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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淺草茉莉 -【寡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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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7 00:04:1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淺草茉莉 - 寡婦

初次見面,是他的手下為了開道踹翻她的紅轎,
導致她的新婚夫婿氣急敗壞的絆到門檻摔死,
背負剋夫罵名的她也因此不得不離鄉背井到外地討生活,
但她並不怪他,只當是自己命不好,卻萬萬沒想到,
他竟是她工作的這座別院的主子!在知道她的遭遇後,
大概是出於補償心理,他把她丟給他飽讀詩書的爹調教,
甚至吃穿用度也完全比照府裡主子的規格,
讓她從目不識丁的村姑搖身變成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
而她雖然隱約能夠察覺兩人之間悄悄起了某種變化,
卻只能選擇裝傻,就怕害他淪為天下人的笑柄,
無奈他不允許她逃避,在她又一次不告而別被他逮回後,
他獨排眾議也要娶她進門,只能說他還是不夠瞭解她,
不知道,之於她這個掌心被烙印「凶寡」兩字的寡婦而言,
寧可讓愛慕他的正牌千金小姐代替自己跟他拜堂,
也不想害他因她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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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7 00:04:49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小小破敗的廳上,余家兩姊妹坐在一側,聽著媒婆與父親的對話。
  
  「那秦家雖沒什麼錢,兒子甚至被征去修城,但畢竟是秦家的獨苗,他們也願意賣田幫兒子娶一房媳婦,免得等兒子修城十年回來後,年紀過大娶不到黃花閨女傳宗接代,你們家大女兒芷芃十年後也才二十八,還可以生得出娃兒來,屆時只要為秦家生出個一兒半女,就能苦盡甘來。
  
  「再說,芷芃一嫁,你們家也可以省口人吃飯,這可真是樁良緣吶,老余,你說是不?」媒婆口沫橫飛的說了一串後,總算停下來歇口氣。
  
  余繼夏聽了不住點頭,「雖然得守上十年的活寡,但女子堅貞本來就是美德,我余家女兒莫說守十年,守個二十年也應該。」
  
  余芷芃聞言怒不可遏,妹妹余系芍亦是無法置信父親竟會說出這番話來。
  
  「再來是你家二女兒系芍了,徐老爺瞧上的是她的嬌俏年輕,願意以三百兩買來當第十三房小妾,雖然他都快六十歲了,但家財萬貫。
  
  「媒婆我在這兒說些私話,徐老爺身子健朗,保證還能再活個二十年,雖說當今社會還不能接受年輕寡婦,視寡婦為災星,但二十年後情況鐵定不一樣,到時候不會再有人歧視寡婦,而系芍那時也還算年輕吧,將來老頭死了還有遺產可分,這總比隨便嫁個窮小子苦一輩子的好吧?」媒婆昧著良心,滔滔不絕的講起另一樁媒來,口水噴完,等著余繼夏的回復。
  
  他聽到三百兩時臉上早已笑開了。「第十三房算什麼,上個月隔壁的老謝才將女兒嫁給人家做十七房,系芍不過是十三,不算差,況且這麼嫁過去,平白多了十幾個姊妹照顧,這沒什麼不好的,這兩樁親事就都定下來吧,我余家兩個女兒同一天嫁了!」毫不猶豫就拍板定案。
  
  而余系芍聽見自己將嫁人做十三房,對方還是個六十老頭,兩行淚立即落下。
  
  「爹,這是在賣女兒,你不能為了大哥一人犧牲我們兩姊妹,同樣是你的孩子,爹於心何忍?」余芷芃站起身,忍無可忍的怒聲指責。
  
  余繼夏不以為然的也站起身,瞪眼。「你們大哥傷了人,對方要五百兩才願意放過他不告官,他是余家唯一的男丁,爹能不管他死活嗎?況且,你們嫁人,所得的銀兩也不只花在你們大哥身上,還有你們的娘,前年起她莫名其妙染上病,成天病懨懨的躺在床上,找大夫看病難道不用花錢嗎?你們若嫌爹狠心,不願意犧牲嫁人,那爹是真沒辦法了,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等死!」
  
  兩姊妹頹然跌坐回椅上,兩張年輕嬌美的臉龐再無一絲怒氣,剩下的只是掙脫不去的慼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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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7 00:05: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狹小街道上,幾聲驅趕人的喝響起,街上人轉頭望去,只見地上雪花四濺,二十多騎駿馬逼近,為免被衝撞,行人紛紛貼牆讓道。
  
  這群人均穿著白裘,身形矯健的護著居中的一名男子。
  
  男子年約二十四、五歲,五官俊朗,劍眉星目,眼神銳利,一身深紫色錦服穿在身上,顯得卓爾不群,尤其在身旁一群白衣的襯托下,益發覺得他尊貴不凡。
  
  這群人快馬行至街道中央,迎面出現一頂大紅轎子擋住去路。
  
  「讓開!」其中一名護衛沉聲斥喝。
  
  轎子是迎親用的六人轎,旁邊還立著一名管家打扮的人,聞言立刻橫眉豎目起來。「為什麼我們要讓?這轎子裡坐的可是我徐府老爺新迎娶的第十三房如夫人,我們正急著領她回去拜堂,萬一誤了時辰你們擔待得起嗎?」
  
  徐府在下坡城可是數一數二的富戶,徐老爺平常待人就囂張,連帶使得下人在外也很倡狂,這時見對方口氣竟比他們還嗆,當下立即抬出徐府兩字,就等著這群人知厲害的自動讓道。
  
  「哼,管你什麼徐老爺迎妾,敢衝撞我家少主,他十條命也不夠賠!」坐在馬上,剛才開口的人不屑的吼道。
  
  徐府總管嚇了一跳,想他抬出徐府之名,在人前都是威風凜凜的,誰知這群人比他們更蠻橫,登時也惱了。「不讓,不讓,要讓你們讓!」
  
  那發話的人青了臉。「主子?」他扭頭請示紫衣男子,可要將前面的花轎踢翻清道?
  
  就見紫衣男子俊眉微鎖,頷了首,下一刻他身後奔出三、四匹馬,馬蹄一揚,幾腳一起往面前的紅轎踹去,徐府奴僕與轎夫見了此景,一時嚇得抱頭鼠竄,連轎子裡的新夫人也丟著不管自己逃了。
  
  幾聲巨響後,大紅轎子被踹得只剩一頂轎殼,坐在轎裡的余系芍頂上的紅蓋頭早已狼狽飄落,望著幾乎全毀的轎子,以及面前還揚得高高、隨時會將她踩成肉泥的馬蹄,霎時驚愕得說不出話。
  
  那紫衣公子面色淡然,驅馬上前,見她的臉蛋只有巴掌大小,皮膚粉嫩嫩的,大大的眼睛此刻正佈滿驚恐。
  
  他眼鋒冰冷的望了她一會後,朝手下命令道:「退!」
  
  一群人立即收回踹轎的馬蹄,退至他身後。
  
  余系芍見狀,抹了抹臉上驚恐的淚痕,對著紫衣男子張口像是有話要說,可偏偏發不出任何聲音。
  
  見她神情有些激動,紫衣男子抿了抿唇,猜想她花轎被毀,這會是想發怒吧?
  
  他靜靜的望著她,難得耐心的等她要說什麼。
  
  「非……非常……謝……謝謝!」幾個抽噎吸氣後,她竟露出一抹感激笑容。
  
  他意外的一愣。他毀了她的花轎,她不僅不責怪還向他道謝?這女人莫非是嚇成傻子了?
  
  「你趕時間是吧?那快走!徐總管已經去找人來,遲了,你不好脫身的。」她居然催促他快逃,還自動跳下殘破的轎子,貼到牆旁讓道給他。
  
  他見了皺起眉頭,但隨之心思一轉,有些明白了。這女人八成是被逼婚的,他為清道踹轎,反而是救了她,難怪她要道謝。
  
  他冷哼一聲,瞟她一眼後,沒再多說什麼就策馬要離去。
  
  「等一下!」余系芍忽然又急急將他喚住。
  
  他一頓,勒馬止步,回身望她,見她瘦弱的身軀穿著一身大紅的站在雪地裡,宛若純白裡的一點嫣紅,更突顯出她一雙眼有多麼的黑白分明……
  
  他心思微動,一抹記憶閃過,然而隨即散去。
  
  改而揣測她喚住他的用意。莫非這時候才想到要他賠償?
  
  他示意左右掏出銀兩,準備丟給她賠償毀轎的損失。
  
  「我是要提醒你們,徐老爺是下坡城的富商,平常蠻橫得很,你們千萬別被徐總管逮到,不然就慘了。出了這條街,往右轉兩個彎就可以通官道,你們若想離開下坡城,那是最快的一條快捷方式。」她眼裡有著焦躁,為他們而擔心。
  
  他瞇眼視她。這女子倒有幾分傻氣,可惜他沒多餘時間理人,接過手下遞給他一袋頗沉的銀兩後,他丟至她跟前。
  
  見他竟丟下錢袋就要走,她拾起後小跑步上前,將錢袋塞回給他。「如果這是給轎子的賠償,就不是給我,該給徐老爺,還有……做人還是不要這麼霸道的好,以後要人讓道,別踹人家的轎子,萬一弄傷人不好,聽到了嗎?」她自顧自的說,完全沒去瞧對方的神情有多難看。
  
  紫衣男子的護衛個個變了臉。主子從小到大還沒被人這樣教訓過,這小姑娘是向天借膽了?
  
  「哪來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還不讓開?」在紫衣男子身側,往往負責發話的那人,忍不住高聲對余系芍喝斥。
  
  她心驚,下意識退開數步。
  
  紫衣男子沒有動怒,只是緊蹙眉心,還是將錢袋丟向她腳跟。「你若想逃婚,這錢對你有用,拿不拿隨便你!」說完,策馬而去,行出街口,瞥見大批人正由另一頭奔向那女子。
  
  想來她還是逃不成婚了,但這不關他的事,他已經耽誤太多時間了。用力一甩馬鞭,加速飛馳遠去。
  
  徐府迎親花轎全毀,余系芍被徐總管狼狽的帶回徐府,徐老爺一聽新娘受辱,氣得由花廳奔出卻不慎教門檻絆上一跤,頭部先著地,當場頭破血流倒地不起,他十幾個小妾聞訊趕來,個個發喪似的哭喊,祠堂裡的祖先牌位也不知何時倒落地上還摔成兩截。
  
  十個月後,陵縣。
  
  十一月的冷天,天剛亮,四周還籠罩著灰濛濛的霧氣,井裡的水也結上一層薄冰。
  
  余系芍吃力地由井裡汲起一桶水倒進盆裡,雙手才一探進盆裡的水,馬上就凍麻了。
  
  她發紫的唇微微發顫,鼻翼翕張,吸氣吐氣間,努力讓自己適應盆水冰冷的溫度,過了好半晌,才咬牙取過身旁高高一塔的衣服放進盆裡搓洗。
  
  她是這間別院的浣衣女,專門負責清洗主子的衣物,但聽說別院主人名下產業眾多,這裡僅算是他的一處「小公館」,一年頂多來此巡視一回,小住幾天,其他時間皆由這裡的管家素三負責管理,雖然主子常年不在,但這裡依然奴僕如雲,做好主子隨時會駕臨的準備,而她身為浣衣女,主子沒來時就負責清洗別院上下所有人的衣物。
  
  「素三總管真狠心,叫你一個人洗這麼多人的衣物,這大冷天的,洗完這堆衣服,你這雙手都要廢了!」如意蹲到她身旁忿忿不平的說。
  
  這裡雖然只是處別院,但對下人的職務與階級管理還是很嚴謹,完全就是依照大戶人家的規矩在辦事。
  
  余系芍專司浣衣,如意則負責奉茶,別院裡還有奉膳女、尚衣女以及清潔婦等等。
  
  如意在別院待了近十年,一開始也當過較為低下的浣衣女,如今已是奉茶女,工作相對輕鬆很多,也是最有機會親自侍奉到主子的人。
  
  余系芍一開始來到別院做事時,人人皆因她手上的印記而鄙視她,唯有如意,不在乎她的身份,待她熱心,算是她在這裡唯一的朋友。
  
  「沒關係的,主子不在,沒衣服洗,總不好要我白吃白喝不做事吧?」她笑著說,忍著冰水的刺痛感,低頭任勞任怨的搓洗衣物。
  
  見她泡在水盆裡的手都凍成死灰色,如意一陣心疼。「主子常年不在,大伙哪個不是閒閒沒事做,就只有你,依我看,素三總管是存心的,就算你是……也不能這樣欺負人,太過分了!」提起余系芍的身份,如意就抿嘴。
  
  余系芍苦笑,「我這身份受人歧視,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已經不在意了。」
  
  「當真不在意嗎?唉,可惜你還這麼年輕……甚至比我小上兩歲,怎麼就……你真命苦!」如意露出無限同情的目光。
  
  努力揉著衣服,她眼眶其實有點泛紅了。說不在意是騙人的,但她的命就是如此,不認命也不行。
  
  她也曾經有過美夢的,想要有個良人相守,生一窩的娃兒,相夫教子,一生幸福和樂。
  
  但夢就只能是夢,此生都不可能實現了。冰水裡的手悄悄握成拳頭,她掌心裡有塊印記,就算水是冰的,依然降低不了那裡燙人的高溫。
  
  如意見著她沉默下來,知曉自己的同情反而勾出她的傷心處,尷尬的忙轉移話題,「你聽說了沒?咱們少主今年決定提早過來巡視陵縣的產業喔!」說著,神情有些興奮了。
  
  「少主要提早過來?」余系芍不禁訝異的抬起頭。
  
  「是啊,沒見過少主吧,你今年來時剛好與他錯開,沒見到面,但我告訴你,他生得可俊了,沒有一位姑娘見到他不臉紅的,可惜……」如意的表情原是眉飛色舞的,但眉頭一皺後又搖了搖頭。
  
  「可惜什麼?」她好奇的問。
  
  她只知道這座別院的主人姓茶,大伙尊稱茶老爺,以經營兵器維生,專與朝廷做生意,富可敵國,只是年事已高,早將所有生意都交由獨子打理,而這位少主少年得志,年約二十五,至於其他的,她就一無所知了。
  
  「可惜少主的脾氣……」提及此,如意突然支吾起來。
  
  「他脾氣不好嗎?」她馬上猜測道。
  
  「何只不好,是非常不好,我們只要接近他三步之內,都會緊張到要昏厥。」如意一臉誇張的描述,「記得去年他來時,才住了七天,就嚇跑三個奉茶女、兩個尚衣女以及一個奉膳女。」
  
  余系芍不由得心驚,「這麼恐怖?」
  
  「是啊,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當得上工作輕鬆的奉茶女,這可不是因為我的年資較深,而是因為沒人要做,沒人敢太接近少主的緣故!」如意無奈的晃著腦袋。
  
  「原來如此!」她立刻告誡起自己,未來若有機會見到這位少主,有多遠跑多遠,她可不想也被主子嚇跑。
  
  「這次少主能提早來別院,我雖然高興見到俊逸非凡的他,但也著實緊張,就怕自己當差時出錯,替自己惹來禍端。」如意一臉的發愁。
  
  「不會的,只要做事小心謹慎些,讓那壞脾氣的主子挑不到你的毛病,就發不了脾氣了。」余系芍趕緊安慰她。
  
  「但願如此。」如意還是顯得憂心忡忡。
  
  她瞧在眼裡,心想這位少主還真不是好伺候的人,她離開下坡城避到此處來過日子,但願別因為惡主子而被迫得另覓去處才好。
  
  「少主,您饒了我這回吧,少主--」
  
  一名女子在後院被兩名大漢架著,哭天搶地的大聲求饒。
  
  「少主,我下次不敢了,您就饒了我吧,饒了我--」女子已經被架上長凳,「啊--」淒厲的叫聲自她口裡發出,那棍子重重落在她身上,每落一下,她就發出尖銳的哭喊聲,幾下過後,她聲音漸漸止息,原來是人昏死過去了。
  
  遠遠聽到哭聲趕來的余系芍,目睹這慘狀捂著嘴,驚得說不出話。
  
  「這之後她大概是殘廢了。」不知何時,如意站到她身邊來。
  
  「茉香是怎麼得罪少主的,他竟下這種重手?」她難以置信的問。
  
  少主昨日深夜才至,她聞聲醒來時,還聽到睡隔壁的茉香興高采烈的與另一丫頭交談,說是終於盼到少主來了,一定要把握機會好好伺候,怎麼一早醒來,茉香就……
  
  如意抿著唇。「茉香是半年前才來的尚衣女,她趁幫少主更衣時……」紅了臉龐,她有些羞於啟口。
  
  余系芍睜大眼睛,「茉香該不是對少主做了什麼吧?」她雖年輕,可並非天真到什麼都不懂,瞧如意的表情就已猜出一些事。
  
  「茉香太傻了,以為這樣就可以飛上枝頭做鳳凰了。」如意無奈的歎口氣。茉香沒見識過主子嚴懲不守本分下人的手段,又不聽她的勸,借為主子更衣之便,想色誘他,才會落得殘廢的下場。
  
  注視著長凳上下半身已然血肉模糊的茉香,余系芍倏然屏息。「莫非以前那些被少主『嚇跑』的女人,懷的心思都與茉香一樣,才會……」
  
  如意視線也停在連呻吟都發不了正被人抬去柴房的茉香身上。「是啊。」
  
  「這是動用私刑,難道官府不管嗎?」她訝然的問。
  
  「官府?茶家就代表官府啊!只要是有茶家產業的地方,那地方官就是茶家的人。」
  
  余系芍愕然。
  
  以為茶家只是富商,想不到勢力竟是這般大,在地方上可以隻手遮天,如此不用說傷人,就是殺人恐怕也無罪!
  
  「你們兩個在這做什麼,都不用幹活了嗎?」總管素三遠遠走過來,扯著嗓子罵人。
  
  如意一見他的三角臉,立即說:「我這就要去煮水為少主沏茶了。」腳底抹油便要溜了。
  
  素三不是個和善的總管,平日這裡少了主子,他在別院裡就是大爺,別院上下沒一個人不怕他的。
  
  「我洗衣去--」見如意走,余系芍也跟著要離開。
  
  「等等,在找到人替代茉香前,她的工作就暫時由你接手。」素三忽然如是吩咐。
  
  這話教已經要溜的如意立即踅了回來。「那以後系芍就不用在大冷天裡洗衣服了!」她馬上高興的說。
  
  「誰說的,這別院上下那麼多人的衣物,她不洗誰洗?」
  
  「可你不是說--」
  
  「你沒聽清楚嗎?她只是暫時做尚衣女的工作,衣服還是歸她洗!哼,也不想想她是什麼身份,要不是一時找不到人,我還不想放她在少主面前髒了眼!」他兇惡的轉向余系芍又道:「你給我牢記著,服侍少主時千萬別給我露出你的掌心,否則萬一少主問罪,我保證你的下場會比茉香更慘!」素三態度極其刻薄。
  
  她蒼白的臉龐緩緩垂下,一句反駁的話也不敢回。
  
  如意卻聽得一肚子火。
  
  怎麼,寡婦就不是人嗎?這素總管太侮辱人了!
  
  「總管--」她忍不住要為余系芍仗義執言。
  
  但是才張口,余系芍就扯住她的衣袖,眼露懇求的要她算了。若是當面頂撞素三,倒楣的只會是自己!
  
  如意見她如此忍氣吞聲,也只好嚥下這口氣,轉身煮水沏茶去。
  
  「少主叫更衣了,還不死進來!」
  
  大冷天裡,清晨,余系芍就捧著乾淨衣物站在主子房門外等待叫喚,她已站了近一個時辰,全身凍得快成冰柱,好不容易聽到素三從內室傳來的叫聲,顧不得那語氣有多惡劣,她急匆匆進到門內。
  
  房內燒著爐火,她一進到裡頭立時就感到溫暖許多,抬首瞧見一個身形瘦削、背對著她的男人。這就是她的主子了!
  
  他剛教人伺候完盥洗,現在輪她幫他更衣了。
  
  她正想走上前去,就接收到素三警告的目光,那是在提醒她不得露出掌心,她難堪的點了頭,這才抱著衣物上前。
  
  「少主,請問可以更衣了嗎?」她緊張的問,連聲音都繃緊了。
  
  「嗯。」男子轉過身來,連瞟也沒瞟向她一眼,眼神直視著前方,站直,張開雙臂讓她更衣。
  
  她也不敢往他臉上多瞧,就怕惹得他不快,趕緊攤開衣物,仔細為他穿上,只是兩人身高懸殊,為他套衣服時,她得踮起腳尖才構得到他脖子,他應該也發現了她的窘境,可卻絲毫沒有幫她的意思,還是站得筆直,連稍稍彎腰都不肯,她也不敢央求,又得小心不露出手上的印記,這麼獨自賣力了半天才順利幫他穿戴整齊。
  
  完成工作後,原本在外頭被凍冷的身子居然還冒出熱汗了。
  
  「好了,幹完活,你可以出去了!」素三發聲趕人。
  
  「是。」她輕輕抹汗,立即聽命要退出去。
  
  「等等。」那始終沒出聲的人突然將她叫住。
  
  怕是自己犯了什麼錯,她身子莫名僵了下,不安地回過頭來。
  
  「袖扣沒扣上。」他聲音出奇的低沉,帶了絲常人沒有的冰冷。
  
  「該死的丫頭,做事這麼不仔細,還不快去幫主子的袖扣扣上!」素三氣急敗壞的朝她低吼。
  
  這讓她更緊張,匆匆上前去,輕顫的要為他扣上袖扣,可是越急就越做不好細微的工作,試了幾次竟是沒能順利將扣子穿進繡環裡,她偷偷瞧見素三的八字眉早就橫起,那就更不用說她身前的這位主子表情會如何糟了!
  
  她手還抖著,手中的衣袖卻已教人抽離,她僵愣的呆住了。
  
  「總管,讓這人離開別院!」聲音比方才更冷上幾分,開口就是要她從此消失眼前。
  
  「是!」素三趕緊應聲。
  
  余系芍搖著頭。不能的,離開這裡她無處可去!一咬牙,也不知哪來的膽子,她固執地拉回男子的衣袖,執意為他扣好袖扣。
  
  茶夙潭訝然瞥向這膽大妄為的女子。「你--」
  
  「我不是做不好事的人,而是您讓我太緊張了,任誰在壓迫的氣氛下,都很難將事情做好,瞧,我扣上了,您不能藉口將我革職!」她抓著扣上袖扣的衣袖給他看--「啊,怎會是你」
  
  進房後,她始終沒敢往他臉孔瞧上一眼,這時為了爭取工作權,大膽的迎視,這一瞧,登時大吃一驚。
  
  茶夙潭也愣住了,半晌後才開口道:「你不是在下坡城?」
  
  「我離開了。」
  
  「逃了?」
  
  「沒逃。」
  
  「這裡是陵縣,既沒逃,如何來得了?」
  
  「我……」她已然瞥見素三像是要殺了她的目光。
  
  「說!」茶夙潭話向來不多,一問出口的事,就要知道答案。
  
  余系芍漲紅了臉,想著,難道這地方也不能待了?
  
  天下,就真的無她容身之處嗎?
  
  茶夙潭耐性有限,見她沉默,面色一冷。「不說就滾!」這四個字說得極其無情。
  
  她頭垂得低低的,兩行熱淚悄然滑落,朝他慢慢地攤開掌心,露出一塊醜陋的烙印,這印記是殘忍的用燒紅的熱鐵烙上去的,當中便是「凶寡」兩字。
  
  「你當了寡婦?」他蹙眉。不是才嫁人,這麼快就死了夫婿?
  
  「是的。」余系芍羞恥的縮回掌心。這印記將跟著她一輩子,教她一生抬不起頭來。
  
  在當世,若三十歲不到就成為寡婦,便被世人視為災星,受人歧視,而她雖未拜堂徐老爺就死了,但依禮俗,小妾地位低微無須拜堂,只要迎進門就算禮成,所以她已算是徐家寡婦了。
  
  只是,她才剛跨進夫家門檻,就活生生將人剋死,在下坡城,人人視她為大凶之人,根本無人敢靠近,徐家人甚至憤恨得在她掌上烙下印記,攆她出門,要她從此受盡唾棄。
  
  遭此命運,她也不敢再回娘家,怕家人因她受累,這才避到陵縣來,又因為掌上烙印的關係,找差事到處碰壁,直到素三願意只給她半薪,供她膳宿做粗活,她的生活才算安定下來,所以儘管素三平日對她態度惡劣,但基於肯收留她這點,她對他還是心存感激的。
  
  「少主,是我該死,居然讓個穢氣的人混進別院來,污了您的地方,我這就將人攆走,您千萬別怪罪!」素三急於撇清責任,急忙揪住余系芍的後衣領,粗魯的要趕她離開。
  
  茶夙潭冷眼掃過來,「要攆人等一下再攆,我話還沒問完!」
  
  素三一聽,立即鬆開手,不敢再有動作。
  
  「那人是怎麼死的?」茶夙潭語聲清冷的問向眼眶已經泛紅的余系芍。
  
  一般人得知她是個凶寡之人後,早就先趕人再說,哪願意同她多說上一個字,這人不僅還記得她,甚至不忌諱的問起徐老爺的死因,她心中不由得激動起來,委屈的眼淚潸然落下。
  
  「徐老爺是絆到門檻而摔死的。」
  
  「摔死的?」
  
  「是的,他得知我的花轎被毀,氣急敗壞的衝出花廳,不小心……」
  
  他詫異不已。這麼說來,她會成為寡婦竟是他造成的
  
  而這世上居然有這麼巧的事,在他害她成了寡婦之後,她竟來到他的別院裡工作?
  
  他不禁為此沉默下來。
  
  「其實這不關你的事,你踹轎固然不對,但主要是我自己命不好,才會教徐老爺因我而死,人是我剋死的。」她垂頭喪氣的說。
  
  「你稱他徐老爺,那人年紀到底多大?」他想起那時徐府的人說過,她是他們老爺的十三夫人,也就表示那人在她之前已經娶有十二房妻室,年紀應該不小。
  
  「五十九。」她回答。
  
  他眼一瞇。她看上去也才十六、七歲,對方居然是快六十的老頭
  
  低首瞧見已被整齊扣上的袖扣,他思及方纔她固執抓著他衣袖的眼神,又遠遠想起當初她勸誡他踹轎會傷人時的神態。
  
  這回的熟悉感更清晰……
  
  「你下去吧。」不想被人打擾,他揮手,思緒已然落入某段記憶裡。
  
  這還是要她走的意思嗎?
  
  余系芍悵然的轉身,不再強求的離開他的視線。
  
  素三隨後趕上來,在她身旁痛罵,罵她是災星,罵她害人不淺,怪自己當初不該好心收留她,一路罵到她住的小屋,還在罵,然後將她的東西全都丟出屋外,要她立即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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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7 00:05:3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少主,縣門已在前頭了。」一行人趕著出陵縣辦事,李鳳獅指著前方的城牆稟報。
  
  茶夙潭眺望一下,踢了馬腹,加速前行。
  
  快馬疾馳,在靠近縣門時一道身影躍入他眼中,那人瘦骨嶙峋,滿臉塵土,牽著一匹跟她一樣瘦的馬一步步吃力的往前走。
  
  他蹙了眉,認出她是誰後,本想疾行而過,卻在一個轉念間勒馬停下來,眾隨扈賓士而過後才發現他未繼續前行,立即勒馬掉頭轉回主子身邊。
  
  「你在這做什麼?」茶夙潭高坐馬背上,劈頭就問。
  
  余系芍也意外竟會遇見他,搖著頭,一時悲從中來回不了話。
  
  他瞪著她一身襤褸、虛弱的模樣,俊臉霎時有些難看。「你要上哪去?」他直接問。
  
  她依舊只是呆望著他,茫然的搖著頭,因為真的不知該上哪好。
  
  他神情更顯嚴峻。
  
  「少主,時間不多了,咱們耽誤不得啊!」開口的,就是當初在下坡城毀她花轎時,守在茶夙潭身旁的男子,他正是他的得力手下李鳳獅。
  
  茶夙潭瞧瞧天色,饒是沒閒空再耽誤了,也懊惱自己竟會為她停下來,踢了馬腹要繼續趕路。
  
  「少主,這人昏倒了!」在他策馬奔了幾步後,身後的李鳳獅大喊。
  
  他臉色一沉,調轉馬頭,撈起倒地的余系芍,快馬而去。
  
  此舉讓他身後眾隨扈無不驚得瞪大了眼,他們並未認出余系芍就是當日教他們毀轎的新娘,只是吃驚主子居然在這匆忙時刻馱了個人同行,而這人還是個乞丐般的女子
  
  驚訝之餘,也不敢多耽擱的追上去。他們會提早來陵縣的別院巡視,為的就是這事,緊急得很,容不得他們出錯。

  她感到非常的燥熱,睡得很不舒服,熱氣充斥得她渾身無一處不難受,她甚至感覺熱汗在狂冒,就連身上的被子也是濕熱的,她伸手想將被子掀開,但一雙手像是被綁住,展也展不開。

  她心急起來,又使幾回力,別說雙手,連雙腳也動彈不得。這是怎麼回事?

  伴隨著她的掙扎,熱汗持續狂冒。

  「笨女人,你給我安分點!」忽地,一道咬牙切齒的聲音由她耳畔清楚傳入。

  她一驚,眼瞼像斷弦一般的彈開了,入眼是一片漆黑,唯一看得見的是一雙發亮而且熟悉的眸子……

  這眼眸的主人視線冰冷,正投射著濃濃的警告意味。

  但是人陷在黑暗之中,又不知身在何處,哪裡管得了這雙眸子在警告什麼,她眼睛一眨,驚恐的就要發出尖叫聲,可還來不及逸出,她的嘴已教人摀住,讓本應震耳欲聾的尖叫最後變成微不可聞的低吟。

  「該死的女人,如果你想活命,就不要發出任何聲音!」他的嘴就貼在她的耳際,再次壓低聲音警告。

  經過這一會工夫,她剛清醒的腦袋漸漸開始運作,睜大眼打量自己的處境,這才知道原來她與這人一起躺在一處狹小的地方,而身上的「被子」之所以掀不開,是因為這人就覆在她身上,死死的壓著她,讓她動不了,狹窄的地方不見天日,既熱且悶,兩具身軀又交抱在一起,難怪會熱得汗流浹背。

  只是,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她記得自己在飢寒交迫中昏倒,之後的事就完全沒了記憶,可就算發生再怎麼荒唐詭異的事,也比不上此刻發覺自己竟與這人抱在一起更令人震驚。

  在鎮定之後,她的眼神逐漸不再驚恐,茶夙潭見狀這才移開覆在她嘴唇的手,但神態還是保持警戒的注意她的舉動,生怕她又有驚人之舉。

  她憋氣太久,這會稍稍自由,便趕緊深深吸氣,等氣息順了就想開口問清楚是怎麼回事,外頭卻傳來聲音,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這是最後一間了!」有人喊著。

  接著傳出門被踹開的聲音。

  「若這裡再沒有,回頭咱們都要遭殃了,搜,給我仔細的搜!」

  一陣開櫃推桌的砰砰聲響。

  「啊?沒有!」

  「怎麼可能?那姓茶的包下這間客棧的所有上房,其它房間都教咱們給抄了,人也都宰了,而這裡是姓茶的安排給一個女人住的,如果連那女人也不見了,那真是有鬼了!」

  「沒錯,聽說那女人還病著,若不是因為她拖慢他的速度,也不會讓咱們逮著機會下殺手!但是放眼望去,這房間連一個鬼影子也沒有,這姓茶的帶著那個病女人真飛天遁地了不成?」

  「還是他早得到消息溜了?」

  砰啪--突然爆出摔裂桌椅的聲音。「他奶奶的!竟讓他給溜了,走,咱們繼續追殺!」

  片刻後,周圍便完全靜默了下來,靜得纏抱在一起的兩人,只聽得見彼此的心跳聲,以及嗒嚏嗒嚏的熱汗掉落聲。

  余系芍依舊不敢發出聲音,就怕外頭的那些人沒走遠又殺回來。

  她再笨也聽得出那些人要殺的,就是此刻壓在她身上的男子。

  茶夙潭很滿意她沒在危急的時候砸鍋壞事。這女人還算有腦子!

  等過了好一會,直到外頭不聞任何聲響時,他才撐手用力一頂,一塊厚板被震開,瞬間光線和氣流湧進這狹窄的地方來。

  他先微微採出頭,確定不見半個人後,臉龐不住陰沉下來,沉思一會,再低首瞧那躺在他身下的女人,見她雙腮因悶熱而艷紅,熱汗浸濕她的衣裳,緊貼她的肌膚,讓她幾近曲線畢露。

  他幾乎閃了眼,微微怔住了。

  「那些追殺你的人都走了吧?」她還沒發覺他的異樣,小聲的詢問。

  她嬌弱的聲音及時拉回他的心神。「走了。」他輕咳後說。

  「那咱們可以離開這裡了嗎?」這裡悶熱到不行,讓她快窒息。

  「可以。」有那麼一瞬間他竟不那麼想離開了,但這想法只停留在他腦中很短的時間便被拋去。

  他朝她伸出雙臂要將她抱起來。

  「不用了,我自己爬起來就可以。」她紅著臉說。方才是不得已才讓他壓著,這會危機已過,男女有別,可不能再悖禮了。

  他瞧了她一眼。「好,那你自己試試。」

  余系芍點了頭,雙臂上撐,可身子居然虛弱到連移動一丁點都沒有辦法,她尷尬地望向他,瞥見他睨她的眼神很複雜,既不見嘲笑,也沒有什麼暖意。這人想什麼呢?

  茶夙潭罔眼一挑,直接省略掉詢問的禮貌,將人抱起,跳出暗閣,一出了陰暗處,她才知道自己剛待的地方是床底下。原來這張床有機關!

  「少主--」有人闖進。

  「背過去!」茶夙潭倏然低喝。

  心急如焚趕來的李鳳獅不明所以,卻又不敢違逆主子意思的趕緊轉過身去。

  「主子?」有什麼不對,為什麼要他轉身?

  茶夙潭沒有解釋,逕自吩咐道:「去帶一套乾淨的衣裳來!」

  「請問……是誰要穿的?」在這危機剛過的時候,少主下這個命令有點奇怪,若是要他去弄來刀傷藥倒還合理,但要他去弄套衣服來,這也太出入意表了。

  「女人穿的!」

  李鳳獅臉一僵。女人的?剛衝進來時似乎瞥見少主抱了個女人,想必就是……

  「呃……我這就去張羅。」他不再多問,馬上轉身出房門。

  「為什麼要找女人的衣裳,那是要給我穿的嗎?」余系芍還在他臂彎裡,聽了他對李鳳獅的吩咐,不解的問。

  他不客氣的瞄了眼她玲瓏有致的身材。「囉唆!」

  她還沒發覺自己的模樣有多羞人,只是想著這人的話還真精簡,精簡到有說跟沒說一樣。

  「那可以放我下來了嗎?」她無奈的再問。

  「不行。」這句也很簡單,但偏偏讓人很摸不著頭緒。

  「為什麼不行?」

  他的表情越來越不耐。「放下你站得穩嗎?」

  余系芍微笑,「原來你是擔心我的體力,你可以先將我放在椅子……椅子被那群人砸壞了……那床也被你震破了……桌子……」殘肢在牆角,那群人的破壞力還真是十足。

  「你要坐在地上嗎?」他冷問。

  「我……」她無話可說了。

  「那就不要再囉唆!」

  「是……」她從善如流,很識時務的。

  見她閉嘴,他心裡飛快閃過一絲滿意。這女人從醒來過後至今,還沒壞過他的事,以一個女人來說,她算是機敏有膽識了,最重要的是,這女人懂得不要與他爭辯,這讓惜字如金的他省了不少事。

  她瞧他流了滿額頭的汗,頓時有些不好意思。「我很重嗎?」

  「不會!」

  可他汗真的流得很凶,比方才在不通風的暗閣裡流得還多。

  「真的不會?」

  「囉--」

  「我知道囉唆,但你千萬不要逞強。」

  他露出殺人的目光了。「我逞什麼強?」剛才還想這女人識相,原來她跟其它女人一樣多嘴!

  「你明明--」

  「閉嘴!」

  「是。」她馬上又乖順的點頭。

  他瞪著她嘴唇委屈的扁起,眼眶還出現可疑的殷紅,他很火。「不許哭,我最討厭有人在我面前哭哭啼啼!」

  「好。」應聲後連鼻頭都紅了。

  「該死的女人!」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這麼該死的……」眼角好像出現濕意了。

  茶夙潭唇一抿,「我被下藥了,體力受損,但抱著你還撐得住。」他破天荒的咬牙解釋了。

  要不是因為被下藥,他又怎會抱著她躲到床底下去,早就將膽敢暗算他的那群人碎屍萬段了!

  「原來如此。」她聽完頷首。

  他眼睛微瞇,不過是須臾的工夫,她可疑的淚水就神奇的消失不見了。

  哼,女人!

  「不許再浪費我的精力問任何問題了!」他提出警告。

  「嗯。」她嘴上應聲,但眼裡明明流露出滿肚子的疑問,只是碰到他嚴厲的視線,只好乖乖收起發問的心思。

  李鳳獅不愧是茶夙潭最得力的手下,通常主子一個口令,他就能細心的連後續都想到,否則遇到像茶夙潭這樣寡言又嚴格的主子,想要周全辦妥他心裡所想的,真的不是簡單的事!

  李鳳獅不僅弄來一套女裳,也要人搬來澡桶,甚至找了名丫頭來協助虛弱的余系芍沐浴,之後還命人端來熱粥讓她進食,這時大夫也已在門外候著,等著幫她把脈。

  這等辦事效率與細心,讓余系芍是驚歎又佩服。

  當大夫為她把完脈,確定她身子已無大礙後,她向協助她沐浴的丫頭打聽了一番,曉得這裡是離陵縣不遠的繡城。竟被帶到這個地方來,她頗為訝異。

  又問清楚了茶家少主的去處後,她緩步往客棧的後院走去。

  茶夙潭閒適的坐在青石桌旁,清風拂來,她聞到他身上的芝蘭香氣,顯然他也梳洗過了。

  他們還留在原來的客棧未走,只是換了間房繼續住下。她其實很好奇,他難道不擔心那群殺手再回來嗎?

  茶夙潭不過瞅她一眼就知道她在疑惑什麼,但是照例他不可能向她解釋任何事,只是打量起她的裝扮,見她穿著一身俏麗的粉紅羅裳,頭上紮了個髻,樣子看起來清爽宜人,氣色已然好很多,看來體力恢復不少。

  她規矩的走到他面前後站定。「謝謝你救了我。」不忘彎腰行禮。

  他沒出聲,僅是盯著人,氣氛讓她有點不安。

  「這個……我聽那些殺手說……因為我,你才被他們逮著機會追殺的,是這樣的嗎?」她憋了好久,還是問了。

  「沒錯。」他不廢話。

  還真是直接啊!她俏臉尷尬的紅了起來。

  「那……對不住了,為了不繼續拖累你們,我還是盡快離開的好……而你們也應該快些走才是,免得那群人又找回頭。」

  「你想走?」

  「是的。」她都害得人家被仇家追上,可沒臉再待下去。

  「你想再次餓死街頭?」

  「我只要找到差事就能夠溫飽了。」她被問得難堪的咬唇。

  「憑你掌心的烙印,會有人肯僱用你嗎?」他問話的模樣越顯譏誚。

  傷口被人硬生生刨開,她不禁用力握起拳頭,好像這樣就能忘記那熱鐵烙下時的椎心之痛。「這並不關你的事!」她惱得衝口而出。

  他臉孔瞬間繃住,神色嚇人。

  這人果然脾氣惡劣,難怪如意說接近他的人沒有不膽顫心驚的。思及此,她挪了腳步悄悄後退兩步。

  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偏他瞧在眼底,俊臉拉得更為嚴厲,懾人目光射向她時,讓她心跳得差點失控。

  「我想有些帳得找你算算了。」他冷森森的開口。

  「帳?」她欠了他什麼嗎?

  茶夙潭冷笑,「你可知因為你我死了八個手下,損失了一批要送入宮廷的最新兵器,連這間由茶家投資的客棧都半毀了!」

  余系芍瞬間瞪大眼睛。他……他剛說了什麼?她沒聽錯吧?

  「這些,你都必須賠償!」他雙臂交置於胸前,一副標準的討債貌。

  「這、這些都……都跟我有關嗎?」她嚇到都大舌頭了。

  「你不也聽見那群人的對話,要不是你,我不會有這些損失!」

  「那……那我要怎麼賠償?首先我要告訴你,我沒錢……還有,我的一條小命恐怕也抵不了那八條人命……」

  「很好,算你有自知之明,但還是得賠償。」他冷冷瞅著她。

  「可是我一無所有……」她顫聲說。

  「那就只好用勞力抵償。」

  「好……我去找差事抵債。」欠債得還,天經地義,只不過她連自己都養不活了,如今又債築高台,她的命怎麼這麼苦……

  「不用另外去找了,為了預防索債無門,我願意僱用你。」

  「你願意不計前嫌的僱用我?可是……可是我的身份……」凶寡啊,他不怕穢氣嗎?

  「無稽!」

  「也不完全是無稽,我才在茶家別院工作不到一年,再次見面就害得你損兵折將又失財……」她自責得小臉黯淡。

  茶夙潭表情漸漸冷硬,「你是想躲避債務才這麼說的嗎?」

  「不是的,我只是不想害你,再說,我這樣講或許你會認為我在推卸責任,可是你將事情完全怪罪到我頭上似乎不太公平……我並沒有開口請你救我……」她忍不住小小的抗議一下。

  他面無表情。「說得好,所以我才只要你為僕一輩子,否則以你的能耐,就算十輩子為我做牛做馬都不夠抵償!好了,除非你找到其它更有價值的東西來償債,否則別讓我再說第二次,你得賣身給茶家終生為奴!」

  余系芍霎時無話可說,只能呆呆的愣在原地,接收他賞來再要囉唆就去自盡還債的眼神。

  他們在繡城的客棧待了五天後,茶夙潭才總算下令離開。

  這讓余系芍大大鬆了口氣,住在這裡的五天,她可是提心吊膽那群人隨時再回來。畢竟茶少主身旁的護衛幾乎全亡,只剩李鳳獅一個,若那些人回頭尋來,憑他們兩個如何抵擋得住?

  偏偏她越是焦急,那男人越是沉穩,完全不理會她的不安。

  這幾天她不放心的纏著李鳳獅探問詳情,才知那天之所以死傷慘重,是因為那群人對他們下了軟筋散,當人殺來時才會無力還擊遭到殺害,而李鳳獅是除了茶夙潭外最早察覺異狀的,卻在趕去通知主子時體力不支,失足摔落長廊底下,並昏厥過去,才躲過被殺的命運。

  最令她意外的是,聽說這位茶家少主在發覺有異後,第一時間是趕去她房裡救她,由於來不及逃出,只好抱著她躲進床下的暗閣裡。

  至於她住的房裡為什麼有暗閣,李鳳獅也有向她解釋,原來那是茶少主每次留宿此地時的特別房,暗閣就是為了讓他危急時能夠暫時隱身用的,但這回因為她生病,他才將最好的房間讓給她住。

  這位少主不是個精明冷酷的人嗎?怎麼好像不是這麼回事,聽起來他是個面惡心善,喜歡救助弱小的人呢……

  終於要離開繡城這個危險的地方,她略感放心的爬進馬車內,卻驚訝地瞧見這幾日李鳳獅找來伴她的丫頭也坐上馬車了。

  「小玉,你上馬車做什麼?」她看見對方手上拎了個包袱。這小姑娘不是家住繡城,難道也要跟著他們一起走?

  「李先生說要我以後跟著你。」小玉才十五歲,她小聲的告知。

  「跟著我?為什麼要跟著我?」余系芍不解的問。

  「這……我也不清楚。」

  她沉下臉來,有些想明白了。茶少主八成是擔心她棄債潛逃,找來人監視她。

  余系芍當下心情氣悶起來。

  「姑娘,你不喜歡我跟嗎?」小玉瞧出她的不悅,擔心的問。李先生才給了她爹一筆錢,修繕他們漏水又灌風的老房子,姑娘若不讓她跟,那筆錢她可得退回去了……

  見她模樣緊張,余系芍心想她八成也是不得已的,便對她笑了笑。「我只是不習慣有人跟著,不過若是李先生的安排,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你就做李先生交代的事吧,我沒關係的。」不忍心為難人。

  「那就太好了,謝謝姑娘!」小玉笑顏逐開了。

  「以後別叫我姑娘了,我虛長你兩歲,你喚我余姐姐吧!」

  「好,余姐姐!」馬上開心的喊道。

  其實小玉長相可愛,個性開朗,這幾日與她相處,兩人經常有說有笑,這是自從她成了寡婦以來,除了如意外肯與她交心的人,如今有人作伴,不管如何,她還是很高興的,這會馬車上只有她們兩個姑娘,不一會就傳出嬉鬧笑語聲。

  馬車外,騎在馬上的男子聽了這陣笑聲,面無表情地越過馬車,騎到前頭,他身後李鳳獅踢著馬腹追了上去。

  「少主。」

  茶夙潭卻置若罔聞,頭也沒回繼續前行。

  「少--」

  「你若是要問馬車裡人的事,就甭開口了。」

  主子真神,這樣就知他想問什麼。「可是--」

  「哼,叫你別問還問,好,我只說一次!」

  「是!」他趕緊洗耳恭聽。

  「那女人……像一個人。」

  「啊?」李鳳獅徹底愣住了,等回過神來,主子的馬已經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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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7 00:05: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陵縣,茶家別院。

  茶夙潭房裡桌上焚香嫋嫋。

  素三弓著身地站在桌前,汗涔涔的,雙腳都快站不住了。

  主子找他過來卻只是閉目養神,任他不存在似的呆站,這讓日前才遭受重刑,身上帶傷的他越站越吃力,就怕稍一使力,屁股上好不容易才結痂的傷口又崩裂開來,可是主子不發話,他也不敢開口催促,只有苦命的硬撐著。

  「我帶回的人呢?」良久後,茶夙潭才慢悠悠地睜眼,總算開口了。

  素三三角眼轉了轉。這是指兩人中的哪一個?

  「這個……她們都在後院。」

  「她們?」

  「少主問的不是余系芍與小玉兩人嗎?」素三抹著汗探問。

  這次主子意外的帶回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是害得他屁股重傷的凶寡女子!

  之前少主得知他將這女人趕走後竟杖刑他一頓,讓他足足十天下不了床,只要想起這事,他就恨得想將這個寡婦挫骨揚灰。

  茶夙潭點了頭,眼神一瞟。「她們在後院做什麼?」

  「洗衣服。」素三不假思索的回道。

  「洗……衣服?」濃眉逐漸攏起。

  素三瞧了不住心驚。「主子,這是那姓余的丫頭在別院時原本的工作。」他馬上解釋。難道主子不滿意他的安排?

  雖然他很想虐待那女人,但他還沒笨得在主子尚未離開前就下手,他會等主子離開,再好好整治她的!

  「她先前不是個尚衣女?」茶夙潭微訝的問。

  「不……不是,那是頂替被您驅離的茉香的工作,她其實是個干粗活、低下的浣衣女。」他語氣故意帶著貶意。

  「是誰告訴你,她回來後仍是個浣衣女的?」茶夙潭淡聲問,不見喜怒。

  「是那丫頭自己說的,她說已賣身茶家,將終生為僕,自己主動來向我討回原來的工作。」其實他乍聽她要在茶家當一輩子的奴,也是嚇一跳,不過這樣更好,日後他更可以盡情的欺凌她,也不怕她逃走了。

  「而你就應承了?」茶夙潭音調稍揚。

  這是那寡婦自己要求的工作,有什麼不對嗎?「人要物盡其用,畢竟她對洗衣這件事駕輕就熟,而且是她自己向我討回,所以--」

  「所以你沒來請示過我就自行做了主?」

  素三臉色倏黑。「我想說這是小事,往常這種事都是由總管決定就可以--」

  「她的主子是我不是你,是誰給了你許可權決定她的事?」茶夙潭面色沉下,語氣冷不防轉為凌厲。

  「啊?」素三已經嚇得屁滾尿流了。

  「你自作主張的膽子不小!」

  「主子饒命啊!」咚的一聲,他冷汗直流的跪下,這一跪,屁股上的傷口立即崩裂,褲子沒一會全染紅了。但他不敢哀叫出聲,頭叩在地上拚命顫抖。

  可是抖了好半天卻沒聽到上頭再有聲音下來,他膽顫的仰頭望去,見主子竟是一臉平靜無波的闔目在養神,好似方才沒發作過,他一陣愕然,不禁鬆了口氣,一會果然聽見主子懶懶的吩咐,「下去吧!」

  素三幾乎要感恩得痛哭流涕了,蒙大赦後,他使出吃奶的力氣奮力由地上狼狽爬起。他這顆屁股怕是又爛了,他得趕緊回去上藥搶救才行。

  艱難的走至門口,忽又聽聞主子緩緩的發話,「出去後自己到柴房領罰,這次就杖責二十。」

  他當場腿一軟,一屁股跌到地上,原本裂爛的屁股更加血肉模糊了。

  茶夙潭在別院僅待了三天就接到身在京城的老父重病急召的消息。

  而該操辦少主回京事宜的索三,因為被以施刑,下半身幾乎癱了,只好由如意暫代職務指揮打理。

  如意見余系芍回來後氣色仍顯蒼白,沒要她跟著忙,而她浣衣女的工作也莫名其妙的教人頂了去,她一時無事,只好在自己的小屋裡打掃起來。

  她正認真的在擦拭積了灰的窗子,忽然訝異的看見小玉氣喘吁吁的跑進屋。

  「什麼事跑這麼急?」她皺著眉抽出自己的手緝幫著對方拭汗。

  小玉哪有心思管自己流了多少汗水,十萬火急的扯下她的手絹,急道:「余姐姐,你怎麼還待在房裡?」

  余系芍一愣,「今日沒活兒,不待在房裡要去哪?」

  「你不知道嗎?」小玉沒頭沒腦的急問。

  「不知道什麼?」

  「哎呀,怎會這樣?」她急得跳腳,「快,少主還等著,連脾氣都發了!」她拉著她就走。

  「等等,少主不是要回京了,他等我做什麼?」余系芍抽回自己的手。

  「就是要走了不見你才發脾氣的!」沒時間耽擱了,小玉索性推著一頭霧水的她往前跑。

  「這是怎麼回事?他走他的關我什麼事,為什麼要發脾氣?」她做錯什麼嗎?

  「少主不是有耐性的人,等你等久了,自然火氣就上來了。」小玉一路將她推到別院大門口。

  余系芍見著門外停下數輛馬車,四周站滿送行的別院奴僕,就連重傷的素三也教人扛來。

  她一出現,眾人立即射出羨妒的目光,素三更是一臉恨然的瞪著她,讓她丈二金剛完全摸不著頭緒。

  「你怎麼現在才來,你的行李都幫你放上車了,快去吧!」如意快步走向她,急著催促。

  「我的行李?」她越來越糊塗了。

  「東西也沒幾樣,少得可憐,不過少主既然要帶你走,應該就不會虧待你。」

  如意表示。以為好姐妹又可以相聚了,不料才見面沒幾天又得分離,她是真的很捨不得。

  「誰說我要跟著走的?」余系芍錯愕不已。

  「我說的,還不上來!」馬車裡傳來茶夙潭極為不耐煩的聲音。

  她更驚愕了,反而杵在原地沒有動。

  負責駕馬車的李鳳獅見狀,趕忙過來。「先上馬車吧,少主等你足足有半個時辰了!」說完,示意如意與小玉兩人一人一手的將她送上馬車。

  她壓根是被推進馬車裡的,有點狼狽的跌上一層舒適的厚毯,雖然不疼還是有些惱,想回頭再問個仔細,但頭還沒回就赫然瞧見一張黑面。

  「呃……少主,你怎麼在車裡?」天啊,他的臉怎麼這麼臭?

  「這是我的馬車,我為什麼不在這裡?」聲音明顯透著不悅。

  如意她們也真是的,竟將她推進少主坐的這輛馬車來,難怪他臉色這麼難看!

  「那麼是我坐錯馬車了,我這就--」

  「上路了!」他低喝,車子馬上發出嚏的聲響,出發了。

  「等、等會!我還沒問清楚怎麼就走了?」她焦急的向外喊著。

  茶夙潭睨了她一眼,「你要問清楚什麼?」他聲音低沉沉的。

  「就……就是問問為什麼我也要跟著上京城?還有這事好像大家都知道,為什麼只有我不知曉?」余系芍結巴的開口。

  「這還用問!你是我的人,我上哪你自然得跟,而這事唯有你不知,只突顯一點,你的愚笨!」他直截了當的點出重點。

  「你--」

  「想辯白?」茶夙潭眼神變殺。

  「……沒有。」她整個龜縮了。

  「還有其它問題嗎?」

  「也……沒有了。」

  「還不過來坐好?」

  「是。」受到淫威的人不敢多說一個字,乖乖窩進馬車的角落,離他遠遠的。

  茶夙潭只瞧了一眼,倒沒說什麼。

  「這個……不是我故意上錯馬車的,是如意她們……呃……待會車子若停下休息時,我就會換坐其它馬車的。」這輛馬車內佈置得十分豪華舒適,恐怕只有少主才有資格坐進來,她誤闖坐錯馬車,此刻與他對望,還真是坐立難安。

  「你要換到哪去?」他冷然的問。

  「後頭不是還跟著很多輛馬車,我隨便坐哪輛都行。」她囁嚅的回答。

  「你東西都在這兒要隨便坐哪去!」

  「我的東西在這?」眼角已瞄見對角處,有個與這華麗的車廂格格不入的破舊包袱,那包袱的灰色布料好面熟,好像……是她的?

  余系芍趕忙爬過去,拉出那破包袱。果然是!

  想起如意說過,幫她將行李帶上了,這就是她的家當!

  她感到丟臉的將破舊不已包袱塞進懷裡,側身偷瞧他是不是注意到她的動作,卻見他手上已多了本書,人半臥在柔軟的狐毛皮上,眼睛盯著書本看,全然沒有理會她。

  迅速轉回頭,她嘴角慢慢垮下,兀自生起悶氣。當主子就可以這麼霸道,哪有這樣強迫人家的?要她上哪去原是主子高興就行,但好歹尊重的事先知會一聲嘛,就這麼當她是只小貓拎了就走,還真讓人不怎麼舒服。

  她越想越生氣,側過身子,偷瞪閒適看書的男人。

  「你在瞪我?」他頭也沒抬的問。

  余系芍嚇了一跳。這人頭頂長眼睛了不成?「對!」正在氣頭上,她索性張嘴就回。

  「為什麼?」他狀似漫不經心的問,雙眼還是只盯著書本內瞧。

  「因為我笨!」

  他臉色連變也沒變,就像是認同她所講的。

  雙頰都氣鼓了。「請問少主,我去京城要做什麼呢?」她乾脆問清楚。

  「你說呢?」他放下書本,慵懶的看著她,瞧不出心情的好壞。

  這怎麼能問她,她又做不了主。「京城的茶府還有缺浣衣女嗎?」既然要她自己說,她還是想了想的問。

  茶夙潭單手支額,搖了搖頭。「沒有。」

  「那奉茶女呢?」

  「不缺。」

  「尚衣女?」

  「有了。」

  「都有了……可惜我不會讀書寫字,不然也可以幫你記些事……如果我會擺棋弄譜就好了,這樣還可以當個樂女,我到底會什麼呢?」她煩惱起來,發現自己到了京城可能一無是處了。

  「是啊,你會什麼呢?」他眼眸直勾勾地瞅向她,似乎也很好奇。

  「我……刺繡還行,在末出嫁前,曾與姐姐一起在繡坊裡做過繡女,賺了些銀兩貼補家用。」

  他聽著,打起呵欠。「再想想,還會什麼?」

  「老實說,我不能做奉膳女,我煮的飯不好吃,常教我爹嫌棄……但是,我對佈置房子挺有興趣的,可惜我家屋子太破了,沒什麼好擺設的,也沒多餘的錢買裝飾……」余系芍瞧似無限惋惜的說。

  「是嗎?你佈置過什麼房子,怎會知道自己有這方面的興趣?」

  提起這個,她眼睛驀然亮起。「告訴你,就是我工作那間繡坊的東家李老爺,他在鄉里間是怕老婆出了名的人,偏偏敢在外頭金屋藏嬌,而且為了省錢,也怕旁人得知去向他妻子告狀,他那間金屋便是吩咐我私下去佈置的。他拿了一筆錢要我看著辦,原不奢望怎麼像樣,哪知我卻用極少的錢為他置辦得美輪美奐,讓他的小老婆見了樂不可支,李老爺一高興還額外賞了我一筆錢。」她獻寶似的得意揚揚。

  「喔?除此之外,你還對什麼有興趣……」

  在外頭駕著馬車的李鳳獅豎著耳朵,驚訝得不得了。少主這是在與人「閒聊」嗎?

  他服侍少主超過十年了,還沒見過他與誰聊天過,這、這是要變天了嗎?

  「老天對你還不錯,讓你雖然笨了點,總還有點專長。」茶夙潭搭著話。

  「我哪笨了,是你太自以為……」某人聲音聽來很不滿。

  「自以為什麼?」

  「沒有啦……」

  「別說些廢話了,你那破包袱裡都裝些什麼?」

  「沒什麼。」。

  「沒什麼是什麼?」

  「你沒興趣知道的。」

  「你不說怎知我沒興趣……」

  李鳳獅拉著韁繩的手都差點抽筋了。裡頭坐的那個真是自家少主嗎?

  他很想闖進去瞧個仔細,也許自己載錯人了,這人是假冒的……

  「你不是急著趕回京城,繞來這地方做什麼?」

  不到休息時間馬車就停下,茶夙潭突然就下馬車,見她沒跟下來,回頭瞪了她一眼,她才慌張的跟著跳下馬車。

  瞧這分明是鬧市的入口,余系芍忍不住皺起眉頭。

  「回京之事沒那麼急。」他踩著悠閒的步伐晃了起來。

  她瞧見他身後還跟著李鳳獅及小玉。原來小玉也同行了,只是為什麼自己不是跟著小玉同車,而是與他一塊?

  這事她尚不及細想,就教茶夙潭的回話給驚得跳起。

  「你爹都生重病了,哪能不急,你會不會太不……」孝。最後一個字她吞回去了,因為他正轉過頭,瞇眼瞧她,等著聽她敢不敢說出口。

  她當然不敢!低低的偷覷他,然後吞了吞口水。

  「你太不著急了,這不太好。」余系芍轉了語氣。

  像是早猜出她沒那個膽敢罵他,他一陣冷笑。「怎麼個不太好法?」

  「生病的人應該很希望看到至親在側,尤其他年紀那麼大了,病情若真的很嚴重,你身為人子又是獨苗,怎能不焦急?」

  茶夙潭冷哼一聲,「那也要是真病了才算數。」

  她杏眼圓睜,「你是說茶老爺生病不是真的?」

  「是真的。」

  「那你又說--」

  「他的病不在身體上。」

  「他身體沒病,那是哪裡有病?」

  「回京城,你就知道了。」他走進一間綢緞行。

  她自然跟著進去,但回頭見李鳳獅與小玉竟都候在外頭沒跟上,她一頓,就要退出去。

  「你上哪去?」察覺她的舉動,茶夙潭叫住她。

  「呃……我在外頭等著。」

  「誰讓你在外頭的?」

  「不是的,李先生與小玉他們--」

  「還不過來!」他語氣不善。

  她心驚了下,瞧了瞧門外以眼神示意她別出來的李鳳獅後,才匆匆的又跑回茶夙潭身邊。

  他滿意的一頷首,領著她繼續往內走。

  這間綢緞行生意好得不得了,人多到他們差點連站的地方也沒有,真不知道茶少主來這做什麼?是找人還是也來搶買東西?

  只見他避開人群,領著她上了旁邊一道隱密的樓梯,她訝然。原來這裡還有暗道?

  余系芍一邊跟著走,一邊開口問:「李先生他們怎麼沒跟上來?」

  「他們跟來做什麼?」

  「那我跟來做什麼?」她奇怪的問。

  他回身睨她一眼,教她嘴巴立即閉上,來到二樓,即刻有人迎上,好像是早候在這等著接人了。

  「茶少主這邊請。」迎他的人共有六位,全對著他鞠躬哈腰,好不巴結。

  她跟在茶夙潭身後,來到一處佈置奢華的房間內,一進去,他就坐上其中最舒適的一張鋪有厚棉的檀木椅上,茶水點心,不刻立即奉上。

  「茶少主,就是這位嗎?」六人中為首者恭謹的請示。

  「嗯。」他啜著茶頒首。

  確定後,那人拍了幾下掌心,他身後帶著的五人立刻上前,對著余系芍品頭論足,拿著布尺比照她的身材量來量去。

  她吃驚不解,「少主,他們……」

  「別動,你沒見他們正在忙瑪?」茶夙潭眉毛擰起。

  「可是--」她來不及再開口,就被拉進一道暗門內,竟又出現五、六個抱著一迭迭衣裳的女子,接著,她們手上那些質料上乘、款式新穎的衣裳,就一件接一件的往她身上套,不一會工夫,她便換穿過數十套各式衣裳,整個人被擺弄得暈頭轉向。

  等她一出暗室,茶夙潭早就站在那裡等她,上下瞧了瞧她的新裝,點了個頭。

  「可以了。」

  什麼可以了?「少--」

  「走吧!」他轉身就要離開。

  「走?等等,我身上的這套衣裳還沒脫下還給人家,你--」

  她話還沒說完,見他已下樓了,一急,連忙跟上。「你好歹等我換下衣裳還人後再走,我這樣跟著你跑,萬一弄髒人家的衣裳,我賠不起的!」她苦著臉追上。

  「衣裳不用還了,你先上馬車吧!」來到馬車邊後,他道。

  「不用還了?這件衣裳……

  「茶少主,請問這些衣裳咱們該搬至哪輛車上才好?」請示的是那名為首負責招待的人,他親自恭送茶夙潭上車,身後還站了三個人,每人手上一迭折好、包裝精美的衣物。

  「就這輛。」開口的不是茶少主,而是候在外頭的李鳳獅,他指著主子坐的那輛馬車道。

  那人立即就命人將大批衣物送進茶夙潭的專屬馬車內。

  之後,李鳳獅便拿了張銀票給那個人。「命人到錢莊兌現吧!」

  「是,多謝茶少主光顧。」那人躬身無限感謝。

  余系芍見著這情景,再見小玉滿臉羨慕的表情,不禁有些犯傻了。這、這都是買給她的嗎?

  算算她試穿過的,只要合身的,都在裡頭了,少說有二十餘件吧?

  瞧那布料、那新穎的式樣,件件價值不菲,而少主全帶走了?

  「發什麼呆?叫你上車沒聽見嗎?」茶夙潭不知何時已上了馬車,掀簾在等她了。

  她收拾起混亂的思緒,連忙爬上與他同坐的馬車。「為什麼要帶我來買衣裳?衣裳我有的,花這麼多錢,我還不起的!」她賣身給他,已是債務纏身,再花錢買這些衣物,她是一毛也付不出的。

  「鳳獅,去下個地方!」他壓根沒理會她說什麼,逕自對李鳳獅吩咐。

  「是的。」馬車又轆轆而行。

  這回竟是停在賣珠飾、胭脂的鋪子前,她照例被叫下車,等再上車時又是一大包的東西,而且連頭髮都被梳理過,高高的綰起。

  她莫名其妙地又被帶往鞋鋪,不到半個時辰,就又打包帶走至少十雙繡花鑲珠的昂貴鞋子,買到後頭她都已經驚得再沒力氣質問為什麼了。

  這日,茶夙潭足足為她採買了一整天的東西,直到入夜,街上鋪子都打烊了,這才吩咐李鳳獅連夜趕路直接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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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7 00:06: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余系芍站在角落,穿著一襲繡蝶的藕色紗衣裙,腰間繫著粉綠的百合玉珮,雲鬢綰起,耳墜掛珠,正垂著首,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腳上的繡花鞋。這雙鞋,鞋面繡的是雙蝶採蜜,非常的精緻柔美,但是,此刻她完全沒有欣賞的心情,因為大廳上坐的正是茶家的老爺茶聯合。

  這位茶老爺年約六十,身體健朗,絲毫不見病容的坐在大廳上,吃飯喝酒嗑瓜子,話很多,非常多,從少主領她進門至今,他的嘴巴沒停過,一說就是一個多時辰,至於內容,她剛開始還有認真聽,可是後來他說什麼,她就有聽沒有進了。

  因為他說的都是一些瑣事,像是他早上起來喝了一碗粥,粥沒味,害他一整天心情都不好;或者後院裡竄出一株野菊,顏色偏紅,他摘了,到了晚上就枯了;又或者他前天在書房原想畫一株蘭,結果畫好後變成一隻雞……

  而少主面無表情的聽著他爹口沫橫飛的說著一些雞毛蒜皮大的瑣事,既不阻止也不搭話,可是她很懷疑他真的有聽進老爺說些什麼嗎?

  原本見到老爺而緊張的她,這會慢慢有了睡意,這茶老爺說起話來還真像是在唸經……

  「你這小子說這丫頭是來做什麼的?」茶聯合的聲量突然拔高了。

  這是在說她嗎?她方才恍神時錯過什麼重要的事嗎?她被嚇得瞌睡蟲跑了。

  茶夙潭星眸微瞟向已經驚醒,正襟危坐的她。「剛才不是說了,她是我替你找回來的夫子。」

  夫子?什麼夫子?余系芍嚇了一大跳。

  「我要什麼夫子?這小丫頭能夠教我什麼?」茶聯合像是聽了什麼教人生氣的事,發怒的大吼。

  是、是啊,她能教老爺什麼?她臉都要綠了。

  「她能教你讀書寫字。」茶夙潭淡道。

  她一聽,腳差點軟了。這傢伙在說什麼笑話?她大字不識一個,不要說教一個大老爺讀書寫字,就是教孩童拿筆都不夠資格。

  「怎麼,她飽讀詩書嗎?」茶聯合瞪眼問。

  「嗯。」茶夙潭煞有其事的點頭。

  這不是睜眼說瞎話碼?「少--」她才開口就接收到他不許她說話的眼神,這讓她急得冷汗都冒出來了。

  「可我瞧她那麼年輕,腹中真有東西能教我?」老人家一臉的狐疑。

  「有的,她不僅出口成章,琴棋書畫也無一不精通!」茶夙潭臉不紅氣不喘的說。

  余系芍下巴驚得都快掉了。不是吧,不是把她打扮成富家小姐的模樣,他說的這些她就突然都會了。

  還精通咧,這也太鬼扯了吧?

  「真的假的?」兒子都這麼說了,茶聯合不敢再小覷她,表情認真起來。「小丫頭,你過來。」直接點名了。

  她原本站在角落,這會被迫得移動腳步到他面前。「茶老爺,」她心虛得連聲音都顫抖了。

  他瞇起老眼,仔細的打量。「長得還可以,就是瘦得像隻猴!」他下了評語。

  像猴?真的嗎?她摸摸臉頰,臉驀然發紅了。

  「哈,說她像猴,這丫頭竟臉紅了?有趣,真有趣。」他哈哈大笑起來。

  她忍不住抬螓首,腦袋漸漸偏過一側,小嘴微開,眼睛發直的瞧見老久家笑得前仰乏翻的模樣。有沒有這麼好笑啊?

  「小丫頭,你叫什麼名字?」大笑過後,茶聯合問。

  「我叫余系芍,就余家……繫繩子的系,芍葯的--」

  「夠了夠了,說那一串做什麼,我就叫你余夫子吧!」

  余夫子?她張大了嘴。她哪擔當得起啊?「還是不要的好--」

  「就這樣吧,余夫子,愚夫子,這很好,非常合適。」茶夙潭涼涼的喝著茶,戲謔的點頭。

  她眼睛撐到最大後,用力眨了眨。這人到底是在耍她,還是在耍他爹啊?

  這太離譜了啦!

  男子背脊挺拔,眼神銳利,卓爾不群的騎在馬背上,一道高亢的喝聲響起後,他拉滿弓,對準圍場中央的箭靶,咻地將箭射出去,正中紅心!

  他滿意的放下弓,李鳳獅迅速來到他跟前,向他指了一個方向,他望去,但見一道身影焦急的在馬場外不斷踮腳跳望。

  他嘴角輕揚,緩緩驅馬來到少女身前,俐落的翻身下馬,下馬後也不看她,逕自往前走去,她急得在他身後追趕,而她的後頭還跟著一個人,小玉抱著一件雪裘披風追著要為她披上,可她哪管冷不冷,只想趕快與少主說清楚一些事。

  她追著茶夙潭來到精緻典雅的書房,說實在的,京城的茶府,無一處不華美氣派,佔地更是比陵縣的別院要大上七、八倍不只,這還曾讓她看傻了眼,原來這才叫名門大戶的富貴宅邸。

  茶夙潭進到書房,脫下大氅,坐進桌後。

  這時小玉也趕到了,見余系芍已在暖和的室內,便抱著披風站在門外等著。

  只見桌上散落幾卷書卷,青玉茶壺旁放著琉璃杯,其中的茶已冷了,她發現他要喝,連忙阻止。「冷茶傷胃。」

  他挑了眉,沒再堅持,放下茶杯,揚聲對外吩咐,「送茶!」

  奉茶女正好沏好新茶過來,聽見叫喚立即捧了茶要進去,但在門邊一見抱著披風的小玉,臉色立即變得不屑,撇了嘴還哼了一聲才進到書房中,不意外瞧見余系芍也在,當下面色更不豫。

  余系芍習慣走到哪都遭人排斥的窘境,倒不以為意,當作沒看見的轉過頭。

  這些人在她來到的第一天晚上,就發現她掌心的烙印,對她原本還稱得上友善的態度立刻轉變,變得充滿鄙夷,但礙於她是少主親自帶回來的人,還道她是老爺的夫子,這才讓府裡上下沒對著她唾罵。

  然而她是個年輕寡婦是事實,掌心更有著難以抹去的難堪印記,這群人對她始終難以接受,在背後對她是議論紛紛,相當不客氣。

  「少主,熱茶來了。」這名奉茶女名喚娟娟,轉過身面對茶夙潭時,語氣立即顯得嬌滴滴。

  「放著,出去。」她的熱臉貼上的是茶少主的冷臉。

  她的笑容一僵,放下香茗後,咬著唇,瞪了眼余系芍才出去。

  余系芍無奈的暗自歎了口氣。她這身份是一輩子都要教人嘲不起了!

  「你歎什麼氣?」

  忽然,她驀然抬首,就見茶夙潭站得離她極近,她嚇得倒退一步。他站離她這麼近要做什麼?

  見她驚慌的反應,他神情變得陰陽怪氣,完全看不出喜怒哀樂。

  她瞧了不安,「我沒歎氣。」搖著頭否認。

  茶夙潭眼神沉下,沒再多問,轉身坐回椅子上。「你急著找我做什麼?」他明知故問。

  提起這事,她又急了起來。「這個……老爺下午找我去教授他第一堂課……」

  她光想就頭皮發麻。

  「那就去啊,告訴我做什麼?」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啊?你怎麼能這樣說,你明知道我肚子裡半點墨水也沒有,我如何去為老爺授課?」她生氣的說。

  「那是你的問題,你得自己解決。」

  「我的問題?怎麼會是我的問題,是你對老爺胡說八道,老爺才誤會我真的能讀會寫的。」她氣呼呼的指控。

  他微微一笑,「那你準備一下再去授課不就好了?」

  余系芍磨著牙。「這不是準備一下就能夠辦到的?我是真的不識半字,只要一開口就露餡了。」

  茶夙潭攤了攤手,「我又沒要你真去向我爹教書,他認識的字,只怕你這輩子都學不了這麼多。」他譏誚的說。

  不解的問。「那我能教他什麼?」

  「我怎知道?」

  「你!」她氣炸了。這人是存心要她鬧笑話!

  「我勸你有時間在我面前跳腳,不如趕緊去想想待會要教我爹什麼。」他涼涼的道。

  她跺著腳,都要罵人了,但面對他陰損的表情,只得硬是吞下怨氣,踩著重重的步伐走人。

  王八蛋、沒良心、壞嘴、壞人、壞心腸--

  「你罵我?」

  余系芍背著他,身子一僵。他聽得見腹誹?「沒、沒有!」她極力否認。

  「當真沒有?」

  「真的沒有。」她站在門邊,心虛得雙腳有點抖。

  「既然你這麼識大體,我就給你一點提醒。」

  「提……提醒?」他良心發現了?

  「我爹年輕時有許多的豐功偉業,曾親手將一名下人的腿折斷,剪掉女僕的長髮,差點失手掐死過一名奉茶女,打斷帳房四顆牙,還有,一個瞎了一隻眼的,去年死了--我「好心」提醒你,下午為我老頭授課時,要小心些,千萬別激怒他。」

  她聽了臉上血色盡失,立即摸摸腿、摸摸長髮,摸摸脖子、摸摸牙……還有她那雙還算明亮有神的大眼睛,她摸呀摸的,萬般捨不得呀!

  「記住了,教學要認真,曉得嗎?」他認真的叮囑。

  「是……是。」她抱著門柱,身子已經抖成秋天落葉了。

  余系芍進到茶聯合的書房,被奉為上賓。

  她蹬著面前的玉杯,這只杯子兩側的手柄甚至還雕有雙龍吐珠,一看就知是珍品,用這樣的珍貴器皿來招待她,可見這茶老爺真的是位「尊師重道」之人。

  可惜她連碰都不敢碰這只杯子,就怕一不小心磕壞上頭的一點細末,她可是賠不起的。

  「我說余夫子,難得我那眼高於頂、寡言沉默的兒子,肯開口把你讚得那麼優秀,你先展露點文采讓我開開眼界吧。」坐在一張太師椅上,他神情輕鬆的要求。

  余系芍動也不敢亂動,連表情都像是一塊玉石,僵得很。

  「不如先做首詩來讓我聽聽吧!」茶聯合啜著茶說。

  「詩?」她立時心亂如麻。她若做得出一首詩,天就要下紅雨了。

  「怎麼,嫌太容易了?」他盯著她擰眉的表情。

  太容易?「不……不不不,不容易、不容易的。」她慌張的用力搖手。

  茶聯合撫起鬍子輕笑。「不錯,不錯,難得你年紀輕輕還懂得謙虛。」

  她真的笑不來了。

  「那就開始吧!」

  「開……開始……」她舌頭打結了。

  「你拖拖拉拉在做什麼?還不快吟出一首詩來?」這老頭說變臉就變臉,桌子一拍,幾乎嚇掉她一條小命。

  這讓她想起那斷腿的送命的,馬上刺激得她一陣激靈。「呃……今天咱們不如不要吟這些詩啊詞的,太、太無趣了!」余系芍硬著頭皮道。

  「太無趣了?」

  「是、是啊,您念了大半輩子的詩詞了,這些有什麼意思呢?您說是吧?」她吞嚥著口水問。

  他面色一整,真的深思起來。「你說得對極,是沒什麼意思,這些文謅謅的東西死板無聊得很,要不是為了與人附庸風雅,我還懶得念!」他完全點頭同意。

  余系芍立即鬆了口氣,逃過一劫。

  「不過彈彈琴倒是挺有趣的,既可以放鬆心情又能愉悅享受,這樣好了,那裡有把琴,你彈首曲子給我聽吧。」他轉而又要求。

  「我彈?」她才放下的心又給吊上來。

  「廢話,我那兒子不是說你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嗎?」

  「他……他……」說謊!

  「從來他說什麼我信什麼,他說你彈得好,我也想聽聽。」

  她想現在就翻眼昏死過去,不知行不行?「這個……」

  「別蘑菇了,快去!」他凶眼一瞪,像是又要翻臉了。

  那人的警告突然又竄進腦門--

  下午為我老頭授課時,要小心點,千萬別激怒他……

  余系芍深吸一口氣,「好。」她「馬上」以龜爬似的速度去到那把琴前坐下,攤開十指,發覺手抖得凶,遲遲沒能落下。

  「又怎麼了?」茶聯合見狀,老臉一拉,脾氣又上來了。

  他這壞脾氣可真跟他兒子如出一轍!

  她嚇得閉上眼睛,十指壓在那弦上,一陣刺耳至極的聲音立即傳出。

  驚得茶聯合由椅子上跳起,不敢置信的瞪著她,怒問:「你彈的這是什麼?」

  她也被自己搞出的聲音嚇得白臉。「這……這是魔音。」

  「魔音?」

  「嗯……」

  「你故意彈的?」

  「啊……」

  「自創的?」

  「算是……」

  他想了一會,大腿一拍。「有天分!」

  「嗄?」

  「繼續,我要學。」

  「什、什麼?喔……」

  記住了,教學要認真,曉得嗎?

  當茶老爺對她連續講了三個時辰的話後,她記起某人的警告。在打瞌睡前,重新振作起來,努力認真的聽著他講的每一句話,然後適時應聲,表示沒有神遊,她還全神貫注的聽者。

  「那隻狗也不知怎的,見人就吠,我拿石子扔過它幾次,它沒在怕,氣得我拿枴杖去打它,它還跟我對嗆,吠得更猛,你知道後來我怎麼對付它?我命人將它的牙拔了,嘿嘿,從此它見了我跟龜兒子沒兩樣……

  「《西遊記》這本書你看過沒?裡頭有隻猴子,叫孫悟空,潑猴一隻,被如來佛鎮在五指山下,哭天喊地的關了五百年,我要是如來佛,不會將他壓在五指山下擾民,我把他關在我家的倉庫裡,讓他為我守倉,順道抓倉庫裡的米蟲……」

  「這主意好,我也這麼認為……」余系芍忍住呵欠的附和。

  一個這麼愛說廢話的人,怎會生出惜字如金的兒子呢?她百思不解。

  「是吧是吧,不然將孫悟空關進茅房也行,替我抓糞蟲,搞得他一身臭兮兮,哈哈哈……」

  她在旁跟著乾笑。

  接著,茶老爺又講了半個時辰,瞧瞧天色。「該用膳了。」他說。

  終於解脫了!她馬上站起來。「那不打擾您用膳,我這就退下了。」

  「怎會打擾,你跟我一起用膳吧,難得咱們投緣,可以一邊用膳一邊再聊。」

  還聊?她一雙腿都快不受控制自己往外跑了,不過經過她極力的壓制,還是咬牙聽話的坐回去。

  不一會,奉膳女們送上一道道的佳餚,見她竟與主子同桌而食,表情一個個變得不悅。

  「聽說你是個寡婦?」茶聯合吃著飯,突然當面問起,這讓旁的奉膳女們聽了皆朝她掩嘴恥笑。

  余系芍原就沒什麼心情用餐,這會簡直食不下嚥了。「是……是的。」

  「那你是怎麼讓我兒子肯將一個寡婦帶回來的?」他夾著菜放進口裡,狀似無心的問著。

  奉膳女們也豎起耳朵,對這事同樣好奇得很。

  「這……我也不知道。」余系芍乾笑。她是真的不清楚,以她的身份,那人應該是視她如瘟神,巴不得離越遠越好吧,為何肯多次幫她,還將她帶來京城?這點連她都想不通。

  「是嗎?莫非你的才情真的吸引了他?」茶老爺逕自猜測。

  「才情?」她有什麼才情?

  「你不是才女嗎?否則,怎麼成為我的夫子?」

  「呃……」她笑得更尷尬了。

  「總之,你是那小子第一次也是唯一帶回來的女人,雖然是寡婦,只要安分,我不會虧待你的。」老人家雙眼顯得犀利些了。

  奉膳女們這會可是怒極了,一個掌心烙有「凶寡」兩字的寡婦,連替少主提鞋都不配,少主可是她們心中最高不可攀的主子,她們堅信他絕不可能瞧上這樣一個受人詛咒的女子。同情,一定只是同情!

  余系芍聽出他要她安分的意思,不禁紅了臉頰。她有自知之明的,哪會有什麼愚蠢的想法。

  茶聯合瞧了她一眼,扒了口飯進嘴裡,嚼了嚼。「余夫子,回頭幫我讀幾封信吧,我人老了,眼力也不中用了,在燭光下讀信挺吃力的。」

  她正夾了塊肉要進嘴裡,咚,掉回碗裡了。

  「順便還請余夫子為我提筆回信吧,我念一句你寫一句,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不過如果可以,還請文采好的夫子為我潤潤文,讓內容通順些就行了。」

  她頭慢慢地垂了下去,垂得都快埋進碗裡了。

  一個時辰後--

  「你這臭小子,竟然敢騙我,找了個文盲來當我的夫子,你這是存心鬧什麼笑話?」茶聯合拉著眼眶殷紅的小夫子風風火火地找上兒子。

  茶夙潭一身青袍,,正寫意的落坐於廊下,手裡還把玩著一枚青玉,只是的光輕輕瞄了余系芍滿臉羞愧的模樣,便沒什麼表情的繼續把玩青玉。

  「臭小子,你得給老子一個交代!」茶聯合雙眼彷彿已有火花迸濺出來。

  「爹,我給你找一個夫子,不知你要我交代什麼?」他一臉的無辜狀。

  「她根本就目不識丁,連自己名字也不會寫,你竟騙我她飽讀詩書,還讓我稱她夫子,這傳出去,我這張老臉往哪擺?」老人家氣得不得了。

  一旁的余系芍淚珠終於撲簌簌地滾落下來。真是丟臉!

  「爹,等她識字,這事不就傳不出去了,不是嗎?」茶夙潭不疾不徐的說。

  「什麼意思?」茶聯合有聽沒有懂。

  「意思是,她不識字,你識字啊!」

  「咦?」

  「她是不是也不會彈琴,連琴譜都看不懂?」

  「哼,連這事你也誆我!」越說越七竅生煙。

  「爹,琴音、魔音,見仁見智的,你喜歡就是琴音,不喜歡就成魔音,就這麼回事。」他優哉游哉的解釋。

  「所以……你也認為她的魔音好聽?」茶聯合表情怪異起來,似乎很認真在想兒子說的話。

  「還行。」

  「還行?」真的假的?

  「你若覺得不好可以調整啊。」茶夙潭不輕不重的提醒老爹。

  「唔?」茶聯合益發深思起兒子的話。

  「爹,這女人是你的夫子,她以後要怎麼教導你,是她的事,我事情不少,明天還要進宮面聖,沒時間再煩這些。」

  「也是也是,咱們茶家的責任全在你身上,你擔子這麼重,要煩的事情確實很多,都怪爹,不過是請個夫子而已,也要來找你囉唆,真是太不應該了,這是爹的錯……」他瞧兒子還在玩著青玉,想著他應該還有點空吧。「不過,兒子啊,你說這夫子什麼都不懂,大字不識一個,要怎樣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學會讀書寫字?」他還是試探的問一下,希望能夠盡快解決問題。

  茶夙潭蹙起眉。「夫子怎會不識字呢?爹,以後這種話別說出去,別人會笑話的。」

  「對對對,說不得,爹會被恥笑的……那我該怎麼做?」茶聯合馬上從善如流的更正。

  「怎麼又來問我?你該去問你的余夫子不是嗎?」茶夙潭子臉的不耐煩。

  茶聯合不敢再煩兒子,馬上點頭說:「就是就是,夫子才是我的老師,有事也該問她,那爹就不打擾你了,你忙,你忙,余夫子,咱們這邊請吧。」他重新面對她,態度禮貌得很,打算將夫子請回書房好好的「研討」一下未來的授課方向。

  余系芍眼角還掛著羞愧的淚,但那兩滴淚停留很久了,遲遲沒有新的淚水再湧出,因為她教兩父子的對話驚得目瞪口呆。

  怎麼這對話好奇怪,既聽得她越來越糊塗,又覺得真的不太正常?

  「余夫子,別發呆了,到我書房去吧!」見她沒有移動腳步,茶聯合再次開口請人。

  她這才愣愣的站起身,木然跟在老人家身後。

  「等一下。」茶夙潭突然將人叫住。

  余系芍身子頓住,見他離開座椅,主動走向她,俊雅的臉龐罩了層薄冰。「方纔哭什麼,不是說過不許在我面前隨便哭的嗎?沒用的東西!」他開口責罵。

  「對、對不起……」她低著頭,還真不知在他面前能說什麼。

  「爹,這是你的夫子,以後別讓她在咱們府裡哭哭啼啼的,吵!」

  「喔,好,只要我不凶她,她不會哭的!」茶聯合點頭道。

  「夫子不對,該凶就凶,只要別讓她哭就好。」

  「喔。」

  「還有,爹,你平常有事沒事就多與夫子在一起吧!」

  「這是為什麼?」

  「你今天不就與她在一起一個下午?」

  「是沒錯,但那又如何?」

  「你噴了不少口水吧?」

  茶聯合這時眉開眼笑了。「就是說啊,好久沒噴得那麼暢快了。」

  「那還問為什麼!」

  他這回笑得像是撿到寶了。

  余系芍此時見著父子倆那一陰一陽的模樣,忍不住寒毛倒豎,渾身顫慄了。

  現在是怎樣,父子倆聯手玩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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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少主,那群人刺殺您不成後,轉而去了岡山。」李鳳獅稟報。

  「岡山?少本的大軍此刻不是就駐紮在那?」茶夙潭皺了眉。

  「我已經捎去警告給鳳將軍了,他會接手處置的。」

  「嗯……少本最近為了一個女人,似乎有些焦頭爛額,那群人此刻去了他的地盤,怕是會更激怒他了。」茶夙潭的笑容竟多了幾分的幸災樂禍。

  「啊,風流倜儻的鳳將軍也有為女人亂陣腳的時候?那可真的有趣了。」李鳳獅驚訝的表示。

  那鳳將軍與自家少主是自小義結金蘭的好兄弟,偏偏兩人的性格相差十萬八千里,少主老成寡言,鳳將軍則是熱情不羈,這樣的兩個人竟能成為生死之交,連他都覺得匪夷所思。

  「說起女人,少主,那個……」話題一轉,他想起了一人。

  茶夙潭挑眉,「她怎麼了?」

  「聽說她在老爺那……很慘。」李鳳獅搔了搔脖頸說。

  「多慘?」他冷睨一眼,像是心裡有數。

  「呃……老爺清晨天未亮就將人叫起床,然後閉門聽夫子「授課」,這期間不許旁人打擾靠近,我受少主囑咐,偷偷去關心了幾回,原來老爺親自在教她讀書寫字,一個早上要她寫上兩千字,念童書五冊,午膳過後得練琴一個時辰,學棋一個時辰,畫畫一個時辰,到了晚膳過後……」

  「如何?」

  「還得陪老爺說「心事」一直到就寢,而從晚膳結束到就寢中間,超過兩個時辰……」李鳳獅說到這,都不禁要獻上無限的同情。尤其是那段說「心事」時間,要是他,不出三天,應該就會崩潰了,而那小寡婦竟還能撐到現在,都超過一個月了,真是天賦異稟啊!難怪……

  「那女人有抱怨嗎?」他這幾天在軍火庫裡忙著研發新兵器,又進宮一趟與皇上商議買賣,算算也有一個月沒見她,不知她被爹「關照」成什麼樣?

  「她應該沒空抱怨吧?」在老爺無時無刻的疲勞轟炸下,恐怕她連說話的機會也沒有吧。

  「有哭嗎?」

  「白天沒見到,不過會不會在夜裡抱著枕頭哭,這就不得而知了。」李鳳獅無限憐憫的說。

  在這個府中,是沒有人可以與老爺單獨相處上一天,他自己也是情願上戰場殺敵,也不願陪老爺一個時辰,所以對這女人的戰績,基本上,他是由衷佩服的,她若夜裡偷哭也是人之常情,不可苛責。

  「少主,您會不會太殘忍了點?」他不禁有感而發。

  茶夙潭眼光往他身上輕掃,「會嗎?」

  「我的意思是,將她丟給老爺,萬一她撐不住,會不會……」

  「她不會走的!」

  「您這麼有自信?」

  「就算她想走,這時候爹應該也不會放她走吧……」他眼底竟染上一抹笑意。

  大清早,某人白皙的俏臉蛋上已佈滿一塊塊墨漬。

  「這兩個字真難寫!」余系芍邊寫邊抱怨。筆劃還真多!

  「怎麼會難寫,這兩個字你以後可是會愛寫得很!」一旁品著香茗的茶聯合抿唇笑道。

  「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您還沒有向我解釋呢?」她在抬頭問時,手一撇,臉上又多了條黑污。

  他瞧了指著她的臉哈哈大笑。「原本的白猴變黑猴了,哈哈哈,哈哈哈!」

  余系芍翻了眼。這茶老爺真是個老頑童,性情跟個孩子沒兩樣。

  她尷尬的抹抹臉,這一抹,手也黑了,恐怕臉上的污漬面積擴得更大了,她無奈的歎口氣,接受面前老人家傳來更不知節制的恥笑聲。

  過了半晌,茶聯合終於笑夠了,抱著笑疼的肚子慢悠悠的踱向她,指著她正在寫的兩個歪七扭八的字道:「記住了,這兩個字叫討厭,以後你遇見誰,覺得煩、覺得惡,就寫在簽上送他,洩恨!懂嗎?」

  「原來這難寫的字就是討厭。」她點了頭,又認識了新字。

  「沒錯,但這兩個字只能用在極度討厭的人身上,好比我那嘴巴閉得跟蚌殼一樣的兒子,你平日裡對他敢怒不敢言,這時就可以用紙寫上這兩個字,塞進門縫裡,氣死他!」他笑得得意的教她對付自己兒子。

  余系芍兩條柳眉擰住了。「他不會發現這是我寫的嗎?」她的字這麼醜,應當很好辨認吧。她還很認真的考慮起這主意的可行性。

  「只要不署名,不會這麼容易被發現的,況且,你以為每個人都能寫一手好字嗎?」茶聯合煽動的道。

  她還是抱持著懷疑。萬一被逮到,那她會不會因為對主子不敬,惹禍上身?

  「說到署名,我還沒教你自己名字怎麼寫吧,來來來,我寫給你看。」他把她趕到一旁,提筆在她寫的字旁加上四個字。

  「啊?怎麼有四個字?我自己的名字我雖然寫不出,但認得的,後頭是余系芍三個字,但前頭為什麼要多加一個茶字?」她之所以也認得,是因為她這「夫子」授課的第一天,學的就是這個茶字。

  茶聯合目帶責備,彷彿她問了蠢話。「你在我茶府工作,當然我茶府的人,以後簽名落款都得這麼寫知道嗎?」

  「這樣啊?」她偏著腦袋想著:有這樣的規矩嗎?

  好像沒聽過為人工作就得冠上東家姓氏的?

  「兒子,你回來啦!」茶聯合忽然爆出驚喜聲,筆一丟,歡天喜地的跑向站在門口的茶夙潭。

  余系芍也猛然轉頭望向門口。一個月沒見他,原來自己還挺想念他的,瞧見他出現,自己一顆心激動得就像快跳出胸口呢!

  茶夙潭還是一樣冷冷的死表情,沒多說什麼,只是走向桌子,抽過她剛才寫的東西,一雙狹長鳳目眼角微微抽動了。

  「這兩個字是--討厭?」他問向老父。

  老人家立即笑得尷尬。「呵呵……」

  「還有,茶餘系芍?」

  「呵呵……呵呵呵……」

  「你就是這樣授課的?」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爹--」

  「好嘛,我也沒亂教夫子啊,俗話說喜歡就是討厭,討厭就是喜歡,這是互通的嘛!」茶聯合惱羞成怒,硬辯。

  「所以你要她寫上這兩個字塞到我門縫?」

  「呵呵……」自知理虧,又裝傻乾笑了。

  再笨也知曉自己被老爺戲耍了,余系芍氣惱的手擦腰。「老爺,您太過分了!若我真將這兩個字塞進少主的門縫,萬一他誤會了怎麼辦?」她板著臉責怪。

  「誤會?應該不會吧?」茶聯合眼神微妙的瞟向兒子。

  「哪不會了,這兩個字不是討厭,是喜歡,有表白的意思,我這樣送出去,誰能不誤會?」她緋紅著臉說。

  「就算誤會……也沒關係吧?」他再度曖昧地瞥了表情未變的兒子一眼。「況且,你真有打算要送去這兩個字嗎?你就這麼討厭他?」老人家賊乎乎的問。

  余系芍忍不住熱浪撲面,尷尬的瞧向少主。「我……我哪能討厭自己的主子,老爺別胡說!」

  「不討厭那就是喜歡嘍,那叫什麼誤會。」茶聯合撇嘴。

  「你!」她漲紅了臉,不明白老爺今天怎麼拿她開這樣的玩笑,一氣之下,跺了跺腳。「我告退了!」

  「等等,我還沒授完課,你想上哪去?」

  「我、我上茅房!」她氣炸了,瞧見那始終冷著臉的少主竟也笑了,她扭頭,帶著漲成豬肝紅的脖子跑遠了。

  「我說兒子,你是認真的嗎?」茶聯合朝著她背影消失的方向瞧,面色微沉的問。

  「你不喜歡嗎?」茶夙潭反問。

  老人家不說話了,只是直瞅著前方,沉思。

  「余姐姐,快,這是紅豆湯,你快趁熱喝了吧!」小玉像是算準了她回來的時間,一見她進屋,立即端上熱甜湯。

  余系芍拖著疲憊的身子,感激的接過手,一口一口喝著,喝到一半,見小玉露出吞口水的表情,微訝。「小玉,你還沒喝嗎?」

  「我?」

  「是啊,這不是大家都有得喝的甜湯,你若是喝不夠,我剩下的這半碗也給你喝。」余系芍大方的將碗遞給她。小玉喜歡吃甜食她是知道的,八成自己那碗享受不夠,才會嘴饞的看著她這碗流口水。

  「不、不用了,這是你的我怎麼能喝?」小玉連忙搖手拒絕。

  「沒關係的,這京城茶府對待下人要比陵縣的別院厚道多了,每晚都有點心可用,對咱們這些人好得沒話說,反正我晚膳是跟老爺一塊吃的,菜色豐富還有飯後點心,我吃得很飽了,這半碗紅豆湯就拜託你幫我解決了。」她笑著說。

  小玉這才露出欣喜的表情,「我真的可以吃嗎?」

  「當然。」她將紅豆湯推往她面前。

  小玉立即開心的舀起一湯匙,但不敢大口吞下,而是極其滿足的小口小口品嚐著,那模樣像是不曾吃過這麼好吃珍貴的東西。

  余系芍瞧了好笑,「小玉,你如果這麼喜愛甜食,以後我的宵夜都給你吃好了,省得你嘴這麼饞,吃個東西這麼小心不捨。」

  「不是我饞,而是這東西可不是尋常人喝得起的。」

  「不就紅豆湯嗎?」她莞爾一笑。

  「難道你都沒嘗出這紅豆湯裡有什麼嗎?」小玉訝然。

  「有什麼嗎?」

  「燕窩啊!」

  「燕窩?」余系芍收起笑顏,吃了一驚。「茶府對下人這麼好,吃燕窩?」

  「燕窩不是給下人吃的,是給你吃的。」

  「我不就是下人?」

  「呃……也是,不過你吃的真的跟咱們不一樣。」小玉表示。

  「哪裡不一樣?」」

  「就說宵夜好了,同樣是紅豆湯,可是你的就與老爺的一樣有加燕窩,昨天的豆腐腦還加了蓮子,大前天的芋頭釀,摻的是蜂蜜,就連天天喝的茶,都是與老爺同品級的茶葉。」

  余系芍越聽越驚。「為什麼會這樣?」

  「這……我也不知道,只是被交代要這樣處理。」

  「誰交代的?」

  「是少主交代的,後來老爺也親自來吩咐過。」

  她震驚半晌後,瞧著小玉繼續喝起那碗珍貴的燕窩紅豆湯,一臉的滿足相……

  忽然,她好奇起一件事。「小玉,平常我在老爺書房時,你都在做什麼?」

  「我?就都在老爺書房外等啊!」小玉理所當然的回答。

  「等什麼?」

  「等你啊!」

  余系芍傻愣住,「為什麼要等我?茶府難道都沒安排你差事嗎?」茶府對僕人的管理嚴格,居然能夠容許一個僕人成天無所事事?

  「有啊,他們有安排差事給我啊!」小玉小心滿足的總算喝完最後一口甜湯。

  「那是什麼差事?」怎不見她去做?

  「就是跟著你啊!」小玉不解她為什麼明知還要問。

  她再度愣住,「跟……跟著我?那是之前在別院的事,難道李先生吩咐你到了京城還要繼續這麼做?」

  「是啊。」小玉點頭。

  一團火氣立刻冒上來。那人居然還是這麼不放心她,也太小人之心了吧!

  「所以,你一整天的工作就是跟著我?」難怪每次她回房的時間小玉都算得精準,適時的送上熱度剛好的飲食,因為她的工作就是緊盯著她而已!

  「是這樣沒錯,平日你若上老爺書房,我就在門口候著,你需要什麼,我就幫你備著,晨起為你更衣,回房幫你沐浴,天冷為你蓋被、燒爐子、添衣物……」

  余系芍聽著怔然。這些……一直以來,她都以為是小玉貼心,自動自發為她做的,自己還心存感激,好幾次不好意思的勸小玉不要再這麼做,原來……這是她的工作?

  只是這些工作怎麼聽起來……小玉像是她的專屬丫頭了?

  自己在茶府也不過是名下人,下人有丫頭,前所未聞吧?

  「小--」

  「余夫子!」

  余系芍正要向小玉問清楚些什麼,房門外突然有人敲門大喊。

  她蹙了眉。這麼晚了,都要到就寢的時候了,是誰找她?

  小玉前去應門,房門一開進來三、四個人,全是茶府的奴僕。「有事嗎?」

  「當然,不然誰想在晚上來這麼穢氣的屋子。」苛刻說話的是茶夙潭的奉茶女娟娟。

  「那就別來啊,還來做什麼?」小玉聽了很生氣。

  這些人平常白天來鬧便罷了,這會深夜了,還來找麻煩,真是討厭!

  「你以為是咱們愛來嗎?要不是少主吩咐,咱們還不想出現在一個寡婦的屋裡呢!」

  余系芍對她們的話雖然感到難堪,但終究也習慣了,勉強一笑。「請問少主吩咐了什麼事嗎?」她息事寧人的問,還拉著小玉要她別惱。

  小玉只得站到她身後去,但一雙眼還是一直瞪著幾個人。這些人平常就喜歡欺負她,而理由是她總是跟著余姐姐,她們討厭余姐姐連帶討厭她,可她不在乎,只要余姐姐待她好就行了,這些人嘴壞心更壞,真正穢氣的,是她們的心!

  「少主要你換屋子。」娟娟冷笑告知。

  「換屋子?」余系芍訝然。

  「好端端的為什麼要余姐姐換屋子?」小玉插口問。

  「哼,你以為這姓余的寡婦是什麼身份,一個災星住這麼好的屋子像話嗎?少主這回終於想通了,決定更正錯誤,所以要她換房間!」

  余系芍與小玉聞言都是一愕。

  其實在住進這間屋子時,她還以為安排錯房了,因為裝飾得實在太雅致,每一件擺飾都價值不菲,不像是給下人住的,為此,她還去找過余府總管問,但是對方告訴她沒錯,是少主吩咐要將這間房安排給她睡的。

  後來她想想,也許因為自己在這裡的身份是老爺夫子,基於禮遇夫子的關係,才讓她住進這裡,這才安心住下,只是想不到住了一個多月後,還是要她搬離。

  「那請問少主要我搬到哪去?」她無奈的問。

  「我們就是來領你過去的,跟我來吧!」

  娟娟神情倨傲的轉身就走,她與小玉歎口氣的跟在那群人身後。

  拐了幾個廊後,娟娟等人在一扇門前停下,余系芍見娟娟對她揚起下巴,其它人則全是一臉的訕笑。

  小玉狐疑。難道這屋子有什麼?她主動去推開房門,踏進去一瞧,不禁傻眼。

  隨後跟著進去,余系芍也是一愣。

  接著,傳來幾個人的嗤笑聲。

  「少主安排得好,這間空屋子就適合你住!」娟娟大聲譏笑道。

  余系芍傻傻的望著這連一張床也沒有,空空如也的地方。那人安排她住在這樣的屋子啊……

  「余姐姐,少主一定不會這樣對你的,咱們找少主問清楚去。」小玉拉著她焦急的要去問明白。

  「你們儘管去問,是少主親口吩咐我領你過來的,若到了少主那去質問,怕也只是自取其辱吧!」娟娟扯著嘴角冷道。

  「是啊,現在的寡婦怎麼都這麼厚顏無恥,不知輕重呢!」另一個人也譏刺。

  「這世道容不下帶來惡運的凶星,可偏有人不認分,還真當自己是這裡的夫子了,真是不要臉!」

  余系芍面容僵硬的扯住急著去找茶夙潭的小玉。「別去了,這裡很好……可以住的。」

  「哪可以啊?這屋子空成這樣,起碼得給你一張床吧!」小玉氣極的說。

  「沒床睡地板也行的,瞧,這裡比我原來的屋子還大上一倍……」

  「這裡除了大以外,根本不能住人!」

  「沒關係的,我只要一條被子就夠了--」

  「一條被子怎麼夠?這裡要添置的東西可多了。」茶聯合驀然跨進屋子裡。

  「老爺。」所有人一見他到來,急忙福身。

  他瞥了所有人一圈,最後將目光落在神情黯淡的余系芍身上。「余夫子,這裡你不滿意嗎?」

  「這裡連一樣傢俱也沒有,如何滿意?」小玉哪忍得了氣,馬上搶著說。

  「這裡是夙潭專門要人清出來的,當然沒有傢俱了。余夫子,這裡你當真不滿意?」茶聯合再問一次。

  「我……很滿意。」余系芍微微的點頭,心下有些慼然。哪能不滿意……

  「當真滿意?」茶夙潭不知何時也來到了。

  一見他,她一股委屈立刻湧上心頭,眼淚跟著在眼眶裡打轉。「嗯。」若覺得她不該住在好房子裡,一開始就不該做那樣的安排,這會才要她搬離,豈不讓人更難堪。

  「那好,就不用換地方了。」他聽見她的回答,便道。

  「嗯。」茶聯合也頷首,嘴角出現似笑非笑的一抹促狹。

  余系芍沒瞧見,只是咬著唇,硬是憋著淚。

  「這你拿著!」茶夙潭忽地遞了樣東西給她。

  「這是?」為什麼給她一把鑰匙?

  茶聯合見兒子壓根沒有花費口水解釋的意思,主動道:「這是咱們茶府寶庫的鑰匙,裡頭有咱們珍藏的一些寶貝,包括字畫、古玩、古董傢俱等等,只要你瞧上眼的都可以搬來這!」

  他一說完,娟娟那群人立刻瞪大眼。主子們竟將寶庫鑰匙交給這個女人,還任她挑選喜愛之物佈置這間屋子?

  「還有這個,你也拿去。」茶夙潭又給了她一塊青玉。

  「這個又是做什麼用的?」余系芍左手捧著茶府的寶庫鑰匙,眼睛瞪著右手上的溫潤青玉。這不是日前他才拿在手中把玩的那塊玉嗎?

  「這是茶府在錢莊的信物,你拿這去錢莊就能支錢了。」茶聯合又認命的幫兒子說明。反正他自己也愛說話啦!

  這話一出又讓一干人傳出不敢置信的抽氣聲。

  余系芍也呆了呆,「呃……為什麼給我這個?」

  「寶庫的東西你也不見得喜愛,有的還是得花錢買新的,夙潭的意思是,讓你看著辦,該花錢的時候不用省。對了,憑這只青玉,錢莊最高一次可以給你領七千兩,超過這個數目,你就分兩次領,一個月最多可以領十次,曉得嗎?」茶聯合突然想起這事的提醒。

  她好像聽見有人一口氣上不來昏倒地上的聲音,小玉更是露出瞠目的表情,而她自己則是完全說不出話了。天啊,七千兩?都可以買一座像茶府這樣規模的大宅了,而且還說一個月可以領十次,那不是有七萬兩可花?他給她一個月七萬兩佈置這間屋子?

  「少……少主,你不是、不是開玩笑的吧?」她顫聲問。

  茶夙潭眉頭不耐地一擰,「囉唆!」丟下這話,走人。

  茶聯合則是賊溜溜的猛笑。

  余系芍立在原地,見著掌心上的兩樣東西,一時腦袋空白,等稍稍回神思考一下,她立刻拔腿追上茶夙潭,將人在長廊上拉住。

  他沒想到她會追出來,訝然的停下腳步,一雙黑眸盯上她緊抓自己衣袖的手。

  她激動的望著他,那模樣像是想說什麼卻不知怎麼啟齒,用力搖了頭,又用力點了頭,最後張口重重咬一下唇後,終於說了聲,「謝謝!」

  說完,她雙頰緋紅,這才感到不好意思的鬆開他的衣袖,退至旁讓他離去。

  他沒立刻走,只是站著默默望著低首的她,眸底閃過淡淡流光,當中有著極細微的悸動,就這麼盯了她一會,才舉步離開。

  見他走遠了,余系芍瞧向他的背影,心情是說不出的澎湃。

  她說過喜歡佈置屋子,說過沒地方可以展露身手,也說沒錢做這些,而現在,她兩樣都有了!

  她將他給的兩樣東西緊緊握在手心,淚水也跟著開心的淌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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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7 00:06:4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半年後。

  深夜,茶夙潭風塵僕僕的由外歸來,一群人簇擁著他下馬,他脫下黑色披風,立即有奴僕快手接去。每隔一段時間,他都得離開京城視察茶府各處的產業,這次因為繞道去處理一些事,時間間隔得長一些,離家已有兩個月了。

  他一路走進大廳,僕人得到他要歸來的消息,廳上的燈沒敢熄,他眼腈一瞥,黑眸微瞇,立刻就發覺這裡比他離家時又多了些許改變,原本的梨木椅不見了,換上帶著清香的檀木椅,牆上的潑墨畫也換成古文詩詞。他繼續往前走,長廊上出現好幾盆牡丹,儘管在夜晚,傍著夜色,還是能點綴得長廊風景無限。

  他踏進房間,一絲淡笑掠過他的唇。才幾天,這女人連他的地盤也敢動了。

  以為他瞧不出來,牆角的那只百年古董花瓶變成一株修飾雅致的松柏盆栽,床腳下也多鋪了塊錦織地毯。

  他不動聲色的將一切納入眼底,人往屏風內走去,一桶熱水已經備在那,他的習慣是一回到府裡立刻沐浴更衣。

  服侍他的尚衣女們走了進來,紅著臉幫著他更衣,當看見他精壯的身軀時,個個是臉紅心跳,暗自興奮傾心。

  「退下。」他習慣在浸泡入浴後,便將閒雜人等遣退。

  這群尚衣女只好帶著依依不捨的目光魚貫走出。少主總不讓她們碰他的身子,曾有人大著膽子想為他擦背,卻立即遭到斥責,因此被打成重殘的也大有人在,慘事發生過幾回,便再沒有人膽敢企圖接近他了。

  尚衣女們照著規矩退至屏風外等候,半個時辰後,聽見水花四濺的聲音,知曉主子自浴桶內起身了,這才連忙上前為他穿上衣物。

  因為已是深夜,她們為他穿上質料舒適的內衫,不繫上帶子,任那大片性感的胸膛袒露。

  「都走吧!」他斜臥上床後,再次下令趕人。

  眾女面對這張波瀾不興的冷臉,縱然有心伺候,最終仍只能失望的離開。

  不多久,有人在他門邊徘徊。

  聽見腳步聲,他嘴唇微揚,神態不再像剛才那樣的冷淡,甚至帶了些莫名的浪蕩。

  「你要在外頭晃多久,還不進來!」他開口。

  立時門悄悄的被推開一條縫,有一顆腦袋探進來。「你回來了喔。」余系芍靦腆的笑著。

  「嗯,來!」他的話總是簡短。

  她乖乖的走進來,見他居然袒露胸膛,鼻間還聞到一股剛沐浴過的清新味道,她雙頰馬上緋然,頭垂得低低的幾乎不敢多瞄他一眼。

  茶夙潭見了銜著一抹笑,也沒打算將衣物穿好,依舊舒適的閒躺在床。「這麼晚了有事?」他閒閒的問。

  這時間她該睡了才是,他本想明早再去見她的,她卻自己先跑來了。清澈的鳳眸靜靜的凝視她。

  被深凝的人卻渾然不覺,一雙眼直盯著腳丫,有些期期艾艾。「那個……我是想問你,有……有……有沒有?……」她支支吾吾了半天,就是沒下文。

  「你想問什麼?」他難得好耐性的沒發火。

  「有……有沒有接到信?」她終於問出口了。這深夜不睡,聽到他回來就眼巴巴跑來,為的就是這事。

  「信?」

  余系芍眼眉稍稍飛揚起來,「是啊,我寫給你的信……你沒有接到嗎?」瞧見他深蹙起的眉心,她表情明顯失望起來。

  「什麼時候送的?」

  「兩個月前,你一離開,我就送了……」奇怪了,怎會沒收到呢?

  「誰幫你送信的?」他再問。

  「我不曉得,我將寫好的信交給老爺,他說會負責將信送到你手中的。」原來沒送到啊。

  他劍眉皺了皺,「我曉得了,這事我會處理的。」

  「不用處理也沒關係的,反正……反正你沒看見也好,裡頭沒寫什麼的……」

  沒寫什麼老頭會藏起來?哼!「說說看,你寫了些什麼?」

  「不說了,既然沒看見就算了。」她轉身打算走了。

  「回來!」他冷眸斂了斂。

  「是。」聽見他揚高的語氣,她馬上識相的轉回身來。

  茶夙潭審視了她一會,見她皮膚水嫩嫩的,臉圓圓的,豐盈了不少,對自己的爹沒那麼惱了。「坐到我床邊來。」他吩咐。

  「啊?」

  「別讓我說第二次。」

  他聲音聽似一如往常的冷然,她卻全身緊繃,馬上一屁股坐上床沿,一雙圓亮的眼直視前方,不敢亂瞄,就怕看見不該看的。

  他勾了勾唇角。這女人害羞得跟隻兔子沒兩樣,真不像是個寡婦。

  「能寫信了?」他睇著她染上紅霞的側臉。

  余系芍輕點了頭,很不好意思。習讀了半年的書,終於能寫些字了。

  「那好,以後你就幫著我記些事吧!」

  她聽了迅速轉過頭來,但一對上他赤裸的胸膛,馬上又慌慌張張的垂下腦袋。

  「你……你讓我幫你記事嗎?」她口吃的說。

  「你會讀會寫了不是嗎?」他好笑的瞧著她的反應,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明顯。

  「可是……還很粗淺,是十歲孩童的程度。」她沒什麼自信。

  「那就邊學邊做事,除非你想在我這繼續白吃白喝?」

  這話讓她立即挺直背脊。「說的沒錯,我不能再這麼白吃白喝下去。」

  她在這兒,名義上是老爺的夫子,實際上卻是成天跟著老爺讀書寫字,吃香喝辣,無所事事,唯一的苦差事,就是在晚膳後得聽老爺談「心事」,除此之外,她過的簡直是大小姐的生活,連一件衣服也沒洗過,她原本粗糙的雙手早已變得細嫩白皙,讓她常常望著它們產生濃濃的罪惡感。

  「好,如果你不嫌棄,就讓我幫你記些事。」至少讓她有事做,也比較不會遭到府裡其它人的白眼,瞧不起她只是個沒用的食客。

  「嗯,這次我會在京城多待些時候,等辦完爹的壽辰才走,之後我要去趟下坡城,你正好跟著我去。」

  余系芍眼睛瞬間亮起來。「下坡城?」

  「不想去?」他故意問。

  「你真願意帶我去?」

  「除非你不想去。」

  「想,想去,我很想去!」她立即興奮的應道。

  離家一年多了,不知家裡情況如何,娘身子可有好些?更不知同樣嫁了人的姐姐現在怎麼樣了?夫婿不在,夫家人對她可厚待?這些她都很掛心,可礙於自己是寡婦的身份,她不敢去關心,怕只會連累姐姐被夫家瞧不起,再加上自己先前過得並不好,也怕姐姐心疼,所以索性連口信也不敢托人帶回給家人,如今她在茶府,日子過得穩定平安,有機會當然想回去下坡城瞧瞧娘,打聽姐姐過得好不好。

  就知道她會想去,茶夙潭唇邊忍不住浮出一抹寵溺的笑。

  「說說你當初在下坡城的生活如何。」他半闔著星目,全身放鬆的要求。

  見到他如此模樣,她精神也自然而然的鬆散下來。「我家就住在下坡城的老街上,家裡有五口人,哥哥老惹是生非,娘終年病著,姐姐與我同一天出閣……」

  他噙著笑聽她說起小時候與姐姐到溪邊玩耍,不慎落水被路人救起的糗事,還聽她提起過年家裡米缸連一粒米也沒有,一家人跑到親戚家去乞食,以及後來她兄長惹禍傷人,逼得兩姐妹賣身嫁人,籌措銀兩讓兄長脫罪……

  這些他靜靜聽進耳裡,不置一語,神情也未見波動,她說著說著,眼皮越來越重,慢慢地身子越放越低,聲音也越來越小。

  他悄悄挪了位置,不到一刻,一具柔軟身子緩緩往下落,終至垂躺在他床邊,呼吸勻順的睡去。

  他如深陷泥沼般移不開目光,良久,唇畔才悠然綻出微笑,騰出自己的被子,輕輕覆在她身上,意態悠閒的跟著躺下,眼睛未闔,目光不瞬的凝望。

  「東西呢?」一大清早,茶夙潭出現在爹親面前。

  「什麼東西?」茶聯合心虛的裝傻。

  他斜睨,「我沒什麼耐性,你最好別惹我。」

  「瞧你對自己的爹說的這是什麼話?」茶聯合惱羞的扯鬍子。

  他攏了攏眉頭,「還不拿出來?」

  茶聯合見拗不過去,嘴唇蠕了蠕。「凶什麼凶,不過是張破紙罷了,也不想想你不在時,我是怎麼幫你照顧人的,養得白白胖胖不說,還花了全副精力去教她讀書寫字,想當年我自己讀書時都沒那麼認真用心--」

  「拿來吧。」完全沒有聽下去的意思,他不客氣的直接打斷。

  老人家臉上一僵,只好停止碎碎念的邀功,不情不願的走回床邊,翻開床鋪,在一堆瞧起來像是廢紙當中翻找出一紙信來。

  找出信後正要將床鋪翻回,茶夙潭走了過去,抽出壓在床鋪下的那些紙張,瞧了後,面色古怪。

  茶聯合見了拚命幹笑,一副做了虧心事被逮的模樣。

  他怎麼忘了,這些東西也藏在這裡?這下,糗了!

  「爹,這些是什麼?」茶夙潭冷冷的發問。

  「就……就是讓那丫頭練習用的造句……」

  「「茶夙潭是烏龜王八蛋」,這是造句?」他隨便抽出一頁紙念出上頭的內容。

  老眼飄到一旁去,假裝沒聽見。

  「茶夙潭不孝,不肯在家多陪陪老父!」

  「茶夙潭是個重色輕父的渾小子?」

  他念著手中一迭廢紙上寫的字,再翻了幾頁,眼神驀地一緊。「余系芍對茶夙潭琴心相挑、擲果河陽……你教她寫這些?」這回他愕然了。

  「她得學些成語嘛……」茶聯合眼神越飄越遠,完全不敢與兒子對視。

  「她知道所寫的這些字的意思嗎?」茶夙潭板下臉,沉聲問。

  「我有解釋,但她大概還不是很懂吧……」一臉心虛的回答。

  茶夙潭面色更顯難看。這些都是女子向男子訴衷情意的句子,爹竟然這樣戲謔那女人!他往下再翻開幾張,更火。「衾寒枕冷、趑趄卻顧?」

  茶聯合聽到這兩句卻挺起胸膛,態度理所當然起來。

  「本來就是,這幾句我可沒教錯,你常常拋家外出,一出門最少個把月才會回來,我與那丫頭難道不是被單寒涼,枕邊冷寂?」說著,他瞪了兒子一眼,「你拋下我這糟老頭就算了,那丫頭畢竟是女人,與你離別後會有多孤獨寂寞你不知道嗎?沒良心的!」末了還罵上一句。

  茶夙潭感到啼笑皆非了。爹故意教那女人一些艱澀的成語,誆她一時不懂,這是在對兒子不滿的懲治,還是真在說出那女人的心聲?

  「外頭風月無邊,希望茶夙潭不要穿花峽蝶?」看到這句,他幾乎要失笑了。

  那女人若知道自己寫的都是些什麼,大概會想撞牆去死吧?

  他這個爹真是頑劣到欠揍了!

  茶聯合見兒子臉色發臭,這才總算不好意思的搔搔頭,「哪個女人不期盼自己的男人別在外頭拈花惹草的,我若不是見那丫頭在家裡老是癡望天邊,也不會突發奇想的要她寫這些。」他解釋。

  「她經常發呆?」茶夙潭挑眉問。

  「是啊,每次你一出門,她就開始發呆,也不知在想什麼?」

  「喔?」他似笑非笑。

  「喔什麼喔,人家是在想你!你在時,雖不見得有空理人家,但總是還見得著面,她笑容也是滿滿,但你一走,她整個人就顯得無精打采,除了跟我這老頭聊天時有點神采外,其餘時候總是悶悶的。」

  茶夙潭抿嘴笑了,他實在很難相信有人與爹「聊天」時能夠出現什麼神采來。

  「這就代表她想我?」

  「難道不是,你都沒發現嗎?她其它字寫得還是醜得緊,唯有「茶夙潭」三個字漂亮確實,這不是特別下過工夫是什麼?」

  他的笑容加深了,雙眼盯向手中的紙張,幾乎每頁紙上都有著「茶夙潭」三個字。

  茶聯合伸手要將那些紙收回,但是被兒子一瞪,只好識趣的作罷。「養兒子有什麼用?以後八成也是個妻奴!當初不如生個女兒,還能伴在身邊嘀嘀咕咕多好,至少不會動不動就給我臉色瞧,真是沒天良--」

  「以後別再讓那女人寫這些了。」茶夙潭道。

  「怎麼?怕那丫頭以後怨我,翁媳之間會產生嫌隙?」茶聯合冷哼。

  茶夙潭沒再理他,拿了余系芍寫的信,轉身走人。

  「喂,臭小予,看了信別太難過,那是你自找的,別來怨我!」老人家在後頭揚聲嘿嘿笑著。

  余系芍從睡夢中驚醒,一屁股坐起身,慌張的向四周望去,瞬間,放鬆下來,抓著衣襟長長吁了一口氣。

  還以為……幸虧是在自己屋裡!

  這裡的一桌一椅、一床一被,都是她精心挑選佈置的,此刻睜開眼睛看見這一切,她立即安下心來。

  可能是夢吧,昨晚找過那人後就自己回房睡了,沒有離譜的在少主床上睡去,好在好在,不然--

  「余姐姐,你睡得可真久,可能是昨夜與少主聊得太晚,到天亮才回來,太累了吧?」小玉忽然笑嘻嘻的探頭向她。

  她嚇了一跳,「我天亮才回來?」自己有在他房裡待那麼久嗎?

  「是啊,你這一覺起來都快午時了,這會是要先吃早膳,還是早午膳一起用啊?」小玉幫她端來梳洗用具,一面笑問。

  「我--」

  「我瞧還是早午膳一起用吧,清晨少主抱你回來時吩咐,不管你何時醒來,要廚房都將你的早膳溫著,這會你就乾脆兩頓一起吃,免得浪費了。」

  余系芍心臟漏跳了一拍。「是少主抱我回來的?」不是她自己走回來的?她連聲音都發顫了。

  「咦?你不曉得嗎?啊,果然是睡死了,虧少主還輕手輕腳的擔心吵醒你。」

  她一窒,久久,忍不住抱著頭發出一陣申吟。果然在人家床上睡著,她居然幹下這離譜的事,真想撞牆了!「小玉,那個……除了你以外,還有人瞧見我被少主抱回來嗎?」她急忙問清楚。

  要是讓人瞧見就糟了,這可是有損那人名聲的!

  小玉瞧她緊張的模樣,也明白她在擔心什麼,歎口氣。「那麼大清早的,大伙都還在床上賴著呢,我是因為守在你房裡候著,才見到少主抱你回來,其它人應該沒看見,你不用憂心。」

  「那就好。」她重重吁了口長氣。

  小玉見狀,搖了搖頭。「余姐姐,你有沒有想過,主子為什麼對你這麼呵護呢?」她突然問起這事。

  余系芍微愣,不解其意。「小玉?」

  「雖說你是賣身給少主為僕的,但他並沒有將你當成下人看待,他讓你習字,給你青玉,供你優渥的生活,卻不要求你任何事,而且每次外出歸來,總是第一個先見你,今早更是親自將你抱回房,那小心翼翼怕驚醒你的神情,我見了都羨慕。余姐姐,少主其實對你--」

  「小玉,別說出來,這話,不論如何都別說出來!」她慌亂的打斷她的話。

  「余姐姐,你……」

  「別忘了,我是寡婦啊!」余系芍難堪的提醒她。

  「寡婦又如何?你說過還未洞房對方就死了,嚴格說起來,你還是--」

  「不要說了!」她直接將掌心上醜陋的烙印攤在小玉面前。

  小玉驀然住口了。

  凶寡,光憑這個烙印,不管她是不是完壁之身,這身份都將跟著她一輩子,注定她這生無追求幸福的權利。

  而她這生不會、也不能有男人要她,若肯要她的男人必會成為眾人的笑柄!

  「余姐姐,難道你就甘願這樣過一輩子嗎?你對少主……就沒有存過一點心思嗎?」小玉忍了半天終於還是問出口。

  她胸口驟然擰起,喉頭竟然緊得發不出任何話回答。

  「你不想害人,但你的心未必甘願,換作是我就不甘願,憑什麼不能夠,憑什麼?」

  余系芍身子震了下。

  小玉明白自己不該多嘴的,但說出去的話又收不回來,半晌後,吶吶的開口,「我……先去為你準備膳食。」匆匆轉身出了屋子。

  余系芍還愣著,久久沒有變換過姿勢,腦子裡不斷想著小玉的話。她捫心自問,她對他到底有沒有存上任何心思?

  一個對她這麼好的人,她不會完全無知覺這代表著什麼。

  她只是一直裝傻,想說就這樣裝上一輩子,只要能待在他身邊,不管以哪種形式,就算是老天厚待她了。

  有這樣的想法,算不算對那男人有非分之想?算吧,怎能不算……

  淚水不知不覺的滾落了,一滴、兩滴、三滴……

  「小玉,你不是我,不會瞭解那種就算是不甘願也得甘願的心情……」

  茶夙潭將手中的信捏成一團,表情極陰。

  李鳳獅瞧了心驚。「少主?」

  「去,打明日開始,請一個新的夫子到府裡來。」他沉聲吩咐。

  「新的夫子?這是……要教誰?」小心謹慎的確認。

  「那女人!」

  李鳳獅微訝,「余姑娘不是已經由老爺親自教導了,還需要請外人嗎?」

  「就是由那老頭親自教導才會出事!」他咬牙說。

  從不曾見過他這麼氣惱,李鳳獅心頭更好奇這是怎麼回事了。「請問……是出了什麼事嗎?」眼睛不住往捏在主子手中的那紙信瞄。

  茶夙潭瞪了他一眼,教他全身一陣發毛。

  「你自己看!」將信擲給屬下。

  李鳳獅戰戰兢兢兼好奇無比的將捏皺成團的信攤開--

  少煮:

  你什麼時候回來?

  再過幾個月就是老爺的瘦辰,他說那天最適合與人雲雨巫山、耳鬢廝磨,要我那日穿漂亮些等著好事發生。

  可是,我問老爺,什麼是「雲雨巫山、耳鬢廝磨」?他說等你回來就能告訴我,不過我等不急,就事說先寫信問你,若少煮得空,就為我回個信吧!

  對了,老爺還教了一句「魚水之歡」,他說你應該董,如果不董,可以為我安排人特別教倒……

  怨少煮健康,早日龜來!

  系芍筆

  李鳳獅讀完後,差點沒嚇暈。短短幾行字,錯字連篇還是小事,最離譜的是老爺要找人教導她「魚水之歡」,讀到那段,他眼睛都快暴凸了!

  我的媽呀,少主當真所托非人,該是後悔死讓老爺親自教導余姑娘了吧?

  「老爺他……玩性重了點,您不要太生氣……」他小聲的為老主子說情。

  「哼!」茶夙潭幾乎鐵青了臉。難怪老頭要扣下,不讓信送到他手中。

  他分明想用那女人整他!「吩咐下去,不許爹再接近她,以後我將她收回自己帶。」

  「自己帶?」

  「反正我已決定爹壽辰過後即帶她上路,以後她跟著我大江南北去,省得留在這被老頭帶壞。」

  瞧著氣得不輕的主子,李鳳獅其實很想搗嘴偷笑的,但又不敢,怕少主會將對老爺的怒氣轉到自己身上來,他輕輕咳了兩聲掩飾忍笑的動作。「這個……我知道了,我會去找新的夫子,至少在咱們出發前好好教導她「正確」的字義讀寫。」

  「嗯,對了,岡山那邊如何了?」茶夙潭點了頭後,又問起另一件事。

  「不妙!」其實他進來就是要稟告這事,不巧遇見少主讀信讀到肝火旺盛,害他差點連正事都忘了。「您說的沒錯,鳳將軍正為女人愁著,聽說他一時疏失,讓那群人抓走他心愛的人,現正暴跳如雷,誓言將對方粉身碎骨!」

  「那群人居然有辦法在少本面前將人弄走?」茶夙潭蹙了眉。「少本有傳書要我支援嗎?」

  「沒有,鳳將軍好像是想親自報仇!」鳳將軍也不是省油的燈,這回好像是被徹底惹惱了。

  「嗯,我知道了,不過你還是隨時注意岡山那邊的狀況,我不希望少本有任何閃失。」茶夙潭交代。

  「好的。」李鳳獅應聲後原想退下,突然又想起一事的回頭。「少主,鳳將軍的妹妹要回來了。」

  「是嗎?」他沒有什麼特殊表情。

  「月底老爺壽辰,她特地來賀壽的。」

  「嗯,那便為她準備間廂房好好款待。」他淡然吩咐。

  「可是,鳳小姐她……」

  茶夙潭瞧了眼欲言又止的屬下後冷笑。「擔心什麼?」

  「沒……沒擔心什麼。」李鳳獅立即說。

  既然主子不擔心,那應該沒事才是,他不敢找麻煩的忙退出去了。

  李鳳獅走後,茶夙潭視線重新回到信上的幾個字。雲雨巫山、耳鬢廝磨、魚水之歡……

  他露出很細微的笑,似在盤算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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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7 00:06:5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你這是什麼意思,這樣欺我?」茶聯合氣呼呼的跑來拍桌,也不管茶夙潭正與南北七十二處軍火庫的領事在開會,扯著嗓子像是要與兒子拚命了。

  眾人見他氣成這樣,無不緊張訝異。這是兩父子要翻臉了嗎?

  先前怎麼沒聽說茶家的主子們不和呢?

  這下眾人目瞪口呆的坐著,瞧茶聯合接下來是要鬧分家,還是要自己兒子滾出去。

  可話又說回來,老爺早將家業放給了少主,現下全茶家的產業幾乎都在少主名下,這父子倆若鬧起來,大伙還真不知怎麼收拾!

  「這是你自找的,別來怨我。」茶夙潭望著爹親,冷冷的說,一點也沒心軟的意思。

  自找的,別來怨我……這話怎麼這麼耳熟,好像自己才對人說過……可惡,就知道這小子看了信後會挾怨報復!「我只是一時無聊犯事,你不能這樣絕情!」他改打悲情牌。

  眾人一聽更是怔愕。這是怎麼回事?這會是正上演父子爭奪家產,老子戰敗乞求兒子原諒的戲碼嗎?

  「犯事就是犯事,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沒什麼好說的。」茶夙潭一臉的沒得商量。

  兒子真狠啊!眾人心想。老爺一定是犯了什麼大錯,不然怎會惹得少主完全不顧情面,只是他們很好奇,老爺究竟是犯了什麼錯啊?

  「嗚嗚,你不能這樣啦……」茶聯合竟是當眾大哭起來。

  李鳳獅也在座,見狀連忙上前打圓場,「老爺,這裡人多,您有事不如等少主忙完,私下再商量商量,說不定還有轉圜……」

  「還商量什麼?這不孝子,這樣欺我,他是人還不是?」茶聯合開罵了。

  一聽,他頭也痛了,轉身見少主神色開始不豫,只得又忙向老主子勸說:「老爺,這事您也有錯,不如--」

  「不用說了,我老了,沒用了,要個人也不行,嗚嗚,也不想想,都不給見,人家夜晚寂寞……連個談心的對象都沒有,這不是要我去死嗎?嗚嗚……」

  啊?眾人心驚的猜測。莫非是老爺要續絃,少主不肯吧?

  瞧他哭成這樣,八成是很中意這名女子,老爺臨老入花叢,這個女人好大的魅力,到底是誰啊?

  茶夙潭那八方吹不動的鎮定臉龐,終於黑下來了。

  「你們評評理,我一個老頭平日寂寞得很,老友一個個都趕著見閻羅王去了,又不能期望自己日理萬機、把口水當成寶貝的兒子陪我說話……不就是一名丫頭,這也不行,你們說他狠不狠?」茶聯合改向眾人哭訴。

  大伙聽了誰能不同情的猛點頭。老人家寂寞,不過是個女人,少主何必這麼嚴苛?

  「少主,老爺年紀也大了,又即將過六十大壽,若想續絃--」有人同情心氾濫,忍不住試著說情了。

  「住口!」茶夙潭顯然怒了。

  那開口的人馬上噤若寒蟬,不敢再多事。

  「嗚嗚,瞧我養的好兒子,這麼不孝,自己相中的女人我就碰不得,這天下哪有這道理?」

  茶聯合這話一落,所有人立刻驚得闔不攏嘴。敢情是父子搶一女?

  這、這未免太驚世駭俗了……

  眾人瞠目結舌,一時,現場鴉雀無聲。

  這日,一名芙蓉玉面的嬌客出現在茶府的大廳中。

  茶府上下無一不歡喜,像是對這名嬌客很熟悉,所有人忙著慇勤招呼,態度熱情得不得了。

  余系芍遠遠見著女子,猜測著。這人是誰?

  娟娟正端著沏好的茶水過來,見她好奇的立在門邊,立即面露不屑,撇嘴上前冷譏。

  「這人是當朝鳳大將軍的妹妹,小鳳姑娘,是真正身份尊貴的大家閨秀,是咱們府裡的常客,日前離京出遊一陣子,最近才回京,她與少主青梅竹馬,交情並非一般。」最後的話更像是在暗示什麼。

  她當然聽得出來對方的意思,當下低著頭轉身就要離開。

  「你給我站住!」娟娟的語氣極為不客氣。茶府的奴僕都知道兩位主子寵她,把她當成貴客供著,主子們態度如此,眾人雖然不認同,也無從置喙,只能在私下鄙視排擠她。

  她無可奈何的轉回身,等著娟娟還要說什麼。

  「你該明白自己的身份,雖然主子們不介意,但畢竟人言可畏,若讓人家知道府裡收留了一個年輕寡婦,總不是光彩的事。」娟娟丟下這話,扭身進到廳裡為貴客奉茶了。

  余系芍靜默的站著。自己是這府裡的毒瘤,除了這宅子的主人不嫌棄她外,沒人願意接受她,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安分守己,不為任何人帶來麻煩……

  拎起裙擺就要退回自己屋裡待著,卻聽見大廳裡娟娟與那姑娘的談話--

  「這宅子莫非是經過高人改造,怎麼變得不太一樣了,先前已經夠雅致了,這會更添典雅,茶大哥每日忙著研究兵器,想不到也有閒情管這些?」小鳳問。

  「這不是少主要人改的。」娟娟解釋,口氣帶著不屑。

  「難不成是老爺子,他成日在家喊無聊,終於找到興趣的事辦了?」

  「也不是老爺吩咐的……這事小鳳姑娘就別多問了,不重要的。對了,這是您最愛喝的黃山毛峰茶,您先喝口茶歇息一下吧,晚些少主忙完就會回來了。」

  「這麼巧,他出去了?」不能馬上見到茶夙潭,小鳳顯得有些失望。

  「是啊,但府裡已有人去通知他了,應該很快會趕回來,您不用急。」

  「死丫頭,我哪急了!」小鳳嬌嗔。

  「嘻,小鳳姑娘就不用掩飾了,您對我家少主的心思,我們還不知道嗎……」

  聽到這,余系芍心彷彿被針戳了幾下,刺刺麻麻的。

  這位小鳳姑娘是他的對象嗎?

  光瞧兩人的外貌就很匹配,再加上相當的家世,根本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說不出心坎那鬱結的滋味是什麼,她垂眉歎息,一路悶悶的往自己屋子的方向走去,只想著將自己藏起來,別出現讓主子丟人。

  「丫頭,真是你!」是茶聯合,他的語氣可是十分驚喜。好幾天不見她了,那小子百般阻撓不讓他見她,這會見到人,怎能不喜上眉梢。

  「老爺。」見到他,余系芍鬱悶的心思稍稍化解,也很高興能遇見他。最近少主突然為她請了一名新的夫子,新夫子像是在嚴防什麼人靠近似的,成天跟著她,而少主也很奇怪,這幾天只要待在府裡時,就把她拴在身邊。片刻,幾次一見老爺出現,立刻就支開她,她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他這是故意隔離她與老爺嗎?但這又是為什麼?

  「你這是要回房嗎?」茶聯合瞧著她要走的方向,會意的問。

  「是的。」想起娟娟的警告,她又落寞黯然了。

  茶聯合瞧瞧她,再瞧向不遠處的大廳,賊眼一溜。「回房去做什麼?走,陪我去見客人。」他一把拉過她就往大廳去。

  她大驚失色,「老爺,我不--」

  「不什麼?我聽說那小子讓你記事,這會府裡有客人來,你應當去認識認識,順道記錄一下事情,回頭那小子問起,才知客人說了什麼。」他不由分說強拉她進了大廳。

  娟娟一見余系芍居然罔顧她的警告還厚顏出現,立即偷偷怒視她,讓她好不難堪。

  而小鳳在見到茶聯合後,立即笑臉迎人的起身問安,「老爺子好!」

  「好好好,半年多不見,你又標緻了不少啊!」他張嘴笑著。

  她聽了笑容更甜,「多謝老爺子誇獎。」

  「聽說你是專程來給老頭子我賀壽的,真是有心啊!來來來,這邊坐,我順道給你介紹我的夫子。」茶聯合向小鳳招手說。

  「夫子?」

  「是啊,這位就是我的夫子,姓余,我叫她余夫子。」他將還僵著身子的余系芍往她面前推。

  沒預計見客,余系芍乍見她可尷尬了,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反倒是小鳳心思細密的打量起她來,見她衣物精緻,胸前還掛了只罕見的雞心血玉墜,耳上也墜著瑪瑙,物品高貴卻不露半點俗氣,小鳳精明的眼睛一閃。「姓余?原來外頭傳的人就是你?」

  「什麼就是我?」余系芍一頭霧水。

  小鳳表情一整,「外傳那個手腕高超,讓茶家父子倆反目成仇的女夫子,就是你!」

  「什麼?」這是什麼荒唐傳言!

  飯桌上的氣氛真的很不對勁。

  圓桌擺滿了菜餚,茶聯合笑吟吟的強拉余系芍坐下,而主客小鳳就坐在對面,隨後由外回來的茶夙潭瞧見爹親與那女人坐一起,眉頭一皺,就往她另一側的位子坐下。

  這讓小鳳有些愕然。她以為茶大哥會坐到她身邊來的,可居然不是!

  「小鳳,這些都是你愛吃的菜,是我吩咐廚子特別做的,你多吃點多吃點!」

  茶聯合嘴裡塞滿食物,招呼道。

  「好--」

  她語音未落,就又聽見老爺子張嘴說:「丫頭,這魚燒得不錯,你也吃一口,還有那雞肉可嫩的,吃吃吃,別光扒飯。」他夾了雞腿往旁邊碗裡放。

  余系芍為難的盯著那只幾乎覆蓋住她整碗飯的雞腿,不知如何才能由空隙中挑到白飯來吃。

  茶夙潭瞧了她一眼,默默伸出筷子幫她把那隻雞腿夾到自己碗裡。「吃吧。」

  之後他淡聲說。

  小鳳臉色不禁微變。

  但茶聯合看起來更不滿。「那是我給丫頭的雞腿,你要吃不會自己夾?」他怨惱的對兒子吼。

  茶夙潭沒理他,逕自吃著飯菜。

  想吵架遇到鐵牆,茶聯合沒趣的瞄見表情吃驚的小鳳,暗自嘿嘿兩聲後--

  「小鳳,我月底才過壽,你提早這麼多天就來,應該不是為了我吧?」

  被人說中心事,她面容微微泛紅了。「我當然是為了老爺子的大壽而來,難道老爺子不歡迎我?」

  「我當然歡迎,而且不只我歡迎,我府上這位省話少主,這次願意回來待上這麼久,八成也是因為你的關係,知道你要到,這才特意留待我生日過後才走,你面子不小啊,瞧來,我家這小子也不全然是個木頭人。」他唯恐天下不亂的說著。

  茶大哥是為她留下的?小鳳欣喜不已,瞧向心上人的眼神更添嬌媚。

  茶夙潭忍不住凝斂了眉宇,掃了老頭子一眼,責怪他胡說八道。

  茶聯合不甘示弱,朝他挑釁的瞪眼,空氣中彷彿可以聽見兩父子刀戈相向的聲音。

  「小鳳這次來京城,我已交代鳳獅幫你安排好一切,少本在京城的府邸正在整修,你就暫時住在茶府,有任何需要都找鳳獅,別客氣。」茶夙潭開口說。

  原本聽了老爺子的話,心情正好的小鳳這會笑臉立刻垮下。「你不陪我?」以為這麼久沒見了,茶大哥見她回來會親自陪她的。

  「我若得空自然會陪你。」他對她露出如往常一般的淺淺笑顏。

  「是啊是啊,夙潭最重視你了,與少本又是兄弟,再忙也會抽空陪你的。」茶聯合馬上又煽風點火,眼光還刻意瞄向默默吃著飯,臉卻越垂越低的余系芍。

  茶夙潭面上雖看不出波動,但一雙利眼卻是將她黯然的思緒全收入眼底。「吃完飯先回我房裡,我有東西給你。」他對她交代。

  「喔。」她埋頭吃著飯,也不知有沒有聽進他的話。

  他面色有點沉,「碗裡有金子嗎?鼻子都沾到飯粒了,還不抬起頭來,我幫你去飯粒。」

  小鳳聽著益發訝然。他幫她去飯粒?

  余系芍沒動,他索性動手托過她的下顎,挑起她鼻尖上的一顆飯粒。

  小鳳見了大為震驚,啪的一聲丟下碗筷。「茶大哥,你這是做什麼?」她忍很久了,這女人到底是什麼身份,憑什麼讓他這麼溫柔相待?

  茶聯合瞧她發火,立即見縫插針的陰笑道:「就是說啊,這是做什麼呢?在小鳳面前也不知避諱,人家又不是沒有手,去飯粒不會自己來嗎?要不然也還有我,照顧丫頭的事還用得著你嗎?」

  這煽風點火的風涼話果然馬上讓小鳳更加激動。「外頭的傳言居然是真的,你們父子倆真為一個女人爭風吃醋!」她瞪大眼。

  茶夙潭神色並未怎麼改變,像是不理。

  茶聯合皺皺鼻繼續說:「那是誤會,老頭我怎會跟兒子搶女人,再說我兒子龜毛得很,又怎會看上什麼人?這位只是我的夫子罷了,外頭瞎傳什麼,真是莫名其妙!兒子,你說是不?」

  原沒什麼火氣的雙目已閃出火焰了。「你夠了吧?」他語氣加重,嚴重警告。

  老頭子當沒聽見。「哼,難道不是?莫非,你是真的對我的夫子有意思?」

  這話讓余系芍拿碗筷的手一震,立刻無措起來。

  茶夙潭雖末發一語,但那默認的態度已說明一切。

  小鳳瞬間臉色大變。「茶大哥,你不會鬧出這種笑話的,我不相信你是那種會和自己父親搶女人的人,你不會的,況且你明知我對你--」說到一半,她羞憤的住了口,一咬牙拂袖而去。

  她一走,余系芍臉孔越來越白,當下也坐不住的放下碗筷倉促離席。

  飯廳裡留下一老一少詭異的對峙著。

  「這麼報復後,你痛快了?」茶夙潭問向爹親。

  「痛快,誰教你那麼對我,瞧這會那丫頭還理不理你,你活該!」茶聯合蹺起腿,幸災樂禍的說。

  輕睞他一眼,「爹,說真的,謝啦!」

  「什麼?」兒子吃錯藥了,怎麼反而向他道謝?

  「如今事情說開了也好,那女人逃避不了了,省得我還得多費唇舌。」

  茶聯合愣了一下,「敢情我還幫了你?」

  「可不是。」他微笑。

  「可惡!」

  「可惡什麼?你不希望見我盡快有個了結?」

  「我……這個……」茶聯合眼一翻,「好啦好啦,你最好能因此而了結,那丫頭我瞭解,心思複雜得很,她不會想「恩將仇報」的,你看著好了,說開後你會更煩。」他露出等著看熱鬧的表情。

  茶夙潭抿起唇,眉峰也漸漸攏起,將月牙筷輕敲著桌面,想著那女人離去時的神情,意識到有些棘手了。

  屋裡,余系芍怔怔地望著自己的掌心,整張小臉蒼白得毫無血色。

  「這有什麼好瞧的!」忽地,她的掌心教人攥住往前扯去,茶夙潭往她掌心裡投上一眼,眸中立即有了怒意。

  「少主!」她急著將掌心收回,可是他攥得很緊,她縮不回去。

  「我要你來找我的,為何不來?」

  「我……」她漲紅了臉,瑟縮了下。

  「為何不來?是忘了還是沒聽見我說的話?」他咄咄逼人。

  「都不是,是我不想去。」面對這雙灼人眼眸,她不知哪來的勇氣敢這麼說。

  他眸光凜厲,「為什麼?」

  余系芍回視他的眸中儘是壓抑不住的忐忑。「我、我累了,想休息……所以沒去。」她終究沒有勇氣與他對峙下去,幽然的說。

  茶夙潭凝視著她,「你在生氣嗎?」語氣有點痦咽。

  「生氣?沒有,我為什麼要生氣?」她撇過臉,困窘的否認。

  「小鳳是我兄弟的妹子,也就是我的妹子--」

  「你不用對我解釋這些的,我不需要知道!」她忽然激動了起來,但隨即就後悔。自己若是沒生氣,又何須對他發脾氣?

  他眼神發緊地盯著她,凝視她的目光是一種教人惶惶不安的熱切。「真的不需要知道嗎?你這是對我的信任,還是對自己的自信?」他故意問。

  一股酸澀的滋味湧上她的心頭。「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她垂下頭。

  「你是聽不懂我在對你表白,還是不明白自己明明在意卻故意裝傻?」

  「你!」她一雙水漾眼睛睜得老大,被他毫不掩飾的話嚇住了。

  「別說你不知道我的心思,是傻子才不知,而你,還沒傻到這種地步!」他逼近她。

  她屏住氣息,臉龐刷成白色。

  「不問問我,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嗎?」茶夙潭繼續欺近,眼神出奇的明亮。

  她搖著頭,心跳如雷的阻止他靠近。

  「從馬蹄踹毀你花轎開始的吧,轎毀的那一刻,就注定你得跟我在一起。」鐵臂已輕鬆的箝制住她的腰,並將她霸道的往自己懷裡帶。

  余系芍像只受驚的小鹿,極力想掙脫他,但越是使力,他圈得越是緊。「放開我。」她幾近懇求道。

  「可以,不過,我說過有東西要給你的,給過,就會放你走。」他盡情的欣賞她焦急酡紅的嬌顏,十足從容的回答。

  「你……要給我什麼東西?」她顫抖的問。

  茶夙潭的回答是俯下頭去封住她的唇,這個吻來得突然,完全讓她猝不及防就陷入他的風暴漩渦中。

  她沒料到他會吻她,驚得瞳眸睜大,他輕笑,騰出一隻手掌覆上她的眼。

  「這就是我要給你的,你收好……」他恣意品嚐她口中醉人心扉的甜美。

  余系芍眼眸陷入狂烈的黑色中,根本無力反抗,只能任他將她囚在懷中盡情的索討。

  他的吻逐漸由激烈趨於輕柔,安撫著她的慌張,溫柔地挑逗著,啄弄著,深吻著她的唇……

  直到懷裡的身子逐漸癱軟下來,茶夙潭才移開覆在她眼上的掌心,深情的臉孔在瞧見她淚痕的瞬間,一僵,面容跟著發青。「系芍?」

  「我會為你帶來厄運的!」她長睫仍輕闔著,淚水卻順著臉龐蜿蜒滑落,她聲音嘶啞的說。

  「胡言!」

  「你不該,不該這樣對我的……」

  他的胸口驟然緊縮。

  「你是那般高高在上的男人,對我就算再好也只能到此為止,別再踏前一步,你會粉身碎骨的!」她淚如雨下的警告。

  茶夙潭黑眸一緊,有種狂暴的氣息在他眼中流竄,他倏地伸手捧過她淚雨紛落的嬌顏,快速地再次將自己的唇印上。

  這次是一種不容拒絕的宣告,宣告,就算粉身碎骨,他也要得到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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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7 00:07:1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烏雲蔽月。

  一道纖細身影只拎了個包袱,即匆匆走出茶府。

  她邊走邊回頭,直到再也看不見那座高簷闊宅為止。

  她輕拭著淚珠告訴自己,不要再回頭了,那地方再溫暖誘人,終是不能留戀的地方。

  她穿回自己原本的破衣裳,手上拎著的也是當初那個舊包袱,那人給的一切,她一絲一毫都沒帶走。

  那一切不屬於她,就像那男人不屬於她一樣……若不想將有恩於她的少主給毀了,最好的法子就是從此遠避那雙掠奪跋扈的眼睛!

  她身無分文的離開茶府,走進一間小廟,打算在這窩上一晚,明天起程往下坡城去。她想偷偷回去一趟,瞧姐姐若過得好,便不打擾的離去,若不然,姐妹倆也好互相安慰,一起盤算未來。

  這是間香火不鼎盛的小廟,除了一尊佛像以及幾張破桌椅之外,什麼都沒有,真可說「家徒四壁」,幸好還有根細細的香燭點著,否則真有幾分的荒涼陰森。

  要不是為了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她還真不願意進來,小心移步到角落後,她抱著膝縮起身子,不安地睜大眼等待天亮。

  小廟外。

  「看吧,就告訴過你,不好搞的,這會人家情願蹲破廟也不要你的香窩。」老頭冷言冷語的說著。

  年輕男子臉可臭了!

  「小子,別以為她跟你娘一樣傻氣,就會乖乖受你擺佈,沒這回事的。」老頭陰笑續道。

  「我沒當她是娘!」男子沒好氣的反駁。

  「對,你沒當她是娘,你只是受那雙與某人相似的眼睛吸引,最後還貪上人家的美色,就像豺狼一樣,把人家用金銀供著,其實沒安好心的想將人家連骨帶肉吞了。」

  男子狠命瞪著嘴巴不饒人的爹親。

  「怎麼,不承認?若不是你貪人家的唇香,人家會連夜打包走人嗎?要不是我發現得早,通知你,你的小麇鹿早不見了,不知感恩,還好意思瞪我!」

  男子氣結,懶得理他,要親自進廟裡逮那落跑的小麇鹿了。

  「喂,小子,把人給我帶回來,不然你也別回來了!」茶聯合在後頭張牙舞爪的低喊。

  茶夙潭撇嘴,哼了聲走進破廟裡。

  小廟裡。

  陣風吹來,那根細細的香燭隨之熄滅,余系芍蹲在角落,陷入一片嚇人的黑暗中。

  她幾乎驚惶失措,在這黑漆漆一片杳無人煙的地方,突然間她覺得好無助,熱淚驀地湧進眼中,忍不住發出低低的哭泣聲。

  才離開茶家不到兩個時辰,她就已經對那人思念不已,幾度想拔腿奔回去,但是,不能,她不能回去,咬牙也得撐住,不能回去的……

  她的哭聲越來越悲切,眼淚肆意地淌流,宣洩著心中無限的委屈與不甘。

  微微月光下,茶夙潭倚在牆邊凝視她,原本憤怒的情緒,在這時已平靜下來。

  他完全曉得,處於劣勢的是自己,當她在他面前第一次流下眼淚時,他就知道自己招架不住她的,那是種驀然發現自己弱點後的震驚。

  這女人的苦與顧忌他不是不清楚,但是,他沒打算退縮,無論如何,這女人,他是要定了!

  他緩步上前,張開手臂,倏地抱住慌張又無措的她。

  夜色中突然教人箝擁入懷,余系芍驚得一時忘記掙扎,等到想呼救時卻恍然發覺,自己跌入的似乎是某個溫暖又熟悉的懷抱……

  她喉嚨已然發不出任何聲音了,僵直的身軀連呼吸都屏住了。

  「你已賣身茶家,這一生都是茶家人,怎敢走人?」茶夙潭下顎緊繃的開口。

  真是他!他追來了!「我……不走不行的……」她搗唇在他懷裡哽咽著。

  「你這女人要走可以,得償我八條人命以及價值七十萬兩兵器的賠償金!」他壓抑著怒氣。

  「你強人所難……」她心很苦,淚珠不斷由眼眶墜下。

  「不能怪我強人所難,因為你有一樣東西押在我這兒,即便你有錢有命也贖不走!」

  夜色下,她茫然相望,疑惑自己押了什麼給他。


  茶夙潭微笑,「傻瓜,你的心早押給我做擔保了,你自己難道不知道?」

  她愕然。是啊,她的心早押出去了,他是債主,在他面前,她想否認也否認不了!

  「跟我回去吧,別再試圖棄保潛逃,否則我勢必對擔保品採取強烈的措施!」

  她怔忡的瞧著他眼中的光簇,那彷彿就是指引她歸處的明燈,她很想隨著那道光走,但是,理智告訴她,那光簇就像海市蜃樓,遙不可及……

  她不能迷惑,此時若不清醒,終究會害人害己的!

  余系芍使力推開他,「不,我不回去。」她心一橫的拒絕。

  他鳳眸倏瞇。這女人的頑固簡直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由得了你嗎?」既然她不肯配合,他決定扣押擔保了。

  「你不能勉強我接受你!」她強迫自己拉下臉,絕不能心軟。

  「我不能嗎?那你走出去吧!」他雙臂環胸,神情陰冷。

  他願意放她走,這麼輕易的?既是如此,他又何必連夜追趕而來?

  余系芍反教他的反應怔住了。

  「不走了?」茶夙潭冷眼看她。

  她心弦抽緊,挺直背脊,昂起脖子,深吸了一口氣。他願意放手最好,她該感激他的理智,這救了他也救了自己!

  「那我走了,你……你保重。」忍住別離的心酸,她含笑道。

  終是得分離,本來遺憾在分離前不能平心靜氣的與他道別,如今……

  這樣很好,老天還是厚待她的,讓他們分離前還能見上一面,真是太好了……

  可惜他沒有回應她任何的隻字片語,得不到他的一聲珍重,她落寞的轉過身,蒼白著臉走向小廟門口。時值春末夏初,照理說晚風輕暖,但夜風吹來,卻讓她覺得心涼刺骨,回頭不捨的再望一眼小廟。這一別就真的是天各一方了,沒了他的庇護,從今以後只能靠自己了。

  雙手抱緊那破舊的小包袱,她縮瑟了下後,不敢多作留戀的快步往前,走了兩三步後,驀然間,原本黑暗的四周驟亮,她雙目被白光刺得睜不開眼,等適應了光線,這一瞧,卻驚呆住了!

  放眼望去,小廟門口儘是提著燈籠的人,這些人她全都識得,是茶府上下兩百餘口人……他竟出動府裡所有人出來追她?

  難怪他願意放她走出來!

  茶夙潭悠然步出小廟,走向她後,公然且跋扈地將她圈回懷抱裡。

  她不禁大驚失色。面前這麼多人,他怎能抱她?正要掙扎,卻聽他對著眾人揚聲宣佈,「我剛定下這女人,她將成為茶府的少夫人!」

  這話不只教余系芍錯愕,更讓廟外所有人嘩然。

  茶夙潭對眾人的震驚視若無睹,又道:「婚期就訂在與老爺大壽的同一天。」

  這一宣佈,眾人更加不敢置信。他們的少主竟會做出這樣離譜的決定!

  這凶寡女子就連當尋常人家的侍妾都不夠資格,如今他們身份顯赫的主子居然要迎娶她當正室?這太荒唐了!

  現場一片死寂,竟無人臉上出現一絲喜色。

  這時,茶聯合衝了出來,拍手大叫,「好啊,與我生辰同一天迎親,名副其實的雙喜臨門,很好很好,我同意!」

  眾人傻眼。雖知老爺平日瘋瘋癲癲,但遇著這種攸關茶府未來主母的大事,他該要「清醒」了不是碼?可他竟是滿口贊成?

  茶府上下登時憤慨起來。少主讓他們連夜出來接人,結果就是要宣佈迎娶一名寡婦,凶厄之人何以為主母,他們不服!

  眾人的不滿全寫在臉上,尤其是瞪視余系芍的目光,已當她是妖婦對待。

  感受到週遭人正用什麼樣的眼光在鄙視著,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忙低下頭,掩飾因難過而濕潤的眼睛。現在的她只想找個地方將自己隱藏起來,再不用面對眾人唾棄憤怒的眼神。

  茶夙潭不容她迴避,更不容她退縮,扳過她的身子,強迫她面對大家。「我將迎娶她是事實,不能接受的明天到帳房支餉,茶府不留人!」他冷絕的說完後,拉著早已淚流滿面的余系芍跨上馬背,揚長而去。

  「壞丫頭,你怎能絕情絕義的丟下我自己走人,嗚嗚,你這沒心沒肝的丫頭,枉費我對你那麼好,你居然連我都不要了!」茶聯合抱著她誇張的狂哭。

  余系芍也不知說什麼好,既安慰不得,自己也很無奈。「老爺,對不起……」

  老爺對她真的很照顧,她也很捨不得他的,但是不走不成啊!

  「你以為留了雙鞋為我祝壽就可以了,太過分了,太過分了……」他繼續哭。

  「那是我的心意,是我親手縫製的……」想說不能親自幫他祝壽,這才臨走前縫製了一雙鞋送他,真心想謝謝他這段時間,對她的愛護。

  「果然沒良心,就跟那小子的娘一樣沒良心。」他哭著捶起心肝。

  她訝然,這是她第一次聽人提起茶夙潭的娘親來。

  「我娘子說走就走,你說她多沒良心,嗚嗚……夙潭原本也是個熱情的孩子,但自從他娘十年前走後,他就變得陰陽怪氣、少言寡語。」他哭啼後,突然歎息的說起。

  余系芍輕蹙柳眉,「老夫人在世時,發生過什麼事嗎?

  茶聯合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老爺若不方便說,就--」

  「也沒什麼不方便的,只是那小子悶不吭聲,所以眾人才閉口不提。」他歎了口氣續道:「我娘子之所以這麼短命,就是因為她與兒子一起遭人綁架所致。」

  「他們被人綁架過?」她吃驚。

  「是啊,那幫人為了逼茶家替他們製造一批精良的兵器,綁走他們母子,那小子心高氣傲加上年輕氣盛,哪容忍得了自己被挾持,等不及我的救援,便大膽的帶著娘親要自己逃出匪窟,但過程中卻不幸使得他娘親喪命。」

  余系芍捂著嘴,不住心驚。

  「很驚愕是吧?當時他畢竟年輕,思慮不周,怎有能力帶他娘親私逃,事後他悔恨不已,從此個性就變成這樣了。」

  乍聽這事,她極為震驚。難怪他全身散發著冷冽的氣息,更不愛他人的親近,原來事出有因。

  「丫頭,你是那小子唯一看上眼的女人,還專程帶回來讓我鑒定,可見他是認真的,你不要辜負他才好。」他難得一臉的正經,語重心長的說。

  怔怔望著眼前和藹的老人家。「老爺,我想問你,為什麼肯接受像我這樣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女人?」她眼眸含水,難以想像他會讓獨子接受一個不祥的女人。

  茶聯合咧嘴笑了,「不是我接受你,是我那娘子的意思。」

  「老夫人的意思?」她不解。

  他呵呵笑,「不知道吧,你那雙眼睛有我娘子的影子。」

  她瞳眸疑惑地微微睜大。

  「也不是說你的眼睛像她,而是那眼裡的神采活脫脫就是我娘子的靈魂,其實一開始見到你時,我並沒有立刻發覺,而是相處幾天後,才曉得夙潭為什麼把你帶回。但你別誤會,他可不是因為這樣才愛上你,依照我的觀察,他是之後逐漸被你的靦腆可愛吸引的。既然他對我擺明就是你,我這做爹的能說什麼,當然就開明的依他了。」他笑嘻嘻的說。

  余系芍禁不住眨了眨雙眼。原來是自己這雙眼睛讓那人另眼相待啊!「老夫人的眼神有什麼特別之處嗎?為什麼說與我相似?」她好奇的問。

  茶聯合眼神變深邃了,帶上了濃濃的思念與回憶。

  「說起我娘子的雙眸,一般人瞧不出有什麼特別,只有我們父子倆清楚……她眼睛大大的,不特別有神,但是眼神羞澀中帶著明媚,笑起來柔柔順順像要掐出水來,生氣時又彷彿有兩簇火花在跳動……她瞧人時,很真誠,被瞧時,很羞怯,她那翦水雙瞳千變萬化,唯有至親能夠看得分明……」他眼神迷離,彷彿正沉緬在那雙眸裡不可自拔。

  余系芍心頭發緊的望著老人家,他對妻子這般的迷戀思念,可想而知當年失去妻子時,必是悲痛萬分。

  「丫頭,你也有雙一樣的眼睛,那小子注意到了,但你畢竟不是他娘,你有你的靈魂,他也發現了,還愛上了屬於你的靈魂。所以別管外界的眼光,在我們父子眼裡,那都不算什麼。最重要的是,能與喜愛的人相守,這可是勝過一切。」他感歎的說。他與娘子天人永隔,心愛的人不能聚首,那才是最教人抱憾的事。

  她搖著頭,雖是很感激他們父子的厚愛,但是,「他若娶我,那將是驚世駭俗的事,你若為他好就該阻止,我不配的……」她哽聲說。

  「我曉得你是不忍心連累他被人恥笑,但這是夙潭自己選擇的,你又何必擔心呢,他自會承擔的。」

  「他會後悔的,我承受不了他後悔的結果,更害怕他將來怨恨我的目光……」

  「我自己的兒子我清楚,那小子一旦認定就絕不會放手,更不可能後悔,而你就是他要的,這點我十分確定。」茶聯合微笑說。

  她輕眨著眼淚,低頭不語了,因為,她真的不知該怎麼做了。

  這日得授課的空檔,余系芍獨自坐在小涼亭裡發呆。再過幾日就是老爺的壽辰了,也是那人宣告要娶她的日子,隨著時間的接近,她益發感到不安,自己真能頂著寡婦的身份嫁人嗎?

  儘管老爺那日對她說了許多,她還是很猶像,心知那男人一意孤行決意娶她是行不通的。

  自從那日在小廟外他宣佈要迎娶她後,府裡氣氛便十分緊張,雖沒人敢真的去帳房支餉要離開,但是眾人見著她的神情卻是冷漠得教人心寒。

  茶府給的餉銀優渥,不是一般人家可以比擬,眾人捨不下這份高薪只好忍著心中不滿繼續幹活,但擺明就算她成了少夫人,也不會讓她受到主子應有的對待。

  她不禁幽然長歎一口氣,有苦難言。

  「余系芍!」驀然一道身影閃到她面前,下一刻她一隻手被人扼住翻開,露出「凶寡」兩個字。

  事發突然,余系芍愕然忘了反應,任那羞恥的烙印在人前暴露。

  「你果然是寡婦!」小鳳美目怒睜。

  余系芍怔愕的望著發怒的她,臉上一片惑然。

  「原來是真的,茶大哥瞧上的真是一名寡婦!」小鳳的震驚完全寫在臉上,還赤裸裸的帶著宛若教人羞辱了的憤怒。

  她心儀的男人,捨她瞧上的竟是一名世人所不容的女人!

  這教她如何接受,這鐵錚錚說明她比不上一名寡婦!

  余系芍驚愕過後,慌忙的扯回掌心,眼眶發熱的旋身背對她。「是的,如你看見的,我是一名帶著厄運的年輕寡婦!」強壓抑著心中翻湧的痛,她努力不讓自己在人前哽咽。

  小鳳沉臉踱步到她面前。「我原以為你只是一般女人,既然茶大哥喜歡你,我便忍痛退出,但如今我知道你的身份了,又怎能放任你害他!」

  余系芍疑惑的望著她。那她又當如何?

  「茶大哥不是一個會輕易放棄的人,若要斷了他的念頭,只得你消失!」小鳳嚴肅的說。

  「我何嘗不想……可是走不了啊!」余系芍悵然道。自從上回出走之後,那男人便派人隨時盯著她,就連小玉也是時時緊張兮兮的,生怕她又不告而別。

  「你若真心想走,這次有我幫你,一定走得成。」小鳳有著將軍之妹的果決,一旦下了決心,必定貫徹到底。

  她心悸的撫著胸口,「你真願意幫我?」

  「當然,只要為茶大哥好的事,就算惹人怨,我都願意去做。」

  「小鳳姑娘對他用情很深……」她瞧得出這女子是個爽朗的人,愛慕一個人態度坦蕩赤裸,若非處於現在這種情況,自己會很喜歡與這樣的人相處的。

  「坦白說,我從小就非常仰慕他,他娘過世時,也是我陪在他身邊,可惜他對我始終沒有特別情愫產生。我雖失望,但是不放棄--等你離開後,相信他就會尋回理智,知道你們之間是不可能的,而我會表現得比之前更積極,讓他接受我!」小鳳大膽的說。

  余系芍聽了既歡喜又心酸。那人有這樣的女子相伴,自己應該可以放心了……

  「怎麼樣,你走不走?」小鳳追問。

  「我……」

  茶府張燈結綵在同一天辦兩樁喜事,一是茶老爺的六十大壽,一是茶少主迎娶美嬌娘。

  茶府主人有心辦得熱鬧,廣邀眾人觀禮,來的賓客眾多,但臉上有笑的少之又少。

  茶夙潭不顧世俗眼光堅娶寡婦為妻,此舉已成為眾人笑柄,大伙無人認同,只是礙於茶府家大勢大,不得不來上這趟。

  在所有冷眼中唯有茶聯合一反眾人,笑得如彌勒佛,一張嘴笑得闔不攏。

  眾人心想,前一陣子不是傳出父子爭一女嗎?這會見他笑得咧嘴,這傳言還真不可靠!

  不過,不管如何,這老爺子真是老糊塗了,兒子胡來就算了,他自己也跟著起哄,這茶府幾代名聲怕是要毀在這對驚世父子的手中了。

  正當眾人惋惜之際,門口突然出現一陣騷動。

  「老爺子,恭喜茶府今日喜事連連啊,您老要活到六十不容易,那小子要成親更不簡單,今日茶府這杯雙喜酒我說什麼都要趕來喝他個痛快!」

  這是誰呢?眾人睜眼一瞧,竟是那位家在鳳城、駐守岡山,赫赫有名的鳳大將軍,他一進門,俊俏中帶著幾許輕佻的臉龐立即讓一室生輝。

  眾人見他出現莫不驚訝。這人居然千里迢迢趕來茶府祝賀,傳言他與茶夙潭是生死之交,果然不假。

  茶聯合由主位跳下,喜孜孜的勾搭上他的肩。「好啊好啊,你這小子鼻子靈,知道我這裡今日有好酒可喝,好,今天我就捨命陪英雄,跟你拼了!」

  「沒問題,本將軍帶來了百人,這些人也是要大鬧你茶府的。老爺子,你茶府的水酒飯菜可準備得夠不夠啊?」鳳少本大笑,眉眼間有股不討人厭的戲謔邪氣。

  「呵呵……今天這場子靜得跟死了人一樣,我還以為會很無趣的,這下你來可就熱鬧了,這才像喜事臨門,不然人家還以為我家辦喪事了。」茶聯合刻意往眾人臉上巡上一圈,見到了滿滿的尷尬,輕哼一聲,才又拍手對鳳少本道:「你放心,凡是真心來祝賀的,我茶府絕對熱心招待,要酒要菜一俱應全,要我辦全城流水席也成!」他極爽快的說。

  兩個男人相視大笑,鳳少本接著問起,「怎麼不見新郎倌?」

  「喔,他正忙著,新娘昨晚再次逃婚,他逮了人,這會急著洞房,想生米煮成熟飯,所以沒空出來見客!」

  眾人一聽,驚得目瞪口呆。這還沒拜堂,竟就急著洞房了?這茶少主怎麼盡幹些驚世駭俗的事!

  「哈哈這法子好,我那女人也是不管我好說歹說,從我身邊逃脫了好幾回,幾經教訓無用,我早該學夙潭這麼做了?回去後我便如法炮製,就不信那女人還能拿喬,哈哈哈。」鳳少本竟是大聲叫好,打算有樣學樣。

  眾人聽了可臉紅了。這位大將軍果然不是一般人,難怪能與茶家人成為至交,全是異類!

  「不過也不知道我那兒子得手沒,不如,咱們偷看去?」茶聯合撫鬚提議。

  「好啊,我也好奇那小子「行不行」吶?這會正好見證一下。」鳳少本馬上附和。

  而後兩人互勾著肩,真去偷看人家洞房。

  眾人驚得說不出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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