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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花暖 -【酷女僕(古怪夏家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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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4 00:58:1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花暖 - 酷女僕(古怪夏家之三)

夏家老麼夏行森,是位私家偵探也是一只笑面虎,
他擁有迷人電眼與陽光般笑容,堪稱女性殺手,
只要他想,把妹從來只會成功,不可能失敗──
除了這新顧客家里的酷女僕不買他的帳之外。
唉,人家顧客千金每日雙眼滿是愛心,主動巴到他身旁,
女僕小姐卻視他如空氣,不言不看不聽,理都不想理,
他的男性自尊是有點受挫,但誰教她是心頭牽念多年的女孩,
即使臉上多道疤,姓名背景個性都改了,他也一眼就認出她。
終于找到人,曾經開朗天真的女孩卻已變得冷漠防備,
她裝作不認識他,甘願做無聲無息的影子,忘了如何快樂,  
他知道都是他的錯,曾承諾要好好保護她卻沒有做到,
所以這一次,他只能先替她排除所有危險,用心良苦的接近,  
再發揮百萬伏特的柔情電力,要她再次相信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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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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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4 01:01:19 |只看該作者
楔子

    那是個炎熱到地表發燙的夏日午後。

    即便是位處在高于地平線的半山腰上,也躲不開這波幾乎讓人窒息的熱浪。

    「媽!我地擦好了,要出去了啦!」一個清亮的年輕男孩嗓音,伴隨著一陣在木頭地板上奔跑的腳步聲傳來。

    「怎麼這麼快?你有認真擦嗎?叫守川先去檢查才可以出門。」正在書房算賬的中年婦人探出頭叮囑。

    「不要啦!大哥那麼龜毛,要檢查半個小時才會跟我講結果,我跟阿年和陶可萍他們約好了,不能遲到。」正在玄關穿鞋的男孩說。

    他年約十四、五歲,長得唇紅齒白、斯文清秀,小小年紀已經是個美少年,可以想見長大一定會是人見人愛的女人殺手。

    「不要太晚回來,五點半以前要到家。」婦人無奈地由他去。「你晚上還要寫暑假作業,不要玩得太晚。」

    「好。」他邊說話,人已經沖到門外去了。

    利落地跨上腳踏車,他穿過家門前廣闊、擺滿盆栽的庭院,一個年長幾歲、模樣嚴肅的少年,正皺著眉頭蹲在盆栽前認真地挖著土。

    「大哥我出門了!」

    「你的地板……」嚴肅少年還來不及講完,腳踏車早就沖得老遠。

    夏行森踩著腳踏車溜下斜坡,友伴阿年已經在那里等他。

    「你遲到了。」阿年慢吞吞地跨上腳踏車道。

    「不好意思喔,我媽叫我擦地板。」夏行森笑嘻嘻地道歉。「陶可萍呢?」

    「她剛打給我,說她要直接去溪邊等我們。」阿年騎著腳踏車,慢慢地跟在夏行森旁邊。「她心情好像不太好。」

    「她爸又喝酒了嗎?」夏行森皺起眉頭,用力踩著腳踏車往上坡沖。

    陶可萍、阿年和他,三人從小就是青梅竹馬,陶可萍長得不算好看,身材有點圓潤,個性老實,經常被附近的孩子欺負,他和阿年看不過去,便擔任起保護者的角色,這孽緣一結下,似乎就再也解不開,轉眼好幾年就這樣過去。

    去年他們一起上國中,也分發在同一班,三人幾乎行影不離,因此對彼此的家庭狀況都很熟悉。

    陶可萍的父親是果農,雖然收入不豐,生活卻也還過得去,只是近幾年染上賭博惡習,今年年初還把果園的地給輸光了,在那之後就開始酗酒。陶媽媽為了家計,不得不在山上各家果園打零工,陶可萍這個暑假跟著去幫忙,不再有那麼多空閑和他們玩。

    但最近,開朗的陶可萍越來越愁眉苦臉,他和阿年為此非常擔心。

    「我聽我媽說……」阿年努力踩著腳踏車跟上他。「陶可萍她爸好像有點問題。」

    「什麼問題?」聽出他口吻有些不安,夏行森放慢車速。

    阿年跟在旁邊,吞吞吐吐地開口,「他好像……我是聽我媽講的,她之前也到果園幫忙,跟陶媽媽一起采收水果,所以……」

    「阿年,講快點!」聽不到重點,夏行森沒好氣地催促。

    「她爸好像會打人啦!」阿年像是下定決心,用力踩著腳踏車迎風把話喊了出來。

    如果車速再快一點,或許風可以把他的話打得破碎,把殘酷的現實一並敲散。

    夏行森頓了一下,隨即踩上踏板追上去。

    「什麼意思?她爸打她嗎?還是打陶媽媽?」不管是哪個可能性,都讓他心里涌起一股怒火。

    「都有啦。」阿年越騎越快。

    「徐仲年!」夏行森輕易追上他,伸手拉住他的腳踏車把手,硬生生逼他停住。「你跑什麼跑?講清楚。」

    「我不知道啦!」阿年吼了一句,吐了口氣才慢慢開口,「就我媽說的啊,前天去果園,她看到陶媽媽跟陶可萍臉上都受傷,陶媽媽說是摔車摔傷的,可是我媽說那個一看就是被打的……摔車不都是手腳關節受傷嗎?她們兩個關節都沒事,所以我媽猜是陶爸爸打的。」

    「那……很嚴重嗎?」想起陶可萍那張圓潤開朗的臉蛋,夏行森胸口一窒,悶得無法呼吸。

    「我媽說看來是不會怎樣,可是其他人說……好像不是第一次了。」阿年垂下頭。

    夏行森突然明白友伴的罪惡感和心虛逃避所為何來。

    如果不是第一次,那為什麼幾乎一星期至少見兩次面的他們,都沒有發現?

    「有報警嗎?」他握緊拳頭。「陶可萍為什麼不講?」

    「我怎麼知道?不過等一下你不要問她,她一定很難過。」阿年轉正車頭,繼續往上騎。「好了,快點定啦,她在等。」

    不能問嗎?那陶可萍以後該怎麼辦?他可以告訴老師嗎?老師會幫忙嗎?還是……他們帶陶可萍去報警?可是警察會相信他們嗎?如果陶爸爸因此又生氣了,會不會再打她?

    夏行森怔怔發了會兒呆才跟上去。

    他決定了,無論如何,他都要幫陶可萍解決這個問題。

    他用力踩著腳踏車,超過阿年,往約定的地方沖去。

    穿過婉蜒的小徑、高高的雜草,一條山林間的神秘溪流隨即展現在眼前,冰涼清澈的水面上,搖曳著樹葉間篩落的細碎陽光,蔥郁碧綠的老樹下有塊巨大的岩石,那是他們三人最愛躺著聊天、睡午覺的地方。

    此刻,卻空無一人。

    「搞什麼?陶可萍還沒到啊?」阿年趕上來,把腳踏車扔在一旁。「剛才還打電話跟我說要先來。她真是烏龜轉世耶!」

    「算了,等她一下吧。」夏行森說著,心里卻閃過一抹不安。「她可能等等就來了。」

    幾個小時後,兩個男孩才慢慢意識到,陶可萍或許不會出現,也可能永遠不會再出現……

    那個夏天,陶可萍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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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4 01:01: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鴻泰建設集團。

    寬敞氣派的辦公室里,一名威嚴陰沉的中年男人姿態懶散地靠坐在沙發上,銳利的雙眼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一手無意識地轉動著金戒指,眉宇間透露出一股陰狠之氣,令人不寒而栗。

    「你知道,你要求的價格不合理吧?」男人慢條斯理地開口。

    「我不知道。」對座的年輕男子笑嘻嘻,露出過分可愛的虎牙,人畜無害的笑容十分討人喜歡。他講話的態度輕松自在,絲毫沒被男人的氣勢影響。「不過溫爺,我知道還有很多人出得起這個價格請我做事。」

    「你很自負。」被尊稱為溫爺的溫鴻泰挑起眉。

    「這是我的專業。」年輕男子聳聳肩。

    溫鴻泰一語不發地看著他,那種視線連黑道上最讓人聞風喪膽的大哥也會恐懼,年輕男子卻只是悠閑地喝著手上的茶。

    良久,溫鴻泰打破沉默開口,「多久?」他問。「多久你能把人交出來給我?半年?一年?」

    男子偏頭想了下。「三個月。」

    「三個月?」溫鴻泰輕嗤。「你想清楚,幫我找出公司的內奸沒那麼容易,跟我做事的可不是一般人,光是要得到他們的信任,就不只三個月。」

    「那交給我煩惱吧。」男子輕松地靠在沙發上,自始至終眼神都未曾躲避過對方的視線。「連這種事都要溫爺想,那我就不值得這個價了。」

    眼前的年輕人顯然不知天高地厚,溫鴻泰欣賞這小子面對他所表現出來的膽識,不過這不代表出了差錯他會手下留情。

    「你知道大家怎麼說我這個人嗎?有錢,可是難相處。」他轉動著金戒指,淡淡地開口,每句話卻都暗藏警告。「錢你說要先拿,我可以給,八位數字對我來說是九牛一毛。不過若你拿了錢交不了差,那有什麼萬一,就自己負責了。」

    「我哪惹得起溫爺呢?」年輕男子笑了,神情幾近無辜。「說三個月就三個月,一天都不會拖。」

    「夏行森,你講話口氣很大。」溫鴻泰生平最討厭愛說大話的家伙,但眼前這年輕人,卻讓他無法討厭。「那我就等著你三個月後給我答案。」

    「沒問題。」夏行森點頭。「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嗯?」這小子膽子不小,還敢談條件?溫鴻泰挑起眉。

    「要怎麼調查,需要溫爺配合,照我的安排行事。」

    鏡前的人兒穿著一襲粉橘色洋裝,襯托出白皙皮膚和一身青春的春天氣息,模樣嬌俏艷麗。

    此刻,這可人兒正挨在鏡子前細細描繪著眼線,原本就漂亮略長的眼眸經過巧手妝點,更加明亮有神。

    滿意地看著今天的妝容,美人扯開嗓門,蹙起柳眉回頭喊著,「孫念恩,我的鞋子呢?你找到沒?BURBERRY那一櫃里有小花的那雙,找到了嗎?」

    一個清瘦的女子身影聞聲自一旁小隔間走出,她一襲深色褲裝,束著馬尾露出不施脂粉的素淨臉蛋,雙手小心翼翼捧著一雙高跟鞋,屈膝將鞋置放在美人面前。

    「小姐,你的鞋子。」

    被喚作小姐的美人,正是鴻泰建設董事長的千金溫月伶。

    她屈起足尖,輕輕套入高跟鞋,姿態優雅地站了起來,宛如模特兒般踏著貓步走到全身鏡前。

    「我今天這樣搭配好看嗎?」顧盼鏡中倩影,溫月伶掃了後頭不說話的孫念恩一眼。「……算了,問你也是白問。」她坐回梳妝台前,拿出一對精致銀扣耳環,一面別上一面說著,「等一下我爸要帶個世伯的兒子過來,聽說剛從國外回來,不知道長得怎麼樣?」

    孫念恩一如往常,垂首安靜地傾聽。

    「我爸那些朋友的兒子,沒一個能看,要不就胖、要不就矮,不胖不矮的就丑。上次那個什麼醫生的,我跟他出門穿了高跟鞋就比他高,臉腫得跟豬頭一樣,我爸居然還要我跟他出去,被朋友看到多丟人啊。」溫月伶抱怨著,回頭尋求認同,「孫念恩,你說我條件有那麼差嗎?找個不矮不丑不胖的有這麼困難嗎?」

    「小姐條件很好。」孫念恩輕輕地說。

    「我也知道我條件好,要你說嗎?」溫月伶開心地笑了。「喔,對了,等等你待在樓上好了,也不知道來的是什麼人,要是膽子小,被你嚇到也不好。」

    「是,小姐。」孫念恩並沒有顯露任何情緒,輕聲應道。

    沒一會,房間的內線電話響起,管家毛叔的聲音傳來--

    「小姐,溫爺回來了,他請小姐跟孫念恩下樓。」毛叔報告著。

    「孫念恩也要?」溫月伶皺起眉。

    「是的,溫爺吩咐的。」

    「好吧。」溫月伶不甘願地應聲,轉頭心煩的吩咐著,「我先跟你說,等等你就盡量站那個人的右手邊……你那個臉,朝著左邊……還是你把頭發放下來……算了,我看也遮不住,反正你站外面點就對了。」

    「是,我知道了。」孫念恩聲音依舊不帶起伏地回答。

    溫月伶不開心地大步走過她身邊,她也轉身跟上。

    隨著她的轉身,左半邊臉頰倒映在鏡子里,一大塊皮膚宛如被火融化,紅色傷疤猙獰地、如同丑陋的怪物攀爬在她白皙的左臉上。

    仿佛怕她記不住似的,溫月伶再度提醒,「記得,躲後面一點啊,孫念恩。」

    溫鴻泰是個喜歡氣派、擺派頭的人,草莽出身的他,在漂白後總擔心別人瞧不起他沒念書、不文明,因此偏愛虛張聲勢地在屋里放滿名家字畫古董,幾張上百公斤、價值百萬的檀木椅也安鎮在廳內。

    不過這些在夏行森眼里看來,都只是欲蓋彌彰的努力。

    他悠閑又覺得有趣地觀察四周環境,直到一陣響亮的高跟鞋聲傳來,他才慢條斯理的收回視線。

    「伶伶,來。」溫鴻泰看著走進來的粉橘色身影,原本凶惡的眉宇霎時轉化不少,甚至露出了笑容。「這是你世伯的兒子夏行森。」

    嬌美動人、亭亭玉立,絕對不是遺傳自溫鴻泰。夏行森微笑,紳士風度地點頭寒喧,「溫小姐。」

    「夏先生你好。」眼前俊美的男子在瞬間便已擄獲她的芳心,溫月伶臉紅心跳地溫柔招呼。

    「叫我行森就可以了。」夏行森露出招牌可愛虎牙的笑容,那絕對是謀殺女人心的凶器。「世伯,你的千金好漂亮,像明星一樣,台灣的女生都這麼漂亮嗎?」

    「喊我伶伶就好了。」溫月伶被這麼稱贊,笑得眼楮都眯了。

    「來來,坐下聊。」溫鴻泰揮手,一面對著後頭那道淡漠的影子下指令。「上茶。」

    「好的。」跟在後頭的孫念恩用幾不可聞的嗓音應了一聲,上前將煮開備好的茶斟上,頭始終低垂著,像是遵從小姐的意思,盡可能遮掩瑕疵的容顏。

    但那好聽的男中音卻不打算忽略她。

    「這位是?」

    「孫念恩,是我前任管家的小孩,從小跟伶伶一起長大,我當自己人一樣,有什麼需要你吩咐她就可以了。」溫鴻泰簡單介紹。

    孫念恩垂首奉茶,將熱茶端到夏行森身旁的茶幾,動作穩定利落,幾乎沒有人察覺她此刻神經緊繃。

    她以為自己可以完美退開,但那個帶笑的嗓音卻很近、很低地輕喚了一聲,「念恩小姐你好。」

    孫念恩手微微一顫,險些將茶水潑出來。

    「哎唷,沒有人這樣叫她啦,好怪。」溫月伶銀鈴般的笑聲響起。「行森,你叫她孫念恩就好了。對不對,孫念恩?」

    「是。喊我孫念恩就可以了。」她頷首退到後頭。

    「來來,行森用茶。」溫鴻泰端起茶杯招呼,轉頭對愛女說道︰「伶伶啊,行森剛從國外回來,準備到我公司幫忙,這段日子會先住在我們家。」

    「真的嗎?太好了……」溫月伶驚喜地如小女孩般開心拍掌。「我正覺得家里好無聊呢,有個年齡相近的人陪我,多開心啊。」

    夏行森微微一笑,俊眸掃至後頭的那抹影子。

    「念恩小姐似乎不太歡迎我?」

    被點名的影子慢慢縮得更小、退得更遠,巴不得變成一陣輕煙消失。

    「孫念恩一直都是這樣,你不要介意,她臉有疤,所以個性怪怪的。」溫月伶毫不委婉地解釋,隨即扯開話題,「行森,那你要住哪個房間?我帶你看看好不好?我家有好多客房,不然你跟我住同一層好了,那間客房很大……」

    看著他們熱絡的交談,那抹影子一點一點往廳外移動,慢慢地退出充滿笑聲的熱鬧廳堂。

    反正那不是屬于她的地方,而她的存在也沒有人會在意。

晚上,溫鴻泰帶著愛女和客人外出用餐,孫念恩終于得以喘息,她把分內的工作做完後,便躲進自己的房間里,不知道發呆了多久,才無法克制地顫抖起來。

    夏行森……

    握緊的拳頭松開,她扣入手心的指甲早留下鮮紅的印記。

    她的眼楮突然有點刺痛,鼻腔感到一陣酸楚,那已是很陌生遙遠的情緒,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不再出現的情緒。

    深呼吸了好幾次,她才勉強逼退幾乎盈上眼眶的濕意。

    那個名字,好像從前世挖掘出來的記憶,在她心中埋得很深很深,但此時封印埋葬的過去突然動搖破裂,一點一滴的滲出,讓她心髒緊緊揪痛。

    在好久前的某些日子里,她曾一次次大聲或無聲地喊著他和另一個名字,渴望他們在身邊。最絕望的時候,她甚至開始和幻想中的他們說話,而那些幻覺也幾近真實,陪著她度過最艱難的歲月。

    只是,幻想中的他們從未長大,永遠是以少年的姿態停留在她的記憶中。

    于是某一天,她終于徹底絕望,清醒了,意識到他們永遠不會再出現,不會再有人保護她、在她被欺負的時候站在她面前。

    然後,她決定遺忘,忘記自己曾經有過溫暖的過去。

    然而埋藏了那麼多年,沒想到他居然會再次出現,她也沒想到再面對他,自己心竟然仍會疼痛。

    夏行森……他變得好多,卻又好像一點也沒變。仍是記憶中那個好看的男生,有著小虎牙笑容,和帶著調侃、無所畏懼的溫暖眼神。

    在沒有鏡子的房間里,她伸手輕輕觸踫了下臉頰上凹凸不平的傷疤。

    然後握拳,放下。

    他一定認不出她了,她的名字不一樣、樣子不一樣,全都不一樣了。

    而且,就算認出了又如何?她如此想著,努力澆熄內心深處的渴望。

    很早以前她就學會了不要抱持希望,日子比較好過,所有的希望,都只是一種嚴苛殘忍的折磨。

    她攤平手掌,閉上雙眼,再次強迫自己的手貼上臉頰上惡心丑陋的扭曲傷痕,只有強迫自己面對絕望,才能活下去。

    那不是你所擁有的,他們不會再回來,永遠不會了……

    她在心里一次次反復地說,直到躁動的內心逐漸平靜。

    房間里的內線對講機突然響起聲音。

    「念恩,溫爺有事找你。」毛叔的聲音傳來。「在書房。」

    「謝謝。」她深呼吸一口氣,恢復平靜淡漠的表情,起身往書房走去。

    這幾年,溫鴻泰對她很信任,或許是因為她安靜,也或許是她對人生絕望得太明顯,連欲望都消失了,因此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誘惑她。

    溫鴻泰是聰明人,他看穿這點,也利用了,所以在某方面來說,她成了他最信任的人。

    孫念恩抬手在書房門敲了幾下,自行進門。

    「溫爺。」她輕喚一聲,抬眸才察覺書房里有另一個身影。「夏……先生。」

    「喊我行森啊,念恩小姐。」那張俊顏沖著她笑得親切無害。

    她心念微動,連忙垂下頭。

    「上次我提過,我要找人處理最近的事情。」溫鴻泰沒發覺兩人間的微妙互動,撫著額頭說道︰「我決定全權交給行森處理,這件事只有你知道。」

    「是,溫爺。」孫念恩被磨練得聰明了,兩句提點就知道話中涵義。

    「你明白就好。」他點頭,站起身,臉上有些疲憊的神情。「我先去休息了,行森跟你談談,看怎麼做你配合他。」

    沒料到會接到這種命令,孫念恩微微一愣才應道︰「是,溫爺。」

    待溫鴻泰離開後,書房陷入一片死寂。

    夏行森似乎對于沉默沒有絲毫不安,依舊慢條斯理的喝著茶。

    她等了半晌,才用毫無情緒的聲音制式開口,「請問夏先生有什麼吩咐?」

    「所以……念恩小姐,」夏行森放下茶杯,俊眸微抬看向她,漫不經心地開口問︰「你到底是誰?」

    孫念恩微微一驚,卻仍力持平靜。「什麼意思?」

    夏行森直直地看著她,像是想看穿她的秘密,即便曾被長期訓練過,孫念恩也幾乎要招架不住他的眼神。

    「沒什麼意思。」好一會,他才挪開視線,暫時放她一馬。「既然未來需要你幫忙,我得確定我能信任你。你說說你的事情吧,我需要多了解你。」

    「我就是溫家的佣人,沒什麼特別的。」她冷靜地答道。

    「這樣不行啊,念恩小姐。」他微笑。

    「不要這樣叫我!」孫念恩終于忍不住了,惱怒地制止他。

    她不是什麼小姐,她從來不是,也永遠不會是,一直以來只有她尊稱別人的分,沒有人會這樣喊她,「小姐」這兩個字用在她身上聽來格外可笑。

    「不然要叫什麼?」夏行森一臉無辜。「還是你有別的名字?」

    孫念恩瞪著他。是她多想了嗎?為何他的每句話都似有弦外之音?

    她瞅著他,卻無法解讀他笑臉背後的真實情緒,只好跟著裝傻到底。

    「叫我孫念恩就可以了。」

    「不行,這樣喊一位小姐太無禮了。」夏行森否決,順便結案。「好吧,就先說說看你的父母吧。」

    「我父親是孫端陽,溫爺的管家,兩年前癌癥過世了。我不知道我母親是誰,我一出生她就跟別的男人跑了。」她回答得毫無感情,像是背書般敘述。

    「是嗎?都死了啊?那還真方便……」他挑挑俊眉。「那麼,說說看你都在溫家做什麼?」

    「打雜。」

    「就這樣?」夏行森輕笑。「能讓溫爺這麼信任的人,講話這麼謙虛啊,念恩小姐?」

    「不要叫我念恩小姐。」盡管已知道抗議無效,孫念恩卻還是忍不住重申。

    這種稱呼對她來說,太諷刺也太別扭。

    夏行森聳聳肩,一副「反正你也拿我沒辦法」的模樣,一面輕輕轉動手上的杯子,漫不經心的開口,「那麼,你臉上的疤是真的吧?」

    這什麼問題?孫念恩愣了一下才應聲。「是。」

    「你知道的,這年頭化妝技術越來越好,總是要確認一下是不是哪種流行的新造型。」他口吻一派輕松,好像真的只是在談某件裝飾品。「那疤怎麼來的?」

    她淡淡回答︰「不記得了。」

    「看起來很痛。」他偏著頭,很仔細、很認真地凝視著她臉頰上的傷疤,好半晌才說︰「這麼痛的事情,也會不記得了嗎?」

    「小時候弄傷的,太小了,我不記得。」

    「好吧。」他笑著搖頭,沒轍似地開口,「你每個問題都不老實,我問些容易的。你幾歲?身高、體重、生日、血型?興趣、嗜好?談過幾次戀愛?對象是誰……」

    問題益發離奇古怪,幾乎是在戲弄她了。

    她冷冷地說︰「這跟你無關。」

    「怎麼會無關?不了解你,如何信任你?」夏行森誇張地攤手。「別忘了溫爺要你配合我。」

    瞪視著他有恃無恐的無賴表情,孫念恩終于像念經般平淡毫無聲調地說︰「二十七、一六七、五十、二月二十九日、A型、沒有、沒有、不關你的事、不關你的事。」

    「二月二十九?生日四年一次啊……很好,你整個人的存在實在是太方便了,連生日都四年才一次。」夏行森語帶雙關地扯扯嘴角,神情幾乎是冷笑,他揮揮手,終于說︰「夠了。」

    聽到這兩個字,孫念恩如獲大赦,不願再追究他每個字句是否隱含其他深意,她快步往書房門外走。

    門才一推開,後頭那討人厭的嗓音又纏上她。

    「念恩小姐。」

    「不要這樣叫我!」她回頭瞪他,卻看見那張俊美的臉上失去了戲謔的神情。

    「你的疤……」夏行森指指自己的臉頰,若有深意地開口,「或許你哪天會想起來,到時記得一定要告訴我。」

    「為什麼?關你什麼事?」她忍不住問。

    「沒為什麼,我只是必須知道。」他再次露出微笑。「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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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4 01:02: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夏行森正式進入鴻泰建設,身分很曖昧,在公司里,他的頭餃是未曾有過的職位--董事長特助,非但如此,溫鴻泰還大張旗鼓地弄了間辦公室給他。

    鮑司里早已在夏行森安排下傳出風聲,眾人皆暗中認定他是溫爺內定的女婿,也是鴻泰未來的接班人,因此人人不敢大意。即便是平日在公司頤指氣使的老員工,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進公司不到一星期,他便以特助的身分參與了只有內部高層才有資格參加的會議,場子里的人,大多都是跟溫鴻泰混了幾十年的老臣。

    會議中,溫鴻泰照著夏行森的計劃,不管會上誰提了什麼意見,他都假裝先征詢過夏特助的看法,若是較簡單的提案,則在直接做完決定後,轉頭刻意看向夏特助。

    夏行森則以不會被忽略的一個點頭作為響應。

    一場會議下來,眾人都明白地接收了同樣訊息--溫爺找到接班人的傳言是真的。

    球拋出去了,接著就等老臣們的反應,看是要找溫爺抱怨,還是來找夏行森攀交情,或者兩者皆非,暗中想搞事的,也會加快腳步。

    總之,無論是哪個選擇,此舉都只是夏行森計劃中加速反應的催化劑。

    會議結束後,他並沒有直接回到辦公室,反而去了秘書室。

    看到近日最紅的話題人物出現,辦公室里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辦公室主任更親自迎接,秘書小姐們也紛紛抬頭偷看這位養眼可口的傳說中董事長未來女婿。

    「夏特助,開完會了?辛苦辛苦。」陳主任滿臉笑容的迎上去。「怎麼了?董事長有什麼吩咐嗎?」

    「陳主任,別這麼客氣。」夏行森含蓄地表明來意。「我是來借將的。」

    「董事長那里有交代下來,」陳主任頻頻點頭,「我們秘書室所有人都可以支持。」

    此話一出,在場的秘書小姐們無不偷偷期待起來,畢竟公司高層清一色是老人,難得來了一個年輕俊美的特助,雖說已經是老董內定的女婿,大家不敢覬覦,但能跟帥哥共事,就算沒桃花緣分,光看也開心。

    選我、選我……此刻秘書們內心都是同一個聲音。

    可惜帥哥只是用帶笑桃花眼環視一圈,目光沒停在任何人身上。

    「董事長有特別提到陳主任這里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夏行森大方地贊美著,視線終于落在角落的位子上。「不過我想大家都很忙,我請孫小姐幫忙就可以了。」

    「孫小姐……」所有人幾乎同時將視線射向角落,整個秘書室,最忙的就是她啊,陳主任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

    「是啊,我跟她熟,做事方便點。」夏行森解釋。

    「是、是。」陳主任面有難色地勉強點頭。

    孫念恩雖然在秘書室有個位子,但並不是歸他管轄,她在公司的地位很奇妙,沒有頭餃、沒有職位,卻在極重要的秘書室有個專屬座位,人人只喊她一聲「孫小姐」。

    她話不多,做事很利落,卻鮮少跟任何人有互動。

    陳主任搔搔後腦。這該怎麼開口?他跟孫念恩不熟,孫念恩又直接聽令于董事長,他哪敢開口指揮調動她?

    「呃,這個可能……我想要問一下孫小姐的意見。」

    「她一定會沒問題的。」夏行森極有自信地低語,直接走向角落,在她的位子旁停住,露出迷人的虎牙笑容。「嗨,念恩小姐。」

    念恩小姐?這不協調的稱謂,讓眾人內心皆倒抽一口涼氣。

    「夏先生,有事嗎?」孫念恩頭也不抬,繼續對著計算機打字。

    「溫董讓我來借一位秘書過去特助室幫忙,我想我們熟,不如就麻煩你了。」夏行森瀟灑地輕靠著她的辦公桌隔板說。

    「我們不熟。」孫念恩又是刻板不帶情緒的回答。「秘書室人才濟濟,我能力有限,恐怕幫不上忙。」

    喝!這是在拒絕嗎?孫小姐好有種!

    秘書們不得不由衷敬佩,再怎麼說,夏行森都是最有可能成為未來公司老板的潛力股耶。

    「是嗎?我以為溫董提過,我可以得到你的協助……」他慢吞吞地開口,意有所指。

    聽到關鍵詞,孫念恩終于不得不抬眸瞪他,卻只對上一張英俊無辜的笑臉。

    「我知道了。」她只能妥協。

    「太好了。」夏行森露出非常開心的笑容,轉頭熱絡地拍拍陳主任的肩膀。

    「陳主任,真是感謝你啊!」

    「我?啊?」他只是看戲而已啊,陳主任一頭霧水的客套接話,「不會、不會。」

    「啊,對了,時間差不多了。」夏行森看看手表。「溫小姐約我吃午餐,念恩小姐你也一起去吧。」

    哇!溫小姐耶!董事長千金……傳言果然是真的。秘書們互相交換了八卦的眼神。

    「我不餓。」孫念恩埋首回計算機屏幕前,忙碌地飛快打字,希望他能識相點,知道自己不受歡迎。

    可惜,無論她怎樣努力,都敵不過他的無敵關鍵詞--

    「溫、董、說……」

    就短暫的中午用餐時間來說,吃飯約在這種一吃兩小時的高級餐廳,實在缺乏效率又浪費。

    但畢竟地點是不用上班的大小姐溫月伶所選,夏行森和孫念恩也沒能有什麼異議。

    不過,溫月伶的意見可就多了。

    今天她可是九點就起床梳妝打扮,以一個平常睡覺睡到自然醒的千金小姐而言,這已經是她能表現的最大誠意,沒想到夏行森居然拖了個礙眼的電燈泡出來。

    「為什麼要孫念恩一起來?」溫月伶臉色難看地問道。

    「人多熱鬧點。」夏行森微笑以對。「反正念恩小姐中午也得吃飯,一個人吃多無聊啊。」

    「念、恩、小、姐。」溫月伶不高興地轉頭問︰「你會無聊嗎?」

    「不會,小姐。」被強迫出席的孫念恩,回答毫無起伏,依舊面無表情,仿佛事不關己。

    「她說了不會。」溫月伶向她使了個眼色。

    「我想我該--」孫念恩收到暗示,很順從地準備借機離開,可惜夏行森快她一步朝服務生點了個頭,截斷她的話語。

    「我們可以點餐了。」

    「可是孫念恩好像有事要先走。」溫月伶不甘心好好的約會被破壞。

    「沒有,她沒事。」夏行森笑了笑。「她現在開始跟著我做事了,所以我是她上司,我知道她現在很閑。」

    此話一出,溫月伶更不開心,只是當她轉頭瞪向孫念恩時,視線觸及那張殘破的容顏,心情就又平靜多了。

    雖然她嫉妒孫念恩能跟夏行森共事,卻也不得不安心,因為比起其他年輕貌美的秘書,孫念恩可說是最沒威脅性的選擇了。

    這麼一想,溫月伶臉色稍霽,也就不再反對。

    「行森,你現在在公司還習慣嗎?」跟服務生點過餐後,溫月伶便把注意力放到夏行森身上。「聽我爸說,公司有些人很難搞,你一定很辛苦吧?」

    「還好。」他敷衍地隨意回答,反正公事大小姐沒興趣也聽不懂。「不算太復雜。」

    「那就好,別太累了喔,不然每天看你回家都這麼晚,我很心疼耶。」溫月伶的聲音溫柔得可以滴出水來。

    「有伶伶你這麼關心我,什麼辛苦我都忘了。」夏行森的回答實在也聽不出多少誠意,可卻逗得溫月伶眉開眼笑。「你呢?我聽你爸爸說你畢業了,要找工作了嗎?」

    溫月伶撒嬌地說道︰「不要,我光想到每天早起就好麻煩,我早上起不來。」

    「那你呢?念恩小姐?」夏行森將話題轉回孫念恩身上。「之前找過哪些工作?怎麼想到鴻泰上班,只因為從小在溫家長大嗎?」

    孫念恩一怔還沒回答,溫月伶就搶了發言權。

    「除了我爸公司,她能去哪里上班呢?一般人可不像我們這麼願意接受……呃,你知道的……公司找人也都想找正常的員工,孫念恩又是女孩子,臉這樣不好看,總不能拋頭露面吧?」溫月伶的聲音很甜美,帶著惋惜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聽起來並不尖銳,甚至讓人有種溫柔的錯覺。

    總是因為這樣,每次她講述完孫念恩的事,都會得到「你們家真的很有愛心」、「你好善良」之類的贊嘆,久而久之,她也就不自覺習慣將這些話語掛在嘴邊,博得對方的好感。

    或許也是習慣了,孫念恩並沒有表現出厭惡或受傷的表情。

    「所以,你沒有去找過其他工作嗎?」面對溫月伶的期待,夏行森絲毫沒有稱贊的意圖,依舊將注意力投注在孫念恩身上。

    「她真的找不到啦。孫念恩很可憐了,你不要逼她。」溫月伶軟軟地替她求饒。「她那個疤到哪都引人注意,從以前念書時就沒朋友,要不是她是我們上任管家的小孩,我小時候看習慣了,她到現在可能連一個朋友都沒有。」

    「是嗎?」夏行森直視著孫念恩詢問,口氣竟有些冰冷。

    「是的。」他的咄咄逼人,讓孫念恩不得不回答,「小姐是我唯一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嗎?」他挑起俊眉。「童年的朋友呢?有沒有?在你的臉受傷之前,總交得到朋友吧?」

    他到底想講什麼?孫念恩繃緊了神經。究竟是她敏感或他其實已經認出她了?為何她始終覺得他的口氣語帶玄機?

    「好了,行森,你不要再講她的疤了,她來我家時就長這樣了,說不定是天生的。」溫月伶開始不耐。

    「是嗎?那一定很寂寞。」他依然凝視著孫念恩,輕輕地說︰「我也當你的朋友吧?」

    孫念恩拿著水杯的手震動了下,一時竟語塞了。

    「唉,行森你人真好,真可愛。」連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的孫念恩都願意當朋友……溫月伶皮笑肉不笑的又說︰「不過反正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多個朋友孫念恩一定很高興。」

    「那就這麼說定了,念恩小姐。」他微笑地說︰「以後不要再對我擺臉色了,可以嗎?」

    孫念恩不想回答,可是溫月伶半強迫的眼神讓她不得不屈服,只能逼不得已說出那個承諾。

    「好。」

碧綠起伏的山坡上,一座座安靜的石碑上篆刻著簡單的文字,敘述著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兩件事。

    生與死。

    墓園里,一道挺拔的身影默然在一座墳前站立著。

    山頭風有些大,吹得男子的衣服獵獵作響。

    他眼前的墓碑上,刻著「徐愛子仲年」,一旁小字說明此人生于民國七十二年四月八日,卒于民國九十年一月十九日。

    石碑上清楚表明著長眠于此的,是某人親愛的孩子,未能活過十八歲生日便結束了短暫的一生。

    站在墓碑前的夏行森放下手中花束。

    墓碑上,童年友伴的笑臉永遠維持在遙遠的十七歲,稚嫩年輕,永不知愁。

    「阿年,我終于找到她了。」夏行森輕聲開口,向來開朗帶笑的表情不再,俊顏透露著冰冷的怒意。「但他們改變了她。個性、長相,連名字都改了。」

    回憶里單純愛笑的陶可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充滿防備、絲毫情緒都不肯泄露的機器人。

    他無法想象究竟是經過什麼樣的折磨,才會將那麼天真無邪的女孩變成這副模樣,他更無法忽視她臉上那塊必然充滿疼痛的傷痕。

    「陶可萍變得……不像她,也不像人。」他困難地開口,深呼吸一口氣才平靜下來。「我很難過,可是至少她還活著。」

    他忘記作過多少次同樣的夢,夢境里,永遠都是那年夏日午後的溪邊,失蹤的友伴總以不同面貌出現在夢中。有時好、有時壞,他已數不清自己多少次驚醒在充滿罪惡感的暗夜里。

    如果那時他能多注意陶可萍、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和她吵架了、如果那天不是約在小溪邊見面,也許陶可萍現在還開開心心的過日子。

    而阿年……或許也不會在這里。

    然而這一切,都只是他千百次無法回頭的幻想。

    「我知道她認得我,可是她不願意承認。」他苦澀的說。

    重逢那天,他曾想象她會開心得沖上來抱住老朋友,然後像童年時一樣嘰嘰喳喳地敘述著這些年的改變,也或者,會高興地抱著他哭。

    但是,她卻什麼也沒說,只是迅速收斂了眼中驚慌的神色。

    為什麼害怕?為什麼不肯認他?他無法問,也不願問。

    她看起來受傷太深,讓他無法莽撞行事。

    現在的她,讓他心好疼。

    「阿年,」他凝視著照片中好友的眼楮,輕輕地、篤定地允諾,「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我一定會把她帶回來。」

    沐浴完畢,浴室里仍熱氣蒸騰,孫念恩腦子還轉著公司的事,手中動作沒停,擦干身子、套上衣物,準備從浴室離開。

    只是走到門邊,她卻突然停住了腳步,回頭遲疑地望向蒙上一層薄埂缸霧的鏡面。

    被霧氣遮蔽的鏡子反射不出任何東西。

    掙扎了幾秒,她終于走到鏡子前,緩緩伸手抹去上頭的水氣,令自己的身影誠實倒映出來。

    她深呼吸一口氣,已經忘了有多久沒有好好照過鏡子了,她側著臉頰,凝視著臉上那道猙獰丑陋的傷痕。

    盡管心中柔軟、女人的那部分,偶爾會讓她對自己的容顏感到自卑退縮,下意識避開所有能反射出真實的鏡子,但她心里卻明白,若非這道傷痕,她無法好好活下來走到今天。

    這道傷痕帶給她的,遠超過她所失去的,因此無論他人的眼光如何嫌惡、溫家小姐的口氣如何充滿虛假的同情,她都能不放在心上。

    她甚至大方綁起馬尾,一點都不試圖遮掩,放肆地讓傷痕袒露在眾人面前。

    誠實來說,她確實把傷痕當作嚇人的工具,當人們因為她的疤而無法直視她時,她便多出一點觀察對方的時間。

    可這一切,卻在夏行森出現後有了改變。

    他對她的傷痕毫無反應,總是坦然地直直看著她,仿佛她臉上的傷痕只是她幻想的存在。

    而更奇怪的是,溫小姐那些讓她早已麻木的虛假評價,竟讓她感到不自在。

    是因為不願意讓童年玩伴看見自己狼狽的樣子嗎?

    明明早已不在意,為何她卻無法忽視那雙帶笑的黑眸?

    孫念恩吐了口氣,離開浴室,決定拋開那些無法處理的情緒,試圖讓自己回到正軌--規律無聊的生活。

    她回到計算機前開啟郵件,將秘書傳來的行程加入每日報告後,重新檢查一次打印出來。

    這是溫爺明天早晨用餐時的閱讀文件,內容除了幾件重要案子的進展外,也包括每日行程安排。她將之裝訂整理後離開房間,放輕腳步進入溫爺的書房。

    書房里,只亮著一盞溫爺從來不關的昏黃閱讀燈,她將文件置放在書桌上後,正轉身要離開,一個清朗溫和的男中音突地自身後響起。

    「念恩小姐,還不睡嗎?」

    她嚇了一跳,回頭只見夏行森懶洋洋地橫躺在沙發上,長腿交迭,姿態悠閑得不得了,手里則拿著iPad不知正在閱讀什麼。

    他坐起身,看了眼牆上的鐘說道︰「三點半了。」

    「你不也是?」她戒備地看著他,語調毫無起伏地回答。

    「我睡過了,把握黃金睡眠時間,十一點到兩點。」夏行森露出犯規的迷人微笑道。「你現在睡,六點又要起來,這種不規律兼睡眠不足的作息,可是美女的天敵喔。」

    又是那種溫柔得仿佛他確實介意的語氣……孫念恩皺起眉。

    「夏先生,」她煩躁卻又勉強維持冷靜地開口,「我們可以把事情說清楚嗎?」

    「嗯。」他有趣地挑起眉。

    「溫爺要我協助你調查,我就會盡其所能地幫忙,但請夏先生尊重我的私人生活,可以嗎?」她索性將方才自己神思不寧的煩惱一古腦傾泄出來。

    「怎麼了?我不尊重你嗎?念恩小姐。」他問。

    「我不希望和你有太多的私人牽扯,也請你不要這樣喊我。不需要邀我一起用餐,也不需要你關心我的睡眠,我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她難得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希望我們除了公事之外,沒有其他關系。」

    「是嗎?」看見她臉蛋上終于有了情緒,夏行森心里莫名愉快不少。「你這麼討厭我嗎?」

    看著他無辜的表情,孫念恩竟一時語塞,傷人的謊言梗在喉頭說不出口。

    半晌才開口,「不是。」她撇開眼眸。「你這樣造成我的困擾。」

    「但你這樣,也造成我的困擾。」他大言不慚地重復她的話。

    「什麼困擾?」她困惑地問,明明就是他比較煩人,她從來不主動打擾他,他居然還有臉說她造成困擾?!

    「我是個守承諾的人。」他無奈地聳聳肩。「既然說了要當你的朋友,我就不會忘記。」

    「那只是場面話,你可以不用介意。」若非溫小姐在現場,她不會答應這樣的要求,她已經打定主意今生不再和任何人有一絲感情的糾葛。「我不需要任何人關心。」

    「拒絕別人關心是你的習慣,但關心別人卻是我的習慣,你要求我不要關心你,對我來說很困擾。」夏行森幾近耍賴地開口。

    「夏先生……」孫念恩皺起眉,這人真能掰。

    「而且,沒道理只有你能關心我。」他斂起輕浮神色,認真地看著她開口,「晚上的湯品,每個人都是菠蘿苦瓜湯,只有我是味增湯。」

    他的話,讓她神經微微緊繃。

    「我問過廚房,老陳說是你讓他臨時準備的。」他溫柔地看著她。「念恩小姐怎麼會知道我對菠蘿過敏?」

    「我調查的。」她胡謅。

    「這種讓人害羞的小毛病,我可不會寫在履歷上。」他的聲音帶著笑意。「難道你是去問我的家人嗎?不太可能吧。念恩小姐,你究竟怎麼知道的呢?」

    孫念恩無法直視他的眼楮,腦海里浮現年少時的某個夏日,他不小心誤食菠蘿導致過敏反應、險些休克的情景。

    「我不知道。」她倔強地撇開臉,冷硬回答︰「我只是不想讓你吃太好可以吧?」她拋下話轉身就想走,手腕卻被橫來的大手穩穩拉住,溫暖的掌心印在她的肌膚上,竟有種奇異的灼燙感。

    她回過頭,反射性想甩開他的糾纏,卻怎麼也甩不掉。

    「念恩小姐,」他靠她極近,俊眸俯望著她,氣氛有股詭異的曖昧。他低低開口,「溫月伶欺負你的時候,為什麼不用這種態度反擊?」

    「沒有人欺負我。」她被迫不得不仰頭面對他。

    「你不是誰的佣人,你是完整的人。」

    他銳利的黑眸和簡單篤定的話語,像一把利刃穿過她心髒,讓她瞬間呼吸一窒。「什、什麼?」

    「你這樣貶低自己,會讓關心你的人難過。」他定定地凝視著她。「在你意識到這點之前,我不會改變對你的稱呼。念恩小姐。」

    一股酸意沖上她鼻頭,藏在築起的冷硬高牆背後,那些多年來容忍的委屈,仿佛都在瞬間被擊毀。

    她咬住下唇,不服輸地揚起下巴瞪視他,氣勢卻不再那麼肯定。

    說得簡單,但……有什麼用?難道叫她小姐她就會變成小姐嗎?

    她失去的,已經不會再回來了……

    「隨便你。」

    這次,她終于能甩開他的手,快步從他的視線中離開。

    她不能再回頭望了。

    那已經是她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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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4 01:02: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夏行森那晚的一席話,讓她長久以來嚴密的偽裝有了裂痕。

    原本找不到活著的理由,也想不出死亡的原因,所以她選擇這樣行屍走肉地過日子。

    在溫家沒有特別愉快,卻也沒有特別痛苦,當時溫爺收留她雖然並非出自善意,是看見她臉上的疤痕,認為可以讓她擔任女兒同齡的保鏢,所以才把她從豺狼手中帶回來,間接替她避免更多的傷害。

    不過,她也並非為了報恩才留在溫家。

    最初,在還沒有能力離開的時候,她只是想活著,所以努力讓自己有用,凡事都替溫月伶擋下。可等長大了,有能力之後,這一切已變成習慣。

    她習慣了這樣的身分、這樣的生活模式,沒有特別想追尋的東西,于是就安安靜靜、像影子般地活下去。

    夏行森說,關心她的人會為她難過。

    但誰會關心她?

    溫爺替她查過,她的父母早在多年前離異,沒多久父親欠賭債自殺,母親也因積勞成疾病故。

    至于其他人,不是親人,沒有關系。

    兩個兒時的友伴又算得了什麼?他們有各自的人生,過得好好的……

    「孫小姐?」

    一個悅耳的聲音喚回了她飄遠的思緒。

    「不好意思。」她連忙回神接過對方遞來的文件,粗略翻過以後在上頭簽章。「文件送審計張小姐就可以了。」

    「謝謝。」高秘書左右張望了下,似乎在尋找什麼。

    「夏特助在開會。」孫念恩頭也不抬直接點破,畢竟高秘書不是第一個跑來特助辦公室偷看夏行森的人了。

    自從她調到特助辦公室後,秘書室小姐來送文件的機率之高令人匪夷所思,這種跑腿的工作以前在秘書室,是有專人負責在各處室派發,根本不可能勞駕到高階行政秘書,尤其眼前這位被稱作「秘書室女王」的高秘書更加不可能。

    「今天溫小姐也來開會啊?真難得。」高秘書顯然另有目的,打探意味十足地詢問。

    一早,送茶水的秘書看見溫大小姐挽著夏行森高調走進董事長辦公室後,風聲迅速走漏,秘書室充滿著八卦氛圍,美艷的高秘書在眾望所歸下,被推派來查探虛實。

    孫念恩公式化地答道︰「相關細節我不清楚。」

    這些年,童年時的友伴確實長成了一個俊美迷人的男人,看著女人們對他殷切追逐的目光,她不免也覺得有趣。

    畢竟他們相識的時候,他還是個沖來撞去的年輕男孩,這些愛慕迷戀他的女人們,大概都無法想象外表如翩翩貴公子的夏行森,有那樣的過去吧。

    「這樣啊……」這位冷面神秘的孫念恩口風太緊,高秘書什麼也沒打探到,不禁有點失落。一想到回去不好跟秘書室的同事交代,她只好硬著頭皮往下問︰「是公事嗎?還是私事?」

    「我真的不清楚。」孫念恩還是一樣的答復。

    事實上,她確實不知道為何溫月伶會突然進公司,自她進溫家以來,溫月伶進公司的次數屈指可數。

    溫月伶含著金湯匙出生,溫爺對這個獨生女呵護備至、疼愛有加,讓她絲毫不用為金錢煩惱,因此自然對賺錢沒有興趣。而且,她向來覺得父親的公司產業文化太粗魯,連提都不想提,更遑論踏進公司。

    鮑司員工唯一能一睹董事長千金芳容的時機,除了在每年的尾牙外,就只有八卦雜志上的緋聞照了。

    這也難怪今天溫月伶的現身,會引起秘書室的騷動。

    斑秘書正僵持著不肯走,與董事長辦公室相連的門突然被推開,夏行森走了出來,見到高秘書,他微笑點頭打了個招呼,隨即轉向孫念恩。

    「念恩小姐,董事長請你進來一下。」

    「是。」孫念恩總算免于被審問,很快跟著他進辦公室。

    一踏進辦公室,她就看見溫鴻泰沉著臉、皺著眉頭,顯然方才談論的話題相當惹他心煩,而溫月伶的目光,則膠著在夏行森身上。

    「溫爺。」

    「喏。」溫鴻泰將桌上的紙推到她面前,示意她看。

    孫念恩拿起那張打印紙迅速閱讀,信件內容是文筆粗糙的恐嚇信,並沒有明確的要求,但內文撰寫的盡是對溫月伶不利的幻想。

    「這是今天溫小姐收到的電子郵件。」夏行森解釋著。

    「你跟伶伶最親近,你想想,有誰會對她不利?」溫鴻泰帶著怒氣質問,仿佛孫念恩理當知道答案一樣。

    「沒有。」孫念恩看完信,心里早有想法,她很快分析,「和小姐不合的朋友是有,但都是小摩擦,沒有這麼嚴重的過節。」

    「我覺得一定是衛項的洪琴。」溫月伶打斷她,蹙著柳眉表情憂慮地說道︰「她未婚夫變心追我的事情讓她很沒面子,除了她,沒有別人會這樣對我。」

    「你怎麼看?」溫鴻泰朝孫念恩望去。

    「洪小姐個性溫和,她未婚夫也早有花名,這不是對方第一次出軌,所以洪小姐不至于把矛頭指向小姐。」她老實回答,並沒有被溫月伶不悅的瞪視所動搖。「我倒是覺得……」

    「你說。」溫鴻泰並不特別中意孫念恩這女孩子,但卻對她的判斷極為信任。

    「我倒是覺得對方是針對溫爺。」她冷靜地說。

    「怎麼說?」溫鴻泰挑起眉。

    「一來是小姐沒有仇恨那麼深的仇家,再者小姐的身分大家都知道,敢動小姐就是擺明跟溫爺對著干,不論是再怎麼大的梁子,我相信同齡平輩間沒人有膽量為了一點小仇恨而冒犯溫爺。」她的語氣依舊毫無起伏,仿佛在敘述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敢冒險的,應該就是想間接警告溫爺。」

    溫鴻泰聽完沒有立即回應,倒是溫月伶不依地嬌聲嚷起來了。

    「你跟行森兩個是串通好答案了嗎?怎麼講的都一樣。」

    孫念恩朝夏行森望去,只見他帶著笑意凝視著自己,她心髒莫名一緊,很快撇開視線。

    「溫爺,這件事情就交給我處理吧。」夏行森慢條斯理地提議。

    「也好。」溫鴻泰爽快答應,他也心知這次的威脅,恐怕和夏行森替他調查的事情有關,索性就都交給他。

    「爸,可是這樣我還是會害怕,要是對方真的針對我怎麼辦?」覺得自己的安危三言兩語就被帶過,溫月伶總有些不愉快。

    「你這陣子就乖點,不要到處跑,我會派幾個人跟著你,你出入也都讓司機接送,不會有問題。」溫鴻泰安撫著女兒。

    「我不要,這樣太不自由了。」溫月伶撒嬌道,眸光一轉,念頭動到夏行森身上。「不然我也來上班好了。」

    「上班?」此話一出,不只溫鴻泰嚇了一跳,連孫念恩都罕見地露出驚訝的表情。

    「對啊,我跟孫念恩一樣,當行森的助理好了。」溫月伶笑盈盈地看著夏行森,愛慕之意溢于言表。「反正我自己在家一直沒上班也很無聊。」

    面對溫小姐的青睞,夏行森自然察覺到溫爺臉色難看,他很明確地回絕,「溫小姐是語言專才,在我這里太委屈了,我的辦公室空間有限,事情也不多,我想溫小姐不如到國外業務部或秘書室比較適合。」

    「不行啦,公司我只認識你跟孫念恩,我不敢去其他部門。」溫月伶轉頭乞求著父親。「好不好?爸爸,我發誓我一定會乖乖做事的。」

    溫鴻泰哪會奢望女兒當真好好上班,但一時間卻也不忍拒絕她,嘆了口氣道︰「好吧,你跟念恩在一起我也放心。位子方面,行森你就做個調整吧。」

    「太好了。」溫月伶笑靨如花。

    溫爺見女兒開心,表情也柔和幾許,轉頭吩咐夏行森,「你帶伶伶先去看辦公室吧,我還有點事情要跟念恩說。」

    「是。」夏行森無奈應了一聲。

    「走吧,行森。」溫月伶滿足開心地主動挽著他。

    兩人離開後,偌大的辦公室里氣氛陡然冰冷,溫鴻泰臉上的慈父神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孫念恩更熟悉的陰沉狠毒。

    他沉思著,並沒有開口,孫念恩也就垂手安靜等待。

    半晌後,溫鴻泰才出聲,「你覺得夏行森是什麼樣的人?」

    孫念恩一愣,心頭閃過一絲不安的情緒,他會詢問她這種問題,通常不是好事。

    她腦子里飛快轉動著,搜尋答案,思索自己近日來和夏行森共事的觀察所得。

    如果要她老實說,她會說夏行森是個令人摸不透心思的笑面虎,絕對不是簡單人物,卻總能讓人輕易卸下心房,看不出他心里在算計什麼。

    這是一個溫爺絕對不會喜歡的人,而溫爺不喜歡的人,下場通常都不好看。

    她于是很保留地開口,「夏行森是個聰明人。」

    「是,是聰明。有點太聰明了……」溫鴻泰敲著桌面,煩躁地思索。「你認為他值得信任嗎?」

    「我不知道。」孫念恩知道自己若在這個問題上說謊,溫爺絕對會察覺出異狀,于是她只能裝傻。

溫鴻泰沉默地凜著臉,直到孫念恩幾乎要替夏行森緊張起來,他才又開口。

    「嗯,他畢竟是外面找來的,不是自己人,我也很難完全信任,你得幫我看著他。」他顯然決定將這問題暫時保留。「如果有什麼問題,盡快告訴我。」

    「是,溫爺。」孫念恩心里悄悄松了口氣。

    「還有……」想起女兒方才那種愛戀的眼神,溫鴻泰不愉快地提醒,「別讓伶伶跟他走得太近。」

    「但小姐很喜歡他。」孫念恩明確地回答,暗示自己無法阻止小姐做任何事。

    溫鴻泰想起自己任性的女兒,明白其中困難之處。「好吧,目前我還需要營造夏行森可能成為我未來接班人的假象,所以伶伶那里或許不明著阻止也好……」

    思及最近的情況,他最後簡略做了決定。

    「伶伶對夏行森示好,你可以不用插手,但我會特別交代伶伶,這段時間為了她的安全,你會盡量跟著她,所以你只需要避免讓她和夏行森獨處就可以了。」

    兩天後,溫家大小姐風風光光正式進入鴻泰建設,穿著一身比薪水貴好幾倍的裝扮,帶著各種精心采購的可愛辦公用品進駐夏行森的助理辦公室。

    原本不算大的辦公室,在那幾個大箱小箱的東西搬入後,顯得更加窄小。

    孫念恩把自己原本的位子讓出來,另外組了一張小型辦公桌放在角落。

    「孫念恩,過來幫我搬東西。」溫月伶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新座位,指著方才司機替她搬上來的箱子,理所當然地對孫念恩吩咐著。

    她為了來上班,特地買了全套粉紅色的HelloKitty辦公文具,愉快地準備展示自己可愛的一面。

    「是,小姐。」孫念恩放下手邊的工作,起身準備替她搬東西。

    「等等。」正在聽電話的夏行森皺著眉頭揮了揮手,低聲對手機那頭講了幾句便結束通話,朝兩人走來。

    「怎麼了?行森?」看著心上人,溫月伶綻開甜蜜的笑容。

    「溫小姐,歡迎你來上班。」夏行森微笑地開口。

    「行森,干麼那麼見外?像平常那樣喊我伶伶就可以了。」溫月伶嬌笑著說。

    「抱歉,我比較喜歡公私分明,希望你能諒解。」他的口氣雖不嚴厲,卻比平常多了分嚴肅。「在辦公室里,溫小姐可以稱呼我夏特助或夏先生,我是你的直屬上司。」

    「好嘛,夏特助。」溫月伶似乎覺得很有趣,撒嬌地輕喚。

    夏行森的表情卻不為所動。

    「另外,以後也請改變你對念恩小姐的稱呼。」他接下來的話語,卻讓溫月伶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你可以叫她孫小姐,或叫她念恩小姐,如果要叫念恩我也不反對,但請不要連名帶姓的喊,我希望同事之間彼此保持尊重。」

    「夏先生,我想沒有必要……」孫念恩不想把事情鬧大,露出了些許不安。

    「有沒有必要是我的決定,既然董事長把辦公室跟兩位交給我負責,這里的規矩就需要麻煩你們配合了。」夏行森仍是帶著笑意,但那迷人的笑臉卻透露出幾分冷峻。

    「可是孫念恩原本就是我家的佣人……」溫月伶心里莫名感到不快,咕噥著。

    女人敏感的直覺讓她感到不對勁,但孫念恩臉上的傷痕,卻又讓她矛盾地否認任何可能性。

    無論如何,她不可能輸給只有半張臉的女人。

    「在公司不是。」夏行森眸光透著寒意道。「在公司,念恩小姐是能力十分出色、值得尊敬的工作伙伴,我想未來還有很多事情是你需要向她學習的。」

    他嚴厲的態度震懾了溫月伶,她啞口無言愣愣地看著他幾秒,原本就驕縱慣了的脾氣跟著爆發。

    「我愛怎麼叫她就怎麼叫她,這是我爸的公司,她是我家的佣人,我們之間是有區別的。」她大聲地說。

    「在我眼中,並沒有區別。」夏行森淡淡回答。

    「夏行森!」溫月伶曾幾何時受過這樣的屈辱,但對著他發不出脾氣,只好伸手一指將矛頭指向一旁的孫念恩。「你干麼為了她跟我吵架?她只是我家的下人,你不懂嗎?她靠我家生活十幾年,要不是我爸好心收留她,她早就被賣去當妓女了!你以為是誰供她念大學的?」

    「注意你的措辭。」夏行森口氣森冷地警告。

    「夏先生,請不要再說了。」眼見情況一發不可收拾,孫念恩連忙勸阻。

    雖然今天溫爺不在辦公室,這場爭執不會傳出去,但才上班第一天,夏行森就惹上溫月伶,以溫爺疼女兒的個性,萬一溫月伶去告狀,他恐怕……

    「我說的都是實話!」溫月伶憤怒的視線燃向孫念恩神情淡漠的臉,孫念恩是長得好看沒錯,但有半張臉是丑陋的,夏行森怎麼會為這張臉跟她吵架?她越想越委屈,竟然紅了眼眶,「她的臉跟鬼一樣,要不是我家一直幫她,她會有今天嗎?什麼都靠我家,憑什麼要我跟她平起平坐?」

    「這是這里的規矩。」夏行森無視她的眼淚。「如果真有困難的話,我也只能跟董事長請罪,是我能力不足,無法擔任辦公室的負責人。」

    「夏先生……」孫念恩拚命以眼神示意他別再往下說。

    「閉嘴!這里沒有你插嘴的余地!」溫月伶對著孫念恩大吼,氣死了自己原本開開心心上班的第一天居然就因為她給毀了。

    她用力瞪著夏行森冰冷的俊臉,終于自尊心崩潰地匆匆離開。

    「我去洗手間。」

    隨著溫月伶離去,留下一室沉默。

    孫念恩無奈地嘆了口氣。

    「夏先生,你實在沒有必要這樣。」她完全無法理解,他只是來協助調查溫爺公司的事情,為何要跟溫家大小姐起沖突?「溫小姐只是習慣,並沒有惡意。」

    夏行森怒氣未消,那雙電人的桃花俊眸此刻如同冰冷的利箭射向她,他薄唇緊抿,不發一語。

    「夏先生,如果你是為了公事而為難溫小姐,那沒有必要,她並非真的來上班,只是為了人身安全不得不到公司來。」孫念恩盡可能冷靜地開口,「如果你只是同情我,同情我臉上有疤,看起來好像很可憐,覺得溫小姐對待我的方式讓你不快,那也請收起你的同情心,我不需要。」

    她的話語讓夏行森原本冰冷的目光突然有了怒焰,他跨前幾步,縮短了和她的距離,居高臨下地怒瞪著她。

    盡管心髒因緊張和莫名的情緒失序跳動,孫念恩依舊毫無恐懼地抬起下巴,不願服輸。

    她選擇變成這樣,就不讓自己後悔。

    她不要他的同情,也不要他的出現破壞她原本平靜如死水的生活。

    夏行森凝視著她,半晌,眸光竟慢慢地柔和了。

    他嘆了口氣。「我沒有同情你。」他伸出手,輕輕撫上了她的傷疤。

    孫念恩微微一震,連忙退開,撫著臉頰驚愕地瞪視他。

    從來沒有人觸踫她的傷疤,連直視都讓人惡心害怕的傷疤……他竟伸手撫摸?

    夏行森的眼里流露出未曾見過的悲傷,他放下落空的掌心,收緊成拳。

    「我只是真希望受傷的,只有你的臉……」

    不!她受夠了!她受夠了他一次次企圖摧毀她築起的防衛,逼她檢視自己的脆弱。

    「夏先生,請你記得你自己說過的話,公私分明。」她深呼吸一口氣,拋下一句勉強冷靜的警告。「我去看看溫小姐,希望你別再為難她了。」

    說完,她轉身離開辦公室。

    直到門被關上,夏行森才無奈地嘆了口氣,他何嘗不知道跟溫月伶起沖突不聰明,他也不該為難她,可是他就是無法忍受「孫念恩」受到任何傷害。

    記憶中的陶可萍,是個膽小敏感的善良女生,一點小事都會讓她難過半天。

    他怎麼也無法說服自己,曾經那麼脆弱的女孩偽裝了外表,內心就不會再感到受傷。

    方才觸摸著她的臉頰時,他突然有股強烈的沖動想將她擁入懷中,為她擋去世上所有的傷害與丑惡。

    夏行森握緊拳頭,挫敗地呼了口氣。

    他該怎麼樣才能讓她重新相信他?讓她願意在他面前坦承身分,讓他再一次的……保護她?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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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4 01:02:4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必于上班初日的爭執,溫月伶竟反常的沒被夏行森的態度給嚇退,這點連孫念恩都很意外,畢竟以溫小姐高傲的自尊,有人斗膽這樣冒犯她,下場絕不會太好。

    可沒想到溫月伶竟然忍下來了,甚至真的在公司喊孫念恩為「孫小姐」,盡管每每喊出那三個字時都讓她咬牙切齒,但她還是忍耐了。

    只不過,讓溫月伶來工作這件事,無疑是一場災難。

    她幾乎只負責破壞,別說需要動腦的工作,就連打字、打印都可以花掉她大半天時間。

    夏行森反正一開始就不奢望她有任何貢獻,因此也不對她有要求,只是溫月伶幾乎把握了每個機會對他跟前跟後,對他的狂熱讓他深感頭痛。

    若非溫爺特別要求孫念恩必須陪同在溫月伶身邊,他為了和孫念恩相處才勉強忍耐,否則大概早就能躲多遠躲多遠。

    這日,夏行森洗完澡回到計算機前,屏幕上亮起要求通話的對話框,他戴上耳機、按下接受,屏幕彼端出現了一個頭發染得五顏六色的年輕男人。

    「老大,Call你好久捏。」年輕男人一手夾著煙,一手拿著酒杯碎碎念。

    「你是怎麼樣阿四?我不在就當賊王啦?」夏行森挑起眉。

    被喚作阿四的男人連忙一邊揮手、一邊歉笑熄掉手上的煙。

    「查得怎麼樣了?」

    「哇,老大,你這個真的很難查。我跟你講,那個管家啊,從年輕就是溫鴻泰的朋友,一輩子都跟著溫鴻泰做事,死忠得要命。這種人口風最緊,跟活死人一樣,連老婆都像臨時演員沒什麼感情,身邊到死都沒半個朋友,這種要查最難查,沒人知道底細……」阿四天花亂墜地說著。

    「你鋪梗鋪得有點長了。」夏行森微笑淡淡說了一句,打斷彼端的自High。

    幾年前,他自己創業開了一家征信社,Case從一般外遇抓奸做到企業調查,業績蒸蒸日上,阿四這個精通計算機的一流黑客也功不可沒。

    「呵呵,是嗎?懸疑嘛,」阿四呵呵笑兩聲,尷尬地抓抓頭。「小說都嘛這樣寫。」

    「小說沒有這樣寫,我認識字。」夏行森三言兩語打發他的瞎扯。「你直接切入重點,查到什麼了?」

    「管家那邊沒線索,我就從只好從領養紀錄跟戶政事務所的數據去查,因為孫念恩要去念書,一定要報戶口嘛,」阿四不忘解釋自己的小聰明。「所以我查到孫念恩是在陶可萍失蹤的同一年年底,被管家夫婦收養。」

    「跟誰收養?」夏行森問。

    自從那日在溫月伶口中聽到孫念恩可能曾被人口販子抓去賣淫,他心里就累積著一股極力壓抑的怒火。

    「一家私人育幼院。」阿四一邊回答,一邊將檔案傳送給夏行森。「你可以稍微看一下這家育幼院的數據,然後你就會發現一件大秘密--這家育幼院跟溫鴻泰很有淵源,從創辦以來,溫鴻泰就長年捐款給他們。」

    「惡魔的善意嗎?」夏行森冷笑。

    「我也覺得沒那麼簡單……」阿四還想補充些什麼,夏行森門外突然傳來敲門的聲音。

    「我不多說了,你先把鴻泰董事的數據寄給我,孫念恩這部分有情況再回報我。」他匆匆交代完,謹慎地將賬號注銷,才慢條斯理地走到門邊開門。

    門一打開,一陣玫瑰香撲鼻而來,只見溫月伶披著粉色絲質睡袍,站在門口笑盈盈地看著他。

    「行森。」

    「怎麼了伶伶?這麼晚了有事嗎?」下了班回到溫宅,夏行森恢復了私下昵稱,他看著眼前的活色生香,依舊露出悠哉迷人的笑容。

    「我心情不好,可以陪我喝杯酒嗎?」她舉起手上的紅酒,蹙眉說著。

    「不好意思,我有點累了,明天再聊可以嗎?」就算不是男人也可以感受出她釋放著強大的女性費洛蒙,企圖誘捕獵物,夏行森卻無動于哀。

    「行森,你陪陪我嘛。」溫月伶踏前一步,嬌美的臉蛋更加布滿愁容。「我真的心情很差耶。不然,不要喝酒……我們進去聊聊好不好?」

    「抱歉伶伶。」夏行森堅決不讓步,只是保持著微笑。「我真的需要休息了。」

    溫月伶眨著無辜大眼看著他,半晌發現他不為所動,有些惱怒了。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這幾天她為了他,難道改得還不夠多嗎?她甚至願意放下身段去面對孫念恩……這是她第一次為男人付出這麼多,這樣還不夠嗎?

    「怎麼會呢?伶伶。」他露出笑容,態度卻敷衍,對于一整天的糾纏,他委實也疲倦了。

    只是他不願再多些是非,溫爺是個多疑的人,在溫家總有眼線盯著,他不想為了溫月伶讓計劃生變。

    「別多想了,先去休息吧,我們明天早上還有會議要開。晚安。」夏行森簡單回絕便關上房門,留下一臉愕然的溫月伶。

    她居然……被拒絕了?

    這是她長這麼大第一次受到這種屈辱,向來只有她拒絕別人的份,怎麼有人能當著她的面給她閉門羹?

    一股火氣無處發泄,溫月伶旋風似地回房更換衣物,拎著跑車鑰匙就往外沖。

    此舉驚動了正在客廳看文件的孫念恩,她連忙跟上。「小姐,你要去哪?」

    「走開!不要管我。」

    溫月伶沖出溫宅,孫念恩只好也抓著車鑰匙跟著往外沖。

    唉,顯然又是個不平靜的夜。

    時間已經是晚上一點半。

    夏行森仍在房里看阿四傳來的董事數據,心里莫名有些不安,他放下平板計算機起身活動了下,認真思考著自己今晚為何隱隱感到不對勁。

    他看了眼時鐘,才恍然驚覺已經半夜一點多,難怪覺得怪怪的。

    溫月伶今晚太安靜了。

    除了剛剛跑來鬧著喝酒外,她一個晚上都沒再來敲他房門,這也算稀奇了。平日她幾乎每半個小時就會借口來敲一次門,不管是什麼無聊小事,就連房間可能有蟑螂都能勞駕她大小姐跑下一層樓來找他。

    然而今天卻意外安靜。

    難道,是他剛才的拒絕真的奏效了嗎?夏行森心里才想著,門外就傳來砰砰砰的敲門聲,又急又響,簡直像是想把門給拆了。

    「夏行森出來!」溫月伶在外頭大聲嚷嚷,「你出來!」

    那聲音聽來含糊遲緩,帶著醉意……他嘆了口氣,該來的果然還是會來。

    他懶得響應,反正都一點多了,裝作睡著了也合理。

    「夏行森!你給我出來!」不過對方顯然一點也不死心,用力拍起門板。「你這王八蛋快出來!我有話要問你……出來……你不出來我就……我就把全家都吵醒!」

    溫月伶果然越喊越大聲,逼得夏行森不得不出去面對。

    他真是受夠了這個大小姐。

    「有事嗎?」開了門,他冷冷地問著眼前一身酒氣的女人。

    「夏行森!你這王八蛋!」溫月伶看來已經醉了,只能步履不穩地靠在門邊,一只手指用力戳著他的胸膛。「我喜歡你……我喜歡你耶!我哪里不好……你為什麼、為什麼要拒絕我?你一定是說謊的……你是不是怕我爸爸……我可以、我可以跟他講……」

    「你喝醉了,先回房好嗎?有事明天再講。」夏行森難得連偽裝的禮貌都消失,沉著俊臉一手準備關上門。

    「我不要!我不要明天講!」溫月伶硬是伸手抓住門框,看準了他不敢關門。「我現在就要……講清楚。」

    「夜深了,請溫小姐回房睡吧。」

    夏行森不費力地拔開她抓著門框的手,轉身就要甩門回房,溫月伶卻猛地從身後抱住他,雙手緊緊扣住不讓他走。

    「夏行森,你不要走!」

    「溫小姐!」夏行森不悅地低頭,正想拉開她纏人的手臂,卻不意看見上頭的鮮血,皺眉回頭問她,「你衣服怎麼有血?你受傷了?」

    「你還是關心我的對吧……行森?」溫月伶吃吃地笑了。「你、你不用擔心……那不是我的血……是、是孫念恩的。」

    話一出口,夏行森的臉色沉下。

    「你說什麼?」他的嗓音緊繃嚴厲,抓住她的手腕質問。「發生什麼事情?她人呢?」

就是這種眼神!

    溫月伶雖然醉了,卻還是能認出那種男人真心在意著、緊張著一個女人的眼神。

    難道他會看上孫念恩?怎麼可能?

    「你那麼關心那個丑八怪干麼?」嫉妒讓溫月伶失去了理智,她甩開他吼著,「她又不會死……」

    「死」字像把銳利的箭穿透了夏行森的心,過往友伴一個個離他而去的殘酷記憶瞬間涌上,讓他心口一窒。

    「溫月伶,她人呢?」他陰森地冷凝著她,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吐出,周身散發的危險氣勢讓她不自覺怯懦地瑟縮了下。

    「你為什麼、為什麼凶我……」溫月伶聲音弱下,卻還是嘴硬。「她受傷當然在、在醫院啊,不會死……她命那麼硬……」

    夏行森冷冷地問︰「說清楚,她發生什麼事?」

    「誰教、誰教隔壁那個男人講話那麼……那麼大聲……我只是拿、拿酒瓶砸他的頭……像電視那樣……好好笑。」溫月伶顛顛倒倒的敘述,講到可笑之處,她差點露出笑容。「結果他們居然、居然說要打我……笑死人,我、我溫月伶是誰?他們搞不清楚……白痴!」

    「所以你讓念恩替你出頭?」夏行森狠狠地瞅著她。

    「她、她本來就是我的保鏢……替我、替我出頭有什麼問題?」為什麼夏行森要那麼生氣?自尊心一再被踐踏,卻敗給一個處處不如自己的丑女,她說什麼也不甘心。「你不會真的以為她是、是我的朋友吧?她只是我爸找來保護我的……受傷又沒什麼大不了……又不是沒有過……」

    「她在哪家醫院?」他緊握拳頭,提醒自己別忘了不對女人動粗的原則,咬牙切齒地問。

    「我、我哪知道……難道我、我還要陪她去嗎……」溫月伶不屑地輕嗤。

    此刻夏行森已心急如焚,懶得和她瞎扯,一把將她推出門外,反手甩上門。

    溫月伶被這麼一推,差點跌坐在地上,好半晌才反應過來。

    「夏行森!」她沖到門邊用力地拍門。「出來!你居然敢甩我門!夏行森!你--」

    房門突然猛地被拉開,夏行森表情冷若冰霜,只是冷瞪她一眼,連話都不想跟她說就快步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溫月伶知道自己徹底輸了。

    可是為什麼?她為什麼會輸?

    而且,為什麼是輸給那個女人?

    夏行森一面開車,一面持續撥打著孫念恩的手機,打了好幾通,才終于有人接聽。

    「喂。」孫念恩虛弱的聲音從彼端傳來。

    「你在哪里?」他掩飾不住聲音中的緊張。

    「有事嗎?」她疲倦地開口。

    「你在哪?我過去接你。」

    「不用了。」

    簡單三個字,她還是倔強的將他拒于門外。

    「孫念恩,你要我打到警察局問嗎?」他堅定地沉下嗓音警告。

    彼端沉默半晌,終于心不甘情不願地報了個醫院名字。

    「我可以自己回去,我叫了出租車。」她說。

    「我再十分鐘到醫院,如果沒看到你,溫月伶會比現在更難過。」知道威脅她大概沒什麼用,他索性放狠話。

    幣上電話後,夏行森幾乎是以飄車的速度往醫院沖,盡管聽到她的聲音,確認了她沒有生命危險,但在沒看到她人之前,他一顆心依舊懸在半空中,無法放下。

    夜里的醫院十分安靜,除了急診室還亮著燈光,整棟醫院大樓都熄燈了。

    夏行森快步走進醫院,終于在長廊上的等候椅看見那抹縴弱身影。

    「你傷到哪了?」他快速走到她面前,來不及細細打量,直接問了。

    「手臂。」孫念恩坐在椅子上屈著身子,聽見聲音抬起頭,輕聲回答。

    那張俊朗容顏上的焦急神情映入眼底,竟讓她有種親密的錯覺,仿佛他一直是她最親最信賴的那個人,從未改變。

    「怎麼受傷的?傷口多大?」看見她受傷的右臂已經包扎妥當,夏行森一雙劍眉緊緊擰了起來。

    「還好,不是太嚴重。」反正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嚴重的一次。

    孫念恩坐直身子,準備起身。

    他這才看見她整件衣服幾乎都被鮮血染紅,心髒緊緊抽了一下。

    「你怎麼流這麼多血……」他眉頭幾乎打結了,「你為什麼那麼傻,要替溫月伶出頭?」

    「這是我的工作。」她沉默了下才開口。他口氣里的心疼和關心太明顯,令她一時有些無措。

    已經很久很久沒人這樣在意她了,久到她幾乎要忘記曾擁有過同樣的溫暖。

    「你的工作?包括幫別人賣命嗎?他們付你多少錢?我給你雙倍、三倍!」夏行森一思及自己再次保護不了她,不禁動了火氣。「這樣你是不是就能學會愛惜自己?」

    「不是錢的問題。」孫念恩有些意外他激動的反應。

    「不是錢是什麼?溫月伶從來沒有把你當朋友看待,有什麼理由讓你為她這樣賣命?告訴我?」

    她看著他,想了想才開口,「因為我答應了溫爺要保護她。因為答應了,所以我就會做到,不會讓溫小姐受到任何傷害。」

    盡管她的話語平鋪直敘,並無弦外之音,但他卻為之震撼。

    他和阿年曾一起給過陶可萍同樣的承諾,卻沒有做到……是因為這樣,所以現在的孫念恩才會把同樣的承諾看得這麼重要,甚至為此受傷也在所不惜嗎?

    她對溫月伶的包容、忍耐,難道也都是因為她將過去的自己投射在溫月伶身上,所以無論溫月伶的要求如何不合理、言詞如何刻薄,她都能不介意?

    溫月伶說過,她父親之所以帶回孫念恩,只是因為女兒需要一個同齡、能一起上學的保鏢。

    短短一瞬間,夏行森突然明白了他始終搞不懂的事。

    在陶可萍失蹤的同一年,她從被保護者被迫轉換了角色,成為了溫月伶的保護者。而這個角色,讓她投射了一部分的他和阿年,也投射了過往的自己。

    「希望你不要責怪小姐。」見他不說話,孫念恩輕輕說道。

    看著她清澈的眼神,他只能點頭。

    「走吧。」他伸手環住了她的肩膀,輕輕帶著她往外走。

    那是純粹溫暖的、善意的舉動,因此即便是討厭和其他人有肢體接觸的孫念恩,也僅是遲疑地僵了下身子,並沒有抗拒。

    或許今晚太累了,讓她難得渴望一點友善的溫暖。

    夏行森不再多說什麼,安靜地驅車將她送回溫宅,臨入屋前,他突然喊住她。

    「等一下!」

    孫念恩困惑地回頭看著他。

    月光下,那張俊美好看的臉龐流露出一股堅毅的神色。

    「只是想讓你知道,」他定定地開口,「以後我會保護你,不會再讓你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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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4 01:03:0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以後我們會保護你,不讓別人欺負你。」

    年幼的時候,孫念恩曾經聽過這樣信誓旦旦的宣示。

    然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她身邊總有兩個男孩保護著她。

    他們三個是最要好的朋友,總是一起出去玩、一起寫作業、一起分享童年。

    一直到「那件事」發生之前,他們的確是守著諾言,像她專屬的騎士,守護在她身邊。

    這麼多年之後,她沒想到還會從同一個人口中,聽見同樣的承諾。

    為了他的一句話,她失眠了。

    那些封印的回憶像潮水般將她吞噬,月光下,他溫柔堅定的眼神幾乎要讓她忍不住動搖,相信真的會有人將她拖出絕望深淵,永遠保護她,不讓她受傷……

    輾轉反側至天明,孫念恩才回到現實,想起必須向溫爺交代昨晚的事情。

    謗據過往經驗,事情拿到溫爺面前時,被指責闖禍的永遠是她。

    幼時不懂事,她總會辯解,但溫爺最後終究還是會選擇相信自己的女兒而處罰她。再長大些,她不再徒勞地解釋,索性跳過種種掙扎直接默認,然後懷疑以溫爺的智慧和看人的眼光,怎麼認為那些誇張離譜的禍事和她有關。

    包長大點,她總算明白了,這原本就是個不公平的世界,溫爺疼女兒,天經地義,因此寧願相信她是罪魁禍首,也舍不得責怪女兒。

    只是盡管這些流程早就不是新鮮事,但每次思及要面對溫爺的怒氣,她仍會不由自主地緊張。

    起床後,她迅速刷牙洗臉,一下樓就看見溫爺已經等在大廳,溫月伶更是稀奇地難得會早起,正在替父親斟茶。

    「溫爺早,小姐早。」孫念恩戒慎地打了招呼。

    溫爺點點頭,溫月伶則是轉頭狠狠瞪了她一眼。

    「爸,你說說她嘛,哪有不會喝酒還跟人家喝,最後更鬧到打架?我當時也在場,要是她拖累我怎麼辦?」溫月伶轉頭,低聲下氣地跟父親撒嬌。「你把她換掉好不好?她在我身邊太危險了。」

    溫爺凜著臉,不發一語。

    「各位早啊。都這麼早起?」一句爽朗的聲音打破凝滯的氣氛,夏行森似乎毫不受昨晚的事影響,神清氣爽地出現在大家面前。

    看見夏行森,溫月伶賭氣故意地再度大聲重復,「爸,我不管,我不要孫念恩在我們家,她做什麼都只會連累我。」

    「好了,不要再說了。」溫鴻泰打斷女兒,揮了揮手阻止她繼續往下說。

    「可是爸,孫念恩她真的……」父親的反應有別于往常,讓溫月伶困惑又難堪,她仍試著鼓吹,這次卻換來父親聲色俱厲的喝止。

    「閉嘴。」溫鴻泰瞪向女兒。「你自己做過什麼事自己清楚。明明知道最近有人要對你不利,居然還三更半夜出去,萬一出了事怎麼辦?」

    「如果不是孫念恩說半夜要出去……」見父親動怒,溫月伶嘴硬地想辯解。

    「昨晚所有人都看著你拿鑰匙沖出去,念恩是追你才跟去。」溫鴻泰疲憊地揉揉眉心。「之後的事情,我已經看過監視器畫面了。」

    「監視器?」溫月伶臉色微變。

    「警方昨晚調閱店里的監視器,已經確定動手傷人的元凶,對方準備對你提出告訴。」夏行森慢條斯理地在一旁加注。

    「爸,我不要坐牢……我昨天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喝太多了……」從小到大不管做什麼事都不曾承擔過後果的溫月伶,這次真的害怕了。

    「事情我已經派人去處理了。」終究舍不得寶貝女兒擔憂,溫鴻泰很快安撫她。

    「謝謝爸爸,我昨天真的心情很不好才會一時沖動……都是孫念恩沒有阻止我……」溫月伶松了一口氣,才脫離焦慮,馬上又習慣性將責任往孫念恩身上推。

    看著女兒諉過的樣子,溫鴻泰深深嘆了口氣。夏行森今天一早就來找他談過,連監視器畫面也準備好,態度積極得讓他有點疑惑,但這小子提出的說詞說服了他。

    夏行森認為,伶伶長期以來太過依賴孫念恩,所以輕忽了自身的安全,萬一有一天孫念恩不可靠的時候,伶伶也會有危險。

    他原本只是半信半疑,卻在看到監視器畫面後明白了夏行森的疑慮,伶伶做事這樣不顧後果,萬一不是孫念恩幫她擋下對方的襲擊,她早就受傷了。

    「行森說的沒錯。」溫鴻泰說道。「確實都是念恩的錯。」

    孫念恩垂下頭,準備承受早已習慣的責罵,只是沒想到這次夏行森竟也贊同,讓她心里有點莫名的難受。

    「是啊,要不是她惹我心煩,我昨天就不會喝那麼多酒了……」溫月伶見到父親再度站在自己這邊,連忙加油添醋道。

    「不,她錯在替你扛了太多事情,所以你永遠都長不大。」溫鴻泰嚴厲地打斷女兒。「你說的沒錯,你已經不需要念恩了。」

    「嗄……」溫月伶對父親反常的態度感到錯愕。

    從小到大,她說了幾千幾百次討厭孫念恩、不要孫念恩跟著她,總是徒勞無功,沒料到這次父親竟然贊同了。

    「以後進出不用念恩陪你了,彭叔會派人二十四小時保護你。」溫鴻泰果斷的下決定。「念恩以後就專門處理公司的事情,你也可以不用整天面對她。」

    溫月伶一時語塞了,而孫念恩也是一臉愕然。

    「念恩,這幾年辛苦你了。」溫鴻泰簡單一句話,解除了孫念恩多年來的任務,他揮了揮手。「準備上班吧。」

    人是一種習慣的動物,而習慣來自于造物者所賜予的求生本能,再怎麼險惡的環境,人類都必須訓練自己適應才能存活。

    這十幾年來,孫念恩已經被訓練成溫月伶的保護者。

    她並非心甘情願這麼做,但這已經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溫鴻泰解除了她的任務後,她突然變得沒有目標,從前她未曾想過人生會奢侈到有屬于自己的時間,現在這些失而復得的時間,卻變得龐大空虛。

    周五的晚上處理完公事,孫念恩不再需要戒慎恐懼地守候在溫月伶身邊,或守在大廳以防溫月伶臨時出門,她在房間里上網閑逛了一陣後,決定去後院走走透氣。

    溫宅是個山莊式建築,溫鴻泰又性喜氣派奢華,因此發財後,自然不會屈就住在小門小戶。他買了大片土地,蓋起屬于自己的莊園,歐式庭園風格卻任性添置了中式的小橋流水,是主人對品味的霸道之處。

    孫念恩鮮少有機會到後院,因為溫月伶從來不喜歡花草樹木,她自然也跟著無緣造訪。

    她換上輕便服裝,安靜走過長廊,終于踏出溫宅來到了院子里。

    說是院子,不如說是個小公園。

    溫鴻泰顧了全職園丁無微不至地照顧庭園,小徑兩旁的矮灌木叢修剪整齊,就著月光和小燈,她走進了夜晚的花園。

    微涼的空氣中浮動著些許濕氣和桂花香氣,寧靜中,隱約聽得些許蟲鳴。

    她深呼吸一口氣,擷取大自然的氣息和能量,這些青草樹木的氣味那樣熟悉,童年時的記憶悄然浮出。

    許多個夜晚,她和友伴們相偕在夜里的山中看螢火蟲、找青蛙,或做各種無聊卻又有趣的小事。

    長久以來,她第一次因為童年的記憶有了笑容。

    「念恩。」

    一道溫柔清澈的男聲突然打斷了她的思緒,她回過頭,夏行森站在幾步之遙,那雙桃花俊眸正帶著笑意看向她。

    「你改稱呼了。」不再叫她念恩小姐。

    不知道是因為黑夜還是大自然的氣息,她變得放松沉靜。

    「因為你解脫了。」夏行森簡單回答,眼神飄向她的手臂。「手今天好一點了嗎?還會痛嗎?」

    「不會了,這只是小傷口而已。」她下意識把手臂縮到身後,不習慣那麼直接的關心,而且明明又不是傷在他身上,他卻比她還緊張?她忍不住說道︰「你不用把我當一般女生對待,我沒有那麼脆弱。」

    「我從來沒有把你當一般女生對待。」他回答得一派輕松自然。「對我來說,你不只是一般女生。」

    她瞪著他,不知該拿他怎麼辦才好。

    他說的話總是曖昧,她不懂他的意圖究竟是什麼,所以只能困惑沉默。

    「來吧。」夏行森笑著走向她,手里提著一袋東西。「剛好有事情要你幫忙。」

    「那進屋吧。」想起要回到屋內,孫念恩不自覺透著些失望。

    「不,在這里剛好。」夏行森輕拉起她的手腕。「到涼亭比較方便。」

    他掌心的溫度和觸感熨上她的肌膚,令她莫名心跳加速,反射性地想掙開,他卻不肯放手,直到進了涼亭才松開。

    「夏先生,你實在不該……」她沒好氣地想糾正他的行為。

    「噓。」夏行森打斷她,閃著笑意的黑眸瞅著她。「看在我今天生日的份上,不要跟我計較好嗎?」

    「生日?」孫念恩一愕。

    哪是今天?他的生日明明在夏天,每年他生日的時候,夏爸爸都會特地買冰淇淋蛋糕給大家吃。

    「是啊,今天三月六日,是我的生日。」夏行森把手上的紙袋放在石桌上,將里頭的盒子拿出來。

    三月六日……不是他的生日。孫念恩愣愣地想起這曾經對她別有意義的日子。

    那是她的生日。

    她突然覺得鼻腔一陣酸楚。

    「我買了黑森林藍莓蛋糕。」夏行森拿出小小的六寸蛋糕,插上蠟燭,點燃燭光。「我在這里只有你一個朋友,就陪我過生日好嗎?」

    孫念恩不敢開口,怕一出聲會克制不了自己的淚水。

    他必然是認出她了,所以記得她的生日,記得她最喜歡的蛋糕口味。

    「今天是我的生日,聽說壽星可以有三個願望。」夏行森微笑著。「陪我許願吧。」

    孫念恩點點頭,哽咽地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第一個願望,希望我關心的人永遠都健康快樂。」夏行森的聲音很溫柔,輕輕重達著很久很久以前,某個小女孩每年生日都會許的願望。「第二個願望,希望世界和平。」

    聽見小時候單純傻氣的心願,孫念恩忍不住破涕為笑。

    「你也覺得很好笑啊?」夏行森微笑。「這個願望我後來只有在選美節目才會聽到。」

    孫念恩偷偷拭去眼角的淚水。

    「第三個願望……」夏行森轉過頭,定定地看著她。「因為不能說出口,所以我從來不知道她許了什麼願。你知道嗎?」

    在這個瞬間,看著他誠摯溫柔的黑眸,孫念恩覺得自己好像安靜穿越了時空,在時空裂縫中看見了多年前的自己和他。

    那時的她,心不是這麼冰冷,總是開心無憂的笑著,臉上干干淨淨的,也沒有受傷,仿佛未來還是一片美好,永遠不會有壞事發生。

    我希望這一切都不曾發生……如果心願能實現,這會是她的第三個願望。

    如果這些事不曾發生,現在的她會在哪里?但相信不論在哪,他們三個一定還是好朋友……可惜,她很早以前就學會放棄希望。

    想到此,她緊抿著嘴唇,看著他不說話。

    「如果今天是我的生日,」夏行森意味深長地看著她。「第三個願望,我希望陶可萍不要不理我。」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來自遙遠過去的名字,讓孫念恩心頭一緊,咬牙撇開頭想逃。「對不起,很晚了,我要休息了。」

    一只執著有力的手掌卻緊緊扣住她的手腕。

    「夏行森,放開我!」孫念恩企圖甩開他。

「你不想知道阿年怎麼死的嗎?」夏行森突然開口,話語一出,空氣仿佛凝結了。

    孫念恩全身一僵,回過頭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什麼意思?」她困難地開口。「阿年死了?」

    「阿年是誰你在意嗎?」夏行森不答反問,聲音不輕不重,眼神卻銳利得讓人無所遁形。

    孫念恩怔怔地看著他,知道此刻自己被推向那條過去和現在的界線,腦子里突然一片空白。

    「你想永遠這樣活下去嗎?」夏行森放開她的手,淡淡地問︰「活在別人的世界、過著沒有自己的人生,你會快樂嗎?你想一輩子空白沒有情緒的活著嗎?」

    「不關你的事。」孫念恩背向他,不願回答。

    「這樣虐待自己,你是想懲罰誰呢?」夏行森心疼她的脆弱,卻不願再讓她逃避。「你自己還是愛你的人?」

    「命運就是這樣安排,我沒得選擇。」孫念恩倔強地握緊拳頭,不讓內心的激動表露出來。「而且沒有什麼好不好,我在這里--」

    「不用跟我解釋,你需要的是跟自己解釋。為什麼要抹煞你自己的存在?」夏行森打斷她。「況且,你真的沒得選擇嗎?」

    他的話語讓她微微一震。

    「明天早上我會去看阿年,如果你想跟老朋友說說話,早上六點半,在客廳等我。」

    你快樂嗎?你在懲罰誰?為什麼要抹煞你自己的存在……

    回到房里,孫念恩覺得心口就要爆炸。

    夏行森說的每一句話,都像利刃刺在她胸口,感覺又深又痛,她卻無力反駁。

    防衛機制讓她本能地想反抗、想辯解,她想告訴他,她也不想這樣生活、也想回到童年無憂無慮的日子,她也曾經掙扎過,可是沒有用……

    她一次次握緊拳頭,想要克制內心憤怒、痛苦又傷心的感受,可是經年累月的壓抑終于也到了臨界點。

    最終,她爆發了苦抑已久的情緒,崩潰地痛哭失聲。

    這是這麼多年來,她第一次赤裸裸檢視自己內心的恐懼和脆弱。

    即便是在溫家自由出入,即便沒有人鎖住她,她卻仍像是被囚禁的犯人,始終害怕被傷害而不敢離開。

    害怕一走溫爺會對她展開報復,她偽裝得強悍冷靜,其實內心深處藏著可能再遭遇那些不幸的恐懼,而且她也害怕自己已經不再被這個世界所接受。

    成長的過程,她被扭曲壓抑著性格,接受了這樣的生活方式,突然要走出這個框框,她不知道該怎麼和其他人相處。

    活在別人的陰影底下,她可以不在乎旁人的觀感,不在乎有沒有人愛她,她可以假裝這一切都不是很重要,因為在別人眼中,他們看見的只是溫小姐她身邊的影子。

    一個不重要、不會被看見的影子。

    她不用在意別人愛或不愛,因為影子不會有感覺;她也不用遮掩臉上的傷痕,反正沒有人會注意影子的模樣。

    淚水刺痛著雙眼,她擦了又擦,仿佛這幾年所受的委屈都要一次宣泄。

    看著窗外的天空,她第一次正視自己想離開的心意。

    在淚水中,她看清了自己壓抑許久的渴望。

    因為夏行森的出現,她終于「敢」幻想離開溫家……

    如果可以,她想變回人。

    夏行森說的,完整的人。

    夏行森並非那麼確定孫念恩會出現,他一早在客廳狀似悠閑地看報紙,目光卻不時往樓梯的方向瞥去。

    昨天溫爺帶著女兒南下訪友沒回家,他也才能毫無顧忌地約她出門。

    時間走到六點半,當孫念恩一如往常打扮素淨地出現在客廳時,他終于大大松了口氣。

    兩人簡單用過早餐後,夏行森隨便跟管家毛叔提了個借口,便把孫念恩帶出門了。

    阿年葬在家鄉,他們從北部開車南下也花了兩個多小時,一路上,孫念恩不太說話,夏行森也不強迫她。他看出她昨晚哭過了,眼楮腫腫的,心里很是心疼,但他知道這是必須的過程。

    要把她拉出溫家、讓她自願定出那個世界,就像是否定她這幾年的存在一樣,必須要毀滅,才能重生。

    繞著婉蜒的山路,車子停在一片山坡墓園,他帶著鮮花和她,來到了好友的墳前。

    孫念恩原本一直不願接受事實,直到看見墓碑上的名字和照片,那殘酷的真相才重重撞進她還抱持一絲幻想的內心。

    淚水刺痛著她的雙眼,她努力想睜大眼楮,看清楚多年不見的阿年。

    照片上的好友還是那樣年輕,比她記憶中的他還大了些,像個少年了,嬰兒肥不見,人還是黝黑開朗的樣子。

    「阿年他……發生什麼事?」她好不容易才擠出完整的句子。

    「那年你離開之後,我們曾經很努力想找你。」夏行森幽幽開口,憶起那段青春歲月里最黑暗慘淡的日子。

    「在山里、在河里,我們怕你是失足落水還是在山里走丟,幾乎把山頭翻了好幾遍,每次都偷偷去,去遠一點的地方回來晚了,就被爸媽罵……可是我們還是盡可能的想找到你,每天都去警察局問,問管區叔叔別的分局有沒有你的消息。」他緩緩地述說。

    「我們想盡了自以為能找到你的方法,可是不管怎麼試,卻都找不到你。你爸爸在你出事之後就離開了,沒辦法從他那里打聽到什麼,剩下你媽媽……她也不是很清楚。」

    他頓了下,不願意提及讓她太傷心的細節。

    「我們怎麼也找不到你,之後……你成為我和阿年最難以提起的傷口。」他很誠實地說。「因為我們不夠小心、不夠注意,你才會失蹤。」

    孫念恩震驚地看著他俊美的側臉,淚水再次充滿眼眶。

    被帶走的時候,她總是幻想著友伴會找到她、會瘋狂的尋找她,安慰自己不是孤單的,可能還有一絲希望。

    沒想到是真的,他們確實曾經找過她。只是他們還太小,怎麼也想不到她是被她爸爸帶下山,賣給了人口販子……

    「慢慢的,阿年就和我疏遠了,他自己交到另一群朋友,那群朋友都不是太好,就是阿龍他們那些人。」

    「啊?那群壞學生?」孫念恩很意外。「阿年不是最討厭他們?」

    她仍記得那群人,是國中時期學校里最惡名昭彰的學生,他們那時已經跟著校外的流氓混,整天打架鬧事,在學校欺負同學,讓師長頭痛不已。

    阿年從小個性魯直而且很有正義感,志願是要當警察,那時在國中,他最討厭那群人欺負學校弱小的同學,還跟他們發生過爭執,怎麼可能跟那群人廝混?

    「嗯,阿年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和他們走在一起,我勸過他好多次,也打了幾次架,後來我一氣之下,就不再理他……」夏行森垂下頭,眼里露出自責的神色。

    「畢業後,我考上市區的公立高中,離家更遠,聽說他也離家出走沒再回來過,所以慢慢斷了他的消息。一直到大學聯考結束後,我才聽說他在一次械斗里被打死了。」

    聽到這里,孫念恩已是泣不成聲。

    夏行森伸手輕輕將她帶入懷中,她反射性地抗拒想推開,但他的擁抱太溫暖堅定,終于讓她放縱了自己的軟弱。

    良久,他很輕很輕地說︰「對不起,我沒有好好照顧他。」

    失去了第一個朋友是意外,他無能為力,但沒有好好拉住第二個,這是他一輩子最自責的事情。

    孫念恩搖搖頭,心情平復些許,不好意思地離開了他的懷抱。

    「所以你應該知道,我不可能放手讓你走。」他露出一貫瀟灑的笑容,眼神卻極度認真。「我這次來,是要帶你離開溫家的。」

    她有些驚訝。「你本來就知道我在溫家?」

    「當然,不然以溫鴻泰的名聲,我怎麼可能來接他的案子。」夏行森不以為然地輕嗤。

    孫念恩安靜了半晌,才有些遲疑地開口,「既然你知道溫爺是什麼人,那你也該知道,就算我想,我也不見得能離開溫家。」

    「不要擔心。」他微微一笑。「那是我的問題。」

    「可是……」她在溫家這麼多年,太了解溫鴻泰的為人,他絕對不容許背叛他的人有好日子過。

    「別想那麼多。」夏行森不再多說,愉快地露出俊朗的笑容。「走吧,既然都在這里了,不去我家吃飯我媽會罵人的。」

    「啊?」孫念恩錯愕,想起自己臉上的傷痕,突然退縮,很快搖頭。「不,不要打擾了……」

    「哪會?我媽一直很惦記著你,她要是看到你一定很開心。」夏行森說著,忽地想起什麼似的,回頭認真開口,「你失蹤那幾年我經常想起你,幻想你長大以後的樣子,我覺得,你長大後一定是很漂亮的女生。」

    她不自在地撇過臉,下意識想藏匿左頰上的疤痕。「你一定失望了。」

    「不,你比我想象得更美。」他溫柔地凝睇著她。

    「不用故意稱贊我。」孫念恩神情緊繃地說。「我的臉我自己清楚。」

    「不,你不懂,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意外。既然你很清楚自己的臉,你怎麼能說它不美?」夏行森真誠地說。

    「我不想要你的同情,我知道我臉上的傷痕讓人害怕。」孫念恩說。

    「讓人害怕的不是你的傷痕,是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夏行森一臉受傷的看著她。「不要再質疑我的審美觀了,既然你逼我說實話,我只好說了。如果不是因為你很正,我可能不會那麼積極地想帶你離開溫家……當然,帶還是會帶啦,不過可能多放個三五年吧。」

    原本滿心的自卑情緒被他誇張的口氣一逗,頓時煙消雲散,她忍不住咧開難得的笑容。

    重逢後第一次看見她露出笑容,他不自覺有些出神。

    「你當我是朋友才這樣說,我自己知道。」未察覺他的眼神,她淡淡的說。

    「不。」夏行森慎重否認,嚴肅的糾正,目光望向一旁墓碑。「相信我,如果他活著,我也一輩子都不會想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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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4 01:03:2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車子往山區前進,山路彎彎繞繞,四周景色越來越熟悉。這里是誰的家、那里又是誰的家,全都像昨日重現,過往埋藏的回憶一一浮現眼前。

    這是她所牽絆思念的家鄉。

    孫念恩安靜地看著窗外的景色,努力把所有放眼所及的景物全都牢牢烙印在腦海,永遠都不要忘記。

    夏行森沒打擾她,他知道她此刻心情的激動,只能陪伴著她,任由她沉浸在回憶里。

    車子繞過曲折山路,駛進一條私人道路,通往一座龐大的宅院。宅院門口掛著簡單雅致的木牌寫著「寧夏蘭園」,園子里多是盆栽,里頭有幾座溫室,夏行森熟練地將車子停在一棟三層樓的白色住宅前。

    「到了。」他說。

    孫念恩下車,看著已經改建過的夏家,一顆心突然怦怦跳,緊張了起來。

    允諾和夏行森來見夏家人,是她回頭踏入自己過往的第一步。

    「來吧。不要想太多,我媽一定很高興看到你。」他看出她的遲疑,伸手拉起她的手,往里頭走。

    孫念恩沒有掙脫他,此刻的她,確實需要一點支撐的力量才能鼓起勇氣面對故人。

    「媽。」夏行森拉著她到客廳里,笑嘻嘻地對正在看電視的中年婦人開口,那婦人轉過頭。「你看看這是誰?」

    他把身後的人兒拉到面前。

    「夏媽媽。」孫念恩緊張地捏緊拳頭,僵硬打招呼。

    夏媽媽看著兒子身邊的女孩,先是一臉困惑,而後驚訝地瞪大眼楮,突然爆出淚水。

    「可萍……」夏媽媽認出她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上前,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可萍!你這丫頭,都躲去哪了?」

    「夏媽媽……」夏媽媽溫暖的擁抱讓孫念恩鼻頭一酸,眼眶泛淚。

    小時候夏媽媽就疼她,知道她家經濟情況不好,夏行森有的一切,她總也替她準備一份。

    天氣熱了,招呼她吃退火清涼的甜點;冬天冷了進補,也總會強迫夏行森拉她一起來。

    對她來說,夏媽媽像是她另一個媽媽一樣,隔了許久再見面,這位長輩一如既往的給了她全部的溫暖。

    「媽,你眼淚擦一擦啦,不要擦在人家身上。」夏行森一臉受不了的樣子,遞上面紙給兩人,馬上遭來媽媽的白眼。

    「你這死小孩!」

    一轉頭,夏媽媽凶巴巴的表情立即又驟變。「這麼多年了,夏媽媽多擔心你。來,我看看……」她握著孫念恩的肩膀,上上下下檢視打量,忍不住贊嘆,「哎呀,女大十八變,變得這麼漂亮了。要不是行森帶你回來,走在路上我八成認不得你。」

    「沒有……」夏媽媽的稱贊讓她有些不自在,尤其是臉頰上的傷疤,令她總不禁下意識想撇開頭。

    夏媽媽倒是不以為意,熱絡地拉著她的手招呼著,「來來,你今天一定要在夏媽媽這里吃飯。」

    孫念恩也不好推辭,只能點點頭答應。

    夏媽媽這下可樂了,轉頭指揮兒子,「行森,你不是說今天要煮?你爸今天一早就去給你把東西買齊全了,快去快去,別耽擱大家中午吃飯。」

    夏行森要煮飯嗎?孫念恩意外地轉頭看了眼笑嘻嘻的他。

    「是。」媽媽從小到大對陶可萍時就是這種徹底偏心的樣子,夏行森也只能認了。「那你們聊吧,我先去煮飯了。」

    「來來來,過來這里坐。」待兒子一進廚房,夏媽媽立刻拉著孫念恩到沙發上坐下,關切又感慨地問道︰「這麼久沒看到你,這幾年你到底去哪里了?大家都很擔心你。」

    看著夏媽媽真切關心的眼神,孫念恩覺得自己武裝良久的心防徹底崩解了,就算她在夏行森面前還能有些逞強的脆弱,但在像媽媽一樣的夏媽媽面前,也都只能全盤瓦解。

    她將這些年發生的事輕描淡寫地說了一下,避開了最痛苦的部分,只從自己在育幼院被溫家領養說起。

    只不過她想輕描淡寫帶過,夏媽媽卻不肯,除了她臉上的傷疤沒問之外,其他每個細節是問了又問,眼淚始終沒停過。

    「你這可憐的孩子。」原本就有無窮母愛的夏媽媽,聽到孫念恩一路走來的悲慘命運,這下更是淚如雨下,心疼得不得了。「這幾年吃了這麼多苦,我光聽都好難過……」

    「還好,並不會太難過,都過去了。」孫念恩輕聲地安慰。

    夏媽媽對她的憐惜太真實,像是分攤了她過往的一部分痛楚,讓她心里再次有了被愛的安全感。

    「哪里過去了?你看看你,手上還帶著傷。」夏媽媽拉起她的手臂,心疼不舍地說︰「包成這樣,傷口一定很痛。」

    「還好,是醫生包扎得太誇張了。」孫念恩不自覺露出微笑,這是被媽媽關心時才有的感覺。「傷口一點點而已,很快就好了。」

    夏媽媽嘆氣又嘆氣,眼淚擦了又擦,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

    「唉,你離開這幾年,我們家行森真的找你找得快瘋掉了。」話題一轉,夏媽媽說起這幾年寶貝小兒子的心結。畢竟兒子認真付出了,總也要讓人家知道才可以,這是做媽媽的私心。「剛開始一有空、一下課,他就跟著阿年往山里跑,好幾次還自己跑去市區問。他那孩子,你別看他嘻嘻哈哈的樣子,很死心眼,內心跟他爸一樣固執得像頭牛。」

    雖然已經知道了夏行森曾找過她,但從夏媽媽這里聽來的客觀敘述,讓孫念恩心里更加震蕩。

    「他幾年來找不到你,我們都以為他放棄了。」說起這個外表像花花公子,內心卻實心眼的傻兒子,夏媽媽搖頭嘆氣,卻也感到驕傲。「沒想到畢業以後,什麼大公司他都不去,自己跑去開了家征信社,我那時一聽就知道他還沒放棄找你。」

    「征信社?」孫念恩有些意外。

    她一直不清楚夏行森真實的身分,沒想到是征信社公司的老板。

    「是啊,就一家小征信社,不過生意大概不錯,還過得去。」夏媽媽神情變得神秘兮兮,一副說八卦的模樣。「只是他跟那個阿四啊,就他征信社的員工,一天到晚偷偷摸摸在找人,還以為我不知道。我跟你說,當媽媽的才是最厲害的偵探,我看他前陣子心情好了點,就知道一定是有你的消息了。」

    夏媽媽透露的訊息,讓孫念恩一時之間百感交集。

    她從不知道自己的失蹤,讓周遭這麼多人的人生受到牽動和影響,若不是那年夏天發生的事,他們不會各自走上現在的道路。

    見孫念恩若有所思的樣子,夏媽媽很識相,拍拍她的手。

    「好啦,你先坐一下,我去叫你夏爸爸上山找守川,中午一起吃個飯。」夏媽媽邊說著就起身,拿起遮陽的大帽子。「這麼久沒見,讓大家知道你回來,也心安了。」

    孫念恩還有些出神地點點頭,夏媽媽便戴上帽子出去了。

    屋里變得很安靜,只剩下冷氣轉動的聲音,和廚房里不時傳來的鍋碗瓢盆相互踫撞、菜刀在砧板上剁切的聲音。

    她不自覺起身,走進廚房。

    廚房里,那個挺拔俊秀的身影正在烹煮食物,姿態從容優雅,仿佛在做一件輕松簡單的事。

    「需要我幫忙嗎?」安靜看著那道背影發呆半晌,她才突然開口。

    夏行森回過頭,露出了讓女人難以抗拒的俊秀笑容。

    「需要。」

    他早知道她站在身後,只是沒驚擾她,情願等她自己準備好再開口。反正都等了那麼久,也不差這幾分鐘了。

    「幫什麼忙?」她說著就要上前。

    他卻微笑搖搖頭,給了她一個哭笑不得的答案。「聽說男人煮菜很性感,你站著欣賞我就好。」

    孫念恩忍不住露出笑容。

    真好,她越來越習慣笑了。夏行森溫柔地看了她一眼,繼續手邊煎魚的動作。

「行森。」凝視著他的側顏,孫念恩突然開口。

    「嗯?」他挑起眉。

    「謝謝你沒放棄找我。」

    昨晚她還努力掙扎著,不知該不該跨出那一步,脫離安逸的現狀回頭尋找失落的過往,但現在,她卻充滿了感謝。

    靶謝他從來沒有放棄過她,感謝他給了她另一種人生的選擇。

    如果不是他出現,她或許真的就一輩子待在溫家,為別人活。

    「當然要謝謝我,這個人情我可要記一輩子。」夏行森口氣理所當然,卻是戲謔的寵溺。

    「對不起,在溫家的時候對你那麼冷淡……」

    「你才知道?我多傷心啊。」夏行森故意說道,見她神色一黯,連忙搖頭補充,「開玩笑的啦,不用這麼認真。」

    還不習慣太過輕松的人際互動,孫念恩只能沉默,不知該怎麼接腔。

    夏行森利落地把煎得酥脆可口的魚放入盤子里,開始切著洋蔥準備下一道菜,心里輾轉反復的那句話,終于有機會說。

    「看你活著,平安無事,我真的很開心。」他抬眸溫和地看了她一眼。「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帶你離開的。」

    他認真的話語,讓孫念恩再度紅了眼眶。

    從昨夜開始,她的淚腺就失控崩解,一點點刺激都讓她覺得好想哭……

    「干麼干麼?切洋蔥的又不是你。」夏行森笑瞪她一眼。

    「我來幫忙吧。」

    「不用,你等著吃吧。」他笑嘻嘻地說。「小時候你不是最討厭放學回家還要幫忙煮飯嗎?這幾年來我學了很多菜,你可以不用再煮了。」

    在這一天,孫念恩終于享受到生命中遺失已久的自由和溫暖。

    夏家人讓她重新體驗到當個「正常人」的感覺,不用偽裝,不用刻意隱藏自己的存在。

    她臉上的傷痕似乎也沒有人在意,夏爸爸看了也只是說一句「哇,看起來好痛。」然後就笑呵呵地拿出好酒,要慶祝她的歸來。

    吃飽飯後,向來嚴肅、不苟言笑的夏家大哥夏守川,「命令」夏行森帶她到山上的溫室走走,那是夏大哥最驕傲也最心愛的蘭花園。

    夏行森一臉認真地說︰「很多人千里迢迢跑來拜托,我哥都不給看,他居然願意開放給你看,你要好好把握。」

    吃過水果,夏行森認命洗完碗,就開車帶著孫念恩上蘭花園。

    進了溫室後,孫念恩才明白為何夏大哥會對蘭花園這樣惜之若命,因為那溫室里的蘭花品種,都是稀有罕見的寶貝。

    從前溫爺曾學人家附庸風雅養過一陣子蘭花,她被迫搜集資料,溫爺興之所致買來的什麼百萬品種,她也都跟著看過一些,但那些蘭花和夏大哥溫室中的蘭花一比,簡直有如天壤之別。

    聽孫念恩很真心地贊嘆一番,夏守川也高興起來,畢竟他的三個弟妹看過他的寶貝溫室後,最高級的稱贊也只到「還滿漂亮的啦」這一句。

    不識貨就算了還讓人莫名火大。

    夏守川和孫念恩談起蘭花滔滔不絕,平日嚴謹的形象頓時全無,夏行森頭一次覺得大哥跟狂熱于只果產品的宅男二哥有共通之處,不愧是打一個娘胎出來的。

    好不容易,用了大概十個借口、告辭了二十次,他才終于把孫念恩從大哥面前拖走。

    開車下山時,孫念恩還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夏守川蘭花園里的品種時,夏行森卻突然把車停在路邊。

    「這里是……」眼熟的景色讓她心里一揪,脫口而出,「秘密基地……」

    「下去看看吧。」終于得回她的注意力,他俊臉再度有了微笑。

    下車後,夏行森就地撿了根長樹枝,撥開半人高的雜草,細心帶領她循著記憶中的小徑往前走。

    穿過大片草叢後,視線豁然開朗,一方熟悉的神秘天地展現在眼前。

    孫念恩踏前一步,看著眼前的景色,舒嘆了口氣。

    「好像一點都沒變。」

    清澈溪流閃著粼粼波光,老樹仍舊枝啞茂密,陽光透過葉子灑落在地上。

    「是啊,不知道有沒有其他小孩也發現了這里?」看著她雙眼發亮的模樣,夏行森胸口熱熱的,有股愉快的暖流淌過心田。

    孫念恩蹲下身,伸手撥撥清涼的溪水,吐了口氣。

    這是在她夢中千回百轉,午夜夢回總讓她思念心痛的地方。

    在這里,她度過人生中最愉快的時光……

    轉過頭,夏行森已經自在地躺在大岩石上看天空,姿態一如她童年時的記憶,只是他的身邊,有一個人再也不會回來。

    孫念恩走到他身邊坐下。

    「我一直以為這石頭很大,現在好像變小了。」她說著傻話,心里明白是他們都長大了。

    夏行森拍拍身側,示意她躺下。

    孫念恩遲疑了一下,沒有拒絕,小心翼翼地躺在他身邊。

    今天發生的一切,就像有人給了她一把萬能鎖,替她打開一重重深鎖的沉重大門,帶著她走出黑暗。

    看著午後蔚藍無雲的天空,聽著溪水潺潺的聲音伴隨蟲鳴鳥叫,她閉上眼,和煦的微風輕拂臉頰,讓人感到放松。

    「我以為自己再也回不來了。」她輕輕開口。

    「那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夏行森順勢問,口吻卻沒有強迫的意思,就像只是隨意提起。

    孫念恩沉默許久,緩緩地開口,「那天下午,我們本來約好要見面,可是中午的時候,我爸喝酒喝得醉醺醺回家了。」她閉上眼,仿佛還能記起那個炎熱午後父親身上的酒氣。「他身上有傷,告訴我他車禍撞到人了,要回來拿藥箱去給那個人上藥,要我跟著他過去。」

    「那時我雖然覺得奇怪,但他畢竟是我父親,我沒想到質疑他,于是傻傻拿著藥箱跟他走。」她慢慢地敘述著。「爸爸帶我走往下山的路,我們經過了阿年的家、經過你家,我問爸爸可不可以去跟你們打招呼,取消下午的見面,爸爸卻跟我說沒關系,一下子就回來了……只是我們越走越遠,我問了幾次爸爸到底在哪,他本來不說,後來被我問煩了,氣得吼我幾句,我才不敢再問,只覺得爸爸臉色很陰沉。」

    說到這里,夏行森幾乎已經猜出陶父正準備對女兒做出的事,他握緊拳頭,盡管已是多年前的事,仍讓他的胸膛像是有股怒火熊熊燃燒。

    「爸爸帶我走到快近山腳的一處涼亭,那里果然有台車等著,爸爸的機車也在那里,但看起來並沒有損傷,我開始有點害怕了……爸爸叫我在旁邊等一等,便去和車上的人說話。」想起恐懼的過往,孫念恩困難地吞了口口水。「然後他回到我身邊,跟我說,要我跟那個叔叔走,他會帶我去看受傷的人,我知道不對勁,不肯去,爸爸卻打了我……跟著車子里的男人把我綁起來,丟進車里。」

    如果不是陶父死得早,夏行森真想親手狠狠揍這個混蛋一頓。

    「我一直哭,拜托爸爸……但是他什麼也沒說,頭也不回地跟那個男人拿了一個紙袋就走了……」

    一只溫暖有力的大掌握住了她的,試圖給她力量,孫念恩慢慢自顫抖中平息。

    從頭到尾,對她來說,最痛苦的事情莫過于此,往後不論有多少黑暗恐懼,都不及被父親親手遺棄的痛。

    「之後,我才知道我被賣給人蛇集團……那里有很多跟我差不多年紀的小孩,男生女生都有。」她終于有勇氣繼續往下說。

    「有些女生被賣掉、被帶走了……我那時已經不是無知的小孩,我知道她們被賣去什麼地方,所以每天都很害怕,一直到……我的臉受傷之後,他們才放棄把我賣掉。」

    她說得很簡單,明顯不願再回憶起那些過程,夏行森也不願意強迫她。

    「後來溫爺看中了我臉上嚇人的傷疤,把我帶回溫家,讓我成了溫小姐的伴讀兼保鏢。」孫念恩長長吐了口氣。「之後的事情,你應該都清楚了。」

    夏行森沒有馬上回話,他沉默地消化著她最黑暗的過往,心里翻騰著憐惜,心疼和憤怒的情緒。

    他知道她保留了很多更痛苦的部分不讓他看見,那些她臉上、心上的傷口他不知道有多深、有多痛,那全是他無力保護的她的過往。

    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將她從深淵中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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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4 01:03:4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坦承身分之後,夏行森和孫念恩之間突然有了很親密的連結,她再也無法對他板起臉孔。

    大概是仗著這點,夏行森開始無賴起來,除了經常借故接送她上下班外,中午找到機會,就帶著她一起外出開會用餐,幾乎上哪都帶著她。

    溫月伶越看越嫉妒,偏偏自己早上無法早起,下午不到時間就想下班,根本無法管他們。跟爸爸抱怨,爸爸偏又護著夏行森,幾天之後,她索性不去公司了。

    而面對夏行森高調的行徑,溫鴻泰並非沒有異議,他曾口頭關切過,警告夏行森安分點,但夏行森卻巧妙給了他一個最合理的理由。

    「既然現在我堂而皇之的變心,對溫爺您有異心的人,怎會不想趁機拉攏我呢?」夏行森微笑地說,似乎對自己的計劃胸有成竹,還故作姿態把問題拋回給溫鴻泰。「還是溫爺對于我和孫念恩接近,有覺得任何不妥當的地方?」

    「那倒沒有,只要你能替我把內奸找出來,跟誰接近都無所謂。」溫鴻泰看著他,精明的頭腦卻猜不出他的盤算,只能用威脅的口吻狀似雲淡風輕地帶過。

    由于溫鴻泰不反對,孫念恩到後來也沒辦法拒絕了,只要一遲疑,夏行森就很狐狸地提出「這是為了公事」這種千篇一律卻又很有效的借口,讓她不得不從。

    就像這次南部建案開會,幾個高層都過去了,夏行森則代表溫鴻泰出席,但開會幾天下來,他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幾乎到了明目張膽的地步。

    「這樣不太好吧?」這句話孫念恩覺得自己大概講了一百次。

    「相信我。」夏行森笑咪咪的,再怎麼回答還是同一句話。「這是公事。」

    孫念恩無可奈何,只能認命地接受他「公事公辦」。

    這晚,是此次會議的最後一晚,晚上一群人免不了應酬吃飯,假裝慶祝一下會議的進行順利。吃飯交談間,夏行森長袖善舞,跟幾個原本不熟的主管都混得很熟,孫念恩則是依慣例保持沉默,一面接受夏行森毫無節制的布菜舉動。

    好不容易一行人酒足飯飽,鬧到將近十一點才回房休息。

    孫念恩疲倦地先行梳洗過後,剛把頭發吹干,手機鈴聲就響起,她幾乎不用看也知道是夏行森打來的。

    唉,她差點忘了,除了公事公辦得在公眾場合表現親昵曖昧外,私事每天也得私辦。

    自從她承認陶可萍的身分後,夏行森突然好像被十幾年前的自己附身,什麼事情都要跟她說,就連無聊的話題他都能自顧自發表很久。

    她曾經也是話很多又很外向的小孩,但這十幾年來,因為種種變故,她話少了,不太和別人做不必要的交際接觸,而多年缺乏社交的結果,已經讓她不太習慣公事之外的應對互動。

    不過最近她卻在夏行森的廢話攻勢下,開始慢慢做些「嗯」、「喔」、「好」以外的回應。她也不清楚這件事是好是壞,但每晚卻開始期待起他的電話,就算只是講無聊到極點的新聞討論,她也心情愉快。

    此刻,她坐在沙發上收拾文件,好不容易結束和夏行森的電話,準備要睡覺,門外突然傳來敲門的聲音。

    她覺得有些奇怪,從房門貓眼看出去,是業務部門的黃經理。她有點困惑,但心想自己衣著整齊,便不疑有他地開門了。

    「有事嗎?」孫念恩問。

    「今天早上的會議紀錄可不可以給我一份?」

    黃經理身上有著濃重酒氣,但看起來很正常,口吻也算有禮貌,讓孫念恩沒有第一時間拒絕他。

    「我E-mail給您好了。」這事有需要特地跑一趟嗎?她有些疑惑地想。

    「不行,我房間的網絡壞了。」黃經理看起來好像很煩惱。「明天早上我要做結論會報,沒有今天的紀錄,有些地方我記得不是那麼清楚,怕會講錯。」

    「那你要用藍牙收檔嗎?」孫念恩問。

    「我有隨身碟。」黃經理拿給她。「麻煩你把檔案存給我。」

    「好。」孫念恩接過隨身碟。「那您稍等一下。」

    但她才轉身,黃經理突然跟著進房,順手關上門。

    她覺得不對勁,警覺地轉過身,仍不動聲色。「黃經理,您在外面等好了,里頭比較悶。」

    她故意穿越他往門邊移動,希望能減少事情發生的機率,但人還沒到門邊就被一股強勁的力道拉回,狠狠拋在床上。

    接著,男人笨重的身體壓上她的,嘴里的酒氣因為靠近而更加令人作嘔,她奮力掙扎尖叫。

    「走開!放開我!」

    「干麼裝得像貞潔烈女?」黃經理壓制著她,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貪婪地往她的身體搓揉撫摸,嘴里說出極盡下流之能事的污辱性話語。「看你從大小姐手里勾引到夏行森,我想你也很能玩嘛。」

    「放開我!」孫念恩扭動身體不讓他得逞,卻只更引發男人的獸性。

    「你這副德行,我肯要你就不錯了。」黃經理冷不防被她打中下巴,發火狠狠打了她幾個耳光。「不要叫!」

    「走開!」孫念恩並沒有如他所願地停止抵抗,她發了瘋似地推打他。「你敢踫我,我一定會告到你坐牢!」

    「法官一看你的臉,也知道誰是被迫誰是自願了。」黃經理被她的抵抗弄得更加毛躁,怕她尖叫,下意識掐住了她的咽喉。「你這惡心的丑八怪!不要叫!」

    喉嚨被扼住,無法尖叫也無法呼吸,孫念恩覺得眼前開始有些蒙朧。

    她的手胡亂揮動著,終于抓到床邊的電話,她用盡全身力氣把電話往他頭上砸去,雖然力道不大,卻讓她有了空檔能往外跑。

    她慌亂地沖出房間,猛敲隔壁夏行森的房門,還沒等到門打開,黃經理已經追出來,一把揪住她的頭發要將她往房里拖。

    「賤人!桂想跑!」

    夏行森一開門,眼前的情景令他憤怒得燃起殺人的沖動,他毫不遲疑上前架開黃經理的手,確認他放開孫念恩後,便開始一拳拳結實地往黃經理臉上打。

    黃經理完全沒有招架之力,被他揍得一次次跌在地上,爬不起來。

    「別打了,行森。」孫念恩忍不住上前制止,她並不是要維護黃經理,而是擔心夏行森真的會打死人。

    棒壁房和對面房間的公司主管都出來了,王課長和夏行森身形差不多高大,他連忙將夏行森拉開,陳副總也跟著扶起黃經理。

    「你們怎麼了?發生什麼事?」陳副總看見公司同事居然在公眾場合打架,眉頭都皺了起來。

    「我跟孫秘書講話講得好好的,誰知道他沖上來就一陣亂打。」黃經理捂著鼻子惡人先告狀,只是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祟,告狀的理由只顯得幼稚可笑。

    「你再說一次看看!」平常總是給人溫和無害形象的夏行森,此刻眼神冰冷銳利得像是要殺了他。

    王課長左看右看,再看看被護在夏行森身後、臉頰紅腫嘴角都破了的孫念恩,一想就知道是發生什麼事。

    「黃經理,你酒品也好一點,人家孫秘書一個女孩子家你也要欺負。」知道黃經理這個人平常就不太正經,沒想到這回居然大膽到連公司同事都敢動,王課長冷言冷語道︰「喝醉酒自己房門鎖一鎖,不要出來鬧事。」

    「這事情回公司再解決,只是多喝幾杯,誤會一場。」畢竟是在場位階最高的人,陳副總說道︰「大家早點睡吧,明天早上還要開會。」

    「哼。」黃經理捂著臉冷哼一聲,想趁機退場,卻被叫住。

    「等等。」夏行森冷冷地開口。「今晚不睡,明天一樣可以開會。」

    「你想干麼?」王課長問。

    「報警。」夏行森拿出手機,冷笑道︰「既然黃經理這麼精力旺盛,今晚就不用睡了,上警局做筆錄。」

    「夏特助,不用這樣吧?」陳副總不認同地勸道︰「他不過是一時喝酒糊涂了。」

    「那他喝酒糊涂過幾次了?下次喝酒還糊不糊涂?你敢保證嗎?」夏行森咄咄逼人。「你敢縱容,萬一下次有人被得逞,你要負責嗎?」

    「不……也不是……」被他這麼一問,陳副總支吾地說不出話來。

    「這倒是啦,誰也不能保證。」王課長沒阻攔,反而贊同了。

    「要告就告啦!我沒在怕!」見情況逆轉,黃經理惱羞成怒地大聲說︰「我就不信法官看到她那張臉,還會以為是我用強的,搞不好會以為是我被強了。」

    「夏特助你別這麼沖動,我想孫秘書也沒說要報警,你就別多事了。」陳副總雖然剛剛一時被問得啞口無言,但鬧成這樣,他回去怎麼跟溫爺交代?他也為難,只能把錯往孫念恩身上推。「說不定他們真有什麼感情糾葛,我們外人不知道……」陳副總話沒講完,就被夏行森的瞪視嚇得噤口。

    在場的人誰也沒料到溫文儒雅的夏行森生起氣來會這麼可怕,周身散發出讓人不寒而栗的怒意。

    夏行森回過頭,看著瑟縮在自己身後的孫念恩。「你的想法呢?」

    「我……」孫念恩的聲音還顫抖著,卻說出了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決定。「我想報警。」

    去醫院驗傷,並在警局做完筆錄,離開時已經是半夜三點多了。

    幸而飯店走廊上有加裝監視器,拍下黃經理脅迫的舉動,因此盡管他再三否認,並且用惡意攻擊孫念恩臉上的傷疤做為自己沒有犯意的證明,理由還是太過薄弱。

    畢竟孫念恩被打得紅腫的臉頰,也不是能作假的。

    在做筆錄的過程中,一旁陪伴的夏行森被那人渣氣得數度險些失控。

    離開警局後,他開車和孫念恩回飯店,但才沒過幾個路口,她就突然白著臉低喊,「停車、停車。」

    夏行森很快在路邊停下,就見孫念恩沖下車,在路旁嘔吐起來。

    看她臉頰紅腫、神情難受的模樣,他覺得心髒緊緊揪痛,溫柔輕撫著她的背脊,耐心等待她平復下來,才回車上替她拿了面紙和礦泉水給她漱口。

    「好點了嗎?」他克制著心里的疼惜和怒氣,柔聲問。

    孫念恩虛弱地點點頭,不發一語回到車上。

    夏行森知道她此時不願多說,也陪著沉默,只是貼心地把車開到便利商店,下去買了瓶飲料給她,讓她除去嘴里不舒服的味道。

之後兩人一路沉默回到旅館的停車場,夏行森直到車子熄火了才終于出聲。

    「到了。不早了,我們先回去休息吧。」

    孫念恩低垂著頭,一動也不動,半晌才輕輕道歉,「對不起,我失控了。」

    「別傻了,這不是你的問題。」夏行森有些惱怒地說。

    孫念恩沒有和他爭辯,安靜了很長的時間,才下定決心似地開口,「那一年,我遇過一樣的事。」

    「嗄?」沒料到她會主動提起舊事,夏行森一愣。

    「剛被抓去的時候,我被帶到一棟山上的房子,那里有很多房間,房間里關著很多小孩,有男生有女生,那里有個大姊姊負責照顧我們,她不愛說話,可是……她對我很好……」

    孫念恩深呼吸了一口氣,才有勇氣繼續。

    「在那里,每天都有些人被帶走就沒有回來……有些人回來以後……我們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們都被逼著看過……」她再度停住,幾乎要哭泣了,好不容易才忍住哽咽,顫抖地往下說︰「我真的很害怕……有一天,有個人進來,把我帶到另一個房間……那里有個喝得很醉的男人……」

    「如果你不想說……」她隱忍著痛苦的模樣,讓夏行森覺得自己的心揪緊得快窒息了,他不希望她再想起受傷的回憶。

    「不,讓我說完。」她堅定卻又軟弱地打斷他。「那個男人把我壓在床上……他想脫掉我的衣服……我不肯,他就打我……我已經不太記得被打了幾下……一直到門被打開……那個照顧我們的姊姊拿東西打他……他才走開。」

    夏行森握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幾乎要滲出血來。

    「那個姊姊帶著我跑去躲起來,」似乎感覺到他的壓抑,她第一次主動伸手握住了他的。「那里很空曠,我們躲在附近的一個草叢里。躲在一起的時候,那個姊姊跟我說,我們一定會被他們抓到,可是她知道怎樣不會被那些人欺負……她說,她臉上有個很大的胎記,很丑,所以那些男人不喜歡她……不會欺負她只叫她做事……所以如果我也這樣……」

    孫念恩的敘述讓夏行森背脊一陣發寒,她暗指的事情讓他感到不寒而栗。

    他望向她,渴望得到她的否認,她卻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不說話,直到他接受了事實,發出痛苦的低吼。

    他一直以為她臉上的傷痕是不小心出意外留下的,從沒想過那傷痕……居然是她為了逃避那些丑惡的事而自己造成的!

    「不會很痛,只是一下子……」孫念恩倒反過來輕聲安慰他。「他們找到我們以後,把我們分開了,從那之後,我再也沒看見那個姊姊,我因為臉上的傷口沒有就醫一直在發燒,直到溫爺來了……才把我帶走。」

    夏行森為她曾經歷過的痛苦紅了眼眶。

    「我不是……我不是要讓你難過,」就算是她自私也好,這麼久了,終于有人能分享她的痛苦,就算只有一點點,說出來已讓她輕松許多。「我只是……很想說出來,我藏了很久很久,終于說了。」

    夏行森說不出安慰的話語,只能心疼地看著她。

    「行森,我想跟你說,我不氣人家取笑我的臉,你也不用生氣。」孫念恩淡淡地說。「都是因為我的臉,我才能好好活下來。」

    夏行森這才明白,她挖掘自己的傷口,只為了平息他的怒氣。

    「夏媽媽說你開征信社,或許有一天你可以幫我找到那個姊姊,我想謝謝她……」見他不說話,孫念恩故作輕松地說︰「講完這件事我突然有點後悔,你一定更同情我了,但我實在沒有這個意思……」

    吞下為她心疼的苦澀,夏行森勉強平息內心的波瀾,瀟灑地露出迷人的笑容。

    「為什麼你從頭到尾非得認定我在同情你?」

    「不然呢?」還有別的可能嗎?

    夏行森深深凝視著她問道︰「你記得那一年我們為什麼吵架嗎?」

    他的問題讓孫念恩一怔,竟啞口無語。

    他溫柔地看著她。

    「如果你還記得,怎麼能以為我做這些事都只是同情你?」

    事情既然鬧上警局,就不是小事了。

    對于一場南下會議竟為公司惹來這麼多風波,溫鴻泰自然大為震怒,開除了黃經理之後,自然也要找把事情鬧大的人算賬。

    溫鴻泰把夏行森和孫念恩兩人叫到書房里痛罵了一頓,尤其不能諒解孫念恩竟然做出損害公司利益的事情。

    「他又沒得逞,就未遂而已,有什麼理由把事情鬧成這樣?」他冷怒地說。

    「她本來是不告的,是我逼她去警局。」夏行森一肩承擔。「陳副理和王課長都在場,他們可以作證。」

    「夏先生,你應該知道自己的工作是什麼吧?」溫鴻泰勉強隱忍火氣不發作,想先問個清楚。

    「我當然知道,所以我才會堅持孫念恩提告。」

    溫鴻泰挑起眉。「你找到人了?」

    「快了,這趟收獲不小。」

    夏行森一開這個話題,溫鴻泰便讓孫念恩離開。

    被趕出書房,孫念恩心里仍掛記著夏行森,一直在附近的小廳等到他出來才迎上前問︰「還好嗎?」她和他並肩走回房,一面有些歉然地說道︰「對不起,害你被溫爺罵。」

    「沒罵什麼,而且又不是小孩了,罵又不會痛。」夏行森聳聳肩,還是笑嘻嘻大而化之的樣子。

    孫念恩想了又想,忍不住說︰「或許我真的不該堅持。」

    「如果是因為提告會讓你不開心,你不想,那我可以理解,但如果只是怕大家麻煩,那我會罵你。」經過了那麼多事,夏行森不願意她再有任何委屈,只能硬著口氣逼她。

    孫念恩點點頭。

    看她悶悶的模樣,他不禁伸手摸摸她的頭。

    孫念恩先是一愣,卻沒有閃躲,這是小時候夏行森和阿年在她失望難過的時候,安慰她的動作。

    他輕柔、單純的撫觸,讓她心里暖了起來。

    送她回房門口,他突然說道︰「如果覺得對不起我,是不是要補償我?」他直直地盯著她,笑得別有深意。

    「怎麼補償?」孫念恩困惑地問。

    「我這個人做人很大方。」夏行森毫無羞恥心的自我稱贊。「你小時候答應過我又不算數的事,這個周末履行就可以了。同樣的時間,時間到了我會去敲你房門。不要再放我鴿子。」說完,也不等人答應,他自顧自地搶了句「晚安」,便愉快吹著口哨離開。

    被扔在原地的孫念恩看著那道挺拔修長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才出神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夏行森是認真的嗎?

    那年她答應過又不算數的事……孫念恩坐在床邊,腦子里想起夏行森在停車場時說過的那句話--

    你記得那年我們為什麼吵架嗎?

    怎麼能不記得……她閉上眼,幾乎還能看見那天的夕陽。

    那天放學後,他們三人一起回家,阿年和他們在岔路分開後,就只剩下他和她,如往常一樣走在小路上。

    然後,他突然莫名其妙地說了那句話。

    「陶可萍,我覺得我喜歡你。」

    「你又想騙我。」她記得自己那時是這樣回答老愛惡作劇的他。

    「沒有啊,我說真的。」夏行森講得漫不經心的模樣。「你不喜歡我嗎?」

    「臭美。」她口不對心地冷哼一聲。

    其實,那時的夏行森是學校風雲人物,挺拔好看,哪個女生不喜歡?只是她怎麼能把這種事情,像花痴一樣隨便說出口。

    「周末阿年剛好要去親戚家不在,我們去約會好不好?」夏行森突然說。「就我們兩個。」

    「約會被抓到會被記過。」

    她一回答,夏行森就笑了。「你看,你擔心的根本不是要不要跟我約會,是怕被抓到,所以你也喜歡我。」他仗著聰明抓到她的語病,開心地說。

    「我才沒有。」她紅著臉,嘴硬地反駁。

    「反正周末我們就去看電影啊逛街。」夏行森完全不理她。「我想好要看什麼了,我買票請你。」

    「才不要。」她賭氣地道。

    「新出的‘終極警探’真的不要嗎?」他說出她最喜歡的系列電影名稱,擺明要誘惑她。

    她終究還是抵擋不住答應了。

    答應約會之後,他們在阿年面前有了秘密,她有點心虛,卻忍不住每天在心里偷偷期待,紅著臉想了一次又一次約會的事。

    只可惜,那天爸爸又喝醉酒打了她和媽媽,她終究沒能赴約。

    事後夏行森問她原因時,她倔強地不肯說明家里的情況,只好胡亂應了一句「我又沒答應過你要去,是你自己幻想的」。

    于是在那之後,他們有好長一段時間都在冷戰。

    阿年看著兩個好友莫名其妙反目,又誰也不肯透露原因,著實苦惱了好一陣子,最後還是夏行森忍不住先開口,才結束那段冷戰。

    只是後來,誰也沒再提起這些事情……

    夏行森說,如果她還記得,就不該認為他為她做的這些事只是出于同情。

    他的意思真的是她想的那樣嗎?

    他們之間,還有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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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4 01:03:5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盡管孫念恩心里忐忑不安,但她怎麼也不忍心再放夏行森一次鴿子。

    只是,她從來沒有約會過,光想自己該穿什麼衣服就很煩惱。

    一般女生約會時是什麼樣子呢?會穿什麼衣服、什麼鞋子?帶什麼包包?約會又會說什麼話?

    空白的青春歲月讓她對這些事一竅不通,最後只能舉手投降,隨便穿了件最平常的素色衣服,綁了馬尾,完全不像一般女孩子還要化妝、試衣,五分鐘就好了。

    由于準備的時間太快,她只好在房間里等待,坐立難安的等著。

    直到傳來敲門聲,她才深呼吸一口氣,快步上前開了房門。

    門外,夏行森神清氣爽,也是一身簡單的輕裝便服。

    「你今天很漂亮。」他微笑地稱贊她。

    「太虛偽了。」孫念恩無奈說著。話雖如此,她還是不禁有了笑意。

    「這個約會我等了十幾年。」夏行森溫柔地看著她。「幸好你比當年那個黃毛丫頭漂亮,等待是值得的。」

    他的笑語,讓孫念恩心跳偷偷加速了。

    兩人離開溫宅後,情緒上都放松了不少,畢竟平時在人前,他雖然對她態度殷切,卻也鮮少有太過親密的舉動。

    一天的行程就如夏行森當年的安排,看電影、吃飯、逛街,做著天下普通情侶都會做的事。

    可是這樣的「普通」,卻讓孫念恩感到甜美而幸福,當夏行森自然地牽起她的手時,她覺得自己心跳快得失速。

    在電影院里分食著爆米花,偶爾觸踫到彼此的手,看到好笑的地方一起笑,緊張的時候,他伸手過來握著她的……

    只是這樣簡單的小事,都讓她感到無比的快樂。

    餅去十幾年來,她的人生都被空白所填滿,沒有喜怒哀樂、沒有表情,也沒有值得活下去、值得開心的事情。

    可是在今天,她過去錯過的一切好像都被美好所填滿了。

    用過晚餐後,夏行森牽著她的手,在河堤公園散步。

    河堤岸上的燈光照亮了小徑,照亮了粼粼河水,她突然希望這條小路沒有盡頭,可以通往一個不需要回到現實的地方。

    「十幾年前,如果我們真的約會了,不知道會怎麼樣?」她難得自己開了個話題。

    「那我可能國中畢業就得娶你。」夏行森戲謔地說。

    「也或者我們後來就反目成仇,我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你。」孫念恩故意說。

    「那不可能,就算當時反目成仇,過十年我還是會回來把你追走。」夏行森信誓旦旦地說。

    孫念恩睨他一眼,半開玩笑道︰「你確定如果我很正常,你還追得到嗎?」

    夏行森卻突然停住腳步,一把將她拉回來,表情變得嚴肅。「你現在這樣我已經快配不上你了,如果你還想更好,我該怎麼辦?」

    「胡扯。」孫念恩輕笑。

    「不過,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失去你,也不願你經歷這麼多辛苦。」夏行森憐惜地凝視著她。「十幾年前我說的話,一直都是真的。」

    看著他的眼楮,孫念恩覺得心跳快得幾乎無法呼吸。

    「我一直偷偷愛著你。」夏行森一點也不別扭的告白,「一直都是。那年跟你說的話,你不懂我是想了兩年才講出口,你卻當我在開玩笑。」

    「兩年……」那不就是國小五年級?「你太早熟了。」她有點哭笑不得。

    「那能怪我嗎?」夏行森一臉無辜。「我也不想國小五年級就中招啊。」

    孫念恩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的笑容太美太甜,他心動地俯下俊臉,輕輕吻住朝思暮想的柔軟唇瓣。

    孫念恩先是一驚,但卻被他溫柔、小心翼翼的吻所迷惑了。

    「我愛你。」他輕輕地重復。「真的。」

    孫念恩羞紅了臉,覺得天地都在旋轉。

    她曾經渴望過的幸福,在這一刻,似乎觸手可及……

    夏行森和孫念恩回到溫家時,時間已經晚了。

    在門外看著屋里居然燈火通明,夏行森突然有股不祥的預感。

    一踏入溫宅,就看見溫鴻泰在大廳泡茶等候,溫月伶則坐在旁邊,臉上笑盈盈的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樣,在場還有幾個溫爺的手下站在一旁。

    這陣仗孫念恩見過,溫爺每次要「處理事情」的時候,都是這樣。

    「溫爺、小姐。」她恭敬地打招呼。

    「溫爺,怎麼這麼晚還沒睡?」夏行森氣定神閑,一點都沒有受威脅的模樣,微微一笑道。

    「總算回來了。」溫鴻泰慢條斯理地放下手中的茶杯。「上哪去?」

    「我帶孫念恩去查點東西。」夏行森倒是大膽,一邊說一邊自顧自走到單人座沙發跟著坐下。

    「查什麼?這不就是做賊喊抓賊嗎?」溫月伶細聲地說,望向孫念恩的眼神依舊冷冽狠毒。

    「伶伶,這是什麼意思?」夏行森心下警覺。

    溫月伶仿佛就等這一刻,她趾高氣揚地拿起桌上一迭紙,扔在兩人眼前。

    「你看,這是什麼?」

    「這是……」孫念恩有些困惑。「新城案的標書?」這跟他們有什麼關系?

    新城是今年最重要的土地標案,也是溫爺自己處理的,怎麼也不可能和他們扯上關系。

    「這是今早王嫂去你房間消毒的時候看到的。」溫月伶大聲宣布。

    「我的房間?」孫念恩更不解了。「怎麼可能?」

    「原來搞半天家里養了老鼠!」溫月伶氣憤地指著她說︰「你就是扯我爸爸後腿的內奸!」

    「我沒有。」孫念恩仍是一頭霧水,克制不住下意識地反駁。

    「不然標書怎麼會在你房間?這東西又不是我們部門負責。」溫月伶問。

    「溫爺這真的不是--」

    孫念恩話沒說完,匡啷一聲,溫鴻泰手里的茶杯就朝她扔去。

    她不閃不躲,被熱茶潑了一身。

    夏行森有一瞬間幾乎要爆發,他握緊拳頭,好不容易才忍住動手的沖動。

    他知道現在不是發作的時機,他必須顧全孫念恩的安危,讓她有機會離開。

    他一面隱忍內心的怒火,腦子里快速轉動,盤算著退路。

    「不用多說,你太讓我失望了。」溫鴻泰聲音不慍不火,聽來卻讓人背脊發涼。「你跟了我這麼久,你應該知道背叛我的下場干。」

    「可是溫爺,我沒有……」過去孫念恩從來不辯解,但今天的她卻再也難以吞下委屈。

    溫鴻泰冷冷瞥她一眼,朝一旁手下揮了下手,兩個高大的黑衣男人立刻上前將她押住,眼看就要將人往外拖。

    「溫爺,等等。」夏行森終于開口了,他態度自若,仿佛壓根不在乎孫念恩的死活,慢吞吞地說道︰「這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正如溫小姐所說,新城案並不是由我們部門負責,要拿到標書並不容易。」

    「那一定是有別人跟她里應外合!」溫月伶就是討厭他替孫念恩講話,今天爸爸難得站在她這邊,她一定要想辦法將孫念恩趕出去。

    「這份標書存放的地點溫爺一定比任何人清楚。」夏行森只是淡淡點一句。

    這個案子他很明白一直是溫鴻泰自己在處理,放文件的地方也不可能有其他人接近,更別說世上有人那麼蠢,偷了東西還放得光明正大等人抓。

    「你想說什麼?」溫鴻泰抬了眼皮。

    「我想以溫爺的智慧,應該能判斷標書外流的可能性。」夏行森很清楚這件事情已經不是溫月伶的惡作劇了,顯然是溫鴻泰自己想除去孫念恩,才會在毫無實際證據的情況下一口咬定她是內奸。

    既然溫鴻泰打定主意要這麼做,他知道不可能阻止得了,只能暫時拖一點時間,只要不是立刻執行,他都還有辦法挽回。

    溫鴻泰露出殘忍玩味的笑容,「既然證據都擺在眼前了,就不由得我不信了。」

    「溫爺要這樣說,我也沒辦法。」夏行森挑了下眉,也是不在乎的模樣。「不過既然溫爺委托我辦事,我查到的線索卻和溫爺拿的人不一樣,那是我辦事不力,多半手上的內賊名單也是錯的了。」

    他的話果然讓溫鴻泰有了忌憚,老狐狸的眸光霎時銳利起來。

    「你查到什麼了?」

    「只有線索,還在等待確認。」夏行森說得含糊,一點口風也不透露。「不過既然溫爺已經抓到你要的人,那就當我查錯方向吧。」

    溫鴻泰冷冷瞪視眼前不知死活的年輕人,心里盤算等委托他的事完成以後,此人絕對不能留,否則後患無窮。

    「把孫念恩關到房間去。」他冷硬地朝手下點了個頭,兩名黑衣男子這才將孫念恩往樓上帶。

    「你還要多久會有結果?」他陰沉地問向夏行森。

    「一個星期。」

    「好,我就再給你三天。」溫鴻泰露出冷笑。「萬一到時沒給我交代,那我只好假設孫念恩就是內賊了。」

孫念恩被關進客房里。

    房間里只有一張床,斷絕了她和外界的所有聯系。

    她坐在床上,靜靜地想著這漫長的一日。

    如果十幾年前爸爸把她帶下山的那一天,是她生命里最大的轉折點,那麼今天,一定也會是改變她生命最深刻的一天。

    方才突如其來的事件宛如一場三流鬧劇,她為了自己被誣陷感到莫名其妙,也知道這次不再只是小孩子的鬧脾氣。這次,事關她的生死,但她卻發現這是自己心靈最平靜的一次。

    她慶幸自己在今天已經有過最美好的一切,若非如此,此刻的她一定對溫爺的不信任和溫月伶的落井下石充滿傷心絕望。

    這些日子以來,體會過夏家人和夏行森真正的愛和關心,她不會再將感情錯誤寄托在不可能有回饋的人身上,今天的事情,也讓她看清楚自己在溫家人眼中的價值--

    不過是枚隨時可以犧牲的棋子。

    甚至不需要一個真實的理由,就能將她處理掉。

    腦海里回想起過去曾看過溫爺對付背叛者的嘴臉,那冰冷無情的模樣,就和這次一模一樣。

    只是,其他人掙扎得比她更厲害、更恐懼,現在想想,他們或許也都是無辜的,不過是利用價值消失了,又不能任他們逍遙在外,所以就被冠上莫須有的罪名,被迫人間蒸發。

    門外突然響起交談的聲音,她不自覺凝神注意,只覺得斷續傳來的聲音有些熟悉卻聽不清內容。

    沒多久,門把忽然被轉動,門推開,夏行森表情輕松地走了進來,還一邊和守門的人談笑。

    她吃了一驚。

    待門關上,夏行森立刻表情一變,拿出一枚小型器具,像是搜尋什麼似的在房間里上下偵測了一圈。

    確認室內沒有監視或監聽器材後他才放心,連忙上前關切地打量她。「你沒事吧?他們有沒有對你怎樣?」

    「沒有。」看見他,她情緒變得放松平和。「我很好。」

    「那就好。今天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看樣子帶你離開溫家的承諾,馬上就要實現了。」夏行森無奈自嘲,隨即正色道︰「這次時間很緊急,今天晚上溫爺就會派人把你帶走。」

    「這麼快?」孫念恩有些意外。

    「他公司有點問題,所以要殺雞儆猴。」夏行森說出自己的猜測,心知情況必然八九不離十,加上孫念恩在溫家的任務被解除,溫鴻泰很可能開始對她有了戒備。

    他當初迫使孫念恩被解除任務,其實多少也有這樣的意思,溫鴻泰跟孫念恩翻臉的事,也確實在他掌握中,只是他沒料到事情會來得這麼快。

    對一個從小看到大的孩子,溫鴻泰竟可以如此翻臉無情,她才離開溫月伶身邊不過兩星期,他就急著想除掉她,一刻也無法容忍她的存在。

    孫念恩聽了夏行森的話後不作聲,只是一徑地沉默。

    「這里的事情我會處理。」沒時間傷春悲秋,夏行森很快地吩咐,「今晚你只要配合他們,自會有人送你到安全的地方,不用擔心。不過,你要適時表現出害怕的樣子。」

    「我明白。」孫念恩點點頭。

    「這給你。」他從口袋里拿了一小更扁平的物體交給她。「你把背膠撕掉貼在左胸,里頭是人造血,小心點。」

    孫念恩接過手,也不多問他計劃或原因,因為她信任他,知道現在不是長篇大論的時機。

    「不要擔心。」夏行森輕輕握住她的手,溫柔地凝視著她。「相信我,沒事的。」

    孫念恩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笑容。

    「對不起,請你忍一下。」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再忍一個晚上你就自由了。」

    「我知道,你別擔心。」

    「我該走了。」夏行森摸摸她的頭,臨別前,又低下頭輕輕吻住她的唇,百般呵護、溫柔得像要淌出水。良久,他才挪開唇瓣。

    「你自己小心。」說完,他不再回頭留戀,很快離開了房間。

    踏出房門,他已經換了一張臉,愉快地拍拍守衛男人的肩膀。

    「謝啦,多虧你幫忙。」

    「有問到嗎?」男人好奇地問。

    「問到了。」夏行森露出讓人安心的笑容,「這次有你幫忙順利多了,到時候找到另一個內奸,我會跟溫爺提起你的。」他口頭和守衛寒暄了幾句,便快步回房,聯絡阿四準備今晚接人。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來不及從頭到尾演練,只能靠隨機應變了。

    他明白這件事有凶險,但除此之外也別無他法,只希望內應能配合到底……

    夜色深沉,連星星月亮都消失了,黑壓壓的港邊,只剩風獵獵地吹著,一輛黑色轎車在深夜里被吞沒了蹤影,只留兩盞刺目的車頭燈,照出不遠處幾個身影。

    孫念恩站在堤岸邊,被人拿槍指著頭,逼到了岸邊。

    她沒想過自己的一天竟會過得這麼精彩。

    方才,毛叔跟幾個溫爺的手下帶走她,她不確定夏行森的安排是怎樣,因此只能按照他的吩咐假裝抗拒一下,然後被帶到堤防邊。

    她站在河岸邊,幾乎只差一步的距離就要失足。

    風吹亂了她的頭發,她聽見毛叔的聲音透過風聲冰冷傳來。

    「枉費溫爺對你這麼好,把你帶在身邊這麼多年,沒想到你居然背叛了溫爺!」

    「毛叔,我真的沒有……」雙手被捆綁在背後,她勉強地反駁著。

    「沒什麼好說的,背叛溫爺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條。」毛叔的指責尖銳而肯定,另外兩個隨行的男人則在一旁監看。

    「毛叔……」

    「諒在你替小姐挨過幾刀,溫爺才不想讓你走得太難看。」毛叔冷淡地說。「最後,你還有什麼遺言要交代?」

    「溫爺或小姐……有沒有什麼話要告訴我?」她知道這樣問很蠢,但這麼多年了,她自認再怎麼樣也算對溫家仁至義盡,他們的這個決定,在情感上讓她難以接受。

    「別傻了,像你這種叛徒,溫爺和小姐怎麼可能多說半句?」毛叔冷哼一聲,打破她對人性最後一絲幻想。「既然你話都說完,就安心上路吧。」

    毛叔利落上膛,槍口瞄準了她,眼楮眨也不眨一下地扣下扳機。

    一陣劇痛射向胸膛,她被沖擊力撞得往後仰,身子向後跌落。

    黑暗的天空映入眼中,接著她跌入冰冷的河水,冷意瞬間包圍她的肌膚神經,嗆入口中的水咸咸的,像淚。

    這麼多年來的付出,就只是換得這樣的下場?

    她感到自己不停往下沉,毛叔的聲音透過水波變得遙遠。

    意識開始有些模糊,很多過往美麗的、閃閃發光的童年記憶浮現在她腦海中。

    那些在溫家度過的日子,也像走馬燈般在眼前閃過。

    她信任夏行森……可是胸口的疼痛好真實。

    其實是沒關系的,她想,如果這樣死了其實也沒關系。

    只是……為什麼他的身影卻還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呢?

    好想再見他一面……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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