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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蔡小雀 -【猛鬼12號(惡鄰13鬼鄰居篇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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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0 00:07:0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接下來的幾天,他們之間的氣氛陷入一種無意爲之、卻自然而然就出現的凝滯低迷中。

唐秋生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求他一定得想辦法幫爺爺再見奶奶一面,因爲他都說了無能爲力,她再苦苦逼他也無濟於事,甚至最後就連她都會瞧不起自己的自私貪心。

他己經幫她很多很多了。

可是理智上想得再明白,卻還是無法令她的心情鬆快些許。

那股重大的失落感,深深地拉扯著她的心髒,就好像在沙漠裏又累又渴,瀕臨死亡邊緣的旅人,忽然見到了海市蜃樓,在最初的欣喜若狂後,下一刻面對的卻是崩潰的黑暗與絕望。

她隻痛恨自己笨,沒有能力可以找出其他跟好的辦法幫助爺爺。

而他這幾天還把她看得很嚴,一到晚上都不準她出門,怕她偷偷跑去烏日鬼屋或其他陰森靈異的地點。

唐秋生隻覺得自己一天比一天更加沮喪、無望。

「秋生?」霍玄走近她,「稀飯糊了。」

她驀地回過神來,這才發現面前煮的一鍋白粥散發出濃濃的焦味,不由啊了一聲,手忙腳亂趕緊關了火。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注意到。」

「沒關系,我們今天早餐去外面吃。」霍玄拿走她手上的大湯匙,然後握住十指冰涼的她,拖著她就往廚房外走去。

「不用了,真的,我可以重新煮點別的……」她有些逃避地想掙脫開他溫暖的掌心。

「不然煎培根和烤吐司好不好?還是再加個荷包蛋?」

「不要。」

「可是……」

「我是老闆,我說了算。」他眉心緊蹙,強硬的語氣中隱含著一絲溫和。

「走。」

這幾日,她己經龜縮在自己的殼裏太久了,他拒絕再放任她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在房子裏機械化地做著日常工作,連笑都是努力擠出來的,更多的時候則是愣愣地發呆。

最氣人的是九娘娘、豔姨和牡丹姨偏偏不知跑哪兒去了,不管他怎麼專注凝神召喚她們都沒用!

否則憑藉著她們千年的修行和妖術,還可以幻化成唐秋生奶奶的樣子到安養院和她爺爺見一面,藉此消彌他們祖孫倆那份苦苦的執念與罜礙……

這是霍玄想了好幾天,覺得最爲安全又可行的辦法。

可是這些長輩實在太不可靠了,不需要她們的時候天天在眼前晃,不請自來,可需要她們的時候,卻連個鬼影子都見不著。

他越想越煩燥、也越苦惱,再看到她呆呆愣愣得像有體無魂的樣子,胸間更是糾結煩亂、心疼不己。

他這輩子還從沒對一個人這麼上心又手足無措過。

「真的不用再多花這個錢啦,我昨天才去市場買了很多菜。」盡管連日來心神恍惚,她還是沒有忘記身爲助理就該爲老闆精打細算的「使命」。

「再羅唆我就扛著你走!」

她登時噤言,隻得乖乖地被他拖著走。

當霍玄一手緊握著她,另一手拉開大門時,高大的身影突地僵住了。

「霍大哥,這麼巧!你怎麼知道我要來?」站在門口的餘容一臉驚喜,燦笑若花。

在冬日陽光下,穿著一身紫的窈窕身段越顯嬌俏鮮活、意態芬芳,就連同爲女人的唐秋生都不禁有一瞬地驚豔失神。

霍玄卻連眉毛擡都不擡一下,冷冷道:「餘小姐,真不巧,我們剛好要出去。」

「去哪裏?我可以跟嗎?」餘容笑嘻嘻地問。

「不可以。」他臉色一沉。

「拜託啦,給我跟一下嘛!」餘容對他的冷臉一點畏懼也無,反而笑得更加嬌憨討好,甚至對他身後的唐秋生懇求道:「秋生姊,可以嗎?」

盡管隻見過餘容一面,短暫地喝了杯咖啡,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唐秋生卻沒有辦法對這麼一個清麗嬌美、笑臉迎人的女孩子生出抗拒或反惡來……有的,隻有深深的自慚形穢。

雖然想起來的時候心會酸酸的,可是像霍玄這麼好的男人,確實要像餘袁這樣集美麗、善良與美好於一身的女孩才足以和他匹配。

不像她,一天到晚隻會給他找麻煩。

「我們要去吃早餐,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就……」她腦子還沒想好,話己經沖口而出了,手上頓時傳來重重緊箍的刺痛。

一擡眼,他果然在瞪她,眸裏有兩小簇怒火燃燒。

「唐秋生!」

她瑟縮了一下。

「我以前說過的話都當耳邊風了?」霍玄惡狠狠地瞪著她,咬牙切齒道。

「我……」她心虛地低下了頭。

「還是你真的希望事情按照你所「想像」的那樣發展? 」他意有所指地恨恨問。

她沒有辯解,也不敢擡頭。

是嗎?她是真的希望霍玄跟餘容多多親近,甚至是變成一對嗎?

唐秋生的心顫抖了起來,她張口慾解釋,卻發現自己腦中一片空白​​,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難道在你心裏,我跟誰怎樣都無所謂?」他眸底閃過受傷的盛怒之色,話自去縫中一個字一個字迸出。

她心一痛,急急擡起頭,試圖解釋,「霍玄,其實……」

「要吃你們兩個自己去吃!」他火了,索性一把將她推向餘容,然後當著她倆的面把大門甩上。

唐秋生慌亂地抽起門來,結結巴巴喊道:「你、你別生氣,我不是那個意思……」

門裏始終寂靜無聲,而眼前緊閉的大門也亳無動靜的閉合著。

「霍玄?霍玄?」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這麼心慌意亂,可能是他剛剛最後的那個眼神,像是對她感到心厭意冷了。

她從來沒有看過他這樣的眼神……

深深的恐懼瞬間掐住了唐秋生的心髒!

「秋生姊,霍大哥是不是在生我們的氣呀?」餘容微蹙起黛眉,遲鈍的神經終於感到一點不對勁。

「他是在生我的氣。」她臉色蒼白,淩憊無力地喃喃。

「真小氣。」餘容吐了吐舌,立刻又笑意盈盈,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地一手搭上她的肩膀。

「不要緊,秋生姊,我們自己去吃也好,你順道跟我講講霍大哥的喜好啦習慣啦什麼的。對了,你知道他最愛吃什麼早餐嗎?等一下我們去買來給他,他應該就會消氣了。」

「餘小姐,對不起。」唐秋生勉強對她擠出笑容,「我現在是上班時間,的確不太方便跟你去吃早餐。」

「上班時間?」餘容一怔。

「你的意思是你在霍大哥身邊工作?」

她猶豫地點了點頭。

「是當他的助理嗎?」

「對。」

「可是你們不是男女朋友,這樣不會很尷尬嗎?」

「我們……」她眼神有些恍惚。

「哈!我就知道霍大哥是騙我的。」餘容眼睛亮了起來,笑容越發燦爛。

「我就說嘛,白阿姨明明說霍大哥單身,而且看你跟他的樣子又不親密,你們怎麼可能會是男女朋友呢?」

唐秋生面上怔然,心裏很亂,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相較於餘容的敢說敢做、明豔奔放,她卻顯得那麼畏畏縮縮,有時候她真痛恨極了自己這縛手縛腳、上不了檯面的小家子個性,卻怎麼也無力改變。

再這樣下去,霍玄一定會很後悔曾經喜歡上她吧?

「秋生姊,你的臉好難看!」餘容驚呼一聲,「怎麼白得像紙一樣?你不舒服嗎?」

「沒有,我沒有哪裏不舒服。」她搖著頭,低聲道:「可是我真的得回去上班了。」

「算了啦,霍大哥現在在氣頭上,你按門鈐他會開嗎?」

唐秋生望著緊閉的大門,再想到自己被他臨時拉出廚房,​​全身上下別說鑰匙了,就連皮包也沒帶,一時犯難了起來。

可是她又不想真的單獨和餘容去吃飯,在自己己經很寥落悲慘的心上,更加雪上加霜。

「那我……呃,對了,我先去附近超商繳個錢。」不能再繼續呆站在原地,她隻好胡亂搿了一個理由想逃離現場。

「餘小姐,你自己方便叫車嗎?」

「我開車來的。」餘容塗著淺紫色蔻丹的手指指向不遠處的紫紅色歐寶小跑車。

「喔,那就好。」她心裏亂糟糟的,低著頭就往外走。

可是走著走著,唐秋生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卻發現12號的大門不知何對己經打開,那抹紫色俏麗身影歡然地杏了進去。

她的心像是被巨石擊中了,臉上慘白無顔色,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這一幕,他對著她甩上門,卻又爲餘容打開大門。

……霍玄,你己經失望到開始厭棄看到我了嗎?

他們郎才女貌,他們非常登對,他們才是最適合彼此的人……

唐秋生坐在轉彎處的護欄下,注視著那扇關得嚴實的大門,心裏不斷地重複這幾句話,默默地自上午說到下午。

餘容一直在裏面。

在那扇對著她重重關上的大門裏面……

她知道自己很小人,很可恥,明明嘴上說得那麼光明正大、那麼瀟灑,實際上卻像是隻陰溝裏見不得光的老鼠般,隻敢窩在角落裏舔舐自己給於自己的痛苦。

唐秋生,你究竟在做什麼?你又究竟想要什麼?

你沒有勇氣和他在一起,卻又這麼捨不得放手,世上怎會有你這麼可悲的女人?

進去吧,無論如何,不管你究竟希望自己能站住他身邊的哪個位置上,​​不管以後是真的會成爲他的另一半,或者單純隻是做朋友,你都應該改掉過事就退縮的習慣,大大方方,坦誠地面對一切。

而不是繼​​續躲在這裏,自憐自怨自艾,最後變成了一個連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人。

這輩子,你至少該拿出一次勇氣來吧?

腦袋裏的聲音不斷地勸服、訓斥著她,唐秋生的神情自迷惘脆弱漸漸變得平靜堅強了起來。

她閉了閉酸澀的雙眼,慢慢吸氣、吐氣,試圖讓呼吸恢複順暢,在經過好幾次強烈的內心掙紮後,終於鼓起勇氣起身走向那扇大門。

微微顫抖的手指按下門鈐,然後她屏息著等待結果。

一個心跳、兩個心跳……十多個心跳的時光過後,大門依舊緊閉不開。

她的手抖得更加厲害了,卻告訴自己,也許他們正在看電視、聽音樂,或是談重要的事情,所以沒有聽到門鈐聲。

於是她又按了一次,再一次。

「霍玄,你開個門,我們談一談。」她終於忍不住拍起門來,強作輕快地喊道。

門依然沒開,裏頭隱隱約約有交談的音浪飄出,雖然模糊,依然聽得見一個低沉愉快,一個嬌甜輕快……

她的心頓時往下墜,直直沉入了黑暗無光的冰冷海底。

是她想的那樣嗎?

不管是出自生氣、賭氣還是厭惡,他明知她就在門外,就是不願爲她打開大門,不想再見到她……真的是這樣嗎?

——他終於再也受不了她了嗎?

唐秋生把額頭緊緊靠在冷冰冰的銅鑄大門上,一顆心剎那間恍惚痛苦交纏成了一片白茫茫。

而在門的那一端,霍玄強迫自己硬下心腸,下去理會那一聲又一聲的門鈐聲。

他的男性自尊心再也受不了她的放棄、退縮,既然她那麼樂見他和餘容在一起,他就滿足她的心願!

有什麼了不起?

她不稀罕、不想要他,難道他就真的沒人愛了嗎?

他霍玄這輩子隻有被女人追逐討好的份,幾時被一個女人這樣冷落、慢待忽視過了?

如果他是那麼沒骨氣又沒傲氣的男人,早八百年就在嬸嬸的安排下結婚去了,說不走孩子都好幾個了,還用得著在這裏看她的臉色?

霍玄越想越火大,胸口緊緊糾結緊縮著,每呼吸一次都是狂熾的僵滯劇痛,像是活生生在沸騰的岩漿上滾動……餘容有些心驚膽戰地看著他,再回頭看了看大門,「霍大哥,你真的不開門嗎?」

「我爲什麼要開?」霍玄臉色冷凝如萬載玄冰,眸光殺氣騰騰地註視著她。

餘容悄悄地吞了口口水,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隨即又強自嬌笑道:「那……我們一直在這裏坐著、幹耗著也不是辦法呀!」

他從開門讓她進來到現在,就臭著一張臉坐在沙發上,不管她怎麼逗弄、怎麼撒嬌撒賴,他都面無表情,隻是扔給了她一支電視遙控器和一句話——

「看電視或離開,自己選一個。」

餘容好不容易可以有留下來多多親近他的機會,又怎麼會走呢?

所以她就發揮一貫的自來熱天性,自己開了電視,甚至跑去泡了杯咖啡,自得其樂地坐在他身邊看起電視來,並且時不時想方設法地偷偷蹭坐得更近他一些。

餘容可以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甚至是身上那股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寒意,但是她不在乎。

畢竟能貼身和偶像在一起是最重要的呀,尤其她真的己經仰慕他很久、很久、很久了……

雖然對門外的唐秋生感到有點抱歉,可是他們倆生氣鬥氣也不是她害的,她也插不上嘴、當不了這個和事佬啊……

唉。

就這樣,門裏門外,氣氛詭異地僵持了一整天……

霍玄不斷告訴自己,他做得沒錯,是個男人就該拿出自己的志氣和態度來,他就是事事都配合她、體諒她,才會讓她這麼不知珍惜又不知好歹,不但漠視他的關杯,踐踏他的心意,還急於把他推入別人懷裏……

他倐地站了起來,鐵青的臉上神色變幻,一忽兒咬牙切齒,一忽兒惆悵失落,憤慨難抑。

可惡!如果不是她的出現,他逍遙自在的單身隱居生活也不會被搞得這麼雞飛狗跳、天翻地覆。

他更不會常常佛徊在生氣、擔心、歡喜卻又嚴重糾結、失落的失常狀態中,滿腦子都是她好不好?開不開心?難不難過?是不是又闖禍了?

她唐秋生憑什麼在把他的人生攪得一團亂時,又想抽身就走?

什麼叫作因爲不想變成爺爺那樣,所以隻想跟一個不相愛的人平平凡凡過完一生就好?

不愛他就不愛他,何必要掰出那樣荒謬的理由來哄他?

他滿腦子又暈又亂又煩,再也沒有足夠的理智去清晰思考這一切,最後幹脆怒氣騰騰地往樓上走去。

「霍大哥,你要去哪裏?」餘容睜大眼睛,急急嬌喚道。

「工作!」

隨著那一聲大吼,就是一記轟然巨響的甩門聲。

餘容傻傻地坐在沙發上,手上的遙控器也不知道是該轉台還是放下。

「今天果然日煞西方,諸事不宜。」她自言自語,悄悄放下遙控器走人,決定改日再戰。

當她打開大門,以爲會見到一直守在門邊的唐秋生,正覺得有點愧疚的時候,卻發現門外暮色降臨,一片空寂……哪還有人在?

「咦?人呢?」

夜色,自四面八方包圍籠罩了下來。

唐秋生身上沒有半毛錢,甚至連件厚一點的外套也沒有,她隻能用走的,試圖走回綠川西街的家。

要從追遠街走到綠川西街,這當中橫跨了大半個市區,可是她別無選擇,也沒有力氣再去想別的選擇了。

他真的生氣了,不願意再看見她,至少,是現在不想看到她,她隻能寄望過幾天之後,等他氣消了些,她再想辦法跟他道歉。

她的錢包和行李都在他家,不過幸好她家裏還有一個平常存五十塊零錢的撲滿,算算應該也有個一、兩千塊,足夠她撐上幾天了。

……希望可以撐到他生完氣的那天。

可萬一他再也不想原諒她了,那該怎麼辦?

唐秋生打了個冷顫,心裏強烈地震顫哆嗦了越來。

她害怕的並不是錢包行李拿不回來的問題,而是她再也沒有機會求得他的原諒,然後永遠留下一個痛苦的遺憾,就跟爺爺一樣。

淚水幾乎奪眶而出,她緊緊揪住胸前的衣衫,努力想抑下那萬針鑽刺般的心痛感。

下班的車潮流水般自她身旁駛過,路上每一盞亮起的燈看似明亮燦爛,卻怎麼也溫暖不了她絲毫,隻嘲弄般地深深對照出她的寂寥蕭索。

「唐秋生,你真的是個無可救藥的大笨蛋。」她還是哭了。

霍玄站在書房的落地窗前,瞪著窗外幽黑的夜色,一聲不吭地僵站著動也不動。

他己經維持這樣的姿勢很久、很久了。

他在等,等著門外再度響起門鈴聲,甚至是大力擂門的聲音,可是距離黃昏己經又過了兩個小時了,外頭還是靜寂一片,什麼都沒有。

可惡!她是不是真的打算跟他耗上,連家都不回了嗎?

他憤怒地低咒一聲,再也忍不下去,轉身就往外沖。

霍玄舍棄黑色休旅車,改騎穿街走巷較靈活俐落的哈雷機車,強捺下滿心的焦急,開始沿著追遠街一路慢慢找。

他氣昏頭了,竟然沒想起因爲早上自己急急拉著她出門,她身上甚至連錢包手機都沒來得及帶。

一想到她身無分文又衣著單薄的流落在外面,他整顆心都楸起來了。

「霍玄!你真他媽是個白癡透頂的大混蛋!」他懊悔自責得真想一巴掌痿死自己。

他還算什麼男人?就爲了她想把自己推給別的女人,所以就大發雷霆,幾乎是把她趕出家外頭,甚至連她按門鈐、拍門懇求,他都心硬如鐵的不願開,滿腦子隻抓著她的「淡薄無情」不放。

他到底在發哪門子的神經?就算她這個笨蛋又開始鑽起了牛角尖,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早就應該很習慣她畏縮彆扭又愛胡思亂想的怪脾氣,平時隻要軟硬兼施的「處理」起來,三兩下就擺平了,那早上爲什麼還會一時按捺不住,就這樣對她發火了呢?

霍玄臉色鐵青緊繃中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蒼白。

因爲他內心深處很明白,自己早上爲什麼會那麼激動、失控,他憤怒,是因爲他心虛,他對她有愧。

他明知道她有多渴望幫助自己的爺爺,也知道他並不是絕對沒有辦法,隻是礙於諸多顧忌才不得不放棄,所以他害怕自己讓她失望了,害怕她覺得他原來是個不能依靠的男人……

霍玄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忐忑不安、患得患失過,「方寸大亂」這四個字更是從來就距離他十萬八千裏遠,可是自從她闖進他生活裏的那一刻起,他整個人就像被撞飛的陀螺般,跌跌撞撞,全然失控。

他真的害怕,她會在失望之下就此疏遠、逃離他。

「唐秋生,你到底跑哪裏去了?要是你連個解釋……道歉的機會都不給我,那我就、我就……」黑色安全帽下的他被憂急和怒火燒熾得隻覺呼吸困難,雙眼緊緊地盯著路上的每一個身影,​​渴望下一個見到的就是她。

霍玄沿著追遠街至她家的路線一路找,經過無數的商店、路​​口的紅綠燈,一輛又一輛的汽機車自他身邊駛過,人行道、斑馬線上的每個行人、每張面孔,他都不肯錯過……

終於,他焦急的眸子瞥見了一抹熟悉的纖痩影子,握住機車把手的大手倐地一緊!

唐秋生坐在一家超商門外造景用的矮欄桿上,頭低低的,長發垂落掩住了大半張臉,整個人失魂落魄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身上隻穿著毛衣和牛仔褲,凍得瑟瑟發抖,卻像是大海裏失去了航道的孤獨小船,隻有茫然隨波逐流的份。

他將機車熄了火,滑行停靠在離她不遠處的路邊,一顆心糾結絞緊得生痛,他的腳步輕緩無聲,像是唯恐嚇著了她地慢慢走過去。

看到她,他紛亂痛苦繃緊了一整天的心終於得以鬆弛、安然了。

他來到她身邊,單膝蹲跪了下來,大掌堅定地包握住她冰冷的小手。

「我終於找到你了。」

唐秋生自失神狀態中驚嚇到了,本能地想抽回手,驚恐的目光卻在見到他時一呆,隨即淚光迅速浮現,不敢置信地盯著他。

「霍、霍玄?」

「是我。」他用雙手緊緊包覆住她冷得有些發青的手,心疼地搓揉摩擦著,希望能夠讓她暖和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

「霍玄?」唐秋生以爲自己冷到出現了幻覺。

「我在。」他滿眼都是痛楚和自責,迅速脫下身上的外套穿在她身上。

「你在發抖,全身冷得跟冰一樣,我們先回家好不好?你得趕緊泡個熱水澡,等等,你先在這裏等我一下。」

她呆呆地看著他飛快沖進超商,沒多久又捧著外帶紙杯回到她身邊,急急塞進她手裏。

「來,這是熱薑茶,比熱咖啡會好用一些,你要先祛祛寒,等喝完了後我們就立刻回家。」

回家……

不知怎的,這兩個字自他口中說出的剎那,唐秋生原本空空洞洞冰冷的心口,瞬間湧現溫暖的熱流。

「你不生我的氣?」不爭氣的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她怕自己的失控會令他煩反生氣,隻得努力貶去模糊了他溫柔神情的礙眼霧氣,囁嚅地問:「你還……願意帶我回家?」

「笨蛋!」他聞言心下大痛,再也抑制不住地將她摟進懷裏。

「這些話應該由我說才對。你、你可以原諒我今天該死的混帳行爲嗎?你還願意跟我回家嗎?」

「不是不是,你很好,你生我的氣一點都沒錯,是我腦子壞了,我……」她的喉頭一對哽住了,「對不起,我明明知道你對我那麼好,我還一再糟蹋你的心意……真正混帳的人是我。」

「可是你都按了門鈐,敲了門,我卻還死拗著脾氣不肯開。」他越想越覺得自己應該被狠狠揍一頓。

「那是因爲我傷了你的心,我讓你難過了。」她嗓音微啞地道,「你連痛罵我都沒有,隻是不開門而己,己經是非常非常有紳士風度了…… 」

「紳士風度個鬼!」霍玄瞪著她,又心疼又憐惜又好氣,痛斥道:「你傻啊,幹嘛每次都要把錯攬到自己身上?知不知道這年頭當聖母、好人會死得最快?」

她傻傻地望著他,「可是,如果明明有錯還死不承認,不是很可恥嗎?」

「你究竟是怎麼安全活到現在的?」他很想再把她攬回懷裏好好保護,又想猛力搖醒她這顆單純的笨腦袋。

「活到現在還沒被騙去賣掉,你還真是命大!」

唐秋生終於哭了,抽抽噎噎道:「你、你真的沒有生我的氣?太好了,太好了……」

「傻瓜。」他再難抑心疼地將她摟進懷裏,兩手牢牢地緊擁著她。

「霍玄,對不起……」她哭得肩頭一聳一聳的。

「乖,別哭了。」他輕輕歎了一口氣,隨即下定決心地在她耳畔低聲道:「我幫你。」

這句話宛若劈開了厚厚烏雲的一記雷霆霹靂,震得唐秋生腦際一陣轟轟然,她猛然自他懷裏擡起頭,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什麼?你說什麼?」

「我幫你爺爺再見你奶奶一面。」

她整個人都呆掉了。

「就像你說的,你爺爺始終念念不忘未能見到奶奶最後一面,那樣的執念成了他永遠的心咒魔陣,所有往日的幸福美好便成了最痛苦無望的深淵,讓他因不願失去,便一直走不出來。」他的眸光深邃幽然,看得她心頭一熱,眼眶濕了起來。

可是他接下來說出的每一字每一句,卻令她如遭雷殛——

「所以我也不希望你因爲爺爺的緣故,也同樣在自己心上攀藤死纏成了另一個結,過著那種自認躲在安全無比的殼裏,實際上卻日日驚惶,草木皆兵,一直到死的生活。」

她微微張嘴,卻發現喉頭幹澀得厲害,腦中更是一片空白,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秋生,如果我可以再讓爺爺見到奶奶最後一面,完成他的心願,讓他說完他所有想對奶奶說的話,那麼,」霍玄頓了頓,眼神逐漸變得溫柔,嗓音也低啞了起來,「你是不是願意考慮一下,以後是選擇和自己相愛的人過一輩子?」

「你……你真的可以幫我?幫爺爺?」她做夢都沒有想到苦苦追尋己久的希望?真的有一天能實現。

「你、你不是跟我開玩笑嗎?」

「我不會拿這麼重要的事開玩笑。」

她屏住呼吸,先是狂喜萬分,可是激動的淚光甫浮現的瞬間,卻在他眸底看到了一絲忐忑的等待與不安,因她的遲遲未能答覆而漸漸黯淡了下來。

唐秋生心口一痛,頓時記起了他剛剛最後說的那句話——

你是不是願意考慮一下,以後是選擇和自己相愛的人過一輩子?

他說的不是他自己,而是「相愛的人」,他對她許下了承諾,卻半點也不願意用這個承諾來索要他們的幸福,他們的未來,反而惦念著是「她的幸福,她的未來」,這樣一個男人,從一開始到現在,全心全意,所做的每一件事,爲的隻有她好。

所以他怕她沒吃飽,怕她太笨被人騙,怕她遇到麻煩,怕她有危險,現在甚至爲了她,願意想盡辦法讓爺爺和奶奶陰陽得以相見……

「爲什麼?你爲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忍不住哽咽了起來,滿眼迷茫不知所措。

「就算是爲了負責任,或者是有一點點喜歡,都不用對我好到這種地步的,你這樣……值得嗎?」

霍玄靜靜地看著她,腦中閃過的是兩人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

她瞎打誤撞闖入追遠街12號;他們竟夜火熱纏綿,醒來後她嚇抖得跟鵪鶉沒兩樣,她小心翼翼拜託他相陪去追遠街13號時的靦覜;以爲他「阿姨」真的想不開而氣急敗壞、拚命拉著他趕到素心湖;認真的說著家人的重要性,甚至連被他嫌棄話癆也甘願,對眷村獨眼老兵說著那番療愈心靈的話時,那樣憐惜悲憫的溫柔彷彿仍在眼前;那一天明知他「慾火焚身」而苦,盡管害怕,還是不願意棄他而去,反而強忍羞意把她自己交給了他……

所以,值得嗎?

「因爲是你,」他黑眸裏的桑軟溫暖深沉若水,嘴角笑意越發燦爛。

「所以才值得。」

唐秋生一時間看得癡了,深深沉溺在他那罕能得見的溫柔和笑容裏,完全無法反應,不能呼吸;心裏的不安、恐懼、猜測、忐忑,漸漸一點一點地消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甜甜的、滿滿的、幾乎令她落淚的、無以名之的幸福感。

他一改慣常的力道,彷彿怕碰碎了似地將她擁進杯裏,暖和堅定的大手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著她的發,像是安撫、哄慰,更是許諾——

「放心吧,什麼都別怕,你有我。」

她偎在他強壯的胸前,終於再也忍不住哭了。

是啊,爺爺,有霍玄在,我們什麼都別怕了。

您一定見得到奶奶的。

「謝謝你……」

自他懷裏飄出鼻音濃重的嗚咽緻謝,一如往常,總是奇異地緊緊楸住了他的心,霍玄沒有回答,隻是將她擁得更緊。

小笨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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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0 00:07:2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自從那天他答應要幫她,讓爺爺能夠再見到奶奶一面之後,唐秋生興奮得要命,在他身邊團團轉追問著:他有法術嗎?有陰陽眼嗎?他怎麼做到的?該怎麼做?需要她幫什麼忙嗎?

霍玄總是寵溺地摸摸她的頭,沒好氣地說:「笨蛋就不用參與這種事了,吃你的飯去。」

因爲全心全意信任著他,所以唐秋生乖乖地聽他的話,不去七嘴八舌添亂,而是很高興很滿足很安心地等待著他的好消息,直到這一天晚上——

她被老社長臨時一通電話call來代班,因爲聽說捌哥今晚要帶團去烏日鬼屋,社長又要帶一團日本客去嘉義民雄鬼屋,所以千拜託萬拜託她今晚一定要來義氣相挺一下,留守辦公室接電話。

唐秋生當然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下來,並且還不忘打個電話先跟霍玄報備。

沒想到霍玄也很阿莎力,隻叮嚀交代了她千萬要記得吃挽餐,而且絕對不能草草用超商的飯團打發,要是被他知道了,她就小屁股不保。

「好啦,知道啦。」她小臉漲得通紅,尷尬害羞欲死。

「你也要記得吃晚餐哦。我等這邊結束以後再回家。」

「你回家就先睡吧。」霍玄低沉渾厚的嗓音在電話那端微微一頓,隨即又道:「我晚上有點事,怕會回得比你晚。」

「什麼事?」

「和高中男同學聚餐。」

她噗地笑了起來。

「真的假的?」

「總之,記得吃晚飯,聽見沒?」他微笑囑咐。

「好,知道了。」她甜甜蜜蜜地掛上電話,忍不住支著下巴花癡了好一會兒。

後來唐秋生還是跑去買了最便盒的五十無便當回來,邊吃邊幫忙整理一些資料,就這樣等呀等的,等到她趴在辦公桌上睡著了。

就在此時,桌上電話驚急地響了起來!

「餵?喂喂餵?」唐秋生自夢中嚇醒了過來,心髒都快跳出來,急促抓過電話時還差點敲到額頭。

「捌哥嗎?」

「我是玄玄的阿姨。」一個嬌滴滴卻氣急敗壞的女聲自電話那端響起。

耶?

她一呆。

「阿、阿姨?」

可是這個阿姨跟上次那個阿姨聲音不一樣啊,難道是詐騙集團?

「你現在趕快去素心湖,晚了就死人啦!」

「這位小姐,聽你的聲音那麼美,去當總機小姐或百貨公司廣播人員不是很好嗎?爲什麼一定要做作騙集團這一行?」唐秋生苦口婆心勸地了起來,「你要設身處地的爲別人著想一點才好,如果今天換成是你的家人被作騙得財産一空,甚至是家破人亡,那該是多麼痛苦、多麼可怕的一場人倫悲劇啊?」

「你你你、你這個丫頭果然腦筋不好使,這都什麼時候了你跟我念經哪?」嬌媚女聲差點吐血。

「我真的是玄玄的阿姨,另一個阿姨!那個蠢小子爲了幫你爺爺再見你奶奶一面,今晚午夜十二點要施行逆天召魂大法,撕裂空間打開靈界通道,那個反噬能量太強,他會折壽損兀十年的!」

「什、什麼?」她如遭雷殛,臉色刷地慘白了。

「他還串通了你前老闆把你騙到這裏來代班,就是怕你知道,哎呀!先不說那個了,你現在快去阻止他,晚了就來不及了!」

唐秋生心神膽顫欲裂,當下甩了電話就往外沖。

你回家就先睡吧。我晚上有點事,怕會回得比你晚。

什麼事?

和高中男同學聚餐。

總之,記得吃晚飯,聽見沒?

老天,她爲什麼會笨到這種地步,爲什麼會一點也聽不出他電話裏的語氣不對勁?

在計程車瘋狂馳往素心湖方向的路上,唐秋生渾身抖得幾乎無法坐穩,她不斷撥打霍​​玄的手機,卻一直得到「關機中」的訊息。

老天,求求你,讓我趕得及阻止他,求求稱……

「霍玄,你這個大笨蛋,我不要你傷害自己來幫我……」她一手緊緊地楸著胸前的衣襟,一顆心絞擰得幾乎無法呼吸,嗚咽幾不成聲。

「笨蛋笨蛋笨蛋……」

爲了她和爺爺不惜犧牲十年的壽命……他瘋了嗎?她根本就不值得他爲她這麼做,就算要折壽,要賠上這條命的應該是她啊!

她一邊不斷撥打霍​​玄的手機,一邊淚流滿面地求著前座的司機:「司機先生,可以請你再快一點嗎?罰單什麼的統統由我出,拜託你再開快一點,拜託你…… 」

「小姐,我盡量趕,你不要哭啦……」計程車司機也被她哭得心都慌了起來。

短短十幾分鍾的路程對她而書卻像漫長的一生之久,當計程車終於停在,大校門口時,她對著緊閉的銅鐵閘門急得拚命掉眼淚,後來還是不放心的計程車司機好心地幫她翻過了牆。

唐秋生顧​​不得自牆上狼狽摔跌下草地的一身痛楚感,掙紮著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往校園林木間奔了進去……

晨間美麗如詩的湖面,此刻在夜色裏卻白霧彌漫,透著幾分詭譎飄忽得不似陽間的鬼魅味。

她拔腿狂奔,心跳急促如擂鼓,好不容易找到了靜靜佇立在昏暗夜色中的高大身影,但他身畔漂浮的不祥青色光影令她呼吸一窒,幾乎要膽喪心碎。

「霍玄,不要!」唐秋生立刻沖上前去,卻在離他五步遠的距離時,被某種無形卻堅硬的屏障重重地阻隔住了,再也不能前進半步。

「求求你不要、這麼做,我可以想別的辦法幫爺爺見到奶奶,真的,你快停手,你不用這麼做的,求求你!

雖然她怎麼也接近、碰觸不到他,卻能清楚看見他回過頭來,胸前隱約有血漬,剛毅卻蒼白的臉龐對她綻放了一朵很溫暖的微笑。

「秋生,我不會有事的。」

「不要!我不要你召魂,我不要你折壽,求求你住手。」她淚水狂湧,拚命地搖頭,渾身顫抖得如風中秋​​葉。

「霍玄,你要是這麼做,我……我就討厭你一輩子,你聽見了沒有?我會討厭你一輩子的!」

「笨蛋,不要說那種你做不到的事。」霍玄清朗地笑了起來,黑眸閃閃發光。

她再也忍不住跪跌在地上,痛哭失聲,「不要,我不要你這樣,求你不要……不值得的……」

「我說過,因爲是你,所以做這一切才值得的。」他笑笑,開始扣指爲咒,閉上雙眼專注凝聚無神。

「不要!不要!」她不死心地爬起來拚命撞那隱形的屏障,一次又一次,重重撞擊又淒慘地彈跌落地。

霍玄閉上雙眼未看見她的動作,卻清楚感覺到四周磁場的不斷震擊劇晃,他強忍著心痛,用力催生術法啓動,就在此時,四周空氣突然像被抽出了一個大洞般,景物微微扭曲了起來,湖面霧氣自白漸漸透著黑……

「霍玄!住手!」她顫抖地大​​喊著,深深的恐懼緊緊掐住了心髒,這一瞬間她再也無法思考、不能呼吸。

湖面上,漸漸出現了一抹隱隱約約熟悉的蒼老身影,面目自模糊中逐漸清晰……

奶奶?

這一刻唐秋生幾乎矛盾心碎痛苦至死,一方面瘋狂渴望著奶奶越來越清楚出現、靠近她,另一方面又拚命想阻止霍玄犧牲自己十年的壽命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所有狂湧而來的恐懼、擔憂、驚悸、害怕,最後統統化成了一句最深最重要的話,在此危急時刻,失控地沖口而出——

「霍玄,我愛你!」

他猛然震動了一下。

「我己經愛上你了,所以求求你爲了我,不要這麼做!」她哭得更加厲害了,幾乎上氣不接下氣地抽噎道:「不要……好不好?」

霍玄不敢置信地睜開眼,屏息地望著她。

她……愛他?

「爺爺失去了奶奶,可我不想失去你,我也不要失去你。​​霍玄,求求你把那十年的壽命留下來陪我,就算以後要走也讓我走在你前面,不要像奶奶丟下爺爺那樣,最後丟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活,求求你……」

秋生,別哭。不要怕。

他見她哭,心瞬間絞痛成了一團,所有的意志和無神再也無法專注凝聚,胸口翻騰著刀劊般的冰冷血氣和痛苦漸漸抽離……遠去……

湖面上唐奶奶的身影也逐漸模糊了。

「奶奶,奶奶對不起,對不起……」唐秋生見狀猶如萬箭穿心,痛得彷彿靈魂都要被生生割碎了。

「爺爺,對不起……」

奶奶,對不起,生生願意用自己的生命換得爺爺能再見到您一面,可是生生不能自私地拿霍玄的命去換……對不起……

下一瞬間,她被擁進一個溫暖有力的懷抱裏!

「秋生,別哭……有我在。」霍玄顧不得胸前傷口仍流著血,將她環擁得緊緊的,恨不得就此將她揉進他的身體和生命之中,永遠牢牢地守護著。

「霍玄,對不起……」她滿臉淚水地望著他,跟底盡是自責悔愧的痛楚。

「都是我自私自利,我隻有想到我爺爺,我、我居然差點害死你……」

他心疼得要命,正要開口罵她的傻氣,忽然一個慈祥的嗓音輕輕地響起了……

「生生還是那麼傻呀……」

唐秋生霎時呆住了,身子一動也不動,彷彿動了就會破壞這一瞬間的幻覺。

「是奶奶和爺爺害苦你啦!」靜靜站在他們身後的痩小身影笑意吟吟,渾身散發著淡淡如月色的瑩然光暈。

「奶奶?真的是你?是、是真的嗎?」她顫枓著揉了揉眼睛,拚命睜大了雙眼。

霍玄攙扶著她起身,依然緊緊保護地擁著她,他臉上也浮起了一抹難得的驚愕之色。

「您真是秋生的奶奶?」他記得術法並沒有完成啊!

唐奶奶站在距離他們十步遠的地方,笑得慈眉善目,皺紋滿布的臉上甚至有一絲趣然的狡猞之色。

「奶奶——」唐秋生頓時忘了哭,狂喜著就沖動撲過去。

就在此時,唐奶奶身邊突然出現三名身姿窈窕的古裝女子,一個渾身數不盡的妖豔,一個淒美如詩,一個卻是嬌媚如花。

「九娘娘?豔姨?牡丹姨?」霍玄愕然地沖口而出,「你們,怎麼會在這裏?」

「來看戲呀!」九尾狐笑得嫵媚風流,對看得目瞪口呆的唐秋生貶了貶眼。

「小姑娘,終於見面啦!」豔鬼則是笑得溫柔淒美婉轉,楚楚動人。

「請問你、你們是……」唐秋生呆呆地望著眼前的「人」們,腦袋完全反應不過來。

「生生,這是九娘娘、豔小姐和牡丹仙。她們是奶奶好幾世前的故舊,沒想到這一世又能碰面。」唐奶奶滿眼笑意,無限感觸的說:「當初奶奶就那樣走了,你爺爺可拖累你們了,奶奶實在是不放心你,所以千拜託萬拜託她們幫你找個好鈿姻緣,這樣以後有人照顧你,奶奶也就放心了。」

「奶奶……」她又是淚如雨下,哽咽道:「奶奶,生生好想你,還有爺爺,爺爺他是最想念你、最牽掛你的,你可以去安養院再見他一面嗎?他有好多好多話要告訴你……」

「那個傻瓜……」唐奶奶眸中盡是濃濃心疼的愛意。

「緣生緣滅,花開花謝,在這兒死去,必在他處重生,都幾歲的人了,還不明白這個道理嗎?」

「可是爺爺連您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他真的很痛苦很遺憾……」

「總有一個人先走的,你爺爺愛我至深,心底是捨不得他先我而去,獨獨留我一人在世上思念他,可就爲了這最後一面沒能見上,他便不記得惦著我們曾經幸福過的五十年歲月,隻記得我走了……」唐奶奶眼底淚光瑩然,「唐家人至情至性,可都是傻子啊!」

「妹子,不傻的話,他會生生​​世世都追著你不放嗎?」豔鬼微笑開口,「三年己是極限了吧?那小子也該找到你了。」

聽著她們的話,唐秋生心中驀然一動,想是感覺到了什麼。

「生生死死,不過是彈指年華,一念之間。」霍玄下意識將她摟得更緊,在她耳邊輕聲道:「你說過的,相愛的人,終有一天能相見的。 」

她震動了下,若有所悟地看著他,「霍玄……」

「你放心,有我在。」他溫柔地拭去她頰邊的淚,對她一笑,隨即擡頭看著唐家奶奶,深邃眸光堅地而真摯,朗聲道:「奶奶,以後生生有我,您也可以安心了。」

「好,好,果然是霍家的好孩子。」唐奶奶笑了,感動地頻頻拭淚點頭,一臉滿足和安心之情。

「奶奶,您會去看爺爺嗎?」唐秋生顧不得其他,滿心急切地問道:「奶奶,拜託您去看爺爺好不好?再見他一面,就算……就算爺爺要去找你了,可是你能不能在那之前……先讓他安心,好不好?」

想到爺爺有可能就要隨奶奶而去了,想到這本來就是爺爺的心願,也是最好的幸福,可是她心裏仍然痛得要命。

「生生別哭。」唐奶奶慈愛地對她微笑,「奶奶明白的。」

「時辰差不多了,再遲就來不及啦!」九尾狐、豔鬼和牡丹妖看了唐奶奶一眼,臉上笑意吟吟。

轉眼間,四道身影漸漸地淡化而去。

電光石火間,霍玄突然腦中靈光一閃——

「等一下!」他臉色一變,「你們是不是聯手設計了什麼?」

逐漸恢複清明舒朗的夜色中,幾個嬌滴滴的笑聲嘻嘻哈哈中帶著尷尬響起,「欽……啊……結局完美比較重要啦!」

  「對啊對啊,幸福最重要咩。」

「牡丹妖快點啦,導演還在等我們……對了,你通知芍藥妖今晚要當臨演了沒?厚,她當餘容(芍藥別名)的時候演花癡超像的,嘻嘻嘻……」

「那不是演的,她本來就是花癡,而且仰慕霍家子弟很久了……」

「噗!啊,對了,九娘娘,你也千萬記得叫你家喵喵速速撤退了,因爲我們己經漏大餡啦!」

「而且小玄玄發起飄來真的很恐布的……」

「是啊,快跑快跑……」

「所以一開始,和這一切……真的都是你們搞的鬼?」霍玄幾乎噴火。

唐秋生卻是聽得一頭霧水。

「算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最後還是搖搖頭笑了起來,卻是笑得異常煞氣騰騰。

「帳可以慢慢算,來日方長。」

「霍玄,我怎麼覺得……我好像在做夢啊?」她貶了貶眼,再貶了貶眼,最後終於反應了過來,興奮地楸住他的衣服,連聲嚷道:「我不是做夢吧?奶奶真的出現了,而且你不會被減壽,爺爺可以再見到奶奶了,是不是真的?是真的嗎?」

「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在做夢,我都陪著你。」他眸裏閃動著深邃迷人的堅定之色,露齒一笑。

「好嗎?」

「陪多久?」她在他熾熱的目光下不禁害羞了起來,小小聲地問。

「陪……」他隨即低下頭,無比深情繾綣地吻住了她。

「一、輩、子。」

唐秋生害羞地閉上眼,被他吻得暈陶陶的,吻得滿心滿腦就隻有幸福,隻有他,其他所有的一切統統都忘光光了。

一生很短,也可以很長,隻要有愛,生死不離,陰陽難分。

最重要的是,爲愛而生、而勇敢,一生一世,就可以永遠不落遺憾。

夜色下,一個孤獨的身影坐在窗邊,幹幹淨淨的房間裏有淡淡的藥味和檀木箱子陳舊氣味,彷彿一切都凝結在過去的時光裏,什麼都沒有改變過。

——可是,一切都變了。

唐爺爺輕輕撫摸著照片,在小盞檯燈昏黃的光線下,愛妻的笑容依然溫柔動人如昔。

元元,吾妻。

爲夫甚念……

他蒼老的眼裏出現久逢了的清明,記起了自己己經白發蒼蒼,記起了元元己經離世,永遠離開他了。

當年過得那麼辛苦,夫妻倆胼手胝足地在這個陌生的城市住了下來、安居樂業,彼此扶持,相依相偎。

他們的獨生子剛出生的時候,家裏還很清貧,他和元元都是窮教書的,餓不死也吃不飽,但是元元總會在辛苦操勞了一天之後,在他抱著孩子哄誘的時候,自他身後環抱住他,柔聲地對他說——

「慶哥,有你,我真的很幸福。」

後來晚年他們倆都步履蹣跚了,努力穩穩地握著她的手,陪她在公園慢慢走過一步又一步的時候,她總會試著擡起因中風過而微顫抖的手,撫摸他的臉頰,對他說——

「慶哥,辛苦你了!」

不辛苦……他怎麼會辛苦?

有元元在身邊,他這一生才叫幸福,才是圓滿。

可是元元還是走了,那天午後他去買了她愛喝的豆漿,才回到家門口就聽見裏頭傳來的哭聲……

他,竟然連她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沒有他守在身邊,元元離開的時候一定很害怕、很惶恐吧?

「元元,對不起。」他臉上老淚縱橫,撫著照片的手抖得劇烈不己。

「我該陪著你,守著你的……對不起。」

「慶哥,因爲那時,我捨不得你看我走。」一個哽咽的熟悉嗓音溫柔地響起,就像夢境一樣。

唐爺爺擡起頭來,屏氣凝息,不敢置信地望著半蹲在自己跟前的美好身影。

「元……元元?」

「慶哥,是我。」唐奶奶淚光漣漣,笑意吟吟。

「我來接你了。」

「接我……真的?真的嗎?」他沒有半點恐懼或驚悸,而是深深的狂喜和快樂,想伸手碰觸她,卻又不敢,怕一碰之下發覺這一切仍然是一個虛幻的美夢。

唐奶奶握住他的手,就像過去幾十年來那樣,指尖掌心肌膚微涼而柔軟,帶著無比的溫馨。

「慶哥,你還願陪著我嗎?」

「元元,我永遠都要守著你。無論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靜靜的夜色下,美麗朦朧的光暈漸漸包圍住了他們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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