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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暮蘭舟] 回到老公自宮前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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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6 10:09:1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護大腿 第一百五十章 巴斯克威爾的獵犬

  汪大夏一邊跟著細犬往正殿跑,一邊大聲叫道:「有內鬼放黑眚進來,快保護裕王!」

  但是後院空蕩蕩的,並沒有人回應或者跑去傳話。

  汪大夏的腿還瘸著,路上的腳印一深一淺,踩到了結冰的路面,腳下一滑,摔了個嘴啃雪。

  幸好陸纓追上來把他扶起,汪大夏急道:「偌大王府怎麼連個巡邏的士兵都沒有!」

  陸纓說道:「裕王養不起,僅有的四十幾個侍衛都去看四個大門去了。」

  細犬小汪跑的最快,它已經聞著味到了正殿後門,這裡門窗緊閉,小汪又用爪子刨門,瘋狂嚎叫。

  正殿裡,裕王和嬌妻美妾們故作淡定從容的吃素宴,掌事太監李芳帶著魏采薇來到了殿後。

  他們都聽見了後門傳來狗叫聲,隱約間還能通過窗櫺看見狗的身形。

  黑眚來了!李芳和兩個侍衛開始打怵。

  魏采薇覺得不對:用來裝神弄鬼的狗為了防止現出原形,都會毒啞嗓子,頂多發出咕嚕聲,不會狂吠,剛才在雪地裡,陸纓開槍,黑眚也沒有叫喚,怎麼現在叫的如此帶勁?

  這條好像是真的狗?

  正思忖著,魏采薇聽見左邊傳來貓打呼嚕般的聲音,她側身過去,綠色的黑眚正瞪著兩隻金色的眼睛看著她。

  從體型來看,這是一條精心飼養的大狼狗,比真狼的個頭還大!

  李芳和兩個侍衛也看見了,李芳嚇得摀住了嘴巴,就怕出聲後被黑眚盯上,兩個侍衛緩緩抽刀。

  魏采薇看見後門的門栓是拴上的,狗不會開門,更不會關門,所以正殿裡有內鬼,是內鬼開門把黑眚放進來的。

  魏采薇不會武功,肯定打不過一條經過訓練的大狼狗,怕是要葬身犬牙之下。

  不過,魏采薇早有準備,她把食指豎在嘴唇上,朝著李芳三人比了個噓聲的手勢,然後,將掛在臂彎處的一件棉袍舉起來,對著黑眚晃了晃,「找我嗎?來呀!」

  言罷,魏采薇將棉袍狠狠往前方一扔,那大狼狗聞到棉袍的氣溫就開始發瘋了,奔跑後一個跳躍,在空中咬住了棉袍!

  這是裕王進屋時脫下來的棉袍,沾滿了他的氣味。

  訓狗的時候是攻擊有這種氣味的稻草人或者木頭人,狗是聞味而去的,根本不管是衣服還是活人。

  乘著黑眚撕咬棉袍的間隙,魏采薇連忙和李芳他們往回跑,一邊奔跑,一邊呼喊,「有內鬼,快離開這裡!」

  與此同時,素宴上,兩個內侍端著炭盆過來了,對一旁給裕王妃布菜的管事嬤嬤說道:「火鍋裡的炭快燒成灰燼了,添個炭吧。」

  管事嬤嬤見火鍋煮的慢,確實火力不足,於是命內侍往火鍋裡頭添炭。

  內侍拿起長火鉗,夾著一截紅羅炭就要往鍋中間的爐火裡放,就在這時,眾人聽見了李芳尖叫「有內鬼,快撤的」的呼聲。

  裕王一聽,趕緊把筷子一放,站起來,「我們走!」

  護衛先護著裕王先走,裕王妃緊隨其後,九個選侍也紛紛站起來走在最後。

  錯過這個機會就來不及了!兩個內侍對視一眼,將「紅羅炭」添進了火鍋裡,然後快步離開。

  只聞得轟隆一聲炸響,紫銅火鍋被當場炸飛了,一股黑煙騰起!張牙舞爪,猶如一條烏龍!

  魏采薇跑過來了,看到飯桌之上的大烏龍,大聲道:「摀住口鼻!不要呼吸!黑煙有毒,快出去!」

  侍衛拉著裕王已經到了門口,聞言趕緊開門跑路,裕王妃次之,在宮人和管事嬤嬤的保護下安全撤離。

  但是跟在後面的九個選侍已經晚了,她們有的被爆炸的紫銅火鍋碎片刮傷或者被鍋裡的滾燙的湯汁燙傷,劇痛讓她們反應遲鈍,被黑煙纏上,來不及屏住呼吸,吸入黑煙之後,渾身無力,癱倒在地。

  魏采薇戴著濕面衣,不懼黑煙,她跑過去,將一個個選侍拖到門口,再由侍衛們拖出去轉移到安全的房間。

  李九寶千萬不能出事啊!

  但是黑煙之下,看不清人臉,魏采薇看到人形就往外拖,祈禱著李九寶吉人自有天相,已經被她拖出去了。

  一共九個選侍,魏采薇拖到第五個時,她聽見身後有咕嚕聲,不用說,一定是黑眚被內鬼趕到這裡來了,黑眚要跳出門口找裕王。魏采薇剛好拖著第五個選侍到門口附近,擋住了黑眚的路。

  魏采薇放下選侍的手,拔出了藏在靴筒裡的短刀防身,轉身和黑眚對持。

  綠色熒光黑眚一躍而起,撲向魏采薇的咽喉。

  就在這時,兩聲槍聲幾乎同時響起,黑眚嗚咽一聲,哐當砸在地上,當場氣絕。

  正是踢爛了窗戶鑽進來開後門的陸纓等人,汪大夏和陸纓一起開槍,解決了黑眚。

  魏采薇此時精疲力竭,指著地下昏厥的選侍們說道:「快救人,黑煙吸多了會瘋癲,甚至致死。」

  他們七人都戴著濕面衣,將其餘選侍全部救出去。

  汪大夏最後把熒光黑眚拖出去了,魏采薇抓起一坨雪往黑眚的綠毛皮上使勁摩擦,露出了灰色的皮毛,「諸位請看,就是一條狗,有人利用黑眚傳說在裕王府興風作浪,圖謀不軌。」

  陸纓則帶人搜正殿,找到了在火鍋裡「加料」的兩個內侍,他們都死了,跪在地上,一炳鋒利的尖刀就像穿糖葫蘆似的,將兩人穿膛而過。

  兩人手裡還緊緊攥著銀票,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正殿的門在北風呼嘯下開開合合,瘋狂拍打著門框,陸纓追出後門,看到五個人站在雪地裡,圍成一團,其中一人往夜空放了一支煙花,白色的煙花在雪夜裡炸開,形成一朵白蓮花。

  陸纓冷冷道:「任務失敗,你們在通風報信。給誰報信?招出來,我饒你們不死。」

  那人冷笑一聲,「朝廷連殺我們白蓮教兩大傳頭,我們就殺皇帝的兒子報仇,可惜我們缺一些運氣。」

  說完,五人共同念起白蓮教寶卷裡的焚香讚:「法界無邊,諸神佛降道場。南無香雲蓋菩薩摩訶薩!」

  然後,轟隆一聲巨響,五人點燃綁在身上的炸藥,引火自爆,殘肢遍地,就像在雪地裡盛開了一朵紅蓮花。

  看到滿地殘肢,陸纓大概猜出白蓮花焰火是向誰示警了,連忙上馬,往白鹿觀奔去。

  剛剛跑出裕王府,就聽到阜成門大街方向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鳴聲,火光沖天。

  白鹿觀成為一片火海,巡街的西城兵馬司趕緊把沉睡的居民叫起來撲火。

  陸纓趕到時,就聽見左領右舍議論紛紛:「道觀煉丹房的爐子炸了,風漲火勢,可憐這些道士一個都沒逃出來。」

  還是來晚了一步。不是沒有逃出來,是這些死士們選擇了以死保護景王不受牽連。

  陸纓想起瓊華島上,景王府的侍衛對景王也是忠心耿耿,明知不合理也為景王不顧一切,飛蛾撲火般衝鋒陷陣。

  景王的馭人之術厲害,這麼多人都願意為他付出生命。

  白鹿觀的爆炸將剛剛睡著的陸炳也驚醒了,他不顧身體不適,趕到了白鹿觀,看到了圍觀救火的女兒,心下稍安,但是走進過去,看到陸纓身上有血,不禁又提心吊膽。

  陸纓隨著父親的目光看過去,「不是我的血,父親,裕王府出事了……」

  陸纓這次救了裕王,立了大功,但高興不起來,「……裕王府空中的白蓮花、綁架魏大夫查到的白蓮教寶卷、臭道士在煉丹房裡炸了,這下真的死無對證,把裕王府鬧黑眚一事全都推給白蓮教,死了這麼多人,景王依然能夠在湖北安陸好好當他的藩王。父親,這世道為何如此不公?」

  陸炳將手爐遞給女兒,「這世道從來就是不公的,從投胎開始就不公了。」

  陸纓疲倦的登上父親的馬車,「景王就一直這樣逍遙法外麼?」

  「奪儲的事情咱們陸家不能沾上任何一方,」陸炳說道:「不過,白鹿觀的大火和裕王府鬧黑眚接連而起,你以為裕王是個傻的?裕王不會相信是白蓮教要殺他。將來兩個親王還有得鬥,還會死很多人。」

  陸纓問道:「鬧出這麼大動靜,皇上當真不管嗎?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景王不對勁,皇上就坐視景王殺裕王?這是他親骨肉啊!」

  陸府家中七個兄弟姐妹友愛,陸纓當然不會懂天家的無情。

  陸炳一直很謹慎,說道:「天家的事情,就不是我們外人可以置喙的,靜觀皇上如何處置吧。」

  紫禁城,西苑。

  嘉靖帝收到了陸炳的秘奏。陸炳只講有證據的事實,不負責推測,但是白鹿觀和裕王府鬧黑眚一事前後腳,嘉靖帝豈能不疑心遠在湖北的景王?

  千里之外還能夠把手伸得如此之長,兒子,你還真有本事。

  嘉靖帝當即下了口諭,說景王已經去湖北就藩,景王府空著也是空著,如今裕王府破敗不堪,需要大修,就要裕王一家先搬到景王府去住。

  此外,嘉靖帝還要陸炳從京城十二衛裡挑選出兩千壯士,作為裕王府的衛隊,衛隊的開支從錦衣衛的賬目上走,不用花裕王的一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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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王:你到底做了什麼讓父皇給房又給兵?

  裕王:我什麼都沒有做——我就是和嬌妻美妾吃了頓火鍋,第二天就喜遷新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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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6 10:09:2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護大腿 第一百五十一章 搖號

  裕王人在家中坐,房從天上來。

  除了景王的豪宅之外,還空降了兩千護衛,而且,不需要他掏錢養活,走錦衣衛的帳——這個最關鍵。

  所以,嘉靖帝並不是不知道裕王是窮王,也知道嚴世蕃故意剋扣裕王的俸祿,他什麼都知道,他就是冷漠的坐視裕王陷入窮困的境地。

  司禮監掌印太監黃錦親自來裕王府傳口諭,裕王聽了,難以置信,嘉靖帝不准他進紫禁城,父子兩個最後一次見面都已經不記得是什麼時候了,連父皇的臉都在腦子裡變得模糊起來。

  裕王又不傻,短暫的驚訝之後,馬上想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父皇這是用他來敲打景王,要他老老實實在藩地,不要把手伸到京城來。

  他只是父皇敲山震虎的工具而已。

  裕王木然的對著紫禁城方向行了跪拜大禮,「謝皇上恩典。」

  裕王心如止水,裕王妃不一樣啊,不用自己掏錢就能住新房,太劃算了,跪拜之後,裕王妃問黃錦,「老先生,我們什麼時候搬?」

  黃錦說道:「欽天監算了日子,後日是喬遷的吉日。鑰匙已經送到府上,一切用不著的東西今日就可以搬過去了。」

  送走了黃錦,裕王妃就像一隻花蝴蝶似的滿屋子穿梭,「……這個幔帳取下來,裝箱帶走,所有的桌衣、椅衣都揭下來帶走。」

  「吩咐廚房,今天中午開始就不用做工匠的飯了,你們馬上把工匠的工錢結清楚,按手印打發出去。」

  「按幾天結?當然是截止到昨日了,今天什麼活都沒開始幹就領工錢走人,早上還白吃了一頓早飯,昨晚還免費住一宿,王府對他們仁至義盡了。」

  「那些沒有用完的油漆,石灰,都退回商家去,反正用不著了……」

  破家值萬貫,裕王妃過了兩年緊巴日子,突然多出個豪宅,她也是能省則省,能摳則摳,並沒有鬆懈。

  她連廚房的鹹菜壇子都要搬過去。把裕王府搬得就像用舌頭舔過似的乾乾淨淨。

  裕王照例當了甩手掌櫃,什麼都不管,又去了龍華寺,給死去了妻小做了一場法事,甚至破例摳出了五十兩銀子,捐了香火錢。

  裕王覺得,昨晚能夠狗口脫險,除了陸纓汪大夏魏采薇三人的鼎力相助以外,一定也有他的老婆兒子女兒在九泉之下保護他的原因。

  裕王跪在佛像前,看著眼前金帛脫落的如來佛祖,心想,如果……萬一……我一定會復興廣化寺,重雕金身。

  裕王的淡定,裕王妃的忙亂,李九寶此時還躺在床上,噩夢纏身。

  她這次比較倒黴,是最後一個被陸纓拖出去的選侍,吸入了致幻的黑氣,拖出去時已經昏迷了。

  魏采薇留在裕王府給她治療,灌了解毒的藥。

  恍惚中,李九寶回到了馬場胡同,炊煙渺渺升起,家裡窮,她的晚餐是清粥配鹹菜。

  有人敲門,李九寶開門,鄰居陳經紀端著一碗醬豬臉來了,「祖母要我給鄰居們分一分,這是給你家的。」

  「多謝。陳大哥等一會。」李九寶沒有什麼可以回贈的,打開醬菜壇,夾了一碗醃蘿蔔給陳經紀,「我自己做的,早上配粥吃。」

  「我祖母最喜歡吃你做的醬菜。」陳經紀小心翼翼的端著碗回家,就像捧著什麼金貴寶貝似的。

  那一碗醬豬臉真香啊,什麼山珍海味都比不上。

  恍惚中,她穿著嫁衣,被綁在花轎裡,要被迫嫁給賭場老闆當小妾了。

  「九寶!你們放開她!」陳經紀跑來救她,當街攔住花轎。

  一群混混把他拖走,圍毆。

  李九寶在轎子裡動彈不得,想喊都喊不出來,那些混混一腳一腳的踩著陳經紀的下體,嫣紅的鮮血流淌出來,整個街道都是紅的……

  啊!

  李九寶終於叫出聲了,眼前漸漸變得清晰起來,一點點或明或暗的光點,拼成一張臉,是魏采薇。

  「你醒了,剛好,把藥喝了。」魏采薇遞給她藥盞。

  李九寶伸手要接,可是胳膊不聽使喚,笨拙的差點打翻了藥盞。

  魏采薇扶起藥盞,「你中了迷煙,餘毒未清,身體暫時不聽使喚,好好休息,過幾日就好了。」

  魏采薇給李九寶餵藥,李九寶配合的一氣喝完,「多謝魏大夫,王爺、王妃、還有其他選侍如何了?」

  魏采薇說道:「裕王和王妃沒事,九個選侍六個輕傷,三個比較重,她們兩個半夜就醒了,你是傷的最重的。」

  李九寶聽著院子裡傳來嘈雜的動靜,身體立刻又緊張起來,雙手不停的顫抖。

  魏采薇扶著她躺下,「有人用獵犬偽裝黑眚,要害裕王殿下,首惡已經伏誅。皇上把景王府賜給了裕王,王府正在搬家,你不用擔心,把身體養好。」

  噩夢還有片刻殘存,李九寶怔怔的看著窗外的雪光,心道: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王府搬家,是不是到了否極泰來的時候?

  從裕王府搬到景王府,下一次搬家,是不是就要到紫禁城?

  我和陳經紀下一次見面,怕是物是人非了……

  魏采薇給三個選侍治療,也和李九寶坐上同一輛馬車,搬到了新居繼續治療。

  王府大門的「敕造景王府」匾額已經被摘下來放進庫房吃灰去了,掛上了裕王府的門牌。

  比起破壞不堪的舊裕王府,新裕王府那是相當氣派啊!

  尊享‧盛世繁華。位居京城西一環黃金地段,靠近紫禁城政治中心,一萬坪米的奢華開闊工作和生活空間。納五十個妾、生一百個孩子都有地方安置,都可以享受私密空間,和紫禁城只隔著一條西安門大街!半刻鐘就能從王府到紫禁城(騎馬)。

  品味‧貴族藝術。工部能工巧匠專為皇室設計,雄渾大氣的建築和雍容華貴的家具擺設,乃是皇室親王府設計典範,連馬桶圈都貼著金箔,能讓你出恭都是貴族的優雅姿態。

  風水‧青雲直上。世界上最難走的路,是通往皇位的路。住在新裕王府,就是踏入皇位的快速通道。

  新‧裕王府,開盤既售罄,不要期待,因為你搖不上號。

  裕王全家搬進了新家,裕王也就罷了,裕王妃做夢都笑醒,省了一筆修房子的錢,還白得一棟幾乎全新的豪宅,當了兩年王妃,終於要過的像個王妃了。

  魏采薇在新裕王府住了五天,直到所有選侍都康復,她才告辭。

  王妃手裡有錢後,補發了拖欠選侍們的月錢,還每人打了兩套頭面首飾,做了四套衣服好過年。

  大家手頭都寬裕了,三個重傷的選侍都給了魏采薇一半月錢當診金,李九寶顧忌其他選侍,沒有多給,都是一樣的數目。

  當然,最大的一份來自裕王妃,給了五十兩一封的銀子。

  白鹿觀團滅,威脅魏采薇的危險解除,就不用搬到什剎海陸府別院,她又搬回家了,來來回回的折騰。

  這一日,正好是臘月初八,嘉靖帝賜了群臣臘八粥,不僅如此,嘉靖帝還賜給裕王府臘八粥了。

  上一次王府喝到御賜的臘八粥是先裕王妃去世前一年,因裕王不滿嘉靖帝對妻兒葬禮的簡薄對待,加上多年前嘉靖帝不准裕王進宮見冷宮裡的母妃最後一面,「新仇舊恨」,父子矛盾爆發,大吵一場,嘉靖帝就斷了裕王府的臘八粥。

  如今,嘉靖帝雖然依然沒有收回禁止裕王進入紫禁城的命令,但是裕王「鳩佔鵲巢」搬到景王府、突然多了兩千侍衛,現在又賜給裕王府臘八粥,這讓群臣嗅到了動向,紛紛猜測父子八成要冰釋前嫌。

  一直支持裕王的內閣大臣徐階等人欣喜若狂,又寫了摺子,提起立國本之事。

  嘉靖帝對立儲依然沒有回應,但是,朝野上下盛傳,今年皇上要召裕王進宮過年。

  以往都是景王一家人陪嘉靖帝過年。

  陸府當然也收到了御賜的臘八粥,先拿去祠堂供祖宗,陸炳也以最快的時間從京城十八衛裡挑選了兩千壯士,送到裕王府,辦完事之後,陸炳進宮復命。

  嘉靖帝正在看藍道行煉丹。

  裕王府黑眚事件,嘉靖帝依然沒有懷疑藍神仙,以為刺客借用了宮廷黑眚的傳說,用大狼狗偽裝黑眚。

  嘉靖帝對嚇暈尚青嵐的黑眚依然堅信不疑。

  聽完陸炳的交差,嘉靖帝的目光始終不離煉丹爐,問道:「他接受了兩千護衛,對你說了些什麼。」

  陸炳說道:「裕王沒有和微臣說話,只是對著紫禁城方向三拜,謝父皇隆恩。」

  嘉靖帝暗道:哼,裝,我就看你裝到什麼時候!

  藍道行熄滅炭火,打開了蓋子,霎時從丹爐騰起如白龍般的蒸汽,異香撲鼻。

  藍道行取出九顆品相上等的仙丹,進獻給嘉靖帝。

  嘉靖帝隨手拿起兩顆仙丹,賜給陸炳,「近日辛苦奶兄,朕賜你仙丹,好好補一補。」

  嘉靖帝最近有了寵妃尚青嵐,有時候晚上會力不從心,幸好有了藍道行的仙丹,吃了之後夜裡收放自如,就像年少新婚時,不至於在新寵面前丟臉。

  好東西,自是要和好兄弟一起分享。

  君所賜,不能辭。陸炳謝過,像往常一樣拿起藥丸,和水吞服。

  仙丹入肚,陸炳覺得一股熱氣在五臟六腑之間散開,他先是覺得很舒服,騰雲駕霧一般,好像減了十斤肉,而後覺得這股熱氣在身體裡不受控制的橫衝直撞起來,就像一條狂舞的巨龍,在他的身體裡騰挪流轉。

  他覺得不舒服,心下不好,趕緊告辭回家找宋御醫看一看。

  「皇……皇——」他想說皇上,微臣要回家過節,微臣告退。

  但是他的舌頭已經不聽使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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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護大腿 第一百五十二章 千刀萬剮

  陸炳詞不達意,言語含糊,嘴角抽搐,引起了嘉靖帝的注意。

  「皇……」陸炳伸手,搭在嘉靖帝肩膀上,他扯著嘴唇,用盡力氣,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陸炳靠在嘉靖帝身上,他快要撐不住了,一旁伴駕的黃錦趕緊過去攙扶陸炳,不准他碰天子的御體。

  「你不管,快去叫太醫!」嘉靖帝雙手抱著陸炳,將他扶到榻上躺下,不抱不知道,這一抱,嘉靖帝才發現奶兄其實比他瘦,「奶兄,你怎麼了?那裡不舒服?」

  從來都是陸炳救他,曾經把他從行宮裡的火場救出來,曾經把他從後宮宮女的白綾之下救出來,奶兄一直都是他最堅實的盔甲,為他衝鋒陷陣,赴湯蹈火,可是今天奶兄不能再背著他了,而是他抱著垮掉的奶兄。

  但是陸炳已不能回答他,他全身不由自主的抽搐起來了,嘉靖帝怕他咬著舌頭,情急之下,就把手指豎著放下他的嘴裡,任他咬,「奶兄!你要撐住,太醫馬上就來了!」

  陸炳立刻把嘉靖帝的手指咬出了血,身體打著擺子,差點要從榻上掙下來,嘉靖帝一個人都按不住,對著嚇呆了的藍道行吼道:「你愣著幹什麼?趕緊過來按住他!」

  藍道行跪在床前,緊緊抱著陸炳的雙腿,喃喃道:「皇上,不關貧道的事情,貧道煉了這麼多年的丹藥,一直沒有出事,陸大人突發疾病,和貧道沒有關係啊!」

  不說還好,一說嘉靖帝立刻懷疑藍道行,「你說最近改良了丹方,你究竟在裡頭放了些什麼!」

  藍道行聲音顫抖的說道:「就是一些壯陽補腎之物,全是好東西啊!皇上若不信,貧道親自試丹。陸大人吃了兩顆,貧道也吃兩顆。」

  藍道行拿起兩顆藥丸,也和水吞進去,「皇上您看,貧道沒事,只覺得身上發熱,暖烘烘的。」

  這時黃錦把太醫院判大人連同幾個醫術高明的太醫召過來了,太醫們一看陸炳的症狀,一致判斷,「不是中毒,這是中風了。」

  太醫連忙給陸炳施針搶救,嘉靖帝急忙說道:「奶兄是吃了這個丹藥突然發病的。」

  太醫們交換了一個眼神,身為大夫,他們當然知道丹藥就是慢性毒藥,但是皇帝偏偏相信這個,他們不敢說啊!一旦說出口,就得罪了皇帝寵幸的道士們。

  道士們隨便在御前上點眼藥,太醫就要掉腦袋。

  但是,看到平日仙風道骨的藍神仙跪在地上靜若寒蟬的模樣,太醫們心下暗爽:你也有今天!

  宋御醫是曉得陸炳有中風的病史,說道:「把丹方來來看看。」

  藍神仙找來丹方,還一再解釋:「陸大人吃過好幾次貧道煉的丹藥,都無事。」

  宋御醫拿著丹方一瞧,麻黃、鹿茸、莬絲子等等強行催發、壯陽之物,頓時找到了患結,「這東西尋常男子吃了無事,但是給中風的人吃了,無疑吃砒霜,會誘發中風。」

  這玩意比喝酒還厲害!

  「中風?」藍道行一僵,「貧道並不知道陸大人有隱疾。若知道,絕對不敢把丹藥給陸大人吃。」

  嘉靖帝也是疑惑,中風這麼大毛病,怎麼從未聽奶兄提起過?

  這是陸炳的親衛聞訊趕過來了,跪地大哭:「皇上,我們大人確實中風過幾次,但是大人擔心皇上會擔心,就一直隱瞞病情,強打精神當差。」

  宋御醫見實在兜不住了,也跟著跪下說道:「陸大人第一次中風是初夏之時,微臣一直給陸大人治療中風,陸大人恢復的不錯,微臣千叮萬囑,不要喝酒,不要熬夜,不要太操心,可是日防夜防,萬萬沒有想到藍道行改變了丹方,在裡頭加了太多中風病人忌諱的虎狼之藥。」

  嘉靖帝聽了,先是暴怒,一腳將藍道行踢飛了,而後是鋪天蓋地的愧疚和恐懼,他無法想像沒有奶兄的日子會如何。

  他一把揪出宋御醫的衣領,把他往病榻旁邊拖,「你救了他好幾次,你這次也一定救他對不對?」

  宋御醫嚇得滿頭冷汗,「微臣不敢確定。」

  嘉靖帝:「不要在朕面前說不字!快救他!」

  「至於你……」嘉靖帝看著縮在牆角的藍道行,以前有多麼信任他,甚至崇敬他,這個自稱能夠幫助他得到成仙的道士,此刻看起來是多麼獐頭鼠目,面目可憎。

  嘉靖帝冷冷道:「黃伴,將他下東廠大獄,抄家,嚴加審問,他一定在丹藥加了什麼禁忌之物,絕對不止丹方上的東西。」

  奶兄絕對不能是為了給朕壯陽而加的藥物而死。

  不是朕害死奶兄的,不是!

  黃錦兼東廠廠公,此時看到嘉靖帝失魂落魄的樣子,很是擔心,他害怕嘉靖帝出事,不敢離開他身邊,就吩咐手下去做,「……多找個穩妥的人,掘地三尺,細細的翻。」

  朝夕之間,藍道行就跌落神壇,淪為階下囚。

  東廠去抄家,果然在藍道行家裡發現了好傢伙!

  兩隻塗抹著熒光粉的「黑眚」就關在地下室裡,差點把東廠的番役嚇出魂來了,還在他的煉丹房裡找到了黑迷煙,這東西往往伴隨著黑眚而出。

  原來藴德宮的黑眚就是藍道行監守自盜、演出一場降魔除妖的大戲。

  證據確鑿,黃錦連忙提審藍道行,只是鞭了十幾下,還沒有上烙鐵,藍道行就受不住痛,把如何用人造黑眚嚇唬尚昭儀等等,全都招認了,以求速死。

  這兩隻是他養著打算過年的時候,在京城放出來,驚嚇百姓,然後他站出來斬妖除魔,以騙取百姓的拜服,提升「神仙」的聲望。

  此時已經是黃昏了,嘉靖帝今日滴米未進,就坐在一旁看太醫們搶救陸炳。

  黃錦把供詞遞給嘉靖帝看。

  每一個字都是那麼的刺眼,都在嘲笑嘉靖帝信錯了人,導致奶兄吃錯了藥,甚至害得寵妃被驚嚇。

  一個個字,就像一個個巴掌打在嘉靖帝臉上,一直痛到心裡。

  嘉靖帝暴躁的把供詞捏在手裡,「他做了這些事,還想求速死?將這妖道凌遲,割滿一千零一刀,割最後一刀之前,不准他死。」

  嘉靖帝把所有的怒火和愧疚全部發洩到藍道行身上去了。

  藍道行就像一個為了快速提高修行走了傷天害理捷徑的修道者,最終走火入魔,被惡果反噬,粉身碎骨,和上一世一樣,都被千刀萬剮凌遲了。

  還提前了三年。

  藍道行被拖出去凌遲,用他的死祭天,但對陸炳的病情毫無用處,他已經是第四次中風了。

  天寒地凍,血氣淤塞,中風過人本來就怕冷,故多在冬天發作。陸炳為了養生,平日都待在溫暖如春的室內裡,但是前幾天嘉靖帝要陸炳挑選兩千壯士給裕王府當侍衛。

  陸炳做事,向來認真負責,他拖著病軀去校場親自看著十二衛比武參選,校場北風呼嘯,無論他穿多厚的衣服,懷裡還藏著小手爐,都不甚管用,屢次被陸纓催到帳篷裡取暖。

  受凍之後,陸炳身子本來就有些不適,吞服藍道行的虎狼之藥,立刻就誘發了第四次中風。

  太醫院全力救治,陸炳的情況卻毫無好轉之意,他不再抽搐了,但是靜靜的躺在那裡,就像一具沒有感覺的屍體,手腳開始腫脹起來了。

  嘉靖帝拿著帕子,擦去陸炳無意間流出來的口水,奶兄的嘴稍稍往左邊歪斜,昔日威風凜凜、永遠站在他身後默默守護的人居然脆弱無助的像個嬰兒躺在他面前。

  「皇上,您吃點東西吧。您吃飽了,才有力氣照顧陸大人啊。」黃錦端著燕窩粥第六次勸食。

  嘉靖帝畢竟是五十三歲的人,此時頭暈眼花,眼冒金星,他木然的把燕窩粥吃完,說道:「奶兄總是不醒,朕跟他說話,他也沒有反應,宣陸纓進宮,她是奶兄最疼的孩子,要她來試試。」

  黃錦應下,說道:「皇上,聽宋御醫說,陸大人第二次中風,多虧了魏大夫處理及時,才撐了這麼久,要不要把她也徵召進宮試一試?」

  急病亂投醫,嘉靖帝本看不上女醫,但是如今陸炳這個活死人的樣子,別說是女醫了,就是聽聞一條狗能治病,嘉靖帝也會把狗弄來,說道:「將她也召進宮來。」

  今日臘八,合家團聚,同吃臘八粥,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過了臘月,就要開始備年貨好過年了。

  對陸纓而言,無論什麼節日都是催婚日,每逢佳節被催婚,今年爹爹一早進宮去了,一直沒有回家,家人都在等男主人回家過節,閒來無事都來催婚,陸纓正不堪其擾時,宮裡來人了,要陸纓進宮。

  怎麼陸炳不回家,還把女兒也叫進去?陸家人都隱隱有些不安,給了傳話的太監豐厚打賞,也套不出話來。

  畢竟,陸炳是國之棟樑,執掌錦衣衛,他的暴病的消息是絕密,還不能張揚出去。

  陸纓狐疑的進宮。

  北城,甜水巷。

  汪大夏在家宴裡胡亂應付了一碗臘八粥,就跑到鄰居家過節,魏采薇擺了火鍋招待,鍋裡的牛肉剛剛燙熟,司禮監徵召的人就到了。

  汪大夏放下筷子,「我送你去。」

  瓊華島風波,汪大夏已經是宮裡無人不識的「禍水」了。內侍連忙說道:「無召,外人不得進宮。司禮監只召了魏大夫一人。」

  「我不進去,我就送她到西安門門口。」汪大夏堅持要送,這大過節的,他不想采薇孤身一人。她全家都死的那麼慘,他希望可以溫暖她的餘生。

  到了西安門門口,剛好遇到趕到紫禁城的陸纓,陸纓看到汪大夏,忐忑的心開始平靜下來了,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袍,她絕對莫名安心,「他是我的手下,我要他跟我一起進宮。」

  還是陸纓面子大,司禮監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同意,三人再次結伴,前往西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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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護大腿 第一百五十三章 最初的誓言

  寒冬臘月的紫禁城,屋頂的雪遮蓋了黃色琉璃瓦,一座座恢弘的建築像是戴著一頂頂純白的雪帽子。

  西苑的稻田早就被收割了,一簇簇枯黃的稻桿從雪地裡頑強的探出頭來,等待春耕重生。

  陸炳暴病的消息被封鎖了,但是皇上突然把奉為神仙的藍道行下了東廠的廠獄,還是給正在過臘八節的宮裡蒙了一層陰影。

  三人行從西安門到西苑,都能感覺到空氣裡似乎被凝固的緊張感。

  陸纓面色凝重,父親不是那種不顧家之人,天都黑了,父親還沒回家,藍道行被下了廠獄,難道是藍道行欲對君王不軌,父親抓了個現行後受傷了?

  瓊華島風波之後,陸炳嚴禁陸纓進宮闖禍,現在嘉靖帝偏偏召她進宮,這是為何?

  魏采薇算著日子,上輩子陸炳在一場宴會後暴卒,是因飲酒誘發中風導致暴卒,這一世陸炳應該滴酒不沾了,不應該走上一世的老路,於是她出言勸慰陸纓:

  「我猜應該是皇上懷疑宮裡鬧的黑眚和裕王府的黑眚有關聯,陸大人暗中查藍道行,藍道行名為神仙,實為欺騙君王的妖道。所以藍道行今日被抄家,下了大獄。」言下之意就是出事也是藍道行出事,你爹沒事。

  汪大夏也安慰陸纓,「就是如此,陸統領參與破獲裕王府黑眚的全部過程,所以皇上召陸統領進宮對質。」

  陸纓曉得兩人出自好意,可是進宮那一刻,她的心莫名狂跳,她努力做出淡定的表情,嗯了一聲。

  但是三人來到寢殿,一股濃烈的藥味,還有針灸用的艾柱灸烤的味道撲面而來,三人的心都猛地起來了!

  陸纓不顧禮儀,快步跑起來了,汪大夏緊隨其後,魏采薇腳步微微一滯:怎麼回事?難道皇上要陸炳喝酒了?

  黃錦催促道:「魏大夫,這邊請。」

  魏采薇快步跟上,來到寢殿,見陸纓半跪在龍塌旁邊,躺在龍塌上的卻是陸炳。

  陸炳面如死灰,身上幾處大穴都紮著針,一動不動,僵直的就像個木頭人,若不是胸膛微微翕動,那就是個死人。

  魏采薇趕緊過去,先扒開眼皮看瞳孔,然後把脈。

  陸纓緊緊握住父親的手,對魏采薇說道:「你快快救他,父親那次中風,就是你及時相救,你可以的。」

  魏采薇看了太醫院給陸炳灌進去的藥方,皆是對症下藥的良方,無可挑剔,事已至此,只能輔助以放血加針灸的療法,剩下的,就只能看老天今天收不收人了。

  一通操作下來,魏采薇的額頭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陸纓感覺到自己的手心像是有螞蟻在爬,她攤開手心,發現父親的手指在微微撥動。

  再看父親的臉,眼皮也在微微翕動著,眼睫毛似乎有風在吹,「父親有反應了!」

  嘉靖帝衝過去呼喚陸炳,「奶兄!沒事的!陸纓來了,你最愛的女兒,你會沒事的!」

  床前擠滿了人,魏采薇識相的退下,剛才又累又緊張,汪大夏問她要不要吃點東西,她搖頭,「我出去靜一靜。」

  汪大夏給她披上大氅,抱著手爐,兩人一起走出大殿,站在廊下,外面又飄起了大雪,北風倒是停了。

  雪落無聲,汪大夏問:「陸大人……是不是救回來了?」陸炳對他有知遇之恩,陸纓更是大明好上司,汪大夏也無法接受現實,幻想著陸炳康復。

  魏采薇是大夫,深知連續四次中風意味著什麼,很多人第二次中風就去了,她看了一會雪,說道:「怕是迴光返照,你心裡要有個準備。」

  「那——」汪大夏低聲道:「陸大人若不在,陸統領在錦衣衛怕是待不住了,她一直都那麼投入的做事情,能力和品行在錦衣衛都是獨一份,她還發誓必定要破白蓮教,這可怎麼辦?」

  「所以你要做好準備。」魏采薇說道:「父母過世,大明文臣必須辭官丁憂三年,除非皇上下旨奪情,但武官要保家衛國,不需丁憂,辦完喪事就能繼續當差,你在錦衣衛混了半年,你們得把陸纓擁戴起來,防著有人乘虛而入,奪權奪職。破白蓮教可是個大功勞,萬一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想要摘桃子,錦衣衛衙門就沒有陸纓立足之地了。」

  汪大夏拳頭捏得哢吧作響,「他們敢!來一個我打一個。」

  上一世,陸纓應該是在陸炳死後就退出了錦衣衛,因為她為父親守了三年孝期後出嫁了,沒幾個月就守了寡,謠言說她是個剋父剋夫的掃把星。那時候魏采薇只是聽說過可憐的陸四小姐,但由於不認識,她並不能體會陸纓被迫離開自己喜歡的事業的痛苦和掙扎。

  這一世,魏采薇盡力救陸炳,每次都提醒陸炳不要喝酒,卻因君命如山,還是無法改變陸炳暴卒的命運,反而還提前了十幾天出事。

  魏采薇深深有種無力感,卻又不甘心!皇帝要賜藥,她無法預測,也無力阻止,但是陸纓的事業應該還可以搶救一下!

  這樣絢爛奪目的帶刺玫瑰,就應該綻放光彩,而不是在失去陸炳這個保護傘之後,又在短暫的婚姻中迅速凋零,連遭摧殘。

  魏采薇說道:「你冷靜一點,好好想想如何在陸纓的喪期裡保住她的職位,不准任何人染指。」

  汪大夏說道:「你放心,目前陸統領做的最重要的一件大事就是白蓮教,此事並非朝夕就能完成,所有的暗樁,佈置線人的聯絡都在陸統領那裡,通信的暗語和線人名冊也只有我們幾個心腹和陸統領知道,掌握住了核心機密,外頭想要插個人進來,我們也能想法子將他架空……」

  魏采薇提醒,汪大夏來不及醞釀即將失去陸大人這個保護傘的悲傷了,先保住陸纓的差事要緊。

  寢殿裡,陸炳的手腳都有了反應,嘴裡還時不時發出吼吼之聲,這讓陸纓和嘉靖帝都了期待。

  這一夜,陸纓衣不解帶的陪著父親,和他說話,盼著父親睜開眼睛,嘉靖帝和衣在太師椅上躺了躺,太醫們忙忙碌碌,不是灌藥吊命,就是針灸按摩。

  過了子時,正是人最的睏的時候,陸纓的嗓子都要說啞了,陸炳終於睜開了眼睛。

  他的瞳孔已經微微發散了,眼前一片模糊,就像隔著一層窗戶紙看人,而且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變成寫意黑白水墨畫,而且墨色淡淡的,就像在牆上掛了千年的畫。

  他也聽不清楚,就像潛在水底,聽著岸上的人聲。

  就這樣,在半聾半聾之下,他還是憑著本能認出了陸纓,手指輕輕摳著女兒的手心。

  嘉靖帝從太師椅上猛地站起來,差點眩暈倒地,被值夜的黃錦、汪大夏一左一右撐起來,到了龍塌邊,大聲叫道:「奶兄!」

  陸炳只能看見模糊的人影,他認出嘉靖帝了,努力的發出吼吼之聲,他的舌頭僵直,已經無法說出「皇」字,但是吼聲就有些像「黃」,所以嘉靖帝還是聽出陸炳在呼喚自己,連忙說道:「朕在這裡!我在!」

  陸炳用盡所有的力氣,全身的力量都在陸纓握住的右手上,時長時曲,只有右手可以動。

  嘉靖帝哽咽道:「我明白奶兄的意思,奶兄放心不下她,我會把櫻花兒視為己出,好好照顧她,像你一樣寵著她、由著她。」

  陸炳其實聽不清楚眼前淡墨色的人影在說什麼,但是他的心莫名安靜下來了,手指頭也停止了撥動。

  陸炳閉上了眼睛,但是他卻能神奇的「看見」了,眼前的世界從淡墨變成了濃墨,又慢慢恢復了色彩,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

  眼前飛快閃過好多畫面,時間由近及遠,庚戊之亂他求皇帝打開城門放災民進來。

  長成少女的陸纓和他比武,第一次打贏了他。

  他不顧禮儀衝進後宮,將快要被活活勒死的嘉靖帝救出來,割斷白綾,皇帝的咽喉已經傷不能說話了,他緊緊抓著他的手,在他的懷裡,像個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小孩子似的嗚咽哭泣起來。

  他抱起剛剛滿月的陸纓,親了親女兒肥白可愛的胖腳丫。

  他忍著被灼燒的劇痛,衝進燃燒的行宮,將躲在桌子底下瑟瑟發抖的青年皇帝拖出來,背在肩膀上,衝出了火場。

  他一身戎裝,作為護衛,看著穿著龍袍的少年少子登基為皇帝,和群臣一起跪拜,三呼萬歲。

  他變小了,成了個十五歲的少年,他牽著一個十二歲小少年的手,穿著平民的衣服,偷偷溜出小小的安陸城,去了大城市荊州玩耍,藩王無旨不得出藩地,否則視同謀反,他心下不安,但小少年看什麼都新鮮神奇,是那麼的開心,他就覺得冒險是值得的。

  他又變小了,變成三歲男童,他吃母乳吃到三歲,還意猶未盡,想要再吃,但是被迫斷奶,他由此養成了吃手指的習慣,食指都啃得變形了,日夜哭叫吵鬧找娘。

  親娘被迫帶著他一起進了獻王府,他像個小尾巴似的跟在母親身後,來到一個神仙窩般美好華麗的地方,有個小嬰兒睡在搖籃裡,他吃著手指頭湊過去了聞了聞了小嬰兒,好香啊,和娘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是他喜歡的味道,他終於肯抽出嘴裡美味的手指頭,在小嬰兒肥嘟嘟的臉上吧唧親一口。

  母親對他說:「他是你的奶弟,你看他不會說話,不會走路,連撒尿都要人幫忙,什麼都不會呢,你要好好保護他。」

  他復又吃著手指頭,點點頭。

  搖籃裡的小嬰兒醒了,不哭不鬧,還朝著他笑,呀呀朝著他揮舞著奶白的小拳頭。

  陸炳腦子裡的畫面就在這一刻停止了閃回,且永遠停留在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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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炳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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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6 10:10:0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倒嚴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負少年

  陸炳的遺體在天亮之前送到了陸府。

  之前陸纓已經傳信給了家裡,當家的李宜人徹夜未眠,焦急的等待丈夫和女兒歸來,卻不料等到了丈夫暴卒的噩耗。

  李宜人雖是侍妾,但是掌家夫人,短暫的震驚之後,忍住悲傷連夜安排喪事,丈夫才五十一歲,之前一點跡象都沒露,李宜人毫無準備,家丁們三更半夜的敲店門買元寶蠟燭、白布幔帳,甚至緇麻喪服都需要現做。實在太倉促了,李宜人持家有道,還是力不從心。

  幸好已經出嫁的三個女兒都是豪門大族的貴婦,家底厚實,半夜娘家人來報喪,大姑奶奶的婆家成國公府、二姑奶奶家的婆家內臣大臣徐階的徐府、還有三姑奶奶的婆家內閣首輔大臣嚴嵩的嚴府半夜都驚起來了,紛紛送來家裡做白事的存貨,來解陸家的燃眉之急。

  尤其是親家嚴世蕃,他正摟著剛納的美妾在被窩裡酣睡,聞言像個球似的從床上滾下來,「東湖!東湖!你瞞得好嚴實啊!連我都被你哄住了!」

  嚴世蕃換了喪服,趕往陸府,此時京城還在宵禁中。陸炳其他三個親家相繼趕到。

  內閣大臣徐階。成國公朱希忠。以及剛剛為兒女定下婚事的吏部尚書吳鵬。

  對於親家陸炳突然中風復發暴斃的噩耗,四個親家都沒有準備,互相觀察對方臉色,確認對方是不是也剛剛知道。

  確認過眼神,大家都不知道。

  嚴家和徐階是政敵,但是他們也都是陸炳的親家,陸炳暴卒,兩人放下政見,合力辦好陸炳的喪事——陸炳的長子陸繹只有十四歲,剛剛和吳鵬女兒訂婚,還是個懵懂少年,尚不能頂門立戶。

  嚴世蕃這個只進不出的鐵公雞這一次慷慨的很,帶著自家修園林的工匠來的,一來就幫著陸家搭起孝棚,一掛掛白燈籠吊起來,亮若白晝。

  徐階文筆最好,他還是嘉靖二年的探花郎,就主動攬下為親家撰寫墓誌銘之事。以徐階的文筆和政治地位,他寫的墓誌銘千金難求。

  吳鵬是吏部尚書,有著天下第一官之稱,所有文官的任命調遣考核都歸他管,陸炳長子陸繹是他的準女婿,他就手把手帶著未來女婿負責迎來送往前來弔唁的客人。

  成國公朱希忠是京城老牌勳貴,祖上是靖難之役的功臣,他也是個有作為的武將,執掌神機營、提督十三團營和五軍營,手握一半京城防衛的兵權,京城勳貴和武官人家的弔唁就歸他接待。

  陸炳的親家,一個個都是各自圈子裡最頂級的大人物。

  就這樣,在四個親家的鼎立協助之下,毫無準備的陸府在陸炳遺體送到家裡的時候,一切都準備停當了,哀而不亂。

  一聲「舉哀」,陸府的哭聲幾乎要撕裂漫天飛雪。

  嘉靖帝送了奶兄最後一程,悲痛的無法入睡,他要宮廷畫師把以前陸炳的畫像拿出來,將一副騎馬的大影(全身像)和一副半身掛在牆上,默默垂淚,然後提筆親自寫下追封陸炳為忠誠伯的詔書,還賜給謚號「武惠」,讚美他「折沖御辱,施勤無私」,賜祭品十六壇——公侯之爵才有十六壇,祭品已經超過他一個追封伯爵的身份(注1)。

  賜齋糧麻布五十石匹,並命令工部給陸炳打棺材,建造墳墓,陸炳生前已經是大明第一個太師、太保、太傅兼少師、少保、少傅的官員,死後又賜給這些哀榮。

  賜給這些,嘉靖帝覺得還不夠,又封了陸炳的長子陸繹為錦衣衛指揮僉事,將來好子承父業。

  一旁黃錦戰戰兢兢的說道:「皇上,忠誠伯突然離世,現在當務之急,是錦衣衛沒了首領,陸繹只有十四歲,尚無經驗,作為承嗣的長子,他還需守三年孝期,他還遠不到能夠掌兵的時候。」

  嘉靖帝嘆道:「可惜陸纓不是男兒郎。」

  選誰接替奶兄呢?一定選一個能夠幫助陸家、並會毫不藏私的培養提攜陸繹的人當錦衣衛指揮使,嘉靖帝想了想,寫了那個人的名字。

  朱希孝。

  朱希孝是成國公朱希忠的親弟弟,朱希忠是陸炳的親家之一,他的嫡長子、也就是成國公世子娶了陸炳的大女兒。

  成國公老牌勳貴,兩兄弟都是能幹的武將,能力、地位,以及和陸炳的親密關係,由朱希忠來接替錦衣衛指揮使之位最合適不過了。

  於是乎,追封陸炳為忠誠伯的詔書和封朱希孝為錦衣衛指揮使的詔書幾乎同時從西苑發出。

  寫完了詔書,嘉靖帝又對著陸炳的畫像哭泣,不思茶飯,人都憔悴了,黃錦沒有辦法,只得請寵妃尚昭儀過來勸食。

  還是尚青嵐有本事,她曉得嘉靖帝心情不好,就穿著素淡,脂粉不施,並不一味勸食,而是拉著老皇帝聊陸炳。

  「忠誠伯是皇上的小時候的玩伴,你們小時候都玩些什麼?」

  嘉靖帝正向找人傾訴,看到年輕的尚青嵐,想起了和陸炳的青蔥時光,在湖北安陸的童年……

  黃錦再來時,嘉靖帝不哭了,他和尚昭儀兩個都脫了鞋子和外袍,只穿著短衣和褲子,兩人皆是金雞獨立,雙手抱著另一腿的腳踝,在地上跳來跳去,用彎曲的膝蓋去撞擊對方。

  這是市井小巷裡小男孩經常玩的一種叫做「對拐」的搏擊小游戲,誰先被撞到摔倒或者放下懸空的左腳就輸了。

  尚青嵐雖是女子,但一看就是個「對拐」高手,靈活的單跳騰挪,避開嘉靖帝的撞擊,然後跳到背後偷襲。

  嘉靖帝畢竟是快五十歲的人,加上沒吃東西,底盤不穩,被尚青嵐撞得趕緊撒手,把搬起的左腳放在地上站穩,否則就要跌跤了。

  「我贏了!」尚青嵐臉上汗津津的,「認賭服輸,輸的人要受罰。」

  嘉靖帝氣喘籲籲,「罰什麼?」

  尚青嵐說道:「就罰皇上吃一碗飯,一粒米都不准剩下。」

  嘉靖帝還真的就上桌吃飯了!

  旁觀的黃錦心道:黑眚是藍道行做出來的假妖怪。尚昭儀才是真正的狐狸精啊!

  就這樣,嘉靖帝在青春無敵嬌憨的寵妃尚青嵐的治癒下慢慢的接受沒有奶兄的餘生,他依然修仙問道,但是他不再碰丹藥,也不再獨寵某個道士。

  宮外,得知陸炳的親家朱希忠的親弟弟朱希孝成為新的錦衣衛指揮使這個消息,汪大夏立刻告訴了魏采薇,「……這下就不用擔心陸纓的位置被人佔了,皇上選朱希孝當新的指揮使,除了他的本事,不就是希望他多多照顧陸家嘛。」

  魏采薇是重生,她當然知道下一任指揮使是誰,可是,「……皇上封了陸纓的弟弟陸繹為錦衣衛指揮僉事,比陸纓的官大一等,應是希望陸繹將來能夠子承父業,而且皇上在詔書裡要朱希孝照顧提攜的人是陸繹而非陸纓。你們依然不能掉以輕心。」

  汪大夏比較樂觀,「陸纓是女人,對外還是忠誠伯的私生子。所以,皇上不好在詔書裡明說,但是朱希孝肯定知道的——這個位置怎麼來的他心裡沒數嘛,怎麼敢得罪陸纓?」

  「你不懂。」魏采薇說道:「世俗對男人和女人的要求是不一樣的。對一個男人好,就是給他鋪路、助他上青雲,陞官發財。所以皇上會在詔書裡點名新指揮使朱希孝好好提攜陸繹。可是女人呢,世俗覺得對一個女人好,跟她本人陞官發財一點關係都沒有,而是嫁給一個能夠陞官發財的男人。」

  魏采薇將一盆水仙花挪到離火盆近一些的位置,助它早日開放,「世俗認為,女子是藤蘿、是莬絲花,必須攀附高大的樹木才能直沖雲霄,而不是像男子一樣可以靠自立成材。那些自以為是的男人們啊,覺得陸纓嫁個好男人、找一個所謂的好歸宿,比她自己建功立業要幸福。所以,朱希孝當指揮使,對陸纓是好處還是歹處,都還未知。」

  「我擔心的是,他們會自以為是的『為你好』,而勸她放棄前程,回歸家庭,守完三年孝期後給她找好個男人,十里紅妝的嫁了。」

  「『都是為你好』,哼,多少毀掉女孩子前程的行為都是假汝之名。」

  捫心自問,如果在半年前,汪大夏還沒有認識魏采薇、沒有瞭解陸纓雷厲風行、體恤手下的為人,他也會和周圍的人一樣,覺得女子無才便是德,讀書習武都無用,趕緊找個好婆家當一生的歸宿是最好的結果。

  現在,汪大夏已經悄然改變了對女子的看法,他抱胸在前,「我不管,我只聽陸纓的話,只要陸纓回到錦衣衛衙門,我們就任憑她差遣,在這之前,誰都別想碰她的位置。」

  看著堅定的汪大夏,魏采薇心有所觸,「希望你們和陸纓能夠互相成全。」

  停靈十五日後,陸炳葬在了他選定的家族墓地,朝陽門外的三里屯,長眠於此。從此清風明月以伴君。

  這裡正是汪大夏亡母的嫁妝田、李九寶的父兄參與修建祭屋和祠堂,冥冥之中,皆有因果。

  辦完喪事,就過年了,因陸炳之死,這個年草草的過去,沒有絲毫喜慶之意,連魏采薇這樣的外人也沒有心情過年,只是貼了窗花和對聯,三十夜裡和初一早上放了一掛鞭炮。

  過了正月十五,這個年才算過完了。

  到了正月十六,京城各大衙門要取出封起來的官印,要開始當差了。

  天還沒亮,陸纓早起,束胸、洗漱,把頭髮梳成男子模樣,穿著一身素服,提著繡春刀出了閨房。

  「站住。」母親李宜人叫住她,「你父親已經走了,你一個女孩子在錦衣衛還怎麼做事?連你弟弟都要在三里屯讀書習武,守孝三年,以寄託哀思,你重孝都未除,就要出去拋頭露面?」

  陸纓說道:「我的對手難道因我在孝期就不會興風作浪嗎?白蓮教有了新動向,我要出去做事了。」

  --------------------------------

  注1:出自徐階《世經堂集‧明故太保兼少傅後軍都督府左都督掌錦衣衛事贈忠誠伯謚武惠東湖陸公墓誌銘》:「……於是上有詔曰:炳予忠國之臣,贈忠誠伯,謚武惠。賜祭十六壇,齋糧麻布五十石匹。命工部具棺造瑩,兵部蔭子繹為錦衣都督指揮僉事。已,又念繹幼,命掌衛事都督朱公保視之,並經紀其家事。」

  也就是說嘉靖帝把陸繹託孤給了錦衣衛指揮使朱希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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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倒嚴 第一百五十五章 巧舌如簧

  李宜人攔住她,哭道:「你到底有沒有心?你父親過世才一個月,你就要出去,什麼白蓮黑蓮,有比孝道更重要嗎?你一個女子,背上不孝的名聲,將來如何嫁得出去!」

  陸纓說道:「要不然呢?和您一樣在家裡哭?哭能夠把父親哭回來嗎?白蓮教為禍大明,多少人家破人亡。鏟除白蓮教,乃是父親畢生所願,身為女兒,繼承父親的遺志,有什麼不對,這才是最大的孝。」

  李宜人把陸纓往閨房裡推,「你是個女孩子啊!所謂子承父業,你弟弟才是繼承父親遺志的人,鏟除白蓮教還輪不到你一個閨閣女兒去做。何況皇上已經封你弟弟為錦衣衛指揮僉事。你無論做什麼,將來不過是為你弟弟做嫁衣罷了,所有功勞都將屬於他。」

  「到頭來,你落個不孝的名聲,還要遍體鱗傷,甚至付出生命,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罷了!你怎麼還不醒悟!」

  李宜人早就準備,她把陸纓推回去之後,哐當一聲上了鎖,將她反鎖在房中,並令家丁拿起早就準備的木板,將窗戶釘死,以防女兒跳窗而出。

  陸纓在房裡大聲說道:「母親,您知道這樣是鎖不住我的,為何多此一舉。」

  李宜人命人搬了一張椅子,靠著房門坐下,「你別想著破門而出,我就坐在門口,你要出去,就踏著我的身體走吧。」

  李宜人這次下定了決心,必須把女兒「掰回來」,當一個正常的女人,相夫教子。所有的女人都是這麼過的,為什麼你就做不到?我不是害你,我是為你好。

  沒了丈夫,李宜人對未來更加惶恐。她給陸炳生了五個女兒,陸繹和陸彩兩個兒子都是其他兩個侍妾所生,雖然平日兩個弟弟和姐姐們相處融洽,但畢竟隔了母。

  兩個弟弟年紀還小,尚未娶妻,也還沒有當差立業,如白紙一張。可是將來呢?承嗣的陸繹即使守完三年孝期再成家立業,也只有十七歲,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家。當了差,踏入名利場,官場黑暗,能夠一直不忘初心的人少之又少。人,不是不變的啊。

  到時候,我老了、死了。那個當弟弟的不頭疼家裡有個嫁不出去的老姐姐?人心易變,多少親弟弟都會嫌棄家裡有個不肯出嫁的老姐姐礙眼,何況這是個隔了母的弟弟。

  李宜人一想到將來陸纓要面臨嫁不出去、又被家裡人嫌棄的困境,就焦慮的睡不著覺,這比丈夫的過世更令她痛苦。

  所以李宜人下定決定,一定要陸纓學會服從。

  母親就坐在門口,陸纓不敢踹門。她急躁的在屋裡轉圈,覺得浪費時間,乾脆練起武功來。

  李宜人聽見房間裡頭霍霍的聲音,心如刀絞。

  到了中午,李宜人命工匠把房門從底部切開一個可以傳遞食盒的小洞,把午飯送過去。

  李宜人說道:「你不要想著絕食,你吃我就吃,你不吃我也不吃。」

  看誰能耗得過誰。

  陸纓總不能讓辛苦操持家務的母親挨餓,只能照常吃飯。

  陸纓味同嚼蠟的吃著午飯,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的籠罩在心頭,如果母親一直這樣用性命要挾,我該怎麼辦啊?

  她下過刀山,闖過火海,曾經在瓊華島上一娘當官,萬夫莫開,保護手下汪大夏逃跑,甚至不畏懼景王的權勢,據理力爭。

  可是面對手無縛雞之力的母親,她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陸纓覺得自己陷入一個名為孝道和女德的沼澤地,她被拖了進去,越是掙扎,就陷的越快,越深,無法自拔。

  論武功,她一個人可以打十個陸繹弟弟;論謀略,弟弟也遠不如她;可就是因為她是女人,就要給弟弟讓位,還要把功勞讓給他,家裡所有的資源都要用來扶植弟弟,就因為他是個男人,他要繼承陸家的香火。

  連親娘都不站在她這邊!覺得她無論多麼努力,都只是為人做嫁衣。

  甚至母親用生命來要挾她,成為一個馴服的女子,把功勞給弟弟,不要和弟弟爭,乖乖的帶著一份嫁妝嫁出去,生兒子,然後用畢生的精力相夫教子,幫助丈夫和兒子出人頭地。

  我明明憑自己本事就可以出人頭地,為什麼非要把希望寄託在男人身上?弟弟,丈夫,兒子,為什麼非要為了他們?為什麼我不可以為了我自己出人頭地?

  陸纓不甘、憤怒、又悲哀,她就像一個困獸似的,在精緻的閨房裡焦慮的遊走。

  到了下午,李宜人歪在房門椅子上打盹,管家來報,「宜人,汪百戶來了。」

  李宜人眼睛立刻睜開了,問:「他來做甚?若是來找四小姐,你就跟他說,四小姐病了,需調養身體,要他走。」

  管家表情古怪,說道:「不是來找四小姐的,汪百戶還帶著他爹汪千戶,以及北城兵馬司木指揮一起來的,說是要給伯爺上一炷香。」

  李宜人當即從椅子上站起來,「他爹汪千戶都來了?他娘為何沒來?」

  管家說道:「宜人真是貴人多忘事——汪千戶的那個繼室放了印子錢,導致丈夫丟官,而被休棄了麼。」

  京城一年到頭各種熱鬧,李宜人一時沒記起來,「哦,也對。」

  管家問道:「請不請他們進來?」

  陸炳生前是大明唯一湊齊三公三孤第一人,死後追封伯爵,還用公侯的禮儀下葬,這等尊崇,像汪千戶和木指揮這種中低級武官是沒有資格來陸府給陸炳上香的。

  當然,汪大夏是陸炳親信,不用拘泥官職身份,早就來陸府裡磕頭拜過了。

  李宜人想著是陸纓和汪大夏的曖昧關係,但是因陸纓一直沒有親口承認,以及汪大夏的家裡人沒有來陸府提親,陸纓又在孝期,三年都不能談婚嫁,所以李宜人就將汪大夏丟開了。

  沒想到,汪大夏居然上門了,還帶著他的親爹!

  不過,帶親爹可以說得過去,那個木指揮是何方神聖?怎麼汪大夏把他也帶來了?

  李宜人想不通,就隔著門問陸纓。她是個內宅婦人,並不曉得木指揮其實是丈夫陸炳為了彌補汪千戶而刻意提拔上去的北城兵馬司指揮使。

  陸纓聽到汪大夏來了,焦灼的心漸漸冷靜下來,「木指揮原是汪千戶的親信,喪妻之後一直住在汪家,把汪大夏視為子侄,一直生活在一起。汪千戶去年京察考核沒過,丟了官,就把木指揮推上去了。」

  當著母親的面,陸纓不敢說嚴世蕃搞的鬼,畢竟母親要叫嚴世蕃一聲親家。

  原來如此,木指揮算是汪大夏的家人。

  這就有點意思了……汪大夏把親爹、叔叔都叫上了,莫非是結親之意?

  管家遞上汪家和木百戶送的奠禮,李宜人看著長長的禮單,這已經遠遠超過中低層武官所能送的禮物了,實在是過於豐厚。

  李宜人收了奠禮,「請他們去靈堂,上香之後,你請汪千戶和木指揮喝茶吃素點心,好生接待。再把汪大夏叫過來,我跟他說說話。」

  男女有別,李宜人年紀和汪千戶差不多,不好見面。家中承嗣的長子陸繹已經去三里屯祭屋裡守護父親的陵墓,幼子陸彩不到十歲,還不會接待客人,只能管家出面接待男客。

  但是汪大夏不一樣,他年紀小,是晚輩,李宜人可以和他見面。

  隔著門,陸纓聽到了管家和李宜人的對話,她和汪大夏同袍半年,出生入死,已有些默契了,汪大夏鬼點子最多,八成是見她新年第一天遲遲沒有去錦衣衛衙門當差,猜出原因,就把父親和木指揮拖過來「救她」。

  奇怪,汪千戶和木指揮怎麼會聽他的安排?

  陸纓心下疑惑,還是配合著汪大夏演戲,她假裝急切的拍著門,「母親!您不要為難汪大夏!有什麼事情沖我來,他是我的……手下。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要他做的。」

  李宜人聽女兒如此關心汪大夏,心中不怒反笑,女兒也有春心萌動的時候啊。

  李宜人說道:「你放心,我又不會吃了他。」

  李宜人在暖閣見汪大夏,汪大夏行了晚輩禮。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過了年,汪大夏又長高了,還越發俊俏,若女兒和他真能成……倒也豔福不淺吶。

  汪大夏恭敬的問候了李宜人的身體。李宜人問道:「今天為何帶著令尊和木指揮來了?」

  汪大夏說道:「父親和木指揮對忠誠伯敬仰已久,無奈一個無官無職,空有個千戶爵位;另一個官職低微,兩人都不敢和達官貴人們一起來祭拜忠誠伯,就挑了個人少的日子,過來投帖子試一試。」

  李宜人捧著茶碗,撥了撥飄在上面的茶葉,輕輕抿了一口,「哦,只是如此嗎?」

  「當然不是了,其實還有……但是……」汪大夏難堪的抓耳撓腮,好像頭上長了蝨子似的,眼神還總是往陸纓的房門瞟,欲言又止。

  李宜人明知故問,「怎麼了?」

  「這個……忠誠伯剛剛仙去,晚輩現在還不敢說出口,何況,此事還輪不到晚輩開口,得晚輩的父親才有資格。」汪大夏站起來,撲通一聲跪在李宜人面前,「晚輩的心意,宜人應該知道的,晚輩就在忠誠伯靈前發誓,此生定不會負了陸纓,若有違誓,天打雷劈,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李宜人心道,汪大夏這小子倒挺有誠意,孝期不能議婚,但是他已經盡量證明自己的心意了,何況今日連陸千戶都上了門。

  「你起來說話。」李宜人說道,「我並非嫌貧愛富、攀龍附鳳之人。只是,三年過後,陸纓都二十一歲了,你能等嗎?」

  汪大夏說道:「有什麼不能的,三年之後,晚輩剛好十八歲,正是成家立業之時。到時候陸三爺(就是陸繹,排行老三,前面兩個哥哥夭折)過了孝期,去錦衣衛衙門當指揮僉事,晚輩正好羽翼豐滿,可以當陸三爺的左膀右臂。」

  李宜人心想:這樣也不錯,汪大夏就相當於上門女婿,是陸家在錦衣衛的幫手,忠誠自不必說,他在陸家眼皮子底下做事,想必不會有什麼花花腸子,懂事聽話長得又帥,遇到這樣的女婿就收下吧。

  汪大夏見李宜人神色有所鬆動,趕緊「煽風點火」,「只是,晚輩現在在錦衣衛毫無根基,不能服眾,也不曉得新來的朱指揮使是什麼脾氣。晚輩還需請陸纓出山,忠誠伯雖去了,但是錦衣衛的人很多人還是想著忠誠伯,陸纓回去衙門,大家有個主心骨,自會向著陸家靠攏,人心不至於散了。」

  「晚輩發誓,一定不讓陸纓累著,如果有什麼危險,晚輩衝在前面,絕對不會讓陸纓以身犯險。三年之後,孝期一到,陸三爺去錦衣衛當指揮僉事,到時候還請李宜人成全晚輩和陸纓。」成全晚輩和陸纓各自的選擇。

  對於汪大夏把陸纓請回錦衣衛衙門當個吉祥物般的存在,李宜人心動了,只要陸纓不要總是以身犯險,願意孝期滿後肯乖乖嫁人,這個條件並不過分。

  「你在這等一等。」李宜人出了暖閣,拿出鑰匙,打開了陸纓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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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7 00:39:3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倒嚴 第一百五十六章 開工啦

  陸纓終於被放出來了。

  她就像逃離魔窟般急切的和汪大夏假裝曖昧的出了門。

  李宜人看著兩人的背影:好般配啊,一對佳兒佳婦。

  其實汪大夏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只是他的不負陸纓和李宜人所理解的不負完全不一樣,所以怕鬼的他也敢對天發誓。

  陸纓低聲道:「你怎麼知道我被困在家裡了?」

  汪大夏說道:「魏大夫猜的,她一直很擔心你的差事保不住,昨天就對我說如果你一上午都沒有去錦衣衛衙門,八成就是被扣在家裡學女紅強扭性子準備三年後當賢妻良母了,這並非你所願。所以她要我過來,不惜一切代價救你出去,包括犧牲色相。不就是逼你嫁人嗎,我可以給你擋三年,這三年可以發生很多事情,總有轉機的,魏大夫說了,永遠不要喪失希望,一定有轉機。」

  原來是魏采薇!果然還是女人最懂女人的困境。

  陸纓又問:「你是怎麼把你爹和木指揮都騙過來上香的?」

  汪大夏說道:「不是騙,是稍微引導了一下。我就對父親說,若不是忠誠伯出手幫忙,父親的千戶爵位怕是保不住。我又對木指揮使說,若不是忠誠伯跟吏部尚書吳鵬打招呼,您就當不了指揮。忠誠伯去世,你們得送上一份豐厚的奠禮,去陸府祭拜。他們兩個都說有心來上香,但無奈官職低微,不敢上門,我說自己在陸府有幾分薄面,我來引薦,他們就跟著我來了。」

  汪大夏這張油嘴,兩邊都信以為真。反正孝期不能論婚嫁,都無法說破。

  看著陸纓緊繃的臉,汪大夏想要輕鬆氣氛,打趣道:「沒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陸統領怕娘。」

  陸纓說道:「你不也照樣被你爹滿大街追著打,你敢還手嗎?」在汪大夏還是北城四害紈絝時,汪千戶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

  汪大夏搖頭,「不敢,我還怕我爹閃腰,明明是他打我,我還要背負不孝的罪名。」

  陸纓嘆道:「我們都一樣。」

  陸纓騎馬狂奔,將不開心甩開,汪大夏拍馬都趕不上,兩匹馬一前一後進了錦衣衛衙門,陸纓飛身下馬,把韁繩扔給馬夫,看到闊別一個月的值房,陸纓頓時神清氣爽,吩咐道:「把他們都叫過來,商議一下接下來的差事安排。」

  「是!」汪大夏拿了一面銅鑼,邊敲邊吆喝,「陸統領回來啦!」

  銅鑼洪亮,汪大夏嗓門大,兩者相加,不一會,清冷的值房嘈雜的就像哄鬧的菜市場,吳小旗等手下們都聞聲而來。

  陸纓頭戴白色四角唐巾,穿著素服,腳踏麻鞋。若要俏,一身孝,陸纓把素服穿出了翩翩少年郎超凡脫俗之感。她瘦了,但是眼神依然堅定。

  回來就好,原本人心浮動的眾人終於鬆了口氣,因為除了汪大夏,所有人都以為陸纓是陸炳的私生子。如今陸炳一死,私生子當然不會受到家族待見,又聽說陸炳的嗣子陸繹封了指揮僉事之職,守完孝期就要來當差,到時候正統嗣子一來,錦衣衛那裡有私生子的立足之地?

  陸纓有本事又護短,愛護手下,他們都願意跟著她幹,並不介意她是個私生子,可是如果陸纓退出錦衣衛,他們又能效忠誰呢?

  陸纓回來了,一切照舊,眾人一個個興奮不已,齊齊拜道:「標下見過陸統領!」

  這一聲「陸統領」差點逼出了陸纓的眼淚,陸纓咬了咬唇,將眼淚逼回去。還好我沒有放棄!

  「各位請坐。」陸纓抬了抬手,「我請了一個月的喪假,這個月多虧各位替我分擔差事,才不至於耽誤公事,各位辛苦了。」

  眾人齊齊道:「不辛苦!」

  陸纓說道:「馬上要到月底,賬房要清賬,你們有什麼需要報銷簽字的,都拿過來,我先把此事處理完再說正事。」

  還有這等好事!一來就報銷!跟著這種體恤手下的統領辦事就對了!

  汪大夏第一個舉手,「我有,我攢了好多。」

  就在陸纓簽字簽到手軟時,新來的錦衣衛指揮使朱希孝也在值房裡處理公務,他聽到了喧嘩聲,問親衛,「外頭什麼事情?」

  親衛出去打聽,說道:「回大人,那個私生子回來了。」

  朱希孝筆觸一滯,別人不知道陸纓的真正身份,但是他作為陸炳的親家的親弟弟,他當然知道陸纓是陸四小姐,「她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護衛說道:「私生子就是私生子,沒有名分,他不配為忠誠伯守孝,所以就回來繼續當差了。」

  朱希孝將筆擱在筆架山上,「她也是陸家骨肉,不得輕視。以後要把她當成陸繹一樣尊重。」

  護衛趕緊說道:「是,標下知錯了。」

  朱希孝本來想要陸纓過來聊聊,可是,她是個女子,唉,真麻煩,朱希孝吩咐道:「你去看她在做什麼。」

  護衛轉了一圈,回答道:「陸統領一來就簽壓了一個月的報銷收據,案頭上都堆成小山。」

  小山的一半是汪大夏的「功勞」。

  這姑娘有些本事,一回來就曉得穩住人心,看來是沒打算退出錦衣衛,要接著幹了。

  朱希孝想起嘉靖帝的叮囑,要他照顧陸纓,只要不傷及她的性命和陸家門楣,由得她去,莫要拘束她。

  唉,我這是來當指揮使還是來帶孩子的。

  朱希孝說道:「若陸統領有事來找,直接報與我知道,莫要阻攔。」

  陸纓終於簽完了報銷單據,開始說正事。

  汪大夏輕咳兩聲,「年前,忠誠伯入葬的時候,我們收到了丁巫的飛鴿傳書,發現教主趙全和倭寇有來往,白蓮教從王恭廠偷的火器,部分已經流入倭寇海盜之手,白蓮教與倭寇狼狽為奸,一北一南,禍害我大明。」

  「丁巫說,白蓮教四大傳頭之一、專門豢養訓練死士的鐵牛之所以一直沒有在豐城白蓮教總壇找到他的蹤跡,也沒有在北方發現失竊王恭廠火器的蹤跡,他其實混在倭寇裡面。白蓮教偽裝倭寇,利用從王恭廠偷竊的火器來打劫海上船隻,走私貨物,以謀錢財。」

  汪大夏把一摞子貨單擺出來,「這是我們從白蓮教萬貨商行裡抄檢出來的貨物單。東洋的、西洋的貨物無奇不有。萬貨商行以出售洋物為主,這裡其實是一處銷贓地點。只是過了一遍萬貨商行的賬目,就把贓物變成了貨物,如此一來,教主幾乎沒有什麼成本,走私或者打劫就是進貨,在各地商行裡賣出去,由此斂財。」

  汪大夏把去年下半年所抄沒的白蓮教在各地的店鋪都在地圖上標記出來了,「僅僅是我們找到的,就有二十七家商行,都以出售洋貨為主。此外,在松江一帶,還有綢緞鋪和瓷器店。」

  汪大夏鋪開一張海圖,「綢緞和瓷器是倭寇們走私運到海外主要的貨物,得十倍,甚至百倍的利潤,然後從海外販運洋貨進來,又十倍百倍的利潤出售。還有什麼比走私利潤更大呢?換成是我,如果我手上有一批精良的火器,肯定不捨得放在家裡落灰,一定要物盡其用才行。」

  「我估計至少偷了九百多隻火器,這些足以組建一支對抗大明軍隊的隊伍,把頭髮剃成陰陽頭,然後穿著木屐,不穿褲子,襠下掛一塊遮羞布,扮作倭寇行走私之實,實在太賺錢了。」

  陸纓定定的看著他,汪大夏縮了縮脖子,「如果,我是說如果。來錢快的活計誰不喜歡啊。有了錢,招兵買馬,起兵謀反,沒錢誰給他們出生入死,都要恰飯的嘛。」

  陸纓指著地圖,「倭寇在福建沿海,還有江浙雲間縣一帶都有,白蓮教鐵牛偽裝的倭寇在何處?」

  汪大夏說道:「尚且不知,不過丁巫在豐城已經得了教主趙全的信任,他跟著倭寇的信使一路南下,途中多次發暗號,我們錦衣衛各個暗哨一路換人盯著。根據最新的消息,丁巫和信使已經到了臨清,投宿客棧,這幾天天氣變暖和,臨清一帶運河的冰面就要化開了,乘船南下,看他們去何處。我們只需盯著魚餌,就能摸到白蓮教偽裝倭寇的巢穴,從而殲滅他們,尋回丟失的火器。」

  「等等。」陸纓難以置信,「丁巫在臨清?不是說白蓮教四大傳頭互相不認識,只做自己的事情嗎?丁巫已經是傳頭之一的新軍師,趙全怎麼可能輕易讓他知道鐵牛和火器的秘密?還有他斂財的方式?會不會有詐,是趙全用來試探丁巫的?」

  汪大夏說道:「教主趙全的確有這個規矩,但是如今白蓮教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曾經的白蓮教聖女金鶯現在已經是俺答汗的哈屯了,俺答汗很寵愛小嬌妻,聽之任之,甚至要小嬌妻參與政事,如今汗廷都尊稱她為鐘金哈屯。」

  「鐘金哈屯欣賞丁巫,要丁巫南下為她挑選海外珍寶,趙全不敢不答應。白蓮教去年在中原遭遇大創,被我們挖得七七八八了,趙全必須依附俺答汗才能保全白蓮教,而丁巫一直鼓動鐘金哈屯將白蓮教收為己用,削弱教主趙全的影響力。」

  陸纓很是感慨:原來這半年丁巫已經做了那麼多事情了。臥底尚且如此拚命,我還有什麼理由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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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7 00:39:5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倒嚴 第一百五十七章 故技重施

  汪大夏在說鐘金哈屯的時候面無表情,好像過去他為了幫助她贖身換得自由而賣了親娘在三里屯的嫁妝田之事根本沒有發生過,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汪大夏說道:「鐘金哈屯是俺答汗第三個哈屯,我們大明把她稱為三娘子。根據丁巫的情報,三娘子是個有野心的女人,並不甘心在大帳當哈屯,她喜歡參與政事。」

  陸纓問道:「三娘子與表哥鄂爾多斯部的首領之子阿多斯有婚約的,阿多斯就任憑未婚妻被俺答汗霸佔?鄂爾多斯部對此沒有反應?」

  汪大夏說道:「鄂爾多斯部效忠俺答汗,一個未過門的兒媳婦抵不上對俺答汗的忠誠,阿多斯一人並不能左右整個部落,不過丁巫現在已經和阿多斯稱兄道弟了,兩人關係不錯,丁巫一直在鼓動阿多斯將來奪部落首領之位,把三娘子搶回去。」

  簡單的說,是鄂爾多斯部為了大局,捏著鼻子認了。但是阿多斯被俺答汗搶了草原第一美女未婚妻,心下不服,但是他人言微輕,這頂綠帽子不戴也得戴。丁巫乘機過去拱火,等將來阿多斯掌控了部落,再帶兵和俺答汗算賬。

  鄂爾多斯部是大部落,以守護裝著成吉思汗遺物的白帳而聞名,如果阿多斯真能如願,一個內部分裂的敵人無益對大明是有利的。

  除了利用三娘子的野心來滲透白蓮教,丁巫還利用汗廷的矛盾,四處拱火,真是把臥底做到極致了。

  陸纓本就佩服丁巫,聞言佩服加倍,人的能力不能完全憑武力,丁巫的力量只夠殺雞做個小雞燉蘑菇、宰鵝做個鐵鍋燉大鵝,但是他卻精通縱橫之術,以己之手,攪動汗廷風雲。

  陸纓看著地圖上的臨清縣,丁巫就在這裡,等待春暖運河水融化。

  京城依然寒冷,陸纓卻是熱血上頭,說道:「我們不能一直被動的等丁巫的消息再確認披著倭寇皮的白蓮教在何處。我們把王恭廠失竊的部分火器送給和倭寇交手最多的俞師父手裡,看他是否在戰場上見過類似的火器樣式,如此一來,我們可以提前鎖定在那個海域。」

  「此外,我親自去一趟臨清,喬裝賣藥材的商人,暗中接洽丁巫,有些事信中不能說的太細,我還有很多疑問,要面對面問他。」

  陸纓實在不想在家裡面對家人,尤其是母親,乾脆找機會出一趟遠差。

  俞師父就是傳授陸纓《劍經》的俞大猷,上回書說道,俞大猷和倭寇戰敗,下了兵部死牢,就要問斬了,是老朋友忠誠伯陸炳自掏一千兩黃金賄賂嚴世蕃,嚴世蕃幫俞大猷說情,從死刑改判為流放西北邊關,從將軍變成小卒。

  但是,是金子到哪裡都會發光。俞大猷去了山西大同戍邊,大同巡撫李文進如獲至寶,西北邊關屢屢和俺答汗軍隊交戰,正急需俞大猷這樣善戰的人才。

  俞大猷一到大同,就在幾次和敵軍交鋒中設計了能夠和敵軍騎兵抗衡的獨輪車,他用一百輛車前綁有尖刀的獨輪車在安銀堡大破敵軍,保護邊關。

  俞大猷戴罪立功,李文進將俞大猷的戰績上報朝廷,並且建立大明車兵營,嘉靖帝遂下旨,恢復了俞大猷的爵位和官職。

  今年嘉靖四十年,剛剛開春,大明就不得安寧,廣東有一個叫做張鏈的人起兵造反,建立了飛龍國,自稱飛龍王,短短時間居然召集了十幾萬軍隊,一路攻城略地,廣東大亂,剿匪的軍隊一次次失利,嘉靖帝就把俞大猷調到廣東討伐飛龍國去了。

  吳小旗說道:「我爹以前就是看管錦衣衛火器庫的,我對火器有所瞭解,把火器送到俞師父手裡辨認火器的事情就交給我,我帶著火器去一趟廣東。」

  吳小旗的爹就是慘死在嚴世蕃死士手裡的面具吳,面具吳看管火器庫多年。因陸纓傳授手下的武功都是以俞大猷《劍經》為主,大家都把俞大猷尊稱為師父。

  大家分頭行動,雙管齊下。此事已經天黑,衙門的錦衣衛都走得差不多了,指揮使朱希孝正要出門應酬,護衛來報,說陸纓來了。

  陸纓是個工作狂,沒有下班收工的概念,朱希孝以前就聽說過陸炳的這個不愛紅妝愛武裝的「拚命四娘」,沒想到真人比傳聞更拼。

  朱希孝礙於嘉靖帝的吩咐,就放下應酬,見了陸纓。

  陸纓沒有廢話,一上來就是把他們這個負責白蓮教小組的最近進展和下一步的安排跟朱希孝講了一遍,「……一旦確定了假倭寇真白蓮的位置,僅憑我們這幾十個人是無法收網的,俞大猷將軍忙著在廣東討伐飛龍國,不可能分兵協助,所以標下需要拿著李指揮使的符牌和手令去臨近衛所裡借兵。」

  現在頂頭上司不是親爹了,一切都要走程序,不再有方便之門,陸纓凡事不能自專,需要向朱希孝借力。

  朱希孝並非屍位素餐之人,他深知丁巫提供的這兩個情報有多重要,聞言給了符牌,當場簽發了手令。

  不過,朱希孝有些猶豫,「這次行動和往常都不一樣,王恭廠被盜的將近九百多火器都在他們手中,你從未遇到過如此強勁的對手,且火槍在手,無論武功多麼厲害的高手都無可奈何。我擔心你的安危。」

  陸纓已經和母親「交過手」了,知道長輩們擔心的是什麼,講道理是根本說不通的,他們根本不相信她一個女人能夠勇敢的衝鋒陷陣,總覺得她是去送死。她越是據理力爭,他們就越覺得她幼稚可笑,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就越不肯點頭。

  近墨則黑,陸纓跟著汪大夏「學壞」了,也開始說謊,「刀劍無眼,標下必定會保護好自己,父親剛走,沒得讓李宜人白髮人送黑髮人,遭遇雙重打擊。李指揮使放心,標下手下皆足智多謀,驍勇善戰,到時候還有當地衛所兵馬相助,必定早日凱旋歸來。」

  其實陸纓每一次打仗都是身先士卒,衝在前面,從來不把手下當炮灰使,現在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學會了變通。

  果然,陸纓的承諾有了效果,朱希孝把令牌和手令都給了她,再三叮囑,「不要莽撞、不要貪功、不要冒進。切記莫要單打獨鬥,一旦發現白蓮教巢穴,先按兵不動,悄悄從衛所借兵包圍,圍而殲之。」

  陸纓收起靈牌和手令,「標下謹記朱指揮使之令,莫不敢忘。」

  陸纓拿到了想要的東西,立刻準備去臨清,她選擇扮作藥材商人,就去了甜水巷,找魏采薇幫忙,問她需要採買那些藥材南下販賣比較令人信服。

  魏采薇說道:「自是人參和鹿茸,都是從北方運到南方,運多少賣多少,利潤豐厚,且貨物又不十分笨重,便於搬運,最適合偽裝。」

  魏采薇好奇,「怎麼突然要去臨清?」

  陸纓有些猶豫,事關錦衣衛機密,又和白蓮教有關係,不能把再她牽扯進來了。

  陸纓說道:「臨清有白蓮教巢穴。」

  陸纓去了京城各大生藥鋪裡進貨,順便瞭解行情。

  然而魏采薇不是那麼好糊弄的,她注意到陸纓說話的時候,眼神總是往丁巫的房間瞟。

  陸纓守口如瓶,魏采薇知難而退,但有個人守口如竹籃——全是破綻,她決定從竹籃那裡突破。

  早上,汪大夏去錦衣衛衙門的時候,像往常一樣經過她的房子打了個噓哨。

  魏采薇聞聲打開窗戶,「你進來,有話和你說。」

  汪大夏趕緊下馬,魏采薇剛剛起床洗漱,還沒來得及對鏡理紅妝,她披散著一頭青絲,往嘴唇上點胭脂,輕輕一抿,再往頸部滴了一滴尚昭儀送的西洋香水。

  把交領的衣襟往下一扯,然後故意將一縷頭髮塞進衣襟之下,烏黑的頭髮就像一條小黑蛇蜿蜒而下,從頸脖到鎖骨,再到「夾山」中間的峽谷,令人浮想聯翩。

  上一世的汪公公就很吃這一套。

  魏采薇算是故技重施,一副海棠春睡,睡眼朦朧的模樣,打著呵欠開了門。

  汪大夏目光果然被白花花胸脯上的一縷蜷曲的黑髮給死死「纏繞」住了,根本挪不開眼看魏采薇的臉。

  胭脂白塗了。

  正月裡,京城的冰雪還沒有融化,一陣北風襲來,汪大夏趕緊把魏采薇往屋裡頭推,「外頭冷,小心著涼。」

  汪大夏算是發之於情,止乎於禮的人,他並不會對魏采薇動手手腳,他伸手一推,是虛推,並沒有真的碰到她的胸,按照往常的默契,他伸手的時候,魏采薇自會同時往後退一步。

  但這一次,未婚妻突然沒有默契了,魏采薇好像沒有睡醒,反應遲鈍,直直的站在原地。

  汪大夏只覺得掌心觸到一片柔軟,他知道是什麼,但是又捨不得放手。他不是小人,但也絕對不是什麼君子。他無疑是個有底線的人,但他的底線比尋常男子要低很多,他的底線是地下室。

  汪大夏頓時浮想聯翩:

  說起來你們可能不信,真不是我先動的手!

  果然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這觸感……起碼比山東大饅頭好一萬倍!

  再過三年就可以隨便摸了。

  還要等三年,唉。

  「呀呀呸!你幹什麼!」魏采薇碰瓷成功,猛地拍開汪大夏的手,惱了,扭身就要走。

  汪大夏趕緊拉住她的衣袖——不敢拉手,「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為你會後退。」

  魏采薇說道:「那你還抓住那裡不肯放手。」

  汪大夏啞口無言,「我……我錯了,對不起,你原諒我好不好,我馬上就要出一趟遠門,你不要生氣了。」

  魏采薇:「去那裡?」

  汪大夏:「先到臨清,再然後我也不知道。」

  魏采薇:「跟誰一起?」

  汪大夏:「當然是陸統領他們。」

  魏采薇:「就這?」

  汪大夏說道:「對,都是自己人,沒有外人。」

  魏采薇指著丁巫的房間:「丁巫是自己人還是外人。」

  汪大夏說道:「丁大哥當然是自己人了。」而且是個很厲害的自己人!

  魏采薇心中激動起來了,「這麼說,丁巫就在臨清。」

  汪大夏慌忙道:「沒……沒有的事。」此次太過危險,他也不想把魏采薇扯進來。

  魏采薇佯裝生氣,「哼,又騙我,你此去之後,不要來找我了。」

  汪大夏趕緊說道:「在在在,丁巫在臨清。」

  魏采薇又將衣襟扯的更開了,轉身,她剛起床,還沒來得及穿束胸的主腰,兩個大蘋果隨著步伐晃來晃去,幾乎要破衣而出,把汪大夏晃得頭暈,理智喪失。

  魏采薇:「帶我去見丁巫,我就原諒你。」

  汪大夏剛長出來的喉結上下滾動,根本沒有思考就說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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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7 00:40:0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倒嚴 第一百五十八章 誠信危機

  半夏的兩個蘋果是人間利器,一下子就衝破了汪大夏本來就低到地下室的底線,他怎麼看都不嫌多,點燃了他所剩無幾的理智,全都燒沒了,繳械投降。

  半夏還嘟著唇問他,「我今天的胭脂好不好看?」

  汪大夏生來就有愛紅的毛病,更無法拒絕這個誘惑,只得任她擺布,「好看的。」

  魏采薇又問:「明天從那個門出發?」

  汪大夏:「朝陽門。」

  「你的唇今天有些乾,小心脫皮。」魏采薇用唇給他塗抹了一層護唇膏。

  得到獎勵的汪大夏守口如籃,這個籃子還布滿了破洞,洞口大得都可以塞進去一個精神起來的汪小夏了,汪大夏不問自招,「我們卯正就出發,你早些起來,不要錯過了。」

  魏采薇說道:「哦,我記住了。」

  汪大夏站在原地不動,還想要些獎勵。

  魏采薇說道:「到了臨清,我再給你嘗一個胭脂膏子。」

  汪大夏:生命誠可貴,忠誠價更高,若為半夏故,啥都皆可以拋。

  次日,陸纓扮作販賣人參鹿茸的商人,汪大夏等人扮作護送貨物的鏢局鏢師,卯正在朝陽門會面,一起出了京城,中午在一處驛站歇腳吃飯時,他們聽到了門外傳來玲玲之聲。

  這是游醫轉動虎撐的聲音,意在招攬生意。

  聲音停歇,游醫收了虎撐,進來吃飯,此人背著一個竹編的藥箱,箱子上方掛著一根旗幌,上書「妙手回春」。

  陸纓覺得妙手回春四個字似曾相識,如果再掛一個「婦科聖手」的旗幟就更配了。

  游醫放下藥箱,摘下頭上的大帽,「小二,來一碗素麵,半斤牛肉。」

  是魏采薇。雖然她穿著豎領的袍子,臉上不知被什麼東西給塗得臉色微微黃黑,頭戴黑色網巾,做男子打扮,但是陸纓還是一眼就認出來,她們兩個實在太熟悉了。

  陸纓隨即把目光轉向隔壁桌的汪大夏:是你小子洩露了我們此行的目的!

  汪大夏假裝感受不到陸纓灼熱的目光,他好像餓極了,低頭猛地扒飯,看這個吃飯的勁頭,就像剛剛捧起飯碗似的,一點都看不出這已經是他吃的第三碗飯了。

  陸纓不准汪大夏裝死,她拿起一根沒有用的筷子,做出一副倨傲的模樣,戳汪大夏的後腰,「我有些不舒服,把那游醫叫來給我瞧瞧。」

  汪大夏只得放下飯碗,腆著臉去請魏采薇,「我們的東家身體不適,請你過去看病。」

  魏采薇提著箱子來到了陸纓的桌子,「老闆那裡不舒服?」

  兩人看似病人和大夫在問診,其實並不是,陸纓勸道:「這次行動有危險,你還是回去吧。」

  魏采薇說道:「越是危險,我越是要去臨清見丁巫,我很掛念他,我就想見見他,親耳聽到他說話。況且,我參與你們錦衣衛好幾次行動,那一次是拖後腿的?讓我去,我對你們有用。」

  魏采薇還用激將法,「這次出京,你的家裡人也擔心你的安危,關心歸關心,該做的事情還是得做,你會因為有危險而放棄嗎?既然如此,就不要來勸我回去了,我意已決,即使不跟你們同路,我也要去臨清。」

  一旁汪大夏當好好先生,「你就同意魏大夫與我們一道吧,她孤人一身當游醫走路,太危險了。」

  陸纓只得答應。

  魏采薇裝模作樣把脈問診,給了陸纓幾個藥丸子,要了七十個錢,剛好付了今天的飯錢。

  且說陸纓一行人趕到臨清縣,朝廷也起了一波不大不小的風浪。

  陸炳死後,陸炳和嚴世蕃共同的親家(嚴家女嫁給吳鵬的其中一個兒子)、吏部尚書吳鵬突然提出養老辭呈,老友的暴卒讓吳鵬心生退意,嗅到大廈將傾之感,趕緊辭職脫身。

  吳鵬的確年事已經高,嘉靖帝兩次拒絕後,第三次同意了。吏部騰出了空缺,內閣首輔大臣嚴嵩大力舉薦工部尚書歐陽必進擔任吏部尚書。

  吏部掌管天下官員調遣,所以有天官之稱,雖然都是尚書,從工部到吏部尚書,算是升職了,將來有望入閣,成為內閣大臣。

  歐陽必進是嚴嵩的小舅子,他親姐姐歐陽氏嫁給嚴嵩,嚴世蕃是他外甥。

  嚴嵩為何敢明目張膽的任人唯親?

  因為歐陽必進是個能臣,正經兩榜進士出身,擔任過刑部尚書和工部尚書,當刑部尚書時,肅清冤獄。當工部尚書時,改進設計圖,節省成本。

  在當巡撫時候,當地鬧牛瘟,耕牛大量病死,影響農作,歐陽必進博覽各種古農書,發明了通過滑輪絞動繩索來推動鐵犁的人力耕地機,解決當地燃眉之急,避免了鬧飢荒。

  歐陽必進的官聲和民間的聲望都極佳,嚴嵩推薦小舅子當吏部尚書,連對手徐階都挑不出毛病來。

  嘉靖帝同意了。

  歐陽必進就這樣當了吏部尚書。這下把外甥嚴世蕃高興壞了,有了親舅舅管著官員的調遣,他就更加方便收錢賣官了。

  官員紛紛求到嚴世蕃這裡,送錢求升職、求調遣。嚴世蕃是個有原則的人,收錢就要辦事,他拿著名單和禮物,登門造訪舅舅歐陽必進。

  歐陽必進招待外甥,禮物和名單都收了。

  但是沒過幾天,嚴世蕃傻眼了,名單上的人不僅沒有升職或者調到心儀的位置,連官都被擼走了!

  這是怎麼回事?

  嚴世蕃收了錢,第一次辦不成事,失去了他誠信為本、明碼標價、童叟無欺的口碑,急得趕緊去找歐陽必進,「舅舅,那個名單不是要您摘了他們的官帽,是要陞官啊我的好舅舅,您肯定是誤會了,不是要整他們。」

  歐陽必進搖頭,「我摸清了他們這些年的政績,都不太行,屍位素餐,要這種官員有何用?白白浪費國家俸祿,我是吏部尚書,負責官員調遣,自然要挑選適合人去填坑。」

  外甥看錢,舅舅看人,明顯不是一路人。

  無論嚴世蕃好言相勸還是撒潑打滾,舅舅歐陽必進就是不肯鬆口,頑固的像個石頭,還勸外甥,「你把錢退回去不就行了嗎?反正你有的是錢。」

  嚴世蕃:不可能!我就是個貔貅,以四面八方之財為食,吞萬物而不瀉,只吃不出,我怎麼可能退錢!

  我一個錢都不退!

  歐陽必進還把上一次外甥送的禮物全部搬出來,「你把禮物拿回去吧,我反正用不著。」

  外甥送給舅舅的禮物豈能就這麼退了,嚴世蕃還是要臉的,遂告辭,「舅舅留步,不要送外甥了。」

  嚴世蕃馬不停蹄去找父親嚴嵩,正月春寒天居然都出了一身汗,把歐陽必進拒絕他的請求的事情說了,「……以前的吏部尚書吳鵬多麼聽話,兒子說什麼,他就做什麼,比狗還聽話,他突然說因忠誠伯暴亡而蒙生退意,辭官養老,父親舉薦了舅舅,兒子還高興了幾天,以後朝廷依然是我們嚴家的天下,可是舅舅根本就不給兒子面子啊。」

  吳鵬在任時,「凡百官進退,悉聽命於嚴世蕃,無敢自專,實充位而已,中外人心,無不鄙薄」(注1)。

  習慣了吳鵬的溫順聽話,從來不說一個不字,嚴世蕃向父親求援,「父親,您趕緊換個聽話的當吏部尚書吧,把舅舅弄下去,兒子受不了了,失去了信譽,兒子還怎麼做生意?趕緊換個人當尚書,兒子好把送錢的人安置妥當了。」

  嚴嵩正在一件玄色道袍上用金漆抄寫太上道君的三千言真經,這是預備送給嘉靖帝的,他走筆如龍,「你這些年撈的錢足夠我們嚴家千秋萬代,榮華富貴,是時候收手了。」

  嚴世蕃連連搖頭,「不行,銀子哪有賺夠的時候。」

  嚴嵩擱下金筆,「你沒有發現自從忠誠伯去世,很多事情都變了嗎?景王看來無法翻身了,裕王漸漸得勢,破天荒的進宮過年,要皇上早立國本的奏摺天天都有。春江水暖鴨先知,吳鵬這個機靈鬼先開溜了,還打著緬懷忠誠伯的名義,皇上贈了若干禮物送他歸鄉。」

  「你我父子掌控朝政多年,樹敵無數,還屢屢與裕王結怨——你剋扣裕王府的俸祿好幾回了吧。忠誠伯去世之後,皇上一夜之間生了白髮,老了好多,未來的權勢屬於新皇帝。你我父子都不能像吳鵬這樣說退就退,我們若退,會被人撕得粉碎。所以,你不要總是想著賺錢,要想法子給嚴家找退路了。」

  嚴嵩常年伴君,危機意識極強,如果裕王當皇帝,嚴家肯定會被清算。

  嚴世蕃聽了說道:「門路有的是,兒子這就安排下去。」

  嚴世蕃把心腹幕僚羅龍文叫來,「你熟悉海外各地,你帶著一些金銀珠寶南下,買幾艘大船,收買幾支死士武裝,放著備用。飄揚過海,找幾個安全的地方把財富藏起來,買房置地,多備幾個,狡兔三窟,以防萬一。把京城到海外的一條逃生路打通了,將來不至於措手不及,平時可以做一些走私貨物的買賣,豈不兩全?」

  羅龍文本來是製墨高手,後來以幫助抗倭名將胡宗憲勸大海盜徐海投降而聞名,有過與海盜倭寇斡旋的經歷,所以羅龍文對大明沿海一帶以及海外瞭如指掌,得到了嚴世蕃的欣賞,成為其幕僚。

  「定不辱東翁使命。」羅龍文領命而去,帶著嚴世蕃的部分財富南下,到了臨清驛站投宿。

  陸纓等人先到,正在吃飯,羅龍文走進驛站,吳小旗首先將他認出來了,低聲道:「頭兒,羅龍文來了。」

  吳小旗的父親死於嚴世蕃之手,他發誓復仇,嚴世蕃身邊所有的幕僚他都認識。

  --------------------------------

  歐陽必進這個舅舅,比較費外甥。

  注1:出自《明代吏部尚書考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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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7 00:40:2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倒嚴 第一百五十九章 輪到我了

  陸纓等人順著吳小旗的目光看過去,一個面白有鬚、文質彬彬、鼻樑上還架著一副玳瑁腿眼鏡、看起來像個文人模樣的中年男子走進客棧,身邊還跟著幾十個壯漢,打著三通鏢局的旗幟。

  三通鏢局是中原最大的鏢局。

  汪大夏質疑道:「看起來平平無奇,長得就是普通路人,眼睛還老花了,你確定他就是傳聞中風流瀟灑、一張三寸不爛之舌、博取名妓信任、在海盜中斡旋、挑起內訌的抗倭名士羅龍文?都說鴇愛鈔,姐愛俏,他這個長相,不太像啊。」

  連陸纓和魏采薇都覺得不像,她們也認為羅龍文應該至少有汪大夏一半的帥。

  這下把吳小旗給逼急了,「真的是他,如假包換,他這幾年老的厲害,留了鬍鬚,戴上眼鏡,人就變了樣子,可是我絕對不會看錯,我一直盯著嚴世蕃的門客。」

  也不能怪汪大夏等人以貌取人,實在是羅龍文太有名氣了。

  嚴世蕃除了豢養死士,精通其他特殊技巧的門客也頗多,羅龍文擅長製墨,連嘉靖帝都十分喜歡他的墨,不過令他「名聲大噪」,成為嚴世蕃第一門客的是因為一個女人,王翠翹。

  王翠翹出身,宦官人家之後,家道中落,淪為娼門豢養的瘦馬,後以才色成為江南名妓,當時最大的海盜頭子徐海攻破縣城,將她擄走,成了壓寨夫人,王翠翹精通文墨,徐海來往文書皆是夫人代筆。

  徐海麾下有真倭寇和假倭寇,兵力過十萬,經常把抗倭大將胡宗憲打的落花流水,只得智取,剛好羅龍文和徐海是同鄉,羅龍文還精通倭國語言,就派他去談判。

  羅文龍是製墨大師,曉得王翠翹喜好風雅,便投其所好,以墨贈之,勸說王翠翹給徐海吹枕頭風,接受朝廷招安,將來徐海封官,她封誥命夫人。

  王翠翹本就是官宦人家的女兒,被迫入風塵、成海盜壓寨夫人都身不由己,走正道從良、當誥命夫人對她而言有著致命的吸引力,於是吹起了十級枕頭風。

  正好徐海和手下的真倭麻葉等人分贓不均,有利益衝突,徐海就殺了麻葉等真倭,獻給胡宗憲,當做投名狀,表示他改邪歸正,接受招安。

  胡宗憲看徐海海盜集團自相殘殺起來,實力削弱,反手就是一炮,和徐海打起來了,最終徐海兵敗自殺,王翠翹萬念俱灰,跳海殉情。

  比起血淋淋的戰爭,人們更願意去傳播愛情故事,尤其是美慘強的悲劇愛情故事,其實徐海不止王翠翹一個女人,他還和真倭寇為另一個女人爭風吃醋,但口口相傳中,人們徐海和王翠翹的故事越來越完美,成為彼此唯一,抗倭有功的羅龍文成了人人唾棄的反派人物。

  如今,距離王翠翹跳海殉情已經過去五年,羅龍文擔心被餘下的倭寇追殺,就去了京城投奔嚴世蕃,過了五年清淨日子。

  嚴世蕃為家族未雨綢繆打通一條逃生路,沒有誰比羅龍文更懂得沿海一代的環境,派他去最合適。羅龍文擔心被故人認出來,就故意蓄鬚,其實他的眼睛並沒有老花,戴上眼鏡,人的相貌氣質都會變,上面水晶打磨的鏡片其實是平面的。

  此外,他還雇傭了三通鏢局來保護嚴世蕃給的本錢,做好萬全的準備才出發。

  入住客棧都要實名登記,羅龍文走到客棧櫃台,拿出戶籍和路引,「章山,古董商人。」

  陸纓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吳小旗見大家都不相信,就去了外頭看三通鏢局保護的貨物。

  馬車周圍皆有鏢師層層守護,不過臨清的冰雪已經開始融化了,道路泥濘,吳小旗看著兩條深陷淤泥的車輪印,跑回去對陸纓說道:「他們車上裝的東西可重了,比我們的車輪印要深一半去,怎麼可能是賣古董的。」

  陸纓說道:「你去抄關打聽一下,這叫做章山的古董商人是怎麼過的抄關、交了多少稅。」

  臨清是大明貫通南北的京杭大運河最重要的城市之一,商船進京出京,只要走水路,就必定要過臨清的抄關納稅,所以臨清是八大抄關之首,每年的納稅額是兩大抄關杭州和揚州加在一起的七倍。

  陸纓這次過關,就在抄關交了三十多兩的關稅。

  吳小旗領命而去,這時從樓梯下來一個人,一下子吸引了魏采薇的目光,正是丁巫!

  久別重逢,魏采薇緊緊抓住了桌子腿,才不至於衝動的跑去相見。

  丁巫不是一個人,他身後還有一個中年男子,應該是就是教主趙全的親信。

  兩人走到櫃台前,丁巫問掌櫃:「明天船到底能不能開?我們都等了好幾天了。」

  京杭大運河臨清段中間的冰已經化開了,但是兩岸還有磚頭那麼厚的冰面,一艘艘大商船就凍在冰面上,不得動彈。

  掌櫃說道:「連日都是晴天,應該差不多了,實在不行,抄關的人會用火炮朝著冰面開炮,船能開動就行,再往南邊越來越暖,就都是水了。」

  丁巫看似鬆了一口氣,兩人坐定吃飯,這時如花蝴蝶般來了一群紅粉胭脂,招攬生意。

  臨清是大明第一抄關,來往都是商賈大戶,因而風俗行業發達,不亞於南京秦淮河,這裡號稱「三十二條花柳巷,七十二管弦樓」。

  丁巫他們下榻的這座謝家酒樓,是臨清抄關最大的一家酒樓,樓上樓下一百多個包廂樓閣,樓體刷成正朱色的紅樓,窗戶刷的綠油油的漆,推開窗看去,大運河就像一條白練,穿過群山疊疊,兩岸皆是大商船,一眼望不到邊。

  冬天冰雪封河,行商變少,生意不好做,所以這些青樓女子就來謝家酒樓攬客。

  這些姑娘們盛裝打扮,都頗有些姿色,只是粥少僧多,還需要使一些手段搶客人。

  陸纓長得最帥,看起來很有錢,風流倜儻,很快就成為姑娘們的獵物。眼瞅著要被花蝴蝶圍攻,陸纓自有對策,她淡定的倒了一杯酒,對身邊的汪大夏說道:「契弟,滿飲此杯。」

  汪大夏一愣,陸纓已經端著酒杯擱在他的嘴唇上了,十分親暱。

  汪大夏猛地意識到陸纓為了避免被青樓女子的騷擾而選擇騷擾自己。

  汪大夏就著陸纓的手,頓頓頓把酒喝乾淨了。

  用眼角餘光觀察這裡的丁巫和魏采薇簡直沒眼看,丁巫摸著下巴,魏采薇撫著額頭。

  姑娘們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了,一看就曉得陸纓有特殊的癖好,不能碰,紛紛竊竊私語,「哼,又是個賣屁股的」、「生意本就清淡,男人還來和我們搶生意」。

  姑娘們退而求其次,奔向了丁巫。

  丁巫已經熟悉這種的場面,呵呵笑著向姑娘們抱拳,「對不住各位姐姐,家有河東獅,被河東獅發現,怕是要打進花樓,抓花姐姐們的花容月貌,那就不好看了。」

  丁巫指著身邊的夥伴,「倒是我這位花兄弟想和各位姐姐聊聊風月。」

  此人身形矮壯,穿著一身皮襖,拇指套著一個麻將塊般的大金扳指,看起來像個暴發戶,姑娘們一哄而上,把這位再矮個椅子腿的距離就是武大郎在世的花兄弟誇成了一朵花。

  花兄弟挑了兩個胸大體軟腰細聲音嬌的姑娘上了樓。

  謝家酒樓聲色犬馬,只有魏采薇扮作的江湖郎中無人問津,酒樓皆是巨賈豪商,她衣著樸素,桌上只有一碗米飯,一疊佐餐的五方豆豉,一碗山藥肉丸子,連酒都沒有。

  窮酸成這樣,姑娘們都不理她,都要恰飯的嘛。

  魏采薇把豆豉拌進米飯裡,埋頭吃飯,熱鬧是他們的,她只覺得吵鬧。

  花兄弟已經被打發上樓步入溫柔鄉了,丁巫走過去,坐在魏采薇對面,「這位大夫,把個脈多少錢?」

  魏采薇放下飯碗,「二十文,開藥診療另算。」她面上平靜,內心潮湧,一股氣往上升,把飯給噎在咽喉了,不上不下,連忙倒了一杯茶才順下去。

  這杯茶出賣了她的激動,面對一起長大的義兄,她做不到淡定自若。

  丁巫數出二十文錢,把手腕放在飯桌上。

  魏采薇緊緊按住丁巫的手,她一個大夫比「病人」的脈搏還快,四目相對,唯有關切,怎麼看都看不夠。

  魏采薇掛念丁巫,丁巫何嘗不是,他們兩個在鐵嶺生活了十年,就像一對親兄妹,他得知有人偽裝白蓮教當街綁架半夏妹子時,恨不得立刻回到京城。

  如今兩人看起來都挺好,一時感慨萬千,周圍的熱鬧彷彿都消失了,只剩下彼此。

  這個脈搏把的時間有些長。於是眾目睽睽之下,陸纓把汪大夏牽過去,「大夫,我這位契弟最近身體不適,你給看看。」

  汪大夏早就看魏采薇按著丁巫的手不放不順眼了,立刻擼起袖子,露出白花花的胳膊,往飯桌上一橫,「輪到我了。」

  魏采薇面無表情:「看病也要先來後到。」

  汪大夏拿出一錠銀子,「夠不夠插個隊?」

  魏采薇正想找個針灸拔罐的機會和丁巫去房間裡說話,見汪大夏非要要攪局,她煩的很,就收了銀子,給他把脈,沒過多久,就放開手,大聲說道:「恭喜夫人,賀喜夫人,您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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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裝只有一次和無數次。

  注1:出自《金瓶梅》第九十二回 。金瓶梅的時代背景是嘉靖末年,和本文一樣,所以本文關於臨清的描寫都來自於金瓶梅,西門慶潘金蓮的故事在這裡發生的,謝家酒樓也是金瓶梅裡臨清縣最大的酒樓。西門慶的女婿陳敬濟就是酒樓第一大股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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