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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接下來的幾天,他們之間的氣氛陷入一種無意爲之、卻自然而然就出現的凝滯低迷中。
唐秋生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求他一定得想辦法幫爺爺再見奶奶一面,因爲他都說了無能爲力,她再苦苦逼他也無濟於事,甚至最後就連她都會瞧不起自己的自私貪心。
他己經幫她很多很多了。
可是理智上想得再明白,卻還是無法令她的心情鬆快些許。
那股重大的失落感,深深地拉扯著她的心髒,就好像在沙漠裏又累又渴,瀕臨死亡邊緣的旅人,忽然見到了海市蜃樓,在最初的欣喜若狂後,下一刻面對的卻是崩潰的黑暗與絕望。
她隻痛恨自己笨,沒有能力可以找出其他跟好的辦法幫助爺爺。
而他這幾天還把她看得很嚴,一到晚上都不準她出門,怕她偷偷跑去烏日鬼屋或其他陰森靈異的地點。
唐秋生隻覺得自己一天比一天更加沮喪、無望。
「秋生?」霍玄走近她,「稀飯糊了。」
她驀地回過神來,這才發現面前煮的一鍋白粥散發出濃濃的焦味,不由啊了一聲,手忙腳亂趕緊關了火。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注意到。」
「沒關系,我們今天早餐去外面吃。」霍玄拿走她手上的大湯匙,然後握住十指冰涼的她,拖著她就往廚房外走去。
「不用了,真的,我可以重新煮點別的……」她有些逃避地想掙脫開他溫暖的掌心。
「不然煎培根和烤吐司好不好?還是再加個荷包蛋?」
「不要。」
「可是……」
「我是老闆,我說了算。」他眉心緊蹙,強硬的語氣中隱含著一絲溫和。
「走。」
這幾日,她己經龜縮在自己的殼裏太久了,他拒絕再放任她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在房子裏機械化地做著日常工作,連笑都是努力擠出來的,更多的時候則是愣愣地發呆。
最氣人的是九娘娘、豔姨和牡丹姨偏偏不知跑哪兒去了,不管他怎麼專注凝神召喚她們都沒用!
否則憑藉著她們千年的修行和妖術,還可以幻化成唐秋生奶奶的樣子到安養院和她爺爺見一面,藉此消彌他們祖孫倆那份苦苦的執念與罜礙……
這是霍玄想了好幾天,覺得最爲安全又可行的辦法。
可是這些長輩實在太不可靠了,不需要她們的時候天天在眼前晃,不請自來,可需要她們的時候,卻連個鬼影子都見不著。
他越想越煩燥、也越苦惱,再看到她呆呆愣愣得像有體無魂的樣子,胸間更是糾結煩亂、心疼不己。
他這輩子還從沒對一個人這麼上心又手足無措過。
「真的不用再多花這個錢啦,我昨天才去市場買了很多菜。」盡管連日來心神恍惚,她還是沒有忘記身爲助理就該爲老闆精打細算的「使命」。
「再羅唆我就扛著你走!」
她登時噤言,隻得乖乖地被他拖著走。
當霍玄一手緊握著她,另一手拉開大門時,高大的身影突地僵住了。
「霍大哥,這麼巧!你怎麼知道我要來?」站在門口的餘容一臉驚喜,燦笑若花。
在冬日陽光下,穿著一身紫的窈窕身段越顯嬌俏鮮活、意態芬芳,就連同爲女人的唐秋生都不禁有一瞬地驚豔失神。
霍玄卻連眉毛擡都不擡一下,冷冷道:「餘小姐,真不巧,我們剛好要出去。」
「去哪裏?我可以跟嗎?」餘容笑嘻嘻地問。
「不可以。」他臉色一沉。
「拜託啦,給我跟一下嘛!」餘容對他的冷臉一點畏懼也無,反而笑得更加嬌憨討好,甚至對他身後的唐秋生懇求道:「秋生姊,可以嗎?」
盡管隻見過餘容一面,短暫地喝了杯咖啡,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唐秋生卻沒有辦法對這麼一個清麗嬌美、笑臉迎人的女孩子生出抗拒或反惡來……有的,隻有深深的自慚形穢。
雖然想起來的時候心會酸酸的,可是像霍玄這麼好的男人,確實要像餘袁這樣集美麗、善良與美好於一身的女孩才足以和他匹配。
不像她,一天到晚隻會給他找麻煩。
「我們要去吃早餐,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就……」她腦子還沒想好,話己經沖口而出了,手上頓時傳來重重緊箍的刺痛。
一擡眼,他果然在瞪她,眸裏有兩小簇怒火燃燒。
「唐秋生!」
她瑟縮了一下。
「我以前說過的話都當耳邊風了?」霍玄惡狠狠地瞪著她,咬牙切齒道。
「我……」她心虛地低下了頭。
「還是你真的希望事情按照你所「想像」的那樣發展? 」他意有所指地恨恨問。
她沒有辯解,也不敢擡頭。
是嗎?她是真的希望霍玄跟餘容多多親近,甚至是變成一對嗎?
唐秋生的心顫抖了起來,她張口慾解釋,卻發現自己腦中一片空白,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難道在你心裏,我跟誰怎樣都無所謂?」他眸底閃過受傷的盛怒之色,話自去縫中一個字一個字迸出。
她心一痛,急急擡起頭,試圖解釋,「霍玄,其實……」
「要吃你們兩個自己去吃!」他火了,索性一把將她推向餘容,然後當著她倆的面把大門甩上。
唐秋生慌亂地抽起門來,結結巴巴喊道:「你、你別生氣,我不是那個意思……」
門裏始終寂靜無聲,而眼前緊閉的大門也亳無動靜的閉合著。
「霍玄?霍玄?」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這麼心慌意亂,可能是他剛剛最後的那個眼神,像是對她感到心厭意冷了。
她從來沒有看過他這樣的眼神……
深深的恐懼瞬間掐住了唐秋生的心髒!
「秋生姊,霍大哥是不是在生我們的氣呀?」餘容微蹙起黛眉,遲鈍的神經終於感到一點不對勁。
「他是在生我的氣。」她臉色蒼白,淩憊無力地喃喃。
「真小氣。」餘容吐了吐舌,立刻又笑意盈盈,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地一手搭上她的肩膀。
「不要緊,秋生姊,我們自己去吃也好,你順道跟我講講霍大哥的喜好啦習慣啦什麼的。對了,你知道他最愛吃什麼早餐嗎?等一下我們去買來給他,他應該就會消氣了。」
「餘小姐,對不起。」唐秋生勉強對她擠出笑容,「我現在是上班時間,的確不太方便跟你去吃早餐。」
「上班時間?」餘容一怔。
「你的意思是你在霍大哥身邊工作?」
她猶豫地點了點頭。
「是當他的助理嗎?」
「對。」
「可是你們不是男女朋友,這樣不會很尷尬嗎?」
「我們……」她眼神有些恍惚。
「哈!我就知道霍大哥是騙我的。」餘容眼睛亮了起來,笑容越發燦爛。
「我就說嘛,白阿姨明明說霍大哥單身,而且看你跟他的樣子又不親密,你們怎麼可能會是男女朋友呢?」
唐秋生面上怔然,心裏很亂,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相較於餘容的敢說敢做、明豔奔放,她卻顯得那麼畏畏縮縮,有時候她真痛恨極了自己這縛手縛腳、上不了檯面的小家子個性,卻怎麼也無力改變。
再這樣下去,霍玄一定會很後悔曾經喜歡上她吧?
「秋生姊,你的臉好難看!」餘容驚呼一聲,「怎麼白得像紙一樣?你不舒服嗎?」
「沒有,我沒有哪裏不舒服。」她搖著頭,低聲道:「可是我真的得回去上班了。」
「算了啦,霍大哥現在在氣頭上,你按門鈐他會開嗎?」
唐秋生望著緊閉的大門,再想到自己被他臨時拉出廚房,全身上下別說鑰匙了,就連皮包也沒帶,一時犯難了起來。
可是她又不想真的單獨和餘容去吃飯,在自己己經很寥落悲慘的心上,更加雪上加霜。
「那我……呃,對了,我先去附近超商繳個錢。」不能再繼續呆站在原地,她隻好胡亂搿了一個理由想逃離現場。
「餘小姐,你自己方便叫車嗎?」
「我開車來的。」餘容塗著淺紫色蔻丹的手指指向不遠處的紫紅色歐寶小跑車。
「喔,那就好。」她心裏亂糟糟的,低著頭就往外走。
可是走著走著,唐秋生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卻發現12號的大門不知何對己經打開,那抹紫色俏麗身影歡然地杏了進去。
她的心像是被巨石擊中了,臉上慘白無顔色,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這一幕,他對著她甩上門,卻又爲餘容打開大門。
……霍玄,你己經失望到開始厭棄看到我了嗎?
他們郎才女貌,他們非常登對,他們才是最適合彼此的人……
唐秋生坐在轉彎處的護欄下,注視著那扇關得嚴實的大門,心裏不斷地重複這幾句話,默默地自上午說到下午。
餘容一直在裏面。
在那扇對著她重重關上的大門裏面……
她知道自己很小人,很可恥,明明嘴上說得那麼光明正大、那麼瀟灑,實際上卻像是隻陰溝裏見不得光的老鼠般,隻敢窩在角落裏舔舐自己給於自己的痛苦。
唐秋生,你究竟在做什麼?你又究竟想要什麼?
你沒有勇氣和他在一起,卻又這麼捨不得放手,世上怎會有你這麼可悲的女人?
進去吧,無論如何,不管你究竟希望自己能站住他身邊的哪個位置上,不管以後是真的會成爲他的另一半,或者單純隻是做朋友,你都應該改掉過事就退縮的習慣,大大方方,坦誠地面對一切。
而不是繼續躲在這裏,自憐自怨自艾,最後變成了一個連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人。
這輩子,你至少該拿出一次勇氣來吧?
腦袋裏的聲音不斷地勸服、訓斥著她,唐秋生的神情自迷惘脆弱漸漸變得平靜堅強了起來。
她閉了閉酸澀的雙眼,慢慢吸氣、吐氣,試圖讓呼吸恢複順暢,在經過好幾次強烈的內心掙紮後,終於鼓起勇氣起身走向那扇大門。
微微顫抖的手指按下門鈐,然後她屏息著等待結果。
一個心跳、兩個心跳……十多個心跳的時光過後,大門依舊緊閉不開。
她的手抖得更加厲害了,卻告訴自己,也許他們正在看電視、聽音樂,或是談重要的事情,所以沒有聽到門鈐聲。
於是她又按了一次,再一次。
「霍玄,你開個門,我們談一談。」她終於忍不住拍起門來,強作輕快地喊道。
門依然沒開,裏頭隱隱約約有交談的音浪飄出,雖然模糊,依然聽得見一個低沉愉快,一個嬌甜輕快……
她的心頓時往下墜,直直沉入了黑暗無光的冰冷海底。
是她想的那樣嗎?
不管是出自生氣、賭氣還是厭惡,他明知她就在門外,就是不願爲她打開大門,不想再見到她……真的是這樣嗎?
——他終於再也受不了她了嗎?
唐秋生把額頭緊緊靠在冷冰冰的銅鑄大門上,一顆心剎那間恍惚痛苦交纏成了一片白茫茫。
而在門的那一端,霍玄強迫自己硬下心腸,下去理會那一聲又一聲的門鈐聲。
他的男性自尊心再也受不了她的放棄、退縮,既然她那麼樂見他和餘容在一起,他就滿足她的心願!
有什麼了不起?
她不稀罕、不想要他,難道他就真的沒人愛了嗎?
他霍玄這輩子隻有被女人追逐討好的份,幾時被一個女人這樣冷落、慢待忽視過了?
如果他是那麼沒骨氣又沒傲氣的男人,早八百年就在嬸嬸的安排下結婚去了,說不走孩子都好幾個了,還用得著在這裏看她的臉色?
霍玄越想越火大,胸口緊緊糾結緊縮著,每呼吸一次都是狂熾的僵滯劇痛,像是活生生在沸騰的岩漿上滾動……餘容有些心驚膽戰地看著他,再回頭看了看大門,「霍大哥,你真的不開門嗎?」
「我爲什麼要開?」霍玄臉色冷凝如萬載玄冰,眸光殺氣騰騰地註視著她。
餘容悄悄地吞了口口水,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隨即又強自嬌笑道:「那……我們一直在這裏坐著、幹耗著也不是辦法呀!」
他從開門讓她進來到現在,就臭著一張臉坐在沙發上,不管她怎麼逗弄、怎麼撒嬌撒賴,他都面無表情,隻是扔給了她一支電視遙控器和一句話——
「看電視或離開,自己選一個。」
餘容好不容易可以有留下來多多親近他的機會,又怎麼會走呢?
所以她就發揮一貫的自來熱天性,自己開了電視,甚至跑去泡了杯咖啡,自得其樂地坐在他身邊看起電視來,並且時不時想方設法地偷偷蹭坐得更近他一些。
餘容可以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甚至是身上那股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寒意,但是她不在乎。
畢竟能貼身和偶像在一起是最重要的呀,尤其她真的己經仰慕他很久、很久、很久了……
雖然對門外的唐秋生感到有點抱歉,可是他們倆生氣鬥氣也不是她害的,她也插不上嘴、當不了這個和事佬啊……
唉。
就這樣,門裏門外,氣氛詭異地僵持了一整天……
霍玄不斷告訴自己,他做得沒錯,是個男人就該拿出自己的志氣和態度來,他就是事事都配合她、體諒她,才會讓她這麼不知珍惜又不知好歹,不但漠視他的關杯,踐踏他的心意,還急於把他推入別人懷裏……
他倐地站了起來,鐵青的臉上神色變幻,一忽兒咬牙切齒,一忽兒惆悵失落,憤慨難抑。
可惡!如果不是她的出現,他逍遙自在的單身隱居生活也不會被搞得這麼雞飛狗跳、天翻地覆。
他更不會常常佛徊在生氣、擔心、歡喜卻又嚴重糾結、失落的失常狀態中,滿腦子都是她好不好?開不開心?難不難過?是不是又闖禍了?
她唐秋生憑什麼在把他的人生攪得一團亂時,又想抽身就走?
什麼叫作因爲不想變成爺爺那樣,所以隻想跟一個不相愛的人平平凡凡過完一生就好?
不愛他就不愛他,何必要掰出那樣荒謬的理由來哄他?
他滿腦子又暈又亂又煩,再也沒有足夠的理智去清晰思考這一切,最後幹脆怒氣騰騰地往樓上走去。
「霍大哥,你要去哪裏?」餘容睜大眼睛,急急嬌喚道。
「工作!」
隨著那一聲大吼,就是一記轟然巨響的甩門聲。
餘容傻傻地坐在沙發上,手上的遙控器也不知道是該轉台還是放下。
「今天果然日煞西方,諸事不宜。」她自言自語,悄悄放下遙控器走人,決定改日再戰。
當她打開大門,以爲會見到一直守在門邊的唐秋生,正覺得有點愧疚的時候,卻發現門外暮色降臨,一片空寂……哪還有人在?
「咦?人呢?」
夜色,自四面八方包圍籠罩了下來。
唐秋生身上沒有半毛錢,甚至連件厚一點的外套也沒有,她隻能用走的,試圖走回綠川西街的家。
要從追遠街走到綠川西街,這當中橫跨了大半個市區,可是她別無選擇,也沒有力氣再去想別的選擇了。
他真的生氣了,不願意再看見她,至少,是現在不想看到她,她隻能寄望過幾天之後,等他氣消了些,她再想辦法跟他道歉。
她的錢包和行李都在他家,不過幸好她家裏還有一個平常存五十塊零錢的撲滿,算算應該也有個一、兩千塊,足夠她撐上幾天了。
……希望可以撐到他生完氣的那天。
可萬一他再也不想原諒她了,那該怎麼辦?
唐秋生打了個冷顫,心裏強烈地震顫哆嗦了越來。
她害怕的並不是錢包行李拿不回來的問題,而是她再也沒有機會求得他的原諒,然後永遠留下一個痛苦的遺憾,就跟爺爺一樣。
淚水幾乎奪眶而出,她緊緊揪住胸前的衣衫,努力想抑下那萬針鑽刺般的心痛感。
下班的車潮流水般自她身旁駛過,路上每一盞亮起的燈看似明亮燦爛,卻怎麼也溫暖不了她絲毫,隻嘲弄般地深深對照出她的寂寥蕭索。
「唐秋生,你真的是個無可救藥的大笨蛋。」她還是哭了。
霍玄站在書房的落地窗前,瞪著窗外幽黑的夜色,一聲不吭地僵站著動也不動。
他己經維持這樣的姿勢很久、很久了。
他在等,等著門外再度響起門鈴聲,甚至是大力擂門的聲音,可是距離黃昏己經又過了兩個小時了,外頭還是靜寂一片,什麼都沒有。
可惡!她是不是真的打算跟他耗上,連家都不回了嗎?
他憤怒地低咒一聲,再也忍不下去,轉身就往外沖。
霍玄舍棄黑色休旅車,改騎穿街走巷較靈活俐落的哈雷機車,強捺下滿心的焦急,開始沿著追遠街一路慢慢找。
他氣昏頭了,竟然沒想起因爲早上自己急急拉著她出門,她身上甚至連錢包手機都沒來得及帶。
一想到她身無分文又衣著單薄的流落在外面,他整顆心都楸起來了。
「霍玄!你真他媽是個白癡透頂的大混蛋!」他懊悔自責得真想一巴掌痿死自己。
他還算什麼男人?就爲了她想把自己推給別的女人,所以就大發雷霆,幾乎是把她趕出家外頭,甚至連她按門鈐、拍門懇求,他都心硬如鐵的不願開,滿腦子隻抓著她的「淡薄無情」不放。
他到底在發哪門子的神經?就算她這個笨蛋又開始鑽起了牛角尖,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早就應該很習慣她畏縮彆扭又愛胡思亂想的怪脾氣,平時隻要軟硬兼施的「處理」起來,三兩下就擺平了,那早上爲什麼還會一時按捺不住,就這樣對她發火了呢?
霍玄臉色鐵青緊繃中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蒼白。
因爲他內心深處很明白,自己早上爲什麼會那麼激動、失控,他憤怒,是因爲他心虛,他對她有愧。
他明知道她有多渴望幫助自己的爺爺,也知道他並不是絕對沒有辦法,隻是礙於諸多顧忌才不得不放棄,所以他害怕自己讓她失望了,害怕她覺得他原來是個不能依靠的男人……
霍玄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忐忑不安、患得患失過,「方寸大亂」這四個字更是從來就距離他十萬八千裏遠,可是自從她闖進他生活裏的那一刻起,他整個人就像被撞飛的陀螺般,跌跌撞撞,全然失控。
他真的害怕,她會在失望之下就此疏遠、逃離他。
「唐秋生,你到底跑哪裏去了?要是你連個解釋……道歉的機會都不給我,那我就、我就……」黑色安全帽下的他被憂急和怒火燒熾得隻覺呼吸困難,雙眼緊緊地盯著路上的每一個身影,渴望下一個見到的就是她。
霍玄沿著追遠街至她家的路線一路找,經過無數的商店、路口的紅綠燈,一輛又一輛的汽機車自他身邊駛過,人行道、斑馬線上的每個行人、每張面孔,他都不肯錯過……
終於,他焦急的眸子瞥見了一抹熟悉的纖痩影子,握住機車把手的大手倐地一緊!
唐秋生坐在一家超商門外造景用的矮欄桿上,頭低低的,長發垂落掩住了大半張臉,整個人失魂落魄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身上隻穿著毛衣和牛仔褲,凍得瑟瑟發抖,卻像是大海裏失去了航道的孤獨小船,隻有茫然隨波逐流的份。
他將機車熄了火,滑行停靠在離她不遠處的路邊,一顆心糾結絞緊得生痛,他的腳步輕緩無聲,像是唯恐嚇著了她地慢慢走過去。
看到她,他紛亂痛苦繃緊了一整天的心終於得以鬆弛、安然了。
他來到她身邊,單膝蹲跪了下來,大掌堅定地包握住她冰冷的小手。
「我終於找到你了。」
唐秋生自失神狀態中驚嚇到了,本能地想抽回手,驚恐的目光卻在見到他時一呆,隨即淚光迅速浮現,不敢置信地盯著他。
「霍、霍玄?」
「是我。」他用雙手緊緊包覆住她冷得有些發青的手,心疼地搓揉摩擦著,希望能夠讓她暖和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
「霍玄?」唐秋生以爲自己冷到出現了幻覺。
「我在。」他滿眼都是痛楚和自責,迅速脫下身上的外套穿在她身上。
「你在發抖,全身冷得跟冰一樣,我們先回家好不好?你得趕緊泡個熱水澡,等等,你先在這裏等我一下。」
她呆呆地看著他飛快沖進超商,沒多久又捧著外帶紙杯回到她身邊,急急塞進她手裏。
「來,這是熱薑茶,比熱咖啡會好用一些,你要先祛祛寒,等喝完了後我們就立刻回家。」
回家……
不知怎的,這兩個字自他口中說出的剎那,唐秋生原本空空洞洞冰冷的心口,瞬間湧現溫暖的熱流。
「你不生我的氣?」不爭氣的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她怕自己的失控會令他煩反生氣,隻得努力貶去模糊了他溫柔神情的礙眼霧氣,囁嚅地問:「你還……願意帶我回家?」
「笨蛋!」他聞言心下大痛,再也抑制不住地將她摟進懷裏。
「這些話應該由我說才對。你、你可以原諒我今天該死的混帳行爲嗎?你還願意跟我回家嗎?」
「不是不是,你很好,你生我的氣一點都沒錯,是我腦子壞了,我……」她的喉頭一對哽住了,「對不起,我明明知道你對我那麼好,我還一再糟蹋你的心意……真正混帳的人是我。」
「可是你都按了門鈐,敲了門,我卻還死拗著脾氣不肯開。」他越想越覺得自己應該被狠狠揍一頓。
「那是因爲我傷了你的心,我讓你難過了。」她嗓音微啞地道,「你連痛罵我都沒有,隻是不開門而己,己經是非常非常有紳士風度了…… 」
「紳士風度個鬼!」霍玄瞪著她,又心疼又憐惜又好氣,痛斥道:「你傻啊,幹嘛每次都要把錯攬到自己身上?知不知道這年頭當聖母、好人會死得最快?」
她傻傻地望著他,「可是,如果明明有錯還死不承認,不是很可恥嗎?」
「你究竟是怎麼安全活到現在的?」他很想再把她攬回懷裏好好保護,又想猛力搖醒她這顆單純的笨腦袋。
「活到現在還沒被騙去賣掉,你還真是命大!」
唐秋生終於哭了,抽抽噎噎道:「你、你真的沒有生我的氣?太好了,太好了……」
「傻瓜。」他再難抑心疼地將她摟進懷裏,兩手牢牢地緊擁著她。
「霍玄,對不起……」她哭得肩頭一聳一聳的。
「乖,別哭了。」他輕輕歎了一口氣,隨即下定決心地在她耳畔低聲道:「我幫你。」
這句話宛若劈開了厚厚烏雲的一記雷霆霹靂,震得唐秋生腦際一陣轟轟然,她猛然自他懷裏擡起頭,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什麼?你說什麼?」
「我幫你爺爺再見你奶奶一面。」
她整個人都呆掉了。
「就像你說的,你爺爺始終念念不忘未能見到奶奶最後一面,那樣的執念成了他永遠的心咒魔陣,所有往日的幸福美好便成了最痛苦無望的深淵,讓他因不願失去,便一直走不出來。」他的眸光深邃幽然,看得她心頭一熱,眼眶濕了起來。
可是他接下來說出的每一字每一句,卻令她如遭雷殛——
「所以我也不希望你因爲爺爺的緣故,也同樣在自己心上攀藤死纏成了另一個結,過著那種自認躲在安全無比的殼裏,實際上卻日日驚惶,草木皆兵,一直到死的生活。」
她微微張嘴,卻發現喉頭幹澀得厲害,腦中更是一片空白,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秋生,如果我可以再讓爺爺見到奶奶最後一面,完成他的心願,讓他說完他所有想對奶奶說的話,那麼,」霍玄頓了頓,眼神逐漸變得溫柔,嗓音也低啞了起來,「你是不是願意考慮一下,以後是選擇和自己相愛的人過一輩子?」
「你……你真的可以幫我?幫爺爺?」她做夢都沒有想到苦苦追尋己久的希望?真的有一天能實現。
「你、你不是跟我開玩笑嗎?」
「我不會拿這麼重要的事開玩笑。」
她屏住呼吸,先是狂喜萬分,可是激動的淚光甫浮現的瞬間,卻在他眸底看到了一絲忐忑的等待與不安,因她的遲遲未能答覆而漸漸黯淡了下來。
唐秋生心口一痛,頓時記起了他剛剛最後說的那句話——
你是不是願意考慮一下,以後是選擇和自己相愛的人過一輩子?
他說的不是他自己,而是「相愛的人」,他對她許下了承諾,卻半點也不願意用這個承諾來索要他們的幸福,他們的未來,反而惦念著是「她的幸福,她的未來」,這樣一個男人,從一開始到現在,全心全意,所做的每一件事,爲的隻有她好。
所以他怕她沒吃飽,怕她太笨被人騙,怕她遇到麻煩,怕她有危險,現在甚至爲了她,願意想盡辦法讓爺爺和奶奶陰陽得以相見……
「爲什麼?你爲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忍不住哽咽了起來,滿眼迷茫不知所措。
「就算是爲了負責任,或者是有一點點喜歡,都不用對我好到這種地步的,你這樣……值得嗎?」
霍玄靜靜地看著她,腦中閃過的是兩人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
她瞎打誤撞闖入追遠街12號;他們竟夜火熱纏綿,醒來後她嚇抖得跟鵪鶉沒兩樣,她小心翼翼拜託他相陪去追遠街13號時的靦覜;以爲他「阿姨」真的想不開而氣急敗壞、拚命拉著他趕到素心湖;認真的說著家人的重要性,甚至連被他嫌棄話癆也甘願,對眷村獨眼老兵說著那番療愈心靈的話時,那樣憐惜悲憫的溫柔彷彿仍在眼前;那一天明知他「慾火焚身」而苦,盡管害怕,還是不願意棄他而去,反而強忍羞意把她自己交給了他……
所以,值得嗎?
「因爲是你,」他黑眸裏的桑軟溫暖深沉若水,嘴角笑意越發燦爛。
「所以才值得。」
唐秋生一時間看得癡了,深深沉溺在他那罕能得見的溫柔和笑容裏,完全無法反應,不能呼吸;心裏的不安、恐懼、猜測、忐忑,漸漸一點一點地消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甜甜的、滿滿的、幾乎令她落淚的、無以名之的幸福感。
他一改慣常的力道,彷彿怕碰碎了似地將她擁進杯裏,暖和堅定的大手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著她的發,像是安撫、哄慰,更是許諾——
「放心吧,什麼都別怕,你有我。」
她偎在他強壯的胸前,終於再也忍不住哭了。
是啊,爺爺,有霍玄在,我們什麼都別怕了。
您一定見得到奶奶的。
「謝謝你……」
自他懷裏飄出鼻音濃重的嗚咽緻謝,一如往常,總是奇異地緊緊楸住了他的心,霍玄沒有回答,隻是將她擁得更緊。
小笨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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