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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言子 -【偷歡寶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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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6 00:30:39 |顯示全部樓層
言子 - 偷歡寶典

喂!人家曲昕可是江南第一女飛賊--"摘桃仙"耶,
雖然這"第一"的名號是她自個兒封的沒錯啦!
聽說威遠將軍府有那百聞不如一竊的"奇珍異寶",
正打算下手偷"那玩意兒"--
咦?天下竟然有不斷腫脹的"那個"哩!
這下,事情好像大條了……
這笨拙的黑衣小賊,究竟是腦袋秀逗、身手不濟,
還是壓根兒不把他這俊俏魁梧的逯大將軍放在眼裡?
不僅大搖大擺地夜闖將軍府,
還像逛大街似的,對他的"寶貝"東挑西撿?!
面對懷裡這裝傻充愣、扮昏迷的小娘子,
逯惕之興起了邪惡的玩心,
為了留下這株嬌燦動人的艷桃花,他只好……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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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6 00:31:25 |顯示全部樓層
楔子

  宋朝

  煙水江南

  江水迤邐,悠悠渺渺地一路延流。

  暗夜已過,柳州煙翠湖上籠罩著一片迷離的晨霧,久久未散,令人身處其中猶如置於幻夢一般。

  天間的曙光,一絲絲、一絲絲撒向了凡塵,撒在翠綠如茵的湖面。滲透著晨曦,無波的湖水上儘是一片綺美瀲灩的迥光。

  這樣的寧靜、這樣的祥和、這樣一個溫柔開始的一日,忒多綺麗哪……

  然而詭異的是,那湖之上,卻無端端的出現了一樣不屬於它的所有物——

  一艘造工精緻的畫舫上兒就如此沉靜無聲地躺在綠茵的煙翠湖湖心中。

  照理,柳州的煙翠湖美則美矣,置船本該不是什麼困難事兒。可問題就出在這煙翠湖僅是座人工挖鑿的小湖,雖提供賞客觀湖休憩之用,但卻只限於小舟罷了。若真置艘龐大碩美的精緻畫舫於此,哪還有閒處可供遊湖哪?

  因此,這畫舫此時莫名的出現,的確是詭異極了。

  "走,登船舫。"經百姓通報而前來探查的衙門捕快帶頭登上畫舫,預備將目標移至畫舫上去瞧瞧,看大夥兒能否在那瞧出什麼線索來。

  一上畫舫之後,眾人都傻住了,驚訝的眼睛與嘴巴怎麼樣也合不攏。

  "這……這究竟是怎一回事兒啊?……太、太、太離奇了吧!……什麼嘛!難……難看死了,這、這些人成何體統哪?"大夥兒七嘴八舌討論個不休,咒罵聲此起彼落,但群眾的一雙雙眼睛,還是不由自主地朝視線焦點瞟瞄,就盼能再看個更清楚些。

  畫舫內,只見一群赤裸相裎的男男女女昏睡著。他們或坐或臥、或躺或趴,各個姿態皆極盡撩人挑逗之感。

  拋散在他們身畔周圍的,除了有各式華麗精細的杯盤碗碟之外,還有些撕破的琴譜、摔爛了的古琴、琵琶,以及一件件讓人用利器劃破的衫裙衣物……

  那捕快還算鎮定,繼續又往前邁了幾步。突然,某樣新發現的東西吸引住他所有的注意,他彎下身拾起。

  是一株桃花枝。雜錯的細枝頂開滿了一朵朵粉艷如血的嬌美桃花。

  "難道是她……"捕快失聲喊了出來,臉頰上出現了異常的潮紅,顯得既驚訝又亢奮。

  "頭兒,難不成你知道是誰犯的案麼?"捕快一臉難以掩蓋的快意,恨不得就立即開始搜證辦案了。他因過分激動而發顫的手握住那株桃花枝,眼瞳中閃著熊熊火苗。"總算讓咱們柳州等到這件案子啦!沒想到,『摘桃仙』竟然真在咱們的地盤上犯案了!"

  "什麼?頭、頭兒,你說的是最近轟動江南一帶的'摘桃仙'?"身旁的衙役大叫,顯得不大敢相信。

  捕快緩緩一點頭。"沒錯,正是那個自比江南第一女飛賊的'摘桃仙'。"他的目光環視一圈,更肯定了。"這畫舫,興許便是前日杭州傅大戶報失的那一艘了。"

  "……"眾人皆噤若寒蟬,她……又作案啦!傳言道,這大半年來江南一帶接二連三的出現了好幾起至今仍破不了的奇怪竊盜案。奇者之處在於不僅作案者行蹤背景未明,犯案時的手法與用意更堪稱詭異至極。

  據那些被盜失竊者指稱,案發當下他們根本來不及有機會見著盜賊,才剛聞到一股清新的桃花兒香味後便渾然不知了,清醒後,身畔總留下一株或白或紅、艷麗出奇的桃花枝。其他的,就啥也不知曉了。

  因為只有遺下一株桃花當線索查案,世人遂將這新近崛起的飛賊稱作"桃花仙",這稱號,或多或少都夾雜著對其遐想的綺念吧。

  一株嬌燦動人桃花枝,以及一位行蹤成謎的傳奇飛賊。

  呵呵,誰不愛幻想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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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6 00:31:4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某夜  威遠將軍府前

  黑暝幽漆的夜色底,無月,風微微。

  屋簷頂,一抹修長纖細的影子瞬間刷地飛掠閃過,幾轉乾淨俐落的翻身輕躍,隨即便迅速地隱沒於這座簡單樸實的宅邸之內。

  今夜,人稱"摘桃仙"的女飛賊終於又現身作案了。

  "摘桃仙"是別人給封的雅號,事實上,女飛賊自個兒有名有姓,她叫曲昕,是第十一代"盜王"之女弟子的門下高徒。

  話說,早在數月之前,曲昕和她另外兩個姊妹曲昀以及曲映,就為了想早點達成師父期許她們成就第十三代"盜王"的封號,便彼此打賭競賽,誰若能於一年內盜回自認為最具價值的寶物,三人評定最優者,即可擁有問鼎"盜王"的資格。

  於是乎,這幾個月以來,曲昕總是到處練身手,老愛拿些困難的目標當作挑戰。一如數天前柳州煙翠湖的那樁奇案便是鮮明的一例,她喜歡向別人的不可能作挑戰……

  "很好……"曲昕說得極淡然,一如她慣有的性情表現。望著宅邸內部構造,她臉上未帶絲毫情緒性的表情。

  忽然,也不知究竟是想到了什麼,一睇目,一勾唇,眼角及唇梢均突地漾開了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今晚的夜襲行動截至目前為止,尚稱滿意,唯一欠缺的,就只剩那久聞不如一見,且已即將到手的異國珍品了。

  傳聞這威遠將軍府是當今皇帝欽賜給長年戍守雲滇地陲之南——"鎮南關"威遠將軍逯惕之的宅邸。

  聽說近日威遠將軍因公返京面謁皇帝,不僅迎回了一位鄰邦交趾國政變失勢的皇太子,還帶著不少南國地方的奇珍異寶入宮覲獻。

  威遠將軍長年戍守於大宋與交趾國之間,見識過以及所擁有的異地珍品理當不少……因此,種下了此番曲昕欲入府一探底細的動機。

  今夜確實是個下手的好時機啊……

  她調查過了,今晚威遠將軍仍要留在兵部與其他邊防守將商談軍國大計,至於其餘的幾位副將手下,則皆因久未返京而相約飲酒尋歡去也。換言之,如今整座威遠將軍府等於跟個空城沒兩樣,隨她是要偷要搶要盜都行!

  翻進了將軍府後,曲昕遂不再偷偷摸摸了,反正也沒人,她索性光明正大的行走遊蕩於其間,這巡巡,那逛逛的,一時間煞是好不愜意。

  推開一扇半掩的房門,她輕步踱了進去。

  "……"儘管曲昕笑意微淡,可她心底卻得意得很呢,這房間狀似書齋,看來她是來對了。腳才一踏入房門內,撲鼻迎來的便是一股異國的薰香味兒。

  或許是習慣,也可能只是一種破除不去的感官迷信吧。

  總之,就像狩獵人在獵物到手前,總會先聞到一陣濃濃膠稠的血腥味般,此時曲昕聞到的是濃郁的香料薰昧。

  進人後,她先是移步至牆邊的案櫃前,動手取出頂上放置的幾件石器。

  "嗯,是好貨……"她將顏色各異的石器放在股掌中把玩,眼底間閃現著一簇只有在看見寶物時才會綻放的璀璨光芒。

  黑漆底,沉浸在盜寶樂趣裡的曲昕顯然壓根兒就忘了還得留意週遭的一切動靜……

  亦或許,是黑暗底的對手太陰沉,根本就有心不教她發覺。

  男子一雙銳利如鷙鷹似的瞳孔在黑暗間本能地收縮、放大,收縮、再放大……一瞬也不瞬地緊瞅住眼前這唐突闖入的陌生女子。

  她是誰?膽敢夜闖威遠將軍府?究竟有何企圖?

  對於此位擅闖者……蟄伏於暗地裡的男子瞇起眼縫忖想,決定先探探她的底細,再做其他處置的打算。

  窗外黑漆一片,微風一拂,成蔭的詭魅樹影便莫名地遮掩出一幅撩人想像的恐怖畫面。盤結繁茂的枝影搖曳個不休,雜著抽咽似的風吟聲,颼颼颼的肆掃著窗欞畔。

  戶外昏暝無月光,甚至連一絲的弱光都透不進這間隱閉著的書齋內。

  朦朧底,男子凝望著那名也同樣置身在黑暗中的闖入者。因為太暗,根本也瞧不清她的面容樣貌,只能依稀辨識出大概的身形輪廓。看上去,來者應是名體態輕盈修長的妙齡女子才對。

  只見她的動作舉止好像也不特別焦急,任由時間流逝,就這麼隨興翻上尋下的探訪著案櫃裡一格格的奇石寶玉。雖見她偶爾流露出一抹驚歎稱讚的眼神,但她卻並未將它們取走,反而是又放回了櫃裡去。

  為什麼不取?莫非他猜錯了麼?難不成這擅闖的女子並非賊偷?

  男子才剛要重新懷疑她的動機時,女子在黑暗中的一個細微動作卻意外地確定了他的評估。呃……她終於注意到了。

  窺察至此時,男子總算逸出了一抹想當然爾的詭譎笑容來。

  "摘桃仙"曲昕究竟是被什麼東西吸引了所有的心思呢?

  她身子簡直被一股震撼的感動給懾得僵住了,那因為極力壓抑而興奮地無處躲藏的狂喜,從她微微打顫的唇齒中釋放而出。眸子裡,更散溢著發了亮的瑩瑩光芒。

  向來不將喜怒現於形上的曲昕,竟難得地為著眼前所見的寶物露出了她的雀躍。是呵,尋到至寶,今日這場夜探將軍府的功夫總算是沒有白費啊……

  順沿她目光底的方向一路向著齋內的某一處望去,竟在一面桌案上赫然發現了一隻檜木淺盒,木盒裡則安安穩穩躺著塊石頭。

  沒錯,說它是石頭也沒錯,它不過就是塊能在黑暗裡發光的石頭罷了。若非這昏暗的夜色當道,曲昕又焉有機會一窺到它獨有的特殊光芒?

  躺仰在木盒內的石頭表面光滑,無紋無窟,瞧上去不過就只是塊頂好看的石頭而已。但倘若將它浸在幽暗中,則石頭本身便會煥發出一環懾人眼目的奇彩光暈。

  很奇妙,那暈開的色澤說不清究竟為哪幾色所組成,一層一層的各自獨立,但稍一恍神卻又感覺好似交融擰拌在一起。

  曲昕學盜數載,手上輾轉進出過的寶物也不算少數,可眼前的這件她卻從未見過。它是什麼?夜明珠麼?胸臆間狂燒著一股難言的喜悅,她探出那雙仍微微發顫的手,欲取出它一洩傾慕之情。

  掌心還未落下呢,一扇嵌在牆裡的窗欞卻突地搖晃著雜聲大作了起來,曲昕心一驚,連忙箭步躍至窗畔檢查。窗外除卻微風拂起的樹影之外,再也沒任何可疑的地方了。她轉身,又再輕踱日那張置著發光石頭的桌案旁。

  曲昕當下作了決定,就是它了。今夜的戰利品就是它了。

  決定之後,她遂由襟內的衣褶處取出一枝粉艷動人的桃花來,輕輕地、帶著些故意成分地,將它擺置在那面乾淨的桌案上。隨後,旋即俐落的探手拾起木盒內發著異光的石頭。

  也不知什麼原因作祟,那石頭才觸及她掌心上,就恍若突有一叢野魅的火苗瞬間放肆地燒了開來,沿著那掌心、指尖、關節、手腕……火勢一路狂猛地攀竄至她的整只胳臂。

  "……"曲昕緊咬住牙關,強忍下那股莫名的、突如其來的虛幻燒灼感。

  忍著,一定得忍著,只是幻覺,都是幻覺而已。她鎮定心緒如此安慰起自己道。雖這麼解釋,可那迅猛的燒燙感卻的確越來越鮮明瞭呀!

  曲昕一掠眼簾,竟驚見那奔紅的野火正由自己的半截手臂處焚燒而上,火舌洶湧如狂潮般侵襲著她……

  "啊……"儘管再如何強作鎮定,此刻的曲昕終是忍不住尖叫了起來。

  "看來,你是注定取不走它的。"黑暗中,男子的聲音終於顯現了,那音調聽起來極為悠緲、充斥著一種低迴的沉寂。

  就在自己感覺將被那火勢糾纏得窒息的一瞬間,忽然,所有的燒灼炙熱卻全因這聲音的出現,而漸漸舒緩了下來。

  消失的和它來襲時一樣詭異莫名……

  "誰?是誰?"曲昕本能的低聲詢問,眼底,藏著一抹急欲滅口的殺意。

  "欸,這話該由本將軍來問你才是吧。"

  隨著男子低沉跌宕的說話聲漸靠近,她身上燒著的感覺遂更形消散掉了,緊接著,卻反倒是一股冷颼颼的寒涼氣息。

  他不費絲毫力氣便順利由曲昕手中取回了那塊仍在發著奇光的"醒夜石"。那石頭美是美矣,但若不小心處理卻也極可能會發生些勾人心神、引魂出竅的怪事情來。

  就像方才在她身上剛發生的那般狀態……

  黑暗中,他將"醒夜石"舉至彼此的面前,奇彩的光暈映照著他倆,也總算望見了彼此的真面貌。

  光暈渲染在他和她的臉龐上,石頭頂,亦映現著各自的面貌。一張是瞼色鐵青、雙眸冷冽、桃唇緊抿;另一張則是唇角微勾、神情輕鬆、掌控自若。

  瞅望的一霎間,陣陣純然的冷冽感遂從曲昕的背脊延伸至頭皮深處,她頓覺好冷、好冷、好冷哪!

  *        *        *        *        *        *        *        *

  "將軍,咱說這丫頭竟敢選在咱們威遠將軍府裡下手,根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嘛!非好好教訓一番不可……"生得一副嚇唬人模樣的軍營教尉何敝,轉動著他那一雙銅鈴似的大眼,很認真地在想。"乾脆把她扒光了衣服,綁在威遠將軍府門前警告示眾算啦!"一皺眉,一努嘴,都把他頂上的厚卷髮、臉上的粗眉與落腮鬍給逗得顫動地做了亂。想著想著,何敝遂朝曲昕的身上望過一眼,後者的臉上不露一絲情緒,僅是冷斂著唇眼,連話都不肯多說幾句。既沒有一般小女人似的哭哭啼啼,也缺少一陣如母老虎般的叫囂。

  呃,這丫頭小賊的確是很怪咧!

  "噯,粗人就是粗人哪!"忽然,另一記略顯尖細的男子聲音在何敝的身後響起來,一名身穿錦繡緞面華服的俊俏男子步上來,舉起手中的褶扇便往何敞的後腦勺上狠敲了下去。

  "哎唷!你這娘娘腔韓味,做啥打咱腦袋瓜子啊?"何敝粗魯地吼了開。

  對於這險險快震破了屋頂的吼叫聲,被喚作韓味的男子顯得毫不在意。他伸手扭著何敞的一隻耳朵,在耳畔慢慢細細地說道:"打一打有什麼關係,反正再打,你也不會因此就更笨些。況且,這本來就是你不對呀,不懂得憐香惜玉也就算了,怎麼還要想法子欺負人家這位嬌滴滴的美姑娘呢?"何敝斜瞪了參謀官韓味一眼,隨後就把視線轉至曲昕的面前,望一眼那張被韓昧稱讚的容顏。他不大甘心地搔搔頭殼,居然也害臊了。"就算是個再美的姑娘,也……也不能當賊啊!……你呀,"韓味的摺扇再次敲在何敞的頭殼上,不過這次下的力道可就輕得多了。他眼梢帶笑,意有所指的睨了睨那位從頭到尾眼神都緊追著曲昕不放的將軍大人。"人家小姑娘的罪究竟孰輕孰重,當然得由咱們將軍親自發落囉,哪輪得到你在一旁閒嗑牙!"下一刻,兩人就都挺有默契、乖乖的安靜了下來。四隻眼睛動也不動地緊緊跟蹤著接下去的劇情……

  先前逯惕之始終保持著他平常慣有的沉靜,不多言、不表現情緒、不預設立場,只在一旁冷冷地觀察對手的動靜。

  沉靜中,他瞅望著她好一會兒了。臨著大廳內通明的燈火,總算可以將這名私闖將軍府盜寶的女賊給瞧個仔細了。

  這女子身著一襲白底桃邊的衫服,在領口、袖邊、尾擺處皆繡上了一朵朵穿梭其間的粉桃花。

  純粹的素白與粉艷欲醉的桃紅交織纏綿,似乎是想與她臉上的嬌容相互輝映,她臉龐頂那近乎槁白的神色與唇畔間泛透的紅光產生著如此強烈的對比,正恰似她身上的服飾一般醒目地令人難忘。

  "原來你就是那株人人皆追不到手的桃花呃。"逯惕之說道。一語雙關,半似調侃、半似指認。他手裡握著那枝她留在書齋桌上的桃花,一邊說,一邊把玩著它。

  "……"曲昕冷回一眼,根本不願多費唇舌。洩漏越多,就等於是將自己越往危險中推去。

  "好吧,既然你也不願多言,本將軍便只好依法將你嚴辦了。或許,世人會很樂意知曉這『摘桃仙』的真實身份,"他略略停頓一會兒,給予她足夠的時間反應,然後才把話繼續接下去。"竟就是江南織造大戶『澗彩織』曲……"他故意將末尾的答案說得極慢,留給人無限曖昧的遐想空間。

  "夠了,你這是在威脅我麼?"曲昕冷言斥道,語氣間皆是嚴厲和不屑。

  逯惕之的神情也沒比她熱烈多少,只不過,略佔上風的他倒是逸出一抹半勾的笑痕,總算是讓她再開口說句話了。

  其實對他而言,要想調查一名被擒女賊的底細本就不難,儘管常年鎮守邊關,但為便於情報的搜索,布在各地的眼線可是少不得的。於是,僅憑著手底下寬廣的人脈關係,才不過短短一柱香的功夫逯惕之便已能掌握住"摘桃仙"曲昕的所有背景資料。

  相較於那些無能官府衙門的亡命追緝,威遠將軍府的行事效率可就有本領得多,這款處事方針一如逯惕之做事的原則。

  他似一隻潛藏於山林野叢中的鷙鷹,有雙銳利如炬的眼神、有對兇猛帶鉤的尖爪、有份不輕易顯露的野心。總匿伏於平靜裡,教人難以察覺、不易防範,除非,遇見他欲擒捕的獵物時,那股本質裡的野性才會悄悄地伺機顯露……

  "今夜可是你自己自投羅網,本將軍又何須花心機威脅你?"逯惕之反唇相譏,唇角上那道淺淺的勾痕仍未散去。

  曲昕常自認已是夠冷的那類人了,沒想到今日竟還會再遇見個比她更冷的男人,不由得令她想多看上幾眼。她斜睇著他,帶些探究與分析的心情。

  他眼瞳內的自信與冷然,彷彿就像另一個更冷的自己呀。想至此,曲昕暗打了記冷顫,像要掩飾真實感受的一種投射反應,她竟就揚起唇線,在唇上綻出了一朵似冷清猶艷麗的笑靨,道:"怎麼說我『摘桃仙』曲昕也算個絕頂聰明的女賊,若要什麼條件才肯放人自由,你就清清楚楚地點明吧。"

  "呵呵呵,聰明哪聰明,"逯惕之笑著站起身,手上的那株桃花枝仍在指腹間轉啊轉,他踱近她,執握住桃花的雙手朝她躬身做個揖。"曲姑娘言重了,若說交換條件不敢當,本將軍想請你去偷樣東西倒還是真有其事……"雖說不是條件,可那在曲昕臉面前晃啊晃的一株桃花枝,卻怎麼瞧都像是向她挑釁似的。

  "替你偷東西?……是,偷東西。"逯惕之刻意壓低音量,那抹鬼祟神秘的神情好像正在幹件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一樣,充滿著詭譎和幽暗。

  像,從黑暗間向她走來,將逼迫她出賣靈魂的幽冥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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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6 00:32:0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晨,曙光現

  威遠將軍府  北進院

  "喂喂喂,你們別擠蹭了行不?"大嗓門兒的何敝踹腿一蹭,身後的兩三個人便被他給踢下了牆去。

  只瞧一大群男人們趴在北進院的圍牆頂,個個皆引頸瞇眼,偷偷摸摸地只想朝屋子裡窺見點兒什麼東西才甘心,由於想偷看的人著實太多,他們索性層層疊起了羅漢來。

  "娘娘腔,你倒分析分析,咱們逯將軍跟人家曲姑娘成天關在房裡足不出戶的,倒底是在搞啥名堂啊?嘖嘖嘖,孤男寡女,傳出去怎不壞了人家姑娘家的名聲唷!"何敝目不轉睛瞪著北進院的大門,神色間有股淡淡的可惜以及不以為然。

  "噯,說你笨你也甭不承認,"韓味的雙掌支住下頜,靈動的眼眸側睇了身畔的莽漢一記,然後才又望過北進院大門,那雙眼,彷彿早已穿透進了門內。

  "人家既然關起門來,當然就是在做些得關起門才能做的事情囉,難道你連這麼簡單的道理也不明白嗎?"

  "咱就是不懂才問你啊!做啥又藉機損人哪?你不比咱聰明,哪會有能耐當上個只消動動嘴就了得的參謀官?"何敝不服氣地拿手肘勒住韓味纖瘦白嫩的脖子。"說,快快說來——"

  "呃,咳咳咳……才不只動嘴,還、還有腦袋……呃,呵呵呵……咳咳咳……"韓味半咳半笑,雙臂假裝揮舞著故作求救狀。

  只不過旁邊根本沒人要理睬他們,看他倆這般嬉笑怒罵的景況也已非一天兩天,早就跟吃飯喝粥一樣的習慣平常了。倘若他們有一日不吵鬧,那才真是出了怪事兒咧!還不如多留心北進院大門裡的動靜才刺激有趣些呢。

  在那扇緊合著的柚木大門內,可沒人還有多餘的心思去聽聞戶外那些雜雜作響的吵鬧聲,正如韓味所說,他們當然在做著些關起門才能做的事情……

  "不對,這一步錯了。"終於,曲昕臉上露出一絲不甚耐煩的表情,她回頭,沉靜,卻暗狠狠地瞪向靠坐在躺椅上啜茶的逯惕之。她已經練習了兩天一夜了。

  他倒輕鬆自在,只需張嘴、說話、喝茶、指使她,但勞動受苦的卻是她耶,不僅得一直重複再重複的背誦他交給的一張機關圖,還必須迅速消化掉所有機關圖內的部署、走位……

  此刻,她又累又困,眼皮簡直就快連在一起打架了,沉悶到底的他卻不懂得體諒,還盡要她不斷拚命演練。

  曲昕覺得自己的耐性已經瀕臨界點,再不可能更壓抑了。

  "你瞧,這一步必須退三進六,否則的話——"逯惕之攤開機關圖,指著上面的走位分佈說道。

  "否則否則否則,"她忍無可忍的咆哮道,學起了逯惕之略顯責備的口吻。

  "否則我就已先累死、倦死、渴死、餓死了!"隨後,便逕自快步走向那張已經空著的躺椅旁,負氣似的仰身一躺而下。

  "曲昕……"逯惕之皺起眉頭,輕輕喚她的名字。

  "……"曲昕不答腔,乾脆合上雙眸,眼不見為淨最好。

  自負之人總是不屑輕向人低頭的,他知道,她正是個集合美麗、智慧、膽識與技藝於一身的特殊女子,也因此,她才敢如此自負,自負到敢於一再輕蔑起他的權威。

  "女飛賊也只是具人身肉軀。我告訴你,我累了。"曲昕星眸閉合,桃唇緊抿,壓根兒是一丁點兒商量的餘地也未留。本來嘛,身體是她的,累了,自然就得休息囉,哪還需同他商量什麼名堂嘛?

  "……"逯惕之放下機關圖,走至躺椅旁,低頭俯視她。

  "……"曲昕毫不理會,她的自負底涵蓋著強勢的堅決。就算他有天大的道理也阻止不了她想好好睡一覺的決心。

  他輕歎著氣,碩長的暗影疊墜在她仰躺的身子上,籠罩住她。"否則,那重重的機關陷阱便可能將是你喪命的地方。知道麼?"僅在那一霎間,似乎有種模模糊糊的奇異感覺襲上了曲昕閉鎖的心房,她有種被猛地撞擊了一記的幻覺。她說不出任伺話。

  "我可絕不願你是因為大意而被犧牲了……"他又說,雙眼仍舊在凝望。

  雖然閉著雙眼看不見、但她依稀感覺得到自己被他修長幽暗的黑影子所覆蓋著。而那股莫名的寒涼之氣竟又再度隨著他的靠近,而漸遽增強了,就像他第一次靠近她時的那般冷冽。

  穿越過肌膚,透進了骨骸,直抵她最最細緻脆弱的心房處。

  那頑強的冷冽感彷彿僅在一瞬間便已凍結了曲昕,她睜不開眼看、張不了口說、四肢動彈不得、氣血倒灌逆流、心也凍結地將要麻痺……

  "那……你還是先休息會兒再練吧。"突然,逯惕之背轉過身,離開了躺椅,也離開了她。

  戶外的曙光微微透入,逐漸溫暖些了。

  但,曲昕心上那處因他經過而造成的凍結,卻隱隱地仍在抽搐著、怎麼強制也停不下來似的。

  她緊緊合著眼簾,怕向旁人洩漏了一絲絲不安的情緒。

  *        *        *        *        *        *        *        *

  半旬後  東海海岸的風力強健勁勇,翻捲起一層又一層的急流猛浪。

  十數艘以桐木鐵皮打造成的大船整整齊齊的排列在港灣中,桅桿上的帆布迎風飄蕩,頂端懸掛著一面面標寫了"威遠鎮南"字樣的幡旗。

  "你騙我。"望著眼前一望無際的汪洋大浪,說實話,曲昕實在很不願在旁人面前表現出她的脆弱,但一雙腳卻還是不由自主地直往後退,一步、一步又一步。

  身畔的逯惕之一把抓住她急欲脫逃的手腕,穩穩的,不讓她有臨陣脫逃的機會。他的眼梢沉斂,唇角緊抿,一副自信昂藏的堅定神情。

  "你騙我。"曲昕再一次重複道,語氣間充滿著不悅和輕鄙。

  "騙你?本將軍豈有欺騙你的道理?"緊執住她的手腕,他轉頭,望向遼闊的大海深處。

  "總之……你就是騙了我。"

  "曲姑娘,你甭講笑了吧,咱們逯將軍不過是要你去『拿』樣東西。又不是個負心漢,哪有啥騙不騙的呀?"既沒耐性又挺多嘴的何敝開口說了話,一隻腳跨於甲板,另一隻則插在船頭上抖啊抖的。

  "可你們沒一個人曾告訴過我,這東西得出海去拿。"曲昕仰著臉,冷冽的目光穿巡在週遭的每一張臉孔上。

  "啊?娘娘腔,你沒跟她說嗎?"何敝瞪著那即將登上船的韓味,一副隨便問問的態度。

  "呃……嘿嘿,我還以為,就算你這個藏不住話的寬嗓門兒沒說,"腳剛離岸的韓味露出了一抹尷尬的笑,癟癟嘴,用下巴指著逯惕之的方向。"咱們將軍也會自個兒向曲姑娘說明白的。"然後,在場的所有人全將視線焦點集中至他們的將軍,逯惕之的身上,只見這名備受矚目的男人臉色轉也不轉,鎮定得很呢。

  "哈哈!搞了大半天,咱們果真啥人也沒告訴過她唷!"何敝捧著肚子,弓起身子哈哈大笑了開來。一點兒都不擔心此舉會否替船下那一對男女臉上的嚴肅表情更再雪上加霜……

  "你們,這群狂妄、自大、滿肚子壞水的臭男人!"曲昕鄙夷至極地斥道,眼瞳內逐漸渙散出一簇倉促的火焰。

  自負如她者,是絕不會甘心受一群被她評為粗鄙的男人們所擺佈的。

  "放開我。"曲昕提出警告,語氣之寒簡直可以逼得一般尋常人即刻便震懾地鬆了手。可,誰教她面前的這男子卻同樣也是一塊寒冷的極冰呢。

  既然說不通,她決定乾脆就和他來場硬碰硬的陣仗。

  心一橫,曲昕遂出掌朝逯惕之的胸前一劈,將他略微震退了幾步。"我說,你放開。"

  "將軍"此時不管是船上船下的人全都叫嚷了起來,眼見情節生變,他們隨即擺好了圍攻的陣仗,將曲昕與逯惕之給團團圍繞住。

  逯惕之先前執握住的手仍未放鬆,他揚起另一隻手臂,示意阻止眾人伺機而上的圍攻。

  "……"掌心雖是擊中了逯惕之的胸口,但曲昕的手掌卻恍若被他胸前一個強烈的吸盤給吸住了似的,怎生抽離都掙脫不開,她愈扯,那股莫名的吸附力便愈強。她愈扯愈心慌、愈扯愈焦躁……

  於是,眾人的眼前就出現了這樣的一幅景象:逯惕之抓著曲昕的手腕不放,曲昕貼住逯惕之胸口的手掌怎地都抽扯不起。看情況,他倆的形影是誰也離不開誰了。

  "……"曲昕仍舊不放棄,沉默地壓抑著慍火,將自己一注一注的內力灌入了掌心中。

  "你瞧,可不是本將軍不肯放過你,"逯惕之揚手扣住她貼覆在他胸膛前的那隻手腕,一抿薄唇,竟然朝她露出了難得的淺笑。"是我這心口上的東西捨不得你,不願意你背棄它。"

  "……"曲昕末發一言,只睜著一雙懷疑不定的火簇眸子照著他。

  此時,逯惕之等於是握住了她的雙手,他遂將她輕輕地往自己的胸前一拉,俯下臉,低喑著僅她一人能聽到的音量,很溫和,也夠挑釁的了。"這心口上的寶石要我偷偷轉告你,說你若真有本領,就把它給盜走吧!"曲昕仰起臉,想將逯惕之那張又真又假的臉孔給看穿,她眼神中的懷疑藏著更多有關迎戰的情緒。

  敢問她這江南第一女飛賊"摘桃仙"有無盜寶的本領?不就等於像在問個屠夫會不會殺牲一樣的愚蠢麼?好,膽敢取笑她沒本事,就讓他有機會見識見識她這身嫡傳的盜取功夫吧!

  "走,登船吧。"這會兒,負氣上船的曲昕早就把自己最初為何拒絕登船的原因給忘得一乾二淨的了。

  唉,沒辦法,只怪這聰明冷冽的女子可以被打敗,卻禁不起對方一丁點兒的挑釁呀……

  *        *        *        *        *        *        *        *

  揚海風飄,浪捲波濤。

  十幾艘大船依著職等運載官兵,除了為首的探勘先鋒船領在船隊的最前頭之外,官階最大的威遠將軍逯惕之以及他的文武副手都在這第二艘船上,當然,還加了一名女貴客。

  狂猛的浪潮惹得船身漂漂浮浮地晃蕩個無止無休……

  此時,某間艙房裡傳出了一些虛弱的聲響。

  "嘔……"又是一陣毫無預警的乾嘔席捲而來,曲昕只手撫住胸口,想平息這已不知是第幾十次的嘔吐感了。

  唉,都怪自己一時逞強,只顧著那朝被逯惕之激起的好勝心,卻忘了自個兒這從小未離過身的暈眩症。

  曲昕的這種暈眩症可奇怪得很,舉凡些會晃蕩的東西都在能使她暈眩的範圍裡!諸如鞦韆、搖籃、舟車……等物品都被她列為了拒絕往來者。

  "嘔……嘔……"好慘!曲昕嘔得頭昏腦脹,肚子裡只剩膽汁在滾動,眼前一片天旋地轉,黑鴉鴉的啥也看不見。

  天色入晚,她卻連起身點燈的力氣都沒有。

  這船才剛剛開駛了半天的航程,若等到達目的地恐怕還非得再熬半個多月不可,以這狀況研判,真不曉得自己能否再多熬過半個時辰啊?但若現在就教逯惕之為了她的暈船而將她遣送回岸邊,恐怕除了換來他的冷眼相待之外,還必須得再忍受那幫臭男人的奚落跟訕笑了。

  天呀,她究竟是中了什麼邪門兒,為什麼竟會答應登上這艘晃晃悠悠的不歸船哪?弄得現在這樣留也不是、走也不能的困頓之境。

  "不、不行了……我、我……嘔……"曲昕趴在軟榻上,一翻身,抓起一旁的圓木桶,便將腹腔中僅存的苦水全給傾吐了出來。

  "唔,好苦……"意識越顯昏沉,幾乎已耗盡力氣的她逐漸暈睡去。

  朦朧中,不知又度過了多久。

  隱約覺得,艙房門彷彿被推開,似乎有人進來了,曲昕實在睡得極不舒服,卻無力睜開眼簾瞧一瞧究竟。她,只想睡呵。

  *        *        *        *        *        *        *        *

  一進至艙房內,逯惕之的一雙箭眉就緊緊鎖斂著。

  原以為迎接他的就算不是預期中的冷語咒罵,也該是曲昕的一雙寒冽目光才是。沒料到,他所預期的想法竟全盤落空,剩下的只有滿房間的黑暗、沉寂,以及一陣撲鼻而來的酸楚氣味。

  逯惕之揭開房門上讓艙房外的新鮮氣息拂進,然後,再點燃起燭台上的燈芯,好使燭光照耀開整間艙房。

  炯然搖曳的燭火底,逯惕之低頭一望,見到曲昕將自己修長的身材線條蜷縮起,襯著那身白底桃邊的衫裙褶痕,猶宛若一朵躲雨般的花蕊兒。

  她雙眸閉合,黛眉彎蹙,卷長的黑睫毛撒曳在淺淺的眼袋頂,挺立的鼻樑同她性格一般倔強,額間和雙頰皆滴淌著濕淋的汗珠,而那微啟的唇畔哪,則展現出了和往常印象中截然不同的嬌柔嫵媚,勾動起凝望人的眼睛與心神。

  緊接著,出於一種自私的下意識,逯惕之想也不多想就隨即掩上了艙房門。老實說,他確實是不想讓其他男人見識到這般風情繾綣的曲昕。還好是他,最好只是他。

  一霎間,風動雲動水動船動,皆不及他胸口前的這一記心動。心一動,必捲起波瀾千萬丈。

  "曲姑娘,醒醒了,曲姑娘?"逯惕之柔聲喚道。一見著她的睡容,差點兒恍神得都快忘了原本前來探看的目的了,幸好,這溫柔的喚聲提醒了自己。

  "曲姑娘,曲姑娘……"他側坐於軟榻旁,伸手拂了拂擋在她眼簾上的柔細髮絲。

  "唔……好、好難過,我、我好難過……"曲昕緊鎖著眉頭,昏沉沉地呢喃道,根本不知自己在囈語。

  "哪兒不舒服?告訴我,你是哪處難過的?"身在軍旅十餘載的逯惕之從不知自個兒竟也有如此溫柔的一刻。

  "我……"曲昕的臉色白如皓瓷,她咬住薄唇狀似忍耐。"頭暈,一點兒力氣也沒有,好暈,好暈哪……"原來,她是會暈船的,難怪先前才那般彆扭得不情願登船。逯惕之望著她昏昏不振的臉色好一會兒,總算是看出了一點端倪來。

  突地,又是一陣猛浪翻湧,引起了船身不住晃動搖擺,榻上的曲昕遂也跟著開始微微搖晃。"噯!又來了,又晃了……嘔……我、我、好暈哪!"她急急想抓住任何浮木似的一手抱住了他的大腿。

  一時半刻間,還真不習慣面對這素來總冷言相對的曲昕露出的脆弱神情,彷彿,眼前的一切都僅是他自己的幻想罷了、全是杜撰的。

  "天啊,誰、誰來救我?誰……嘔……"她纖細的指尖穿過長褂,刺上了他的肌膚頂,的確是會疼也會痛。

  這些發生了的事都是真切的。

  "別怕,我在這兒,"逯惕之動作俐落的從領口內的頸項上取出一錠石頭,沾沾清水,再置入她的唇齒間。"好了,就不難過了。"沒錯,就是那錠曲昕盜之不得的"醒夜石",他後來將它鑄成環項繫戴在胸膛前。那"醒夜石"因為有著能勾人神魂、引人幻覺的能力,所以,自然也就能令她身體中的不適感覺轉換棹。

  望著她漸漸舒展開的眉頭,逯惕之頷首抿唇,緊繃的心情也逐漸放鬆了。

  曲昕作夢也想不到吧,那塊她當初想取也取不走的寶物,現在竟又不請自來地送入了她的唇中,卻是在她最恍惚昏沉的當口下。

  唉,誰教一切全是冥冥底的天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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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數日後

  烈陽紅燦燦地當空迎照,甲板上,一群人三三兩兩的閒嗑著牙。

  表面上,大夥兒都看似船過水無痕般,沒人提起過什麼關於"摘桃仙"曲昕暈船的諸多事跡。

  之所以不提,絕非是畏懼於她的冷淡疏離,而是因為一連數日以來,眾人早發現了一項關於她更秘密的怪事兒……

  "哈哈哈哈……天哪!原、原來連你們也都知道啦!"憑這音量、這嗓門兒,再愚蠢的人也都該知道又是何敝在嘻皮笑臉了。

  "喂,小聲點兒吧,若待會兒人家曲姑娘出來透氣兒聽到了,可不就讓人家難堪麼?"斯文秀氣的韓味唇邊雖然也抿藏著笑意,但持扇柄的手卻不留情的往那狂笑的莽漢肩頭頂一敲,一絲絲憐惜的意思也無。

  "呵呵呵……哈哈哈……有、有啥關係嘛!反正,人家曲姑娘白天根本不踏出艙房一步,呵呵呵,只有等晚上大夥兒都睡了榻以後,才、才會……哈哈哈……才會……哇哈哈哈……咱說不上話,你說你說……"何敝笑岔了氣兒,整個人癱倒在一旁俊愣愣陪著笑的伙夫頭兒身上。

  "噯,人人皆有其隱私,你這莽漢怎能如此取笑一個出門在外的嬌美姑娘呢?"瞥一眼身畔那笑到直不起腰桿來的何敝,韓味輕皺起了他那刷得精雕細緻的一雙眉,小小聲言道:"況且,你膽子還挺大的麼,就這麼當著遂將軍的面前笑話起他的貴客來,嘖嘖嘖……夠膽量。"怎奈韓味這番狀似在勸解人的話,那股子酸溜溜的味兒聽在粗線條的何敝耳裡,反倒更像一劑笑話丸,逼得他笑到是涕淚亂噴了一通。

  "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太好笑了呀……"素有潔癖的韓味連連避了好幾步,卻還是逃不過何敝的濁水攻勢,他嫌惡地遮摀住口鼻,忍不住尖起了嗓子叫道:"哎唷喂呀!你這薰死人不償命的缺德鬼、掃把星,臭何敝!……嘿嘿嘿!活該,誰教你要說那好笑的笑話作弄咱,哈哈哈!"何敝站起身,邊扭頭回話,邊歪歪倒倒地步向了那位離他們有段距離,自個兒一人迎在船頭曬太陽的逯惕之那裡去。

  "咱說咱的將軍大人啊,"他沒分沒寸的直接把手搭放在逯惕之削齊的肩膀上,心中全然沒有長幼尊卑的分野。"甭怪咱這老粗多嘴,您瞧,嗚……"說沒幾句,他就又忍不噴笑了出來。"哈哈哈……瞧瞧曲姑娘那夜遊的怪毛病哪,呵呵呵……別、別到時東西沒盜著,反而讓人家交趾王給抓了把柄唷!"

  "……"逯惕之很沉默,雙瞳瞇成條縫似的望向了遙遠的一方,眼光中,彷彿消失了盡頭。

  他不言,是因為只有他一個人才明瞭曲昕發生夜遊怪事兒的真正原因,而促使那原因直接或間接成立的人,正是他。

  為了能替曲昕消解些暈船的不適感,這幾日以來,逯惕之總是悄悄溜進她艙房內,趁著曲昕暈眩嘔吐時,將那錠"醒夜石"置於她的掌中或嘴裡,好讓她可安穩入睡。

  然,曲昕終究不是石頭的主人,那"醒夜石"所凝聚的靈性是需要長期培養的。就猶如豢養家寵一般的道理,唯有它的主人配戴方能達到心曠神怡的效力,旁的人隨意觸碰便只能產生夢境似的詭異幻覺……

  曲昕之所以會在半夜裡起身遊蕩,就是因為"醒夜石"的靈力積聚體內釋放不得所導致。它釋放的,其實亦就是觸碰者心內最最想發生的幻覺。

  "特別是,像曲姑娘那樣在夜裡失了魂的直叫嚷著自個兒是勞什子『盜王』的奇事兒,只怕這會兒想壓都壓不住了,"何敝貼掌覆耳,鬼鬼祟祟的模樣。

  "現下呀,恐怕連別船的士兵們都聽過了咧,呃……呵呵……哈哈哈……"

  "咳咳咳……"船那頭,傳來了韓味警告味頗重的咳嗽聲。

  但笑意盎然的何敝哪聽得到啊?就盡在逯惕之板著臉的身邊狂笑個不停。

  "哇——哈哈哈哈!"

  "何教尉,什麼事情逗得你如此開懷暢笑,也說給我聽聽好不?"突然,曲昕那飄飄渺渺的音調在他倆的身後散了開來。

  "嗄?曲……曲……"何敝怔仲得大半天說不出話,愣愣地轉過身,懾望著一臉淡然的曲昕。

  "是,敝姓曲。"她將唇角短促一勾,冷冽的笑意既幽遠又詭異。

  "曲……曲姑娘,你……你出來曬、曬太陽哪?"何敝困窘至極,東張西望了番之後,只好顧左右而言他的胡亂問道。偏偏,卻又瞧見她身後的那干人等全在對著他做盡了鬼臉。哼哼!糗啊!

  "嗯。"曲昕不置可否,臉上也沒怎麼想回應的情緒。她遂跨出步子越過何敞的身前,直接踱近了逯惕之,於他的身後站定。

  "逯將軍,我有一事想要請你幫助。"

  "……"他想,以她自負甚堅的個性研判,必是思忖苦久後才會決定求助於旁人的吧?

  曲昕吸了口氣,將鬢旁的細發別向耳後,再看過他一眼後,才開始淡淡的、慢條斯理的說道:"我素來即有暈眩的宿疾,這次登船後的病症更烈,擾得我鎮日只知嗜睡,根本沒法子做其他事情了。再這麼攪下去的話,恐怕是會影響到將來替你盜寶的任務。"

  "你……不想睡得安穩嗎?"他挑了挑深濃的雙眉,為她突如其來的請求而疑惑著。"或許,能睡得安穩可暫時忘卻暈船的苦惱。"曲昕堅定地搖搖頭,眼角眉梢間全是抹不肯服輸的倔強韌性。"那絕非我處事的方法。面對難題,我只想征服,不管那會是多艱巨的阻礙。"

  "……"逯惕之又不說話了,緊瞅著她雙眸底那簇冰冷中夾雜了預備燃燒的急切。他猜想,這回被下降頭的人,恐怕是他自己了吧!

  *        *        *        *        *        *        *        *

  是夜。

  船隊持續著向南航駛的目標。

  星空底,海面上透露了難得平靜的潮息。海風微微吹拂,良夜催人好夢。

  然而,好夢縱然易醒,卻並非人人踏入的皆會是夢境。

  沉寂中,一陣"喀兒達"的開門聲兀自在暗地裡響了開來。

  艙樓頂,只見曲昕一人晃晃悠悠地佇立於其中。她的步履輕飄,猶如浮懸夜色間的一縷幽魂;她的雙足赤裸,未裹分寸鞋襪;她的星眸閉合,瞅不見眼前道路。

  此時,若說她睡著了,可各處感官卻又偏偏還能存有感覺,若說她是清醒著,舉止行為卻又跟平常時判若兩人似的。她的本來意識,其實是被那幻覺壓制在身軀的最底層,一處她無法控制的地方去。

  於是乎,這夜夜遊蕩著的她,的確是曲昕,卻又不是真正的她自己。

  "我……是最厲害的……"嘴唇微啟,囈語似的小聲喃喃道。她柔緩地晃蕩著步伐,一步步的往前走,甲板頂空無障礙,興許是被人有心清理過了的。

  綴懸於天布頂的星子,襯著昏濁濁的月光,映照在這褐暗色的木板上,像極天頂間撒下的柔和亮粉般,微弱地閃爍著點點斑斕的光彩。

  光影裡,曲昕每向前行走一步,身畔的長影子便依樣往前踏上一步。作伴的,是兩隻影子,一隻是她,另一隻則為逯惕之亦步亦趨的跟從。

  "……"他緊跟住她,半瞬也不眨眼,唯恐她就在他的恍惚間消失了。

  曲昕當然並不曉得有人會在她失去意識的當下守護著她,即便是清醒時,恐也難從逯惕之那張好像結了層冰似的臉孔上,瞧出此什麼關於感情流動的端倪吧。

  也只能在如此莫有旁人的暗地裡,他眼神內方許流瀉出無隱藏的情愫,好在曲昕的每一踏腳步中,每一蹙蛾眉間,每一聲歎息裡,去安插個適當的位置來表達自己益漸成長的感情。

  這是他選擇向她表達的方式,迂迴、曲折、不動聲色。潛藏得像是什麼痕跡也未曾發生過一般。

  "我……才是……是盜王,我……才、才是。"曲昕口中的囈語非但並未歇止,還反而更加喧嘩地壯大了音量。"我……我是……"說著愈激動,她遂提足輕跑了起來。

  隨著曲昕加快的身影,逯惕之也趕緊追至,緊緊地以雙臂護伺在她的週身外圍,不讓她會有任何碰撞擦傷的可能發生。

  "沒人、沒人比得……過我呃……只有、只有我……"素白的裙袂迎風淺飄,飄散的長髮不經意地掩住了半張臉頰,她纖柔的腳底板,復因所踩木板的粗糙而浮起了斑斑的紅疹。

  "昕兒……"他見她漸顯激動的反應,不禁脫口向她喊道。

  "我是盜王……我是……我才是……"她跑得急快,一路上,險險就踢翻了甲板角落擱放著的大木桶。頓時,桶內的清水飛濺而出,噴灑得曲昕身上及臉上都是,就連那黑雲似的長髮髮梢也遭了殃,只得濕漉漉地披掛在她的兩側心窩前。

  "昕兒小心……"逯惕之一把攔腰攬住她,倚在他懷中的曲昕眼簾上懸吊著一排水珠,一滴滴欲停還離的淒迷模樣。她的肩頭,也因這突被受縛的不自在而開始蠢蠢蠕動著。

  "別慌,別急。"他把曲昕當個清醒人似的安撫道,伸手輕輕揉撫著她的濕發,復又佔有性的圈緊她的腰,好讓曲昕能夠完完全全地倚靠進了他的懷抱之中。

  "我……我最厲、厲害……最……"曲昕雙眉憂蹙,身子緊繃得很厲害,口裡卻不放棄的持續著她所堅持的欲想。

  "嗯,呵呵……"向來不露喜色的逯惕之居然失聲笑了出來,都是因為眼前的這名出奇女子呀。"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我最……"她又繼續間間斷斷地說。

  "好,我真的知道了。"

  "我是——"逯惕之想都不想,遂就以自己的嘴唇直接回應了她的囈語不休,輕微地、淺慢地吸覆住曲昕半開啟的芳唇,四瓣紅唇依偎似的貼合著。

  "唔……"唇瓣下的曲昕困難地出了聲。

  "我知道。"他耐住性子答道,然後便抱起她站直身子,一邊仍繼續低吻著,一邊再熟練地踱上長階,朝桅桿上最頂端的瞭望塔邁進。

  不一會兒,逯惕之終於帶領她登上了這船身的最頂巔處。瞭望塔上雲疏星密,夜風拂面。

  半空中,夾雜著海風的氣味,既鹹又濕的吹進了逯惕之與曲昕的唇瓣間。

  船身抖擻著努力往前挺進,每一劃,均能引得瞭望塔以晃動作為鼓勵,它巍顫顫地熱烈回應道。

  "唔……嘔……"不妙,曲昕那宿命般的暈眩竟在此時又發作了起來。

  逯惕之當然感覺了她身體裡的變化,但,無奈手臂捨不得抽離;嘴唇捨不得退開;眷戀的心情也根本捨不得釋放。

  "放肆!你……在做什麼下流事?"她的唇與他摩擦著咒罵道。

  呵,她真的清醒了。

  逯惕之緩緩鬆開手,卻沒有釋放的意思。唇,好不容易才退離了。

  "混帳!你卑鄙、你無恥、你可惡、乘人之危、你——"曲昕腳跟才一踏上地面,就毫不考慮罵出了她的惱火,眼神一轉,竟發現自己不但是倚躺在他的懷抱中,更是身處於船的最高處。剎那間,所有話全都隨之凝結冰凍住。

  "前面幾句我全承認,不過,有一樣你錯了,"逯惕之望著清醒後隨即進入發火狀態的她。抿起唇,在心底回味著方才剛結束的溫存,暗沉的眼神中閃閃爍爍。"在我身畔,可是絕沒有危險的,知道不?"

  "你……"曲昕咬牙切齒。沒錯,他就算再危險,也絕比不過她懼暈的恐怖。忍著心慌再朝週遭看一眼,旋即飛快合上眼簾。"你……我……"處在他面前,那個"怕"字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

  曲昕只覺得自己的那一雙腳,幾乎已快沒用得發軟打顫了。風越吹,船越搖,眼前的人影越晃蕩。

  "別怕,有我在。"逯惕之環在她腰間的手掌力道雖輕柔,卻又很穩重。

  "誰、誰會怕來著?我才不——嘔……"好強的人,總得歷經過幾次自作自受的災禍,方能從中學習到適時放鬆的重要性吧。

  "你瞧,只要這麼臨風一握,這滿天的夜空星子就全是你的了。"……"她不理會,雙眸一絲絲睜開的機會也不想給。

  "不是你要我幫助你的麼?"他吐釋的熱氣全撒至她的臉頰上,像一片溫濕的蒸氣罩子。"若要尋得幫助,就別再拒人於千里遠之外了。"曲昕睜開眼,靜靜地凝住他說話的那一張臉。

  剎那間,天沉默、海沉默、月沉默、星沉默……佇立的兩人遂也在緩緩的晃蕩中沉默。

  晃蕩、沉默、晃蕩、沉默、晃蕩、沉默、晃蕩、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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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某間艙房內。

  剛結束秘會後的片刻,遂惕之、曲昕、何敝以及韓味各據一隅。

  "將軍,您瞧瞧,娘娘腔臨摹的這張圖,可跟真的一模一樣哪,嘖嘖嘖,真像,真像啊!"何敝趴在桌案上,一手撐著自個兒的圓臉,一邊懶洋洋地看著那張鋪展在旁邊的交趾國皇宮大苑內置圖。

  無奈何,四人秘密會議之後,逯惕之似乎也沒心思理會他,一雙眼盡盯在魂不守舍的曲昕身上。

  唉,也不知究竟怎麼了,連鈍腦筋的何敝都覺得他倆間近日總一副神情詭異的怪模樣。莫非是發生了啥事兒不成?奇怪,怎沒聽韓味同他告過密咧?難不成全是他自個兒眼花撩亂、心理作祟啊?

  "果真是廢人多廢話呀,"剛被人想起的韓味馬上迎面朝他使扇一擊。"也不想想這宮苑圖是出自何人之手,焉有不像的道理麼?莫嫌本才子自誇功力,別說是像了,就算你現下拿去交趾王面前一擺,他也只當是真跡一幅。"

  "喂,娘娘腔呀,"何敝撞一撞韓味的手肘,刻意壓低了音量。"靠近點兒,咱有話要問你啦!"

  "嗯哼,你問啊。"韓味聽是聽著,雙手卻自顧自地捲起了桌上的圖卷。

  "咱懷疑啊,這逯將軍跟人家曲姑娘之間是不是發生啥大事兒啦?難不成是咱將軍還要逼曲姑娘去色誘交趾王不成?"

  "噯,大高個兒,"韓味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圓滑地溜了圈,擺出一副要笑不笑的俊俏模樣。"你什麼時候也開始管起了將軍的家務事麼?"

  "什麼家務事,將軍府裡怎麼啦?"何敝完全搞不清狀況,很焦急地猛追著問,而且那破鑼嗓子還越吼越大聲。

  儘管如此,逯惕之和曲昕卻恍若充耳未聞似的,彷彿,艙房內根本沒了另兩個人。

  "走走走,咱倆出去吧,"韓味秀氣俐落地將圖卷收至領袋扣之後,便意味深長地對何敝笑了笑,一伸手,勾住了他的粗胳臂,再綻出一抹極盡綺麗的笑靨。"走,別盡杵在這兒讓人看得不存在似的。"

  "臭娘娘腔,你……你勾引我!"

  "好啦好啦,算我勾引你吧,"韓味像哄小孩般的摸摸這愛吵鬧的何敝,一邊暗暗使力拖住他。"你乖,咱倆出去閒嗑牙。"

  "媽喂!救命哪!娘娘腔要勾引人囉!"何敝哇哇大叫著,甩都甩不開絆住他的糾纏,推開房門便奮力狂奔了出去。

  待兩人的嘈雜聲徹底離開了艙房後,又經過良久良久。

  "……"逯惕之沒出聲兒說話。

  "……"曲昕亦未開口。

  也不知什麼原因,她就覺得渾身不自在極了。從那夜臨海望夜之後,突然間,一切的情緒反應似乎便全走了樣兒。他恍若已非昔日的逯惕之,而她,也不再是確信中的自己。

  這種感覺太離奇,變質得根本難以掌握,曲昕既惶恐又不能理解。

  "呃……若沒別的事情,我也告退了。"她站起身,裙底的雙足卻連半步也還沒開始移動。

  "曲姑娘留步。"逯惕之很快接口道。

  "?"她僵了一會兒,回過神後,便轉眸看看他,在他的視線迎上之前,旋即就又飛快地挪移開。

  "我……我還有事……"忽然間,曲昕腦中莫名地湧起了一陣又一陣提醒她得趕緊逃開他的念頭,她不由自主邁出步伐,朝著那扇晦暗的房門前移動。

  "得……走了。"

  "先別走,我還有話要跟曲姑娘說。"逯惕之再次低聲說道,音質裡,猶如下了迷魂藥似的引人遐想。

  "我要……走。"她一遍遍對著自己堅持,手已擱在門板上。

  "我說,聽我的。"逯惕之欺過身,將自己的手覆在曲昕的手背上,再挪開來執握住。"就先聽我一次吧。"

  "……"曲昕心跳加速,腦袋一片渾濁麻木。

  被他覆裹住的手溫旋然轉為冰寒,那寒,隨著她的戰慄而開始往手指、手心、手腕、手臂上的肌膚、血脈、骨髓裡沁透去,一點一點,漸漸侵襲上她身軀裡的各個部位。

  "奇……怪?那、那冷,又……又來了……"她喃喃低語道。轉身遂準備奮力甩開他加諸於她的詭怪變化。

  逯惕之一反手,便將曲昕整個人鉗制入懷。他掠下臉望住她,眼瞳中摻著幾許迷濛難辨的情緒,似捉弄、又似認真。"別怕,只要你不拒絕抵抗,那冷就不會來找你。"曲昕不明白,她甚至害怕地、不願意去懂得明白。

  "你、你……放……"逯惕之舉起那握住的纖纖細手,俯唇遞上一吻淺啄,濕濡的氣息沾染在她的手背頂。

  "放肆?或是放開?"他沉沉一問,復又再翻過曲昕的手掌,沿著她掌內指紋的條理觀望。"興許,你其實兩者都想說。"

  "我、我……不想跟你這做官人有絲毫的糾纏。"她憋著悶氣兒,總算是把話一口氣給說完了。儘管身體被鉗制,可她的眼神仍舊選擇刻意地避他的專注逼視。

  曲昕雖然不願從表情中承認,但她手掌內那細微的神經末端,卻因著他強烈而故意的注目,而忽然莫名的襲上了一陣陣搔癢難抑的酥麻感。越是難受,她便越是想要壓迫自己去忍耐。

  這,就是"摘桃仙"曲昕冷冽外表底的熱烈性情。很難為誰而改變,更別提是為了個她不放在眼裡的逯惕之。至少,她是自認為沒把他放在眼裡的。

  "說到這糾纏,"逯惕之將她臉上任何的變化均收入了眼內,他緩緩低下頭。"倒是必須先有個糾結,方能完成纏繞的目的。"之後,便以雙唇的觸碰代替了話語,將曲昕掌心底的手紋逐一淺吻,用很溫柔、很仔細的態度在細細品茗著捧在手上的一味珍貴。

  "……"曲昕極力壓抑著。一霎間,身體跟心裡都猛地乍現起一股陌生的、詭魅的、離奇的迥異幻覺。幻想著,這親吻將會帶予她極幾奮的喜悅……

  低吟般的淺吻漸益加深,不只是掌心上的紋路,就連那一段段的指節、一根根的蔥翠纖指亦都溶入了他品嚐的口舌中。

  "唔……你……"意識愈顯稀薄,心底的反抗漸趨平緩。起而代之的,反而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切切企盼。

  星眸幾度明明滅滅,彎長的眼睫恰好遮掩著她既羞愧又懵懂的春心。迎臨著逯惕之嘴唇滑游過的每一寸關節細微,他舌梢尖兒欲走還停的挑逗,處處都撩勾得曲昕不知該拿什麼理智去反應才好?

  怎麼辦?她感覺自己的意志在他愈復明顯的撩撥下,竟已慢慢露出了虛軟無骨的疲態。但身體,卻猶如興奮激情的戰鼓,正發了瘋似的拚命狂擊,"咚咚咚!咚咚咚!"擊得她震耳欲裂、心悸難擋。

  "別、別,別找、找我呃……"曲昕的靈性正和這股陌生的身體反應在交戰,誰輸誰贏,她根本一點兒把握也沒有。

  轉瞬之間,忽然地,什麼動作、什麼激情、什麼挑逗都通通嘎然停歇住。

  他唇畔的吻觸停止了、他指間的輕撫停止了、他喘息的熱氣停止了。

  曲昕睜開眼,視線前正是他的臉。他望著她,神情幽深難測,目光底閃耀著如同先前的那抹教她疑惑的情緒,像虛假、又像真實。

  "你啊你,怎的還是過不了這關?……?"曲昕瞧他,覺得像是自朦朧的煙霧間同她說話。

  逯惕之臉色一沉,轉得既灰又暗,連聲音也變得瘖啞不穩。交趾王獸心野性,向來貪戀美色與權欲,對女人,他有的是一套勾引辦法。若你想入宮盜寶,又想逃過他獸性逞能的話,"他低下臉,距離近得就快貼附至她的眼鼻,然後,隨之皺起眉,搖頭,再搖頭。"瞧瞧你現在倚在我懷裡的這模樣,倘若連我的測試都過不了,怎麼還能奢望過得了關?"

  "……"曲昕沒料到他竟是在審核她。原來,方纔的挑逗,真的都只是她自個兒的幻覺。

  而他,只不過是想瞧瞧她受戲弄時的反應罷了。可惡!可憎!這不誠懇的男人尤其可恨哪!曲昕不由得緊咬住下唇,藉以發洩她此時的滿腔怨慰。

  逯惕之再對她搖搖頭,一副要笑不笑的調侃樣。"噯,脾氣真壞。過不了測試就想拿這滿心怨恨的眼神來殺人麼?"

  "逯惕之,你、你……好……"她氣得唇齒發顫,抖個不停。

  "多謝誇獎。"他答得乾脆,神情自若得簡直完全未把她眼底的憤慨放在心上似的。

  "……"自負如斯的曲昕哪受得了他這番囂張!他若愈如此不在乎,便愈是能激發出她骨子底的那股傲慢。她把頸子仰得高高的不肯屈服。

  "匡當!匡當!匡當!"突地,船艙外傳來一陣陣怪響。

  緊接著,幾乎是立刻發生的:"碰!"

  "撞船了?"曲昕面色慘白,站都站不穩。

  船身遭遇猛烈的碰撞,產生了極劇的晃動,他們兩人被彈了開,逯惕之一把抓住險險跌倒的曲昕。

  艙房外傳過來的是一陣叫罵喧嚷的嘈雜聲,片片段段的,聽得不很清楚。

  兩人站定後,彼此先對看一眼,互相猜測著對方心中的揣想,逯惕之點點頭,道:"你沒猜錯,是撞船了。只不過,也許還要再糟些吧,"他眼神朝門邊一瞟,再轉回來望住她,居然還鎮定得不得了。"咱們恐怕是遇劫了。"

  "在海上也會遇到強盜?"她驚奇,沒想到離鄉千里亦能遇見同好。

  逯惕之唇畔逸出一抹難得的好看笑容。"曲姑娘,這盜賊土匪可不是只在路上才有,海上神出鬼沒的,招數還更多呢!"

  "海盜……"一時間,曲昕便自個兒沉陷在他說的海上行盜的幻想中。

  之後逯惕之喚了曲昕好多聲,見她仍無回應,他遂順勢執起她的手腕,牢牢地鉗住她。"走,咱們趕緊出去瞧瞧場面。"

  "……"曲昕居然沒有抵抗,就由著他拖出艙房外。

  兩人一登出船艙,就聽到何敝那個大聲公的鬼吼鬼叫,頭一抬,才驚見粗塊頭的他原來就杵在他們面前。

  "喂,你這臭娘兒們,還不快給本大爺滾出船外,否則,老子就把你連皮帶骨都給拆了,丟去餵魚!"

  "哎唷,人家好怕唷,"開口接話的是個相貌秀麗的女子,她的音調細囀,圓潤柔柔。一雙巧足輕鬆自在的站在船側欄桿上,手裡執著一條細如蠶絲般的長鞭。"尤其是怕被又凶又狠的壞男人給欺負了。"這女子頭插珠花.簪子頂的玉鈴隨著她擺頭的姿勢而叮噹作響。"不過呀,你這頭蠢驢以為我是被嚇大的麼?我涼飛子無論是商船、官船皆敢搶,豈還會怕你這只會粗聲壯膽的蠢蛋不成?"她哼哼冷笑了幾聲,不屑地睨了睨船上的男人們。奇怪了,這樣一大隊船,怎麼沒機會見著一個俊朗的俏公子呢?

  "啐!誰理你是哪根青菜蘿蔔乾呀?老子管你什麼涼飛子、熱飛子的,敢劫船的就得挨揍!"何敝抬起頭,舉著白亮亮的刀子面對那個自稱是涼飛子的女人咆哮道。

  "好,就看你怕是不怕——"語未歇,涼飛子已快狠地射出了她的長鞭,鞭子先是在半空中一圈圈的旋轉著,隨後,便立即刷地掃掠過何敝身前數寸之距,再迅速抽回至她的手中。

  看得出,這一鞭警告的意味頗重。

  "怎麼樣?怕是不怕呀?"涼飛子唇畔綻開一朵嬌艷奪目的淺笑,還沒過半晌呢,卻又換上了另一副全然陰狠的表情。"快,趁著姑奶奶我心情還好,還不快去叫你們當家作主的爺兒們把金銀珠寶給我備齊了來!"

  "臭娘兒們,有膽敢威脅咱?"何敞的臉色臭得很,那麼多弟兄手下在看著,若輸了人豈還有面子麼?

  "怎樣?姑奶奶我就是高興、喜歡、願意威脅你!"她一說,急鞭又往何敞的方向飛抽了過去就這當口,忽有三粒小石子分別從三處地方朝長鞭飛奔的位置射來,擊退了那狠鞭的攻擊。

  "是誰?"涼飛子揚聲一呼,細軟的聲音聽起來簡直像在吟唱。

  逯惕之和曲昕同時間對望了一瞬,逯惕之正想終於該輪至他出場的時刻了,豈知,腳還未登上甲板,幾聲咳嗽聲兒已把他亮相的機會給搶了先。

  "是誰躲在暗處偷雞摸狗的?"涼飛子循著咳嗽聲的方向仰頭一望,就看見一個長相斯文秀氣的俊美公子正凝眸對望著她。

  "喂,娘娘腔,你作啥躲在瞭望塔上啊?"何敝皺著眉,不耐煩的問道。

  韓味揚起折扇,摀住嘴,像在躲著蕩漾了滿嘴的笑意。"我哪是在躲呀,這可是居高臨下,在探查敵情嘛。"

  "哼!信你的才有鬼咧!"就只瞧他兩人也不理這會兒海盜當前,便這麼你一句、我一句的鬥起嘴來了。

  不耐煩的涼飛子蹬腿離桿,翻身一躍,輕輕鬆鬆便踏上了船身最高的瞭望塔,亭亭玉立地佇於韓味的面前。

  一雙杏眸眨也不眨地瞅著眼前的這位俊美公子,涼飛子唇畔撒遍媚笑,顯得是滿意極了的神情。她伸出手指勾了勾他滑嫩如脂的下巴。"喲荷,原來俊哥哥喜歡同人鬥嘴哪。"

  "咳咳咳,"機警的韓味搔了搔鼻子,聞到一陣由涼飛子身上傳來的詭異奇香。他暗暗皺著眉退了幾步,技巧性的拿起扇子輕掩唇鼻。"在下向來懂得憐香惜玉,絕不欺侮弱女子,無聊時啊,只找些臭男人來鬥嘴出氣就夠了。"

  "哦,這樣啊,"涼飛子黛眉微蹙,癟起嘴歎口氣,隨即,就又恢復了她那不達目的絕不善罷甘休的自信神情。塔頂空間狹窄,她將身子一步一步朝他探近,逼得他不得不觸碰到她。涼飛子輕輕壓下他的那把折扇,拋出了一記既熱烈又挑釁的媚眼,以最嬌柔的嗓音說道:"真不巧,偏偏我涼飛子就喜歡找一些可愛的臭男人鬥鬥嘴兒。俊哥哥,你說,我找你作伴可好不?"之後,她在他臉頰上輕輕咬了一口。

  "嗄?"涼飛子還沒給韓味回覆的機會呢,眸光就忽而幽幽一轉,朝船身四處斜睇過,她旋即一揮長鞭,揚聲叫道:"上傢伙,搶——"接著,船身底便前僕後繼的湧上了一群又一群的搶匪,個個臉上塗得都是花花綠綠的,儼然一副綠林水鬼的驚人模樣。

  "曲姑娘,小心……"逯惕之出聲警示,那隻大手握緊著她的。

  "不妙!有毒煙……"曲昕連忙皺鼻說道。但,來不及了,她眼看著船上的每個人幾乎都已吸入了那無色無味的迷魂煙。

  "唔……逯……"她蹲下身,一轉頭,就瞧見逯惕之已經先一步倒下,那手,卻還是握得緊緊密密。

  最終了,曲昕再也抵不了這毒煙的襲擊,終於還是得不甘心的合上眼,倒在逯惕之的身畔。

  *        *        *        *        *        *        *        *

  這無色無味的毒煙,來時跟退時都一樣快得讓人無從防備。

  數個時辰之後,船上的眾人便漸漸甦醒了過來。

  大夥兒遂開始清點起喪失的財物或者兵器。原來那涼飛子不僅派人對主船施放毒煙,就連其餘副船上的財物,她也沒準備放過。

  "娘娘腔!娘娘腔!你躲到哪兒去啦?"大老遠就看見何敞整艘船上跑來跑去,一邊嘶喊著尋找那位竟然莫名其妙失蹤的韓味。

  曲昕揉了揉她堆在胸口仍隱隱作嘔的郁氣,沒什麼力氣的對何敝說:"別找了,韓參謀肯定已不在這船上了。"

  "啊?不在,那咱再到別船去找。"何敝氣急敗壞的跺跺腳,準備要躍至鄰邊的副船上去。

  "等等,聽我說完……嘔……"曲昕乾嘔了一口,虛弱地晃了晃身子後,才繼續說:"我是說,韓味應該已被那個涼飛子劫走了。"

  "呵呵呵!你是說那隻小老虎劫走咱們娘娘腔?天哪!哇——哈哈哈……"何敝信都不信,噗哧一聲狂笑了起來。

  "何敝,曲姑娘所言或許是真的。"逯惕之眉宇緊鎖,他聽畢各船領隊報告完損失後,正朝何敝跟曲昕說話的方向走來。

  這十數艘船隊上,除了一些少許的錢財銀票被掠劫,兵器遭毀損之外,涼飛子可以說幾乎未傷他們半條人命。只,除了不見一個俊秀斯文的韓味。

  "可、可是……為啥就認定娘娘腔是被那個叫什麼的瘋女人給劫走?"何敝很固執,單純的腦袋也直截了當得很。

  "因為,那女人她說了,她就是海盜涼飛子。"曲昕給了他一個很簡單的理由。不過,從何敝傻呼呼的神情看上去,就瞭解他根本一點兒也弄不明白。

  "曲姑娘,我也不明白,"逯惕之沉聲問道,腦子裡開始回溯起涼飛子之前在船上的跋扈形象。"莫非是韓味對涼飛子而言有什麼特殊的意義麼?"

  "有無特殊意義我倒是不予置評。不過,我曾聽我師父講述,說這娥皇島島主——涼飛子出沒於南海海域之間,平常素以掠劫船家為樂,她另有一個怪興趣,就是……"曲昕往左往右各瞥一眼。"嗜喜收藏各類型英俊男子。"

  "嗄?呵呵呵呵……"何敝又掀起一陣狂笑,索性連口水也噴射了出來。

  "敢情那涼飛子也沒啥眼光麼,要不,若論英俊,咱何敝倒著站也比那娘娘腔雄偉幾分啊!真是的,哈哈……哈哈哈哈……"

  "且慢,"逯惕之頓了頓,神情嚴肅地問道:"何敝,咱們四人先前研究的那張臨摹圖呢?是不是你收起來了?"

  "將軍,您不是不知道咱就是大老粗一條,哪會做那些瑣碎事兒,還不是那個娘娘腔——"話沒講完,他就知道自己再也笑不出來了。

  哎呀呀!這會兒果真不妙啦!

  韓味被劫,失貞喪節事小,可交趾國皇宮內置圖若被另一幫盜賊給劫走,那事情就複雜得多了。這不只關係著交趾國的命運前程,更還牽連了大宋朝與交趾國之間的微妙互動呢。唉,嚴重囉!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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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6 00:32:5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南海海域,群群沙島星羅棋布,其間相距或密或疏。

  之中,偶有一嶼綠林繁茂、物源充沛,外邦之人絕難探入。

  世人其稱為——娥皇島。

  月黑,風高,營火炯肆,鼓擊陣陣。

  一大夥兒人群圍繞起大大小小的人牆圈子,有人笑、有人舞、有人舉著酒罈子牛飲不停、有人彼此熱情擁抱、瘋狂親吻……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兒的人們都相信,娥皇島就是一處能令人只想尋歡作樂的海上仙境。

  "荷,荷,荷,荷……"娥皇島島主——涼飛子一面用力鼓掌,一面目不轉睛地欣賞著好幾名裸露著上半身的男舞者。她的臉上、唇上和眼上,亦都微微醺染了些酒精入喉後的淡淡酡紅。

  "好!跳得好。誰跳得最好、最帶勁兒,本島主今晚就賞他個一夜良宵!"她豪邁應允道。翦翦波動的目光肆無忌憚地打量著一個個由她眼前滑過的男人們。

  看他們挺擺著偉岸壯碩的身形為她一人激昂狂舞,那錯雜地插置於他們腰間頭頂處的雞毛、羽冠隨著勁風以及扭動著的身軀急急搖顫,搭配些甩髮、扭腰、抖胸、提腿的挑情動作,更是令涼飛子瞅得雙瞳炯炯發燒。

  酒氣、舞蹈、炊火、美女俊男、喧鬧的叫囂,任何一環都能是掀起這黑夜中亢奮因子的催發素。

  "島主,從官船上擄來的男子清醒了。"歡騰吵雜的鼓聲樂音中,只瞧一名小廝走向前跟涼飛子通報。

  "哦,醒啦?"她以食指輕輕劃掃著眉梢,一副若有所思的恍惚神情。"那好,就把他給找來吧。"待小廝下去之後,沒一會兒,就聽命領上了步伐蹣跚的韓味。

  "咚——咚——咚——咚——"強鼓緩擊,一震一震。

  在火堆簇擁的熏燒底,從涼飛子的視線中朝韓味一望,只見熊熊大火將他的臉孔和身形焚烤得扭曲變形,復加上一丁點兒的酒後微醺,此刻她看他,倒還真有些朦朧縹緲呢!

  "唔,"涼飛子柳眉淺皺,揉了揉眼,才吩咐道:"靠近點兒,站過來。"於是腳底不穩的韓味就又被扶至了涼飛子的身畔,涼飛子揚手一拉扯,他整個人撲地便往她胸前一僕,恰恰就俯進了兩峰渾熟的山谷間。

  "呃……"韓味心中暗暗叫慘。

  倒是涼飛子對於這般逾禮的舉止似乎並不以為意。她低頭笑著,伸出手輕撫起他俯臥入的頭髮跟臉龐。看似在安撫,實則卻是特意施著力氣在鉗制。

  "嘻嘻嘻,沒想到我這俊哥哥還真不害躁哪,才第二次見面,就對人家如此猴急啊?"她低下臉,將嘴唇對向韓味的耳朵裡輕輕吹了一口氣,然後才極小聲、極暖昧地說:"不過,我就喜歡這樣的調調兒。"這一挑逗,就連素來輕佻慣了的韓味也頓覺渾身不自在,他想仰起頭,但她壓制的力量著實不小,於是就瞧他的頭便這麼忽高忽低的拉鋸著。

  兩人不僅只是在體力上暗中較勁兒,各自的一張嘴皮子功夫可也未曾歇過,笑笑的唇眼間,彼此互射著一枝枝銳利萬分的箭。

  "噯,讓姑娘兒笑了,怎奈小生渾身虛脫無力,連步子都站不穩,才會冒失地驚嚇到姑娘的花容月貌之姿啊!"

  "哎唷!怎忍心責怪你這麼個俊哥哥呀,都是我下重了迷藥,才害得哥哥你昏睡至此,惹得飛子妹妹我心疼得緊,你怪我、罰我吧。"她邊說,邊以眼神示意眾人紛紛離場退下。

  "不敢不敢,只怪我這破敗身子自個兒太沒用,竟連一點點兒多加的迷藥也抵擋不過。"

  "是嗎,我的俊哥哥身子骨虛啊,那妹子我得好好幫你補補氣兒才好。"她遂朝他壓下身子,滿滿的慾念寫盡舉手投足之間。

  涼飛子將自己方才剛飲過水酒的唇抵在他動彈掙扎的臉面上,故意輕輕吹吐著氣息,一會兒是他的眼簾頂;一會兒是他的鼻頭尖兒;再隔一會兒則又滑游至他微啟的唇畔邊。

  "呼——呼——"她嘟起那紅嫩嫩的桃唇,輕輕磨蹭著韓昧的嘴唇。

  "呃,多謝涼姑娘好心。"他將臉半撇開,幸運躲過了她的第一次侵襲。

  "只可惜小生向來怯懦怕葷,滴酒不敢沾惹,怕這福氣是無緣消受得了的。"

  聽出了拒絕,她先是輕咬住韓味的下唇不讓他將臉挪動。"欸,人家不都說喝酒能壯膽嘛,況且,凡事兒也該開個第一次呀,你說是不?啊?我的俊哥哥……"說著說著,涼飛子便趁機把蓮舌探進他的齒縫間,撩搔著,翻滾著。

  "……"韓味這回沒說謊,他當真是怕酒的。一聞到那股混合了女人香氣與稻穀發酵的濃濁醺味由涼飛子的唇內傳送入了他的,他便暈了。

  "我……我不……不喝酒……"

  "乖,讓妹妹我一口一口餵飽你……"涼飛子吸吮著韓味,雙手焦急地扯開他的襟褂,將自己的身子熨貼至他半裸露的上半身間。

  體熱狂燒,情緒悸跳。

  涼飛子立下心意,決定今夜就要在這兒得到他。

  *        *        *        *        *        *        *        *

  娥皇島上風捲雲湧浪天一局,夜暗,露深靜。

  灌草叢林間,樹枝頂,一雙戍守在暗地裡的眸子瑩瑩透亮。隱約中,有一株桃花的香氣迎風散逸。

  "摘桃仙"冷眼瞅著火堆旁的那一對半裸男女,屏息以待。

  這便是她出海後接下的第一件任務,遂惕之命她至娥皇島上來"偷男人"。

  預備偷回的,當然就是那個被海盜劫走了的參謀官韓味。

  曲昕在此已觀察了好一陣子,她暗暗留意娥皇島上的地理位置,心裡籌算著該使出哪一套"偷人計劃"?是應串通韓味來個裡應外合?還是該放長釣線做長期抗戰的準備?

  "……"她無聲地輕歎口氣,明瞭此刻這兩種辦法似乎都行不通。眼前的韓味恐怕是又中了涼飛子的迷魂散,才會如此虛弱不堪,神色失常。至於長期抗戰嘛,臨行之前逯惕之就已先暗示必須準時赴抵鎮南關,所以……唉,她只得選擇速戰速決了。

  看來,唯今之計只好犧牲韓味的清白以救其自由。咳咳,誰叫他們一行人還得趕著去參加新任交趾王的登基大典呢!

  即使要速戰速決,也還是得給他倆一些些醞釀的時間才行。

  曲昕索性合上眼簾閉目養神一番。即使稍後或許將有一場硬仗得拼,也著實犯不著為此浪費眼力去期待一場沒有感情的性慾之旅。

  就在她合眼休息的當下,一場錯誤卻正已悄然發生了……

  在另一棵較矮的樹梢頂,樹枝無辜地被晃蕩個不停,有一個人也在窺看。

  "嗟,什麼跟什麼嘛?這娘娘腔怎麼啥感覺、反應也使不出來啊?"瑟縮在樹幹上的何敝噘著嘴,一副看得很不滿意的樣子。"嘖嘖嘖,還虧得咱迫不急待地想趕來瞧熱鬧……不是,來救他咧!"

  *        *        *        *        *        *        *        *

  "俊哥哥……別怕,來,讓妹子我摸摸……"涼飛子心花怒放,一雙手上下齊進攻,朝著韓味一身光滑的皮膚撫過去。

  "哎唷,這瘦排骨渾身幹幹癟癟,就那二兩肉也不值多少錢,有啥好摸的嘛?"何敝仰頸翹望,奮力揮了揮那擋住他視線的幾片破爛葉子。"去去去,甭擋了爺兒我看好戲……哎唷喂呀!"哪知他用力過猛,不但是細樹枝被折斷,就連整棵樹身都讓他給晃得搖搖欲墜。

  "唰唰唰唰……"樹影亂晃,舞得雜聲作響。

  "是誰躲在那兒?"涼飛子一抬眉,眸光忽冷忽熱地射了開來。

  莫非是她被發現了?曲昕轉瞬睜開眼,靜守著這突地生變的狀況。

  "竟敢躲在暗地裡偷瞧別人的快活?"涼飛子頗不耐煩,被人擾了玩興兒的慍氣頓然生出。"臭雜碎,還不快給我滾出來——"她一喊,倏地抽出了腰間的細鞭往黑暗中一甩————

  "喲荷!瞧這股潑辣勁兒……"何敝還正瞧得有趣呢,豈料那細鞭就如此捲上了他的腰,來不及砍斷它,就已將他整個人往外一扯,然後,重重摔地上。

  "噢!疼啊——"他的叫聲震天價響,這下可好,整座娥皇島全知道他大駕光臨了。

  涼飛子一抽緊長鞭,何敝一連在地上翻了好幾滾,一把隨身攜帶的大鋼刀都給落了地。她斜眼一睨,夾雜著不放在眼底的輕蔑態度,吹出一口噓氣兒。

  "呼——我還道是哪個沒本事兒的蠢驢蛋呢?哼哼,就是你啊?"

  "喂喂喂,老子何敝有名有姓的,你這女土匪甭再喊個蠢驢蛋來壞了咱的名聲!"何敝也回以她一臉極不爽快的神情,雙手抓住那條綁在他粗腰間的長鞭,每一次用力都想趕緊扯斷它。

  "癡蠢之人哪懂得自個兒的蠢相啊?"涼飛子噗哧一笑,唇紅齒白間徘徊著數之不盡的訕笑。她攤開手臂,將昏醉了的韓味輕放下,站起身,沿著欲收緊的長鞭一步步往前走。等站定至何敝的面前,她才再度施笑補充道:"不蠢,怎會連自己的行蹤漏了破綻都還有臉在這沾沾自喜呢?"

  "啊?那你還知道——"何敝急急煞住口。上一次當學一次乖,他當然不會招供仍躲在暗地裡的另一名闖入者。

  只怪他自個兒一時貪玩好奇,才會偷偷跟蹤曲昕來至這娥皇島,沒想到,人不但還沒救,就已先被給逮著了。他眼珠子溜溜一轉,改口說:"嘿嘿,被你發現了咱是來瞧你犯下的醜事兒的。"

  "醜事兒?"涼飛子看起來仍像在笑,半彎的瞳眸裡卻根本無一絲興奮之姿。隨後,她換上了想戲弄人的心情,半調侃半嬉戲地對何敝拋了拋媚眼。

  "男歡女愛怎算是醜事兒呢?那是件享受的好事兒。"

  "……"他投以一記不以為然的白眼。

  "不信啊?那本島主就找人教教你吧!"語罷,她的笑靨中更添無限的挑逗,加嘲弄。

  *        *        *        *        *        *        *        *

  "哇——哈哈哈哈……"花廳內,一陣陣狂笑聲不絕於耳。

  "蠢驢蛋,開不開心呀?"涼飛子斜躺在毯子上,身旁散置著各色的酒菜跟俊男。

  "不……咱一、一點兒也、也不……開心……"何敝咧大了嘴在笑,表情卻是既倔強又苦惱。

  "不開心?"涼飛子斜倚著睇過一眼,便舉起酒杯送入唇間,身畔的男人們哪,有的替她斟酒挾菜,有的則是費盡心力在肢體動作上討她歡喜。涼飛子渾身上下無論是頸項、肩膀、胳臂、背脊……以至一雙修長的玉腿,都有人在施著力氣按摩著。

  "老、老……子我壓、壓根兒不、不開……開心……哈哈哈哈……"他又是叫嚷又是狂笑,身軀還不停地蠕動抽搐著。

  "唔……你別……別白費、費心機啦!老……子我不……不服……"他一邊使勁兒扭動身子,一邊轉頭對著幾位在他左右兩側的女侍道:"你們……別搔……哈哈哈……哇哈哈哈……"何敝整個人被脫光到只剩條白襦褲,女侍者手持長柄羽毛扇,輕柔地以其羽毛的尖端撩撥著何敞的週身四處。他笑,她們搔、她們再搔,他又笑……

  "瞧瞧你哪,笑得是怎地開懷暢意呀,這般的男歡女愛怎會不讓你開心呢?"涼飛子咀嚼著由男件遞入她嘴裡的菜餚,一邊嚼一邊笑。

  "哈哈哈哈……誰、誰愛……誰來、來著啦……老、老子我不、不愛……哪會……呵呵呵……有開、開心……哈哈哈哈……"

  "沒有愛?不開心?"涼飛子眼底閃過一絲輕微的憎意,但芳唇頂仍舊保持了抹艷粉兒似的笑。她厭恨忤逆,更厭恨有人忤逆了她內心方寸之間。宿命驅使她,只能成了個這般不肯向人低頭的傲慢女子。"好……來人啊,給我認真伺候著!"只見何敝身畔的幾位女侍者一聽指令,便很努力地繼續著工作。何敝又展開一連串奪命似的大笑,他想憋住氣兒不笑,但無奈就是憋不了。

  "唔……呼呼……哇……哈哈哈……喔……癢……好癢……哈哈哈……"

  "說,說你很喜歡這樣,說你很開心。說,我要你說。"顯然涼飛子除了傲慢狂放,更還是個沒多少耐性的女島主。

  "不說……我死、死也……不說……呵呵呵……絕不……稱你……的心。

  老、老子何……敝才……不像你這……哈哈哈……這畜牲似……隨、隨處……

  撒……撒野就、就要……哇嗚……"一瞬間,涼飛子唇畔那嘻笑逗樂的笑容全沒了,她含住一雙火劍般的眸子,咬牙切齒道:"你有膽,就再給本島主說上一遍。"

  "誰……怕誰啊……老、老子不、不像你……隨處……就……就要……"何敝也真不怕死,誰教他這莽漢多俠氣呢。

  "哼哼,"她唇角抖顫地扯動了兩下。"好,好,有你的……"涼飛子的語調讓旁人是愈聽愈寒。諳知其中利害關係的就該明瞭,這回,娥皇島島主是當真發火了。

  她轉身,向角落處走了幾步,凝望住被安置在軟榻頂的韓味。由於韓味先前嘗了她餵下的軟骨散,以至於此刻才會顯得如此有氣無力。

  "我說俊哥哥呀,你說我該怎麼辦才好呢?"涼飛子掠手撫過韓味的額頂,想綻唇笑,卻因扮不來違背心意的假情緒而作罷。"人家好心盛情款待,他這蠢驢蛋卻竟敢拿諢話羞辱人,說正格的,我現下已真是惱羞成怒了唷!你倒說說,該怎麼替人家消消這滿腔的怒火才好?"也不忌諱一旁杵了好些人,她便一口啄住他的耳緣骨。

  "呃……"韓味在喉間支吾了幾聲,才被動地對著何敝說:"何敝呀,你這麼硬骨頭又是何必嘛,古人莫不有云:"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你就聽兄弟我的勸,忍忍吧……"

  "去你的咧!老、老子要不是為、為……了救你,"何敝惡狠狠地瞪視著那正又準備"輕薄"起韓味的女海盜涼飛子,眼底眉梢全都堆滿了不屑。"才不、不會……呵呵……哈哈哈……中了她這女魔頭兒的道咧!現……現在倒好,你躺在榻上睡……得溫存……咱、咱卻得受苦、受……難……真、真冤哪……"涼飛子結束了粗魯地吻啄之後,她仰起臉,將唇挪移開。"夠了,你們這兩個男的,別當著本島主的面前自個兒打情罵俏了起來!"她的情緒起伏劇烈分明,經常是忽而高興忽而慍怒,速度之快總教人臆測不及。"對於我想要,或有興趣的男人啊,若當真到不了手,我索性就親手毀了他……"

  "呼呼——"何敝興災樂禍地輕吹起口哨。"留心喔,娘娘腔。母老虎吃醋了,要殺人啦!"

  "你閉嘴。"韓味亦回上一句。

  "你們都給我閉嘴、閉嘴、閉嘴、閉嘴——"涼飛子砸出酒壺、酒杯狂叫。

  "……"韓味與何敝兩人相視對望,似乎有什麼默契在隱忍似的,越忍,臉孔越扭曲得變樣,終於,忍不住了。"哇——哈哈哈哈……"就一齊顫抖著身子笑出了聲音來。

  "你們、你們這些臭男人……"涼飛子遂從腰上取出長鞭,氣急敗壞地要準備發洩。

  突地,廳外傳來了一陣輕盈的輕功躍步聲。

  "又是何人膽敢擅闖娥皇島?"涼飛子以揮鞭代替口頭上的詢問。

  "咻!咻!"兩支細木削成的短刀一射出,鞭子便順勢截開了兩段。

  之後,只見一名面貌秀雅的斯文俊公子迎立其中。他臉上沒任何情緒表情,一雙寒如冰雹似的眼瞳環視廳內一巡,然後,定定地停在涼飛子的臉龐上。

  "來者何人?"她瞅眼發問。

  "島主、島主"一名侍衛倉皇地奔跑入花廳,臉色慘白無光。"方才有一名自稱是大宋朝「鎮南關」威遠將軍的交涉使臣,說要來同島主談和,不料屬下正欲通報呢,一轉眼兒,他人就不見啦!"

  "哦,這樣啊,"涼飛子原先的壞心情已因這突如其來的驚喜給打散了。她濡濡唇,顯得一副風姿綽約的含情嬌羞狀,問:"我問你,那男子長得俊是不俊呃?可否也有張不笑的薄唇、銳利似冰的眼神哪?"

  "嘎?"被這麼一問,不知所以的侍衛更是慌了心、亂了手腳。一抬眼,恰好看見剛剛才正在說的陌生人背影,雙眼睜得更大了。"他、他、他……"

  "很俊俏是不?"涼飛子眸光淺轉,留戀地瞟著那冷冽的男子。她吩咐道:"好了,我知道這回事兒,先下去吧。"那人的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只望住涼飛子一人。

  "莫非,威遠將軍就送了你這小公子來同我談和嗎?"涼飛子心間一震,有種忽然生起的柔情在之中晃蕩。"啊?你說是不是呀?"斯文男子沉默得很。他的視線由涼飛子的身後穿透而過,看起來的角度仍像是緊緊凝望著她。他瞥見韓味與何敝也都注意到他了,他們三人彼此互換過一記迥異的眼神。

  "小公子……"

  "涼島主,在下是奉了我家大將軍之命,特地送來一箴"南海嵌寶圖"。殊不知,涼島主可有興趣否?"年輕男子由袖內取出一軸上了卷的箴畫,將它緩緩地、沉斂地遞向涼飛子。

  "嗯哼,"她一伸手,並未接過箴畫,反而是輕輕撫觸於男子的手背頂,磨蹭著。"興許我對小公子你還更有興趣哪,呵呵呵呵!"俊俏斯文的男子抿住唇,將她的挑逗放在眼裡,不拒絕,也未迎接。他繼續手邊捲開畫軸的動作,那軸子,正一點兒一點兒被敞開……

  涼飛子怔了怔,抬起眼。"這,是什麼意思?"她指向嵌寶圖畫面的左下角落款處,問道。

  "哦,什麼意思?"軟榻上的韓味倏然起身,朝著他倆笑容可掬地輕踱而來,他一彎身,便往涼飛子背脊上指點一番,只見她面色鐵青如灰。"不就是這上頭寫的「以毒攻毒」四個字兒麼。"

  "嘻嘻嘻……呵呵呵……哈哈哈……"何敝又開始斷斷續續的慘笑了。

  韓味無可忍耐地斜瞪他一眼。"喂,蠢驢蛋,人都倒的倒、暈的暈了,你還在那兒裝什麼笑啊?"

  "呼呼呼……哈哈哈……咱哪兒是在裝啊,咱這會兒可當真開心了咧!"何敝仰身一躬,手腳四肢的繩索便被震斷,他意氣風發地以大笑回敬涼飛子對他的盛情招待。

  花廳內,除了他們四人之外,所有人都已昏迷倒地了。

  "來人——"涼飛子往廳外一吼。

  "涼島主莫再浪費力氣掙扎,您此刻還是平心靜氣的好。"女扮男裝的曲昕沉沉說道,她順著涼飛子的目光往廳外一看。"其他人也一樣,恐怕還得再昏睡個好一會兒。至於您……"她轉回眸,眼瞳中的冰寒刺骨依舊。

  "則是中了在下塗抹於自身手上的一劑「含春味兒」。此毒能教人一思及慾念便遽然發作,一發作便導致全身通體潰爛腐臭……"

  "別再說了!"涼飛子嘎然阻止她再往下敘述道。"說吧,小公子你這般用心究竟有何企圖?是想奪我娥皇島?抑或是宋皇帝想騙我招安?"

  "涼島主多慮了,"曲昕遂依照自己盜物後的習慣,由懷中取出一枝粉白剔透的桃花,輕輕地別在涼飛子的胸襟上。"在下不過是要取回些被您劫走的失物罷了,其餘的,什麼思量也沒。"涼飛子望一眼胸前的那桃花兒,怔仲了好一會兒。她抬眸再瞅過曲昕那副扮成男裝後的俊秀冷酷樣,一霎間,恍如心神俱失……

  "若涼島主肯了我心願,那麼十二個時辰後解藥便將自動出現。"

  "原來,那名聞江南的「摘桃仙」竟是個冷峻的小公子……"中了劇毒,她唇畔竟還能漾著笑,一副定要將幸福追到手的慾望寫了滿臉。

  之於感情,頭一次有了種心甘情願的念頭。

  韓味拍了拍何敝,再拍了拍曲昕,說:"將軍仍等著咱們回去交差呢。"於是乎,這三人便極有默契地一塊兒走出了廳外,遺留下被點了穴,無法動彈的涼飛子。

  "你等著,我一定會追回你的,你等著——"曲昕一回頭,朝她勾唇綻開了抹詭譎而冷淡的笑。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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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22-10-6 00:33:0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船艙內,一壺輕煙縷縷生起。

  "哈哈哈哈……那隻母老虎啊生性凶殘,今兒個有人去殺殺她的霸氣也好,省得她整日想男人都快想瘋了!"何敝手舞足蹈地比劃著身手,往前一劈,往旁一踢,那股威風樣兒跟之前在娥皇島上被縛時可完全不同。

  "噯,我倒覺得人家涼飛子還挺可愛的麼,這年頭,能像她如此直來直往的性情中人已不多見了。"韓味一手搖著折扇,一手舉杯啜口清茶。

  "哼哼,你這娘娘腔當然覺得她好囉,人家把你伺候得可是服服帖帖,可對我咧,擺明了就是在折騰咱的英雄氣概嘛!"何敝頓了頓,暫停下拳腳功夫,將趣味的眼神轉投至端坐於旁的曲昕身上。"不過啊,說到底,原來她最愛的竟不是咱倆這貨真價實的真男人,而是曲姑娘這樣的假男子呀!真好笑……哈哈哈……"

  "咳咳,何敝,你也別得意忘形了。"韓味端過杯子,逼迫他喝了一口他已碰過的清茶,並故意拿手肘頂了他一下。

  "呵呵呵,咱沒騙人哪,你撞咱做啥?沒想到曲姑娘還是個男女都愛的大紅人唷!"

  "蠢蛋,你想找死哦!"韓味使勁兒一踩,想逼何敝就此住口。

  "噢!痛哪!你還瞎踩人!"何敝很不爽快地奮力推開韓味。"咱是真覺得人家曲姑娘女裝清艷,男裝俊俏嘛。就算暗戀不成,咱口頭兒上誇讚誇讚也不准啊?啐!瞧你小家子氣的……"

  "……"整間屋子裡,除了何敝不識趣的傻笑聲之外,其餘三人全都鐵著一張臉,不說話。

  "呃……"韓味一瞧他家逯將軍的臉色已是越來越臭了,只好趕緊幫忙何敝收爛攤子。他遂轉移開話題,問起曲昕:"我說曲姑娘,你那解藥是準備怎麼給涼飛子呢?"

  "曲昕身上並無解藥。"曲昕回得倒很乾淨俐落,臉上連一丁點兒遲疑的神情也沒有。

  "啊?沒解藥!那好那好,就讓那隻母老虎自食惡果吧!"何敝興奮地又趕來插上一腳。

  "你們別誤會,我根本沒對她下毒。"

  "那、那個什麼中了'含舂味兒'會全身潰爛的事兒——"何敝又搶先韓味一步問。

  曲昕啜了啜茶,眼眸一低,誰人也不瞧理。暗地裡,她緊瞅住一個發光的某處,那光亮,透著某人的胸口衣襟隱隱約約。"是我騙她的。"

  "你騙她……"這一次,何敝與韓味齊聲同道,連節奏都一致。

  "嗯,"曲昕點點頭。"沒錯,我騙了她。"

  *        *        *        *        *        *        *        *

  正是夜半夢迴時。

  一抹修長的身影穿梭飛掠於船艙各處。

  不消片刻,便瞧那身影倏地潛進了逯惕之的艙房內。

  怪只怪,曲昕今夜實在是技癢難耐至極,非得出來活動活動筋骨,好藉此舒展一下她久未練習的盜技之術才行。

  進至逯惕之房中,她先讓自己習慣會兒他房內的幽暗。彷彿是種冥冥中的應和似的,隱約間,還能聽聞他由床榻上忽然傳來的呼息聲,曲昕遂循聲向他走去。

  光影太昏暝,眼前的路徑恍若一條全然漆黑的長巷。

  "噢……"忽地一絆,曲昕整個人瞬間便僕伏落地,她連忙收力,才不至摔出劇烈的碰撞聲響,以免驚醒了逯惕之。

  沒錯,她今晚的目的即是他,逯惕之。嚴格說來,她想弄到手的,應該算是他所擁有的那塊發光寶石才對。

  是他以那寶石引誘她上船的,如今,他理應為了兌現承諾而付出一點點代價才是。至少,這是曲昕心裡唯一認可的代價。

  待她慢慢站起身後,她開始朝著唯一的目標前進,一步步走近他。

  "呼——呼——呼——"逯惕之的半邊臉淪陷在棉被裡,呼吸聲由內淺淺傳出,一聲聲引領著曲昕黑暗中的步伐。

  那寶石的光暈著實耀眼,即便是隔著層層棉被的包裡,她仍能在黑暗至極中一眼便尋得了它的藏身處。確定了所在位置之後,曲昕的腳步遂愈放愈輕,因她距離逯惕之已愈來愈近。

  忽地,床榻上的逯惕之身子一翻,換了另個睡姿,曲昕一僵,剎那間屏氣凝息不敢動彈……

  他擁著棉被,將整顆頭都塞了進去。"呼——呼——呼——"然後,再度沉沉入睡。

  "……"一旁的曲昕總算鬆了氣兒,幸好,逯惕之沒醒。

  曲昕微掠著頸子,從半傾的視線中瞅望住逯惕之這極隱私的睡相。有好半晌她幾乎都瞅得目不轉睛,眼簾眨也不眨半下。

  這是她從未見識過的逯惕之。

  睡夢中,他將整個身子蜷縮入寬厚的大棉被裡,看不見表情,但由他斷斷續續發出的呼息聲揣測,應是沉浸在個極恬適的夢境底吧。

  她猜測著那張她望不到的臉龐頂究竟會露著什麼樣的表情呢?一時間,曲昕似乎是忘了自己至此的目的了,竟只想瞧瞧令她產生好奇的……逯惕之。

  上次那令她折羞的測試仍然記憶猶新,箇中的複雜滋味肯定能教她久久難忘懷。也不知為何,每每一與他獨處,心頭總會不禁地泛起些詭異的幻覺,幻想他的觸碰是甜美的、幻想他的眼神是溫柔的、幻想他的親吻是纏綿的……

  直到,再看見他那雙沉靜底兀自取笑似的眼神,她才會由朦朧幻覺中跌回到清醒的現實裡來。

  而幻想過的事,卻鮮活歷歷地影響著她心底深處的脆弱思維。

  甚至,更嚴重影響了她對待他的方式。她沒法兒再理直氣壯地迎頭注視他、亦無法接受包括他以及其他男子任何形式的接觸、也不敢再將自個兒放置於與他單獨相處的片刻裡……

  絕沒有人會知曉,或相信,即使是現在這樣子,僅是聽聞著由他喉間逸出的淺淺呼息聲,竟又已教她心神底漸漸混亂了起來。

  不行,她不該受他的存在而影響,絕不行。曲昕暗暗告誡自己,為了警醒,她忿然咬破嘴唇,暈麻的痛楚感讓她足可暫時回復理智。

  "……"血,含在唇齒間。

  曲昕定定心神,伸手觸到了那床覆在逯惕之身軀上的棉被,她想稍稍施力掀開它,卻因被逯惕之纏捲在一塊兒遂告作罷。

  那寶石的光彩穿透布料,夾藏在棉被與逯惕之的胸膛之間閃爍滑動著。

  曲昕暗自歎口氣,唉,若要得到寶石,便非得經過他不可呀。這對於她來說,簡直就像個慘無人道的大難題。為難的倒不在寶石,而是逯惕之這個人。

  "呼——呼——"沉沉的吐息聲似在勾引她趕緊速速盜寶。

  終於,曲昕鼓足了勇氣,將手探入至被裡去。因為怕擾醒了他,她尋索的舉動亦不敢太大,只好緩慢地、游移似地搜撫著。

  "唔……"逯惕之嘴裡咕噥地呢語著幾句,他搔了搔胸前被輕滑過的癢處,忽地一把抓住她。

  "……"曲昕一顆心霎時震掉了一半,此時此刻,擅闖艙房的她焉能叫他放手麼?

  被逯惕之緊緊抓在手心底的,是那塊發出奇光璀璨的"醒夜石",及曲昕差一步就已快觸碰到了的手。他抓握的力量好大好大,大到她的手腕間已不由得漫開了一片胭紅。

  只手被鉗制住的曲昕沒法兒離開,她靜靜地等著,等逯惕之若再睡熟些時再行動作。

  久久之後……

  曲昕先試探性的晃了晃自己被抓住的手,隨著她晃蕩的幅度,逯惕之蓋於其上的手亦跟隨著隱隱掀晃。好像,再用些力便能擺脫掉似的。

  她出力,才一掙脫——

  豈知逯惕之翻身一轉,連同曲昕的手和她整個人都被捲進他的身軀以及被窩裡。速度之快,教她根本還來不及反應究竟怎麼一回事時,便已陷入旋轉中的漩渦之間。

  "欸……你怎麼……"她的音調沙啞了、臉色白了、呼吸停了、連那最後的半顆心也都沒預料地給怔得粉碎了。

  貼伏著她的,除了床厚重的棉被之外,更加上逯惕之的身軀,一副雄性般裸著的雄性身軀。

  曲昕嚇傻了,他……竟然沒著絲毫衣物入睡?

  被緊裹在棉被中的曲昕這下子更是猶若驚弓之鳥,別說是移動了,她根本就連呼吸都快窒息了。望著他低俯沉睡似的臉龐靠著她,粗糙挺健的軀體緊纏住她。如果有可能,她寧願就在這一瞬,能有仙法讓她從此消失了最好。

  隨著兩人每一次若有似無的觸碰,曲昕臉頰頂的面色已漸由白轉紅,兩朵緋麗的紅雲繾綣難散,游移地逐步暈至她的頸項、肩膀、胛骨處。

  "逯……"曲昕一仰頭,恰巧迎視到逯惕之在黑暗中向她沉默發光似的眼瞳。他,也正凝望她。

  "你……你醒了。"

  "昕兒啊昕兒,你怎麼摸黑偷進了我這兒了呢?"他語帶雙關,表情曖昧,低著頭啞聲詢問道。

  "我……"難不成只要說聲抱歉之後,就可以若無其事的走出去了麼?她懷疑這推測的成功性究竟能有幾分?雖然如此不甘,但她的喉間竟還是囁囁地發了聲音。"對……對不……"

  "該怎樣處置你才好呢?連道歉都說得如此了無誠意。嗯?"他故意收緊手力,令她的身子更貼近些。如此一來,渾然赤裸的身軀就更加磨蹭著她了。

  曲昕無力地舔了舔自己略顯乾燥的雙唇。他一瞅,暗皺起眉宇,搖搖頭,漸漸地靠近,倣傚起她舔舐著的動作,低頭濕潤那瓣被她咬破了的嘴唇。

  "不……不要這樣。"曲昕甩甩頭,想擺開他壓伏而上的雙唇。

  "沒法子,"他先是輕輕舔舐著,然後再出力磨蹭。"誰教你知曉了我最隱私的秘密,只好,滅口了。"他隨之親吻上沾在她唇瓣邊的一絲絲血痕,將其混和著唾液吞嚥入喉。

  "我……不會說出去的。你……讓……我走……"曲昕煞有其事的認真同他商量道,一點兒也沒想到要懷疑他親吻她的動機。

  或許是,她此刻早將全副心神都擱置在盜寶失敗的沮喪上,而根本忘了懷疑所有極可能的疑點;亦或許,情慾的開啟之於她而言,原就是遲滯的。

  "怎能放了呢?"逯惕之眉眼微彎,露齒一笑道:"放了你這亂飄的桃花兒在外頭招搖惹人,到頭來,我的敵人不就多的除之不盡了?"

  "……"曲昕睜開雙眸,瞅住。聰明如她,竟不懂他言談中的意思。

  "噯,摘桃仙哪摘桃仙,"逯惕之將手指滑進曲昕散佈如雲的黑髮間,沿著背脊不住挑撥撩弄著。"倘若我想將這株桃花移種至另一處心田,不知她可會應允否?"

  "……"她眸間的疑惑更深了,怎麼盡同她扯三道四的呢?他要不要種株桃花又與她有何相干?

  "不懂麼?"他低下臉,以鼻尖輕蹭著她的。"或者,是這桃花已應允了我。呃,是不?你應允了不?"他再次沉俯下臉面,唇鼻間呼出的熱氣直接灌入曲昕的皮膚感覺裡,她感覺到一根根寒毛顫抖地豎立而起。

  "我不……不懂,你的桃……花不關……不關我……"雖不懂,但她的眼簾卻因為他的氣息噴灑而不斷地眨呀眨的。

  "怎不關你的事兒?"逯惕之勾起她的下頜,眼神底散佈著一抹她從未見識過的溫柔,像催人入眠似的一抹溫柔。"誰教我,只想採這一株啊?"罷了,他的唇終於緊緊吸上了她。

  "喂……你別……"逯惕之越吻越深入,舌尖挑釁地與她展開一場優美的肉搏戰。她越抵擋,他便越想找到縫隙鑽潛至更裡處去。不斷不斷地深入、纏捲、糾結……

  四瓣兩舌相糾纏,身軀百骸緊貼合。

  就在曲昕迷失在掙扎與沉浸的荒流底層時,她的手顫顫地圈上他的頸子,突然,竟出乎意料之外的摸到了一條線繩,那是——

  她延伸至繩子的下緣,觸到了那塊她朝思暮想的寶石!

  應承著他濃烈窒息般的親吻,她險險就要迷途了,幸好,這塊寶石適時的出現才總算點醒她,她是個盜賊,是"摘桃仙"。

  她的目的,她的所想,都是盜寶。

  想著想著,曲昕遂情不自禁地抓緊了那條線繩。

  "哼,呵呵呵,老天也真是公平了。"逯惕之忽然一笑,鬆開對於曲昕的身體束縛。

  望住她的臉、她的眼,和她攀附於他頸子上的那只纖纖細手,還是在笑。

  "我要的是一株桃花,而你要的,該是它吧?"他舉起她的手,連同那塊他戴在脖子上的"醒夜石"。

  "……"她望著,寶石的光亮奇彩奪目璀璨,光芒,一圈圈向外擴散而出,閃爍著、照耀著他與她兩人。

  他的瞳眸在寶石的籠罩底,暈渙著形如霓彩似的微弱光圈。彷若,又是另一個該被盜走的寶藏。

  "看來,咱倆是誰也逃不了這命定的一關了,昕兒,你說是不?"逯惕之點點頭,輕喚著她。像在自言自語,又像極是在對她許諾。

  "啊?什……什麼?"曲昕好不容易回了神,眼波晃蕩一番,連忙脫身逃出他的緊箍咒,一面倉皇奔跑出這間艙房,一面混亂地道:"不……是,不是,不……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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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6 00:33:2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交趾國地處宋朝之最南極端。地理上與宋相連,民情上承襲漢唐遺風。

  歷代更替佚迭中,或屬中原一族,或為其中一潘屬,大抵而言,總難脫離與中原往來密切之姻屬關係。

  年輕的新任交趾王李淮端坐於王位上,自傲滿滿地昂首望向宮廷下的滿朝賀客,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大宋朝派守"鎮南關"的威遠將軍逯惕之。

  宋朝向來便與交趾國關係微妙,不僅外交貿易上交通良多,就連交趾國的國策內政亦都涉入甚深。

  拿此番交趾國兩位皇子的王位之爭來說吧,原先老交趾王是將王位移交給另一位三皇子的,怎料心高氣傲的李淮心生不服,便率眾圍攻皇宮剷除異己,逼得還未坐暖王位的三皇子只得連夜逃出,轉而向北邊的宋朝請求庇護。

  反觀另廂呢,邊關守將逯惕之不但接受交趾國三皇子的請命,還親自動員人力護送其進京面聖。這舉措,於公於私之間,都足以教現任交趾王如飲毒鴆似的難以安穩。

  新王李淮當然明瞭,檯面上,宋朝與他猶如親兄手足;檯面底,則老早就費盡了心神,預備伺機張羅著迎回他們所認可親近的三皇子。

  但無論如何,王位僅有一座,唯有能力者,方能安然自若臨坐其上。這交趾王的功勳可是他自個兒憑本事掙來的,誰若真有本事,便來同他爭吧。

  反正,真王是不懼挑戰的。

  "逯將軍,小王此次登基,還真多謝你特地趕來捧場道賀啊,承蒙逯將軍賞臉,小王這時才真吃了顆定心丸呢!"

  "殿下言重了,逯惕之區區一介武夫,對於殿下的讚賞實在愧不敢當。"逯惕之鞠身回禮,言談間不露異色。

  "呵呵呵!逯將軍還是一樣的謙虛有禮、不喜居功啊。"交趾王李淮特意說重了那"不喜居功"四個字,似乎對於逯惕之的涉入國事表示暗諷。

  "……"逯惕之還是維持他一貫喜怒不形於色的最高原則。喝酒、食菜,不多語。

  交趾王李淮高舉起酒杯,臨著宮殿內的所有外賓朝臣,臉上堆滿了自負與其不羈的笑意。"來來來,小王代表交趾國全民百姓答謝諸位貴客的光臨與祝福,僅以這薄酒,聊敬小王的無限感念。"他一飲,眾賀客便也一齊舉杯祝飲。

  "接下來,是小王最寵愛的妹妹,縕縕公主,要為諸位貴客親自舞上一曲她新近方習的舞蹈,還請諸位多多海涵指教哪。"交趾王李淮一揚手,就由六位宮伶扛舉著一位臉遮薄紗的少女入得殿堂中央來。

  華樂縹緲,紗縵飛揚。

  一層層薄紗覆蓋在少女的外圍處。忽地,少女站起身、與一旁陪襯的宮伶們一塊婆娑起舞。舞姿俏麗翩翩,群紗鮮艷齊飄。

  臉上隔了層薄紗的少女,時而淺笑,時而挑眉,時而晃肩,時而甩腕,動作輕巧又靈活,逗得宮殿中的眾人幾乎是個個都拍手稱讚。

  只二個總不愛笑,總沉默寡言的人例外。欸,他做什麼事兒總是例外。

  然而,面紗內的李縕縕卻笑得開懷極了。怎不高興呢,她左盼右盼的,好不容易才總算又盼著逯將軍回來、能再見到他,真是太好了。她恨不得能即刻飛旋至他面前,讓他明白她的好心情。

  依著特定的舞步,李縕縕獨自脫離了舞隊,自個兒隨性地、興高采烈地旋著、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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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6 00:33:43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一個時辰後

  就瞧見逯惕之飛快地往將軍營的方向狂奔。

  一推房門,他心口間七上八下的,筆直地便朝最裡處的角落急踱而去。一到床榻邊,遂趕緊揚手掀開一個時辰前他親自掩上的幃幔。

  布幔後,曲昕仍端坐於床畔,如同先前的姿勢,竟然一動也不動。她雙目微斂,薄唇緊合。

  儘管逯惕之表面故作鎮定,但實則既興奮又緊張。老實說,像這般揣測難安的心情,他還真是有始以來頭一遭呢,這一生也恐怕只有曲昕能教他甘願如此了吧?

  "幸好,你沒走。"他站於她面前,暫時擋住了桌頂上的燭火光線。"就曉得,你必定不忍拒絕我……"

  "你誤會了。"曲昕睜開雙眸,眼瞳內黑白分明,平靜而確定。

  從她微微仰起的視線向上看去,恰好正見到逯惕之的身影就杵在眼前,方寸之差的距離間,她觸目所及的,只有他。逯惕之修長高挺的身材恰好擋住了燭火,所以此刻曲昕眼中的天地,便幻化為一個幽森陰暗的逯惕之。

  而他的身後,卻是一整片炯炯透亮的光明世界。

  一步之差,便恍如黑夜與白晝、幽冥與天界、虛幻與真切……

  曲昕小心翼翼地慎選著眼前這唯一的一步路,她站起身,離開床畔,向前邁出了幾步,與他擦身而過,讓自己恰好能夠浸身於燭光的照拂底。

  "留下,並非不忍,亦非不拒絕,只不過我重信諾罷了。"

  "可你的確已留下來等我了。"曲昕轉回身,面朝著逯惕之,雙眸無波無紋地盯住他,那神情,比尋常時又更冷靜了幾分。

  "我等的!是我的回答,而不是你。"聽到這兒,望著她臉上透出的絕然表情,逯惕之不由得冷抽一口氣。"那你的回答是……"越問,聲越小。之於曲昕對他所造成的影響已漸漸增加中了,這回,他正第一次體驗著面對情感時的虛弱與卑微。

  "我要回答你的是"曲昕剛開口,逯惕之就旋身一把將她給攫進胸懷裡。"欸,你——"他不想,也不敢親耳聽聞她即將脫出口的答案,於是,索性不讓她有機會再對他說。向來自負如逯惕之者,之於感情的抗壓,竟遠比他自己所以為能承受的還要再更少。

  沙場上該如何調兵遣將、策勇殺敵都難不了他,但眼前這女子淡淡然的一句話,竟令他猶若已被逼至刀山油鍋之絕境般的束手無策。

  是啊,心頭上糾纏千萬縷的感情,仍是一句束手無策啊。

  "你怎能漠視這感情?你怎能冷落這觸及?你怎能否認這溫暖?你說,你說,你怎能啊?"逯惕之流露出極少顯現的激動情緒,擁著曲昕,近乎悲傷地問道。恨不得能將懷中的女子緊緊鑲嵌入自己的心窩間,好讓她明白這顆心的起起伏伏。

  "算了算了,我不讓你說,不讓你說了……"一顆焦慮的真心為著愛而受苦,舉棋不定,反反覆覆。

  他俯下唇欲親吻,可唇瓣還未觸及到,懷中的曲昕已先警覺地一掌甩了上來"啪!"這一巴掌簡潔清脆,幾近決絕,完整的似個了結。

  "沒用的,無論你如何強佔,都改變不了我心中的決定。"她不再像之前那般旋即逃開,反而就這麼定定地站於他的懷抱之間。若想完全脫離出他對於她的種種影響,就必須有足夠的勇氣去迎頭面對這影響。曲昕心中如此分析著。

  眼中的堅決,彷彿已注成了距離的定局。

  "……"逯惕之亦只能在這距離中,凝望她。

  曲昕仰起臉,回應。"我感覺得到,可,我不能。"瞳眸底所瞅望到的他,將是她見過最絕望的一名男子。那憂傷,無以名狀地渲染著,竟教曲昕說話時彷彿亦感覺一陣難受的苦楚。

  "你不能……"

  "是的,我不能。"曲昕的眼角末梢覷到一絲絲燭光照耀,那溫度,剛好足夠支撐住她的信仰。"我不能受這情愛的苦,不能被你所迷惑,不能因這錯覺般的感情而耽誤了自己原想走的路。我前方只有唯一的一條路,那路,是引領我曲昕走向一世盜王的唯一途徑。"

  "難道,在你所想的路上就不能多一個我?"

  "不能。"

  "就沒半點的除非嗎?"

  "除非……"她瞅了瞅,隨後掙開他,轉過身,將腳步停在那簇炯然高燃的紅紅火舞前,火太近,燒得人隱隱發疼。"你對我沒一絲摻了愛的感情。"

  "昕兒,你這要我怎麼辦得到?"

  "所以我說,那只能是個微乎其微的除非。"她斂下長睫,將這過早夭折的慾望給掩進雙瞳內,不教他發覺出她泫然欲泣的脆弱。

  而蠟炬卻明瞭了心事,兀自流淌著燒紅的眼淚。眼淚,是她,亦是他。

  *        *        *        *        *        *        *        *

  半旬後某夜

  交趾國皇陵內,宮燈幽幽,蕭瑟淒冷。

  "咻!咻!"數支蝴蝶珠針翩翩射出,皇陵外的一排守衛個個瞠大著雙目,卻都暈了。

  待片刻後,"摘桃仙"曲昕終於輕躍過一叢叢樹影,翻身,敏捷俐落地從天騰空而降。

  她往前走幾步,先繞巡著中針的守衛檢視一會兒,確定無誤後,便躍近陵墓的石門前,朝機關縫隙上點了幾點藥水。那藥水無味無色,點上之後遂不復痕跡,待效力一發,石門便輕而易舉被她撬開了。

  門大開,曲昕悠然入內。

  "昕兒……"就在石門即將再度合上時,她忽而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叫喚,頭一回,她竟見到逯惕之。

  "你……來做什麼?"

  "陪你。"

  "……"她露出副不以為然的不耐煩,瞪著他。"我是為了遵守與你的約定,所以才會來盜墓的,你陪我什麼?"

  "陪你來履行我自個兒的除非。"彼此經過些時日不見,他眼底眉梢間的細紋似乎又再添了幾許,但,卻較往昔更復堅定。

  "你自個兒的除非?"曲昕重複著他說過的話,眼神雖然疑惑,卻很快就又命令自己回復了鎮靜,轉身遂往陵墓裡走。"你休想影響我,任何人都休想影響我!"逯惕之沒答腔,卻始終跟在她身後不遠處。

  這陵墓的內置圖曲昕早和逯惕之一起鑽研了無數回,複習再複習,任何一步關卡位置都已在倆人的腦海中生根成形。

  憑著最即時的反應,每在機關內的暗器射出之前,他倆早能一前一後安然地走至下一個關卡。

  "你究竟還要跟多久?"曲昕終於忍無可忍地抓起逯惕之的衣領,揚聲怒問道。儘管她曾力勸自己別去理會他的糾纏,但事與願違,她的感覺就是做不到。"這任務是我的,我要自己去完成它。"

  "對不起,我也很堅持。"

  "你有什麼好堅持的?我說了,我不能接受你,我不想喜歡你,我根本……

  根本就對你不存一絲一毫的感情。"她眼瞳內竟悄然襲上了兩簇慍火,燒得血絲不聽話地亂竄。"非要我說得這麼明白,你才會知難而退嗎?"

  面對發火狀態下的她,逯惕之竟還能鎮定若此,他輕啟唇道:"我知難,但絕不退。"

  "你……"曲昕咬牙切齒,臉頰和嘴唇皆因氣極而生艷。

  "沒錯,我絕不退卻。"

  "哼!隨你,反正你想死想活都不干我的事兒!"曲昕將他甩開,轉身欲繼續起今夜的任務。

  "等等——"逯惕之一喊,一把攬住曲昕的腰身滑倚向自己。數柄彎刀從牆邊的燈爐底瘋狂射出,險險掃掠過她皓白的頸項間。

  "……"一時間,曲昕怔得說不出話。

  他低頭俯視,眼睛映照著她。"讓我陪你吧,這皇陵機關詭譎莫測,多個人在身邊照應總歸是好。"

  "我不——"

  "不要再逞強拒絕,別忘了,這是個只許成功的任務。"他向來就以理智過人克敵致勝,這伎倆,用在曲昕這也愛拿理智掩飾情緒的女子身上正好合宜。

  他給的,正是她所能接受的。

  曲昕不看、不聽、不說。掙離他,重新站穩起腳步跨出去,頭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話。"你要怎樣,都隨你吧。總之,我是一定會成功的。"即使往前一步一步走,但心裡的圍籬卻正一點一點在鬆垮。

  曲昕以為,她可以做到完全不再在意他,她以為她可以的。但事實卻令人沮喪至極。

  一直以來,她總是自負地相信自己絕可掌控一切進行中的狀況,不許有一點瑕疵,不能有任何歧出,只能,順延著她所既定的目標行去。以至於,她幾乎已快忘了失敗沮喪的滋味為何,直到,遇見他。

  盜寶不成後,他便成了她的第一個失敗、第一次沮喪。

  之後,每每一遇上他,那令她沒齒難忘的頹喪感便緊跟著接踵而至。

  他的言語影響她、他的撫觸擾亂她、他的眼神迷惑她、他的臉孔震懾她、他的自負屈辱她……他的存在對於她而言,根本便是種最嚴重的挫敗。

  曲昕不願在逯惕之面前承認自己又再陷入了一陣因他而挫敗的沮喪中。她昂著臉,挺直背脊,頭也不回地一直朝前方走。

  逯惕之跟著繼續走,就在她咫尺之後的短少距離間。

  我不會輸,不會輸,不會輸,不會輸,不會輸……

  機關重重出,臨危莫可亂。

  曲昕強抑著心底內越演越烈的,連自己都不甚明白的複雜情緒,準備專心迎戰這最後一條勝利在望的隧道。

  隧道裡,沒一絲絲光亮的徵兆,有的,只是全然漆黑,全然冷寂。

  他們四周散佈著混雜了腐臭、潮濕、酸澀、焦灼……等各類不明所以的氣味,一味堆疊著一味,分不清究竟是從何處傳播而來的。

  "……"曲昕皺著眉,迅速掩上口鼻。

  "別慌,有我陪著。"逯惕之胸口的那錠"醒夜召"這會兒發揮了效用,他走在前頭引光領路,而曲昕則寸步不離地緊跟住。

  經由"醒夜石"發出的彩光一映照,他倆眼前所處的隧道中,那怪味的來源總算得到了解答。

  那是,一具具辨不清長相的屍體。

  惡臭散佈了整條隧道,隧道內則堆置著一具具死狀各異的屍體。有的身首異處、有的腐爛到一半、有的整具焦黑、有的骨骼裡被插著尖刀、銳箭……等利器,還有更多的則是根本猜不出究竟死因為何,慘不忍睹都難以形容他們的下場。

  "嘔……"曲昕冷不防地發出一記乾嘔,瞬間,那股老令她懊惱不已的暈眩感旋即灌衝進腦門兒以及胸口上。

  逯惕之伸手護住曲昕的肩,穩定地扶著她繼續往前。沿路上,他們的腳底下不時踩著避之不及的屍體,每踩一步,底下便發出一長串受擠壓的聲音,並且,持續擴散著屍臭。

  "嘔……嘔……"曲昕胸口發問喘不過氣兒,雙腿忽然一軟,眼看就要跪跌至身畔的一具腐屍上了。

  逯惕之立時一攬,將她給攔腰抱起,騰起身子便踢躍著兩旁的石牆往前直衝,他的輕功極好,一路上,曲昕只感覺身子不過稍稍晃了幾下,很快地就奔出了隧道口。

  逯惕之仰頭一望,說:"是這兒了。"出了狹長的隧道,迎在他們眼前的,竟是一片鑲滿琉璃彩的花宮,周圍種植了各種奇花異草,花妍嬌貴,香氣四射。抬頭一探,只見宮頂半敞開,剛好足夠穿透進一分微微昏黃的月光和清風。

  而這花宮正中,則規規矩矩、儀禮合度的安置了一尊包裹於琉璃罩裡的交趾麒麟。

  傳說中,五彩麒麟原是天頂的一尊神騎,因受傷落足於交趾,被交趾人所救。此後,老百姓百般崇敬,千萬供養,將其視作交趾國鎮國之寶,即便是在肉身死後,更摹照其形象塑成一尊交趾麒麟像。

  "咳咳,逯……將軍,總可以放我下來了不?"曲昕等了好半天,總算忍不住問了他。

  "欸,對,"逯惕之慢慢將曲昕放回地面上,臉上漾開了難得見到的傻笑神情。"呵呵呵,瞧我!看這景致都看傻了。"

  "……"曲昕理理裙褶藉以掩飾潮紅雙頰的一陣尷尬。臉一抬,終於能仔細地觀望到琉璃罩中的那尊交趾麒麟。那正是,她此行中唯一的目的。

  剎那間,她恍若受了種莫名的召引,一步步走向前,動手啟開了琉璃罩,將那尊煥發著五彩光華的交趾麒麟揚手一取。

  得手後,曲昕遂轉過身,對他自負道:"我說了,一定成功的。"

  "是啊,你只許成功的。"逯惕之瞅一眼那隧道內的寂靜幽深,別有所意的回答道。若失敗,他或許便將永遠地失去她了。

  在以往,在還未心儀之前,她就算是失敗了,也頂多落個無名女屍的下場,他亦不覺痛癢,無關緊要。但現在不同了,她已如實的存在於他心底、他眼前、他懷中,再不可能像個泡沫般輕鬆吹破。

  逯惕之望著她勝利似的興奮神情,自己竟也望癡了。

  突地,他轉瞬由笑變驚,整張臉因為驚惶而急促扭曲。"昕兒小心——"順著他叫喊的方向,曲昕一轉頭,笑容仍還輕輕淺淺地懸掛在唇畔。

  時間太短,變化太急。數十支飛箭從花宮頂端肆射狂飛,猶如癲狂起舞似的全朝曲昕所處的位置上迭送。

  "啊!還有——"她叫道,第一選擇將交趾麒麟護進臂窩間,而讓身體暴露於危險之中。任務第一,性命其次,她選擇了作為一個盜賊的最終宿命。

  就在亂箭臨危之際的最後關頭,逯惕之撲上前抓住她另一隻手,旋即騰空一踏,連連翻了幾圈,才終於即時躍近至較安全的隧道口。

  "唔……中箭……"他說,身子癱了下去。額頂、手心全沁著汗,蜿蜒潺潺地滴落至她的掌心上。

  "逯……"他倒下後,曲昕才看見他背脊上插了幾支箭,整片背衫全染成一圈又一圈深淺不一的寶紅。在她看來,那起舞漫飛的紅,比銳利的箭鋒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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