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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蔡小雀 -【猛鬼12號(惡鄰13鬼鄰居篇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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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小雀 - 猛鬼12號(惡鄰13鬼鄰居篇之二)

凶宅旅遊團新手女導遊暗夜成淫魔
藉機私闖民宅染指無辜男子?!
唉!都要怪她沒事先秤秤自己的膽子有幾斤重
以為她愛看鬼片嗜讀恐怖小說一心嚮往與靈界接觸
去當凶宅旅遊團的導遊開啟她的撞鬼大業最適合不過
萬萬沒想到上班的第一天,就在這月黑風高的晚上
她獨自一人來到這間名聲響亮的凶宅搶先踩線踏點
卻被突然冒出來的淒厲吹狗螺聲、莫名嬌笑怪笑竊笑聲
嚇得她慌不擇路地闖錯屋、開錯門、上錯床
胡裡胡塗的跌入一個迷離詭麗又火辣辣的古怪春夢裡
悲摧的是,她付出這麼慘烈的代價,客人還是跑光光
幸好他這個受害者寬容大度,把亂性的責任攬到身上……
什麼他是善良體貼的大好人?她根本是瞎了一雙狗眼!
這個一開口就要她順從的男人任性霸道又難溝通
稍不順他的意就擺臉色給她看,偏偏她沒膽嗆回去
這回他又強迫她搬去他家當助理,開什麼玩笑啊!
跟他楚河漢界、保持安全距離都來不及了
到時候他要把她搓圓捏扁,還不是他大爺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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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0 00:03:39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深夜的竈房裏,燈光熒然,窗紗隱約透現出一個瘦小的身影。

「一個,兩個,三個……」硄啷聲響起,喃喃數算的女聲一頓。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啊,又破了……一個……兩個……」

年老淺眠的李婆母聽得竈房傳來的物碎聲響,哪還睡得著,揣著滿腹火氣下了床,也顧不得披外衣便往竈房方向走去,嘴裏叨叨絮絮。

「是哪個不長眼的偷兒竟敢偷食到我李家來了,看老娘不剝了你的皮去!」

李婆母怒氣沖沖地推開了那扇粗陋木門,昏昏黃黃的燭光底下,那個瘦弱背影兀自蹲在地上,恍若未覺地繼續數著。

「一個……兩個……三個……」

「哪裏來的賊蹄子──」李婆母怒睜因老邁而視線模糊不清的雙眼,喝了一聲,隨手抓了撥火棍兒就要往那背影重敲下去。

電光石火間,那背影驀然回過頭來,死白小臉上露出了一個慘然詭異的笑。

「盤……子……又……摔……破……了……婆婆……」

李婆母瞬間僵呆了,瞪著那張熟悉的慘白臉龐已漸漸七孔滲出鮮血來──

是、是三個月前因爲失手砸了盤子,已經被她亂棍打死的媳婦!

「一個……兩個……三個……」那七竅流血​​的慘白笑臉逼近了她,「一個……兩個……喋喋喋……」

李婆母頓時肝膽俱裂,翻了白眼,咕咚一聲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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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0 00:04: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今年冬天最強一波寒流侵襲,全台氣溫驟降至十三度。

唐秋生哆嗦著攏緊身上的厚外套,第一百零八次暗罵自己爲什麼非得挑這個鬼天氣出門踩點?

意志被寒風刮得東倒西歪,她隻得不斷喃喃自語提醒自己:「唐秋生,加油!你可以的,加油!」

深夜時分,走在這無人暗巷,不知哪兒吹來了一陣陰惻惻刺骨的風,她頸後寒毛瞬間全豎了起來,心髒開始不爭氣地狂跳,怦怦!怦怦!怦怦……

唐秋生吞了口口水,指尖緊緊掐住外套邊​​緣,在幽暗的夜色下,努力尋找那棟名列全台十大兇宅之一的「追遠街13號」究竟在哪裏。

據說這棟兇宅沒人查得出它究竟是何時建造的,因爲當地地政處十數年前曾發生過一場無名大火,詭異的是那場火燒掉的資料,就獨獨隻有這條追遠街上獨棟屋宅1至13號的建築年份及屋主更疊轉手紀錄,後來的地籍房舍資料還是近幾年才重新登錄造冊的。

聽說原本有意趁機搶便宜的投資客,都在出價後的第十三小時後發生各種大小意外,有的是不小心在自家摔斷腿,有的是去超商買茶葉蛋吃時噎到,緊急送醫,還有的是去看別棟投資戶的半路中被懸掛的廣告壓克力闆砸中……

後來風聲傳出,所有仲介和投資客紛紛嚇得打退堂鼓,一時之間造成附近房價瘋狂慘跌,人人自危。

聽說這條街因人煙稀少,陽氣缺乏,所以時常陰風陣陣,就連披薩外送人員都特別註明這裏是「太陽一落,打死不送」的終極禁區。

「13號,13號……見鬼的13號在哪裏啊?」唐秋生又咽了口口水,拚命壓抑那越跳越狂越慌的心髒,腳步越踩越亂。

放眼望去,那一棟棟獨立的屋舍宛然不祥的巨大陰影,靜靜棲息在昏暗的夜色裏,像是不懷好意地等待著吞噬迷路闖入的無知人們。

「唐秋生,冷靜、冷靜……」她嘴裏喃喃,臉上一片力求鎮定之色。

「唉……」

就在此時,不知從何而來一陣隱約幽歎,像是在耳邊,又像是在身後。

她渾身寒毛一炸,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就聽見死寂的四周同時響起了淒厲的狗吠聲。

「嗷嗚……嗚嗚……」

「啊啊啊──」她立時抱頭鼠竄,慌不擇路地就沖向最近的那扇大門,瘋狂拚命拍打轉動著門把。 「救命啊──」

喀答一聲,門竟然開了。

「嗷嗚……嗷嗚……」那淒厲驚悚狗吠聲更急,彷彿就近在她的身後。

平常愛看鬼片嗜讀恐怖小說期待與靈界接觸的唐秋生此刻卻面白若紙,尖叫跌撞,所有紙上談兵的熱情和勇氣,全然被眼下親臨現場的驚恐和如影隨形的吹狗螺、頸後陣陣呵氣的陰風嚇得四分五裂。

「見鬼啦!」她一路慘叫亂跑,直到直愣愣地撞上了一堵堅硬的「牆」!

暖的? !

顧不得撞得劇痛的鼻子,她牢牢攀住了眼前這個唯一有溫度的東西,「救命──」

恍惚間,不知何處飄來一陣怪異香氣,夾雜了一縷鬼魅喋笑……

「可惡!你……」有個低沉渾厚的嗓音帶著明顯的憤怒響起,旋即斷落空白。 「們。」

……們?

唐秋生紊亂的腦子才剛剛浮現這個問號,下一刻,莫名暈眩燥熱了起來,發出的疑問竟變成了離奇的嬌媚低喘。

「誰……呀?」

那個低沉磁性的好聽男聲不知又說了什麼,卻是模模糊糊,隨著她越來越熱的四肢百骸漸漸化爲春水……

「冷靜點。」

誰?誰在說話?什麼冷靜……唔,好熱啊……熱……

溫溫熱熱的氣息撩人地吹拂過她敏感的耳際、頸項,渾身竄過了某種奇異蕩然的震顫酥麻,她不禁口幹舌燥了起來,呼吸變得又沉又亂。

唐秋生意識越來越昏,心髒卻因驚悸而跳得一下比一下重,她拚命想睜大眼睛,保持清明,努力拉住最後一寸殘存理智。

「走開──別碰我──」她嗚咽著,嬌喘著,猛烈地搖著頭,試圖擺脫那越來越酥軟火熱的陌生渴求感,皮膚發燙得輕顫了起來,雙手卻自有意識地撫摸攀附了上去。

男人氣息熾熱,渾身緊繃,彷彿在痛咒些什麼,她聽不清楚,隻感覺到狂奔的血液在耳際震動,不知名的饑渴感在黏纏上他強壯的身軀時,終於獲得了一絲慰藉和滿足……但不夠,遠遠不夠!

「我……我想要……」她低泣著,兩手不自覺地撕扯起身上厚重的衣衫,可是她要什麼?

「對不起。」那低沉渾厚的嗓音隱約帶著咬牙切齒的怒意、懊惱及歉疚。

四周詭麗濃香越發蒸騰彌漫,她腦中最後一絲理智終於消失了,在身體灼熱扭動間,柔軟雪乳已掙脫出了綴著蕾絲的胸罩,敏感疼痛如豆的乳尖蹭上了他強壯結實的胸膛──

瞬間,一切全面失控!

接下來唐秋生完全跌入了個迷離詭麗火辣辣的古怪春夢裏,在夢裏,氣息吞吐曖昧熾熱,有人慾火焚身,交疊起伏,有人粗喘不休,抽搐低泣……

天光乍現,床單淩亂,交歡後甜膩麝香味依然在空氣中繚繞不去,猶趴在床上呈現挺屍狀的雪白纖瘦女體上,斑斑紅瘀吻痕見證昨夜的慘烈戰況。

「要命了……我的腰,我的腿,我的……痛痛痛……」唐秋生漸漸蘇醒,沉重眼皮還未睜開就先呼痛。

昨天晚上是有一隊軍用大卡車從她身上直直輾過去嗎?

她覺得全身骨頭都快散了,到處都又麻又痛又酸,尤其是​​下身害羞的私密處更是火辣辣地疼,好像曾經被什麼東西捅……

捅?

唐秋生混沌的腦子瞬間清醒了過來,昨夜發生的種種登時曆曆出現在眼前:陰風……吹狗螺……喋笑……猛男……

她睜大了雙眼,驚得心神俱裂。

「啊啊啊啊啊──」

霍玄左手持著馬克杯,右手指堵住一邊耳朵,英挺臉龐面無表情,處變不驚地走進房間。

「先喝完這杯咖啡。」他高大挺拔的身段居高臨下地杵在她面前,令人感到格外地壓迫與畏懼。

「你、你你是誰?」唐秋生駭然地瞪著他,沖口而出後才感覺到奇異的熟悉,下一瞬慌慌張張地往床角縮去。 「不、不要過來……」

他動也未動。

「昨天晚上……你……我、我們……」她結結巴巴地開口,小臉漲紅得像快滴出血,眼圈也不知不覺地紅了。

「嗯。」他點點頭,「做了。」

她臉上血色瞬間消退得一幹二淨,整個人驚恐震撼到呆滯、失魂。

「是意外。」霍玄歎了一口氣,把馬克杯塞進她冰冷的手裏,淡然道:「對不起,我會負責的。」

雖然他也是受害者,但他是男人,不該也不會規避責任。

「爲、爲什麼會這樣?」唐秋生嘴唇顫抖了起來,泫然欲泣,悲慘得活像剛剛遭受過一頓毒打的小狗。 「你、你爲什麼要對我……做……我、我從來沒有……」

「你不記得昨晚的事了?」他面色有一絲古怪。

她茫然地一手抓著馬克杯,對撲鼻的咖啡香氣恍若未聞,另一手攏緊身上的被子,好像怕他又獸性大發對她怎樣。 「我……」

「是你先撲倒我的。」他濃眉微蹙,平心而論地指出。

「……什麼?!」她呆住。

霍玄看她手上的杯子抖呀抖地,索性拿走杯子往旁邊床頭櫃一放,轉身走到不遠處的椅子坐下,「我們好好談一談吧。」

「要……談什麼?」她心一緊,滿眼警戒地瞪著他。

「昨天晚上的事。」

她臉色又開始發白了。

「昨晚你闖入我家,自己脫掉衣服,黏在我身上磨蹭,然後──」霍玄冷靜地一項一項扳指數算出來。

「亂講!我怎麼可能──呃……」唐秋生激動地抗議到一半,驀地,一個混亂的印象突然躍進了腦子裏。

隱約恍惚間,她記起了自己好像曾經跨坐在一具強壯結實的身體上,雙手在那結實的胸肌上胡亂摸來摸去……

嗯,我要……

完了。她小臉一片慘白。

「記起來了?」霍玄濃眉上揚。

唐秋生慘白的小臉漸漸發青,然後轉爲更悲慘了,滿眼震驚呆然地望著他。

如果剛剛她像是被毒打過的小狗,那現在這副表情就是被毒打過還不夠,又活生生被扔進滾筒洗衣機裏旋轉了四十五分鍾後,一身濕淋淋慘兮兮被拎出來的落魄苦情模樣。

他從來沒有看過有人的表情可以悲到這種地步。

霍玄默默舒展了下被「貓爪」抓得道道血痕生痛的肩背,看她已經慘成這樣了,便強忍住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的不紳士沖動。

算了,再提醒她昨夜激烈的「戰況」也於事無補,他如今也隻能盡量做出事後亡羊補牢的處置。

「總之,我會負責的。」他揉了揉眉心,悶悶地道。

唐秋生呆呆地望著他,總覺得他那句「我會負責」前面好像很想加個類似「他媽的」、「該死的」、「×××」的兇狠語詞,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實際上她現在整個人慌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所有的記憶、情感和現實明明都很清楚,可是偏偏連接拼湊不起來,腦袋裏隻回蕩著失身、一夜情、強佔男人……最後落在了報紙頭條大大「兇宅旅遊團新手女導遊暗夜成淫魔,藉機私闖民宅強暴無辜男子」的字眼上。

不!

「對對對不起,我我我會賠償的,你你你要多少錢?」她心驚膽戰地望著他,越問越小聲。

霍玄沉默不語地看著她。

「分分分期付款可以嗎?」她促局窘迫地低下頭,羞愧得恨不得鑽進床底下。 「我我我昨天第一天上班,還還還沒領到薪水……」

「上班?」他眸底掠過一絲意味深長的警覺。

「不、不是『那種』班啦。」她拉緊被子,牢牢包住赤裸輕顫的身體。 「我、我是兇宅旅遊團的導遊。」

他看不出喜怒的深邃黑眸微微瞇了起來,語帶保留,「所以你昨晚要找追遠街1​​3號?」

「對對對。」唐秋生頓時忘記了羞慚,急急擡起頭,熱切地問:「你也知道13號的兇宅嗎?它是不是真的很恐怖?真的鬧鬼嗎?你住附近有沒有聽過什麼奇怪的傳聞?它真的一到晚上就會有女鬼在窗前摘下腦袋梳頭發嗎?」

他微挑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昨晚你是嚇到屁滾尿流的沖進我家來的?」

隻是過了一夜,天亮後她膽子就變大了?

「昨晚喔……」唐秋生一時啞口無言,隨即尷尬地摸著頭幹笑,「呃,啊,就……一下子沒有心理準備。」

她本來以爲自己那麼熱愛看恐怖片,聽鬼故事,搜尋各種靈異怪譚奇聞,渴望和靈界進行第三類接觸的人,一到現場絕對是如魚得水,樂不思蜀的,沒想到……不過凡事都有第一次,人有失手,馬有亂蹄,膽子也是可以練出來的。

霍玄懶得建議她先回去好好秤秤自己的膽子有幾斤重再說,隻是淡然道:「我這裏是追遠街12號。你昨晚走錯房子了。」

「現在……知道了。」她笑臉一僵,心虛地閉上嘴,隻覺得這輩子再也沒有比今天更悲慘的一天了。

霍玄看著她那副活脫脫捅破了天、又不知該如何收拾的畏縮表情,忍不住嘴角輕揚。

這個養眼猛男……不對,是受害者居然對她笑了?

而且他的笑容真好看哪!好像冷硬的冰山突然間被暖風吹化了,一瞬間春色綻放,眩目迷人,美不勝收。

唐秋生全然沒意識到自己正跟個花癡般對著他直愣愣傻笑。

霍玄凝視著她,笑容斂止,英挺臉龐掠過一絲古怪的複雜之色。

她對他笑得那麼害羞,這是與陌生男人滾床後應有的正常反應嗎?

唔,也許是他隱居宅太久,所以已經跟不上現代新女性的思維模式了?

那,他到底該不該對這個連姓名都未曾交換過的女人,說出昨夜兩人爲何會失控得顛鸞倒鳳的「殘酷真相」?

念頭甫閃過,他又忍不住微瞇起眼,冷冷地瞪了她背後牆上那張若隱若現的妖豔鬼臉。

九尾狐,果然是你幹的好事!

霍玄,濃眉大眼,身材挺拔高大,偶然出現在附近超商時,總是身穿黑色皮衣,戴著鐵灰色雷朋墨鏡,還有一頂壓得低低的黑色棒球帽。

據超商的小妹癡迷描述──

「他好酷,好帥哦!每次來都是買一杯大杯無糖熱拿鐵,一份藍莓貝果,結完帳會簡短有力地說一句『謝謝』,厚!那個聲音之低沉渾厚迷人,我腿都酥了。」

據超商的小弟崇拜形容──

「他一定是黑社會老大,而且是最厲害最神秘又最危險的那種,我的天啊!每次隻要遠遠聽見那怒吼咆哮的哈雷機車引擎聲,我就知道一定是大哥來了…… 」

霍玄從來不知道這些在他背後歡快熱烈的議論,他隻是來去匆匆,一買到維系生命之所需的咖啡因和澱粉熱量後就立刻打道回府,窩回這棟兩層樓舊式洋房建築。

他在檯面上的職業是暢銷猛鬼小說家,私底下完全不想承認的身分是終南山道法霍天師的第十二代傳人。

事實上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把特殊身分的這回事忘得一幹二淨,可偏偏有「人」卻一直不斷提醒他這個事實。

「玄兒,九娘娘我也不是故意的呀,這不都是爲了你好嗎?人家好歹跟你家第二代先祖是老相識了,就看在他的份上也得多多關照你這個小孫孫哪!」坐在沙發上的古裝妖豔嫵媚美人嬌聲嚦嚦,說得委委屈屈,身後雪白狐尾有一下沒一下地輕甩,一副賣乖賣萌的模樣。

「用媚術迷人、下春藥……」霍玄雙手抱臂地坐在電腦皮椅上,面無表情,不爲所動。 「這是做人家長輩應該做的事嗎?你就不怕我被人當成迷姦犯報警抓走嗎?」

九尾狐瑟縮了下,楚楚可憐地道:「哎呀!話怎麼說得這麼嚴重?我瞧你和小姑娘昨晚挺歡樂的呀!」

「歡樂?」他按捺下的怒火又熊熊冒了起來。 「我看你倒是看戲看得挺歡樂的,到底有沒有想過後果該怎麼收拾?人家唐小姐又是倒了什麼楣要遇到這種事?萬一她想不開──」

「可小姑娘又沒有想不開……」九尾狐小小聲抗議。

「那是因爲她腦子有洞──」霍玄氣到口不擇言,頓了頓,強抑怒氣咬牙切齒道:「嗯,寬宏大量,傻氣老實,所以才不跟我計較,還把亂性這件事全部攬到自己身上去。你說,我這樣對得起她嗎?你又對得起我們嗎?」

居然連他都中鏢……霍玄隻要想到這裏,就氣到險險失控噴火。

行啊,她是唯恐一個巴掌拍不響,所以對唐秋生施了媚術還不夠,又在他身上下了春藥,難怪他昨天晚上失控得厲害。

×的!

「玄兒越大越兇了。」九尾狐身子越縮越小,最後怯怯地玩起了手指頭,「還是孩提時笑嘻嘻地抱著我喊『貓咪』的時候比較可愛……」

他的黑臉瞬間炸紅了,神情卻難看至極。 「不要轉移話題。」

「哎哎哎,人家下次不敢了嘛,怎麼說娘娘我也是長輩,而且昨天晚上的事又不是隻有我……」九尾狐纖纖玉指往天花闆上一指,「豔鬼也有份的!」

她話聲方落,室溫驟降,寒氣大盛,眨眼間一抹紅色影子自天花闆飄了下來。

「九娘娘,你沒有江湖道義!」

淒美的豔鬼風姿遠勝當年鬼片經典「聶小倩」,眼波流轉間,令人在寒意直冒之餘,又不禁心蕩神馳,憐意大生。

可惜霍玄自出生起至今看了三十年,早已免疫。

「豔姨,最近地府很閑嗎?連你也來亂?」他嘴角微微抽搐。

豔鬼現身,不敢再像往日那樣手來腳去地調戲「小孫孫」,反而一改淒豔,努力對他露出一個討好的燦爛笑臉來。

「多時不見,玄兒別來無恙否?」

「如果你們這些長輩多多有長輩的樣子,我想我就會很無恙的。」他字一個一個自齒縫中迸出。

豔鬼和九尾狐交換了一個「哎呀!糟糕,禍闖大了」的心虛眼神。

「爲什麼要這麼做?」霍玄開門見山的問,不再兜圈子。

「就……」九尾狐是主犯,認命地出來自首。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嘛。玄兒都三十了,也該娶個媳婦兒了。」

霍玄聽了差點想翻桌,俊臉上卻努力波紋不興,隻是冷笑。 「這是我叔叔嬸嬸,還是霍家曆代列祖列宗的意思?」

「呃,就是有人啦。」九尾狐目光可疑地亂飄,就是不敢迎視他。

「那爲什麼是她?」

「當然是因爲她的命格最適合你呀!」九尾狐想當然耳地道。

「就爲了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就亂搞一通?」他越想越火。

「你們有沒有想過我怎麼對人家負責?」

「就娶了唄!」

「娶——」他幾乎嗆出一口血來。

「其實依我們這些姨姨的心思,你也到了該交配——呃,娶妻生子的時候,還有,你也別擔心將來生了孩子沒人幫你帶,我們這票姨婆個個當仁不讓!」九尾狐越想越興奮,狐媚鳳眼發光。

「對呀對呀!」豔鬼想起白胖胖粉嫩嫩的小娃兒,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我幫娃娃做虎頭鞋,繡肚兜兒……」

「我還能叫一些徒子徒孫來給他當布娃娃玩呢!」

「大熱天的時候我負責「吹」冷氣幫他打涼。 」

「若是女娃娃,我就教她狐族獨門媚術,保證她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那些名魔什麼都得閃邊去。」九尾狐哼了一聲,不服氣地道:「嗤,這全天下的妖魔本娘娘可見多了,又有哪幾隻比得上本娘娘的傾國傾城、顛倒眾生?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有名個什麼勁兒……」

「九娘娘錯矣,是名模,不是名魔,此模非彼魔……」

見一妖一鬼自顧說得眉眼亂飛、好不熱鬧,完全沒有休息打烊的意思,霍玄閉上眼睛默默自一數到三十,然後起身抓過筆電袋大步往外走。

再不離開這裏,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做出「忤逆長上」的激烈行爲來。

話說回來,他這輩子會這麼視女人如大敵,還真是拜她們所賜。

霍玄才一甩大門走出戶外,眼角餘先就瞥見了不遠處那個小小的鬼祟身影。

她中午才拒絕他相送,怎麼一到黃昏又來了?

他的目光隨著她的身形移向那棟大門深鎖的岑寂屋舍,追遠街13號。

昨晚被嚇成那樣,今天又這麼不怕死送上門,這家夥腦袋瓜裏到底都裝了些什麼?豆渣嗎?

霍玄站在自家門口階梯上,電腦包背在左肩頭,抱起雙臂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嗯,他倒想見識見識一個人的腦袋究竟能渣到什麼地步?

唐秋生雙手抓著鐵門欄桿,顧不得那斑駁鐵鏽壓得掌心生疼,滿腦子隻盤算著到底是該爬過鐵門還是翻牆進去?

雖然追遠街13號應該是無主之屋,她光天化日之下硬闖好像也不太好,這也就是爲什麼她昨天晚上獨自來踩點的原因,可是如果不趁現在提前熟悉一下環境,她又要怎麼安心進行明天晚上的「兇宅探險行程」呢?

她猶豫遲疑半天,雙眼卻自有意識地往對面那間12號瞄去……猛地一驚,心髒蔔通狂跳,雙頰也不知怎的滾燙了起來。

他他他……站在那裏多久了?

唐秋生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轉身快逃!

「唐小姐。」

她才跑沒三步又僵在原地,內心交戰了很久很久,才終於硬著頭皮回過頭來,結結巴巴開口:「霍……霍先生。」

「還痛不痛?」他俊臉上有一絲可疑的紼紅,清了清喉嚨。

耶?

唐秋生先是一愣,隨即會過意來,小臉蛋轟地飛紅了,嗯嗯啊啊了老半天,這才含糊地嗯了聲。

然後四周再度陷入一片岑靜。

話說,這一幕還真是詭異到極點,兩人昨晚翻雲覆雨無比親暱的景象彷彿還在眼前,現在卻是各自站在一頭,尷尬得像是兩個被追打招呼的陌生人。

是說,他們本來也就是陌生人啊!

一想到昨晚的放縱混亂,唐秋生的臉更紅了,腳下開始悄悄地住後退,一副想找機會逃走的樣子。

「你不用怕我。」霍玄揉了揉鼻子,心底有說不出的複雜滋味。

「嗯,我不是壞人。」

「我、我知道。」其實她什麼也不知道,隻是昨晚發生的事實在太勁爆太震撼了,她到現在心裏還是一片亂糟糟,除了不知該怎麼面對他之外,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

她居然……失身了,而且是在胡裏胡塗的情況下。

光想到這點,她就又有了再度痛哭流涕的沖動。

那種心慌忐忑,終日惶惶不知所措的感覺再度攫住了她的四肢百骸,連帶她頭都擡不起來,更不敢迎視他黑亮的目光。

「我真的會負起責任的。」霍玄再次強調,語氣十分慎重。

聽他這樣鄭重的說會負責,唐秋生一方面有些感動,一方面卻又惶惶不安,總覺得事情會搞到如今不可收拾的地步,他本來就有二分之一的責任,可是想起昨晚她「淫聲浪語需索無度」的情景,她當下真恨不得有仰天自刎的沖動。

嗚嗚嗚……她怎麼不去死一死啊?

霍玄見她面色古怪,一下子紅一下子白,上一刻像是快哭出來了,下一刻又咬牙切齒,簡直比川劇變臉還精采。

不過仔細想想倒是不奇怪,連他自昨夜至今,都不時會有股莫名的殺人沖動了,更何況是她?

任憑誰都不希望好好的生活突然被攪弄得天翻地覆、崩離四散的。

九娘娘跟豔姨……真是天殺的欠揍!他恨恨地想著。

「那個,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回……」一個比螞蟻還小聲的聲音悄悄咕噥。

「你還是沒有放棄闖進追遠街1​​3號?」他知道現在還不是和她深談未來的時候,因此刻意轉移話題。

唐秋生有些訕然地摸了摸頭,「呃,嗯,對啊,工作嘛。」

「你不怕真的撞見什麼?」他銳利目光上下掃視她,怎麼看她都像是個天生膽小的,還要負責帶團闖兇宅,她到底是哪來的自信認定自己可以做到的?

「我、我不怕!」她睜大雙眼,有些不服氣。

「我還成立了一個靈異事件網站,點閱率己經破十萬了。真的。」

「理論和現實是有很大的差距。」霍玄看她蒼白得像是從未曬過太陽的素淨小臉,長長的黑發,白色毛衣和黑長褲。

「我個人覺得你可以考慮去劍湖山的鬼屋應徵。嚇人比被嚇更適合你。」

其實如果兩眼無神,臉色慘白的她換上白色長袍,披散著長發,深夜往牆角那麼一站,追遠街鬧鬼的傳聞肯定更加甚囂塵上。

唐秋生聽得眼帶茫然,他這是侮辱還是贊美?

不過看他表情很嚴肅很認真,語氣裏也沒有絲亳惡意,那應該是在稱贊她吧?

「嗯,謝謝。」於是她也很誠懇地道謝。

霍玄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歎了口氣,問出心裏的疑惑:「你是怎麼安全活到這個年紀的?」

「什麼?」她小嘴微張,越發一頭霧水。

「算了。」他擺了擺手,「沒事。」

跟腦袋有洞的海綿寶寶較真,那就輸了。

「我不怕鬼。」她再次強調。

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聳了聳肩,「你說是就是吧。」

「本來就……是。」她聲音可疑地飄了一下,隨即深吸了口氣,擡頭挺胸勇敢地道:「霍先生,你要是不信的話,歡迎明天晚上十點來加入我們「兇宅旅行團」的探險行程,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

「不用了。」

「不收你團費。」唐秋生突然熱心了起來,「你覺得好不好?明晚十點,十點在這裏集合?這是很難得的靈界探索體驗,有緣分的話,說不定還可以跟另外一個空間搭上線。」

霍玄想到自家屋內的一妖一鬼——

「謝謝,我沒興趣。」他很禮貌地婉拒。

可是不知怎的,唐秋生忽然一改見到他就想落跑的膽小德行,反而蹭上前,一臉陪小心地笑道:「霍先生,不然你來當導遊?我可以跟公司報帳,呃,自費請你也行,反正追遠街這邊你肯定比我熟……」

「爲什麼一定要我在現場?」他微睞起眼。

她愣了一下,隨即心虛弱弱地道:「呃……」

「想我給你壯膽?」

「噯……」她蒼合臉上湧現了一朵羞慚的酡紅。

「有、有一點。」

「可我爲什麼一定要去幫你壯膽?」他挑眉追問。

唐秋生被問住了,臉上先是尷尬地一白,隨即低下了頭來。

對啊,她到底是憑什麼叫人家陪?他沒追究她昨晚的私闖民宅、獸性大發,就己經是對她很寬容了,她怎麼還可以厚臉皮把人家的隨和當隨便?

「對不起。」她幾乎當場挖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

女人,統統都是麻煩精!

霍玄濃眉打結,深深吸了一口氣,略微僵硬地道:「你說十點?」

她猛地擡起頭來,雙眼發光。

「你、你會來?」

「嗯。」他注視著她不敢置信、感激涕零的小臉,有一絲不自在。

「謝謝你,謝謝你,真的,謝謝謝謝……」唐秋生緊緊抓住他的雙手激動地上下搖著。

霍玄看著這身高隻到自己胸口的小女人,那副感動到語無倫次的傻樣,心軟化了些許。

算了,昨晚他也有錯,雖然到目前爲止,他還沒想清楚究竟該怎麼對她負責,那就從這一步開始吧!

總之,明晚不過就是過過場,陪著進去13號繞一圈再出來,會難到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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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0 00:04:2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深夜,追遠街13號。

左指針走到十點零七分後,霍玄就後悔了。

這是「兇宅旅遊團探險行程」嗎?不,這根本就是場噪音分貝大亂鬥,比誰飆高的尖叫聲可以破大會紀錄的。

幸虧追遠街上住戶不多,人煙欠奉,不然早就有人打電話報警去了。

因爲他才一轉開有些生繡的大門門鈕,後面就冒出了兩三聲喘息的驚叫,等門推開,手電筒的光線甫照見天花闆上的蜘蛛網時,又是一場尖叫,甚至他背後己經擠上來了兩三個女人。

氣得他索性將正抖著聲音介紹兇宅靈異傳聞的唐秋生一把抓過來攬在臂彎裏,阻絕了其他人企圖黏上來的舉動。

「你小心看路。」他語氣淡然地提醒,「後面的也一樣。」

十六個參與的團員女多於男,聞言忍不住大感憤慨,暗暗​​跺腳。本來沒想到參加兇宅探險還有極品帥哥可以看,卻偏偏是導遊小姐的「私有物」,實在是太氣人了!

突然被納入他溫暖強壯懷裏的唐秋生,卻是慌得臉紅心跳,腦子一片空白,所有準備好的介紹詞全部忘光光。

就在此時,黑漆漆的屋裏突如其來飛出了一堆黑影。

「啊啊啊……」一瞬間,所有的人尖叫著四散奔逃。

「沒事的沒事的,可能是鳥,不然就是蝙蝠,大家冷靜……」唐秋生自己也嚇得要命,還是顫枓著聲音大喊,試圖控制住混亂的場面。

眾人尚未回過神來,原本推開的大門閃電般自行砰地關上了,這下子局勢瞬間炸了鍋似的,不管男的女的全都慘叫著爭相往外跑。

「有鬼啊啊啊……」

「等一下,大家等一下……」唐秋生萬萬沒想到還真的遇上了靈異現象,自己也嚇白了臉,若不是霍玄幸幸環住她,她早就軟腳癱跪在地了。

他們甚至連13號的門都還沒踏進去啊!

十幾個團員滿臉恐懼地逃到院子的鐵門之外,個個面色發白。

「是風,是風吹的啦!」唐秋生走了走神,努力想要挽救局面。

「而、而且很刺激對吧?本公司安排的行程一向物超所值,保證大家一定可以——」

她話還沒說完,面對著黑黝黝大宅的十幾個團員忽然又尖叫了起來,因爲大宅三樓窗口突然亮了燈,然後一閃,再一閃,又滅了。

寒冷的空氣裏有一瞬間的死寂。

「唐小姐,我們不玩了,我、我們要回去了……」

「對啊對啊,我突然想到我還有事……」

「我不能太晚回家,我爸媽會擔心……」

十幾個團員爭先恐後地往來時方向跑,活像後頭有鬼追似的沖上了停在不遠處的小巴士。

「餵!你們怎麼了?」唐秋生目瞪口呆地看著小巴士迅速駛離現場,「我、我還沒上車啊!」

四周突然陷入安靜,隻有三兩聲蟲叫響起,一陣北風卷過。

今晚的行程到底應該算是空前成功還是慘烈失敗?

「你餓不餓?」良久後,霍玄低沉的聲音平靜地在她背後響起。

她呈現呆滯狀態很久,慢慢才轉過頭來。

「我剛剛什麼都沒看到。」微抖的聲音不知是可惜,還是慶幸?

「咳。」他清了清喉嚨,面不改色地睜眼說瞎話,「我也是。」

絕對不能坦承以告,說他清楚看見九尾狐甩著九根狐狸尾巴自裏頭快樂地飛出來,還一邊扮鬼臉。另外,豔姨當著他的面笑嘻嘻地甩上了大門,還不忘交代了一句:「牡丹花妖負責在三樓開燈,保證嚇跑這一堆電燈泡,哈哈哈哈!」

「你……可以再陪我進去嗎?」

霍玄微愕地看著她。

「我想進去看看,裏面到底有什麼……」她臉色都發白了,不斷吞嚥著口水,卻還是堅持地道,「也許我這次真的可以看到……說不定真的可以搭得上線……」

他濃眉微皺,「你先叫自己腳不要抖得那麼厲害再說吧。」

「我……不怕的。」她左手緊緊握住右手,極力控制住抖如篩子的動作,甚至對他擠出了一個笑。

「我怕。」他懶得跟她多費唇舌,大步上前一把扛了她就走。

「霍——」倒栽蔥掛在他肩上的唐秋生驚喘一聲,還來不及抗議或害羞就被帶離現場了。

直到被丟進一輛黑色休旅車裏,在他發動引擎的剎那,她才像烏龜翻身那樣掙紮扭動著坐好。

「扣上安全帶。」他眸先一掃。

「霍先生,你——」她終於想起要抗議。

霍玄全無耐性地傾身過去抓住安全帶,高大強壯的體魄欺近她身前,似有若無地稍稍摩擦過她的胸前,唐秋生倒抽了一口氣,乳尖敏感地一緊,渾身灼熱發燙了起來。

她屏住呼吸,慌得一動也不敢動。

「怎麼了?」他深沉的目光瞥來。

「沒、沒事。」唐秋生羞愧難當,不由暗自慶幸夜色夠黑,他看不見自己紅得像煮熟蝦子般的臉。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變這樣,他隻是輕輕一碰,甚至連碰都不需要碰,隻要在她身邊,她就會開始呼吸急促、心髒亂跳、莫名發熱。

明天一定要去廟裏拜拜,並且收個驚,絕對不能再讓這種疑似中邪的情況繼續發生。

霍玄瞅了她一眼,眸裏有著淡淡研究意味,卻沒有說什麼,將安全帶扣好,然後握著方向盤,腳下一踩油門。

黑色休旅車平滑穩健地駛出了像是了無人煙的追遠街,而後轉出銜接到了一條産業道路上,幾分鍾後轉彎進入了較熱鬧的街區。

「想吃什麼?」他問。

「那個……請問我能不能先回我公司一趟?」她一想到那些逃走的團員,心下掩不住地忐忑難安。

「這麼晚了還有人在?」

「呃,應該沒有。」她這才慚愧地想起,隨即急急道:「可、可是我還是得回公司拿團員名冊,也要想辦法怎麼安撫那些團員,還有後續的賠償問題——」

「你要賠償什麼?」他口氣有一絲古怪的慍怒。

敢情她真是個笨蛋,一有什麼事不先追究責任歸屬,再循正常途徑解決,反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賠償,她是做慈善事業的嗎?還是嫌錢太多,沒有四處當散財童子就渾身不舒服?

她到底是從哪一個星球來的?腦袋進水了嗎?

「那個……呃,再怎麼說,我剛剛的確沒有盡好一個導遊的本分——」她在他的怒視下漸漸虛掉了。

「腳長在他們身上,他們要跑,你攔得住嗎?」他冷冷一哼。

唐秋生吞了口口水,被他強大的壓迫感和淩人的氣場打擊得身子越縮裁小,後頸也不斷發涼。

「……攔不住。」

「那你要賠償什麼?」

她的決心當場被砍得七零八落,「我……」

「唐秋生。」

「是。」她忙挺直腰背。

「我真的很擔心。」他聲音低沉有冷。

她小臉瞬間羞紅,受寵若驚地喃道:「其實……我真的沒事,你也不用太擔心我的。」

「我擔心經過昨晚,如果你懷孕,我們的小孩怕會遺傳到你的笨腦袋。」霍玄神色平靜,好像這一句刻薄的評論不是出自他的嘴巴。

「餵!」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唐秋生再好脾氣也忍不住氣呼呼地變臉了。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我、我也是有自尊的!」

他稀罕地看了她一眼,面帶沉思。

「原來你也會發脾氣。」

「我又不是真的笨蛋,被罵還不知道要生氣。」她一臉憤慨。

「那就好。」

好什麼好?她瞪著他,一時氣怔了。

「你吃牛肉麵嗎?」

她腦子完全跟不上他話題跳拍的速度,愣了幾秒鍾才反應過來,氣急敗壞道:「霍先生——」

「那漢堡?」

「你不要試圖轉移話題……」剛剛罵她笨腦袋的那件事還沒解決。

「真的不餓?」他兩手穩穩地操控著方向盤。

唐秋生正想要好好找一句狠話來撂,可還沒開口,肚子突然咕嚕嚕地叫了起來。

車子裏一片尷尬的靜默。

「牛肉麵不錯。」她的臉幾乎垂到胸前,聲若細蚊。

霍玄嘴角幾不可見地微微上揚,語氣卻平靜沉著如故,「好。」

事後證明,牛肉麵很好吃。

隻要不要有一個高大挺拔、濃眉大眼的男人一直盯著她的話。

歎了一口氣,唐秋生無奈地擡起頭,「霍先生,我答應你等一下不回公司就是了。」

「那要不要把你一直握在左手掌心裏的手機交出來?」霍玄朝她攤開掌心。

「等送你回家後,再還給你。」她微微僵住,喉嚨裏咕噥了一句,還是隻能乖乖上繳手機。

「你怎麼會想做這份工作的?」他忽然問。

「我想見到阿飄!」她滿眼發光了起來,握緊拳頭,語氣熱切,「我無論如何一定要見到阿飄!」

霍玄沉默了三秒鍾,隨即不客氣地把手搭上了她額頭。

「……沒發燒。」

她抖了一下,心慌地趕緊往後一縮,雙頰浮現尷尬羞窘的淡淡紅暈。

「霍先生……請、請自重。」

「更不自重的事我們都做過了,現在再來宣示清白好像太晚了?」他指出事實。

但見唐秋生淡紅的臉頰迅速暴紅,有那麼一剎他還有點擔心她該不會這樣就腦中風了?

算了,對她逞口舌之利太沒有成就感了。

「真那麼想見鬼的話,爲什麼不幹脆去第X公墓?機率應該會高一點。」他很認真嚴肅地給出專業的建議。

「我有想過。」她像是做壞事被抓到的現行犯,心虛得眼神四處亂飄了起來。

「但是?」

「……我會怕。」

霍玄原本好整以暇喝進的一口湯,在聽見她的回答後,瞬間嗆住了氣管。

「咳咳咳……」

「霍先生,你不要緊吧?怎麼這麼大一個人了喝個湯還會嗆到呢?」她連忙替他拍背。

「還好嗎?有沒有好一點?」

他咳​​到淚水都飆出來了,不敢置信地橫了她一眼。

他這麼大一個人了喝個湯還會被嗆到,她以爲是誰害的?

「霍先生,你是偶爾這樣還是常常會嗆到?我聽人家說氣管不好的人經常有這種症狀,你平常要是有空的話,可以燉個冰糖梨子保護你的喉嚨……」她好心地介紹著唐家養喉秘法。

「不然陳皮加紅棗也不錯,熱熱的喝很舒服的,尤其是在這種寒冷的天氣……」

「唐小姐。」

「呃?」

「有人說過你是話癆嗎?」他面無表情地道。

「咳咳咳……」這下嗆到的人換成她了,「對、對不起,我要是緊張起來就會忍不住一直講話……我、我下次不會了。」

「我並沒有抱很深的期望。」

唐秋生笑臉一僵,隨即有些惱羞成怒。

「霍先生,你一定要這麼難溝通嗎?」

「那你做人一定要這麼嘰嘰歪歪又自相矛盾嗎?」霍玄索性也把話敞開來說了,實在有點看不慣她的磨蹭嘰咕。

「你口口聲聲說不怕鬼,在追遠街13號時偏又嚇到腿軟,一分鍾前還說一定要見到阿飄,叫你去公墓你又說你會怕。你到底有沒有認真想過你自己究竟想怎樣?」

害他今晚也跟個傻子似的,跟他們到追遠街13號團團轉,浪費了最少可以寫完一章稿子的時間。

若不是對她懷有得負起責任的愧疚感,他還不如拿這個空檔去養養神、看看電影什麼的。

「我不怕鬼,跟想見到阿飄和不敢去公墓……又不相詆觸。」她的憤慨越來越小聲,最後總結在一句喪權辱國的咕噥裏,「公墓裏的是遺體。 」

霍玄沉默了很久,下一瞬驀然爆出了亳無形象的噴笑聲。

「噗,哈哈哈哈!」

猛男鐵漢風采登時破功!

唐秋生被他笑得臉色從白至紅再由紅轉黑,正在考慮要不要把剩下三分之一的紅燒牛肉湯全倒在他頭上時,他又突然像前一場爆笑聲從未出現過那樣,握拳抵在唇邊,一本正經地輕咳了兩聲。

「咳,所以你是怕屍體?」他熠熠黑眸依然閃爍著一絲可疑光亮。

「……僵屍。」她永遠忘不了自己名字的來處。

「秋生」乃是當年風靡大江南北、嚇倒無數男女老幼僵屍片「暫對停止呼吸」裏頭,道長九叔的開山大弟子的名字。

這部片也是她爸媽的訂情片,他們夫妻倆還特地選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興高采烈地租片回來跟她「分享」當初父母的一見鍾情史,根本沒顧慮到她那年才國小一年級。

害她後來整整做了一個星期的惡夢,還在房門口狂撒了一個月的糯米,最後是奶奶帶她去廟裏收驚才好一點。

「公墓裏沒有僵屍。」

唐秋生腦中頓時浮現片中任老太爺著清朝宮袍躺在棺木裏變身成僵屍的情景,不禁打了個冷顫,小臉滿是懷疑戒備地瞪著他,「你怎麼知道沒有?」

他濃眉一揚,「我沒聽說過有。」

拜他的特殊背景和檯面上的工作所賜,他就是會知道這些亂七八糟又不實用的資訊。

「我可是訪客破十萬的靈異事件網站站長,我都不能確定有沒有了,你怎麼知道就一定沒有呢?」她一激動起來又開始話無邏輯語無倫次了。

「說不定明明有,隻是被政府單位壓下消息……」

「你覺得我們的政府有英明偉大到搞,檔案那一套?」霍玄不由得嗤笑,見她一臉受傷,隨即體貼地轉移話題。

「你鬼都不怕了,怕什麼僵屍?」

「那怎麼一樣?」她不可思議地瞪著他,「僵屍會動,會跳來跳去,還會吃人,鬼又不會。」

他真不知該說她電影看太多引發疑似腦殘現象,還是幹脆問她小時候腦袋是不是會經被門夾過?

再說了,她究竟是哪兒來的錯誤印像以爲鬼就不會動、不會跳來跳去、不會吃人的?

霍玄本想很壞心地召請豔姨來,當場露一手她當年是如何徒手撕開負心漢的胸,一把抓出心肝一口吃掉的原景重現。

可是就在他的目光對上了她明顯很害怕卻又努力裝勇敢的表情時,就打消了腦中那邪惡的念頭。

算了,今晚也己經夠她受的了。

「吃飽了嗎?吃飽了我就送你回家吧。」

「謝謝。」唐秋生低下頭看著剩下的美味湯汁,突然有點猶豫著不知好不好意思當著他這個付錢的人面說要打包。

這紅燒牛肉湯無敵香濃,她今晚帶回去,明天加一包泡麵進去熱一熱,還能當早餐吃呢!

時機歹歹,錢又難賺,能省一點是一點啊……

她歎了一口氣,又歎了一口氣,突然覺得自己人生實在有點失敗。

這也終於體會出「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究竟是什麼意思了,嗚嗚。

虧她還搜羅了那麼多年的全台靈異秘辛,出發前還研究了關於追遠街13號的地理位置環境和逃生路線在哪裏,結果最後什麼也沒派上用場,連玄關都沒能踩進去一步就……

她都不知道明天怎麼跟社長交代遊客跑光光的事了。

更悲摧的是,她還爲了這個慘烈收場的壯舉付出了自己清清白白的身體,世上​​還有比她更帶衰的倒黴鬼嗎?

霍玄有點緊張戒備地看著她一副像是要放聲大哭的可疑表情,趕緊站起來把她拉出了麵店,以免她真的當場嚎啕痛哭起來。

霍家家訓之一:弄哭女人等同於殺人放火。

雖然他一直很懷疑那份家訓是經過九娘婊和豔姨她們搞鬼加工出來的僞製品,不過多年來的經驗讓他清楚明白一件事——

女人等於愛哭,愛哭就等同於麻煩,那種哭不停的麻煩就更麻煩了。

飛快上車後,他握著方向盤,瞥了眼終於恢複點冷靜狀態的唐秋生,總算碏碏鬆了一口氣。

「你家在哪?」

她說了地址,突然僵住了。

「又怎麼了?」他敏感地察覺到她的異狀。

她不好意思說自己話說太快,一下子就把地址給了他,剛剛吃麵時他說要送她回家,她也隻是想說隨便報一報隔壁那條巷子就好的。

「沒事沒事。」她趕緊搖頭。

反正都這樣了,事情還能再壞到哪裏去?唉。

「你該不會是在後悔讓我知道你家住哪吧?」

唐秋生倒抽了一口氣地瞪著他,難道他有讀心術?

「我果然猜對了。」他冷冷一笑。

「哎呀,霍先生果然天縱英才、智計過人哪……」她幹巴巴的陪笑很是顫抖。

「現在才想跟我徹底撇清關系,會不會太晚了?」霍玄顯然一點都沒有被謅媚到的滿足感,​​聲音還是淡然中帶著笑意,笑意中很是森然。

唐秋生不知怎的腳底陣陣冒涼氣,不自在地挪動了下屁股,笑得更尷尬。

「怎、怎麼會呢?」

「是不會跟我撇清關系?還是現在撇清關係不會太晚?」他明明嘴角微微上揚,可是爲什麼卻看得她越發一陣心驚膽戰?

不知道爲什麼,她突然有種如果認了是後面那一句,絕對會死得很難看的驚悚感。

「當、當然是不會跟霍先生你撇、撇清關係了。」她立刻表明自己的忠心一片,絕無腦中十秒鍾前出現過的那個意圖「與君長辭,永不再見」的大逆不道念頭。

「況且你今天這麼仗義幫忙,我感激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會那麼沒人性沒義氣的想和你楚河漢界一刀兩段呢?」

「那就好。」霍玄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而且我說過要負責,就會負責到底。」

「咳咳咳咳……」她又被口水嗆到。

老天爺啊,是不是嫌今天晚上的這一切還不夠亂啊?

兇宅旅行社社長辦公室內。

「小生啊……」

坐在鐵制辦公桌後方的社長白發蒼蒼,老臉上帶著未語先悲的苦菜花表情,對著唐秋生開口前就先歎了三次氣。

她背脊坐挺得僵直無比,擺放在膝蓋上的兩隻手絞擰成了一團。

「老闆,您聽我解釋……」

「五十年了。」社長幽幽道。

她頭皮一炸,想阻止己是來不及了。

「俺辛辛苦苦撐著這家全台唯一一間的兇宅旅行社己經五十年了,從二十郎當歲的青春少年,一轉眼己經是老眼昏花兩鬢斑白棺材都入一半了,俺容易嘛俺?」老社長掩面嗚嗚低泣,一副曆經千辛萬苦劫後重逢的模樣。

「每個月赤字累累,俺隻差沒把俺的戰士授田證都給搭進去了,難道這還不夠嗎?嗚嗚嗚。」

「老闆……」唐秋生被「哭」得越來越心慌心虛心亂,結結巴巴道:「對不起,我、我下次一定會更努力的,請老闆再給我一次機會……」

「本來以爲這次一定可以穀底翻身,重現本社生意興隆財源廣進的往日美好榮光,沒想到……沒想到……」老社長終於擡起頭望著她,無比心痛地開口,「昨天晚上一個一個活生生跑掉的,都是錢哪!」

「以後不會了,真的,我下次綁也會把他們綁到行程走完!」她做出保證,小臉滿是懇求。

「老闆,您再相信我一次吧,昨天是新手上路,難免有些意外,可是我會記取教訓,絕對不會再讓這種退費的情況發生的!」

「小生,雖然你才來上班四天,但是俺對你真的是寄予厚望的。」老社長吸了吸鼻涕,「俺甚至還想過,如果你表現得很好的話,在不久的將來,就要把你提升爲副社長,所以你千萬別讓俺失望,好不?」

「謝謝老闆,我絕對絕對不會讓老闆您失望的!」面對社長如此的慧眼識英雄,器重有加,唐秋生感動到恨不得立時對他表達出自己從今以後必將挖心掏肺、忠貞不二之情。

「話說回來,俺第一次交付給你的任務就是兇宅中的終極版,確實是太爲難你了點。」老社長摸了摸短短的白須,沉吟道:「這樣吧,後天出團的是俺經營多年的私房路線景點,XX眷村,普級版的,最適合初入門員工了。這是資料,你好好拿回去看,有什麼不明白的盡管來問俺,知道嗎?」

「謝謝老闆。」唐秋生必恭必敬的接過資料夾。

她離開狹窄的社長辦公室,回到隻有五坪大小、卻擠了兩套辦公桌椅和一個放資料的大鐵櫃,大同牌熱水瓶隻能被擠到門邊和傘架當室友的小小辦公室。

唐秋生卻覺得這裏的一切都無比地親切,她好像回到了她的房間一樣,因爲四周牆壁上貼著很多古今中外的靈異事件剪報和相關資訊,甚至還有一張上頭用墨黑篆體書寫著「道」字符咒,被仔細地裱了框,擺放在牆上最顯眼的地方。

聽社長說這是他拜託了很久,不惜動用當年老戰友的私人關系才求到的終南山第十代霍天師的親筆靈符。

據說此符非但法力無邊,拿到市面上拍賣最少也可以賣到個五、六十萬的高價沒問題。

唐秋生抱著資料夾坐回自己位子上,小心翼翼地把資料夾週周正正地放在手邊,總算鬆了口氣的她愉快地拿出早上從超商關東煮打包回來的湯,把半顆沒吃完的禦飯團捏碎了放進湯裏,決定等一下再加點熱開水,就可以當湯泡飯解決這頓遲來的中餐了。

就在這時,大門開了,兇宅旅行社裏唯一的另一名員工眼窩發青、禦下虛浮地「飄」了進來,滿臉都寫著「我好困我好累我好想死」的極度狼狽疲憊之色。

「捌哥,午安!」她眼睛一亮,熱情地跟前輩打招呼。

「這不是人幹的工作,真的這不是人幹的工作……」資深員工捌哥跌坐進自己的椅子裏,兩眼無神、精神恍惚地望向她丨「小生生,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己百年身,趁你剛下海,襪子才退一半的時候,真的,改行吧!」

「捌哥,我第一天上班你就跟我講了不下三十次要我改行,可是我真的很喜歡這份工作,我是不可能這麼容易就放棄,也不會被挫折和困難打倒。」她一臉認真嚴肅無比地對捌哥道,「真的!」

「小生生,想當年捌哥哥我也跟你一樣,剛出社會,不通世事,浪漫天真……」捌哥歎了一口氣,自口袋裏掏出一根揉皺了的煙,叼在嘴邊感慨人生。

「唉,不過那樣的時光己經距離我很遠很遠了。這份工作,不是把人搞死就是搞殘啊!」

「呃……」她身爲剛進公司不到一星期的斬員工,實在也不好多作評論,隻能默默聽著前輩吐苦水,默默攪拌著關東煮湯裏的飯粒。

唉,早知道昨晚就不要矜持,把那剩下的紅燒牛肉湯打包回來多好?這樣她今天早上的禦飯團就可以整顆完好無缺的保留到午餐了。

前輩有前輩的無奈,新人也有新人的煩惱啊……

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唐秋生趕緊撲過去抓起電話,熱情地大喊一聲:「您好!這裏是兇宅旅行社,我們有最專業化的服務團隊帶您暢遊全台最熱門刺激的兇宅鬼屋行程,全套隻要……咦?你說誰?」她呆了一下,還以爲自己耳朵聽錯。

「霍玄?不好意思,我們公司沒有這個人……呃,不過,請問你哪裏找?」

「我是他阿姨。」電話裏的女聲溫柔婉約,「請問你是唐秋生小姐嗎?」

「我是。」她愣了一下,莫名心虛地瞄了眼依然呈現盆栽狀態的捌哥,壓低聲音問道:「您好,我就是唐秋生沒錯,可是您是霍玄的阿姨,怎麼會打電話到這裏來?他沒在這裏上班呀!」

「他不在嗎?找你也行。」阿姨柔聲款款,婉轉纏綿之意令人難以招架。

「你願意幫我嗎?」

唐秋生骨頭都酥了一半,本來就不太靈光的腦子更加混沌。

「阿姨,您是長輩不用這麼客氣啦,雖然……雖然我跟霍先生不是很熟,但是他人很好,也幫了我很多,如果有什麼是我能幫得上您的,請您盡管說。」

「這孩子因爲一些事情對我很不諒解,我怕他還在生我的氣,不肯見我,也不肯原諒我,所以我想請秋生小姐幫我轉告他一些話……」阿姨語氣裏有著淺淺的哽咽,「這樣不知道會不會太麻煩秋生小姐?」

「不會不會,不麻煩不麻煩,如果阿姨信得過我的話,我當然願意幫這個忙的。」唐秋生被她嗓音裏微微的泣音驚得心慌意亂,二話不說忙應承了下來。

「您要我幫您跟他說什麼?」

「謝謝你。秋生小姐,我就知道你是個好女孩,善良熱心又敦厚,我們家霍玄有你這樣的朋友……我、我就算在九泉之下也安心了。」阿姨感動到嬌泣。

九九九……泉?

「不不不,這位阿姨,您千萬不要這麼說,事情沒有這麼嚴重的,真的,而且自由誠可貴、生命價更高,您您您千萬不要想不開呀!」唐秋生差點嚇得魂飛魄散,急急勸道:「霍先生雖然脾氣大了點,可是有什麼話你慢慢跟他溝通,他也是很明理的。對了,阿姨,你現在在哪裏?」

「我在湖邊。」阿姨幽幽地低語。

湖邊?

「什麼?」唐秋生一聽之下瞬間炸了起來,小臉慘白地急急問道:「哪邊的湖邊?」

「素心湖。」

「那您不動,千萬不要動,在那邊等我,不對,等霍玄,我立刻帶他過去。您、您千萬要冷靜點,等我們過去,一定啊!」唐秋生掛上電話,十萬火急地抓起了皮包和眷村資料夾就往外沖,才到大門邊忽然又想起,匆匆地跑回去猛敲社長辦公室的門,還來不及等裏頭回應就逕自拉開了門,「社長不好意思我有事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謝謝您的體諒再見……」

老社長持著銅杯的手僵在半空中,一口烏龍茶還含在嘴裏沒來得及嚥下去,隻能眼睜睜看著她來去一陣風似地不見了。

好半天後他才總算吞下那口烏龍茶,自言自語道:「俺這次會不會又相錯接班人啦?」

老社長不算太昏花的老眼穿過敞開未關上的門,清楚地看見正在揪頭發、嘴裏念念有詞的捌哥。

想當初這孩子也會被他寄予厚望啊!又是幾時,變成瞭如今這副歲月催人老、人生無指望的模樣的呢?

「俺的旅行社業務量有這麼沉重嗎?」老社長終於開始了破天荒的自我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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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路上,唐秋生把機車油門催到底,滿腦子隻有「完了完了!晚到就來不及救人了」的焦急念頭,壓根沒去思考爲什麼霍玄的阿姨不但知道她,還知道她在哪裏上班等等疑團。

幸好中午路上的車不多,不然以她掉漆的騎車技術,恐怕得犁田個幾次才能趕到得了目的地——追遠街12號。

匆匆把機車停好,她氣喘籲籲地忙狂槌起那扇大門。

「霍先生?霍先生?有人在家嗎?有沒有人在?快來人啊!」

大門驀然打開,她一個收勢不及直直摔進了那個溫暖的懷裏!

「小心。」霍玄穩穩地接住了她,俊臉掠過一抹錯愕,「唐秋生?」

「霍先生,謝天謝地你在家,太好了太好了,快快快!」她大大鬆了一口氣之餘,又心急如焚地拉著他就往外沖。

「你阿姨在素心湖,快點,再晚就來不及了!」

「我阿姨?」他有些茫然,哪個阿姨?

「路上再跟你解釋,我們快點到素心湖,快呀!」她死命拖著他,所有見到他就想跑的本能完全被救人的急迫感淹沒光了。

因爲震驚過度,霍玄就這樣被她連拖帶拽地推上機車後座,高大身軀呈現一種很奇怪的彎腰馱背方式……

「等一下!」他在聽到機車發動聲時終於驚醒,大手一把緊抓住她的肩頭。

「我有車。」

「對喔,你有車,開車比較快!」唐秋生回過頭來,滿眼血絲發紅地嚇了他一大跳。

「車呢?」

「那裏。」他指了指停在大門左邊的哈雷機車,再指了指停靠在右邊的黑色休旅車,「和那裏。」

「那還等什麼?」她急得猛推他。

一切發生得太快,太教人錯愕及措手不及,霍玄壓根沒來得及好好檢查眼前這個居然敢跟他動手動腳的小炸包,到底是真的唐秋生還是假扮的,就被她傕逼得隻好上了休旅車,發動引擎,朝素心湖方向疾駛而去。

在休旅車迅速超過路上一輛龜速車的當兒,他終於想起了不對勁的地方。

「等等,你說我阿姨?哪個阿姨?」

「還有哪個阿姨?當然是……」唐秋生呆住了,「呃,對喔,請問你有幾個阿姨?」

他倒是一對被問住了。

這輩子被他叫過阿姨的可多了,花妖柳精狐仙鬼怪……沒有一千也有個八百,不過他還是弄不明白她口口聲聲說的那個阿姨到底是誰?她又是怎麼認識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狐疑之心陡起,他索性追究個明白。

「你阿姨打電話到兇宅旅行社給我,說她現在在素心湖,說你不肯見她,不肯原諒她,還要我幫她跟你轉告一些話……」唐秋生表情呆滯了一瞬,隨即氣急敗壞自責不己地道:「糟糕!我忘記問她到底是什麼話了,萬一我們沒趕上的話,那、那……那她不是連遺書都沒留下來嗎?霍先生,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要是我再多問一句的話……」

「基本上,我認識的阿姨裏面沒有任何一個需要交代遺言的。」他打斷了她的惶急自責。

「所以你大可放心。」

「什麼?」她愕然地望向他。

「難道你都不覺得有地方很古怪嗎?」居然連想也沒想,就這樣三言兩語被撩撥得急吼吼跑來討救兵,他實在不知該說她到底是笨還是……非常笨。

「我阿姨爲什麼會知道我認識你?你又在哪上班?電話號碼幾號?還跟你說她在素心湖?」

她又浮現了呆滯的傻樣,兩眼茫然地望著他,「呃……對喔,爲什麼?」

「唐秋生,你可以認真回答我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嗎?」他的神情突然很嚴肅。

「是。」她立刻正襟危坐。

「請問。」

「你算過自己一年被電話詐騙過幾次嗎?」

「嗯……沒有三次也有五次吧。」她以指節抵著下巴,面露思索,隨即恍然大悟。

「什麼?你懷疑那個阿姨是假的?她是要騙我的錢?」

「我懷疑那個阿姨是真的,不過不是要騙你的錢,是要騙你的人。」而且她還真的超好騙。

「嗄?」唐秋生都被搞混了,呆呆地望著他。

「算了。」霍玄伸手揉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真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

雖然他敢打賭,他阿姨人一定不在素心湖。

「霍先生,你有點奇怪耶,難道你都不擔心嗎?萬一你阿姨說的是真的,她一時想不開要跳湖怎麼辦?」她吞吞吐吐,遲疑地問。

這個笨蛋居然還好意思左眼寫著「真無情」、右眼寫著「沒良心」地巴巴兒地望著他,活該被騙得團團轉。

「那你倒是說說,我應該怎麼辦?」霍玄嘴角微勾,一臉「誠懇」地問。

不知怎的,唐秋生卻被他的誠懇表情看得一陣心驚膽戰,喉頭發幹。

「呃,當、當然是應該趕緊去阻止她做傻事啊!」

「我們現在在做的才叫作傻事。」他冷笑。

「霍先生,你這樣說就不對了。我們做人當然要時時關心我們的親人才對,須知這輩子能有緣分來做親戚,是很不容易的,如果沒有好好珍惜的話,說不定下輩子投胎轉世就再也見不著那個人了,這不是很感傷的一件事嗎?她眼眶微微泛濕,​​都被自己的話感動了。

他沉默了十秒鍾。

她還以爲他被自己感動了,露出了欣慰的笑來。

「霍先生,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種沒有感情也有同理心的人。」

「唐小姐,你師承「大話西遊」裏的唐僧吧? 」他濃眉高高一揚,「話癆功力如此深厚,我就知道我之前還是小看你了。」

而且他錯了,她不是腦袋有洞的海綿寶寶,根本就是無腦的派大星!

「霍先生,你說這種話真是太欺負人了!」唐秋生登時氣到傻眼,指著他的手抖得好不厲害。

「要不是爲了不想你終生遺憾,我用得著上班上到一半請假跑出來找你嗎?你不感激我就算了,居然還這樣無視你阿姨的安危,我、我真是看錯你了!」

他看著她氣到小臉都發青了,態度隻得軟化些許。

「好吧,對不起,我說話太直接了。」

唐秋生總算有一點點被安撫到的感覺,卻又覺得好像哪裏怪怪的?

「不過不管怎麼樣,霍先生,請你以後一定要認真看待自己親人的安危,這種事是不能開玩笑的。」她臉上神情很是嚴肅,眼眶出現了可疑的淚光。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人生最害怕的就是遺憾,知道嗎?」

也不知道爲什麼,當看到她眼底的淚光時,霍玄心裏突然覺得有點堵住,半晌後——

「知道了。」他不自然地低哼。

她微閃淚光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一定哦!」

「嗯。」他的聲音更悶、更不自在了。

怪了這是,明明知道她說的那些話,比書局裏被塞到角落八百年無人問津的「人生道理叢書」還要老掉牙,他這一刻卻完全沒有吐槽的沖動?

唔,應該是昨晚寫稿寫到現在沒吃沒睡也沒咖啡喝,所以導緻腦部反應神經短暫失常吧?

他比平時更加用力地捏了捏眉心,籍由劇痛感讓自己早點恢複清醒。

唐秋生則是正沉浸在,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帶給別人智慧與人生哲理的深深自我感動中,全然沒有意識到身奈的男人詭異的怪舉。

果不其然,遇到詐騙集團了吧!

在趕到素心湖,繞著不大不小的湖邊走了一圈,最後在依湖而植長的柳樹下發現了一張用石頭壓著的紙條之後,霍玄非常沒紳士風度地拋給她一個「你看我就說吧!」的孤高眼神。

「怎、怎麼會這樣?」唐秋生緊抓著紙條,看著上面的字,整個人都傻了。

「爲什麼?爲什麼你阿姨要這樣對我?」

紙條上頭隻有一行秀氣卻沒頭沒尾的字:花開堪折直須折啊孩子。

又是什麼意思啊?

「閑的吧。」他手插進口袋,臉上也是一副閑閑的樣子。

她還未能白果愣狀態中回過神來,僵硬地轉過頭望著他,「閑……的?」

「嗯。」他給了一個肯定的眼神。

「可是……」她都快哭了,覺得自己就跟個笨蛋沒兩樣。

「我不閑啊,我很忙的,我又要上班又要看資料又要經營網站還要做家事……我、我下午請假出來還會被扣錢,我、我……」

「對不起。」他心下一緊,有些尷尬地伸手抽了拍她的肩膀,趕緊「代姨認錯」。

「我阿姨……年紀大了,腦筋也胡塗了,我代她向你道歉。」

「年紀大了?」唐秋生先是被他溫暖有力的手掌拍得有些害羞,接著又一呆。

「可是你阿姨在電話裏的聲音聽起來很年輕啊,而且還很溫柔,我就是被她的聲音……呃,騙了。」

溫柔?會騙人的聲音?他知道是哪個阿姨了。

好,很好,非常好,晚上算計他還不夠,白天也來參一腳了是吧?

就在霍玄心中磨刀霍霍的當兒,唐秋生瞥見他陰沉沉的表情,不禁心中一驚,所有被捉弄被欺騙的怨懟瞬間跑了大半。

「霍先生,我沒關系啦,你千萬不要生你阿姨的氣,我想她應該隻是跟我開個玩笑而己。」她連忙求情道:「雖然我不知道她爲什麼要把我跟你騙來這裏,但是她在電話裏那種害怕你生氣的語氣,聽起來像是真的……」

「是啊,怕我生氣是真的。」他冷笑,「會繼續惡搞也是真的。」

她貶了貶眼,一臉莫名。

「好了,這事你別管,我以後不會再讓她們沒事亂打擾你了。」他深吸了一口氣,做出保證。

打擾不打擾的,她倒也不是太在意,隻不過很是好奇——

「霍先生,請問……你到底有幾個阿姨啊?」

「目前在台灣的,四個吧。」他謹慎地道。

「你阿姨她們應該很疼你,跟你很親吧?」她臉上難掩豔羨。

「就是太親了。」他面色平靜,聲音仔細聽來卻有些咬牙切齒。

「真好,你要懂得惜福啊,像我就隻有爸媽和爺爺。」她眼神黯淡下來,感傷地道:「我奶奶三年前過世了,不然她以前也是很疼我的,我是直到她過世之後,才明白人生無常,聚散匆匆的道理。」

霍玄默然無言,卻情不自禁摸摸她的頭,像是安撫,又像是憐惜。

她頓了頓,這才意識到他的動作,臉頰耳頸羞赧地紅了起來,心也莫名亂了一下。

「咳咳。」

他手一僵,隨即若無其事地收回。

  「我送你回公司吧。」

「呃,好、好呀。」她的臉紅始終不褪。

就在兩人轉過身,相偕走在微涼的冬陽午後中,一時間誰也沒有開口,隻聞腳下踩過幹枯草地時發出的微微窸窣聲。

  「你今早回公司沒有被罵吧?」

唐秋生腳下踢到一顆小石頭,差點絆倒。

「小心!」他迅速扶住她的手肘。

「謝、謝謝。」她像觸電般縮回手,笑得無比訕然。

「我老闆他……人還不錯。」

被罵是沒有,哭訴倒有,不過這好像是屬於公司機密,不方便外洩。

霍玄有點不爽她猛然縮手的動作,好像他會在光天化日公眾場合把她怎樣似的,不過目光瞥見她燒得紅粉粉的耳垂時,那口湧上的濁氣不知怎的又消失一空。

「你餓了嗎?」

她愣了下,問得很誠懇:「爲什麼你每次見到我都會問這個問題?」

「可能是你看起來一副營養不良嗷嗷待哺的樣子吧。」他也回答得很認真。

彷彿是要印證他說的話,她的肚皮不早不晚偏偏在這時候咕嚕嚕地叫了起來。

唐秋生瞬間小臉暴紅,趕緊解釋,「呃,我……我出門前本來是要吃午餐的……」

「那走吧。」

「走?走去哪裏?」

「我請你吃大餐。」

「大餐?」她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

「嗯,大餐。」他剛剛有一剎那幾乎以爲她吞口水想撲上來吃掉的對像是自己……她是餓多久了?

該不會從昨天晚上那碗牛肉麵後,就再也沒有吃東西了吧?

難怪她老是一副饑荒難民的臉,痩巴巴的像風大點就會被刮跑了丨不過幸好該有的地方都有,尤其是吹彈可破柔軟渾圓的酥——咳咳咳!

見他突然猛烈咳嗽起來,她趕忙替他拍背。

「你還好吧?感冒了嗎?沒事吧?要不要回車上休息?哎,都是我沒頭沒腦也沒搞清楚就硬把你拖出來吹冷風……」

「我沒事。」他清了清喉嚨,看她的眼神有點古怪,剛毅的臉上有一抹可疑的微紅。

「你真的不要緊嗎?」

接觸到她圓黑澄澈幹淨得真誠無匹的眼神,霍玄更覺得自己剛剛腦中閃過的不良遐想簡直與禽獸無異。

「你今天的晚餐、宵夜,我全包了。」不知怎的,他直覺這樣能讓她開心起來。

果不其然,唐秋生先是屏住呼吸呆了三秒,隨即笑逐顔開喜心翻倒,「真的嗎?真的?」

「我不會騙你。」他被她的模樣逗笑了,眼神不禁變得溫柔,「騙誰也不騙你。」

她都己經夠呆夠慘了,他再騙她那還能算是人嗎?

思及此,他忍不住又恨恨地在肚中狠狠腹誹了一頓那個「不是人」的阿姨。

「霍先生,你真是大好人。」她都快哭出來了。

「哪裏,些許小事不足掛齒。」他露出微笑,男性自尊心大大滿足啊。

「那……吃不完的可以打包吧?」她眼巴巴地望著他。

呃?

「可以。」他貶了貶眼。

「霍先生,你真是個熱心公益、見義勇​​爲、有愛心又有善心的大好人!」登時之間,唐秋生對他的崇拜如長江泛濫如黃河滔滔滾滾不絕。

晚餐的份,肯夜的份,再加上打包,就等於明天早餐的份,午餐的份,再省一點可能連明天晚餐的份也全包了……不行了不​​行了,光想就好暈,興奮到頭暈。

霍玄被她激動興奮的表情嚇到,心念一動,不住地四下環視,誰?是誰又害她中邪了?

下一刻,他的袖子突然被扯了扯,一低頭,看到的正是難抑喜悅雙頰紅通通,拚命想忍笑卻掩不住的她。

「我們可以現在就去嗎?」

「……」

優雅時尚的京雅酒店內,最馳名的除了低調奢華舒適的客房和服務外,就是位於頂樓,擁有米其林三星主廚坐鎮的法式餐廳了。

按霍玄的想法,頂樓景色很美,法式餐廳的精緻菜色也該是女孩子較喜歡的,可是唐秋生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孩子。

她在聽到法式餐廳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那個不是很貴嗎?而且分量又很少。」

那樣就不能打包啦!

「如果你想吃飽的話當然也沒問題,點兩份套餐就可以了。」他理所當然地道。

雖然分量是也沒少到吃不飽的地步,但是她那滿滿懷疑的眼神顯然早就把「法國菜」跟「一點點」畫上等號了。

「不用不用!」唐秋生立刻搖頭堅定否決,很是認真嚴肅地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請我吃貴族世家牛排嗎?」

一客兩百無起跳,沙拉吧吃到飽。可惜沙拉吧不能外帶,但是她可以光吃沙拉吧,然後把牛排和鐵闆面跟麵包省下來打包外帶……很好,就這麼辦。

「唐小姐。」

「是。」她回過神來,計算得無比歡樂的眼神閃亮亮。

霍玄揉了揉眉心,突然有很想歎氣的沖動。

「我說的是「大餐」。 」

「貴族世家牛排是大餐啊!」她疑惑地看著他。

「……我沒說它不是。」但是他破天荒陪女孩子出來吃飯,還說明要請吃大餐,結果她卻選到這麼……這麼「通俗」的牛排館吃飯,他怎麼想都覺得心裏有個地方悶悶的,不太舒服。

難道她以爲他請不起她吃「真正的大餐」?還是她以爲他是成天意在家裏無所事事的宅男或是無業遊民?

無論以上哪一點,都讓他覺得非常、非常不爽。

「貴族世家——」

「你想吃牛排是嗎?」他打斷她的話,聲音低沉卻隱含一絲咬牙切齒。

她一愣,微微瑟縮了下。

「呃……嘿、嘿啊。」

「好。」他踩下油門,休旅車方向盤一轉,迅速駛離京雅酒店大門。

「其實吃什麼都無所謂,隻要能吃飽就好了,我不挑的……」她偷偷瞄著坐在駕駛座上黑了一張臉的大男人,聲音越說越小。

是她挑三撿四的太貪心了嗎?所以惹他生氣了?也對,他才是付錢的大爺,她是賺到白食的陪客,居然還在那邊羅哩羅唆一些五四三的,也難怪他會生氣了。

唐秋生憂心忡忡,想要說點什麼安撫他不悅的情緒,卻又怕自己不說還好,越說越錯。

「唐小姐。」霍玄忽然開口,聲音冰冷低沉。

「是。」她趕緊坐好。

「我是不是會經說過,我會對你負起責任?」

她的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半晌卻說不出話來,臉頰、耳朵、脖子,所有露在外頭能見的肌膚全燒得火紅了一片。

「怎怎怎麼突然又說這個?」她好不容易才擠出話來。

「我想過了,雖然還不確定我們之間會走到什麼樣的關系,但是負責任這件事,就從負責三餐開始吧。」他的口吻強硬,絕不容置疑。

「不、不用啦,真的。」唐秋生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糟了糟了,是不是她小氣巴拉的餓死鬼形像在他心裏己經確定落實無誤了?

其實她真的沒有逮到​​機會狠敲他竹槓的意思,她隻是省習慣了,對節儉和存糧這兩件事有著完全控制不了的熱情,就跟熱哀和​​靈界搭上線一樣的。

「就這麼決定了。」霍大爺濃眉一挑,一槌定音。

她心慌意亂頭暈腦脹,思前想後猶豫再三,最後終於硬著頭皮沖口而出:「我不要!」

「我有問你的意見嗎?」他冷笑。

她吞了口口水,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意志又風中淩亂了。

「霍先生,你做人要講道理。」

「我不講道理你又能拿我怎樣?」

她頓時語塞,小臉一陣紅一陣白。

「反正我也該調整作息了,老日夜顛倒也不大好。」他淩厲的目光緩和下來,一手穩穩掌控方向盤,一手摩挲著下巴,越想越覺得可行。

「以後我早上去接你吃早餐,然後送你到你公司,我再去做自己的事,中午就約在你公司附近吃飯,下午我再繼續去做我的事,然後晚上一起吃完晚飯再送你回家,好。」

好什麼好?

唐秋生終於再也憋不住炸了起來,氣咻啉地道:「霍先生!」

「嗯?」他閑閑地挑眉。

「請你不要這樣擅自決定我的生活!」她氣急敗壞地道,「我吃不吃早餐午餐晚餐,或是跟誰吃幾點吃都是我的自由,你的好意我心領,可是我不喜歡人生被別人安排得好好的,我又不是囚犯!」

一時間車子裏陷入長長的靜默。

直到停紅綠燈的當兒,霍玄別過頭來緊盯著她,深邃黑眸透著一抹若有所思。

唐秋生被他的目光盯得心下發慌,所有的火氣和勇氣頓時又很沒種地自腳底心溜走,她開始緊張起來,努力回想自己方才有沒有哪一句話說得太刻薄太過分了?

頭皮慢慢發麻,她心跳得好厲害,下意識地摸了摸發涼的後頸。

「也對。」

她擡眼傻望著他,還以爲自己聽錯了。

他面透沉思,在最初的憤慨褪去後,開始考慮到了執行上的困難度:他手頭上這本「遺失了一隻的繡花鞋」才寫完三分之二,一個半月後就是裁稿日,出版社也己經把新書發表會排定在三個月後的國際書展上,相關的宣傳和記者新聞稿都發出去了,等他完稿後,就是一連串的宣傳活動。

雖然他不會露面實際參與,可是有些事前簽名書和簽名海報、以及其他企劃案他也得做出配合,所以盤算下來時間很緊湊,他想要真正每天照顧到她的三餐,確實有點困難度。

那……如果是找個助理或家事營理員呢?

唐秋生實在看不出來他心裏在想什麼,因爲他的表情雖然不再慍怒深沉,可是越發莫測高深的深思神色,卻更加令她不知所措起來。

「霍先生……」後頭因被堵住而狂按的喇叭聲大作,她隻得戳了下他的肩膀,提醒道:「綠燈了。」

他回神,點了點頭,繼續開車。

她真的快餓扁了,可是見他看不出喜怒的英挺側臉,隻得把「不然你先在路邊把我放下來,因爲我餓死了,想去吃碗擔仔麵」這種話從喉嚨口重新咽回了肚子裏。

「……那就晚餐吧。」

「什麼?」現在的話題模式又跳到哪裏了?

霍玄濃眉一揚,終於下定決心,沉聲有力地道:「一天三餐的話,時間上確實不太能配合,那就每天晚餐我們都一起吃。」

不不不,其實她也沒那麼貪吃小氣愛亂佔便宜啊啊啊……

「霍先生,真的很謝謝你的熱情和好意,可是我真的不需要……」唐秋生努力想維持榮辱不驚、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可是一直在抖在飄的嗓音卻頻頻扯她後腿。

「你還是不相信我是個願意爲自己行爲負起責任的男人?」他眸光射來一記殺氣。

「相信相信我相信。」她嚇得猛點頭。

可是、可是這個跟那個到底有什麼關係啊?

無視於她惶急到眼淚都快滾出來的忐忑茫然表情,霍玄對她的回答很滿意地頷首,「那好,就這麼說定了。」這一刻,唐秋生終於清楚明白地體認到,什麼叫做「自作孽不可活」、「挖坑給自己跳」,以及「貪吃死好」。老天爺啊!她現在跳車還來不來得及啊?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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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0 00:05:0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那天晚上唐秋生吃了生平最分不出口中食物滋味、辨不明心中酸甜苦澀感覺的一餐,並且忍痛婉拒了原先計劃中的「宵夜」之約。

唯一的收獲是,她打包了一塊美味的十六盎司頂級牛排和兩份手工小圓麵包回家,稍慰芳心。

第二天早上,她從冰箱裏小心翼翼杷那塊牛排拿出來,放在砧闆上切下兩小塊夫在麵包裏,送進烤箱烤來當早餐的當兒,聞著烤箱裏飄出的香噴噴味道,失效的味蕾總算慢慢蘇醒了過來。

亂糟糟的心則是沒那麼快恢複過來,她坐在餐桌上支著下巴,兩眼無神地瞪著烤箱發呆,腦子依然混沌如漿糊。

「唉。」雖然還是弄不明白,事情爲什麼會演變成如今這副棘手情境,但是因爲要想出解決辦法的難度更高,所以她苦惱了八分鍾,在烤箱當地一聲響起時,隻得認分地宣告放棄。

算了,來什麼是什麼吧,反正她的人生從那天晚上誤闖了追遠街12號的那一刻起,就整個像股市瘋狂大崩盤到現在,還能更慘嗎?

唐秋生又歎了口氣,強打起精神自烤箱中拿出烤得金黃噴香的麵包,又泡了一杯牛奶,三兩下很快就解決了早餐。

頂級牛排就是頂級牛排,油花十分誘人美味,雖然冰了一晚又被她胡亂塞進麵包裏烤,嚼起來依然肉香陣陣,好吃得不得了。

「果然吃飽以後,人生就變成彩色的了。」她滿足地拍了拍肚皮,心情頓時也好了起來。

「喵!」

她一愣,目光隨著聲音來處望向半開的窗戶,那裏不知幾時蹲了隻黑色小貓,舌頭不斷舔著嘴邊,碧綠色的貓眼瞅著桌上還沒來得及放回冰箱的餘下牛排。

「喵喵,你從哪來的?」她忍不住好奇地走過去,動作倒是小心翼翼,就怕一下子把它嚇跑了。

可是那隻黑貓坐得穩如泰山,很是不怕人,反而對著她長長喵了一聲,語氣裏好似帶著一絲不滿。

她是聽錯了吧?

「你肚子餓了嗎?可是我沒有魚給你吃。」她也不敢太接近,就在距離它五步前停了下來。

黑貓突然輕巧地躍了進來,嚇了她一大跳。

然後,居然亳不客氣地低頭大啃起她捨不得吃完的頂級牛排。

「餵!」她倒抽了一口氣:心痛到不行。

「你、你……」

沒想到黑貓擡起頭來,對她咧嘴一笑。

唐秋生瞪瞪瞪後退了三步,猛吞著口水,不敢置信地瞪著……會笑的貓?

她眼花了嗎?她眼花了吧?對,一定是她眼花了。

唐秋生揉著眼睛,再定睛一看,那隻黑貓己經低頭津津有味地舔晈著頂級牛排,愜意自在得就像在自己家裏一樣。

她嘴巴大張了半天,最後也隻得摸摸鼻子認賠了事。

不然怎麼辦?就爲了塊牛排,那可是頂級牛排,鳴嗚,叫捕貓大隊來抓它嗎?

「算啦,便宜你了。」她噗地笑了起來,看著黑貓擡頭又朝自己喵了一聲,這次叫聲軟軟的、甜甜的,好似親熱了許多。

真有趣,她從來不知道貓也這麼通人性,以前還以爲隻有狗最親近人。

「你是流浪貓吧?可是渾身毛油光水亮,還挺幹淨的。」她忍不住對小貓講起話來。

「而且真不怕生,你該不會是常常在幹這種搶糧的事吧?」

黑貓沒理她,隻在喉嚨裏發出了一聲近乎嗤笑、不屑的呼嚕聲。

「脾氣還挺大的。」她有些愕然:心裏隱約浮現了個類似氣質形象的身影,隻不過一個高大挺拔,是人;一個小巧黝黑,是貓。

可是喜怒無常又莫測高深、愛怎樣就怎樣的臭脾氣倒是挺像的啊。

唐秋生眼神溫柔了起來,索性在桌邊坐下,支著下巴,看著黑貓吃得噴香的有趣模樣。

就在此時,電話鈐聲響了起來。

「餵?」她笑咪咪地接起。

「生生,是老爸啦!」

「爸?你今天怎麼有空打給我?」她微訝。

爸媽自從幾年前雙雙辭掉工作跑到梨山去種水果後,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一大早就得去除草澆水除蟲顧果園,有時候忙起來十天半個月沒打給她也是常事,可是今天居然八點了還沒去果園?

「爸是想問你那邊方不方便,今天先去安養院繳一下爺爺的費用?」唐爸爸有些不好意思地吞吞吐吐,「啊就剛好大盤的貨款還沒彙進來,爸媽這邊的現金還要留著付給貨運行,你若有的話先代繳,月底等貸款支票來了爸再還你。」

「沒關系啦,我這邊有。」她趕緊道。不由暗暗慶幸自己上一份服飾店的工作結束後,還存了六、七萬塊在身邊,等一下去繳爺爺安養院五萬塊的費用後,還有一萬多塊可以撐到下個月領薪水……嗯,再省一點,說不定連下下個月的夥食費都包了。

想到夥食費……她突然心底一喜,眉開眼笑了起來。

對喔,以後晚餐還有霍玄包辦,這樣說不定她就能把每個月的水電瓦斯油錢衛生紙外含等等費用的開銷,嚴格控制在八千塊以下了。

一想到這裏,霍玄的形象又在她心中變得英明神武了起來!

霍先生果然是大好人中的大好人……

有機會的話,她一定要好好報答他。

「等月底錢一到,爸一定馬上彙還給你。」

「不用還。」她笑道:「你和媽不是說還想存錢,以後把我們家的果園變成觀光民宿嗎?」

「對啊對啊!生生,爸跟你說喔,現在觀光民宿可夯了……」唐爸爸一提起這個就樂得滔滔不絕。

最後還是唐秋生上班時間快遲到了,父女倆才依依不捨地結束通話。

「喵喵……咦?哪兒去了?」等她掛上電話,這才發現桌上不知幾時連肉帶貓都不見了。

「手腳也太快了吧?」她忍不住嘀咕,心裏有些悵然若失。

話說回來,一個人住久了確實挺寂寞的,她是不是也該養隻寵物了?

可是一想到市面上貓狗的身價動輒上萬,養了以後還得準備飼料、打預防針、洗澡、寵物美容什麼的,林林總總加起來,光是那個恐布的金錢開銷就讓她打退堂鼓。

「哎,算啦,以我現在窮到快被鬼抓走的身家,還是養隻會從外面叼錢回家的錢鼠比較有用、實際一點。」她搖搖頭,自我解嘲地笑了起來。

中午,唐秋生趁吃飯時間跑去銀行彙了五萬塊給安養院,心下盤算著今天也該去看看爺爺了,雖然上個禮拜去的時候,爺爺還是認不出她,一直不斷問她:「小姑娘今年幾歲?長得真可愛呀,要不要給我們夫妻當幹女兒?我家元元最喜歡女兒了,可惜這輩子隻生出了一個臭小子。」

爺爺的記憶一直停留在很多年前,當時他和奶奶夫妻情深,唯一的兒子剛上高中。

其實也好,永遠記得最快樂最幸福的那年歲月,這樣爺爺就能一直保持開心安詳的心情,不像三年前奶奶剛過世時那樣,爺爺每天抱著奶奶的相片和遺物,呆呆的在房裏一坐就是一個下午。當時爺爺蒼老孤獨的背影,至今想起仍令她心痛不己。

爺爺在奶奶過世後,記憶力就迅速衰退老化,後來更惡化成了老人癡呆症,他開始趁他們不注意的時候跑出家裏,說要去學校等奶奶下課,不然就是說奶奶在公園等他一起散步。

爸媽和她都擔心極了爺爺這樣自己亂走亂跑,哪一天會不見了,最後一家三口心情沉重地開完家庭會議後,決定把爺爺送到中部這家最負盛名、設備和照護環境都最好的安養院,裏頭有專業的護士照顧,還有其他老人家可以陪伴他聊聊天,他們也較能安心去賺錢來支撐這樣的生活。

雖然這個決定很掙紮也很痛苦,可是他們都明白,除了健全完善的安養院外,實在沒有人能夠真正二十四小時地守著爺爺、陪著爺爺。

而且最主要的是,爺爺幾個同鄉好友也在那兒,他們會聚在一起打打麻將、閑話當年,雖然大部分時間四家都在胡亂放炮,誰贏了輸了也都不確定,最後幹脆用麻將疊骨牌玩推推樂……

唐秋生是看了那一幕之後,發現爺爺真的笑得好開心,她才總算能稍稍放下心來。

她爸媽本來是上班族,兩個人薪水加一加還不到六萬塊,實在入不敷出,後來在爸爸軍中好友的介紹下到梨山買了塊地,學起如何種植高經濟收益的頂級水果。

雖然很辛苦,但是算下來收入確實比當上班族好,所以他們自此之後就在梨山打拚,每半個月下山一次來看爺爺,平常則是由她留在這裏,一邊工作一邊關照爺爺。

這樣的日子不算清苦,卻也離小康有段距離,但唐秋生一點也不覺得累,反而認爲一家人能爲共同的親人而努力著,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所以,她無論如何也一定要想辦法跟靈界搭上線才行!

人隻要有願望有夢想,就會有源源不絕的動力,唐秋生在外頭買了顆禦飯團就回到公司,邊啃禦飯團迫認真地翻看、研究起明天要帶團「參觀」的靈異眷村一夜遊。

據說,這個中部少數未拆遷完成的眷村裏有一株百年老樹,就在最舊的那間屋舍旁。當時住了一個來自四川的老兵,他因爲戰爭瞎了一隻眼睛,人很沉默,常常窩在屋子裏很少出門,也從不跟其他鄰居打交道。

但是聽說他常常寫信,幾乎天天托郵差幫他代寄,可是卻從來沒有自郵差手中收到過任何一封信。有人好奇問郵差,那信是寄給誰?寄到哪裏的?郵差欲言又止,隻是歎氣搖搖頭就騎著機車走了。

有一天下午,那個獨眼老兵終於從郵差手中接到了一封信,熱心又八卦的鄰居們全都看見了他高興得連手都發抖的樣子,拿著信就跑回屋子裏。大家紛紛猜測著是不是老兵的家屬寄來的?還是老相好寄來的情書?還有人猜八成是國防部寄了什麼榮民津貼之類的。

可是當天晚上,眷村裏的狗群突然瘋狂吠叫起來,無論大家怎麼打罵都止不住。

等到天亮時,大家才發現獨眼老兵孤零零地吊死在了那株百年老樹下。

後來有人推測到是不是那封信惹的禍,可是無論怎麼找,在老兵家裏都找不到那封信,連撕碎或燒掉的痕跡都沒有,就像那封信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樣。

漸漸的,在大家最初的震驚惋惜、甚至是驚慌的種種情緒過後,都以爲這件事己經過去了,可是沒想到自頭七過後,每天郵差的郵袋裏都會莫名其妙出現一封多出來的信,信封上頭赫然是獨眼老兵的字跡,打開信封,裏頭的信一抽出來就碎成了粉末,什麼字都沒有。

嚇得再也沒有郵差敢到這個眷村送信,郵政單位沒辦法,隻好在眷村外頭設了個大型的郵箱,所有寄給眷村民眾的信統統都塞進裏面,由村長保管鑰匙,每天固定時間統一開箱發信。

沒想到事情卻沒有結束,因爲有人在晚上經過百年老樹附近時,看見了一個孤零零吊在樹下的影子。

靈異傳聞越來越兇、越來越嚴重,住戶們開始想盡辦法搬出去,國防部請了和尚道士法師來頌經淨化超波,可是依然如故,每到夜晚狗就會狂吠,那道影子依然吊在樹下晃動。

最後,眷村終於搬遷一空,再無人煙。

「我的天啊……」唐秋生看完以後,渾身雞皮疙瘩全爬了起來,手裏的禦飯團飯粒抖掉了好幾顆也沒發覺。

「好……好可怕……」

這個眷村靈異事件,真的有社長口中說的比較「普級」嗎?

她臉色慘白,滿眼慌亂,不斷深呼吸才好不容易稍稍抑下了恐慌感,抖著手將資料合上。

好恐布的傳聞……

話說回來,那個獨眼老兵也好可憐,孤孤獨獨的自己一個人,後來也不知道是爲了什麼原因想不開要上吊,關鍵當然是那封收到的信,可是那封信到底是誰寫給他的?又寫了什麼?才會害他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唐秋生在最初的驚悸恐懼過後,開始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在看什麼?」捌哥不知幾時晃了進來,嘴裏叼著根香煙。

「XX眷村?恭喜啦,小生生,這個很猛哦!」

「怎麼個猛法?」她心一跳。

「就是啊,月黑風高天​​,上吊投繯夜……」捌哥做了個上吊翻白眼的恐布表情,嚇得唐秋生差點尖叫出聲。

「不不不要開玩笑了,你你你這樣我也不會放棄的……」她一口氣險些吸不上來,抖著聲音道。

「很好,有志氣,有前途。」捌哥拍拍她的頭,顯然經過一個晚上的休息後,又懨複了油膛滑調的痞子大哥的風格。

  「加油,我看好你。」

唐秋生一時間哭笑不得,隻能埋怨地踩了他的背影一眼,暗暗咕噥,「沒同情心。」

就在此時,老社長白蒼蒼的腦袋突然開門冒了出來,一看到她,眼前一亮。

「小生啊,快快快,準備一下,今晚出團。」

「今晚?不是明天晚上嗎?」唐秋生一驚。

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耶。

「俺收到可靠消息,明天眷村就要拆了,所以今天晚上得提前出團。」老社長難掩感傷,「唉,俺經營多年的XX眷村夜遊路線啊,真是太可惜了。 」

「這麼巧?」

「就是這麼巧。」老社長立即又振作精神,興沖沖地道:「你馬上打電話聯絡團員,就跟他們說臨時改成今晚出團,而且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知道沒? 」

「喔,好,我馬上打。」她趕緊點頭。

都在緊張時刻了,偏偏捌哥還在旁邊晃過來又晃過去,神神鬼鬼地拉長了音:「最……後……一……夜……哦……嗚嗚嗚……」

嗚嗚嗚你個大頭鬼啦!

咻!

寒冷的冬風刮過全蕩蕩的眷村巷弄,四周隱隱傳來破舊門窗搖動咿呀的可怕聲響。

「嗷嗚——」

不知從哪冒出的淒厲狗吠聲,嚇得本就哆哆嗦咳的唐秋生差點腳軟,連帶後頭的八、九名團員也紛紛驚喘的驚喘、低叫的低叫。

「哎喲!好恐布哦!」其中一名女團員下意識地靠近自己的男朋友。

「會不會真的有鬼啊?」

「別怕,我們不就是來看鬼的嗎?」男子挺起胸脯,儼然一副護花使者姿態,要是膝蓋沒有微微發抖的話,說服力應當會更強一些。

彷彿要呼應他說的話,不知從哪傳來一聲幽幽歎息,彷彿就近得呵在每個人的頸後。

「啊啊啊!」一瞬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嚇得眾人頓時擠做了一團,個個睜大了眼睛瞪著四周,生恐當真看到些什麼「實影」。

「各、各位不要怕,放、放輕松,重頭戲還沒上演……」唐秋生拚命捏自己的大腿,強迫自己鎮定地道:「讓、讓我們繼續往前走,前面那一棟特別老舊特別滄桑特別破爛的看到了沒有?那就是那位獨眼老兵住的房子,據說他每到下午就會站在門口等郵差……」

有幾個男團員冷靜了下來,握著強力手電筒的手總算沒抖得那麼厲害了。

「呃,不知道他到底是寄信給誰哦?」

「對啊對啊,都沒有人去郵局查嗎?」

「會不會是留在大陸沒帶出來的太太?」

「都是時代的悲劇啊,唉。」

早己把資料背得滾瓜爛熟、卻越看越覺感傷惆悵的唐秋生聲音輕柔了起來。

「是啊,那麼大江大海,槍林彈雨都闖過來了,卻是怎樣的傷心和絕望,才會疊擇這樣結束自己的一生?」

女團員們看著不遠處在夜色裏那破舊的老房舍,突然間恐懼莫名消褪了三分,反而增添了一絲悲愴。

「好可憐哦!」一個龐克頭女團員不由吸吸鼻子。

「是啊,那個讓他等了一生、盼了一生、癡了一生、守了一生的人,爲什麼最後還是讓他覺得生命如同一口枯井,了無生趣了呢?」某位長發女團員顯然是瓊瑤的鐵桿粉絲,出口成詩。

夜風呼呼地吹,氣溫下降,眼前陰影處處鬼影幢幢,可是看著那老房舍和幽暗陰惻惻的百年老樹,團員們滿眼都是同情悲惘之色,氣氛一時間從驚悚刺激的靈異探險變成了憑吊老眷村之旅。

老樹下,沒有看見那抹懸吊的影子,四周淒涼的犬吠聲不知怎的也全止息了,隻有月光灑落在樹影和地面上,點點銀光如淚。

唐秋生鼓起勇氣走近老樹,小手輕輕地搭在樹幹上。

「伯伯,無論你等的是誰,希望你己經找到她了。」她想起了自己的奶奶,低低歎息。

「我始終相信,相愛的人,無論上窮碧落下黃泉,有朝一日終能相見的。」

散落在左近處,邊感懷邊拿起數位相機拍照做紀念的團員們沒有註意到她說了什麼,卻是奇異地感覺到了原本寒冷刺骨的夜間氣溫忽然回暖了,幾似錯覺。

唐秋生自顧自沉浸在感慨世事的情緒中,全然沒有察覺、也看不見一個原本浮在她身旁的蒼老身影,那幾乎觸及她頸項的,不斷蠕動擴張、纏繞得絲絲縷縷的濃黑怨氣忽然僵凝住了。

相愛的人,無論上窮碧落下黃泉,有朝一日終能相見的……

所以,還能相見。

他真的,還能再見到她嗎?

它頸項間的黑色繩索竟奇異地逐漸消失,露出嘴外的紫黑舌頭也慢慢地恢複原狀,睜狩憤恨悲傷的神情被一抹怔忡淚意取代了。

婉容,你等了我一輩子……現在,你還等著我嗎?

不遠處的房舍陰影中,一個高大挺拔身影靜靜地佇立,銳利的眸光至此終於清明舒朗了起來,捏握成訣的修長手指也松開了。

「她還在等你。」霍玄如炬眼神直直迎視向那一雙忽顯驚慌的孤老目光,低沉有力地應許道,「執念既消,緣路己現。去吧!」

獨眼老兵驀然一震,臉上迅速湧現不可思議的狂喜和激動。

剎那間,夜空中月華倏然暴漲了數十倍光華,雖隻有短短一秒鍾,稍縱即逝,快得根本無人發覺。

可是獨眼老兵就在這一貶眼間,微笑著隨著月華消失了。

去到那個有她的所在。

唐秋生收回撫著粗糙卻溫暖的樹幹上的掌心,一回頭,頓時呆住了。

「霍先生?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她還以爲自己眼花看錯了。

霍玄在其他團員好奇又「驚豔」的目光中,高大身形優雅從容地走向她。

「你欠我……」他朝她微笑,「不,我欠你的晚餐還沒吃,當然要追來還債了。」

她心跳得好快好快,做夢都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裏,還對她笑得很溫柔。

「可是……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裏?」

「你們社長說的。」他摸了摸她的頭,眸底光芒微閃。

沒有告訴她的是,當他知道她今晚要來這個眷村時,心髒倏停了一拍。

今夜大陰,百鬼夜行,尤其眷村明日就要拆遷了,所有積壓許久的東西都會在最後一晚紛飛而出。

他有點擔心她。

誰讓她的體質非常的奇怪,絕對的氣虛體寒而白,按理應該是極易招陰,可是卻又天庭封密,靈竅不通——

簡而言之,她易招鬼,卻又看不見鬼,若遇見存心想對她不利的,連逃都不知道要逃,隻有傻乎乎站著挨打的份。

「噢。」唐秋生被他突如其來親暱寵溺的舉動惹得小臉飛紅,心下一陣怦然,呼吸也有些不順起來。

「行程結束了嗎?」他低頭看著她,嘴角微勾。

「還沒,我們還要在眷村的巷弄裏轉轉,還有後面小樹林那裏……」她舔舔突然發幹的嘴唇。

「介意我加入嗎?」

「欽?」她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突然「擠出去」了。

下一瞬,幾個女團員己經燦笑若花,吱吱喳喳地包圍住霍玄。

「歡迎歡迎!」

「你也是我們的導遊嗎?」

「導遊先生,我好害怕喔!等一下我可不可以全程跟在你旁邊啊?」

霍玄俊臉上的笑意倏然不見,眸光閃電般厲然一掃,四周全氣迅速下降了十度不止。

誰說殺氣這種東西看不見也摸不著的?

但見,女團員們爭相綻放的妖嬌春情又紛紛被急遠冷凍,個個噤若寒蟬,不敢再越雷池半步。

嗚,美男在前,看得到吃不到,最討厭了。

唐秋生傻愣愣地站在外圍,忽然見他邁動長腿走出「困脂陣」,大手不由分說地抓住她的肩頭,用力地環靠在自己懷裏,淡淡地宣布:「走吧。 」

走……去哪裏?而且這樣好嗎?

她回過神來,有些急了。

「等一下,霍……」

他的眸光在夜色裏微微一閃,環顧眾人,渾厚好聽如午夜電台主持人的嗓音,沉靜地道:「接下來的行程就由我來介紹。」

女團員們滿眼春情蕩漾,男團員們則莫名被他通身氣勢靂懾住,自然也隻有乖乖跟上的份。

霍玄眼神有一絲滿意,繼續道:「據聞,當年建造眷村,曾挖出過一具清代的棺木,經監定是一對男女,結發而葬……」

語氣迷人,抑揚頓挫,引人入勝,脈脈情深。

唐秋生怔怔地望著他,在被他磁性嗓音迷得暈暈然、茫茫然之餘,腦中摸摸糊糊浮現了一個想法——

他,該不會是同行吧?

距離那晚他趕到眷村「代班」後,又過了好幾天。

可是這幾天對霍玄而言並不好過。

一切肇因於那天晚上,本來氣氛好好的,行程很順利,團員們也都很滿意,唐秋生又是感激又是歡喜又滿眼崇拜地看著他,高高興興地答應陪他去吃那一頓遲來的晚餐,其實是宵夜。

但就在兩人清粥小菜吃罷之後,他對上她堅持把沒吃完的小半碗地瓜稀飯和一盤脆瓜打包回家,卻不願接受他提議再多點一份完好的讓她帶走的行爲,終於再也忍不住了。

「你不是想帶回去當明天的早餐?那這一小碗能頂什麼用?而且剩下五片的脆瓜塞得了牙縫嗎?」他濃眉打結打得很緊,臉色不太好看,因爲實在不知該贊她節省還是罵她不知變通好。

「我說了要再點地瓜稀飯和選幾樣小菜讓你帶回去,爲什麼不要?」

「我是把吃不完的帶回家,不是要你再花錢買食物讓我帶回家。」唐秋生一遇上原則問題,倒是一改儒弱,堅決寸步不讓。

「這有什麼不一樣?」他瞪著她。

「當然不一樣,沒吃完跟加點的,意思能一樣嗎?」她扳著手指頭數算給他聽:「你看,我剩的這半碗帶回去,加半碗水再煮一煮又可以變成一碗,脆瓜加顆蛋攪一攪下去煎,又變成一道菜了。可是你要是再加點,一碗稀飯二十塊,幾樣小菜加一加又是一百多塊,這就是今晚額外的開銷了。」

她己經很厚顔又賴了他一餐飯,怎麼還能再多佔他便宜?

「唐秋生,我花不起這一百多塊嗎?」他胸口悶得要死,又再度升起了那股被她狠狠瞧扁了的不爽感。

「在你眼中,我是那種連一百塊都​​要計較的男人嗎?」

欽?

她疑惑地望著他。

「還是你根本就是厭惡我強迫你跟我吃飯?」他眼底寒意更盛了。

「所以找理由找我麻煩?」

嗄?

唐秋生張口慾解釋,忽又看見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閃電般一把將她碗裏剩下的小半碗稀飯全數倒進嘴裏,又三兩下把那小碟子脆瓜全吃光光。

「現在,你可以點新的了吧!」他一抹嘴巴,黑眸炯然看著她。

「你你你……」她看著面前空空如也的碗盤,簡直不敢相信,聲音都抖掉了。

「我怎樣?」霍玄終於冷靜下來,甚至雙手抱臂似笑非笑的。

哼,很好,她也有氣到說不出話來的時候,他覺得公平多了。

「你,你怎麼這麼幼稚?」唐秋生心​​痛得要死。

她的明天早餐啊啊啊……

「你才幼稚,早叫你再點一份新的,誰教你偏不聽。」他張揚地一挑濃眉,故意一攤手,「現在好了,都不用爭了。」

「你,你這種浪費食物……」不對,她突然想起他有把食物吃光,咬牙改口,仍然怒氣難平,「浪費錢的行爲,太幼稚也太不可取了,而且你明明就說你飽了,爲什麼還要搶走我的?」

後面那句才是她生氣的重點吧?

「這有什麼了不起的?」他亳不在意地撇了撇嘴。都不知道她到底在氣什麼鬼東西。

「這沒什麼了不起?」她呼吸急促,憤慨不己。

「你知不知道這世界上一分鍾有多少人死於饑餓?」

他臉色沉了下來。

有必、要把事情搞得這麼複雜這麼嚴重嗎?她要不要幹脆說非洲饑荒歐洲洪水美國幹旱統統都是跟他意圖多花一百塊買清粥小菜瘺出來的蝴蝶效應?

這個笨蛋,果然沒腦子,有福不會享,像她種唐僧性格加阿桑行爲,世上除了他之外,還有哪個男人受得了?

也就是他,性情寬容,氣度開朗,爲人不羈,才會到現在還捺著性子跟她在這邊爲了區區一百多塊攪和胡纏大半天。

「愛吃不吃隨你。」他重重哼了一聲。

唐秋生表情也沒有比他好看到哪裏去。

她雖然有點貪小便宜節儉過度,可不代表她就會把別人的好意視爲理所當然,盡情揮霍。平常被請個一餐兩餐的還說得過去,可是一旦超出了合理範圍太多的,就成了活生生的人情壓力。

他不欠她的債,她也不要欠他的情。

尤其認真追溯到事情最初始的源頭,他是因爲和她「那樣」了一整晚,覺得良心有愧,才會選擇把她這個責任背上身,並不是因爲她就是她。

不知道爲什麼,一想到這兒,她心裏就莫名有種酸酸的、刺刺的感覺。

如果沒有那一夜,他還會這樣寵溺又霸道地待她嗎?

不會的。

她心知肚明,如果不是那一夜的失控,平凡不起眼又羅唆的自己,永遠也擠不進他的視線範圍之內,更不可能成爲他重點關懷的對象。

人,要有自知之明,而她一向很清楚自己的斤兩。

「霍先生,真的很謝謝你請我吃宵夜。」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捺下那陌生不解的異常心緒,擠出笑容維持平靜。

「我吃飽了。時間不早,大家明天都還要忙,不如就這樣結束吧?」

霍玄凝視著她,突然道:「你生氣了?」

「沒有。」她心下一抽,隨即矢口否認,強顔道:「要生什麼氣?」

是啊,他也搞不懂她到底還能生什麼氣?可是她那張蒼白臉上明明就有點悶悶的,連帶害他胸口也沒來由地煩悶糾結了起來。

「沒有就好。」他也不想了,抓起外套,一手穩健有力地握扶著她的手肘,「走​​吧。」

唐秋生點點頭,默默地跟著他走出店門上車。

然後,當他第二天晚上要去接她吃晚餐時,卻得到了她下午有事早退的消息。

打手機給她,她是接了,卻是語帶歉意心不在焉,隻說了臨時去看爺爺什麼的。

接著第三天晚上,他又要去接她吃晚餐,沒想到她卻是幹脆請了事假沒上班?

這個女人居然在躲他……

就爲了一百多塊的清粥小菜?去他的清粥小菜!

霍玄大步自兇宅旅行社大門口走出對,臉色陰部深沉如雷雨欲來。

「好,很好,跟我要這招是吧?」他坐進車裏,重重關上車門,氣得咬牙切齒。

他向來不是那種會對女人低聲下氣曲意相求的男人,自從遇到她之後,他己經打破了自己很多原則和習慣,沒想到她不懂得珍惜也就算了,還把他一片真心,起碼是好意,亳不在意地拋擲在地上踩踏!

好呀,她嫌他煩,他還樂得恢複自由,也用不著每天一到飯點時間,就得強追自己打斷靈感、關上電腦。

真的是好、得、不、得、了!

霍玄也火了,索性閉關專心寫稿,把那個笨蛋和因她而引起的混亂心緒全數嚴拒門外。

可是沒想到,又是一個禮拜過去了,他的手機卻真的完全沒有出現過她的來電。

霍玄坐在核桃木大桌前,十指如飛地敲打著筆電鍵盤,螢幕上的字眼迅速出現。一切都像平日一樣,他寫稿,他工作,沒有什麼不同。

他隻是偶爾擡頭,目光在瞥見靜置的手機時,會微微蹙眉,然後,繼續做自己手頭上該做的事。

螢幕角落冒出了一個視窗,提醒著他有電子郵件寄來。他遲疑了一下,這才選擇收信。

電子信箱裏有五十九封是編輯今天轉寄過來的讀者來信,還有二十封是廣告垃圾信件,七封是不同出版社寄來的邀稿信,以及他的理財專員上報的資金收益單。

沒有唐秋生的。

「可惡!還在生氣是吧?」他喃喃自語,然後手指稍嫌用力地狂刪起一堆電子郵件。

「我看你一個笨蛋派大星能氣到什麼時候?」

霍玄關掉收信的視窗,隨手抓過一旁的可樂罐,大大灌了一口,待刺激濃甜的液體一路自喉頭狂竄至下,精神好像也振奮了許多。

他告訴自己,最近所有的怪異不對勁感,肯定都緣自於瘋狂趕稿,以至於一天睡不到幾個小時,還有,明明都己經夠煩亂夠惱人了,還得抽空被迫聽豔姨第一千零八次泣訴當年愛上薄倖書生的淒美情史,而且這些情史往往沒有最狗血,隻有更狗血……

這些阿姨不管活了幾百歲甚至上千歲,依然任性地糾纏著個情字不放,千百年下來,不僅捆縛了自己,更是連帶殃及池魚的茶毒了他,緻使他過去三十年來堅持讀男校,對女性避而遠之,視戀愛爲畏途,現在更是徹底宅在家裏以隱居爲樂。

試問,如果一個小男孩的床邊故事不是「安徒生童話」,而是一部又一部哀豔悲傷、百轉千迴的真賣版聊齋;如果自幼環繞在身邊陪伴一起長大的,不隻是幼稚園、國小、國中、高中、大學及碩十班同學,還有各種不對哭哭啼啼、爲愛要死要活的花精姊、豔鬼姨、狐妖娘娘,而且除了這些「幕後親友」外,就連明面上的唯一親人,叔叔和嬸嬸,更是離「慈祥溫良恭謙讓」的偉大長輩形象,差了不隻十萬頭馬身距離遠。天知道他花了多大力氣,又耗去多少年歲時光才勉強讓自己的生活維持在正常人狀態的?

到目前爲止,他沒有變成性格扭曲的大變態,反社會的暴力分子,甚至是意識遊離的精神病患者,真的己經是老天保佑了。

霍玄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繼續專注在手頭上的工作。

這是他創作生涯的第十二本猛鬼小說,前面有七本會經連續盤踞在賣量排行榜第一名長達十週,另外四本最少也位列榜內前五名,現今最新稿更是被出版社寄予高度的熱情和無限的厚望,所以截至目前爲止,他己經和這本「遺失了一隻的繡花鞋」奮戰了兩個月又零三天了……他覺得自己頭發應該至少白了三分之一。

手機驀然響了起來,他心突地一跳,大手迅速一把攫起。

「餵?」

「霍先生,您好,我是XX周刊的記者薇薇安王。我真的很仰慕您的作品,不知道有沒有那個榮幸……」

「你打錯電話了!」他亳不留情地掛斷電話。

霍玄逼迫自己注意力再度回到電腦螢幕前。

一行行的字停留在眼前老半天,他卻渾然不知自己到底寫了些什麼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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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0 00:05:2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其實,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其實,在第二天早上起床後,她就深深後悔起昨天晚上不該爲了一百多而跟他嘔氣。

無論如何,他都是一片好意,可是好意卻還被她碎碎念地數落了一頓。

唐秋生越想越覺得自己實在有夠不知好歹、缺心少肺的。

「我白癡啊!」她捂著自己的臉,沒力地頭朝下地死磕在桌上。

就算他隻是爲了負責,可這代表人家品行高,德行好,她又怎麼能因爲裏那一點小小的……酸、悶、陶然感,就給他臉色看呢?

雖然她所謂的臉色,也不過就是悶著頭不說話。

「今天換我請他吃晚飯賠禮好了。」她支起沉重的腦袋,歎了一口氣,喃喃自語。

心下亂糟糟的,忐忑得她在下班途中因一時失神險些闖了紅燈。

「還好還好,不然闖紅燈罰起來可貴了……」她一手緊握著煞車,一手頻頻拍撫著胸口,臉上滿是慶幸。

到了兇宅旅行社,在老社長滿意至極的一通誇獎下,她暈陶陶地樂到了下午,就突然接到了安養院那兒的電話——

爺爺不見了!

她不敢打給爸媽,怕他們擔心之下一路從梨山飆下來,那太危險了,所以匆匆請了假趕到安養院。

這才知道爺爺中午吃完飯後就不見了,門口的警衛說沒有看到他,院內人員急忙裏裏外外地尋找著,後來是調了監視錄影器的畫面才發現爺爺溜出大門。

「唐小姐,真的很抱歉,都是我們照顧不周的錯,現在最重要的是趕緊找回唐爺爺。」安養院的負責人滿臉歉意,急急道:「我們也己經通報給派出所,請他們出動人員幫忙協尋,不知道唐小姐曉不曉得唐爺爺以前熟悉、常去的一些地方?」

唐秋生強抑下心急如焚的情緒,點頭道,,「我知道了,那我們分頭找。我會去奶奶的墓前和公園看看,請你隨時跟我保持聯絡,如果找到爺爺了,請你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我。」

「會的會的。」

爺爺的記憶時好時壞,不知道他到底記不記得搭車回家,還是會傻傻地在街上亂轉?萬一遇到危險怎麼辦?而且馬路上車子那麼多……

唐秋生努力克制滿心的焦急緊張和惶恐,雙手緊緊握住機車把手,狂飆回家。

「爺爺?爺爺,你回來了嗎?」她一到家門口,邊開門鎖邊急忙喊道。

日式平房裏,空蕩蕩一片寂靜。

懸掛在小院子裏晾的衣服靜靜在風中微晃,她出門前來不及收的杯子也還依然擺放在桌上。

爺爺沒有回來。

明知道希望不大,可是當親眼見到爺爺沒有回家,她的心還是迅速沉了下去,隨即轉身沖出家門。

在接到霍玄打來的電話時,她正要跨上機車,滿心紊亂焦灼不安之下,再也無豭顧慮到其他,隻是語焉不詳地草草帶過,結束通話。

她找了一個又一個爺爺可能會去的地方,他和奶奶常牽手散步的公園、奶奶以前教書時的學校,甚至是他們倆曾經最愛的小館子……

沒有,都沒有。

就在日落黃昏,她都快急哭了的時候,終於在離家不遠的公車站牌下,找到了默默坐在那兒的爺爺。

爺爺白色的發絲亂了,昔日英俊如今滄桑的臉龐布滿惶然,像個迷了路的孩子。

他不知道己經在這裏坐多久了。

「爺爺,爺爺?」唐秋生急忙停下機車,跑到他身邊,顫抖著手握住他冰冷枯老的大手,淚水再也管不住地奪眶而出。

「爺爺,我終於找到你了。我們回家好嗎?」

「我要等元元。」唐爺爺囁嚅地開口,眼底盛滿了不安。

「元元怎麼還沒回來?元元平常都是這個時候下公車的,」

奶奶的閨名叫衛錦元,爺爺一直都是叫她小名的。

唐秋生鼻頭一酸,熱淚滾落更多了,她努力擠出笑來,柔聲道:「爺爺,奶奶在家,你跟我回家找她。她在家等你。」

「元元回家了嗎?」唐爺爺恍惚的目光驀地亮了起來,高興地看著她。

「是啊,她回家了。」她喉頭更緊,沙啞道:「我們也回家吧。」

「……不對,不是,元元生我的氣,她沒有回家,她不會回家了。」唐爺爺像是觸電了般,猛地將手抽回去,眼圈紅了,結結巴巴道:「元元在生氣,我要在這裏等她,我等到她,跟她解釋……她才會原諒我……」

「爺爺,奶奶她……」她的聲音被淚意噎住,再也說不出話來。

她己經不在了。

「我想找元元……」唐爺爺喃道,越來越小聲,最後消失在茫然失焦的眼神中,隻是愣愣地看著前方,像是剛剛所有的渴望祈盼懇求全然沒有出現過。

「爺爺……我會找到奶奶的,我一定一定會幫您找到奶奶的。」她緊緊握住爺爺的手,蹲在他跟前低泣了起來。

沒能見到奶奶臨終前的最後一面,是爺爺這一生最痛苦的遺憾……

接下來的幾天,唐秋生都請了假,也幫爺爺向安養院那裏告假,她把爺爺帶回家裏照顧、陪伴著,有時就帶爺爺到奶奶墳前說說話。

看著爺爺迷惑地望著位於這片安息公園內,在大樹下的那一隻黑色方形墓碑,上頭刻著奶奶的姓名和生卒年份,還有未亡夫爺爺的名字,他又擡眼看了看她。

「奶奶說要樹葬,您忘了嗎?她說爺爺這輩子就像大樹一樣讓她儂靠得很安心,所以她離開了以後,也希望能夠永遠睡在這樣的大樹下,就像您一直陪著她一樣。」她輕聲地解釋,將手中的花束交給爺爺。

唐爺爺默默地把花束放在黑石墓碑上,神情若悲若想念,恍恍惚惚。

「爺爺,奶奶一定會回來看您的。」她神情溫柔,再次鄭重地允諾,「我一定會想辦法讓您再見到她一面的,到時候您再把心​​裏所有想對她說的話,統統告訴她,好不好?」

「……好。」他像是聽懂了,又像是什麼也不明白,隻是被動地點點頭,然後低頭去拔地上的草。

後來,爺爺在家裏又住了兩天後,安養院那兒打電話來,她也沒辦法再請更多的假了,隻好又將爺爺送回安養院。

唐秋生看著安養院的大門關上,幾乎忍不住掉眼淚了。

「沒關系,秋生,你隻要找到奶奶就好了,爺爺會好起來的,至少……至少他心裏也不會有那麼大的遺憾了。」她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抹了把淚水,再度振作起精神。

雖然上次在眷村她還是什麼都沒看見,沒能順利跟靈界搭上線,但是她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不行,我不能再這麼被動下去了,要下猛藥才行!」她緊握拳頭,熱血再起地朝天空揮了揮,「爺爺、奶奶,等著吧,生生一定會成功的!靈界,我來了!」

事不宜遲,當下不羅唆,唐秋生一改剛剛像蔫了的過期脫水小白菜狀態,再度活潑潑地原地重生,興沖沖地對著前方駛來的計程車猛招手。

待小黃絕塵而去後,安養院對面的大路邊上,倐然出現了一個頸繞貂皮圖巾,身穿連身短裙,妖嬌冶豔的美人兒,她面露古怪之色地望向身邊另一個手拿粉紅色LV蕾絲洋傘,一身白色長裙的清麗美女。

「豔鬼,這丫頭善良雖善可腦子好似不大好使啊!」九尾狐有點憂心忡忡。

「玄兒那般的絕好人才,咱們硬塞給他一個少根筋的姑娘家,會不會不太好?」

「這種事早在你給人家施媚術、下春藥之前就應該先考慮清楚的吧?」豔鬼嗤了一聲,嘴角上揚的諷刺笑意裏依然有說不出的淒楚美感。

「現在才說,晚了。」

「我還不是受人之託……」九尾狐咕噥,又樂觀了起來。

「不過不打緊,本娘娘算過了,那丫頭骨骼清奇,確實是個百年不過、天生極品的白兔體質……」

「什麼叫白兔體質?」豔鬼一愣。

九尾狐柳眉一挑,「你吃沒吃過兔肉?」

「自然是​​吃過的了。」豔鬼不禁回想當年與那書生抓野兔烤食的濃情蜜意過往。

「兔肉乃天下一絕,跟什麼食材都能搭,無論是燉白菜,燒豆腐,煎煮炒炸都好吃。」九尾狐掩袖咯咯嬌笑,「所以呀,她的命格配什麼都行,連我們家玄玄那樣純陽極剛的烈性八字,遇上她都得百鏈鋼成繞指桑呢!」

「九娘娘,你怎麼聽起來好像有點幸災樂禍、唯恐天下不亂?」豔鬼睨了她一眼,閑閑地道:「你這樣趁霍家曆代祖宗齊赴九天無極開會,無暇探顧小玄孫的時候亂搞,不怕他們空閑了回頭來找你算帳?」

「隻有我嗎?」九尾狐不爽了,嬌哼了一聲。

「是誰用一通要死要活的電話就拐了人家小姑娘到湖邊吹冷風呀?現在才想撇清關系,你也晚了。」

「我可是有充分理由撮合他們這小倆口的。」豔鬼理直氣壯地擡​​起頭,「我也算過了,這唐姑娘確實和小玄玄命格極合,是有宿世緣分的。」

「憑什麼你的就是宿世緣分,我的就是亂搞?」九尾狐登時火大了。

「好你個小小鬼娘竟敢跟本大仙叫起勁來了。」

「想打架嗎?來啊來啊!」豔鬼也激動地挽起袖子,「不就一狐狸精嗎?難道本鬼仙還怕了你不成?」

眼看著美狐豔鬼就要窩裏鬥,忽然有個頭戴鴨舌帽、身穿大衣的男人興奮地沖了過來,一邊掏出名片,一邊抓出「哀鳳」,滿臉驚豔仰慕之情地望著她倆。

「兩位美女你們好,我是XX影視公司的製片主任郝大嘉,不知道兩位有沒有興趣加入本公司造星的行列?」

「什麼?」九尾狐和豔鬼停下動作,面面相覦。

「我在演藝圈那麼多年,從來沒有看過比兩位更妖豔更淒美的女星,以兩位的形象,活脫脫是爲了我們公司最新籌拍的曠世巨片「妖狐麗鬼亂世情」而生的啊! 」

「你、你說啥來著?」九尾狐和豔鬼的下巴幾乎同時掉了下來。

下午六點,冬日日短,天色己經漸漸地透黑了。

霍玄的黑色休旅車駛近那間位在巷弄裏的日式平房,在那扇綠色的門前停了下來。

甫自安養院回到家不久,唐秋生穿著寬鬆的毛衣,牛仔褲,踩著夾腳拖,左手提著袋回收物,右手拎著包垃圾,正想去巷口等垃圾車,看見門外站著的人不禁嚇了一跳。

「霍先生?」

「你生病了嗎?」

她搖搖頭,「沒、沒有哇。」

「那爲什麼你很多天沒去上班了?」他濃眉緊蹙的問道。

「呃,我請的是事假。」

事假?

霍玄目光銳利地上下掃視了她一眼,渾然未覺地鬆了口氣,臉色蒼白,聲音有氣無力,兩眼茫然,長發飄飄,手腳俱在。嗯,很好,很正常,跟之前沒什麼兩樣。

沒生病就好。

「倒垃圾?」

「是啊。」

怪異的對話配合著詭異的安靜氣氛,一時間兩人臉上都有種古怪的尷尬。

「霍先生……」

「吃了沒?」他清了清喉嚨,語氣有絲不自在。

「還沒。」她的臉頰也沒來由紅了起來。

他點點頭,突然接過她手上的回收物和垃圾,唐秋生還沒回過神來,就看著他拎著大步往出現在巷口的垃圾車走去。

「等等,霍先生,我自己來就可以了!」她有些局促不安地追了上去。

「去換衣服。」

她一愣。

「爲什麼?」

「吃飯去。」他頓了頓,又道:「我們才吃過一次晚餐,距離說好的目標還離很遠。」

「霍先生,你真的不用再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了。」她猶豫了一下,小小聲道:「還有,上次對你發脾氣是我不對,」

「你足足生了我八天又九個小時的氣。」他眉宇間那抹疲憊之色再難掩飾,語氣裏的沮喪悵然也流露無遺。

「的確不太對。」

她咬咬唇,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從何解釋起。

可是……他怎麼對天數和時間記得那麼詳細?難道、難道他是數著日子,度日如年嗎?

唐秋生心下頓時怦怦亂跳起來,立刻又告訴自己不要異想天開。

他可能覺得那天晚上有點不歡而散,所以才這樣記掛在心裏的吧?

「我沒有生你的氣。」她隻得從頭解釋起,把爺爺走失了的事說一遍。

霍玄聽完後鬆了一口氣,眼神柔和了下來,但想到某事又立刻憤慨不悅起來。

「爲什麼當時你不告訴我?」

「我……」

「既然是那麼緊急又重要的事,你在電話裏跟我說一聲,我也可以幫你找爺爺。」他越想黑眸裏的慍怒之色越深。

「還是你連發生了這樣的大事都不願意找我?」

「不是的。」她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他爲什麼又不高興了。

「我隻是……」

「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第一時間告訴我。」他深沉眸光緊緊逼視著她,「不準再把我當陌生人,聽懂沒有​​?」

唐秋生本想開口辯駁,就算朋友之間,也不是什麼事都得麻煩對方不可,可是在他灼灼堅定的目光之下,滿肚子的話也隻能乖乖再咽了回去。

「……懂了。」她小小聲道,不忘補充了一句:「謝謝你。」

「謝個鬼。」不知怎的,他又有暴走的沖動了。

她一定非得跟他不是很熟的樣子嗎?

唐秋生還來不及說些什麼,他的眼神黯淡了下來,看得她不由一陣心悸難安。

「對不起,以後不會了。」她沖動地脫口而出。

霍玄聞言,微鬱的眸光瞬間亮了起來。

她也被他看得心頭沒來由地一熱,雙頰悄悄地發燙了。

半晌後,他淺笑道:「以後,我陪你去看你爺爺吧。」

「好。」她小臉很紅,幾不可見地輕輕點了點頭,突又想起,「呃,霍先生……」

「怎樣?」他臉色一沉,以爲她又要反悔了。

「垃圾車開走了。」

「什麼?」他猛然回頭,臉色尷尬地紅了,二話不說邁動修長雙腿就追了上去。

「其實趕不上也沒關……」她話還沒說完,眼前己是一花,人己經不見了。

事實證明,生得人高馬大真是佔盡生存優勢啊,就連追個垃圾車都可以輕輕鬆鬆,沒三兩下便趕上,就那麼隨手一拋命中目標,然後又可以臉不紅氣不喘地回到她面前。

「去換衣服吧,我等你。」他低頭對著她笑。

唐秋生耳朵也燒得通紅,嘴裏含糊地恩了一聲,然後羞赧地轉身往屋裏走。

看著她笨拙的背影,霍玄心中卻覺得有說不出的可愛,嘴角笑意不禁上揚得更深了。

幸好他不是小雞肚腸的男人。幸好他來了。

不然要這個隻會直走、撞了牆也不知要轉彎的笨蛋想通,主動來找他求和,他還要等到民國哪一年啊?

「男人果然還是要像我這樣心胸寬大的比較好。」他摩挲著下巴,很是洋洋自得。

晚上,霍玄帶她到美術館附近巷子裏的一家眷村老麵店吃飯,那碗撒了青翠蔥花、牛肉鹵得香嫩入味、手工面條彈牙的紅燒牛肉麵,是她這輩子吃過最美味的。

兩人吃完面後,他先去付帳,和滿頭白發卻面色紅潤的老闆熟稔地聊了幾句,在走出店門前不忘回過頭對她伸出手,「外面黑,小心走。 」

唐秋生望著那立於暈黃光影下的高大身影,神情穩重,好看的嘴角有一絲微翹,看著她的眼神異常地專注,她心頭驀地一跳,像是有什麼輕輕在胸臆閑蕩漾了開來。

她不知不覺地將手交到了他大大的掌心裏,那肌膚相觸的溫熱感奇特地熨暖了手心……和心口。

接下來她像是踩在雲裏一樣,有點迷惘,有點暈暈然,所有發生的一切都變得那麼不真實,像是被融融月也渲染成了一片朦朦朧朧的美好。

然後他經過咖啡店幫她買一杯焦糖熱牛奶,說睡前喝點熱牛奶比較好入眠。

接著看她眼皮沉重,止不住磕睡時,他默默將電台轉到播放輕柔古典樂的頻道,調高了車內暖氣……

後來她居然真的就在他車裏睡著了。

等唐秋生終於揉著眼皮,打著呵欠輾轉醒來,這才發現陽光己經透過隔熱玻璃柔和地灑落車內,寬大的真皮座椅不知幾時己經被放平,她身上甚至還蓋了條毯子。

「嚇!」她猛然一驚,急急坐正了起來,轉頭去看駕駛座……空無一人。

「霍先生?人呢?」

她該不會就這樣在車上睡了一整晚吧?那他呢?他也這樣被迫在車裏窩了一夜?他不用上班嗎?

等一下,上班?

她嚇得心髒差點從嘴巴跳出來,急急低頭看手錶,直見指針停留在七點三十分時,這才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

就在此時,駕駛座旁的車門被打開了,燦爛的冬陽晨光下,霍玄拎著一個大紙袋對她輕揚了揚。

「先出來吃早餐吧。」他神情溫和,眉眼間卻有缺乏睡眠的疲憊之色。

  他都沒睡嗎?

唐秋生心下微動,忽然想到他一個大​​男人又手長腳長的,在伸展不開來的車子裏又怎麼可能睡得好?

「對不起。」她掩不住心裏濃濃的愧疚,「都是我害你不能回家睡覺。」

「不會,我睡得很好。」他嘴角揚起一抹饒富意味的笑,「從來沒有這麼好過。」

而且看著她酣甜熟睡到流口水的臉,跟隻小豬一樣,真是一大樂事。

「真的嗎?」她忍不住上下打量他的長手長腳,很是狐疑啊。

「走吧。」他轉身率先走向不遠處的公園椅。

唐秋生這才發現這裏是某大學的湖邊。

早晨氣溫還很低,湖面上泛著淡淡煙波輕霧,四周樹木大部分己被冬意染成了片片黃葉,附近有早起的老人相偕散步,清新微冷的空氣在呼吸之間,令人精神爲之一爽。

霍玄在公園椅上的一頭坐下,兩道斜飛的濃眉底下,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卻讓人有種信任的安心感,好像這一切都再理所當然不過……包括他的平靜,他的從容,他對她的照顧,甚至幫她買咖啡、買早餐,就像是他早就做熟做慣的事一樣。

恍惚間,唐秋生突然有種自己好像己經認識他很久、很久的感覺。

一種老夫老妻相濡以洙的感覺。

「我在想什麼啊?」她一驚,猛搖頭甩去亂七八糟的念頭。

他們最多就是……朋友,對,沒錯,曾經「患難與共」的朋友,除此之外,欽……啊……

「還在那裏發什麼呆?」他揚聲喊。

「來了!」她摸摸鼻子,有些心虛地走過去。

「你喜歡火腿三明治還是鮮蔬三明治?」霍玄自紙袋中取出兩杯拿鐵放在椅子中間,又取出了兩份不同的早餐。

「火腿三明治。」她好像還沒睡醒,還有些在夢遊似的,傻傻地在另一邊坐了下來。

「嗯。」他將火腿三明治放在她手裏,自己打開了包裝紙,大大咬了一口。

「我還沒刷牙。」她話說出口才嚇了一跳,自己怎麼會說出這麼煞風景的話來?

他一頓,黑眸裏閃過好笑的光芒。

「也對,是挺不衛生的。」

「呃,偶、偶爾也不要緊啦!」她趕緊表明自己是跟他同一國的。

「三明治好吃嗎?看起來好像很不錯,你去哪裏買的?很貴嗎?看包裝不是便利商店的吧?」

她隻要心虛或心慌就會變得異常話癆,果然是唐僧體質啊……

霍玄眼底笑意隱隱,卻沒有多說什麼。

  「是附近早餐店買的。」

「噢。」她見他面色如常,也慢慢地鎮定下來,朝他靦覜地笑了笑,然後低頭專心地吃起自己那份三明治。

「昨晚見你睡得很熟,想你應該是找爺爺的緣故,所以累壞了,我就沒有吵醒你,讓你在車上睡了。睡得還好嗎?有沒有腰酸背痛?」

猝不及防間,唐秋生被他溫柔的語氣秒殺到,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要回答,臉蛋又很沒出息地悄悄紅透了。

「謝謝,我、我昨晚睡得很好,一點都沒有哪裏不舒服。」

「那就好。」他點點頭,神情愜意地望著美麗湖面,繼續吃著餘下的三明冶。

好像本來就是打算來這兒野餐的。相較之下,唐秋生小口小口咬著三明治,一下子羞澀緊張忐忑地食不下嚥,一下子忍不住偷偷地瞄身畔高大偉岸、男人味十足的他。

哎喲!好害羞!

在經過一段不長不短、共度早餐的溫馨時光過後,忽然又聽見霍玄低沉的嗓音響起。

「你……」

唐秋生還以爲自己偷看他被發現了,心髒劇烈抖了一下,忙心虛地低下頭咬著三明治,含糊咿唔地道:「恩?什麼?」

「你吃這麼慢,這樣上班來得及嗎?」他指指她才啃不到三分之一的早餐。

上班啊……

她小心肝正兀自蔔通蔔通亂跳著,本來還有一絲暈然不知所措,直到他看了看腕際的表,說了一句:「八點二十分了。」

「什麼?八八八點二十分了?」唐秋生貶了貶眼,下一刻臉色大變,登時火燒屁股地跳了起來,嘴裏直嚷著:「完了完了完了,我己經請了好多天的假,今天要是再遲到……完了完了完了……要水淹金山寺了!」

社長不哭倒長城給她看才有鬼啊!

霍玄看著她急得一下子拿咖啡杯、一下子又掉三明治,好不容易全部抱在懷裏匆匆就要往休旅車方向奔,突然又被草地上的什麼絆到似的踉跆了一下,最後跌跌撞撞成功抵達終點,這才扭頭發現他非但沒有跟上來,還捧腹大笑得形象全無。

「哈哈哈哈……」他笑到連淚水都沒空擦。

她呆呆地看著他。

冬日溫柔的陽光底下,但見一偉岸陽剛男人笑得濃眉飛揚、恣意奔放,抖落渾身數不盡的歡然颯爽。

她的心口重重一撞,瞬間像有什麼破土而出,恣意爛漫成滿天滿地的粉紅芳菲,桃花盛開……

卻也,莫名深深地恐懼了起來。

當天晚上——

唐秋生洗完了澡,穿著厚厚的毛衣和棉質運動褲,手上捧著杯冒著白煙的熱可可,窩進客廳那張曆史悠久的藤椅裏,臉上神情有些嚴肅,有些怔然,不知在想什麼。

她腦子裏很亂,心也很亂,紛紛雜雜、滿滿是自認識霍玄以來的點點滴滴。

「難道我……真的喜歡上他了嗎?」她喃喃自問,輕顫的睫毛掩不住喜悅和沈沉的不安。

以前,她很羨慕爺爺和奶奶之間,那種相愛相憐、不離不棄的綿長深刻感情,也曾希望有朝一日當她過上、愛上了自己命中註定的另一半時,也可以像爺爺和奶奶一樣,從此執子之手,相惜一生。

可是當她看見爺爺在奶奶過世後,徹夜佛徊不睡,獨自坐在少了一個人的床邊,不斷撫摸著手裏的照片,這樣地靜靜守到天亮。

然後,白天坐在藤椅上打盹兒,身上蓋著那條厚厚毯子,上頭仍殘留有奶奶慣用的綿羊油乳膏香氣……彷彿在陽光底下,惡夢就會消褪,等他一覺醒來,奶奶依然在他身邊。

再後來,一天又一天,就連乳膏香氣也褪盡無蹟的時候,爺爺終於意識到奶奶真的不在了。

於是,他選擇了讓自己清明的神智也長眠不醒,永遠沉浸在那個還有奶奶的身影、還有他過去一切美好幸福的舊日記憶裏。

因爲他無法面對奶奶己經離開他的事實。

唐秋生很震撼、很感動,卻怎麼也不希望自己有一天會落得這樣的結局。

原來,深愛著一個人,最後會變得這麼地痛苦。

難怪人們總說,情深不壽……

「太可怕了……」她緊緊握著杯耳,想起爺爺那丟失了魂魄的悲傷空洞眼神,就覺得椎心刺骨的痛。

「我真的不想,我不要也變得像爺爺那樣。」

不相愛有不相愛的好處,至少,可以無波無瀾無痛的平凡過一生,不用經曆那種靈魂活生生被撕裂去一半的血淋淋苦痛。

「我沒有喜歡上霍玄,我也沒有愛上他,我隻是感激他……」她半是說服也半是傕眠自己。

「我和他都會好好的,誰都不會讓誰痛苦,這樣很好。對,這樣就好。」

對,小心翼翼收好自己的心,謹慎提防地保持好彼此的距離,不要害人,也不要被害……

「唐秋生,記清楚了。」

不知幾時,那隻失蹤了好一陣子的黑色小貓又坐在沒關的窗台上,碧綠貓眼透著一抹深思,突地不悅地喵叫了起來,驚醒了她。

「耶?喵喵,你又來啦?」唐秋生怔住,隨即輕輕笑了,歪著頭故意道:「不過今天沒有牛排給你偷哦!」

「喵!」黑貓很是不滿。

「不過我有打包魚片粥回來,你要不要?」

黑貓舔了舔前掌,抖了抖渾身黑溜溜光滑的毛,很是傲嬌了一下。

「所以是不要?」她貶了貶眼。

「喵嗚。」小貓隻得舔嘴巴給她看。

「好好玩喔,是瞎蒙的,還是真的聽得懂啊?」唐秋生被逗得心情也好了起來,起身走向廚房,邊叨叨唸道:「你要是真的通靈那該有多好,這樣就可以幫我帶訊息到靈界給奶奶了,不過你要真的那麼厲害,應該也不用淪落到當流浪貓來跟我搶廚餘吃吧?」

一路又樂又笑的碎碎念消失在廚房裏,黑貓強忍著翻白眼的沖動,輕巧無聲地跳進屋裏,又跳上了茶幾,軟軟的前掌有一下沒一下地拍壓著她隨手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像是玩得不亦樂乎。

外頭,彎彎的月亮被一朵厚厚的烏雲遮住了,增添一抹詭譎。

據說,明晚大陸冷氣團正式南下來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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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0 00:05:4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才上班一個月就請了快十天的假,這要換成在一般的公司行號裏,可能早就被老闆送上一盤炒魷魚了。

但因爲老社長並不是一般人,用人哲學也向來自成一格,再加上唐秋生上次帶的XX眷村靈異之旅,事後回響頗爲熱烈,於是老社長在龍心大悅之下,這次又將他多年來深耕經營的另一條「進階版」路線交託給她。

那就是傳說中鼎鼎大名的——東海碉堡。

「小生生啊,今天晚上你先去踏線,記著,該帶的東西一定要帶好,俺真的不希望俺重點栽培的副社長「用」第二次就出事啊! 」老社長非常鄭重、非常嚴肅地把一罐廟裏求來的符水,以及一瓶超強防狼噴霧交給了她。

「社長,您放心,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的!」唐秋生像戰士受勳般恭恭敬敬地收下了社長送的東西。

「記著,要是有聽到什麼怪聲,千萬記得拔腿就跑,絕對不要硬碰硬,知道嗎?」老社長突然回想起己年代久遠的驚悚記憶,不禁打了個寒顫,千叮嚀萬交代,「等等,算了,俺不放心,還是叫捌哥跟你一起去好了。一個好好的小姑娘萬一當真怎麼了,俺怎麼對得起你的父母和俺自己的良心和俺多年的信譽哪? 」

「社長,捌哥今天請假去廟裏收驚,您忘了?」她提醒。

話說,這也算是某種程度的職業傷害啊,唉。

「呃,」老社長一對語塞。

「社長,您不用擔心,我一個人真的可以,而且我以前讀高中的時候,有同學也去過東海碉堡夜遊探險的,他們都沒怎樣,我也不會怎樣的啦!」生怕社長對自己的專業素養産生疑慮,唐秋生趕緊拍胸脯大力保證。

「這個嘛……」老社長內心還是頗爲掙紮了一下。

唔,那倒是,好像也很多年都沒聽聞過出什麼事兒了!

「我保證一定會做好最完善準備的!」

「好吧。」老社長點了點頭,把那本標有「東海碉堡」的資料夾交給了她,「記住,聽到聲音就跑,不要回頭,知道嗎?」

「知、知道。」她下意識吞了口口水,心裏湧現了滿滿的激動和恐懼。

——哎喲!怕什麼啦?要是真的見鬼不是很好嗎?這樣她就可以尋線找到奶奶啦!

唐秋生就這樣在不斷吸氣吐氣、忐忑不安的狀態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後微抖著手打開檔案夾。

東海碉堡,日據時代由日軍建造於大肚山上,神秘詭異,通道密布……

她在出發前不忘先打了通電話給霍玄。

「呃,那個,霍先生,我今天晚上有事,恐怕不方便跟你一起去吃晚餐了。」

「什麼事?」電話那端聽得出敲擊鍵盤的聲音一停。

她本想如實以告,隨即又記起了昨天晚上她下定的決心,保持距離,不要害人,也不要被害,立刻把原本的話咽回了肚子裏。

「我就……要跟高中女同學聚餐。」她隨口胡掰,並暗自祈禱他從電話裏聽不出她的聲音有點心虛。

「要我送你過去嗎?」霍玄溫和地問。

語氣中那淡淡的關懷疼寵之意雖然不甚明顯,卻也不容教人錯認。

唐秋生心蔔通了一下,趕緊眼觀鼻,鼻觀心地默念了句「阿彌陀佛!空即是色,色即是空」,這才稍稍安定了蕩漾的心神,開口道:「不用了,真的,同學會載我。」

「那晚上到家了打通電話給我。」他的嗓音聽得出一抹淺淺笑意,「讓我放心。」

「……好,好呀。」她說完匆匆掛斷了電話,免得心跳太快呼吸太急促,被他聽出了不對勁。

「唐秋生,冷靜、冷靜!」她拍了拍雙頰,藉以提醒自己。

霍玄是大好人,但是隻能看、不能碰,更不能吃,千萬要記住啊!

霍玄甫結束通話,手機驀然又響了起來,他難掩笑意心情很好地接起。

「改變主意讓我送你了嗎?」

「餵?是玄玄嗎?怎麼這麼溫柔似水的聲音?我打錯電話了吧?」電話那端喳喳呼呼響起了自家嬸嬸大驚小怪的聲音。

他僵硬了一瞬,隨即習慣性地揉了揉眉心,歎了口氣。

「嬸嬸。」

「玄玄哪,你還記不記得上次嬸嬸說過有個同學的女兒,性格很好,還是你忠實的書迷……」

「嬸嬸,我真的沒有興趣。​​」他淡淡道。

哎呀,這小子個性三十年來都沒變過,還是鐵闆一塊。

「玄玄,就當給嬸嬸個面子啦。」霍家嬸嬸尷尬地咳了一聲,「這是我好姊妹的女兒,人品外貌背景絕對沒話說,你都三十了,好歹也要多認識認識一些女孩子,儂我看她就很不錯……」

聽著疼愛他的嬸嬸滔滔不絕地想爲他牽紅線,一瞬間他有種強烈的沖動想對嬸嬸說自己己經有對象了,可是想到兩名長輩向來說風就是雨的喳呼個性,肯定一聽之下,馬上沖到人家家狂按門鈐說要提親。

他先想就覺得背脊生寒,頭皮發麻。

在他還沒理好思緒前,一點都不想把事情搞到更複雜的地步。

霍玄甩了甩頭,專注心神應付電話那端巴啦巴啦說得好開心的嬸嬸。

「我目前沒有交女朋友或是結婚的打算。」他十足公關口吻。

「可你是我們霍家第十二代獨苗苗男孫,難道你忍心讓我們霍家如此優秀的降妖伏魔體質到你這代斷絕嗎?」霍家嬸嬸話鋒一轉,假意嗚嗚咽咽了起來,一這樣叫我和你叔怎麼有臉見霍家列祖列佘……」

「我隻是說我「目前」沒有這個打算,不表示我不打算結婚生子。 」

「那既然都有這個打算了,不如就打鐵趁熱,現在有好的對象就趕緊把握住,雖然嬸嬸知道憑我們家玄玄的條件,隨隨便便放出個風聲,來的女孩子至少都能從中港路一段排到七段去了……」霍家嬸嬸興奮起來,打蛇隨棍上。

「嬸嬸,誇飾法用得太過,是沒什麼說服力的。」霍玄強忍翻白眼的沖動。

「哎呀,我說你這臭小子是怎麼回事?怎麼軟硬不吃​​的啊?」霍家嬸嬸也火了。

「不行!這次不能讓你任性了廣嬸嬸說了算,今天晚上我約了容容來我們家吃飯八,你要是不出現的話,嬸嬸就跟你沒完。」

「嬸嬸——」

「嬸嬸不會逼婚,但你起碼也要來露個臉,要不然女孩子多沒面子啊?」

「她不過是個陌生人,有沒有面子跟我有什麼關系?」他哼了一聲。

「女孩子指的是你嬸嬸我。」翟家嬸嬸也不管了,索性胡攪蠻纏起來。

「怎樣?敢不給嬸嬸這個面子,小心我拿出絕招來對付你。」

「嬸嬸……」他無奈又好笑。

「哼哼,相信一定有很多人想看知名猛鬼小說家的真面目,不過嬸嬸不會那麼狠心,我最多把你三歲時候光著屁股露鳥鳥裸奔的影片PO在YouTube,嘿嘿嘿…… 」

他捂著額頭。

「嬸嬸!」

「會怕就好。晚上七點啊,沒來的話,準備七點十分上YouTubeBen自己的裸奔英姿吧!」

早知道當初就不要教會嬸嬸用電腦……

「七點,我會到。」他不忘重複強調,「吃完飯我就走。」

「沒問題、沒問題。」霍家嬸嬸在電話那頭笑得好不得意,完全是奸計得逞的小人狀。

他又好氣又好笑地把手機放到桌上。

想到今天晚上的飯局,不禁一陣頭疼,突然有種立刻抓起護照「潛逃出境」沖動……嗯,要不要像上次那樣到逃法一躲就三個月呢?

自由的誘惑力太大,他內心很是掙紮,隻是腦海裏突然閃現一張笑得傻乎乎的小臉。

不行,他要是出國了,那個小笨蛋怎麼辦?

生平首次,霍玄有種被套住了的束縛感,再也無法恣意任性地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詭異的是,他卻沒有很厭惡這種像是被制約了的感覺。

「瘋了這是。」他打了個寒顫,煩亂地揉了揉臉頰。

「肯定是肚子餓的關系,吃飽後就不會這麼胡思亂想了。」

上六點五十五分,黑色休旅車停在了霍家位於台中美術館附近、被綠樹環繞佔地遼闊的大宅門外。

精鋼雕花鑄成的高大門上鑲著一塊牌子,上頭草書龍飛鳳舞地鐫刻著「私人宅邸,非請勿入」八個字。

實在是因爲很多觀光客經過都誤以爲這充滿濃濃中國風的兩層樓大宅是什麼文物館,常常在門口佛徊找售票口想入內參觀。

霍玄走近大門,手指在電子鎖上迅速按了十六個數字,精鑄電動大門緩緩開啓。

他步過花木扶疏,有著八角涼亭和秀麗荷花池的前院,走上台階,推開紅木大門而入。

「七點整,我沒有遲到。」他刻意看了腕際的表。

「終於到了,幸好沒給嬸嬸漏氣。」一名穿著寬松唐裝的老婦人笑咪咪地迎上前來。

「嬸嬸,叔叔呢?」

「他呀,被建設公司的老闆請去看陽宅風水,順道教教養生氣功。」看家嬸嬸亳不在意地揮了揮手,熱情道:「來來來,晚飯都好了,快點過來坐。」

他被拖進了餐金裏,看見紅木長餐桌上有個穿著紫色毛衣,紅色呢布裙的美麗女子聞聲站了起來,對他笑得燦爛嬌媚無比。

難怪嬸嬸在電話裏大力推薦,自信滿滿,這位餘小姐光是外表就令人驚豔。

可惜對自小見慣了妖豔的九尾狐、淒豔的豔鬼、嬌豔的牡丹花妖,及其他林林總總的精怪,霍玄早己是審美疲勞了。

相較之下,還是像唐秋生那樣姿色中等又好脾氣的女孩,看起來順眼多了。

「霍先生。」餘容笑吟吟地走過來,大方地對他伸出手,「很高興認識你。」

「餘小姐。」他也禮貌地和她握了握手。

霍家嬸嬸看了看這個,再看了看那個,笑得老臉都開出了花似的。

「你們肚子都餓了吧?」她殷勤地拉了餘容坐下來,「容容啊,聽你媽媽說你最喜歡喝清淡的補湯,這道川芎鱸魚湯一定合你的口味。」

「謝謝白阿姨。」餘容對她甜甜地一笑。

「玄兒,你也坐呀,嬸嬸煮了你最愛的菜,多吃點。」霍家嬸嬸對侄兒擠眉弄眼。

「好。」他從善如流地坐了下來,舉箸就吃。

餘容端起碗,時不時偷偷瞄著修長挺拔、濃眉大眼的他,滿眼都是笑意。

霍玄被她近乎花癡的仰慕眼神盯得渾身不對勁,背脊陣陣發涼,幹脆不管不顧地埋頭大吃。

「咳咳!」霍家嬸嬸清了清喉嚨,笑嘻嘻地開口,「容容啊,聽說你是我家玄玄的忠實書迷……」

「是呀。」餘容對他投去了一個崇拜至極的閃亮亮眼光。

「霍先生真的好厲害,他寫的每一本書都超恐布超好看的,我都不敢在晚上看,可是隻要一看就捨不得放手……」

他一口無錫排骨差點嗆住了喉嚨。

「咳!」

霍玄一向很感謝讀者的捧場,但是他會選擇近乎隱居的低調生活,從不接受任何採訪就是受不了被追逐或包圍的感覺。

而且這位餘容未免也太熱情了點。

「玄玄,你看人家容容對你多上心哪。」霍家嬸嬸殷勤熱切的程度跟「金錢豹」的媽媽桑有得比了。

「你別先顧著吃,也跟人家聊兩句嘛!」

他不由半警告地瞥了嬸嬸一眼,面無表情地看著餘容,淡淡地吐出兩個字:「謝謝。」

沒想到餘容對他的冷淡一點也不以爲忤,反而滿臉受寵若驚,笑得更甜了。

「霍先生不用跟我客氣啦,我是真的覺得很榮幸可以跟你共進晚餐,等一下吃過飯後可以幫我簽名嗎?你所有的書我都有哦!」

「……好。」他決定速速吃完飯後,簽完名就馬上走人。

嬸嬸的作媒功力己接近「走火入魔」的境界了,真不敢想像接下來還會有什麼離譜的戲碼出現?

「霍先生平常有什麼嗜好嗎?」餘容索性把椅子拉得離他近了些。

素來的冷臉居然嚇不退對方,倒教霍玄有些錯愕,他扒飯的動作頓了頓,隨即放下碗筷。

「我吃飽了。」

「這麼快?」霍家嬸嬸一愣。

「餘小姐,書在哪裏?」他開門見山地問。

餘容貶了貶眼,揚了掮長長的睫毛,有一絲嬌弱又無措。

「霍先生,你很討厭我嗎?怎麼好像……迫不及待簽完名要走的樣子呢?」

「我還有事。」他絲亳沒有被說中心思的心虛。

「唉。」餘容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霍玄並沒有憐香惜玉的沖動,反而渾身寒毛紛紛豎了起來,一臉戒備地盯著她。

自小就見慣了那些花精柳怪狐妖桑弱弱嬌滴滴的手段,所以他隻要一看到類似氣質的女人就退避三舍,全身警戒。

「書。」他索性擺出萬年寒冰的臉色,就不信嚇不退對方。

「白阿姨……」餘容可憐兮兮地望向霍家嬸嬸。

「咳,容容好歹是個女孩子,你怎麼對人家這麼不客氣?」翟家嬸嬸隻得出來主持公道。

「嬸嬸。」他微慍地皺起眉。

「這次是你不對,實在太沒有紳士風度了,我跟你叔叔是這樣教你的嗎?」

他看著嬸嬸堅持的神色,滿心鬱悶不悅,還是隻得勉強再拿起筷子,「我最晚八點就得離開。」

餘容和嬸嬸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笑得好開心。

不知怎的,霍玄心下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是錯覺吧?

入夜之後,唐秋生把自己穿裏得跟頭熊似的,不但有羽絨衣、牛仔褲、靴子、圍巾還有毛帽,背後還背了一個野戰包包,腰間環帶掛著兩支手電筒,一支手用,一支備用,還有老社長給她的符水和防狼噴霧;她詳細地看過上頭標示的成分,裏頭辣椒的成分強到足以辣瞎一頭大象,々是居家旅行必備防身聖品。

唐秋生就這樣穿戴一身,頂著刺骨寒風騎著機車上了大肚山,在經過山路轉彎時,她努力對跟前飄過的山嵐白影無動於衷,因爲不想還沒開始探險就先自己嚇死自己。

現在東海碉堡己經被拆除得差不多了,剩下沒幾座,地下密道的入口也大多湮沒在亂草之中,花了她好一番力氣才找到其中一個。

看著底下黑幽幽的洞口,她吞了好幾口口水才鼓起勇氣攀爬那生鏽的鐵梯,慢慢一步一步地往下走。

可怕的寂靜包圍住她,她每走一步,背上冷汗就狂冒一分,等到好不容易踩到實地之後,狂悸的心跳聲己經塞滿了耳際,她緊緊抓住鐵梯邊緣,又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才敢打開手電筒,照向前方路。

好,好恐布。

幽深髒亂的地下密道有不知名的詭異味道,強力燈光照射處,有個小小黑影飛竄了過去,她心髒嚇停了一瞬,勉強辮認出了那是隻老鼠。

老天爺啊,爲什麼今天晚上沒有其他大學生也要來東海碉堡夜遊探險呢?

要是身邊有人陪還好一點點,可是現在冰冷幽寂的地下密道裏隻有她一個人,前方手電筒光線沒有照到的地方,黑沉沉得像是張大了嘴的野獸,不懷好意地等著吞噬她。

「現在爬上去應該還來得及吧?」她聲音低微顫抖,喃喃自語。

可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來了,又怎麼能半途而廢?

唉,不知哪來的似有若無的歎息在她後腦勺響起,彷彿還帶著一鏤冷風。

唐秋生倏地僵住了,腦中有一剎的全白,過了幾秒後才幹巴巴地小聲問:「請、請問有人嗎?」

回應她的是周遭越來越冷的詭巽寒意,她自強力手電筒燈光下,清楚見到了本該氣窒不通風的地下密道裏,忽然吹起了一道旋風滴溜溜地打轉著。

她全身寒毛一炸,驚恐地結結巴巴道:「我、我沒有惡意,我隻是,隻是……」

哈……

有東西在她耳垂旁冷冰冰地呵了一口氣,隨即喋喋喋地笑了起來。

肉……新鮮的肉……

驚恐到凍結住的腦海中,突然浮現了老社長的聲音——

記住,聽到聲音就跑,不要回頭,知道嗎?

可是來不及了,下一刻,她眼前一黑……

在此同時,遠在市區另一端的霍玄手上的筆條地一僵——

「怎麼了?」餘容不顧他反對地坐挨得很近,正充滿崇拜地看著他簽名,卻見他簽完了三本後就靜止的動作。

霍玄心裏有些莫名地亂了起來,幾次想穩定心神,卻發現有種異常的寒冷藏自丹田處直直竄升上心頭,隱約可聽見自體內深處傳來一陣啪啪啪的雷爆輕響聲,熟悉卻又陌生得令他心髒一抽!

這種感覺……隻有在他高中時出現過一次,那次是他一個最好的同學深夜在地下道過見了鬼魅,幾乎回不來……秋生。

他目光銳利如刀,霍地站了起來,大步匆匆往外走。

「霍先生,你要去哪裏?發生什麼事了嗎?」餘容被他臉上兇悍森冷之色驚得有些花容失色。

他懶得浪費時間停下來回答,置若罔聞地迅速沖出門去。

「玄玄怎麼走了?」自樓上捧著相冊下來的霍家嬸嬸疑惑地問。

餘容回以一個茫然的表情。

黑色休旅車如箭般飛射了出去,霍玄穩穩掌控著方向盤,猛踩油門,努力按捺下心裏焦灼激動慌亂的不安,強迫自己凝神專注,意聚印堂。

九娘婊,豔姨,牡丹姨,你們在哪裏?

詭異的是平常起心動念即來的精怪們卻一個都不見,他的心越絞越緊,呼吸粗重了起來。

「該死!」

他想也不想立刻撥了唐秋生的手機,卻隻得到了「您撥的電話沒有回應」的訊息。

到底是沒有開機?還是收不到訊號?或是……出事了?

難道真的是秋生……

他隻覺有隻無形的大手極住了自己的喉嚨,心髒跳得越急越猛,腳下油門踩到底,迅速往她家方向飄去。

才拐進她家巷子,卻看見那棟日式平房漆黑一片,不似有人在的跡象。

他的心直直地往下沉去。

就在此時,手機響起了有簡訊的提醒音,他立刻抓過手機開了簡訊,上頭隻簡單卻不祥地出現了幾個字。

東海碉堡。

他心一跳,急急查尋這則簡訊的來處,赫然發現來電顯示竟是剛剛還屢撥不通的唐秋生手機號碼。

這下再也沒有任何懷疑,他立刻倒車迅速退離巷子,轉道直奔大肚山方向。

「這個笨蛋!不是叫她有什麼事一定要打給我的嗎?話都當耳邊風了,等找到人後,非好好修理一頓不可!」霍玄又驚急又氣憤,咬牙切齒低吼著。

他眉心的灼熱感越來越強烈了,彷彿有什麼即將破額飛升而出。

強抑著焦慮和驚懼,他數不清闖過了多少紅燈,又被多少測速照相拍個正著,卻不管不顧,滿心隻想著用最快的速度趕到東海碉堡。

在休旅車的車頭燈照射之下,有輛孤零零的機車停在草叢邊,他急切地下車奔了過去,很快就發現了那個黑漆漆的地下密道入口。

他想也不想迅速攀爬了下去,彷彿冥冥之中有什麼奇異的默契引導著,再加上天生夜間能清楚視物的能力,霍玄完全不需要任何光線,腳步堅定地往某條特走的通道奔去。

右轉,再右轉,再左轉……

就在此時,他看見了那令自己驚怒得幾乎目皆欲裂的一幕——

雙眼緊閉,面色慘白的唐秋生被某種無形力量壓在牆上,腳尖離地,身體周圍泛起點點刺目慘然的幽幽青光。

有個黑色巨大的影子正在她身邊遊移著,自黑暗中傳來了垂涎的聲音,它好似饑腸轆轆,迫不及待享受美食,卻又不知該從何下手。

「放開她!」他盛怒難當地大喊了一聲。

那巨大黑影緩緩地回過身來,看不見五官,卻仍舊發出了那猙獰貪婪的吞嚥聲……喀喀……咽嘟……

肉!

霍玄及惡地冷冷盯視著跟前鬼物,是魑魅,一種山林異氣濁邪而生的妖物。

但是這隻魑魅顯然吞噬了長年陰寒的地氣及各種死不瞑目的恨魂怨魄,反倒越發兇厲萬分。

魑魅離得唐秋生太近了,他不敢輕舉妄動,生怕稍有不慎,萬一惹得那魑魅兇性大發,唐秋生就危險了。他眉心的灼熱感燒熾得像火焰一般,心神卻瞬間冷靜鎮定了下來。

「放她走,我可以幫你淨化引渡。」他低沉地道。

吃……肉……咽都……

魑魅黑暗影子越發暴漲,一瞬間彷彿籠罩了大半密道,一股冰寒刺骨的旋風兇狠地直撲他面前。

他一凜,憤然地低咒一聲,「別逼我……」

該死的,他真不想這麼做!

可是他己經別無選擇了,在那帶著腥臭的寒風刀片般切劊而來的剎那,兩手迅逄結了一個霍家道印,雙手食指指尖緊貼眉心火焰竄燒之處,而後大吼一聲——

「破!」

那朵火焰隨著雙指拈起,淩空飛射而過,小小的餡色瞬間轟然化成了巨大火網,牢牢捆縛住了措手不及的魑魅。

在魑魅驚恐尖嘯聲中,但見那巨大黑影恐懼痛苦地扭曲著、抽動著,腥臭之氣被烈火燃燒得彌漫空氣中,令人無法呼吸,漸漸地,黑影變得越來越小、越淡,最後在一記爆炸的炫目光華中,瞬間魂飛魄散消逝一空!

霍玄彷彿渾身力氣被抽空般搖晃了一下,可是下一刻自體內深處不斷竄燒蔓延的烈火熊熊而起,周身極陽至剛氣餡上竄丹田,上湧眉心,熟悉的感覺再度降臨……

可惡可惡可惡!

他總算勉強維持腦中最後一絲清明的自製,大步奔向頹然癱倒在地上的唐秋生,手指有些顫抖地輕觸她的鼻端下方,在察覺到那微弱卻平緩的呼吸時,緊繃糾結得疼痛的心終於得以鬆弛些許。

「太好了,你沒事……」他喃喃,目光憂慮中再掩不住一抹溫柔地註視著她。

霍玄像是唯恐碰碎了珍貴瓷器般地小心翼翼抱起她,雙臂緊緊擁住她微冷卻柔軟的身子,沒有沿著原路回去,反而一步一步地走向某條可以直接通往出口,不需攀爬的秘密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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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0 00:06:0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唐秋生是被某種溫暖得像陽光的觸感喚醒的。

深沉潛意識裏那寒冷恐懼的驚悸感,不知在幾時己淡淡褪化遠去如一個再也記不清楚的惡夢。

雖然頭很痛,腦子混混沌沌,有些空白,還有一剎那的恍惚,可是她身體本能地蹭向那溫暖得近乎灼熱的觸感。

「不要跑,好暖啊……」她口齒含糊地道,傭懶又滿足地環抱住那個暖呼呼的「大抱枕」,雖然有點硬,又太大條了,可是抱起來很舒服、很安心。

唐秋生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睜開了眼皮,卻發現自己竟跟個無尾熊似地緊緊巴住霍玄結實的身軀不放。

「嚇!」她嚇得所有懶意和睡意全跑光光了,忙一把推開他。

可是霍玄卻沒有任何反應,隻是呼吸很急促很沉重,緊閉著雙眼,死死地咬著下唇,像是在強忍著什麼不適,英俊臉龐滿是異常的紼紅,滿頭大汗。

「霍先生,你怎麼了?」她顧不得害羞,心急地撲過去,手放在他額上量溫度。

「你發燒了嗎?」

「離,離我遠一點,快……」他呼吸粗嘎痛楚,渾身熱氣蒸騰,將高大身子蜷縮進牆角,用力之大,幾乎發抖。

「霍先生,你生病了對不對?」她情急地道,隨即一怔,疑惑地環顧著四周。

奇怪?她不是在東海碉堡地下通道裏嗎?怎麼會在他房間呢?

唐秋生沒來由打了個寒顫,腦海深處隱約記起了一點,可仔細深入去想,卻又腦袋空空、一無所獲。

算了,這不是重點。

「我帶你去醫院掛急診……」她想碰他,卻又被他一閃,當下不禁有些訕然,心裏酸酸的。

「好、好,你別閃,我不碰你就是了。」

霍玄在死命對抗周身熾烈燒灼到近乎痛苦的慾火中,依然敏感地察覺到了她的不安,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對她擠出一個笑來,汗水緩緩自額際滑落。

「我,沒事,很快就,就好了。」他強忍著伸手將她拉進懷裏的沖動,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試圖用劇痛感轉移注意力。

「怎麼會沒事?你明明就很痛苦的樣子,有病千萬不能忍,一定要看醫生啊!」她一臉焦急地看著他。

「不是病!」他咬牙切齒的吐出這三個字,腹中狂燒的怒氣一瞬間有壓過慾火的跡象。

拜他曾爺爺所賜,當年身爲第九代天師的曾爺爺在上海偶遇千年欲妖,一番慘烈搏鬥後,見情勢棘手危急,不惜出動內丹,一口吞了欲妖!

結果曾爺爺的內力沒能把千年欲妖摧滅消化完全,反而變成隔代遺傳,傳到了他身上,因世間法,萬變不離其佘,欲妖的妖力居然和他身上與生俱有的霍家降妖伏魔天賦,誤打誤撞融合成了一起,最後導緻出一項嚴重過敏的副作用——

隻要他一動道法,過後就會壓抑不住體內的陽氣過盛,緻使春情泛濫,一發不可收拾。

媽的!什麼爛體質啊!

霍玄想到這裏就忍不住滿肚怒火上湧,幾乎抑不住殺人的沖動。

本來他還不知道自己體內有這種莫名其妙的鬼東西,是高中那次自地下道裏把好同學救回來後,他足足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整整兩天兩夜。

終於得以走出房門的時候,他己經是面白體虛眼眶發青,腳都軟了。

跟自己的雙手熱烈「打交道」了兩天兩夜,那是他畢生最羞愧最丟臉、也最不堪回首的悲慘回憶。

過後,就算打死他也不要承繼霍家家業。

這麼可恥丟人的「病因」,能對她說嗎?

「你,快回家,休息。」他快忍不住了。

「不行,我怎麼可以在這時候丟下你呢?」她見他渾身熱氣騰騰,雖然搞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腦中卻閃過一個念頭。

「啊,對了,我幫你放水泡個澡,泡完澡應該會舒服一點?」

洗澡……鴛鴦澡……光滑赤裸的肢體熱情交纏著……

「霍先生,你流鼻血了?」她倒抽了一口氣。

「你——別再說了——」霍玄顫枓著抹去了鼻血,苦笑道。

「如果你害羞的話,那我幫你放完洗澡水就馬上離開這裏,你可以慢慢泡。」唐秋生有點擔心他會懷疑她的人格,因此再三保證,「真的,我絕對不會做出趁人之危的事情來。像上次那種,呃,擦槍走火的事件是絕絕對對不會再發生了!」

她不提上次纏綿事件還好,一提起他的鼻血更是瘋狂大放送。

「霍先生!」她嚇得趕緊找來面紙幫他堵住鼻子。

「我們還是去看醫生吧,正常人是不會流鼻血流成這樣的。」

「我是——該死的慾火焚身!」霍玄恨恨地自齒縫中一個字一個字迸出。

她瞬間呆愣住。

「這是副作用……」他無奈得要死,呼吸間盡是灼人熱氣,「你回家吧,我過兩天就好了。」

她不回家,他就不好「自行解脫」,可惡!早知道剛剛就該先送她回去的,可是他一路上又要擔心她,又要對抗體內幾乎壓抑不住的春情慾火肆虐,能順利把車開回追遠街而不出車禍,他就己經覺得是奇蹟了。

「什……什麼的副作用?」她明明己經尷尬羞窘到不行,可是又不忍心丟下他就落跑。

「你,別……」老天,他光是看著她怯怯又羞紅的臉,下身越發堅硬熱脹了起來,都快爆血管了。

是啊,理智也叫她別管,而且是聰明的話絕對別管……可是見他神情痛苦的模樣,她的腳下像是​​生了根,半步也移動不了。

她知道要解除他現在痛苦的情況得用什麼辦法,因爲「慾火焚身」四個字就足以說明一切。

唐秋生雙腿抖得要命,內心更是強烈交戰得厲害。

幫?還是不幫?

光是回想上次的事件就己經窘到想挖洞鑽進去了,如果今天又再來一次,那、那……她以後還有臉見世人嗎?

「那……泡冷水澡可不可以?」她囁嚅著小小聲建議。

「你回去……」他己經快壓抑不住了,眼睛紅似血。

「我知道了!」她頓時心一橫,沖動地用力拽著他就往浴室去。

「洗完要是再不行,我……就幫你。」

「你說什麼?」霍玄還以爲自己連聽力都被慾火燒壞了。

浴室蓮蓬頭嘩啦啦的水花灑落下,依然澆不熄他通身的慾火,唐秋生羞窘地偷偷瞄著他高大完美的身軀下方,那高高豎起的粗長昂揚,驚人的尺寸嚇得她差點奪門而出。

他緊緊盯著她的樣子,就像猛獸盯住了最美味誘人的獵物般,充滿了狂猛的渴望。

她在他灼熱的目光下不知不覺地腳軟了,身體也酥麻栗然了起來。

陌生又熟悉的情潮瞬間對著她籠罩而下,她顫抖著,腳下自有意識地走近他,屏息望著他英俊迷人的臉龐:心跳得又快又狂。

「對不起。」他擡手輕撫她粉嫩的頰,瘩啞地歎息。

「我……」她手腳抖得越發厲害,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在這一刻卻覺得自己做了無比正確的決定。

「願意。」就算不可以愛上他,也不會和他有未來,但是此時此刻,她是真心願意爲了他交付出自己。

只要他能好,就好。

「秋生,別怕。」他如喚似歎地輕語,強抑下猛烈的索求沖動,輕柔地捧起她的臉,深深地吻上了她。

「有我在。」

唇齒間的糾纏帶來深深的滿足和更多的渴望,他纏綿地輕輕舔咬著她柔軟的唇,舌尖靈活地追逐她的,惹得她一陣細喘破碎地低吟,渾身輕顫偎得他更緊。

她無法控制自己,雙手在他光裸的背上寸寸摸索著,那緊緊抵著她小腹的勃熱巨大彷彿自有生命般,不斷輕抖著,挪移著,好似在尋找想霸道牢牢征服的那處小小幽密芳穴……

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瞬間潰散了,又羞又臊又惶急地想往後退,卻怎麼也抵抗不了他如鋼似鐵的環箍,隻能在他越來越熾熱的吻和撫觸挑逗下,兵敗如山倒。

她的衣杉不知幾時己褪落在了腳邊,溫熱的水花不斷沖擊著他和她的赤裸身軀,他的吻自她的唇瓣緩緩而下,輕齧著粉軟耳垂,而後是玉般的頸項,漸漸落在她挺立如豆的小小櫻紅蓓蕾上。

「啊……嗯……別、別咬那裏……」她嬌吟喘息著,渾身激情難耐地扭動著。

他改輕咬爲吸,輕柔地扯動著、舌尖在上頭不斷繞圈圈,滿意地聽見她嬌喘得更加厲害了。

唐秋生覺得自己都快和蓮蓬頭落下的水花一起化成了一攤春水,膝蓋酥軟得再也站立不住……突然,他兩手抱住她粉俏的小屁股往上一提,將她抱起雙腿環住自己腰際。

下一刻,她感覺到無比的巨大撐開了自己,不由得悶哼了一聲,雙腿間那又痛又麻又脹又熱燙得幾乎令她岔了氣,尤其可惡的他又邪惡至極的放緩動作,加劇了那被一點一滴深入、充盈、填滿到幾乎再也無法容納的酥麻觸電感。

「痛……」她就快連氣都喘不上來了,不禁低低鳴咽著,「又太、太深了……」

「我才進了三分之一,乖,放鬆點……」霍玄咬牙強忍著那將她壓在牆上狂抽猛送的沖動,生怕傷了她,隻得緩慢的摩旋著、推進著。

她時而低泣,時而懇求,既想叫他退出去,又無法自抑地想要將他納入更多、更深……

「快點,」

洛室內霧氣彌漫,潮溫和火熱交纏成一片淫靡春浪,最終是他先失去了自製,低吼一聲直直頂入到底。

「啊……」唐秋生像是被巨大的狂喜擊中了,又痛又舒服,不由失聲高喊了起來,雙手顫抖著緊緊攀附著他寬闊有力的肩膀。

再接下來,激情狂焰火花四射,他們倆瘋狂恣意地纏綿著,彷若恨不得將對方揉進自己身體裏,肉搏極歡的戰場自浴室一路延燒到了大床上,然後是地闆上……無論是女下男上,還是後背式,一波又一波春情高潮越燒越盛……

這一夜,她嬌呼低泣,他嘶吼暢喊,就這樣極緻歡愛至天明。

——可若說一夜情是意外,那兩夜呢?

而且這兩夜他們倆簡直是爲癡纏交歡而活,唐秋生最先宣告體力不支投降,可是每每又被龍精虎猛的霍玄撩撥挑逗得渾身軟成了春泥般,三兩下又被他哄誘著拐上了床嗯嗯啊啊……

累極了就睡,睡醒餓了隻胡亂吃了點餅幹、烤吐司,可她熱咖啡才喝到一半,他邪惡的大手又蠢蠢欲動地採入她的上衣裏,輕柔又霸道地牢牢握住了一方酥胸。

眼看著霍玄還沒有半點精盡人亡的跡象,唐秋生就幾乎先因高潮次數過多,虛脫而死了。

「不行了……不要了……嗚……」她伏在枕上,貝齒緊緊咬著枕頭,感覺到背後的強壯身體再度傾力而入,將她充滿得更深,深到她渾身亂顫,若非被他的巨大緊堵填得滿滿,身下早己又是春水濡濕得一場胡塗了。

「最後一次就好了,乖。」霍玄一雙鐵臂環摟著她的細腰,大掌抵在她平坦柔軟的腹部上,下身抽動得更快,低喘悶哼道:「嗯,老天,你好緊、好熱……」

「真、真的……最後一次?」她眸兒半閉半睜,嬌喘嗚咽著。

「恩,最後一次。」他不由低笑了。

「不能騙人。」

「好。」

可是這個「最後一次」還是維持了一個多小時才風停雨歇。

——真是好恐布的戰鬥力,好可怕的副作用啊……嗚嗚嗚。

唐秋生癱在大床上,累得連根手指頭都無力動彈,連被他環在胸前都沒力氣抗議。

「辛苦你了。」他輕吻著她幽香的發際,終於恢複清明的黑眸裏掠過憐惜和歉然。

她低若細蚊地哼​​了哼,倦得打了個大大的呵欠,蜷縮在他溫暖的懷裏一下子就睡著了。

霍玄溫柔地勾撫過她落在頰邊的發絲,低頭在她額心落下了一吻。

他欠這個小笨蛋的,越來越多了。

唐秋生足足在床上癱著「休養」了一整天,幾乎散架的四肢筋骨才總算恢複一些力氣。

這時候就忍不住要抱怨老天的不公平了,爲什麼平平是人,她就累得像被榨幹了汁的幹癟柳丁,他卻很快就恢複生龍活虎,除了眼眶底下有淡淡的青色,還有下巴滋生的性感胡碴外,整個人容光煥發,笑容愉快,有說不出的神清氣爽。

他看起來像是吃得很飽很滿足的獅子,而她就是從頭到腳都被吃幹抹淨的兔子。

「我叫了披薩,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口味,所以我點了豪華百彙。」他微笑著遞給她一杯熱咖啡,在床沿坐了下來。

她套著他的一件高領羊毛衣和舒服的純綿長褲,卻是鬆鬆垮垮得像小孩子偷穿大人衣,隻得把過長的袖子和長褲往上捲了好幾卷,這才勉強下床走動不會被絆倒。

「咳,這兩天的事……」她手捧著溫暖的馬克杯,低下頭,又開始臉紅不自在了起來。

「隻是權宜之計,你……呃,別放在心上。我也會當作沒這回事的。」

霍玄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一抹慍色飛入了黑眸裏。

「唐秋生!」

「幹、幹嘛?」她心一個驚跳。

「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他眼底危險之色更深了。

「難道你真的打算吃完了就不認?嗯?」

「你、你不要講得這麼難聽,什麼叫吃完就不認?而且……是誰吃誰呀?」她最後那句小聲到幾不可聞。

「我記得你可是一直說你要你要,隻是後來受不了了才說……」

「霍先生!」唐秋生臉頰紅得像煮熟了的螃蟹。

「現、現在還是大白天的……」

「也對,愛用做的是比說的要低調一點。」他濃眉一挑,揶揄地道。

她實在是……不知該挖洞鑽進去還是直接掐死他好。

意亂情迷的時候能和現在懨複正常時相比嗎?而且……而且她現在累得跟條老狗一樣,都是爲了誰啊?

唐秋生忍不住暗暗腹誹了他一頓,可就是沒膽當場跟他嗆聲,是說憑她掉漆又結巴的吵架能力,能說贏他的機率比中樂頭還難。

「對了,我昨天,不是,是前天晚上不是在東海碉堡嗎?」她啜了一口咖啡,突然想起。

一提這個霍玄就來氣了,臉色越發嚴肅難看,冷冷一哼。

「和高中女同學有約是吧?」

她抖了下,那口咖啡含在嘴裏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我記得你說你們是要去聚餐?」他盯著她,忽然微笑了。

笑得她後頸的寒毛紛紛站起來了。

「欽……」她小心地、慢慢地吞下咖啡,遲疑地對他露出一抹討好的笑容。

「而且還不用我送……」他嘴角上揚的弧度更深,眼裏卻半點笑意也無,「嗯?」

「對對對不起啦!」唐秋生把杯子往旁一放,乖乖地抱頭認錯。

「我、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我隻是怕你生氣……」

「明知我會生氣,爲什麼還去做?」眼見「犯婦」認罪態度良好,霍玄慍怒的眼神總算緩和了些許。

「因爲這是我的使命……」被他一瞪,她趕緊改口,「工作、是工作。」

「你到底是去工作還是去送死的?」他的怒氣又蹭地往上冒了。

「啊就……」她瑟縮了下。

「了不起,膽子最近是見風就長了嗎?還敢一個人跑去東海碉堡地下通道,你當真嫌自己小命活太久了是不是?」

「也沒你講的那麼嚴重啦,很多人都去裏面夜遊探險過的,以前我也常常聽我同學說他們曾經結伴進去過,雖然恐布了點,但大家最後都很平安的出來了呀!」唐秋生在他淩厲的目光下,越說越小聲,「是真的,我事先都蒐集過很詳細的資料了……」

他冷笑,「你跟別人能比嗎?」

「什麼?」她一愣。

「你這種體質……」霍玄深吸了一口氣,改口道:「總之,以後不準再去做這麼危險的行爲,你知道自己差點掛掉嗎?」

「我?」她有些茫然地貶貶眼睛,驀地,腦海中閃過了某個模糊的記憶,冷冰冰的吹氣,若隱若現的喋喋笑聲……

「你是說……」唐秋生隻覺心髒重重撞擊胸口,原本就沒什麼血色的小臉越發慘白。

他臉繃得緊緊的,「想起來了?」

「我那時候好像聽見……」她的胃陣陣發冷,「我、我真的撞鬼了?可是爲什麼我一點印像都沒有?」

不管她怎麼努力回想當夜在地下通道裏發生的事,可腦海中的記憶還是大半空白,就像天線壞掉的電視螢幕,讓人茫茫然看不清楚究竟。

見她惶惶不安,又極力苦苦思索的模樣,霍玄胸口一抽,手自有意識地將她抓進懷裏。

「算了,不記得也好。」他的語氣緊繃,卻又帶著一絲別樣的溫柔。

「有我在,不會讓你有事的。」

她被牢牢地圈靠在他強壯溫暖的胸前,一開始驚慌得動也不敢動,下意識屏住了呼吸,腦子也亂成了一團。

可是漸漸地,傾聽著他胸膛裏那強而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穩地跳動著,她所有的慌亂失措和抗拒,在這一瞬間突然都不見了,代之而起的竟是某種期待己久的安心、妥貼的暖和感。

好像他們之間,理應如此。

可是……不對呀,她沒打算愛上誰,更不想愛上他啊!

「我我我該回去了!」她軟軟暖暖的心瞬間驚悸了起來,猛地一把推開他,慌慌張張地跳下床就想逃離現場,可是腳才一觸及地闆,兩天來狂歡過度的後遺症全上身了,害她腰疼腿軟地撲了下去。

「當心!」霍玄急忙接住她,「你又想幹嘛了?」

唐秋生緊握住他結實有力的手臂,驚魂未定地低喘了口氣,這才意識到什麼,彆扭地掙紮了起來。

「霍先生,你的手可不可以先……」

「秋生。」他的氣息在她耳畔輕拂,溫熱又令人感到陣陣騷動發癢。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嘴邊,耳際嗡嗡然,渾身又升起了熟悉的熾熱感,僵在他懷裏不敢動彈。

「事到如今,你還是不願意麵對現實……」他的嗓音更低沉了,「面對我嗎?」

她一顫,無法呼吸。

「秋生,我不能違心地告訴你,我對你是一見鍾情,像這樣的鬼話別說你不會信,我自己都覺得荒謬。」他的語氣不知是歡喜還是苦惱,「可是接下來的一切又發生得太快,快得你和我都措手不及,就這樣一路糾纏到現在,若我現在再說要和你劃清界線,我的理智同意,我的……心裏也不願意。」

她愣住了,甚至忘了要再掙脫。

所以這是……他是說……難道是……

唐秋生的心神忽冷忽熱,上上下下,想笑,卻又覺得不該,可是心卻早一步反應了過來,怦怦怦地狂跳了起來。

就在那抹管不住的喜悅正要逸出嘴角時,腦中倐地又閃現了爺爺獨自坐在少了一個人的大床上,那孤零零的背影,灼熱激動的心瞬間像被澆了盆冷水。

「霍……」她臉色有些蒼白,咬牙低道:「我,我們不適合的。」

霍玄渾身肌肉一緊,語氣依然很溫和,「慢慢來,我們兩個都需要時間適應。」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她還是掙脫開他,後退了一步,擡頭迎視他灼灼目光,聲音卻異常平靜,「就像你說的,我也不能騙自己,說我一點都不喜歡你,可是我的確很害怕。我怕有一天會太喜歡你,喜歡到無法自拔,最後連分開的勇氣都沒有。」

她的話讓他眸光亮了起來,隨即又蹙眉問:「如果真的相愛了,爲什麼要分開?」

「再相愛的人,最後都要面對死亡的分離,如果我沒有那麼喜歡你,或是你沒有那麼喜歡我,我們在一起做對平凡、相敬如賓的夫妻也不錯。我感覺得出來你是個很穩重、很值得儂靠的男人,你會對我好的。」她猶豫地停頓了一下,「可是現在……」

霍玄一雙濃眉蹙得更緊了,對她說的話既感喜悅,又感到深深的不解與困擾。

她這是什麼意思?到底喜歡他還是不喜歡?是願意和他在一起還是不願意?

爲什麼她說的話,明明每個字分開他都聽得很明白,可是湊成整段卻讓人聽得一頭霧水?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們兩個彼此不怎麼喜歡對方,你就願意考慮和我有未來?」他思索醒悟過來,胸口那股悶氣卻燒熾得更盛了。

「這是什麼話?」

「實話。」她惶亂不安的心慢慢恢複如常,反倒生起了種「豁出去了」的痛快感。

「我跟你說過我爺爺和奶奶的事吧?」

他點點頭,臉色依然沉鬱得很難看。

唐秋生見狀遲疑了一下,才複開口:「我爺爺和奶奶很相愛,一輩子都形影不離,可是就是因爲這樣,當奶奶過世後,爺爺怎麼也走不出來,所以他選擇封閉自己,住在過去的夢裏。」

霍玄聞言,眼神變得溫柔,隱約可見一絲感傷。

「恩愛夫妻最怕生死離別,這個我懂。」

「所以你就懂我的意思了。」她歎了一口氣,臉上難掩憂鬱。

「我不想以後變成那樣。所以,或許我可以和一個愛我的人在一起,平平凡凡過日子,但我不想和我深愛的人共度一生。」

「唐秋生,你腦袋裏到底都裝了些什麼東西?」他頓時火了。

「那依你的邏輯,反正人最後總是要死的,幹嘛還要出生?」

「這……這又不是人自己可以選的。」她縮了縮脖子,吶吶道:「可是怎麼過日子,是我可以選的。」

「就爲了不願走的時候,留下來的人感到孤獨,所以你中可選擇一輩子過沒有愛、沒有幸福的日子?」霍玄怒瞪著她,簡直不敢相信。

「你是大笨蛋嗎?」

「我……」她呆呆地望著他的一臉怒容,明明該覺得理直氣壯,可是不知怎的,卻在他憤怒又失望的目光下,一顆心絞擰不安了起來,小小聲道:「也許你覺得我這樣想很蠢,很笨,可我真的是這麼認爲的。」

霍玄卻沉默了,良久不語。

見他不再開口說話,唐秋生非但沒有感到鬆口氣,反而越發惶然緊張,左手跟右手緊緊交握著,指節逐漸泛白。

就在這時,門鈐響了起來,打破他們之間僵凝的氛圍——

唐秋生跳了起來,慌亂地四下張望,好像在找地方躲。

「你那是什麼反應?」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明顯的不悅。

「有人來了……」她心虛地低頭看了看自己,不自在地拉了拉寬鬆的衣服。

「我先迴避一下?」

「迴避個鬼。」他心頭怒火又起。

「你就那麼怕被人看到和我在一起嗎?」

她不敢點頭,因爲他眼裏己經在冒火了,隻能努力保持原來坐姿,一動也不動。

「呃……門鈐還在響。」

霍玄深吸一口氣,強捺住想抓住她肩頭一陣狠狠搖晃的沖動,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俏生生女郎笑容燦爛,在看見他出現的那一剎那,更是快樂得滿眼都是崇拜的星星光芒。

「霍大哥!」

他背脊驀地竄上一陣寒意,隨即臉色一沉,「你來做什麼?」

「我擔心你呀!」餘容笑意嫣然,自來熟地拉住他的手,熱切地往屋內走。

「我帶了好喝的雞湯來給你,快快快,趁熱喝。」

「餘小姐……」他像被燙著般急急要甩開她的手。

可是餘容卻緊緊攥住他的手,嘟起了粉嫩的小嘴道:「霍大哥好無情哦,人家擔心了你兩天,今天好不容易問到你的地址來看你,你怎麼對我這麼兇嘛?」

「我跟你不熟。」霍玄臉色鐵青地把手自她掌心硬生生抽離,退後了一大步,不安地瞄了唐秋​​生一眼。

唐秋生像是被雷劈中了般呆若木雞,有種陌生的酸澀感不斷往喉頭上湧,五味紛雜得茫茫然不知所措,第一個閃進腦中的念頭是,她是誰?

可是她嘴巴剛張開,話還沒問出口,又突地噎住了。

是她自己先要跟他劃清界線、保持距離的,她又有什麼資格和權利問他,這個和他舉止親暱的美麗小姐是誰?

「翟先生。」她眸光有些黯淡,努力擠出一朵笑容來,「你招待你朋友吧,我先走了。」

「她不是我朋友。​​」霍玄冷冷地看著她,心裏慍怒的火氣越加熾烈。

「你這是什麼意思?話還沒說完,又想當縮頭烏龜了?」

唐秋生被他隱含怒火的灼熱目光盯得渾身不自在,「你別多想,我隻是……差不多也該回家了。」

「坐著,要回家也是我送你。」他霸道地命令。

「霍大哥,你有朋友在呀?」餘容好奇地看了看這個,再看了看那個,突然吃驚地睜大了水靈靈的眼睛。

「難道你們……」

「這是我女朋友。」他幹脆倒落地道,「餘小姐還有什麼事?沒事的話就請你先回去吧,我還要送我女朋友回家。」

「霍大哥,白阿姨說你沒有女朋友啊!」餘容嬌嫩臉蛋上滿是震驚和傷心之色,彷彿受了很大的打擊。

「我有沒有女朋友似乎不用向餘小姐交代。」他臉色極其難看,尤其想到唐秋生就在一旁,不知道腦袋瓜子又會胡思亂想到什麼地方去,更是懊惱焦躁了起來。

「霍大哥,我真的是來關心你的……」餘容委委屈屈地晈著下唇,眼圈兒立刻紅了。

楚楚可憐,我見猶憐……

盡管唐秋生滿心酸甜苦澀,說不出究竟是何滋味,可是一看到這麼嬌美動人的女孩淚光閃閃的模樣,腦中立刻冒出了這八個字的形容詞。

霍玄真的對她太兇了。

眼見氣氛僵窒,一個是臉色黑如鍋底的死硬派,一個是滿眼怯怯委屈的嬌弱女,唐秋生看來看去,還是隻能由自己硬著頭皮出來打圓場。

「不如,大家一起去喝杯咖啡吧?」話一出口,她就接到霍玄的一記眼刀。

笨女人,這是你當爛好人的時候嗎?

「咳咳!」唐秋生嗆到,眼神忙心虛地飄開了。

「好哇!」餘容雙眼亮了起來,粉嫩小臉上的喜色如花綾放。

「不好。」他極其幹脆地拒絕,超級不爽地嘲諷道:「我沒空,要喝你們兩個自己去喝。」

唐秋生瑟縮了一下,「霍……」

「對喔,那也行呀!」餘容興奮的回答幾乎令他們倆下巴掉了下來。

這、這女人有腦子嗎?

霍玄不敢置信地瞪著餘容嬌豔天真的笑臉。

他最近的生活是怎麼了?爲什麼老是遇到這種怪命?

他頭疼地揉著突突劇跳的太陽穴,覺得自己接下來的日子肯定越發難熬了。

不行!

要是唐秋生真的和這個不知是少根筋、缺心眼還是心計太深、演技太好的嬌滴滴女人去喝咖啡,這麼三言兩語地談下來,搞不好又會傻乎乎地做出什麼錯誤的決定來。

果然情人眼中專出小傻瓜,在霍玄的眼裏,單純的唐秋生絕對比這世上任何一個女人還要容易被騙、被拐,不好好多護著點怎麼行?

「她也很忙,不能和你去喝咖啡。」於是他一臉惡霸地道,「餘小姐,很抱歉,不過我們真的沒空招待你。」

「霍大哥……」餘容淚汪汪了起來。

這下反倒是唐秋生看不下去了,她對他使使眼色,要他別對人家女孩子太兇霸霸的,保持點紳士風度可好?

她頻頻的暗示又令他火冒三丈,危險地睞起雙眼,給了她一記警告的目光。

你到底是站哪邊的?

她則是回給了他一個無奈又討好的苦笑。

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人家哭成淚人兒吧?

「笨蛋。」霍玄恨恨地踩了她一眼,俊臉緊繃,語氣僵硬地道:「那就去星巴克,不過喝完咖啡就散會,誰都不要再多說一個字!」

「好。」餘容破涕爲笑,開開心心地道,,「就知道霍大哥最好了。」

他隻覺全身的雞皮疙瘩都站了起來,剎那間有種終於見識到傳說中的花癡的驚駭感。

霍玄趁餘容歡快地率先往屋外走時,一把攬過唐秋生,不忘在她耳邊拋下了一句:「你惹出來的,由你收拾!」她猛地擡眼,不可思議地瞪著他。

世上還有比他更顛倒黑白的人嗎?明明那個「楚楚可憐」就是他招來的桃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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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0 00:06:5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最後,在霍玄強大的壓迫感之下,他們果然非常準確地在喝完咖啡之後就「一拍兩散,分道揚鑣」。

但是餘容離開前那深深仰慕的閃亮亮目光,仍然令霍玄心中警鈐大作,也就對唐秋生更加不滿了。

在黑色休旅車在她家門前停下時,他深沉銳利的眼神迫人地盯著她,嚴肅地道:「在你那顆不靈光的腦袋瓜想歪之前,我先說好,餘小姐隻是我嬸嬸好朋友的女兒,僅此而己。」

「我也沒說什麼啊……」唐秋生咕噥。

「沒有嗎?」他冷笑,「那你在星巴克爲僕麼總落後我們一步?而且她說她想點起司蛋糕又怕吃不完時,你爲什麼瞄了我一眼?不就想要我開口幫她吃一半嗎?」

要命,他的觀察力未免也太敏銳了吧?

唐秋生知道自己剛剛就跟個呆瓜似的,在他們這雙俊男美女面前,一方面自慚形穢,一方面又不由自主有些吃味,可是又心知肚明他們倆站在一起遠比她還要登對、匹配得多:心裏矛盾糾結得要命,偏偏還逼自己要大方瀟灑一點。

短短的三十分鍾下來,她疲於應付內心和外在的「戰場」,簡直都快一夕白發了。

「要你別胡思亂想是難了。」他哼了一聲,「不過我還是要警告你,別做出一些自以爲是爲了我好,但實際上隻會讓我想要掐死你的事情來,比方撮合我和那個餘容,聽到沒有?」

她聽他這麼說,心下霎時有些悲喜難分了起來。

「還有,我需要一個助理,你明天就來上班吧!」

霍玄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不啻在她頭上扔下了個炸彈,炸得她頭昏眼花。

「嘎?」

「嗄什麼嗄?」他很不滿意她滿眼愕然的反應,冷冷地道:「像那種隨時把腦袋拎在手上的玩命工作,你到底還要做到什麼時候?」

「哪有?我們旅行社很好的,而且從社長到職員,相處和樂上下一心……」唐秋生嚇壞了,趕緊跟他陳述自己的敬業樂業精神。

「讓你一個女孩子三更半夜的在那些荒郊野外的危險場所亂闖,就算老闆再好也不行!」他臉色鐵青,態度強硬。

「可是……」

「做我助理,明天上班。」他眼神冰冷危險,不容拒絕。

除了是擔憂她繼續再在兇宅旅行社裏做下去,不知哪天又要被突然冒出來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魎抓去當點心,另外一方面,他確實也需要有人幫他打理生活上的瑣事,並不是爲了她而胡亂編造出一份工作來。

以前出版社總開玩笑說要派一個責編到他家長駐,盯稿之餘順便幫他打打雜,可是都被他以「不喜歡旁邊有人在」的理由拒絕了。

「翟先生,我知道你是爲了我好,可是我真的……」

「月薪三萬五,一年三節獎金不缺,月休八天,但什麼時候休假由我說了算,附三餐食宿。」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對了,你會煮飯嗎?」

「會。」她點點頭,隨即急急搖頭,「等一下,不是重點啦,我不可能去當你的助理,因爲我……」

因爲她跟他楚河漢界,保持安全距離都來不及了。

他挑高一眉,「未婚妻或助理,自己選一個。」

唐秋生聽得差點吐血,「哪、哪有這樣的?我兩個都不要選。」

「可以呀。」霍玄點​​了點頭,擡手摩挲著下巴道:「那就不要怪我直接上你家跟你父母提親了。他們住在梨山吧?」

「你怎麼知道的?」她倒抽了一口涼氣。

「你上次闖進我家的隔天早上,我看了你身分證背面那幾欄,該知道的就都知道了。」他閑閑地抱臂道。

「你、你這樣是勒索!」她顫枓地指著他的鼻尖。

「誰叫你看似懦弱,卻倔得跟牛一樣。」他笑了,不得不承認自己挺邪惡的,看到她那副氣呼呼卻又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就覺得很是愉快。

他總算有扳回一城,出了口惡氣的痛快感。

「記得,收拾行李,明天早上九點到追遠街12號報到。」

「才不要!」唐秋生氣憤地斷然拒絕。

「我不能對不起我們家社長。」

而且開什麼玩笑?現在事情就己經夠複雜了,要是再搬去他家當他的助理,那到時候把她搓圓搓扁,還不是他說了算?

他現在就己經夠令她芳心大亂的了,要是接下來和他朝夕相處,她還怎麼活啊?

不行!說什麼都不行!

「我想想,現在才下午四點,我開快一點的話,應該不到四十分鍾就可以到梨山了……」他故意看了腕際的表。

「等一下!」她心下大驚,「你真的要把事情鬧大嗎?要是被我爸媽知道我跟你曾經……他們會打斷我的腿的——」

「要打也是先打我這個欺負他們家寶貝女兒的登徒子。」霍玄對她露去一笑,笑得既性感又令人火大。

「不過他們可以放心,我一定會負責任的。」

「你、你……」唐秋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虛晃一招還是來真的,小臉一陣紅一陣白。

「霍先生,我都說過我不要你負責任了。」

「你說不負就不負嗎?」他冷哼。

她瑟縮了一下,還想再開口抗議。

「我並不是個好脾氣的人,而且還天生反骨,最喜歡和人唱反調,你越不想我做的事我就越會去做。」他似笑非笑地道,「所以你大可放心……去梨山提親的事我一定說到做到。」

她瞪著他,都快昏倒了。

什麼霍先生是大好人、霍先生好善良、霍先生最體貼……她以前是瞎了狗眼不成?

他哪是什麼善良敫厚、勇於助人的熱心青年?根本就是隻純種腹黑的大野狼!

「明天早上九點,追遠街12號,不見不散。」霍玄嘴角上揚,信心滿滿地撂下這句話後便開車揚長而去。

隻留下唐秋生在家門口氣到眼冒金星、胃痛抽筋……

懷抱著千百個不願意,第二天唐秋生還是隻能迫於淫感,乖乖提著一袋行李搬進追遠街1​​2號。

一想到昨天晚上老社長拉著她的手哭得唏哩嗶啦的樣子,她就覺得心都快碎了,她怎麼能這樣辜負一個對她寄予厚望、期待甚深的老人家呢?

可是一想到霍玄那副「不服從就搗蛋」的橫霸霸樣,再想到梨山上的爸媽,還有安養院中的爺爺,她冒出頭的一口惡氣就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誰教形勢比人強啊!唉。

在計程車經過追遠街13號時,她看著那棟在晨光下依然顯得死寂的兇宅,神情就越悲越慘越怨天尤人。

要是那天晚上,她不要摸錯路,走錯房子,那就不會有今天這亂七八糟的一切了!

果然是兇到不能再兇的大兇之宅,帶衰威力之強大,害她現在還是繼續黴運罩頂、小人纏身。

而且萬一要是不小心又中了鏢,她就真的是不折不扣的「小人纏身」,欲哭無淚、求助無門了。

嗚,不知道隔了一天二天再吃事後避孕丸還有沒有效?

「我白癡啊……」她雙手緊緊楸著頭發,這一劃真恨小得把自己亂掌巴死算了。

因爲沒經驗沒常識,所以第一次僥幸沒中己經阿彌陀佛了,可是她接下來又跟他……「這樣那樣」了兩天兩夜,這次除非是老天垂憐,不然「中獎」的機會,恐怕跟她出門常踩到狗屎的機率一樣人!

想到這裏,唐秋生蒼白的臉就更加死白了。

唉,事到如今,她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在命運的大刀還沒砍上自己的腦袋前,茫茫然過一天算一天了。

「小姐,到了。」計程車司機的聲音有可疑的抖音,「你、你確定是這邊沒錯嗎?」

「我也很希望我搞錯。」她垂頭喪氣地自皮包中拿錢付了帳,沒看到計程車司機迫不及待想踩油門逃走的驚悸表情,拖著行李就下了車。

「謝謝,咦?」

她腳才踩到地面,就見計程車急急飄走。

「司機先生,你的車門……」沒關。

唐秋生嘴巴大張著,卻隻能眼睜睜看著計程車以亡命飛車的驚人速度消失在眼前。

好歹現在是大白天,這條追遠路上不過是冷清又沒人煙了點,四周錯落的宅子猛一看是有點冷冰冰的嚇人,但是也不至於可怕到路邊停車一下就會被鬼抓走吧?

追遠街果然「聲名遠播」啊!

難怪剛剛她上車說要到追遠街12號時,那個司機先生就一臉很後悔讓她上車的樣子。

「唉。」她的腳步和心情一樣沉重,斜背著筆電,拎著行李舉步維艱地走到12號的大門,在攀滿了綠色中帶隱隱黑黃色的爬牆虎葉子間,找到了門鈐按下去。

大門倐然打開了,好像他早就站在門口等待似的。

唐秋生有點害怕看到他,她心下很亂,既想沖動地撲上去找他理論,又怕看見他在晨光下英氣勃勃的性感模樣。

「早。」今天天氣很好,雖然是冬天卻有些回暖,霍玄高大挺拔的身段上隻穿了件寬鬆的V領線衫和牛仔褲,露出一小抹古銅色的胸膛。

「咳——」她被口水嗆到,趕緊低頭。

「早。」

「先進來吧。」他體貼地接過她手上的行李,突地眉心一皺,「怎麼這麼輕?」

她是隨時準備跑路嗎?

「本來就幾件換洗衣服,」她跟在他身後進了客廳,嘀咕道:「又不是搬家。」

「也對,下午我們再去買。」

「買?買什麼?」她愕然擡頭。

「衣服。」他眸光銳利地上下打量她,「看也知道你沒帶多少衣物,萬一寒流來了怎麼辦?」

「我可以隨對回家拿呀!」她想當然地回答。

「才第一天上班就想急工蹺班嗎?」他瞪了她一眼。

「哪有,我隻是說……」

「不管,反正貼身助理就是得在這裏隨傳隨到,你該不會以爲自己還會有出門遛達喝下午茶的空檔時間吧?」

厚,真氣人,他嘴巴可不可以不要那麼愛佔人家便宜啊?

唐秋生突然覺得自己好像這才看清楚他的真面目……卻晚了,嗚。

「我才不是那麼沒有職業道德的人。」她臉上難掩憤慨。

「那就好。」霍玄將她帶上二樓另一個房門口,推開了門,「這是客房,以後你就住這裏吧。」

「謝謝。」她看著寬敞舒適的淡綠色系房間,驚訝於裏頭的樣樣齊全。

沒想到這棟老宅外表看起來有點嚇人,像是五〇年代香港鬼片裏常見的老洋房,可是一進來後,從客廳簡單低調的北歐式家具,到樓上房間裏簡約大方的裝潢擺設,無一不典雅別緻,舒服宜人。

「怎麼了?」他察覺到她的異狀。

「我以爲單身漢的家裏會很亂的。」她有些訕訕地承認自己的狗眼看人低。

「你不是來過幾次了嗎?」他聞言啼笑皆非。

「咳咳咳。」她又被口水嗆到了,尷尬至極地道:「那幾次……沒、沒心情注意到這些。」

他不禁笑了起來,黑眸熠熠地看著她。

她被盯得渾身發熱不自在了起來,連忙道:「對了,我答應做你的助理,但是……我想要跟你約法三章。」

「嗯?」他的笑容消失,神色莫測高深地盯著她。

「一是我們必須保持單純雇主和員工的關系,是我白天隨傳隨到,但晚上要有自己的自由活動時間,三是你不能動不動就威脅要去梨山找我爸媽。」唐秋生望著他看不出喜怒的臉色,硬著頭皮說完後,不禁又有些心虛地吶吶道:「我那天說不想變得跟我爺爺一樣,是認真的。」

霍玄沉默了很久,這才揚眉開口:「後面兩點可以答應你,但前面那一點根本就是掩耳盜鈐,我不會同意這麼荒謬的約定。還有,我還是覺得你因爲廢食的決定非常荒謬可笑,我決定不予理會。」

「霍先生!」她登時急了,「我是認真的,而且我也不要我們的關系越變越複雜……」

「己經很複雜了,你現在才想要和我楚河漢界劃清界線也來不及了。不過我勉強答應你一切順其自然,不會逼你一定要把我當成男朋友不可。」他頓了頓,霸道地道:「可是同住一個屋簷下,最後是日久生情還是相看兩厭,甚至會不會發生什麼事情,這點我是不能、也不會向你保證的。話說回來,說不定晚上兇性大發、伸出魔爪的是你呢!」

「誰、誰要對你兇性大發,伸出魔爪啊!」

「那你臉紅什麼?」他瀲笑問道。

「那是……是天氣太熱了。」唐秋生趕緊用袖子抹了抹汗,用手揚了揚面頰,紅著臉睜眼說瞎話。

「反正我己經下定決心,你別再想動搖我了。」

他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卻大發慈悲地沒有「痛打落水狗」,隻是話鋒一轉,「等一下我會告訴你身爲助理要做些什麼,你簡單收拾一下行李就下樓來吧。 」

「是。」她深吸了一口氣,回答得有些提心吊膽、戰戰兢兢。

真不知前途是先明還是黯淡啊……

唐秋生在下了樓之後,又跟著他進了書房,在看見那一整面落地書櫃時不禁吃驚地睜大了眼。

「嘩……」她滿眼羨慕地幾乎把鼻子都貼在了書櫃上。

「好好喔,這麼多書……」

咦?對了,她到現在還不知道他究竟是做什麼行業的?

「這一些都是我喜歡看的書和一些研究資料。」霍玄看著她一看見書就眼睛發亮的樣子,心下愉悅了起來。

「我的書在另外一個櫃子。」

「你的什麼書?」

「你有時間可以看一下,免得以後人家問起你老闆是幹什麼的,你一問三不知。」

「好。」她有些戀戀不捨地自那大片擺滿了偵探、懸疑、古今中外鄉野傳奇書籍的書櫃前離開,來到了另一面獨立式的書櫃前,隨即倒吸了一口氣,不敢置信地嚷道:「霍軼?難道你就是,那、那個霍軼?」

天啊!她從五年前就開始收集「霍軼」的書,每一本都有,甚至還瘋狂地買了平裝版和精裝版的,就連慶賀銷售突破十萬本的紀念版她也有……

霍玄就是霍軼?

她覺得眼前金星亂冒,腦際嗡嗡然,幾乎呼吸不到新鮮空氣,深深的震驚、驚嚇交雜著滿滿的狂喜和不敢置信——偶像啊啊啊!

「雖然你的表情讓我的男性尊嚴感到非常滿足,但是你有必要感動成這樣嗎?」霍玄好笑地捧起她驚喜交加到近乎樂得傻呆了的臉蛋,惡作劇地捏了捏她嫩嫩的臉頰。

「唉,早知道你也是我的熱情粉絲,我就不用這麼絞盡腦汁費盡力氣了。」

「痛痛痛……」雙頰的刺痛感終於驚醒了她,唐秋生忙七手八腳掙開他,「你別動手動腳的……」

「餵,這是對待「偶像」的態度嗎? 」他故意捉弄她。

「什、什麼偶像……」她臉蛋漲紅地否認,「不就買過你幾本書嗎?」

「買幾本?」

她一窒,心不甘情不願地小小聲承認,「……全部啦。」

霍玄不禁笑了起來,擡手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眼底盡是掩不住的溫柔。

「乖。」

「別得意,要是早知道你就是霍軼,我就……」她想撂狠話。

「就怎樣?」

「不買精裝版了。」唐秋生最後還是洩氣地咕噥,不忘對笑得正歡的他投去了一記白眼。

「很貴耶,你們超會搶錢的,簡直把我們這些忠實讀者當羊宰。」

「我真是感動。」他一手貼在左胸口,作出無比受寵若驚的表情。

她還是忍不住被逗笑了,又忙咬住了下唇。

「所以現在知道我的職業後,有沒有對我這個人更有信心一些?」他傭懶地對她一笑。

妖孽啊……唐秋生被他的笑容惹得心下怦怦亂跳,忙退後了一步和他拉開距離,急急顧左右而言他道:「當你的助理要做些什麼?」

「簡單,幫我準備三餐、咖啡、點心,整理環境,還有處理水電費、賬單及其他一切雜務。」他早己經想好了,「最重要的是整理讀者的來信,還有和出版社接洽聯絡等等事宜,並且還要負責幫我應付編輯的奪命追稿電話。

她聽到目瞪口呆,半晌後才回過神來。

「聽起來……不是很容易啊!」

他挑眉,「不然你以爲一個月三萬五那麼好賺?」

還真是在商言商啊……不過他公私分明的態度倒讓唐秋生安心了很多。

她絕對不希望他是​​看在兩人曾經有過親密關系的份上,就因爲同情或是想負責而「施捨」她一份工作,那會讓她覺得自己很小人,而且很沒用。

「你放心,我一定會做好這份工作,不會讓你後悔屨用我的。」她​​握緊拳頭,擡頭挺胸道。

「那就好。」霍玄揚著愉悅的笑容。

自那日起,她就和他開始了亦公亦私的「同居關系」。

唐秋生原本以爲自己會因爲和他同在一個屋簷下就神經緊張,可是沒想到霍玄除了趕起稿來會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沒日沒夜,她得時時送飯菜或咖啡進去,並且注意一下他有沒有倒斃在電腦前之外​​,其他時間一切都很正常、很愉快。

他也沒有對她做出超手朋友或主僱關系的舉動來,隻是會時不時以揉亂她的頭發爲樂,或是對她放出十萬伏特的迷人笑容,害她小心肝觸了電般地蔔通蔔通一陣亂跳。

她爲了盡快熟悉工作,隻好暫且先把跟靈界搭線而找到奶奶的事擱到一邊,乖乖地替他準備三餐、洗衣、打掃環境、處理工作上的瑣事……完全就是老媽子的作態。

等到他手頭上的新稿終於完工寄到出版社後,他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她也鬆了一口氣,總算能抽出時間盤算接下來的計劃。

雖然己經沒有兇宅旅行社的資源可供援助了,但是有監於上次獨闖東海碉堡的經驗,唐秋生這次決定不管是「因公出差」還是「跑單幫」,自己還是要多帶上平安符比較穩當點,而且不要再找那麼杳無人煙的危險地點。

「嗯,烏日鬼屋……這個好。」她坐在沙發上抱著筆電,一臉思索地盯著螢幕上的資料,自言自語道。

「什麼東西好?」伴隨著一個懶洋洋的呵欠聲,終於自挺屍狀態中蘇醒「複活」的霍玄緩緩走下樓梯。

唐秋生作賊心虛地立刻合上筆電。

「你醒啦,肚子餓不餓?還是想先喝咖啡?」

唉,看看她現在己經多適應這個助理兼老媽子的工作了?

「態度閃躲,眼神閃爍。」他瞇起雙眼,專注地上下審視著她。

「唔,有問題。」

「哪、哪有什麼問題?」她真是痛恨自己一心虛就開始結巴的壞習慣。

「啊,早上出版社的蘇小姐打電話來說,請你下禮拜五去開會……」

「你該不會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了?」他步步進逼,不讓她轉移話題。

「呃……」她眼神不敢迎視他的,隻得亂飄。

「哎呀!那邊的盆栽好像快枯了,我先去澆個水……」

「坐下。」他聲音冷硬地命令。

她身子一抖,隻得乖乖坐回沙發,一動也不敢動。

「筆電給我。」他把手伸到她面前。

她掙紮了三秒鍾,最後還是隻能認命地把筆電遞到他手裏。

「嗯,烏日鬼屋是吧?」霍玄掀開筆電螢幕,看見上頭的內容時,眸中幽光一閃。

明明他的口吻就很冷靜,甚至連稍稍提高聲音都沒有,唐秋生卻沒來由一陣膽顫胃寒。

「你聽我解釋,這次不是在什麼荒郊野外,不會有危險的……」她在他殺氣騰騰的目光下越說越小聲。

霍玄強迫自己先做了一個深呼吸,硬生生壓抑下猛烈搖晃到她發亂齒搖的沖動,才開口問:「你怎麼知道不會有危險?」

「因爲那裏也算是市區啊,要是有什麼事我馬上可以大聲叫救命,附近鄰居就會聽見了。」她想當然耳地回答。

「你確定你到時候還有機會叫得出聲嗎?」他眼神陰惻惻的瞪著她。

唐秋生不禁打了個寒顫,越發心慌意亂了起來。

「也、也沒有那麼可、可怕吧?」

「唐秋生,你是笨蛋嗎?」霍玄再也抑不住地怒聲咆哮。

她縮了縮脖子,下意識往沙發另一邊躲。

「你、你冷靜一點。」

「難道你忘了上次……」他的聲音倐然頓止。

「上次?上次怎樣?」她眼睛一眨,熱切地湊了過去,追問:「我就知道上次在東海碉堡的事情一定沒有那麼簡單,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霍玄無言,這下子換成他眼神閃爍,態度閃躲了。

「我是不是說中了?你到底瞞了我什麼?」

「什麼都沒有。」他語氣硬邦邦地道:「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你根本就不適合去這些靈異兇地,就算原本沒有那麼陰,你一去也會陰氣凝聚,鬧出意外來的。」

唐秋生怔住,良久後才神情緊張地直直望著他,問出心裏的疑惑:「霍玄,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的?」

他這才發現自己說溜嘴了,面色有些僵硬。

「猜的。」

「你是不是……有陰陽眼?」她激動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是不是?我早該猜到的,你上次陪我去追遠街13號的時候表現得那麼冷靜,可是態度又有點奇怪,而且還對我去東海碉堡發了那麼大的脾氣,你一定是看見了什麼,對不對?」

「你想太多了。」霍玄反手將她冰冷的小手握進掌心裏,語氣溫和地安撫道:「秋生,我隻是不想你一個女孩子老是到那麼危險的地方去胡闖亂竄。」

他溫暖的掌心此刻根本無法暖和得了她的手和心,她擡起臉,滿是希冀和祈求地望著他,嘴唇顫抖。

「求求你,如果你真的可以和靈界溝通的話,求求你幫我的忙……我真的真的很想幫我爺爺能再奶奶見一面,你……可以幫我嗎?」

「秋生。」他面色沉重神情複雜,半晌後,低低歎了一聲,輕輕將她攬入懷裏,溫柔地撫模著她的發絲。

「逝者己逝,陰陽兩隔,不是我們還在世的人想如何便如何的。再說隻要有心,就算在牌位前拈香敬拜祈禱,她也是接收感應得到的。」

「不,不夠,你不懂……」她臉上難掩深深的失望之色,下意識掙脫開他的懷抱,「明明相愛,卻連最後一面都不能見到,我爺爺他真的很痛苦。我這幾年來一直不斷想辦法,甚至去兇宅旅行社上班,就爲了希望有一天能夠接觸到奶奶,讓我爺爺能再見她一面……」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眼神透著心疼。

「霍玄,求求你,如果你能幫的話,請你幫我,我知道我很可惡,給你添了很多麻煩,但是我跟你保證這是最後一次,真的,以後我絕對不會再要求你、爲難你什麼了!」唐秋生緊緊抓住他的手,滿眼懇求。

「對不起,我無能爲力。」他強抑下不捨的心痛感,強硬地道:「我說過,你的體質不適合再接觸到這些,會出事的。就算我能,找也不會幫這樣的忙的。」

「霍玄——」

他拉開她的手,轉身大步離去,幾乎是落荒而逃。

因爲,不願、也不忍看見她再掉眼淚……

可是他不能拿她冒險,就算被她埋怨痛恨,他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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