屏住呼吸,緩緩地揚起眼睫。
映入眼底的,是被月色染遍的公園,每一樣游樂器材,都像灑上了金粉,閃爍著朦朧的光輝。
風其實不強,很舒服地拂過她的臉,她的發絲輕揚,裙擺飄飄,整個人也像快飛起來了。
她仰頭,望向暗藍色的天空,望向更高更高的地方,她還可以蕩得多高?如果再用力一點,再高一點,是不是就能自由地飛翔?
「告訴我,你在想什麼?」他在她下方喊。
她往下望,他正仰臉看著她,帶著清爽的笑意。
她不禁也笑了。
她在想他,想他真是個奇特的男人,他像一道旋風,闖進了她孤寂的世界,強硬地將她拖離她早就設定好的人生軌道。
可這樣是不對的,不可以,她的命運已經注定了……
善雅倏地放松,不再用力,秋千搖崗的弧度逐漸變小,慢慢停下來。
她又回到地面了,回到她應該在的地方。
她茫然地坐在秋千上,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高晉風走過來,握住一根鐵鏈條,低頭望她。
「怎麼了?」他沙啞地問。
她怔怔地揚眸凝睇他,臉頰暈紅如桃,眼波迷離若霧。
他心一蕩,不覺彎下身,俊唇輕輕吻她額頭。
她傻傻地任由他親吻,心湖泛開圈圈漣漪。
氣氛旖旎,他克制著激越的心跳,更靠近她,溫熱的氣息撩撥她鼻尖,涼冷的嘴唇尋覓著她甜蜜的櫻唇……
她乍然清醒,急急往後退。「不可以!」
他深深看著她,她被他看得羞赧不堪,倉惶從秋千上站起身,重心不穩,晃了一下。
他機敏地伸手攬她腰肢,順勢將她帶進懷里。
「你……做什麼?放開我!」她焦灼地掙扎。
他收攏臂膀,緊緊圈抱她,不讓她動彈。
「高風,你——」
「跟我戀愛吧!」他突如其來地說道。
她震撼,霎時失去了反抗的力氣。
「跟我談戀愛,荊善雅,我會陪你去做任何想做的事,你的人生還可以有很多選擇,我會教你領略什麼是快樂。」
他性感的嗓音猶如魔咒,危險地挑逗她。
「你要什麼,我都會找來給你,想做什麼,我都陪你一起,善雅,難道我不可以嗎?不可以是那個陪在你身邊的人嗎?」
他問得急切,而她心亂如麻,這不是她第一次聽見一個男人對她表白,卻是初次如此手足無措。
怎麼可以?他怎能這般強勢又魯莽地進攻她的心?她更不該給他乘虛而入的機會……
她推開他,心窩發涼,如墜冰窖。「我已經有未婚夫了。」
他注視她木然的表情,語音沙啞。「我知道。」
她一震。「你怎會知道?」
因為她未婚夫就是他親哥哥。高晉風憂郁地想,表面卻刻意裝出輕快的語氣。
「剛剛在餐廳,我都聽見了。」
他都聽見了?善雅顰眉,無語地瞪他,半晌,她尋回理智,將系在腰間的外套解下,遞還給他,然後毅然轉身。
他連忙拉住她手臂。「別走。」
「你放開我!」她近乎氣憤地掙脫他。「你在跟我開玩笑對吧?我不是你這種男人會喜歡的女人。」
「你又知道了?」
「上回在Motel,那個是你女朋友吧?」
「她不是。」他澄清。
她懊惱地瞠他一眼。「不管是不是,顯然你喜歡的女人不是我這種類型。」
「你的意思是你跟她很不同吧?」高晉風微笑。「沒錯,你們是不一樣,你也的確不是我平常會接觸的那種女人。」太高貴太優雅了,他以前從來都認為這種女人最虛假,但她,令他另眼相看,他忍不住想為自己辯駁。
「你相信我,善雅,那天在Motel的事真的是一場誤會,我從沒那個意思帶那個女人去開房間……算了,愈解釋只會讓你愈認定我是那種無可救藥的花花公子吧?」他無奈地苦笑。
善雅聽出他話里的自嘲,心弦隱隱揪緊,但不過轉瞬,又命令自己千萬不可同情他。
「那並不重要。」她刻意冷著臉。「你沒聽懂嗎?我已經是有未婚夫的人了。」
「可是你並不愛他。」他一字一句,刺痛她內心。
她愕然發顫。他怎會知道?
「你跟他只是為了家族利益必須聯姻,對吧?你們對彼此沒有愛,有的只是責任和義務。」他繼續用言語刺她,或許他並不覺得,但她的的確確受傷了。
她咬緊牙,好不容易從唇間擠出違心之論。「我們不是利益聯姻,我……喜歡他。」
「說謊!」他根本不信。「你們如果對彼此有任何一點情意,會連聊天都不曉得說什麼嗎?有哪對相愛的情侶在一起會談天氣的?」
她震顫,惱怒地瞪他。「你……居然偷聽我們說話?你果然是跟蹤我到那間餐廳的。」
「對,我是跟蹤你。」他毫不在意地坦承。
「你憑什麼這麼做?」她難得提高嗓音,只有他,能激得她失去素來自傲的冷靜。
對啊,他憑什麼?
斑晉風嘲諷地省思,他憑什麼去破壞自己哥哥跟未來大嫂的約會?這麼幼稚的舉動到底是為了什麼?
「因為我……吃醋。」他咬牙,心海掀起驚濤駭浪,瞬間澎湃的情感終于令他無法自持地嘶吼出聲。「因為我在意你跟誰約會,我不想將你交給別的男人!」
這,就是他最真實的心聲,別說她嚇到,連他自己也愣住了。
從什麼時候起,他對她興起這麼強烈的佔有欲?
他盯著善雅,眼神陰晴不定,而她更是臉色蒼白,顫著身子,一步一步往後退。
她想逃嗎?
他倏地伸手招住她手腕。「荊善雅,你一生的幸福,不該葬送在一個沒有愛情的婚姻!」
「你不懂……」
「我是不懂!不懂怎麼有人能這樣糟蹋自己?你能忍受一輩子跟一個不愛的男人在一起嗎?就為了解救家族事業,為了讓你的家人過好日子?」
「不是的。」她軟弱地辯解。「晉安是個好人……」
「他是好人又怎樣?你不愛他!」他聲響如雷,狠狠地劈落她耳畔。
善雅用力咬唇。他憑什麼這麼吼她?憑什麼用這般嚴厲的語氣指責她?他以為他是誰?
她深呼吸,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絕不能為這個男人拋卻理智,她是荊善雅,她不會因任何男人而動搖。
稍稍平定起伏的心緒後,善雅平靜地揚嗓。「我不是不想愛晉安,是……不能愛他。」
「什麼意思?」高晉風沉下臉。
她注視他,雙目透明如最冰冷的水晶,不見一絲情感。「因為我已經失去愛人的能力了。這輩子,我不會再有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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