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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 -【東宮錯之棋子皇后(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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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2 00:37:4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綠光 - 東宮錯之棋子皇后(上)

人人都道護國公遺孤的她有皇恩眷顧必定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
殊不知,寄人籬下的她住的是下人房,吃的是粗食,
甚至連行動也遭到舅舅限制,三不五時表妹還會來下馬威,
沒想到一次逃家被逮回後,一道將她指給太子的聖旨就來了,
想靠她雞犬升天的舅舅從此對她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表妹更眼紅的煽動她逃婚想取而代之,
雖然她崇尚自由,但也沒種抗旨呀,只好乖乖上花轎,
是說,這宮中生活也未免太險惡可怕,
先是一場祝賀龍體康復的秋賞宴,太子被下毒,
而所有的證據指向是皇后動的手,
接著與她同嫁天家當妯娌的表妹又在雞湯裡下藥想害她小產,
說真的,如果不是嫁雞隨雞,太子偶爾流露的脆弱教她心軟,
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她早落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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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2 00:38:35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求佛借月光

      冷冽的北風刮得他錦袍獵獵作響。

  站在東宮最高的亭臺上,他緊握欄杆,雙手止不住地顫著,雙眼一直盯著蓮花池裡載浮載沉的身影。

  臘月寒冬,大雪紛飛,就著月光,如夢似幻。

  她喜歡寒冬,儘管她很怕冷,卻仍愛在雪地裡留下腳印,一如她深愛著他,儘管失去自由,也心甘情願與他共寢在這牢籠裡。

  在細雪初降時,她喜歡在花園裡彈琴,琴聲磅礡,豪氣干雲。

  唯有彈奏那首情歌時,琴聲婉轉得扣人心弦,那般感人肺腑,再聽她悠揚的清脆嗓音唱著——

  「郎呀……我在佛前求……」

  雙眼目睹,她不斷地掙扎要爬上池畔,卻一再被竹竿打進池裡,他忍不住地後退一步——

  「殿下!」身後的貼身侍衛旭拔立刻攔住他。

  「走開!」他怒咆著。

  那池早已結凍,冰破水冷,她怎麼堪得住?況且她根本不懂泅技!

  那些人是鐵了心要她的命!

  「殿下,你一心等待的不就是今日?」旭拔低聲提醒。

  他一怔。

  「慶王如殿下預料發動宮變,東北角的寶林閣簷頂,有慶王派來的弓箭手羅列,只要殿下一到蓮池就會成了眾矢之的,忍過這一刻,禁衛軍到來,便可將慶王定罪……殿下等的不就是這一刻?」

  他高大身形踉蹌著,視線落在蓮池裡,驀地對上她的眼。

  距離如此遠,他卻看見她怔愣後漾著笑,彷佛她也看見了他……她眼力有這般好嗎?看得到他就站在這裡目睹她的死?

  她還在掙扎……為了肚裡的孩子,她不會放棄活下去。

  但她卻不知道,他挑選她為妃,自始至終,只為讓她成為棋子……一隻可以一箭雙鵰的活棋。

  她是棋子,他是如此認為。

  要在這牢籠活下去,他比誰都殘忍,嫁進東宮,她早就註定今日的下場。

  可是,當目睹她再次被竹竿打進池裡,蒼白小臉上染著血時,他的腦袋一片空白,不顧一切飛身躍下欄杆——

  「殿下!」旭拔緊隨在後。

  一落地,他疾步奔向蓮池。

  不……不只是棋子!

  這段時日,她的笑聲為這座冰冷東宮添上無限春情,足以融化鐵石般的心,他喜歡她的陪伴,喜歡看她作畫看她彈琴,聽她說:「棋子嗎?唉……好吧,那我就當你的棋子吧。」
  那般無奈卻還是噙著笑。

  明知道他在利用她,她還是豪氣地答允他,還是願意愛著他……

  「殿下!」

  激揚的喊聲隨著冰冷北風吹拂到耳邊時,箭翎也在同時射入他的胸膛。

  「來人啊!慶王叛變!」旭拔急聲吼著,上前要護住他,卻見他頓了頓腳步,仍執意朝蓮池前進,躍進冰凍剮骨的水裡。

  痛……

  為的不是被射穿的心,而是浮在蓮池中沒有氣息的人兒。

  他痛!

  為何如此的痛。

  是她甘願當棋子,明知道遲早有這一日,可她還是愛他,毫無保留……傻子,傻子!

  他不值得她用生命去愛,不值!

  風聲呼嘯而過,箭翎自喉間穿射而過,他俊魅眸子暴瞠,緊抿著唇,死死地盯著蓮池裡,早已停止掙扎的身影。

  張口,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歌雅……

  時間,彷佛暫停了,他再也聽不到半點聲響。

  雪花飛迭,掩覆著她,她就在眼前,但就是觸摸不到。

  再給他一點力氣,再讓他抱抱她……她是如此的怕冷,讓他暖著她,就像無數個夜裡,他暖著她的小手,她暖著他的心。

  「皇上駕到!」

  遠方有人宣唱著,旭拔躍入蓮池,大喊道:「殿下,皇上駕到了!皇上派禁衛軍捉拿了弓箭手,殿下的妙計奏效了!」

  他充耳不聞,只是睇著她,怎麼也閉不上眼。

  不甘啊……不是棋子,不只是棋子!

  他多想再見她為他彈上一首曲子,用那婉轉清脆的嗓音唱著——

  「郎啊,我在佛前求。

  供佛藏花心,求佛借月光。

  求得一世共枕眠,再求來世共纏綿。

  走過奈何飲過湯,忘卻今生不忘郎。

  郎啊,你可要記得。

  當花香飄過,襲上心頭,那就是我。

  求你……踏著月光……尋找我……」

  月光映著她一身銀白,夢幻得不似凡人……他用盡最後一分力,望著皎潔圓月央求。

  佛啊,如果這世間真有佛,我該怎麼求,才能求回歌雅?

  我不曾信佛,可如果這世間真有佛,請拿走我的一切、我的生命,換回一個無憂無慮的歌雅,讓我可以告訴她,她不只是棋子……我是如此的愛她,只是察覺得太晚……如果不能,請用月光指引我,好讓我可以尋得她……

  欠她今生,還她來世……我要把她不曾說出卻想要的全都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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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2 00:38: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突來的指婚

  入夏的燦燦驕陽,熱力四射,曬得人頭昏腦脹,然而將日城的百姓,卻無人躲進茶肆食堂裡避暑,反倒是擠滿每條巷道,彷彿有場慶典正在進行。

  一輛從北方就月城而來的馬車,特地繞到城西欲進宮,以為可以避開人潮,豈料依舊被困在人潮裡不得動彈。

  「持祿。」馬車裡傳來一道低醇悅耳的嗓音。

  「主子。」跟在馬車旁,一身青衣戴小帽的少年趕緊走到車簾邊應答。

  「還動不了?」

  「是啊,主子,看來今年城裡的潑水節和就月城一樣都提早了。」少年皺著臉道:「而且今年特別熱,城裡的百姓就像殺紅眼般,不住朝彼此潑水呢。」

  陽光好烈呀,曬得他頭都發昏了,眼看皇宮就近在眼前,奈何人潮硬是將馬車給擋在這,教他好恨。

  誰讓主子偏挑這時節外出來著?

  六月三伏的潑水節,一向是金烏王朝的重要慶典。六月暑氣正盛,潑水可以消暑,又有避邪一說,所以每到這時節,將日、就月這兩座雙子城,總是這般熱鬧的情景。

  馬車裡沒有半點動靜,持祿不由得輕聲喚道:「主子,還是改道城北試試?」

  坐在馬車裡的人沒有響應,只是微掀遮簾,看著外頭紛鬧的情景。

  日光流麗,他瞇起深邃的眸,注視著城裡的百姓。

  不管男女老少,全像是玩瘋了,身上濕了也不管,每個都笑咧了嘴,笑瞇了眼……不過是水,有什麼好玩的?

  他不懂,也不打算理解。

  跑了一趟就月城,大有斬獲,被困在這兒,壓根影響不了他的好心情,也讓他藉機思慮沉澱。

  不過,不遠處有抹身影在人潮裡竄動,而後頭竟跟隨著一支馬隊在追逐。

  他眉頭微蹙。

  按金烏律例,進城後,馬車可慢行,但不可騎馬狂奔。

  看來有人沒將王朝律例當一回事。

  瞇眼,正想看清楚那馬背上的人所著何服、臂上何徽時,那抹身影像條滑溜的蛇,在人潮裡擠呀鑽的,竟來到他面前,甚至——

  「喂,小子,你這是在做什麼」

  隨著持祿的驚喊聲,一抹身影竄進馬車裡。

  「對不起,借躲一下。」

  竄到他對面位子坐下的人,身穿水藍緞袍,質料上等,繡工精美,長髮束起,露出一張姣好面貌,此刻正朝他漾開請求的笑臉,雙手合十,誠意十足。

  「你這小子還不趕緊下來,知不知道我主子是誰,你膽敢如此……」

  男人微瞇起眼,神色慵懶地擺擺手。

  見狀,持祿趕緊閉嘴,還順便關上馬車門。

  「這位公子,謝謝你。」那人鬆了口氣,朝他笑露編貝。

  男人眸色慵邪地打量著。這人黛眉桃花眼,秀鼻菱角唇,媚而不妖,艷而不俗,尤其揚笑時,那雙眼熠熠生光,猶如琉璃似的,就算做著男子裝束,也難以掩飾她的麗容。

  「誰在找你麻煩,小公子?」他沉厚嗓音裹著笑,十分迷人。

  她神色不變地笑著,「也不是什麼麻煩,就是一點誤會。」

  「是嗎?」

  她看起來青澀,倒也懂得防備,說起話來避重就輕,像是不讓人插手。這可有趣了,他忍不住也朝她笑瞇眼。

  然他這一笑俊美無儔,教她心頭一顫,略微斂目。

  同時想,這人長得還真是好看,五官刀鑿般立體深邃,舉手投足間噙著一股華貴傲岸的氣勢,就連目光都顯得危險而霸道。

  但那唇角慵邪的笑,偏是讓人心慌意亂。

  「該怎麼稱呼你,小公子?」他笑問,像是隨口提起。

  她的嘴動了動,漾著笑意回答,「花借月。」

  「花借月?」他玩味著,難以確認這名是真是假。

  而外頭,嘈雜聲漸起,有人急聲怒斥,伴隨著揚起的馬蹄聲,也有人像是走避不及,被馬蹄給踢踏著,不斷地發出哀嚎。

  霎時,好好的潑水節走了樣,兵荒馬亂。

  她掀開遮簾往外望,不敢相信追兵無視百姓,竟縱馬在街道上疾馳,簡直不把人當人看。

  「坐好,本公子的馬車沒人敢上前查看的。」男人低聲笑著,彷彿外頭原本和樂融融的玩樂瞬間變樣,歡鬧聲變成哭嚎聲,笑臉轉眼淚流滿面,之於他是多有趣的事。「外頭的人如何,又與你何干?重要的是你想逃吧。」

  「我是想逃,但不想踩著別人的傷而逃。」她沉聲喃著。

  「既是如此,打一開始你就不該逃,讓這些無辜百姓受災殃。」男人慵邪笑意不減,不住地打量著她。

  她會怎麼做?因婦人之仁,下馬車就範,還是自私到底,逃過一劫再說?

  「我……」她一怔,顯然沒仔細想過後果。

  「既然都傷了,你就待著吧。」

  她皺起眉,眼看追兵的馬即將再踏過百姓,想也沒想地推開馬車門喊道:「全都給我住手!」

  她嗓音宏亮,清脆中夾藏著與生俱來的威儀,讓追兵們立刻拉緊韁繩,一支馬隊全都停下。

  她走到馬隊前,躍上其中一匹馬,其他人前後左右地包圍,護送著她朝城西珠翎胡同而去。

  「如果心不夠狠……那就注定受控於人,可惜呀。」目睹此情此景,男人輕歎一聲。

  「主子?」聽到他的低歎,持祿忙靠近馬車簾邊。

  他懶懶地往廂板倚,淡聲問著駕馬車的貼身侍衛,「旭拔,那支馬隊是誰的手下?」

  「回殿下的話,依那些侍衛衣著上的臂徽推斷,該是鎮朝侯府。」旭拔恭聲回稟。「早聽聞鎮朝侯深受皇上恩寵,倒沒想到竟讓府上侍衛縱馬在街上奔馳,實在是……恃寵而驕了呢。」

  「哼,豈不是?」他哼笑了聲。

  皇上恩寵鎮朝侯,是因為鎮朝侯有個妹子嫁給護國公。六年前護國公護救皇上一命而殉國,護國公夫人悲痛而死,留下的獨生幼女於是被從邊境接到鎮朝侯府,由鎮朝侯收養……

  思及此,他驀地一頓。

  那花借月有本事斥喝鎮朝侯府的侍衛,難道說她就是護國公之女?

  鎮朝侯之女他見過幾回,並非同一人。

  這般說來,他剛剛遇到的確實是護國公之女。

  想著,唇角微掀。

  有趣,正事處理完畢,還遇上有趣的她,也許,這就是天意。

  心裡有了打算後,他懶聲催促,「人潮都散了,也該走了。」

  「是!」

  旭拔輕駕了聲,馬兒緩緩拖動馬車,直朝御道前進,從懸福門而入,往金闕宮而去。

  七月的將日城,暑氣逼人,卻也是雨季的開始。

  常常早上還陽光普照,過了晌午就風雲變色,厚重雲層掩覆了陽光,狂風大作,疾雨不休。

  而翌日,朝陽在卯時便已透出光芒,彷彿昨兒個的狂風暴雨不過是場幻境罷了。

  但如此多變的天候,對金烏王朝的當今天子巳慎思而言,卻是最難捱的時節。

  他年少便經常在外征戰,到了登上帝位,仍常御駕親征,將西方的西武和北方的大鄒給打退到邊境百里外。他是驍勇善戰的,可沒有一個將軍身上是不帶傷的。

  正因為一身的傷,每逢天氣變化,總是痛得他難捱。

  而今年更加難捱,主要就出在七月中旬時,北方的映春城發生地動,連遠在兩百里外的就月城都能感受到,可想地動造成的災害傷亡多可怕。

  他食不下嚥,夜不成眠,日日等著長年駐守映春城的七皇子巳太一傳回消息。

  軍報一日一封的送,消息卻是一天比一天還要惡劣,讓他悶悶不樂,就連湯藥也不飲,讓伺候的宮人愁眉不展,心急如焚。

  此刻寢殿外傳來細微腳步聲,守在殿外的太監總管扶貴立刻上前一步,笑瞇眼道:「奴才見過九殿下。」

  走來的男人,笑意輕噙唇角,那恬柔笑意教人如沐春風,溫潤如玉的謙謙氣質,彷彿淡柔月光,讓人萬般自在。

  金烏王朝原本有十來個皇子,卻因為後宮鬥爭,導致皇子凋零,如今只剩下七殿下和九殿下。當中九殿下因為查出一樁官員貪污案蒙皇上賞識,上個月被冊立為太子。

  「扶貴,皇上還是不用膳?」男人低問著。

  「是啊,奴才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才差人去請九殿下過來勸勸皇上。」

  「皇后呢?」

  「娘娘今早來過,皇上勉強吃了一些早膳,但眼見都已是午後三刻,皇上還不用膳,就連湯藥都不肯喝。」扶貴答道,一張老臉都快皺成包子。

  「替我通報吧。」

  「請九殿下稍候。」扶貴走進寢殿,一會揚起笑臉踅回。「九殿下,皇上正等著呢。」

  「去準備膳食和湯藥。」男人說著,踏進寢殿內。

  扶貴立刻差宮人準備膳食湯藥,回頭看了男人的背影一眼,不禁笑容滿面。就知道只要把九殿下請來,皇上肯定願意見。

  寢殿內,巳慎思斜倚在錦榻上,就著上頭的花幾,像是正在賞畫。

  「兒臣見過父皇。」男人走近,單膝跪下。

  巳慎思抬眼,五官端正的他儘管年過半百,但那雙眼如刀刃般銳利,好似這天地間無任何人事物能瞞過他。

  「九蓮,起來吧。」他擺擺手。

  「父皇在看什麼?」巳九蓮起身,淡噙笑意問道。

  「看一些朕年輕時畫的作品。」

  「父皇原來也會作畫。」他微詫道。

  父皇征伐無數,是武將王爺,更曾被封為神將。沒想到大半輩子拿劍的手,原來也能提筆作畫。

  「不過是種抒發。」

  「這是……」他看了眼畫作上的人。

  「她是朕的奶娘。」

  聞言,巳九蓮謙柔的黑眸微動。「父皇竟也替自個兒的奶娘作畫?」

  「好玩罷了。」巳慎思收起畫軸。「已經許久沒拿出來看,前些日子皇后陪伴朕時,特地從藏書閣取出幾幅畫欣賞,適巧有這一幅。」

  巳九蓮未搭腔,垂在身側的雙手微微汗濕。

  「當年她會進宮,乃因為她剛出世的孩子猝逝,適巧朕出世,她的御史丈夫便請命讓她進宮當命婦,她把對自己孩子的愛完全注在朕身上,也因為如此,朕與她向來親近,只可惜在你出世那年,她不知去向。」巳慎思抬眼瞅他,那眸色莫測高深。

  垂斂的長睫輕顫了下,隨即揚笑道:「父皇,還有其他幅畫,畫的又是誰?」

  瞅著他一會,巳慎思攤開其他畫軸。

  「這姑娘……」一見那幅畫,巳九蓮不禁微詫。

  她不就是那花借月?不,並非花借月,而是梁歌雅。

  前些日子,他特地差人去查護國公之女的名字,還有她在鎮朝侯府裡的生活……結果倒挺令人意外的。

  他的反應教巳慎思笑瞇眼。「美人胚子吧?」

  「確實……不知道這位姑娘到底是誰。」他是明知故問了。

  聽說梁歌雅的面貌酷似其母崔吟歌,父皇畫的不會是梁歌雅,自然是崔吟歌。說來也巧,近來因為映春城地動的關係,他正苦無機會向父皇提起梁歌雅的事,豈料他這會在看這畫。

  「她是已故護國公梁敘雅之妻。」

  「夫人長得如此花容月貌,護國公好大的福氣。」他讚道。就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和梁敘雅一樣好福氣。

  但,父皇卻突然沉默不語。

  巳九蓮忙道:「也許護國公將所有福氣都用在迎娶這等嬌妻上,才會無法享天倫之樂。」他知道每逢七月父皇消沉,並非全是因為天氣變化而引起的病痛,更因為六年前梁敘雅就是在七月為救他而殉國。

  「你這說法好似護國公夫人是個剋夫煞星。」巳慎思哼道,聲音已有不悅。

  「不,父皇,兒臣絕非這個意思,只是征戰沙場誰都無法預料下場,護國公為救父皇而亡故,證明他是大忠大義之人,有這樣的丈夫,護國公夫人必定也是深明大義之人,父皇切莫為此傷感,反倒該為王朝百姓保重龍體,能得護國公如此左右手,是父皇的福氣。」

  巳九蓮一席話說得感傷,卻也委婉動人,完全投其所好。

  能夠出現在父皇畫布上的人,全是他擱在心間的,以此推測他對護國公夫人有意,也是有可能的。

  「可不是,失去敘雅,朕就像是少了一隻手……」想起梁敘雅他無限欷吁,再想起崔吟歌悲痛而死,更像有把刀剮進他心頭。「每每想起映春城的一切,都教朕傷感不已。」

  那場戰役是他心頭的痛,從此之後,他不再出征,也因而將七子派駐在映春城。

  「不知眼下映春城的狀況如何了?」巳九蓮低聲喃念。

  「死傷已逾萬人,房舍倒塌上千……聽說映春城已廢了大半。」他心痛,因為連最後的回憶都被這場地動給毀去,還傷害了他上萬的子民。

  「這是天意,是注定好的,誰也阻止不了。」巳九蓮深歎口氣,再道:「有七哥在,那些百姓得以獲得安置,重建家園,父皇就寬心吧。」

  這時扶貴從殿外走來,誠惶誠恐道:「啟稟皇上,該用膳了。」

  「朕……」

  「父皇,兒臣已經許久不曾和父皇一道用膳,不知父皇可願讓兒臣陪侍?」

  巳慎思原本要撤膳,聽他這麼一說,也只好隨意地擺擺手。

  扶貴趕忙要宮人將午膳給端上錦榻旁的圓桌。

  「父皇。」巳九蓮伸手扶起他。

  兩人用著膳,巳九蓮不住地布菜,一邊像是漫不經心地提起,「父皇,這些年可見過護國公的遺孤?」

  巳慎思停下玉筷。「這麼說來,六年了,朕都沒見過她。」她可是他親自從映春城帶回,安置在鎮朝侯府上的,然而每年宮中幾場大宴,都未曾見鎮朝侯崔南瑩帶她進宮。

  「為何鎮朝侯沒帶她進宮讓父皇瞧瞧?」他笑問,實則循循善誘著。

  「記得崔南瑩提過,她總是身子不適……後來朝事繁忙,朕也把這事給忘了。」他眼眸一瞟。「你怎會突然提起這事?」

  「兒臣上個月從就月城回來時,適逢城裡的潑水節,剛好遇見了她。」

  「你未曾見過她,怎會知道是她?」

  「是從帶她走的侍衛臂徽認出是鎮朝侯府的人。」巳九蓮說起話來有條有理,像是早有準備。「崔南瑩之女崔雲良,曾進宮探視她姨娘孔貴妃,所以兒臣見過她幾次,但兒臣見著的那姑娘並非崔雲良,便覺有異。」

  「帶她走的侍衛?」巳慎思微瞇起眼。「九蓮,說清楚些。」

  巳九蓮將笑意藏心底,將那日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道出。

  聽到最後,巳慎思臉上雖然沒太多表情,但巳九蓮已經看出他有所不悅。

  畢竟那狀況像梁歌雅是被囚於鎮朝侯府裡,再者,一個身體病弱的姑娘,要如何學會騎馬?明顯和崔南瑩的說詞大有出入。

  「父皇,兒臣有一事相求。」儘管這當頭不適合再開口,但要是錯過這次機會,恐怕無法再奪先機。

  「何事?」

  他隨即起身,雙膝跪下。「兒臣……」他垂著臉,欲言又止。

  瞧他這般陣仗,巳慎思微揚濃眉,仔細打量著他,驚見他連耳垂都泛著紅,不禁輕呀了聲。

  「難不成你……」

  「兒、兒臣對護國公之女一見鍾情,想迎娶她為太子妃,懇請父皇指婚。」他像是羞赧不已,得一再深呼吸才能把話給說清。

  巳慎思呆了半晌,突然拍腿放聲大笑。

  「父皇?」他狀似不解地抬眼。

  「好!朕答應你,朕明日就下詔,將梁歌雅指為你的太子妃。」巳慎思笑意不絕道。

  算了算,歌雅今年也該十八歲了,他無法和吟歌共結連理,如今他的兒子若能迎娶她的女兒,豈不是美事一樁?況且,絕不能再讓她待在鎮朝侯府。

  「兒臣叩謝父皇!」巳九蓮磕頭的瞬間,唇角慵邪笑意微透他的心情。

  看來就連老天都站在他這邊吶。

  和父皇用過膳,盯著他把湯藥喝下,巳九蓮才回到東宮。

  「殿下。」東宮侍衛長旭拔迎上前去。一見主子臉上的笑意,他就知道事情成了。「殿下果真是神機妙算。」

  「哪來的神機妙算,」他似笑非笑道。「不過是從宮中的流言推敲罷了。」

  宮中藏著各種小道消息,那些流言會經由一批又一批的宮人口言相傳著。除非能夠殺了所有知情的人,否則天下絕無不透風的牆。

  六年前他就聽孔貴妃提過,當年父皇對崔吟歌心儀至極,然而選秀之前,崔吟歌卻離家出走,後來才知她為尋情郎不遠千里去到映春城,死纏爛打後,才成了梁敘雅的妻子。

  偏偏父皇待梁敘雅親如手足,得知此事也不好發怒,只是常前往映春城,直到六年前梁敘雅為救他而死。

  「但這也是殿下推敲得當。」

  巳九蓮哼笑了聲,又道:「派出的探子可有消息回報?」

  「至今依舊沒消息。」旭拔答道,忍不住問:「殿下為何突然要人跟著皇后派出的人?」

  他不答反問,「至今還查不到皇后要找的人是誰,你手下的人也太不濟事,要是查不到蛛絲馬跡,跟他們說不用回來了,別蝕了我東宮的米。」話落,隨即從他身旁走過。

  「殿下?」旭拔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殿下說風是風,說雨是雨,性子善變得教人難以捉摸。明明剛剛還笑著的,怎麼說沒兩句又氣著?

  在巳九蓮眼裡,旭拔身為六品庭尉,領了一支輕步營守在東宮,論武用兵,絕不在話下,然而他那實心眼,想要看穿他曲折的心思,幾乎是不可能。

  宮中有數不盡的流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但皇后前些日子開始有所動作,他自然得防備,尤其從父皇那裡得知皇后特地找出父皇奶娘的畫像……

  回到寢殿內,他從懷裡取出一支畫軸。

  剛才父皇要他將那些畫軸送回藏書閣,他趁機抽出這一幅……攤開一瞧,那畫上姑娘,荷姿美妍,頸項上有片紅色胎記……如果皇后真是在追查此事,那麼他就得快一步除去此人!

  他寧可錯殺也絕不錯放!

  「指婚」

  風和日麗的早晨,鎮朝侯府傳出崔雲良難以置信的拔尖叫聲。

  「雲良,姑娘家矜持些,別胡亂尖叫。」崔南瑩不悅地低斥。

  「爹!」她氣得直跺腳。「皇上怎會無緣無故下旨要替歌雅指婚呢?況且誰不指,竟是指給太子!」

  「這我怎會知道?」崔南瑩氣定神閒得很。「指給太子有何不妥,教你氣著?」

  對他而言,這是個天大的消息。

  雖說崔家和孔貴妃有姻親關係,長久以來,一直和孔貴妃關係緊密,他也樂觀皇上看重七殿下長年鎮守映春城,也許有朝一日會冊立他為太子,豈料上個月九殿下因為揭發就月城濟仙河水利工程貪污一案,皇上龍心大悅,便將他冊立為太子。

  他正感失望,如今卻又接到聖旨要外甥女入主東宮,只能說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我……」崔雲良抿了抿唇。「她憑什麼可以嫁給太子?」

  她有個貴妃姨娘,仗著姨娘的關係,常常進宮走動,也因此見過九殿下幾次。事實上,初見面時,她的心魂就被他勾去一半,如今他貴為太子,身份不可同日而語,更是教她傾心不已。

  而她,有個侯爺父親,還有個貴妃姨娘,嫁進東宮的人怎會不是她?

  「你……」瞧她難得露出小女兒嬌態,崔南瑩不禁頭痛地撫著額。「這事是皇上作的主,也由不得你反對,你要進東宮,就只能以側妃的身份嫁入。」

  「憑什麼梁歌雅的父母雙亡,要不是咱們收留她,她早就到街上行乞,憑什麼這大好的事教她得去了?」她不能忍受。

  論外表,她不比歌雅差,再者,她循規蹈矩、溫良謙恭,名門千金禮儀更是無一不曉,和一天到晚扮做男裝、想溜出府的歌雅相比,她真是強上太多,可就不知皇上是被什麼蒙了眼,竟將歌雅指配給太子。

  「你小聲點!」聽她聲音漸響,崔南瑩低斥道:「歌雅是你的表姊,你說這話像樣嗎?」

  「怎麼不像樣?她就跟她娘一樣老愛往外跑。」崔雲良的娘早逝,但有貴妃撐腰,被寵得驕蠻又傲慢,爹親的怒顏她根本沒放在眼裡。「我聽人說姑姑不要臉地跑去纏著姑丈娶她……這事還害咱們崔家被外人笑話許久。」

  「給我閉嘴!你姑姑的事是你能說嘴的」崔南瑩拍桌重斥。「你給我搞清楚狀況,今日鎮朝侯府能夠深受皇上恩寵,那是因為歌雅,要不是你姑丈捨身救皇上,皇上豈會撥重兵讓我鎮守將日城?你別真以為憑你那個貴妃姨娘,就能讓你在宮裡走路有風!」

  「爹爹說的倒是好聽,又是誰把歌雅囚在小院落裡,就連個丫鬟都不撥給她的?」

  聞言,崔南瑩臉漲成豬肝色。「你懂什麼?你今日的富貴榮華,就是憑你爹我把她給囚在小院落裡!」

  這席話就像刮了崔雲良一巴掌,硬是把她的自尊給踩在地上。

  氣惱的她氣呼呼扭頭就走。

  爹見風轉舵的本事一把罩,壓根不替她的幸福著想。

  但她絕不會輕言放棄,她想得到的誰也別想搶!

  尤其是,從來沒被她看在眼裡的梁歌雅!

  想著,她突然頓住腳步,腳跟一轉,朝表姊的小院落走去。

  八月嫁進東宮……眼下還有些時間,只要她把梁歌雅趕走,到時候再由她頂替不就得了?

  如此打算,笑意漾上粉撲撲的小臉。

  「歌雅。」一進小院落,她便柔聲喊著。

  這兒環境非常簡樸,簡樸到說是僕房也不為過了。

  小小的院落,就兩間房舍,一間是書房,另一間則是寢房。旁邊有個小花園,還有一小片廣場,梁歌雅正舞著棍。

  一根約莫五尺長的竹棍,在她手上舞著完美的圓,在陽光的照耀下,她猶如威風凜凜的女將軍。

  一聽到表妹喚她,她長指一勾,隨即收起竹棍,笑睇著她。「雲良,找我有事?」

  她的好表妹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會踏進她院落裡,肯定是有事請求。就像每年宮中大宴,她總會央求她,讓她代替她進宮。

  對這些事,她向來無所謂,由著她去,只是她想進宮,仗著她的貴妃姨娘,大可來去自如,實在犯不著央求她。

  而且眼下是七月,宮中有什麼大宴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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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2 00:39:1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強嫁入東宮

  「歌雅,你說這話好像我來找你就是有事相求。」崔雲良鼓起腮幫子道。

  她笑瞇眼,不戳破表妹的心思。很多事,就算看懂了,閉上眼就當忘了,做人會比較自在。

  「那你是來找我聊天的?」

  「不,是來跟你說件事。」

  「什麼事?」瞧她一臉欲言又止,像被什麼困擾著,梁歌雅提議道:「到裡頭再說吧。」

  崔雲良跟著她進門,簡陋小廳裡,一張舊桌上擱著一組茶具,就連杯子都缺了一角。

  「坐啊。」梁歌雅怡然自得,當沒瞧見她嫌惡的眼光,逕自替自己倒了杯茶。「要不要喝茶?」

  說是茶,其實裡頭連茶葉也沒有,不過是從後院井裡打來煮開的水。

  她獨立慣了,要不是這院落沒有廚房,她肯定會連下廚都自己包辦。

  「不了,跟你說完我就要回房,我的女紅還沒完成。」崔雲良看了眼沒鋪上軟墊的矮凳,壓根不想坐。

  「那就說吧。」梁歌雅喝著茶,等著看表妹葫蘆裡賣什麼藥。只是她真想不通,還能有什麼大事要雲良纖尊降貴地來找她。

  思忖了下,崔雲良低聲道:「我爹今天接了聖旨,皇上替你指婚了。」

  她微愕地眨著眼,茶杯險些沒拿穩。

  「指婚?」

  「嗯,皇上將你指給太子。」

  聽到這兒,她眉頭都快打結了。

  「為什麼?」她脫口問道。

  她怎麼會知道?!崔雲良直想掐死她算了,但她把不滿收得妥妥當當,扮出一臉擔憂才開口,「我也不知道,但這事是改變不了了。」

  待在鎮朝侯府裡就己夠拘束的,要是真嫁進東宮……她的日子還要不要過?這消息猶如晴天霹靂,梁歌雅好半晌說不出話。

  一看她的表情,崔雲良就知道她是不肯嫁進宮的,既然這樣,就讓她做點善事吧。

  「歌雅,你不想進宮的,對不對?」她心底笑著,面上卻裝作優心不己。

  「嗯。」她低聲應著。

  她是在映春城出生長大的,習慣了在故鄉那片綠林裡縱馬奔馳,想念著綠林裡的籍火……想到映春城的地動,她便急著回去,想知道那些街坊是否安好,想知道那千花洞還在不在。

  但皇上卻莫名其妙地下旨指婚……

  「歌雅,我幫你。」

  她想得出神,聽到表妹的話語,猛地抬眼。

  「幫我?」

  「你不是一直想回映春城?前幾天那裡地動,你肯定更想回去瞧瞧,但一旦嫁進宮,別說去映春城,你恐怕連皇宮都出不去,所以……」她咬了咬唇,有幾分壯士斷碗般的慷慨神情。

  「我幫你離開。」

  梁歌雅愣愣地看著她。

  「可……要是被舅舅知道,你……」

  「放心,別讓我爹知道不就成了。」

  梁歌雅聞言心發軟著。她很心動,卻怕後果是自己承擔不起的。

  「可我這一走,豈不是等於害舅舅抗旨?」

  上回溜出府,遇著一位富貴公子,雖說那公子傲慢無禮,但說的話卻不無道理。行事前必須三思,否則只會造成不必要的傷害。

  她野慣了,行事向來不思後果,可那人指點過後,教她有了新的想法。除非事可周全,否則她再也不會貿然行動。

  「你可以留下一封信,就說你擔憂映春城的狀況,非回去一趟不可,到時侯你再躲好些,誰找得到你。再者,思鄉乃人之常情,皇上應該也不會怪罪才是。」崔雲良如意算盤敲得大響。

  總歸一句話,只要梁歌雅不在,到時候由她爭取嫁入東宮,不就啥事都沒了。

  梁歌雅琢磨著,揣度可行性有多大。

  「歌雅,別再猶豫了,機會只有一次,你現在不走,往後就走不了了。」見她遲遲不肯點頭,崔雲良的用詞益發接近威脅。

  「可是……」

  「還可是什麼?」

  「雲良,我怕牽連鎮朝侯府。」她歎道。

  在映春城時,皇上待她和爹娘猶如一家人,但今非昔比,她在將日城這六年來,皇上不曾召見過她,怕是早沒將她擱在心上,還能念上幾分舊情?

  崔雲良抽動眼皮。

  「歌雅,你沒這麼大的本事,我呢是誠心誠意想幫你,你要是不想走,我也不勉強。」哼,牽連,就憑她?

  皇上一開始或許會怪罪,但只要她拜託姨娘說說情,肯定能將危機變轉機,讓她頂了太子妃一位。

  「我不是……」

  「你何時變得這般婆婆媽媽?」

  梁歌雅苦笑。她能不猶豫嗎?那可是聖旨不是能鬧著玩,違抗是要被殺頭的。

  「表小姐!」

  外頭突然傳來熟悉叫喚聲,崔雲良回頭,疑惑的看著出現在自己身後的貼身丫鬟,沒好氣道:「你在嚷嚷什麼?誰准你到這兒來?」

  珠兒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神色緊張地朝她欠了欠身,才回道:「小姐,是侯爺要我來通知表小姐,東宮女官到來,要表小姐前往迎接。」

  「東宮女官?」崔雲良詫道。

  「是啊,現在人就在大廳,說是為了教導表小姐宮中禮儀特地前來,要待到表小姐嫁進東宮為止。」

  聞言,崔雲良神色一轉,惡狠狠地瞪著表姊。

  聖旨才剛接下,東宮女官隨即前來,這可是史無前例……她憑什麼得到皇上如此思典?更氣人的是,這麼一來,就算她想要趕她走,只怕也沒機會了!

  「瞧,這就是你猶豫不決的下場,別說我不肯幫你。」

  梁歌雅無奈至極。

  「雲良,我……」

  「還是說,你根本就很想進東宮?我真是傻了,自以為好心地來幫你,說不準你正在心底笑話著我。」說完,氣呼呼地扭頭就走。

  「我……」面對表妹的指控,她真是有口難言。眼角餘光瞥見珠兒還守在一旁,她歎了口氣,擺擺手道:「走吧。」

  去見見那東宮女官也好,或許能透過她安排進宮向皇上拒絕賜婚一事。

  就算她不想嫁,也得當面拒絕皇上,由自己承擔後果才成。

  但走了幾步,卻見珠兒直盯著她,那神色像是有些為難,她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不是要去大廳嗎?」說真的,打她進鎮朝侯府至今,從不曾見府裡丫鬟待她這般客氣,一時間真有點不習慣。

  「表小姐,你……沒有其他衣裳可以換穿嗎?」珠兒斟酌著字眼問。

  「這衣裳有何不妥?」她含笑反問。

  是舊了些,但至少乾淨沒補丁。

  「呢……侯爺要奴婢先替表小姐打扮後再到大廳。」不是她要嫌,而是表小姐這身打扮,委實不像名門千金,就連長髮也是隨意束起,臉上沒上半點妝,這模樣要見東宮女官,實在是太寒磣了。

  「不用了。」她笑了笑,不怎麼在意。

  裝束是禮,但她不是什麼大家千金,不需要裝扮。況且她確實不想進宮,用這模樣去嚇嚇東宮女官,也沒什麼不可以。

  當見到護國公遺孤時,東宮女官蘇璘立即神色微漂地看向鎮朝侯。

  崔南瑩當場臉色黑了大半,怒目瞪著外甥女身後的丫鬟。

  珠兒頭垂得快要點到地上,不敢吭上一聲。

  「見過東宮女官。」梁歌雅噙笑欠身,姿態優雅,笑意迎人。

  蘇璘微揚起眉,起身道:「姑娘無須多禮,卑職蘇璘,奉太子殿下之命到鎮朝侯府來教導您宮中禮儀。」

  雖說她的裝扮比個侯府丫鬟還不如,但氣質和面貌皆是上上之選。蘇璘略微滿意地輕點著頭。

  「太子殿下?」她微詫。

  原以為是皇上的旨意,沒想到竟是太子之意。

  「是的。」蘇璘年過四十,是太子年幼時便伺候在旁的宮女,容貌出色,可惜面無表情。此刻,她正冷冷地看著鎮朝侯,低聲問:「姑娘在侯爺府上皆是這般裝束?」

  「呢,她……」面對她的問題,崔南瑩一時間真不知道怎麼應答,只能氣惱珠兒為何沒照他的吩咐行事。

  「我習慣一早練棍法,這裝束最是簡便,有何不妥?」梁歌雅含笑反問。

  嫌棄她吧,名門千金該學的女紅,她從小到大連摸都沒摸過,但要是比舞劍練棍騎術,她可是信心滿滿。

  「練棍法?」蘇璘面有詫色。

  「啊,也對,護國公可是名震四方的武將,姑娘自然得於護國公的教導,這棍法練得好,不過一旦進宮,還請姑娘一切按照宮中規矩,就算要練棍法,也不該是這裝束。」

  「我就愛這裝束。」梁歌雅說起話來軟中帶硬。

  「歌雅,不得無禮。」崔南瑩趕忙低斥著。

  要是給東宮女官留下壞印象,屆時太子毀婚該如何是好?

  豈料蘇璘不但沒動怒,反倒扯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

  「也成,至於進宮之後,想做如此裝束,還請姑娘請示殿下。」果真如殿下所言,這護國公之女和一般名門千金不同,不會一味的附和,而是相當有主見。

  梁歌雅不禁疑惑地偏著臻首。她都不識好歹到這地步,她也沒發火……「請問太子為何要你特地前來?」

  「因為太子說,要是不看緊你,不知道你這匹野馬又要野去哪了。」話一出,蘇璘忍不住笑了。

  梁歌雅一怔。

  效,太子認識她嗎?

  她識得七殿下,但太子巳九蓮……她沒見過他呀,怎麼這說法好像知道她常常溜出府似的?

  「我未曾進宮,為何太子會知道我的事?」

  「那就得問……」蘇璘斂笑,神色淡漠地看向鎮朝侯。

  「侯爺是如何照料姑娘,竟會讓宮中得知姑娘常往外跑。」

  聽至此,崔南瑩臉色刷地慘白。

  宮中……那不就代表皇上也知道這件事?

  梁歌雅雖然是在爹娘開明教育下自由長大,但不代表她不懂人情世故。

  「那是誤解,舅舅待我向來極好,只是我野慣了,喜歡在外走動……不如讓我到宮裡向皇上解釋清楚吧。」

  有些事,就算閉上眼轉過身,還是閃避不開。要是只影響到自己,她倒無所謂,但要是牽扯上其他人,那就不是她所樂見的。

  再者,要是能見到皇上,她就能趁機推掉指婚。

  「請姑娘見諒,皇上有旨,姑娘尚未出閣,不得進宮,就怕日後公媳相處不佳,這雖然是民間習俗,但為討個吉祥,還請遵從。」蘇璘一席話說得委婉,完全不給後路,讓梁歌雅啞巴吃黃連。

  這是哪兒的習俗,她聽都沒聽過……要是這段期間都不能進宮,她豈不是真要嫁進東宮?

  不行,不管怎樣,得想辦法進宮一趟才行!

  梁歌雅暗暗決定著,然而接下來的日子,她根本沒時間多想什麼,光是應付一個蘇璘,就搞得她頭昏眼花。

  有時要她跪坐著聽宮中禮儀,一說就是一個上午,有時要她學習女紅,教她快要扎爛指頭。

  更糟的是,她完全沒機會逃出鎮朝侯府,更沒機會進宮向皇上拒婚,沒多久,皇上又下了一道聖旨,將雲良指給從映春城歸來的七殿下為側妃,兩人同天出閣,而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大婚的日子到來,束手無策。

  寅時一到,她被人自床上給揪了起來,先是沐浴淨身,而後熏上花香,撲上一層又一層的粉,穿上一件又一件的霞紗,長髮被扯緊到她頭痛,直想大喊住手。

  但她的雙手雙腳,甚至就連頭都被控制住,她乾脆放棄。

  娘說了,隨遇而安,一切盡其在己……雖說她沒辦法像娘一樣尋得一個深愛的男人,但要她隨遇而安,她還辦得到,就算嫁進東宮……大不了當是換個環境,就像六年前她從映春城被帶到將日城。

  沒有什麼不同。

  最後由蘇璘為她戴上鳳冠,正要瞧著是否戴歪時,驚見她竟然睡著了。

  蘇璘有些錯愕。

  她在宮中多年,見過許多后妃被冊封。儘管一個個出身名門,但欲出閣的那一刻,甚至是人己到宮中,任誰都無法冷靜,饒是向來沉靜的晏皇后,在那時候也是緊張得手心冒汗,就連身子都不住地顏著。

  而她……蘇璘看著她,突然低低笑著。

  武將千金,確實是與眾不同吶。

  「太子妃,還請清醒。」她笑柔了眉眼輕喚著。

  梁歌雅睡得正香,被人喚醒時,還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弄好了?」她眨了眨眼,睡眼惺忪地問。

  「是的,請太子妃上轎。」

  「不用叩別父母?」

  蘇璘一愣。

  「可……」兩位不是都己不在了?

  「我父母的牌位,要去哪,總得告知他們一聲才成。」她笑道。

  「那是要進祠堂?」

  梁歌雅不禁笑瞇眼。

  「蘇璘,這兒可是鎮朝侯府,我父母的牌位豈能進崔家的祠堂。」說著,她緩緩起身。這冠好沉,壓得她走起路來歪歪斜斜的。

  壓根不管蘇璘急著要她上轎,她走出舅舅臨時撥給她的院落,回到她住了六年的小院落。

  隨她進了間僕房,就見護國公夫婦的牌位供在桌上,蘇璘登時紅了眼眶。一個名門遺孤竟是如此被對待的,住在如此破陋的房舍,就連牌位也是擱在房內?!

  她還惱著,梁歌雅卻己微撩裙擺,在牌位前跪下。

  「蘇璘,幫我把鳳冠取下。」

  蘇璘聞言,儘管吉時己到,還是立刻替她取下鳳冠。

  梁歌雅朝牌位叩了三記響頭,徐緩起身,將兩個牌位用竹籃裝起。

  「走吧。」她回頭笑道。

  蘇璘趕忙取未手絹,替她拭去額上的污漬,戴上鳳冠又道:「太子妃,今天是你大喜之日,帶著牌位就怕會……沖煞。」

  「這可是我的父母,何來沖煞的說法?」她沒好氣道,隨即又皺鼻說得淘氣。

  「快些吧,耽誤了吉時,屆時被罵的可是你呢。」

  她父母的牌位不能擺在這裡,一旦她出閣,牌位肯定會被丟……她不能允許這種事發生。雖然娘說過,人入土為安,魂魄亦散,留著牌位也沒有意義,可對她而言,這是她割捨不下的一份情。

  她可以任人欺負,卻不容父母牌位被踐踏。

  沒轍之下,蘇璘也只好由著她。

  冊封太子妃和梁歌雅想像中大不同。雖然蘇璘早就向她解釋過其中的繁文辱節,也依宮規行了大婚之禮,但對她而言,一點成親的感覺都沒有。

  娘說,當初她嫁給爹時,是爹牽著她的手拜堂的。

  可在金華殿上,太子沒牽她的手,兩人也沒交拜,只有司禮唱誦著又臭又長的慶賀禮讚,聽得她昏昏欲睡,忙了好一會,待她回到東宮時,已是掌燈時分。

  她一個人待在寢殿裡,坐在床上,渾身酸硬,苦等不到有人掀她的蓋頭,她只好偷偷掀開一角,瞥見鋪上紅巾的大圓桌上,擺放許多瓜果小菜,她二話不說抽開蓋頭,取下鳳冠,拿起筷子大快朵頤起來。

  不能怪她,她實在是餓慌了。

  寅時起身打理,一整天沒吃沒喝,要她怎能受得住?

  然而,就在她大口飲酒,大口吃菜時,外頭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她忙不迭將菜塞進嘴裡,回頭戴起鳳冠,覆上蓋頭,正襟危坐。

  一會門開,蘇璘領著一票宮女走進,瞥了眼桌上被動過的甜瓜喜酒,不禁搖頭。

  「太子妃。」

  「嗯?」她嚼得極快,將塞得滿嘴的菜用力嚥下去時,她的蓋頭已經被掀開,蘇璘正朝她笑著,只是那笑意令人頭皮發麻,她只好可憐兮兮地垂下臉。

  「我餓了嘛……」

  東窗事發時,與其抗拒撒謊,她比較喜歡坦白從寬。

  「無妨,奴婢已經請人備了些膳食,待會替太子妃卸下喜服,太子妃便可用膳。」

  說著就開始動手卸鳳冠,輕解她那十二層的霞紗喜服。

  「可你不是說,我得在這兒等到太子進寢殿不可?」她聽出些許不尋常。

  「該是如此,但……皇上龍體有恙,太子和慶王爺守在皇上寢殿,估計今晚是不會回來了。」

  梁歌雅不由得垂下長睫,像個木偶般,被宮女們一件件地解去喜服。

  「皇上的身子真這麼差嗎?」記憶中皇上曉勇善戰,那據傲不羈的眸色,彷彿沒有任何人事物能擋在他面前。

  沒想到才過了六年,他便遭病魔纏身。不過說到那眼神……她想到那位有過一面之緣,好心幫她的公子,那眼神透著慵邪,有著王孫貴族待有的傲慢氣質,同樣的桀驁不馴,同樣的無情。

  「宿疾罷了。」

  「那就好。」等自己被扒得只剩中衣,她正鬆口氣,竟見蘇璘等人又替她換上一襲軟緞繡鳳紋的儒衫曳裙,才剛解開的髮也重新挽上,並插滿了金步搖。

  「等等,我待會要外出嗎?」

  蘇璘眉頭微鎖。

  「冊封之夜,太子妃豈能外出。」

  「那你幹嘛還替我穿上這衣裳?」

  「太子妃要用膳啊。」

  「不過是塞點東西填飽肚子,穿中衣就可以了吧。」反正房裡又沒有其他人。

  「那成何體統?在這宮裡,不管是何時何地,哪怕只是在寢殿內用膳,都得金裝玉束。」

  梁歌雅聽著,粉妝未卸的精緻臉蛋皺得快成一顆包子。

  有沒有搞錯,不過是一頓飯!「那我吃飽之後呢?」

  「奴婢會伺候太子妃寬衣就寢。」

  蘇璘說得振振有詞,她卻聽得好想哭。

  瞧,根本就是多此一舉,何必呢?

  「奴婢先退下。」蘇璘說著,指向身旁兩個穿著嫩挑色儒衫的宮女。

  「太子妃,這位是招玉,這位是琳琅,她們兩個留下伺候,有什麼事都可以差遣她們傳話。」

  「見過太子妃。」兩人欠著身。

  梁歌雅抬眼望去。叫招玉的神色沉靜,叫琳琅的那位倒是笑得極為討喜。

  「不用了,我不習慣有人在旁伺候。」她擺了擺手。

  她沒興趣讓人盯著自己吃飯,也不喜歡有人伺候自己。

  「那麼奴婢先退下了。」

  點點頭,瞧她們全都退出寢殿外,她突然覺得胃口盡失。

  看來她是想得太簡單,待在鎮朝侯府的生活,比這兒要好上太多。沒有人會叨擾她,她一個人反倒自在,如今有人跟前跟後,她想到外頭走動,就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歎了口氣,她將竹籃裡的父母牌位取出,回頭看著這奢華至極的寢殿,靠牆陳列的黑檀花架,甚至是另一頭的百寶格,全都己擺上各種奇珍古玩。

  端詳好半晌,她在花架上娜了點位置,將牌位擱在一片玉雕牌旁,雙手合十地拜了下,漾起笑才又走到圓桌邊用膳。

  算了,別多想,既來之則安之,老天讓她來必有其用意,能停留多久不知道,姑且就當是到此一遊吧。

  雖然用過膳後,明明累極倦極,但也不知怎的就是睡不著,梁歌雅素性爬起身,找了件樣式比較簡單的衣裳穿上,將長髮隨意束在腦後,像隻貓般地走出寢殿外,沒驚動任何人。

  抬眼看天色,一片無盡的黑,東宮裡到處燈光燦燦,亮得教她看不見天上的星了,耳邊突然聽到細微腳步聲,她隨即藏身在樹叢後,便見一列侍衛巡邏而過。

  她不禁垂著小臉。真是糟糕,竟然還有侍衛巡邏……搖著頭,她獨自一人在聞靜的東宮裡走動。

  東宮猶如是皇宮的小小縮影,有三大主殿,還有其他院落,其問飛簷斗拱,曲廊穿靈架銜,鬼斧神工般的樓台亭閣,以曲橋高低相銜,像是臥龍盤踞,而底下還有蜿蜒溪流,上頭架設九曲玉廊,穿柳渡杏,底下蓮葉田田,延伸到一方蓮池裡。

  走到蓮池邊,天空轉為靛藍,她停下腳步歇著。

  唉,走了一圈,繞過牆邊,那牆高有數十丈,她雖然長年習武,想飛過那面高牆,就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呀。

  該怎麼辦?連溜到宮外走動的機會都沒有,要她天天悶在這裡,刀不能舞棍不能耍,還得面對繁文辱節,豈不是要把她給悶死?

  「誰在那裡?」

  不知是想得太出神,還是來者的腳步聲太輕教她沒發現,當那嗓音隨風吹進她耳裡時,她嚇得站起身,抬眼,望見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唉,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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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2 00:39: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夜遊邂故人

  來人徐步走來,一身月牙白錦袍隨風輕擺,宛若從月裡降落的請仙般,讓她看直了眼。

  「很驚訝?」巳九蓮低笑著問。

  才剛回東宮換下喜服,正打算到她寢殿裡,豈料就在這兒遇見她,果真是頭一刻不受管束的野馬。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直到他走到面前,梁歌雅才慢半拍地意識到自己打量的目光實在是太放肆,趕忙移開視線。

  雖然天快亮了,但在這時分和男人獨處……她是不怎麼在意,不過要是被蘇璘給撞見,恐怕會對她念上一整篇的《女戒》,光是想像,她就開始害怕。

  「你說呢?」巳九蓮瞅著她,她一身湖水綠儒裙,玉帶束得她纖腰不盈一握,儘管長髮只是隨意紮在腦後,卻襯得那張玉容更加清麗。

  果真是個美人胚子,十足十的像她娘親。

  不知道父皇要是瞧見她,心裡會怎生激動。他真是迫不及待要將她帶到父皇的面前。

  「不對,你……知道我是誰?」她突然想起兩人初次見面時,她是女扮男裝,照理他不可能認出她,除非他一開始就看穿她。

  巳九蓮低低笑著。

  「當然知道,雖說你今兒個恢復女裝,但還是不難認出。」

  「是嗎?」果然是這樣。

  「對了,你還沒回答我,這時分怎會出現在這兒?」

  「你說呢?」他還是老話一句,把問題再丟還給她。

  「你……」她微揚眉,心想太子在皇上寢殿,而這時分會出現在東宮的,依照蘇璘向她提過的東宮成員……「你是朱太傅?」

  巳九蓮眸色不變地反問:「何以見得?」

  「蘇璘說過,能夠自由出入東宮的只有六品庭尉和太子太傅,而你瞧起來不像個武將,所以肯定是太子太傅。」她漾笑猜測著。

  「好個聰穎的太子妃。」竟把他誤認為朱和鱗。

  「你怎會知道……」話未說完,她暗罵自己笨。這事還需要問嗎?他既是在東宮當差,冊封太子妃一事他豈會不知道?笑了笑,她轉了個說法。

  「那天,謝謝你幫我。」

  儘管她終究沒能離開鎮朝侯府,但他沒驅趕她下車,這點是讓她擱在心上的。

  「幫有什麼用?最終你還是回了鎮朝侯府,甚至嫁進東宮,是否有些後悔那天沒走成?」他笑得傭邪,往玉欄杆一靠。

  她乾笑著。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當時那情景我根本就走不了。」

  「因為你心軟,所以走不了,而這回你深思熟慮,清楚孰輕孰重,所以又心軟嫁進了東宮?」他就喜歡她這性子。

  天底下最好操控的,莫過於良善的人。

  「心軟嗎?不如說是隨遇而安吧。」其實她想過要逃,可蘇璘就是不給她機會……

  不過,事己至此,她不再往後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你何以認為我是心軟嫁進東宮?」

  「一個想逃出鎮朝侯府的人,怎會想嫁進東宮。」

  梁歌雅定定地看著他。他像是把她看穿似的,不過用逃來形容她想回映春城的心情,這字眼也下得太重了。

  「我是不想進東宮,但也是沒法子的事。」她人都在東宮了,還能如何?

  「說到底,是你命中注定得嫁進東宮。」

  她搖頭笑道:「不,這世上只有執迷不悟,沒有命中往定。」

  巳九蓮微詫地看著她,總覺得她的想法出奇。

  「執迷不悟?」

  「嗯,因為看不透,所以一再執迷強求。」

  被她挑起了興味,巳九蓮雙手環胸地瞅著她。

  「聽聞護國公夫婦鶼鰈情探,蔚為佳話,難道你認為他們不是命中往定成為夫妻,而是執迷不悟?」

  「是。」她不假思索道:「所謂執迷就在一念之問,端看用在何處,一念西天,一念地獄,而這份情,是我娘執迷強求而來的,當年要不是我娘驚世駭俗地跑到映春城,我爹又怎會迎娶她?」

  「照你這說法,你也認為你娘的行徑確實是失德敗貞?」

  「不,我以我娘為榮,她願意為愛遠走千里,勇敢不畏世俗的陋習成規,可敬可佩,所以說沒有任何事是命中注定,這是我娘求來的姻緣,感動了我爹,兩人才結為連理。」她笑了笑抬眼。

  「你說,哪來的命中注定?緣分取決於人心,是吧?」

  巳九蓮一怔,定定地審視她半晌,直到她面有赧色地轉開,他才低低笑開。

  「有趣的太子妃。」

  這道理他還是頭次聽說,但確實是打進他心坎裡。

  就如他,得太子之位並非命中注定,而是他多方學習,廣納人才培養實力,再加上明察暗訪,找出貪污弊端,才能獲得父皇的賞識。他是努力過才得到代價的,一分一毫都靠己力攢來,並不是老天賞給他的。

  「有趣嗎?」那爽朗低笑聲教她不由得盯著他。

  真不是她要說,這人長得真是好,尤其當他笑瞇眼時,流動的光痕像是會勾人似的。

  「有趣。」他不覺笑柔了眼。

  「那麼,你想自己和東宮有多少緣分?」

  她雖然良善,卻不是個眼光短淺的名門閨秀。她有想法,知進退,這樣的她留在身邊,只要能夠讓她一心向著他,絕對是枚活棋。

  「看有幾分緣分便待多久,不是嗎?」

  「想出宮走走嗎?」他突道。

  她一愣,眉頭微揚。

  「帶我出宮,你可會出事的。」

  「如果我說不會呢?」

  「我……」

  「你可見過將日城的夜市集?」他引誘著,看她雙眼發亮,他唇角勾得更斜。

  「從望南道直到三重門,那一長條街越夜越熱鬧,別說什麼稀奇古玩,重要的是,那兒有家商舖專賣雜芋餅……」

  「雜芋餅?!」她忽地嬌呼。

  雜芋餅是映春城的名食,用曬過三日陽光的待產紫芋切絲,和著粉先蒸再煎或炸,咬上一口,外酥內軟,唇齒問皆是紫芋芳香。後來有的還加上其他餡料,可做成甜的或鹹的,在映春城那可是家家戶戶都會的一道餅食。

  她已經好久沒吃過了……

  「還有一道俘水千層酥餅,聽說製作程序繁項,一塊扁平的餡餅得來回琳桿過數十遍,一層一層的迭,炸過之後,可以配粥或配湯,咬上一口,那青蔥和豬肉餡會嘖漿而出,再加上炸得酥脆的餅皮,抱過粥或揚,酥嫩軟綿,吃過的都讚不絕口。

  「聽說那店家就是打從映春城來的,所以口味極為地道。」頓了下,巳九蓮好笑地看著她一臉饞樣。

  「想吃嗎?不需要緣分,只要你心動了,我就帶你去品嚐。」

  在央求父皇指婚之前,他派人查過她的事,查到的不多,只知她在鎮朝侯府儼然像霧氣般,毫不受重視,是不至於像奴婢,但只好過不需要幹活而已,一個曾經榮耀加身的護國公之女,沒有半點心高氣傲,更沒有怨天尤人,不是認命,而是隨遇而安。

  說明了她凡事不強求,走得了就走,走不了就留。她像水一般,溫潤卻也堅硬無比,但這樣的她,總有割捨不下的小小慾望吧。

  回不到魂牽夢縈的故鄉,藉故鄉的吃食安慰也不錯。

  梁歌雅垂著長睫,想像那浮水千層酥餅就擱在酸辣揚上,而手上正拿著雜芋餅……

  天啊,這人為什麼要這樣誘惑她?

  「當然,這兩樣餅食都能包進宮,不過呢,你也該知道這類的食物得在鋪子吃,才嘗得到剛起鍋時的好滋味。」他再下一城,不信她不心動。

  梁歌雅陷入天人交戰。她是真的想吃故鄉點心,她被帶到將日城六年了,連市集都沒逛過,自然不知道這城裡到底賣了些什麼。

  是說,也太神奇了吧,這人竟把她的心思摸得這麼透徹,要說巧合,她可不信,分明是查探過她,這樣的人不防不成,可是……偏偏她又不討厭他。

  「怕我把你擄走?」瞧著她那不甚信任的眼光,他打趣道。

  「你要是有本事擄我走,我就跟你走。」

  「囑?」因為沒對誰上心,對榮華富貴沒揭望,所以誰能帶她走,她就真的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樣的她,像匹柴篤難馴的野馬,教他興起馴服的念頭。

  「但你可要三思,你雖然未成親,不過家中還有高堂,一旦將我擄走,你要有付出代價的覺悟。」

  巳九蓮聞言,再見她調皮地眨眨眼,這才意會她根本是拿撥水節那日,他說過的話來堵他。

  不過,她竟連朱和麟的身家都記下了,是她記憶了得,還是她對朱和麟有意?相較之下,他寧可相信是她記憶了得,興許是蘇璘在對她解說東宮成員時,她順便記下的。

  而回堵他,只在提醒他,她並非是個誰帶都願意走的姑娘。

  有趣!確實是個有趣的丫頭。

  「你放心吧,我還沒膽大包天到這地步,不過是想要一解太子妃的思鄉之情罷了。」

  「可……不會連累你嗎?」她疑惑道。

  他笑瞇魅眸。

  「入夜之後,我可以自由出入宮中,要帶你出宮絕非難事,更不可能讓人找著機會參我一本。」瞧,多善良,還替他著想呢。

  「這樣的話……」就在她沉吟琢磨之際,有腳步聲傳來,她抬眼看著天色,驚見不知何時東方破曉錠出光芒了。

  「下回再說,我得走了。」

  蘇璘總是一大早就把她挖起來,要是蘇璘進寢殿發現她不見,那可就麻煩大了。

  「明晚戌時三刻,我在這裡等你。」他低喊道。

  她邊跑邊回頭,朝他點點頭後,捺起裙擺直朝玉輝殿而去。

  看著她的背影,他的唇角浮起玩味的笑。

  毛毛躁躁的丫頭,偏又能說出一篇大道理。

  帶著禁衛軍前來滅燭火的旭拔,遠遠的便瞧見主子面露微笑地看向遠處,他不解地皺起眉。

  「殿下。」他低喊著走近。

  「旭拔,傳令下去,要朱太傅這幾日別進東宮。」

  「是。」儘管覺得疑惑,他也沒多問。

  更古怪的是,他還是頭一回瞧見殿下露出沒有算計的笑,真不知道他剛剛是遇見了誰。

  慘慘慘!

  雖說她趕在蘇璘進寢殿前回去,但一大早就被挖起來裝扮,她覺得自己的頭髮快要被扯光了……算了,扯光就算了,沒頭髮還比較省事。

  是說——「蘇璘,你到底是要帶我去哪?」她覺得自己活像是人偶,被人一層層地迭上衣裳,熱得她直冒汗。

  「上金闊宮拜見皇上和皇后。」蘇璘沒好氣道:「你該不會全都忘光了吧?昨日大婚,今日拜見,明日回門,這些基本禮儀,奴婢不是說了很多回?」

  「喔……」她話聲漸低,終而不見。

  誰記得住那些瑣碎小事?

  這宮中禮儀比牛毛還多還雜,蘇璘一講起來,簡直就跟大師誦經沒兩樣,念個兩句,她就開始打噸。

  她認為在這東宮,除了至今尚未見到的太子,就數蘇璘最大,聽她的,都不要反駁就對了。

  乖乖的任人處置都不要掙扎就對了。

  所以,她認命地被人妝點成像是要接受巡禮的大佛,這陣仗就和昨日沒兩樣,硬要比較的話,那就是頭上輕了一點點,沒有鳳冠,但有壓得她快抬不起頭的金步搖和翡翠髮簪。

  她大概明白為什麼女人總是被迫在頭上戴那麼多東西見人,是要她根本就抬不起頭呀,唯有如此,才能顯現出對方的威風吧。

  在蘇璘的帶領之下,她被宮女簇擁著來到金闊宮。皇上的寢殿就在三大主殿後方,雙重殿門,她欣賞著門上的描金字體,等人去通報一聲。

  那字體極為狂野豪邁,她看得出神,直到蘇璘連喊三聲才反應過來。

  「嘎?」

  「皇上等著見太子妃。」蘇璘低聲催促。

  「囑。」應了聲,跟在蘇璘後方進了寢殿,她始終垂著臉,記著蘇璘說進宮拜見就是要奉茶,所以她待會必須跪著捧茶盤。

  默想過一遍後,聽著宮人唱名,她上前,但還未奉茶,蘇璘先將她牽往床的方向。

  幾步的時間,她垂著眼發現四周似乎站了不少人,可這裡卻安靜得像是無人一樣。

  手背被蘇璘輕掐了下,她徐緩跪下。記得蘇璘所說,沒人發話不准抬臉。

  剛想著便聽到一道沙啞的嗓音,「小歌雅,抬頭。」

  那般親暱的稱喚,她立刻知道叫她的是誰,抹笑抬眼喊道:「皇上。」

  會喚她小歌雅的,唯有爹和皇上。而一句輕喚,喚醒她塵封許久的記憶,想起幼年時,她是那般放肆大膽地摟著皇上的頸項,任他抱著上馬遊玩。

  那馬跑得極快,她笑聲不斷,當時正值盛壯的皇上摟著她又親又抱地大笑,而如……對上病榻上的容顏,她心頭一顫。

  人衰老時是如此的迅速嗎?

  那雙精銳的眸不再意氣風發,那張俊逸面貌添上了風霜……

  「吟歌?」巳慎思脫口喚道。

  梁歌雅不禁眉頭微皺了下。

  但就在她抬眼的瞬間,在場的孔貴妃和皇后雙雙沉了眉眼。

  孔貴妃出身兵部尚書府,皇后則是前首輔之女,當年她們都見過武將千金崔吟歌,如今再見她女兒,根本是同個模子印出,可以想見皇上內心的激動。

  而同未奉茶的崔雲良不滿皇上竟對她這般親暱,唯有站在她身旁的巳太一,從頭到尾面無表情。

  巳慎思近乎貪婪地往視她的臉,那挑花眼彷彿琉璃石般,漾笑時流光閃動,如此美麗……若是當年他強硬地封了吟歌為妃,也該是這身裝扮,如此秀妍奪目。

  那打量的目光讓梁歌雅抿了抿唇,垂下眼問安道:「兒媳婦見過公公。」

  這話一出口,在場數人臉色都微微一變,蘇璘更是臉色慘白得像是隨時會倒下。

  怎會是公公?民問是喚作公公,可在宮裡的公公只有一款人啊!

  崔雲良不禁在心裡興災樂禍,期待她領罰。然而皇后和孔貴妃卻只是靜靜地等待皇上如何響應。

  像是瞬間從一團迷霧中清醒,己慎思已經清楚眼前的人是他的兒媳梁歌雅,而非他曾經最愛的女子崔吟歌。

  「叫父皇,小歌雅。」他噙笑道,沒有半點被冒犯的不悅。

  瞧他神色不再揮沌不清,她才勾笑道:「好。」

  「不是好,是臣媳明白了。」蘇璘咬著牙以氣音糾正。

  皇上不見怪,這已是天大的思寵,可千萬別再多說多錯。

  「無妨,小歌雅,朕就賜你待例,在這宮裡,唯有你可以省去那些繁文辱節。」回神後,再看向她時,不再是一個男人看著女人的情動眸色,而是一個父親寵愛女兒的慈愛眼神。

  「可是……」

  「小歌雅,這是朕欠你的。」

  梁歌雅偏著臻首,笑瞇了眼。

  「父皇,您沒欠任何人,我爹說過,沒有皇上就沒有國,沒有國就沒有家,他是皇上的左手,拿一隻左手換皇上的安危,再值得不過,我娘也說,皇上一向為民,民也該一心為皇上,她失去夫婿可保皇上無虞,百姓無憂,那是值得的。」

  巳慎思怔怔地看著她。

  「小歌雅,你的娘親沒怪朕?」當年敘雅死時,他也在昏迷中,待他清醒時,吟歌已經死了,他根本沒見到她最後一面。

  這些年來,他常想,她恨他嗎?恨他嗎……

  「不,娘說過士為知己者死,她以我爹可以為皇上擋死而榮,更說我爹死了,就幾個人哭,可皇上要是崩了,這天下可要掩水了。」她說得掏氣,一點忌諱都沒有。

  反倒是蘇璘臉色始終慘白,身形開始搖搖欲墜。

  但這席話聽在巳慎思心底,徹底解開困了他六年的心結,讓他從愧疚中重生而不再痛苦。那瞬間,無形的蒼老似是捎失不見,整個人有神不少。

  「說到底,朕就是比不過敘雅。」他打趣道。

  「不,我爹是石頭,又臭又硬,我娘是火,又烈又燙,才能改變得了他,可父皇是天,火再野蠻也燒不上天。」梁歌雅徐徐道來,就盼能化解他內心的愧疚和疙瘩,也讓他不再多想。

  畢竟都過了六年,早該放下了。

  很多人都說娘是個放很形骸的武將千金,但在她眼裡,娘聰明又內斂,表面上裝傻是逗爹憐愛,實則聰穎有獨到的處世之道。

  而她,就喜歡娘說的道理。

  巳慎思瞅著她半晌,啞聲道:「聽你這席話,朕不住恍惚了,覺得吟歌像是回來了……」

  「不,我娘追我爹去了,她說向我爹借了這一世,要還他來世的。」

  這話輕快噙著笑意,彷彿死亡壓根不可懼,被遺留下來的人也不可悲,讓聽者只覺得她是個古怪的姑娘。

  「到底要如何教養,才能有你這般豁達又不爭的性子?」巳慎思歎道。

  因為豁達,所以看透生死,然並非對世問沒有留戀,只是她還沒遇到可以教她迷戀之物罷了。

  「這得問我娘了,不過。」她想了下,斟酌著字句。

  「父皇,可不可以奉茶了?我的膝蓋有點疼了。」話落,她靦腆笑著。

  「快起快起,蘇璘,備茶。」

  「奴婢遵旨。」蘇璘趕緊端著茶盤遞給梁歌雅,領著她先朝皇上奉茶,而後轉到皇后面前。

  「母后。」她輕喚著。

  晏皇后容貌艷絕,儘管己年過四十,但保養得宜,就連臉皮都秀嫩無瑕,長睫輕掀,瞟了她一眼,拿起玉瓷杯,微頷首當是答話了。

  相較於巳慎思,她的反應算是相當淡漠,但梁歌雅不以為意。

  奉完茶,她才發現表妹竟也在這裡,而站在她身旁的是——

  「好久不見了,七殿下。」她識得七殿下,是因為六年前那場戰沒發生之前,便是他領著援軍到來,兩人不是很熟識,但他挺好相處,只是眸色太沉,讓人看不透。

  不過無所謂,禮貌性地打聲招呼,應該是可以的吧。

  直到這一刻,巳太一才像個沒有生命的木偶突然被注入魂魄,有了些許人味。

  「好久不見,歌雅。」

  一見他的笑,崔雲良眼裡幾乎快要嘖火。

  「不是七殿下,他現在可是皇上軟封的慶王爺。」這是怎麼著,虧他還是她表哥,平常見著她就是一張死人臉,現在見到梁歌雅,就想起要怎麼笑了?

  人家連他的封號都不知道,一句七殿下也讓他樂著?!

  「喔……恭喜,對了,慶王爺,不知道映春城眼下狀祝到底如何?」見著故人,她就忍不住追問。

  「死傷慘重,地動時,聽說是因為鳥絕山崩塌,才會覆蓋整個城南,造成死傷上萬,如今城毀了快一半,但有屯兵在那裡幫著百姓重建,一段時日後,應該就能恢復往日榮景。」巳太一難得說話,對她說得詳實。

  「這樣啊……」

  「咱們去過的陸家食堂沒什麼大礙,我巡城時遇著那老闆還提起你,原本想帶些當地吃食回來,可惜路途遙遠,回到將日城也餿了便作罷,沒想到一回來就聽說你被指婚了。」巳太一說著,臉上沒有表情。

  一旁的崔雲良卻察覺些許不尋常,一張嬌俏臉龐慘白著,不住地往後看向姨娘。

  孔貴妃無奈歎口氣。

  「皇上龍體欠安,咱們先離開,別在這兒擾著皇上歇息。」

  梁歌雅聞言,朝巳慎思欠了欠身。

  「歌雅先退下。」

  「小歌雅,有空便多到宮裡陪父皇吧。」

  「好。」笑答之後,看向晏皇后,卻見她瞧也不瞧自己,她仍行了個禮,跟著孔貴妃一行人魚貫離開。

  正打算回東宮補眠,卻被孔貴妃給叫住。

  「太子妃,別擱在心上。」她笑道。

  她一頭霧水地看著她。

  「什麼事別擱在心上?」她問得毫無心眼,身後的蘇璘忍不住閉了閉眼。

  「難道你沒瞧見太子不在這兒?」孔貴妃笑問。

  太子在不在重要嗎?但這麼反問似乎又不太妥當。唉,在這宮裡,就連說話都不自由呢,真是麻煩。梁歌雅在心裡歎了口氣。

  「啟稟貴妃娘娘,太子是因為昨晚照顧皇上到天亮,人正在寢殿側邊的暖房歇著。」蘇璘噙著淡淡笑意回答。

  「是嗎?本宮還以為,只要皇后在場,他就避之唯恐不及。」孔貴妃說著,迂自低笑,搶在蘇璘解釋之前,她又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誰要皇后待他不親,不過也對,又不是親生的,甚至是死對頭的兒子,要她怎麼將他擱在心上?」

  蘇璘漂著臉,卻無法辯駁,只能揣測她說這些話的用意。

  「娘娘,那些事我不懂,也沒打算懂,倒是雲良還請娘娘和慶王爺好生對待。」梁歌雅說著表面話應對著。

  她不想被攪入宮中的揮水,有些事越不懂越好。

  「放心吧,雲良可是本宮從小看顧長大的,倒是你……得多提防皇后。」

  「貴妃娘娘此言不妥。」蘇璘低聲阻止。

  「哪來不妥?本宮說話向來是有憑有據。」孔貴妃哼了聲,沒將一個東宮女官看在眼裡,反倒是上下打量著梁歌雅。

  「果真是個美人,就和你娘一個模樣,可想而知太子走的這步棋有多陰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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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2 00:39: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狹義太子妃

  梁歌雅皺起眉,還未開口,巳太一已經冷聲插話,「母妃,適可而止,歌雅才剛進宮而已。」

  孔貴妃微揚起眉,笑容可掬道:「太子妃,算起來咱們還有點姻親關係,要是在東宮遇到什麼麻煩,儘管來找本宮,本宮可以為你指點迷律。」

  梁歌雅勉為其難含笑,「多謝貴妃娘娘,我先回東宮了。」話落,舉步就走,蘇璘趕忙跟上。

  「把你的目光收回來,人都走遠了,巳太一!」崔雲良踩著腳道。

  「你懂什麼。」哼了聲,他轉頭也走人。

  「我懂什麼?」她拔尖喊道,挽著孔貴妃告狀。

  「姨娘,你看他,就會欺負我!」

  「還叫姨娘?」孔貴妃沒好氣地提醒。

  「昨兒個本宮是怎麼跟你說的?」

  「可……」她就是不能允許梁歌雅已經佔了太子妃一位,還連七殿下都想勾引……

  不要臉,就跟她娘一個樣!

  「想成大事,就要沉得住氣。」孔貴妃輕拍她的手,拉著她邊走邊低聲面授機宜,「梁歌雅是顆可以善用的棋子。」

  「她?」

  「你可瞧見皇上待她如何,與她交好,總有用處,而拉攏她這點就要由你去做了。」孔貴妃捺住性子,諄諄教誨。

  「你要知道就算當上太子,也不能保證能如願成為天子……你嫁進宮,就要好生輔佐太一,而不是老和他鬧脾氣,得多用點心……」

  一行人走遠後,一抹順長身影緩步從偏殿的暖閣走出,似笑非笑地看著幾人離去的背影,想起剛才聽到的對話。

  忍不住的,對梁歌雅又添了幾分好感。

  她是聰明的,不曾進宮,倒是很懂如何應對進退,就連父皇也被她安撫得服服貼貼。

  「殿下,要回東宮了嗎?」身後旭拔低聲請示。

  「不了,我要出宮一趟,有筆戶部爛賬我得要親自確認不可。」巳九蓮哼笑著,舉步離去。

  等著瞧吧,看最後到底是誰坐上那把龍椅!

  「其實那不是皇后的錯,是當年的柳淑妃膽大包天,竟買通御醫,差人混進長生宮,讓己懷孕七個月的皇后喝下催胎藥,導致皇后產下死胎,所以……皇后才會查得證據後杖責柳淑妃,柳淑妃當時也才剛生產,身子挺不住就走了,留下太子,於是皇后就把太子領為已有……」

  回到東宮,蘇璘滔滔不絕地解釋著。

  梁歌雅沒興趣聽,可話就在耳邊鑽動。

  小時候就聽娘說宮中險惡,兄弟閱牆,甚至是同室操戈,以往當作故事聽,沒想到這卻是血淋淋的他人人生。

  如今想想,太子也真可憐。

  皇后疼不了他也是情有可原,但太子……如果孔貴妃都知道,那麼太子也必然知道自已的身世,在這狀況下,他又能待皇后多好?

  真是筆爛賬,算不情是誰栽了因,誰領了果。

  「說起來,太子對皇后還是相當尊敬,而皇后待太子更是視為己出,貴妃娘娘那些話全是子虛烏有,唯恐天下不亂,太子妃可別真聽進耳。」

  梁歌雅漏掉大半段,如今回神聽到這席話,只覺得是謊言。

  如果她是太子,絕無法將皇后視為娘親看待,如果她是皇后,更不會視太子為己出,畢竟那是人之常情,而這兩人還可以維持母慈子孝……那得要能擱下心間的仇恨才有法子。

  皇后情緒藏得太深,她看不透,而太子她至今都沒瞧過,更無從評論。

  「蘇璘,你揭不揭?」她突問。

  「太子妃……」蘇璘疑惑地看向她。

  「你要是揭了,就去喝茶吧,我累了想再歇一會。」放過她一馬,別再說了,讓她補點眠吧。

  「不成,太子妃今天得再上宮廷禮儀。」

  「咦?」

  「太子妃今日面聖奉茶的表現,是皇上仁慈沒計較,但要是放任太子妃胡亂啟口,奴婢會遭殃。」

  「沒那麼嚴重吧。」

  「太子妃不明白,在宮中凡事都得小心,就連啟口都是門學問,一個不經心,會落得什麼責罰是無從預料。」蘇璘苦口婆心地勸著。

  「太子妃總有一日會成後,在那之前,太子妃得多加學習各種禮儀,瞭解如何應對進退,往後才有法子統管後宮。」

  她真忍不住要擔心起太子妃了。解說了大半天,瞧她半點反應也沒,一心只打算歇下……堂堂太子妃豈能這般愜意?沒半點危機意識,這樣是要如何在宮裡生存?

  梁歌雅哭喪著臉。

  不是吧……沒那麼深的緣分吧,她不想在這裡待那麼久啊。

  然而,不管她要不要,蘇璘還是開始日行一課,讓她邊聽邊打噸,還要分點心神以防被盡責的女官發現。

  啊……太子妃可不可以換人做?

  她這笨蛋,怎會忘了向皇上提這件事呢?

  就在她懊惱時,課還是繼續上,直到掌燈時分,用過膳後,蘇璘才放過她。

  終於可以休息了……她渾身無力地趴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之際,聽到宮中報時的聲響,她猛地醒來。

  戌時四刻!

  想起她和朱太傅戌時三刻有約,她趕忙爬起身。到底去不去?去,要是被人撞見,是會惹人非議的,但不去,萬一朱太傅一直在那等呢?

  豁了出去,她套上一件樣式樸素的綠衫,長髮隨意束起,如昨晚般,像貓似的點步而去,輕盈得不驚動任何人。

  遠遠的,就瞧見蓮池曲廊上站了個人,她加快腳步。

  大概聽到腳步聲,那人回頭看她,漾開笑意。

  梁歌雅呼吸微窒頓住腳步。今兒個有月光,映得他一身月牙白長袍隱隱發亮,像極天上的仙人,那般飄逸脫俗。

  尤其那笑像是會勾魂似的。她的心微微顫著。

  「怎麼了?」他笑問。

  「沒事。」她呵呵乾笑。

  唉,誰要她貪看美人,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是漂亮的,都會讓人忍不住多看一眼,可看得這般出神,真是有些糟呢,若被蘇璘撞見,肯定又要念她一整天的經。

  「去嗎?」他笑瞇了眸,說話聲輕氣薄,有種曖昧邀約的味道。

  梁歌雅眼觀鼻、鼻觀心,忖著,自己應該乖乖地待在東宮,可是她又好想出去透透氣,暫時放鬆一下。

  所以……就答應這一回,應該無妨吧。

  「嗯?」

  「走。」

  巳九蓮滿意的笑睇著她,伸手握住她的,卻被她一把撥開,他微怔了下。

  「太傅,男女授受不親。」她俏皮提醒,沒有露出被冒犯的不悅。

  這人的舉措太失禮了,虧他還是太子太傅。

  「是授受不親,不過……」他目光往下一看。

  「你怕蟾蜍嗎?」

  梁歌雅驀地渾身僵硬,順著他視線一看,嚇得躍上欄杆,緊搗著嘴,不讓飆到舌尖的尖叫奪口而出。

  要是把人引來,她被罵一頓事小,就不知道他會出什麼事了。

  見狀,巳九蓮忍不住放聲笑著。

  「好本事啊太子妃,你這一跳,跳得還真高。」

  「別笑我,趕快把它趕走。」她又急又氣。

  「你站好,別亂動。」他感到好笑地用腳把蟾蜍賜下蓮池。

  「剛剛拉你一把,就是怕你會被蟾蜍嚇著,可有人當我有二心呢。」

  事實上,他慶幸著這蟾蜍來得是時候,要不可要壞了今晚的好事。

  「我……」她故然地跳下,輕咳兩聲。

  「不是……我是怕這樣不妥。」

  「幫人一把是君子所為,可別錯把君子當小人了。」

  「我沒這樣想。」她低聲咕咳。

  「那還走不走?」他率先走在前頭。

  「咱們要怎麼出宮?」

  「待會你就知道了。」

  將日城的夜市集,從望南道綿延到城門,燈火燦亮,人聲鼎沸,教人會錯以為此刻是白天而非夜晚。而市集裡,賣吃食為多,有各種主食,自然也不乏各種甜食。

  酒樓、茶肆,亦有攤販推著車便在店門旁做起生意,哈喝聲不大,倒是人聲交談熱絡,讓這抹夜色非常有朝氣。

  一輛由宮裡駛出的馬車停在一家食鋪前,店門不大,事實上,鋪裡也只擺了兩三張桌子,此刻早已坐滿。

  「這麼多人……」一下馬車,梁歌雅就被這陣仗給嚇著。

  「似乎沒位子了。」巳九蓮沉吟著。沒想到這鋪子生意如此興隆,連這時分都擠滿人。

  「沒關係,隔壁不是有攤販擺桌……欽,這是在賣什麼?」就像是初次進城的鄉下姑娘,梁歌雅不住朝隔壁望去。

  「姑娘,小老頭賣的是燒烤,是邊境口味,炙旋燒子。」那攤販張嘴招呼著。

  她雙眼一亮,拉著巳九蓮上前。

  「咱們坐這兒,點幾樣燒烤,再跟鋪子買浮水酥餅和雜芋餅。」

  她餓了,好餓好餓好餓啊……天,這是她來到將日城後,頭一次覺得肚子餓到快要受不了呢。

  巳九蓮噙笑看她拉著自己的袖角,故意道:「男女授受不親吶。」

  她隨即鬆開手。

  「你這人好小心眼,人家是開心了,邀你一道用膳,你卻拿人家的話回堵。」朝他皺了皺鼻,她大方地在攤販前的位子坐下。

  「對,我就是小心眼。」他垂眼看著那拈有醬油漬的椅子,怎麼也坐不下去。

  「你幹嘛站著擋我視線?」她沒好氣地瞅他,旋即像是意會了什麼,笑得壞心眼,「哎呀,瞧我傻著,太傅呢,怎會與我坐在攤前一道吃燒烤?人家要坐的是鋪墊軟椅,吃的是山珍海味呀。」

  「少激我」

  「就激你。」她笑得挑釁,學那地痞的模樣,唯妙唯肖,偏又帶了幾分情靈生動,教他覺得好笑地搖頭,一邊在她身旁坐下。

  「瞧,你這不就坐下了。」她嘿嘿笑著,臉上有幾許得意。

  「不是被你給激的,純粹是我餓了。」他回著,隨意點了幾樣燒烤。

  「你還要吃什麼,自個兒點。」

  「你這傻子,吃地道的邊境燒烤,炙旋燒羊腿是必點,你點那什麼雞啊豬的,真是不懂品味。」梁歌雅趕在攤販燒烤前換了菜單。

  「聽起來你倒是很懂。」他哼了聲。

  不就是燒烤,哪來那麼多講究?

  「這你就不懂了,吃的學問,不在吃山珍海味,而是要吃其風味,每一種地方吃食能流傳,便因為它的獨待性。」她撇撇嘴,彷彿他是多駕鈍的學子。

  「太傅懂得一堆大道理,卻不懂如何善待自己呢。」

  巳九蓮被她堵得回不上半句話,只覺這丫頭確實與眾不同極了。

  瞧她繞過身旁,進了食鋪,點了雜芋餅和浮水酥餅,不知她跟老闆娘講了什麼,兩人同時笑得開懷,但旋即又愁著臉相望,接著又展笑,像是替彼此打氣,那臉色變幻之快,且喜怒哀樂如此分明鮮活,讓他不禁看得出神。

  在宮中,每個人臉上像是戴著面具,沒人看得穿面具下的表情,喜怒全都同一張臉,虛偽得令人厭惡。

  但她不同,當她一錠笑顏,就如春臨花開,朝陽輕撫,感染著人。

  「你在瞧什麼?」

  巳九蓮猛地回神,驚覺她竟走回面前。

  與他對望一下,梁歌雅神色有點效然的轉開眼,坐在他身旁。

  她膚白細緻,吹彈可破,煞是迷人,尤其當她羞怯般地別開眼,那眼神……好嬌媚。巳九蓮覺得自己又有些心神恍惚了。

  「剛剛我和老闆娘聊了些映春城的事,講到地動時,她都快掉淚了,不過咱們在邊境長大的人,總是樂觀看待世事,有滅必有生,毀了有形的房舍,毀不去無形的信念,只要有心,一切都能重來的。」像是要甩開尷尬,她滔滔說著。

  「怎麼你一開口,倒比我還像個太傅?」他打趣道。

  「有感而發罷了。」她晃了晃腦袋。

  「真希望有一天可以回映春城。」

  「你都己嫁入宮中,這就意謂著你沒有回頭的機會。」

  「唉,待在宮中真沒意思,光是那些繁文辱節就快要把我給壓死。」說著,像是想到什麼,她抬眼,壓低聲音問:「太傅,你覺得太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微揚起眉。

  「為什麼突然提到他?」

  「今日我見到皇上,也見了皇后,聽人說了些事,覺得太子這人其實是有點可憐的。」

  「可憐?」他從不覺得自己可憐。

  「嗯,因為他的生母死於皇后之手,但又被皇后給收於膝下……我聽蘇璘說,他倆之間母慈子孝,我覺得不然。」

  「不然你認為如何?」

  「那不過是表面罷了,生長在宮中的皇子,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便要學會替自己的將來打算,大子夠聰明,就不能跟皇后撕破臉,皇后要明哲保身,自然也不會太虧待太子,但……」

  「過去都過去了,他們之間的結要是不打開,母子和睦永遠是表像,彼此的情感沒有交流,就學不會如何去愛。」

  「愛很重要嗎?」他好笑問,甚至有著些許鄙夷。

  愛能當飯吃,能夠讓他坐上龍椅?

  「很重要,如果無法從他人身上得到愛,他就永遠不懂愛,一個不懂愛的人,心靈會變得扭曲偏頗,更糟的是揮然不覺,自以為行得正,其實路早就走歪了。」她搖頭晃腦地說著。

  巳九蓮神色冷鴛地看著她。她看穿他了?自以為是地對他說著大道理,是要告訴他,他的所作所為都是錯的?

  她懂什麼?她不曾身處宮中,根本不懂得這座牢籠裡住的全是毒蛇猛獸,只要一個行差踏錯,就會落得萬劫不復!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沉聲試探。

  「我啊……真不想待在宮中。」她悶聲道。

  「已經來不及了。」

  「是啊,可我真不想跟那些人相處。」

  「那些人?」

  「除了蘇璘以外的人。」她毫不考慮道:「伴君如伴虎,我這人可不會委屈自己,想說的話還是會說,要是到時候觸犯龍顏,倒霉的還是自己,至於其他人就更不用多說,那裡頭藏著千千結,一結扣過一結,沒人想解,而我最不喜歡蹚渾水了。」

  巳九蓮這才發現她不是在說大道理,也不是看穿他,純粹只是在發牢騷。了得的是,不過才一天,她就己摸出一些頭緒了。

  「你跟我說這麼多,不怕我去告狀?」

  她哈哈笑著。

  「你要是會告狀,就不會帶我出來了。」

  他凝睇著她。明明剛剛還悶著,卻突然又笑了,她的喜怒變換得極快,而且沒有算計,純粹的隨心。

  如果他也在邊境長大,並非生長在帝王家,是不是也能和她一樣?這個念頭一上心頭,他不禁撇嘴嗤笑了聲。

  瞧他在胡思什麼,竟羨幕起她來了。

  「啊,未了未了。」

  一抬眼,便見攤販端了個大盤,上頭擱了兩隻羊腿,沒有切塊更沒有切片,就是羊腿的模樣,非常豪邁的一道菜。

  巳九蓮有些錯愕,本想要問攤販有沒有刀子,卻見她從懷裡取出短匕,利落地割下一片片的肉,直到只剩骨頭,才又伸手抓另一隻,如法削著。

  「嘮,嘗嘗味道。」她將短匕擦乾淨,一邊說道,卻發覺他的視線落在她手上沒有移開,她疑惑的漂去。

  「有問題?」

  「你隨身帶刀?」那把短匕刀身泛著金銅色,握柄鑲著七彩寶石,看起來是賞玩用的,但那刃身極為鋒利,讓人不敢小盤它的殺傷力。

  「不成?」她轉動著手腕,短匕在她蔥白指尖上舞動光彩,他卻一把奪了過去。

  「嘿,你小心一點,這短匕很利的。」她嚇得拉過他的手,就怕他掐到刃身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但低頭一看,就見他掐得恰如其分,掐住刀刃,卻沒傷到半分。

  「你也知道這短匕很利,帶在身上不危險?」他冷著臉問。

  她想把東西搶回,卻見他抬手拿高它。

  「你……那短匕是我爹娘留給我的遺物,還給我啦。」

  「怎會留下這麼危險的遺物?」他微皺眉。該不會武將留給女兒的都是這等防身之物?

  「短匕才不危險,胡亂使用的人才危險。」她皺了皺鼻,趁他不備,將東西搶回去收好,那鑲寶石的銅鞘,在短匕插入後還發出一記清脆的聲音。

  他不禁興味十足地問:「那鞘上好像有機關。」

  「是啊,怕這短匕不小心掉出刀鞘傷人,所以我爹特地請鐵匠在鞘口上裝個彈片,短匕一旦入鞘就會扣緊,不過得使點力才成。」

  「那要如何取出?」

  「按這兒就成。」她往鞘口一個凹處按下,短匕隨即彈跳出來。

  「真是別緻。」

  瞧他伸手像是又要跟她搶短匕,她趕忙藏進懷裡。

  「快吃吧你。」

  巳九蓮沒轍,突了一片肉,拈著附上的醬汁,嘗了一口,意外的好滋味讓他微微蹚大眼睛。這羊肉看起來毫不起眼,卻是皮酥肉嫩,簡直是入口即化,最重要的是,那醬汁有種清爽的青草味,掩去羊躁味外,還多了分清甜。

  「好吃吧。」她呵呵笑著。

  好吃是好吃,但對於她的無數疑問,他想要一揭謎底。

  「你爹娘沒留其他東西給你?至少也該有些財物,或者是首飾之類的。」

  據他所知,護國公的晌銀可觀,加上父皇所賞賜的珍貴物品,怎麼可能只留下一把短匕?

  「我娘不愛首飾,我也不愛,所以當初要離開映春城時,我便把家中財物分給城南一些貧戶,只留下這把短匕。」她說著,笑容燦爛,像那些財物她壓根不看在眼裡。

  「畢竟這把匕首,可是我爹給我娘的定情物呢,我當然得留著。」

  「送妻子的定情物竟是一把短匕?」他為之失笑。

  「是讓她留著自栽用嗎?」

  她看他一眼,歎氣搖頭道:「由此可見,你一點都不懂愛。」

  「那是什麼玩意兒?沒見過。」

  「我見過。」她吃東西的動作看似豪邁,卻又噙著抹優雅,那是源自從小耳濡目染的教養,光是看她的動作,便覺得吃是一種享受。

  「你愛過?」

  「太傅,你懂那麼多聖賢之道,難道你都和那些聖賢相處過?有些事犯不著親自領略,看我爹娘就曉得了。」

  「沒看過。」若論恨啊怨的,他在宮中見的就多了。

  她嚼著羊肉,半瞇起眼,像是在思考什麼,就在他要催促她用膳時,她突然很認真地啟口,「根據我娘的說法是,無法透過任何言語,想著念著,身不由己地想要保護對方,心不由己地眷戀那人,見不著,心便慌了亂了,見著了,心便緊了羞了,笑了也哭了。」

  巳九蓮聽得一愣一愣,最終忍不住笑出聲。

  「聽起來像是瘋了。」

  「對,愛到極致,心魂都無法控制時,就是瘋了。」她也是如此認為,更無法想像自己會有那麼失控的一天。

  「可我娘就是如此,抱著我爹冰冷的屍體,她哭著笑著,瘋了狂了,在我面前嘔出血來,便隨我爹去了。」

  笑意凝結在他唇角,只因他不相信有人會為愛如此癡狂,也因為她淺笑下的淡淡惆悵。

  「我以為你不會因為失去父母而難過。」他低低的說。

  她的笑容溫溫淺淺,她的思緒太過豁達,他以為在她善良的魂魄裡,藏著一雙無情的眼,冷眼看著自身之外的人事物。

  但並非如此,她只是把傷心藏得很深,用笑蹚掩覆罷了。

  「我又不是石頭。」她沒好氣地晚他一眼。

  「我很難過,可想到沒有爹陪伴的娘,我會更難過,所以我笑了,因為我知道哪怕是黃泉路上,他們也會攜手同行,那麼我孤單一點又有何妨。」

  不知怎的,她一席話竟擾亂他的心,待回神時,他的手已經撫著她的頭,那一瞬間,兩人雙雙怔住。

  巳九蓮覺得尷尬了,他無法理解自己怎會這麼做;梁歌雅覺得逾矩了,可這動作來得正是時候,令她深埋的傷悲一點一滴地融化著。

  但,總不能繼續這樣下去……

  誰都沒有動,直到一聲嬌笑聲傳來,「姑娘,浮水酥餅和雜芋餅好了。」

  食鋪老闆娘的嗓音讓巳九蓮趁機收回手,也讓梁歌雅鬆了口氣,同時也感到些許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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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2 00:40:1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初識相思味

  老闆娘走了幾趟,才把全部的菜端上桌,看著面前的四碗揚、四份浮水千層酥餅和兩份雜芋餅,巳九蓮簡直傻了眼。

  「呵呵,原來是夫人吶,小兩口一道外出用膳,可真是思愛。」抱著空木盤,老闆娘呵呵笑道。

  「不是,我們不是……」梁歌雅想解釋卻不知道該從哪裡解釋起。

  「好,不打擾你們倆,等吃完再算賬就成了。」老闆娘說著,又回去招呼其他客人。

  好不容易捎餌的遭尬,這下可是加倍地在兩人之間發酵。

  好半晌,巳九蓮抬頭問她。

  「你叫這麼多,確定吃得完?」

  「有什麼辦法,老闆娘說,她弄了鹹甜兩種口味,鹹的是包豬肉餡,楊配酸辣,而甜的則是包了紅豆餡,湯搭桂圓紅棗,我沒吃過甜的,就忍不住想點嘛。」說著,她已經先吃起甜的,吃得太快還燙著嘴,當下瞇起眼,捐著嘴。

  「瞧,才八月就喝這種甜湯,不燙著才怪。」他則是挑了鹹口味的浮水千層酥餅品嚐,只覺口感酥而綿密,配上爆漿的豬肉餡,果真絕妙。

  「燙著有什麼關係,誰規定甜湯不能在夏天喝?」

  「冬夭喝比較過癮吧。」

  「我可不確定入冬之後,我還能再品嚐這甜湯。」

  「到時侯我再帶你未。」巳九蓮話就這麼不經意地說出口。

  「真的?」

  他這才驚覺自己給出承諾,不過既己出口,他也不打算要更改。

  「我說到做到,倒是你要先把這些東西吃完,否則沒有下回。」

  「這有什麼問題,我還有你啊。」她很豪邁地往他肩頭一搭。

  看著她簡直把他當哥兒們的舉措,巳九蓮是哭笑不得。

  「男女授受不親吶,太子妃。」他壓低嗓音曬笑。

  她愣了下,趕忙縮回手,辯解道:「你剛剛摸我的頭,我現在搭你的肩,算是扯平了。」她這是撞那了不成,怎會跟他稱兄道弟起來?

  都怪他,待她這麼好,才會教她傻傻地卸下心防。

  「歪理。」他笑著,催促她趕緊用膳。

  梁歌雅開心地吃著餅,發現他的影子遮著她的,不禁橫眼望去,發覺他吃東西的動作斯文儒雅,彷彿出身極好的人家,而更重要的是——

  「我突然想起,我已經好久沒有跟人一起用膳了呢。」她有感而發。

  打從爹娘離世,她總是一個人吃飯睡覺,習慣了,也就覺得理所當然。如今身邊多了個他,可以同她邊吃邊鬥嘴,似乎……不太賴呢。

  「我也好久沒與人用膳了。」他瞅著她道。

  從小,他就都獨自用膳,用膳前還得先試毒,吃得是膽戰心驚,生怕一口飯就要了他的命。然而此刻,他卻和她坐在市集的攤販前吃著燒烤……真不敢相信自已會為攏絡她而做到這種地步。

  但,有人並肩共食的滋味……還不錯。

  「你都沒回家陪你娘親用膳?」她耍凶狠地瞇起眼,彷彿他要是個不孝子,她就要代替他娘好好教訓他。

  巳九蓮一怔,這才想起自己正扮演著朱和麟的角色。

  「我娘……不愛與我共膳,所以我們總是分開用膳。」

  「胡說,天底下豈有這種娘。」她壓根不信,想想又歎了口氣道:「又不是在宮中,用膳時,一人一邊,再好吃的菜餚都覺得難吃了。」

  「宮中一向如此。」

  「真是壞規矩,既是一家人,自然要一塊用膳,你吃我的口水,我吃你的口水,這樣感情才會好。」

  「聽起來很髒。」他一臉嫌惡道。

  她橫晚著他,眸色很叛逆,突然搶過他手中的酥餅,咬了一口再往他唇邊一湊。

  「哈哈,你沾到我的口水了。」她得意的大笑,一點姑娘家的矜持都沒有。

  他錯愕地看著她,旋即唇角一挑。

  「哼,是你先拈到我的口水,這酥餅我已經吃了好幾口。」

  「是嗎?」她原本還笑著,帶著些許挑釁,接著才慢半拍地發現,自己剛剛好像做了一個無比大膽的動作……

  瞧她粉顏忽地漲紅,嬌羞得不知所措的模樣,他不禁斜勾唇角。原來,她也有這種表情……終充是個姑娘家,能多沉斂豁達來著,總是有死穴吧。

  像看出興味來,他托腮欣賞著她羞窘的俏表情。

  「你幹嘛這樣看我?」她薄斥道。

  「不能看?」

  「不能。」

  「你管得了我的眼嗎?」

  梁歌雅瞪著他,既不能戳他眼睛,也不能搗他眼睛……她今晚不太對勁,實在不該再跟他相處。此念一上心頭,她立刻決定走人。

  但才剛站起身,便聽他涼聲道:「還沒付賬呢。」

  她瞪大眼。槽,她向來身上不帶銀兩,在東宮也沒人給她銀兩……太久沒用錢,都忘了吃東西是要給錢的。

  怎麼辦?垂眼看著笑得萬分壞心眼的他,她軟下身段央求著。

  「太傅可不可以先幫我付賬?」真是一文錢逼死一名英雄好漢,她明明就尷尬得要命,卻不能一走了之,還得低頭求人。

  「這是求人的姿態?」

  那溫潤嗓音裹著壞心眼的笑意,讓她不由得瞪大眼。她怎會忽略這人渾身的霸道和危險氣質,老把他當成善人來著?

  那……厚著臉皮走人?也不對,她是他帶出未的,想回宮也得由他帶才成呀,否則她怎麼回去。

  彷彿看穿她的焦慮,巳九蓮故作好心,「我這人呢,其實很好說話,既然你都低頭了,要我答應也不是不行。」

  話說得迂迴,但梁歌雅一聽便知是要談條件,皺了皺鼻,順著他的話意問:「那要我怎麼做,你才會答應?」

  就喜歡她這一點就通又爽快的性子。巳九蓮笑瞇眼。

  「吃飽了,也該走走,要不回去怎麼睡覺?」

  還逛街?她抽口氣,很是為難。

  「可我要是不早點回去,萬一被蘇璘發現,我就吃不完兜著走了。」她不要再聽蘇璘唸經了。

  「那可不關我的事。」他一臉愛莫能助,起身付了銀兩,感覺付了帳,就像是貿了她作陪的時間,回頭笑得不懷好意。

  「還不跟上?」

  不過是一頓伙食,她就把自個兒給賣了?!梁歌雅簡直不敢相信。

  「你怎麼可以這麼壞?」

  「誰規定我不能壞?」

  「你……」你了老半天說不出話,她效下陣來,認命地跟著他的腳步,逛大街。

  望南道兩旁的商舖和攤販,長長一排不見底。

  要論走路,梁歌雅自認休力絕不愉人,但他卻像是老牛拖車,走兩步便歇下,接著也不知是在磨蹭什麼,竟是賴在人家鋪子裡不走了。

  「大爺……」她低聲催促。

  照他這走法,到天亮都逛不完呀。她意興闌珊的看著擺在架上的玉飾,壓根不覺得有什麼美的。

  「噓。」他朝她比出噪聲的手勢。

  她皺著眉,但還是乖乖地閉上嘴。她百無聊賴地閒晃著,一旁的對話同時飄進耳裡。

  「所以得趁這當頭去收汾南的米才是。」

  「可有確定門道?」

  「這是身為皇商的衛當家傳出的消息,說有多少他便收多少,價格可是翻漲了呢。」

  「但近來又無戰事,戶部購買低廉的汾南米做什麼?」

  「管他的,咱們有銀兩可賺才是重點。」

  說到這兒,聲音越來越低,梁歌雅也沒興趣去看談話的人是誰,甚至到底在說什麼,她現在只想趕緊回宮。

  「你瞧這玉釵如何?」

  突然,一支釵頭翠綠,穿洞串金穗,釵尾通白的玉釵遞到她面前。

  她興致缺缺地說:「我不懂這些。」她不喜歡在頭上綴東西,麻煩。

  「真是個不解風情的丫頭。」面對她冷淡的回答,巳九蓮也不以為意,她的反應早在他預料之中,重要的是他聽到了想聽的事。

  儘管她表明了沒興趣,他還是買下玉釵。這玉釵算不上頂級,自然比不上宮裡的玉,但人都走進來叨擾一會了,不買東西總覺得失禮。

  買好玉釵,走到玉鋪外,他便將玉釵交給了她。

  「給我做什麼?」她皺眉道。

  「就當是謝你陪我逛街。」

  「不用了。」收人玉釵,感覺不是很像在收定情物嗎?明知她的身份,他還送她玉釵是不是太大膽了?況且,瞧他的樣子也不像是喜歡她。

  正要把玉釵還給他時,卻聽到有人撥尖聲音喊著。

  「搶劫!」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她舉步朝聲音來源跑去。

  「歌雅!」他喊著,卻阻止不了她飛快的腳步,嘖了一聲,他趕忙追去,就怕她出意外。

  其實梁歌雅儘管只有一身護身拳腳,但要對付一個宵小,已是綽綽有餘,沒兩三下便追到人,將之給制伏了。

  待巳九蓮趕到,就見她踩著那宵小的背,正彎下腰要將對方搶去的包袱取回,不料這個動作讓懷裡的短匕掉出,那宵小見狀,立刻抽刀出鞘,朝她劃去——兩人距離如此近,近到她無法閃避。

  電光石火間,一條有力的臂膀將她撈進溫熱的懷裡,讓她避開致命一擊,然而卻有鮮血嘖濺到她臉上,她霎時瞪大眼。

  不過是瞬間的事,她一退開,那宵小就帶著她的短匕,一溜煙地鑽進人潮裡捎失不見。

  「太傅……你要不要緊?」她顫聲問著他臂上的傷,鮮血正汩汩淌落。

  巳九蓮倒是不在意這傷,反而看著宵小逃逸的方向皺眉道:「你的短匕被拿走了。」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傷……咱們趕緊回去吧。」瞧他鮮血直流,她心底慌得很,不住地拉著他。

  「可你的短匕……」他惱著。

  今日要她作陪,一來要博得她好感,二來是想聽些坊問消息。為免被她識破,他不要旭拔跟來,豈料竟遇上這事。

  「那不重要!」她緊抓著他。

  「人活著才是重要的!」

  垂眼,對上那雙毫不遮掩焦急的挑花眼,裡頭映著他,彷彿他佔有了她的全部世界,他忍不住掀唇低笑著。

  「你還笑,快走啦!」

  她不懂他為何而笑,她討厭見血,不願見任何人為自己而受傷。只有巳九蓮自己明白,他笑,是因為他在她眼裡找到了佔有之地。

  兩人回到宮中,為免引起騷動,他要她先回寢殿。她原本不肯,可也怕這事鬧開,會累得他領罰,只好捺住擔憂,乖乖地回寢殿。

  翌日,戌時三刻,她到蓮池曲廊等他,直到天都亮了,依舊不見他來。

  一連幾天,始終盼不到他未,她開始胡思亂想。

  是傷勢惡化了嗎?她曾經不著痕跡地試探蘇璘,卻得知朱太傅已有多日沒進東宮,至於原因,倒是沒聽說。

  他是為掩護她才不進東宮,還是傷勢重到無法前來?

  她慌了,等不到他,她心亂如麻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她的身份讓她不能隨意探詢他人之事,就怕惹來不必要的紛爭,但要是不親眼見著他沒事,她的心實在是靜不下來。

  想著那有力的臂膀、溫熱的懷抱,她的心微微顫著。已經許久不曾有人將她護在懷裡,那一瞬間,她的心騷動著,直到現在還是平復不了。

  而握在手中的玉釵,彷彿有他殘留的餘溫,讓她更加浮躁,未曾有過的陌生情緒衝擊著她,梁歌雅頭一次慌了手腳。

  她只知道,她想見他……想見他!

  然而,眼前她能做的,還是只有戌時三刻在老地方等他。

  坐在欄杆邊,她垂眼等待著,聽到有腳步聲靠近,她猛地抬眼,未料來者竟是——

  「慶王爺?」

  「歌雅,你怎會在這兒?」巳太一大步走向她。

  「我睡不著,到外頭走走。」她勉強漾笑掩飾失望。

  「倒是你,這麼晚了,怎會到東宮來?」

  「父皇賞賜了這盒首飾給你,我本來是要交給太子,既然在這兒遇見你,就直接交給你了。」他將手中的鏤金檬盒遞給她。

  「這……父皇不用這麼多禮。」她苦笑道,沒打算接過手。

  「這是父皇給兒媳婦的見面禮,雲良也有,所以你也收下吧,要是不收,可是會惹父皇不快的。」他硬是將檬盒塞進她手中。

  梁歌雅只好勉為其難地收下,說了聲謝謝,卻見他還站在身旁,像是還沒打算離開。

  「還有事嗎?」

  「太子待你可好?」

  她掀唇淺笑。

  「好。」事實上,打從進東宮至今,她還沒見過那個人。

  「如果待你好,你又怎會睡不著,獨自一人待在這裡?」巳太一濃眉微攢,武將待有的殺伐之氣極重。

  「太子早就離開父皇寢殿,他沒多撥點心思在你身上?」

  她有點頭痛地垂下眼。

  「慶王爺還是早點回去歇息吧。」她才不想知道太子對她是何心思,她現在只想知道朱太傅到底傷癒了沒。

  兩個素未謀面的人,要在成為夫妻後就有感情,那根本是強人所難,她從沒想過和太子能有幾分情,只盼能相安無事地共處,便是極好。

  「歌雅,你要提防太子。」

  她重重地擰著眉。

  「我知道。」事實上,她誰都該防,包括他。

  她或許不夠聰明,但也知道有許多人視她為棋子,至於要不要成為棋子,得看她心情!

  瞥見她臉上的不悅,巳太一不禁微詫。

  「你到底是怎麼了?」記憶中的歌雅總是笑容滿面,就算在父母雙亡時,也鮮少顯露情緒,可如今他卻瞧見她毫不遮掩的怒氣。

  「我很好。」只是獨處時不想被打擾。

  「聽我勸告,千萬別著了太子的道,否則你的下場會和晏情河一樣。」他的嗓音不鹹不淡,字句很用心,但沒有情感。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連晏清河是誰都不知道。

  「六月時,太子上奏了濟仙河水利工程貪污一案,並查辦了工部,才得到太子之位,如今牽扯出工部和戶部掛鉤貪污,他又開始彈勃戶部尚書晏清河,削減皇后一派的勢力。」

  梁歌雅真是想哭了。她對朝堂的事一點概念都沒有,他向她說這些做什麼?「削減皇后一派的勢力又如何?」好吧,也許她可以猜到晏情河和皇后有關,可太子要對付皇后,與她何干?

  「太子和皇后的相處在朝堂問被引為美談,說是母慈子孝,可如今兒子揮劍斬母親的兄長,你說太子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他說時瞅著她,像是要從她身上找到些許蛛絲馬跡。

  光憑老九能追查出這些事,他壓根不信。但她就不同了,當年護國公在朝堂時,與六部皆有交情,要是她從中引線,幫老九查得賬冊,那的確有可能辦到。

  再者,憑她的容顏讓父皇開心了,難保父皇不會釋出手上的權力,方便老九追查朝堂下的骯髒事。

  若真是如此,那就代表她己被老九給蠱惑,此後他得改變作法。反之,也許他可以趁現在將她拉到己方陣營。

  和她談太子?她根本還沒見到他好不好!「慶王爺,你說的那些事,我都不懂!你也知道,我從小在邊境長大,跟朝堂的官員半點交情也無,太子就算想利用,也無從利用起。」

  說了一大堆,她再傻也猜得出他在試探她什麼,但這根本是多餘的。她不想被牽扯進宮廷鬥爭之中,誰要當皇帝、誰要得寵都與她無關。

  可悲的是,在映春城的百姓到底有沒有人在乎!

  巳太一微揚眉,瞧她似乎沒撒謊,心微寬,放軟口氣道:「歌雅,我只是擔心你,太子擅長用無害的笑蹚贏得好感,再從中得到好處,之後便棄如敝展,一如他現在對待皇后這般,你可要當心。」他說得語重心長。

  「多謝慶王爺的忠告,我記住了。」察覺自己的語氣太冷,她也軟了口氣。

  「時候不早了,慶王爺還是早些回去吧。」

  「如果有什麼事,儘管來找我。」

  「我知道,多謝。」

  送走了巳太一,她仍繼續坐在攔桿上等待,壓根沒發現有雙眼正瞅著她,但那人終究沒有現身,腳跟一旋返回太子寢宮——灼陽殿。

  而她,癡癡地等,等過一夜又一夜。

  直到一天,打從掌燈時分便開始下雨,她不由得求著雨趕快停。然而這雨卻像是在和她作對,越下越狂,毫不消停。

  雨不停,他恐怕沒事也不會到蓮池曲廊上吧。

  「太子妃,皇上差人賞了一把琴呢。」蘇璘抱著一把琴從寢殿外走來。

  她倚在窗前,瞧了一眼,心知那把通體烏亮的琴絕對是把絕世好琴,但她沒興趣碰。

  「太子妃,你瞧瞧,這可是進貢的琴,是有名的琴師伊和弦特地獻給皇上的,這底座還有他的落款,聽說他造的琴是無價之寶,外頭叫價萬兩還買不到呢,但皇上竟把這琴賞給太子妃。」蘇璘笑得眉飛色舞,活似這恩寵是給她的。

  梁歌雅懶懶地看著她。

  「蘇璘,這幾日太子可有回東宮?」

  蘇璘神色變了下,隨即又揚笑道:「皇上這陣子龍體微恙,交代了些朝堂上的事讓太子辦,太子自然是沒回東宮,太子妃不用心急,太子這是替皇上分憂解勞,是好事。」

  她在乎的才不是太子如何,就算真如慶王所說,皇后母子翻臉成仇也不關她的事,她想知道的是——「因為太子沒回宮,所以朱太傅也沒進東宮?」

  這是這陣子太子妃第三次這麼問了,蘇璘微微起疑。

  「太子妃是否太在意朱太傅了?」忍不住問出口,想想又覺得不對。

  太子妃沒機會遇見朱太傅才是,但太子妃的反應又著實古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過是隨口問問罷了。」為免被蘇璘看出端倪,她起身接過琴,往錦榻前的小几擱下,纖長的指隨意撥過。

  「太子妃,這盒裡裝的是珠貝打磨的義甲。」她趕忙再將一隻盒子遞上。

  梁歌雅接過手,裡頭珠貝打磨得薄透,可以想見撥弄琴弦時那聲音有多情脆。想著,她便戴上義甲,右手輕抹弦,琴音脆亮繚繞如珠玉落盤。

  她左手按弦,右手挑撥抹刷,瞬間自成一曲,那琴聲鏗鏘有力,宛如戰馬出征,旋手一抹,出征的號角忽響,雙手一靜,萬物俱寂,右手再輕攏慢捻,恍似戰事起,兩軍對峙,正一一試探彼此,隨即琴音急刷成雨,亂撥如風,猶若千軍萬馬齊發,聽得蘇璘心口一顫。

  待一曲結束,她還回不了神,彷彿真上了一回戰場。

  「蘇璘?」瞧她傻愣愣地沒吭聲,好笑喚著。

  「太子妃竟有著超群的琴藝啊……」她激動得不能言語。

  原以為交把琴給她,不過是給她打發時間,隨便撥弄好玩,沒想到看似野馬的太子妃,竟有這等琴藝。

  「我娘的琴藝才叫一絕。」她依舊笑著,隨手撥著琴。

  「我有些生疏了。」

  雖說她喜歡習劍練棍,但一些姑娘的才藝,除了女紅外,娘全要她學足,所以她琴棋書畫自有一定的水平,但在鎮朝侯府什麼都沒有,只好練練棍,排解太過空閒的時間。

  「這哪生疏了?太子妃要是在下個月的秋賞宴上露一手,肯定要嚇死一些嬪妃。」

  她蘇璘待在宮中近三十年,什麼樣的琴聲沒聽過,由她口中道出的,自然是最公允的。

  「百花宴?」

  「是啊,本該前兩日舉辦的,但因為皇上龍體微恙延到下個月,依照宮律,後宮嬪妃和太子、王爺都得列席,即正是嬪妃們使出絕活,換得封賞的好時機呢。」蘇璘說著,已經開始幻想太子妃技冠全場的畫面。

  梁歌雅嫌棄地皺了皺鼻。

  她最不喜歡那種場合了。琴藝重在修身養性,要是拿來比較炫耀,未免太無趣。

  兩人再聊了些瑣碎小事,蘇璘便先行告退。

  看著雨勢不停,梁歌雅心煩地撥著弦。

  一點一挑,一抹一刷,琴音低鳴如泣如訴,曲音婉轉,如穿雲霄,驀地一切靜止,彷彿凌駕高處難覓去處,猶如眼前的她,但心思一轉,又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人生苦短,作樂須盡歡,她不貪榮華富貴,只貪怡然自在,心無一礙,自得喜樂,她不要庸人自擾,要靜心沉定,一旦慌亂,只會損人害己……

  「一絕的琴音。」

  那熟悉的噙笑嗓音傳來,她猛地抬眼,竟見他就在窗外,她趕忙將琴擺好,驅前看著他問:「太傅,你的傷可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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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2 00:40:3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原來非太傅

  一聲太傅讓巳九蓮的臉色微僵,但一會又掀起自嘲的笑。

  「一時半刻還死不了。」

  是他順水推舟扮起太子太傅,可如今聽她這般喊他,真不是普通的刺耳。

  「說這什麼話,我這幾天一直擔心著你,就怕你的傷勢惡化,甚至夜夜到蓮池曲廊等你,卻始終等不到,教我急著呢。」她連珠炮地說著,不忘審視他的氣色,確定他臉色紅潤不帶病氣,才總算安心。

  「擔心我?」他噙著慵懶的笑。

  她等了幾夜,他是不清楚,可那一夜他本要現身,卻見巳太一到來,心底一惱就不想見她了。

  「你是因為我才受傷,我怎能不擔心。」她沒心眼地說,顯得理直氣壯極了。

  但這般說詞卻不是巳九蓮想聽的。

  「就如此而已?」他要的是她的心動。

  「不然呢?」

  他沒轍的搖著頭。

  「我有東西要拿給你。」說著,他乾脆推開窗子,直接躍入屋內。

  這舉措嚇了梁歌雅一跳,正覺不妥,要出聲請他離開時,他卻將手裡的油紙袋遞了過來。

  「這是什麼?」她接過手。袋裡的東西還熱著,隱約聞到陣陣熟悉的氣味。

  「打開不就知道了?」

  她打開來,入目的東西讓她心頭一動,猛地抬眼,才發現他肩頭和發都提成了一片。

  「你……去幫我買雜芋餅?」

  「讓你解解饞。」他漫不經心地說著,不承認自已是為再見她那日的笑簫而這麼做,反倒說服自已是為下猛藥,徹底收買她的心,才冒著雨特地去買。

  「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粱歌雅怔怔地看著他,說不出心底是怎樣的滋味。她從小甚少鬧情緒,可有時嘴饞得難受,想吃什麼要是沒吃到,心裡就是不舒坦。記得有回半夜鬧著要吃沙河粉,爹特地跑到食堂,求著大廚開伙。

  那時,也是近乎這種感受,彷彿自己被人捧在掌心裡疼著。

  他疼她嗎?正想著,外頭突然傳來蘇璘的聲音,她趕忙推他離開。

  「你快點走,要是被人瞧見就糟了!」

  巳九蓮撇撇唇。

  「讓我看看誰敢趕我走。」這傻,他能踏進她的寢殿,怎麼她一點都沒起疑?

  「你!你私闖我的寢殿,不知道會惹出什麼大事嗎?」她用力推著他,偏偏他硬是八風不動,而蘇璘的腳步聲逼近,她己不及阻止——在門開的瞬間,她只能將他護在身後。

  瞅著她保護的姿態,巳九蓮微揚起眉。

  她的個頭是不算太矮,但也不過到他的喉問,是要怎麼遮得住他的身形?

  而進門的蘇璘不禁一愣。

  瞧她神色變換著,梁歌雅急聲解釋,「蘇璘,別喳呼,我和他之間什麼事都沒有,你千萬別誤會。」

  蘇璘不解地看著她,再看向垂眼低笑的太子伸出雙臂將太子妃擁入懷裡,當下趕忙垂眼,面頰一陣熱。

  梁歌雅嚇得掙扎,回頭要推開他,但不知他是打哪來的蠻勁,竟箍得她掙脫不開。

  「你太放肆了!」她惱斥。

  這人是怎麼回事?竟當著蘇璘的面輕薄她,敢情是活膩了?

  「蘇璘,我太放肆了?」他俯近她,熱氣吹拂過那雪白頸項。

  「不……」蘇璘羞故答道。

  不?梁歌雅錯愕。蘇璘不是該長篇《女戒》說個沒完沒了,目睹朱太傅抱著她,她竟不覺放肆?

  「聽,蘇璘覺得不呢。」他低低笑著,唇有意無意地拂過她的頸項。

  她頓時泛起陣陣雞皮疙瘩,回頭一瞪,卻對上他笑得那魅的眸,心頭狠狠地一顫。

  蘇璘聽著覺得古怪,思索一番,不禁問:「殿下是不是在戲弄太子妃?」

  梁歌雅睦目。

  「殿下?」

  聽太子妃像鸚鵡學舌,蘇璘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側。

  「太子殿下怎能戲弄太子妃?」

  「蘇璘,你不懂,這可是閨房情趣。」巳九蓮很滿意懷裡的人兒不再緊繃,擺擺手要女官離開。

  「奴婢告退。」蘇璘立刻退出殿門外。

  寢殿裡間靜無聲。

  好半晌,梁歌雅才聲音沙啞的啟口。

  「你騙我。」

  「沒有。」

  「你還敢說沒有?!」她惱火地使勁掙開他,拿油紙袋丟他。

  「你騙我是太子太傅,你……」她不敢相信,自己竟被人給騙得團團轉!

  還記得,當初蘇璘說太子要她前往鎮朝侯府,免得自己又像野馬似的跑出府…如今想來,這一切根本是他的算計!但她哪想得到,那個馬車上的尊貴公子就是當今太子。

  「這可冤枉了。」巳九蓮撿起袖紙袋,汕汕地提醒她,「從一開始,就是你先誤認我的。」

  她一愣,完全無從反駁,確實是她自作聰明地當他是太子太傅,可是——「你明知道我錯認,就該跟我說。」

  梁歌雅又羞又惱。虧她剛剛還想保護他,如今想來根本是笑話一場。

  「為何要跟你說?我要是跟你說了我的身份,你可會用原本的態度對我?」他噙笑反問。

  梁歌雅這下答不出了。如果是太子,她自然會防備……她真是笨透了,明明就覺得他的儀態和氣質不像尋常人家,她卻像被什麼蒙蔽了心,不曾深思,甚至刻意忽略。

  「瞧,你答不出,那就代表你不會打從心底交我這個朋友。」巳九蓮甩著油紙袋,然後突地拋給她。

  梁歌雅下意識地接過手,那溫熱的雜芋餅,教她想起那天與他遊逛夜市集的點滴,心頭頓時百感交集。

  「你本來就不是我的朋友……如果你當我是朋友,為何要瞞騙我,甚至還求皇上指婚?」說著,她緩緩抬眼。

  「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有些事,就算搗上耳朵,還是會傳進她耳裡,有些事,就算不想知道,但當太多蛛絲馬跡一一浮現,她很難不做聯想。

  兩人才在撥水節見過,八月時皇上就將她指給他,還特地要蘇璘到鎮朝侯府看守她,擺明是非要她嫁進東宮不可。

  誰會要一個無用之物?宮中的勾心鬥角時有耳聞,有利者為友,無利則捨棄,而她呢?他到底貪她什麼?

  然而,不管如何,那晚他願意帶她出宮,她是開心的,已經有許久沒有那麼開心。

  「我想從你身上得到什麼?」他低低笑著,徐步逼近。

  「我貪你的美貌,我貪你的與眾不同,而且我還可憐你孤女的身份,可憐你被囚在鎮朝侯府裡當棋子,所以我拉你一把,你該感謝我的。」

  「我一點都不可憐,可憐的是用自以為是的眼光看我的人。」她不信。

  撥水節遇上她,他派人調查她,因為想幫她而將她迎入東宮?天底下有這種幫法嗎?根本是把她從小牢籠帶進個大牢籠裡。

  「那麼我可憐你丟失了父母遺物,成不成?」話落,他從懷裡取出一樣東西。

  梁歌雅怔怔地看著那短匕,顫聲問:「它不是被拿走了?」她雖然心疼失去父母留下的遺物,可沒有一樣身外之物能比得上人命,所以她便讓自己作罷不再想,沒想到還有失而復得的一天。

  「這幾日忙著要找到這把短匕費了點時間,總算在一家當鋪找著,也循線逮到那宵小,直接押進官府。」

  她難以置信地接過手,緊緊地抓著它。

  「所以你這幾日都沒到蓮池曲廊,是因為在追查這把短匕?」

  「它可是你爹娘留給你的遺物,就算翻遍整座將日城,我也會把它給找出來。一瞧她眼眶泛紅,顯見她是如何重視這把短匕,可在那當下,她選擇的是先抬他的傷。

  無法否認,他因為她那時的抉擇而感到愉快。

  他要的就是她的全心全意,在她眼裡,唯有他才是最重要的。

  「謝謝你……你救了我,還替我找回短匕,我該怎麼感謝你?」

  「怎麼感謝呢?有句話是這麼說的,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他皮笑肉不笑地說。

  知道他是在記恨她剛剛說得太過火,她撅然地垂下小臉。

  「我要你,是因為你美,我要你,是因為你善良,我要你……就是想要你,就這麼簡單,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橫豎你人都在東宮裡,已是我的太子妃,信不信都無法改變什麼。」他喜歡一點就通的聰明女人,花點時間馴服更是種情趣,順毛逆毛怎麼梳他會拿捏得當,把她給整治得服服帖帖。

  「我……」她的舌頭像是被貓吃了,半句話也吐不出來,熱度從頸項一路燒上臉蛋,這會更是不好意思抬起頭來。

  要說他是作戲,也實在沒必要做到這地步,將日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想在幾天內找到這把短匕,也不是簡單的事,肯定是花費了極大的心血,再者,他代替皇上處理朝堂之事,還得分心幫她找短匕,甚至幫她買了雜芋餅……

  他說的沒錯,要是他沒有隱瞞身份,她待他肯定有所成見。

  一連串反省下來,梁歌雅覺得羞愧了。想想她也不知何時變得自以為是,彷彿進了宮,每個人都成了不可靠近的壞人。

  是她先築出心防的,又怎能怪他騙她。

  眼下該怎麼辦?她微抬眼偷盤著,就見他大刺刺地坐在錦榻上,臉上沒什麼表情,看不出喜怒。歎了口氣,她認命地走過去,情了情喉嚨,怯怯的開口,「太傅……」

  「誰?」他掏了掏耳朵。

  她咬了咬唇,暗罵自己改不了習慣。

  「不是,是太子……」就差一個字嘛,幹嘛這麼計較。

  「我姓太名子嗎?還是你也是我的奴婢不是我的太子妃?」他笑瞇眼,眸底卻顯露出不快。

  梁歌雅抓緊短匕,咬了咬牙道:「對不起啦……小九蓮。」

  他驀地瞪大眼,難以形容聽到這種叫喚心底是怎樣的感受。

  「你就非得加個小字不可?」他二十有五,真的不小了。

  「可這種叫法比較像一家人嘛……」而且要她開口喚他名字,很羞人耶。

  「我不喜歡。」從小到大沒有任何人喚他小九蓮,那種噁心至極的叫法,也只有她這種兒時有爹娘疼愛的人才喚得出口。

  她垂下小臉,想了下,再喚道:「小九。」

  巳九蓮不禁抽動眼皮。

  「小歌雅,你故意的。」

  她唉味一聲笑出來。

  他迅速起身要抓她,她跑得更快,一下就跳到床上去,還止不住嘴邊的笑意。

  「你好大的膽子!」巳九蓮豈會放過她,她跑他就追,三兩下便把人給勾進懷裡。

  「叫我小九?當我是路邊的貓構不成。」

  「鬧著玩的。」她難得尖叫,縮肩笑著。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以為我是你能夠鬧著玩的嗎!」他粗聲粗氣地吼著,可那成串銀鈴笑聲其實流徜進他以為冰封的心,是他聽過最美的聲音,彷彿空靈的天籟,觸動了他的靈魂。

  「對不起嘛。」她扁嘴裝可憐。

  他微瞇起眼,臉還板著,但唇角微微顫動,像是被她的笑意給感染的而固守不住,就連他的心也被拉扯著,不住的鼓噪。

  「不氣了?」她笑露編貝。

  她要的很簡單,只要懂她,知道她想吃雜芋餅便陪她一道吃,知道她不捨得短匕就幫她找回,哪怕他待她還有許多瞞騙,她也願意信他,甚至把心交給他。

  他哼了聲,略鬆開她。

  「趕緊吃餅,涼了就不好吃了。」

  說完,乾脆把她拉下往床上一坐。

  梁歌雅喜孜孜地吃著雜芋餅,捏了一口問:「要不要吃?」

  像個大爺似的,巳九蓮微張嘴等著。

  她苦笑搖頭,心想他既是自己夫婿,餵他也無妨,就把雜芋餅送到他嘴裡,然而他咬得極快,連她的手指也咬住了。

  「啊……」她想要抽回手,卻感覺他的舌正舔著自己的指頭,登時羞紅了臉。

  「你你你……」

  看她羞得連玉潤耳廓都紅透,他更加的心蕩神馳。

  「快吃吧。」他催促著。

  「我、我在吃了啊。」她小口小口咬著,心跳得有些不順。

  過往以為他是太傅,一旦他有些過分親密的舉措就覺不妥,而今知曉他的身份,似乎一切都名正言順了,可太名正言順,反倒教她覺得很難為情。

  「吃完我買的雜芋餅,就輪到我吃你。」

  「吃……吃我?」她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巳九蓮湊近,探出舌往她臉煩舔過,嚇得她搗著臉,險些放聲尖叫。

  「你要做什麼?!」她心跳加劇,想起小時候半夜哭著找娘,卻發現爹娘都沒穿衣裳地睡在一塊……對了,蘇璘說過夫妻同睡一床,就是在行周公之禮。

  所以,他所謂的吃,就是想要她的身子?

  「你說呢?」

  「等等、等等。」她忙往床內側退。

  她沒有心理準備,雖然蘇璘早交代過,可她根本沒放在心上,畢竟太子一直沒出現,她當自己被打入冷宮,以為兩人會一直是對有名無實的夫妻,哪裡曉得他早就現身,現在還打算將生米煮成熟飯!

  「等什麼?難不成還要等著蘇璘伺候?」

  「我還沒吃完!」她趕緊揚著吃不到一半的雜芋餅當借口。

  「冷了,別吃了。」他搶過手,往後一丟。

  「等等!」

  他不由分說張口封了她的唇,她驚詫地瞪大眼,趁她微愕之餘,他的舌竄入她唇臉裡,撩撥她的情慾,她不知所措到連心跳都亂了序,彷彿快要喘不過氣,又驚又慌的,而淚水己在眸底打轉。

  「你這是怎麼著?」他好笑地在她的唇上琢了下。

  「我不知道……」她手足無措,不敢看他。

  那嬌羞模樣和她平常豪爽作風大相逕庭,教他看得目不轉睛,下腹一緊,他口乾舌燥,伸手輕扯著她的腰帶,卻見她渾身顫得厲害。

  「怕嗎?」

  她搖搖頭,看他拉開她的衣襟,長指在她不曾被他人碰觸過的肌膚上游移。

  「討厭嗎?」他粗嘎喃問,咬開抹胸上的繫繩。

  她屏住氣息,別說開口,連動都不敢動,當那濕熱吻上胸口,她體內頓時翻起驚濤駭很,身子也繃得更緊。

  「別怕,我不會傷著你。」他沙啞著聲音保證,逐而褪去她的衣裳,那嫩白肌膚像是染上玫瑰色般,美得令人想以唇舌膜拜。

  「歌雅……」

  真美……他沒想到自己竟能得到如此完美的女人,一個聰領又有美色的女人,是他親自挑選的太子妃,最有價值的棋子。

  梁歌雅覺得像是遭火焚身,尤其是他唇舌肆虐過的每一處,燙著、顫著又酥麻著,磨人的滋味在體內不斷翻騰,她無法反抗,只能沉淪,領略那陌生又令人顫慄的情潮。

  直到當他的吻滑落在私密處,她幾乎要發出尖叫,不敢相信他竟這麼做,與此同時那快意隨著他的舔吮像在休內爆開,猶如巨大的漣漪,一圈圈地往外蕩,沖擎得她的心魂像要被分離。

  而當他的手指侵略著她,在她體內徐緩地抽動,一道難以形容的痛楚棍著弔詭的愉悅,從那地方蔓延到四膠百骸,教她不住地顫抖,直到他突然停下動作,微微退開。

  她氣息紊亂,當耳邊傳來衣物的聲章,她張眼看去,只驚見他褪去衣物。

  在那斯文俊美的面貌下,竟有著精實的好體魄,不像武將那般剛硬,又不似文官那般溫弱,是一種恰到好處,寬肩下的胸蹚像是刀系似的,腰腹處肌理分明,而底下……

  她羞得捲起被子,連人帶被滾到內側去。

  「我親愛的太子妃,你想逃哪去?」

  被子被他一把掀開,接著往床下一丟,梁歌雅幾乎要尖叫,不知道雙手到底該遮哪,是要遮他還是遮自己,還是乾脆遮雙眼算了。

  「都不用,用我的身體遮著你不就好了。」

  說著,他已經欺近她,緩慢地進入她的身體。

  她猛地抽氣,他卻溫柔吻上她的唇,唇舌糾纏問,像是逗弄著玩鬧著,也悄悄轉移著她的注意力。

  下一刻她的世界像是被徹底撕裂,她再也變不回以往無憂無慮的小歌雅,從這一刻開始,她是巳九蓮的妻,金烏王朝的太子妃。

  而她,心甘情願為他折斷羽翼,做一隻不自由的金絲雀。

  打從有了夫妻之實後,兩人朝夕相伴,她膩在他的懷裡,他則撫著她的髮,吻著她的煩。

  梁歌雅發覺,自己漸漸體會到當年娘為愛癡狂的滋味。

  原來,愛上一個人,會讓人的心產生這麼大的變化,如今她感覺自己不再無依無靠,像是飄零的落葉,找不到歸根之處。

  但纏著他還是有分寸的,她可不想有朝一日,害他成了昏君。

  「小九蓮,該起床了。」看著外頭天色已經大亮,她推了推他。

  入秋後,天色不再如夏日那般燦亮,一股蕭索的氣息瀰漫在寢殿外的庭園問,萬物調萎,但卻開始傳來陣陣的木揮香。

  「吻我。」他雙眼未張,啞聲要求。

  她瞪著他,以指代唇,在他唇上壓了下。

  但還來不及縮回,他便咬上她的手指,且咬著不放。

  「喂,會疼的。」她抓著他的手反咬一口。

  驀地,他微瞇起眼,起身將她壓制在床上。

  「不聽話的太子妃,要怎麼處罰?」他粗聲粗氣地恫嚇著。

  「親頰。」她笑瞇眼道,壓根不以為許。

  在她眼裡,他是紙紮的老虎,怒火全都是假的。

  「這不是便宜你了?我要……」

  恐嚇未竟,外頭傳來持祿很無奈的嗓音。

  「殿下……皇上有旨,要殿下和太子妃陪侍用膳。」

  梁歌雅聞言,趕忙推著他。

  「還不快起來,父皇等著呢。」分明是扶天子令諸侯的口吻,還摻著一絲的得逞笑意。

  巳九蓮為她的天真而咽嘴搖頭。

  「你以為把父皇端出來我就怕了?」

  「可父皇在等咱們一起用膳呀……」

  這幾日,他們常陪父皇用膳,而父皇的氣色也一日日地轉好。在她看未,家人一道用膳是天經地義,哪像他們以往,總是一人一處,飯菜吃起未都不香了。

  「跟父皇說咱們正準備生娃兒,沒空陪他用膳。」他笑得傭那。

  「你你你……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羞不羞?」梁歌雅小臉紅通通的,不住地推著他。

  「不可以啦,天都亮了,你快點起來。」

  「把床慢拉下,天就黑了。」他順手解開床慢,隔絕了天色,瞬間昏暗不少。

  「與其陪父皇用膳,咱們倒不如趕緊生個娃兒讓他開心。」

  「可是……」來不及抗議,她抵擋不了他野蠻的行徑,由著他帶領,墜入甜蜜折磨裡。

  待結束後,都快要日正當中,巳九蓮滿意了,決定帶她陪父皇用午膳去。

  「不去了!」她生氣了,偷偷瑞他一腳。

  他垂眼看著她,剛搭上的外衣又褪下,嚇得她趕緊抱著被子爬下床。

  「你還想做什麼?」

  「有人想賴在床上,我陪著一起。」她跑他就追。

  「少來!」她嬌笑著,閃避他的魔掌。

  寢殿裡滿是兩人的笑聲,讓守在外頭的宮人不禁跟著展顏。

  兩人笑著鬧著玩著,儼然就是一對恩愛的新婚夫妻。

  後來,巳九蓮又帶著她溜出宮,到賣雜芋餅的鋪子去,就為讓她解解饞,結果就聽那老闆娘說:「夫人,你家相公可真疼你,有回下著大雨,他還特地跑未買餅,結果那天也不知怎麼回事,客人多到數不清,他一等就是半個時辰,身上還淋到雨呢,說是因為你愛吃,再久也得等,真羨煞我了。」

  梁歌雅聽著羞紅了雙頰,心底甜滋滋。

  那晚的事,她記憶猶新,但他沒說等了多久……這人看起來就不是那麼窩心的人,偏偏舉措總出人意表,教人驚喜又感動。

  抬眼看著身旁,面有故然的男人,她不禁打趣道:「相公,你對我真好。」

  「是啊,愛妻,你該知道我早己把你擱進心裡了。」他皮笑肉不笑說。

  她哈哈笑著。儘管他的表現彆扭又不可愛,可她知道,這個人是愛著她的。

  沒想到進了東宮竟能讓她覓得真愛,就算是牢籠,有他的地方,就是她的家啊。

  「先警告你,別再點一桌的浮水千層酥餅。」

  「你會幫我吃的嘛。」她嘿嘿笑著。

  「唉,想當初就是吃到你的口水,才會栽在你手裡。」他搖頭歎氣,拿看小人的眼神打量她。

  「小歌雅,你的心機真重吶。」

  「嘿,你那時也說是我先拈到你口水的,你……」

  她話未完,驚見他揚起手,寬袖隔絕著外人視線,而他傾身吻上她的唇。

  轟的,紅潮爬上她的臉,梁歌雅只能蹚大美目,征怔的看他笑得像偷腥的貓,完全反應不過來。

  「那就當是你被我給騙了。」他得意的宣告。

  她應該要回嘴,可她沒辦法,她的心跳得快要衝出胸口。

  這人的臉皮是拿什麼做的,在大街上也敢明目張膽地親她……可,她不討厭呢,她是不是在不知不覺中被他給帶壞了?

  看他笑斂長睫的模樣,她跟著染上喜悅。

  管他的,他們是夫妻,偶爾有失禮教,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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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2 00:40:5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秋賞驚四座

  九月底時,巳慎思的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於是補辦的秋賞宴也同時帶有慶賀龍體康復之意,就連百官以及其家眷也破例得以進宮同歡。

  地點就選在金闊宮後方的楓苑,三座亭台樓閣穿過一片燦紅楓林,由拱廊穿銜,接連到明華池畔的海林裡。

  「太子妃,這身打扮太樸素了。」瞧她身無首飾,蘇璘直想再拿些金步搖往她頭上妝點。

  「這樣就好。」梁歌雅趕忙站起身,就怕再坐下去,蘇璘會失心瘋地把檬盒裡的首飾全加到她頭上去。

  「可是……」

  「歌雅。」

  門開瞬間傳來巳九蓮的聲音,她寢殿內的一干宮女齊齊欠身問安。

  巳九蓮擺擺手,笑睇著她。

  那笑意溫煦透著那氣,令她不由得臉紅心跳。

  「時侯差不多了。」

  她回神,笑著牽住他的手。

  「走吧。」

  一行人浩浩蕩蕩,旭拔在前開路,持祿和蘇璘領著一干宮人簇擁在後,走了幾步,梁歌雅不禁歎氣。

  「不過是參加秋賞宴,需要帶上這麼多人嗎?」

  「這是儀仗,後宮嬪妃想帶多少人還得技照品級,過與不及都於禮不合。」巳九蓮簡單地解釋著。

  「麻煩。」她小聲咕咳,一邊走上曲廊,卻瞥見蓮池裡有不少翻肚的魚,不禁皺起眉。

  「怪了,這是怎麼回事?」

  蓮池曲廊就位在東宮三大主殿中央,是進宮的必經之道。

  巳九蓮不甚在意地瞥去一眼。

  「八成是昨兒個入夜氣溫陡降,把那些魚兒給凍死了。」說著,又輕聲喊道:「持祿,差人把這些死魚全都撈上,別擺在那兒顯得晦氣。」

  「奴才遵命。」持祿趕緊找宮人去處理,一群人繼續朝楓苑而去。

  晌午過後,百官聚集,皇族和後宮嬪妃全數到場。

  「小歌雅。」在皇族一一請安後,巳慎思瞧見梁歌雅便將她招到面前問:「這玉釵真這麼得你喜歡,朕每每瞧見你,你頭上都只有這支玉釵,怎麼不多戴些首飾?這樣未免顯得太樸素了些,朕賞給你的那些,你不喜歡嗎?」

  梁歌雅一身淡黃繡鳳紋大儒衫,勾勒出她玲瓏有致的身段,長髮也梳了個象徵身份的高髻,可頭上就只有一支綠頭帶金穗的玉釵,在眾嬪妃之間,她的打扮顯得寒槍,甚至就連百官千金都比不上。

  「父皇,我本來就不愛首飾,這玉釵勉強戴上,那是因為……這是他送的。」她嬌羞地垂下眼,扯了扯身旁的巳九蓮。

  巳慎思聞言微瞇起眼打量。

  「但這玉釵並沒有任何出奇之處,也不是宮中所有……九蓮,你是上哪找來的?」

  「回父皇的話,那是有回帶她出宮時買的。」收斂起慵邪氣質,他在巳慎思面前扮演文質彬彬的好兒子。

  雖然已經看過許多遍,但梁歌雅還是難以習慣。她比較喜歡他原本的樣子,有點壞、有點痞,但最真實。

  「你們出宮?」

  「父皇,是她強迫我帶她出宮的。」巳九蓮立刻把事都往她身上推。

  梁歌雅瞪大美目看向他。

  「喂,明明是你騙我出宮的。」

  「你要是沒動心,我騙得了?」

  「我……」

  「承認吧,明明就是你拐我,還拉著我吃了兩塊浮水千層酥餅,一鹹一甜……」話到一半,他驀地怔住,驚詫自己竟在父皇面前顯露真性情,抬頭偷顧父皇一眼,卻見他只是笑得一臉和藹,彷彿他早己看穿他的本質,也很滿意他流露本性。

  「你自己也很嘴饞好不好,哪次沒吃光?」她皺了皺鼻,隨即向巳慎思告狀。

  「父皇,他欺負我。」

  巳慎思卻是放聲笑著。

  「好,很好。」這是他理想中的夫妻相處模樣,就像民間百姓一樣。

  他辦不到的事由兒子完成,也是美事一樁。

  話說回來,也是因為九蓮娶了小歌雅,否則他又怎能看見兒子這最真實的一面。

  「父皇,他欺負我很好囑…,,,」她可憐兮兮地扁著嘴。

  「我不欺負你,你怎能有娃兒?」巳九蓮湊在她耳邊低喃。

  她抬眼瞪他,小臉燒紅似火。

  真沒個正經,在這地方說什麼,他不羞,也替她這個聽見的人著想好不好?

  巳慎思打量兩人。小歌雅臉上滿是嬌羞,而九蓮眉眼俱是逗人的笑意,可見兩人之問有了夫妻之實,亦打下夫妻情感的基礎。想著,他滿意的點點頭。

  「來吧,你們小兩口就坐在朕的身旁,待會陪朕一道看雜戲。」

  「好。」梁歌雅攙著他,回頭朝丈夫扮了個鬼臉。

  巳九蓮啼笑皆非,跟在身後,瞧父皇不知道對她說了什麼,教她露出一抹又羞又開心的笑,當下眉頭微攏。

  那是種很微妙的感覺,硬要形容的話,就像是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即將被竊奪似的令人不豫。忖著,他為之失笑。想哪去了,她能跟父皇親近不正是他所期望的,如此一來,父皇會更願意下放一些權力給他,讓他得以探入六部,挖開藏污納垢之處。

  所以這是好事,他該要高興的,但為什麼胸口就是覺得不舒坦。

  突然,後頭有人輕喚。

  「太子殿下。」

  他回頭,見是孔貴妃一家人,便領首笑道:「貴妃,七哥,皇嫂。」話末,還特地朝崔雲良微微一笑。

  那暖如煦陽的笑教崔雲良芳心悸動,同時也更加懊惱。要是當初來得及趕走梁歌雅,如今貴為太子妃的就是她,她的夫婿會是個真龍天子,才不是那個冷模的木頭。

  不過,巳九蓮的招呼只是點到為止,隨即向前走去,在妻子身旁落坐。瞧她和父皇談笑風生,他暗暗收斂心神,不讓她左右了自己的思緒。

  皇族己都坐在亭台裡,皇后在父皇的左側,而孔貴妃和巳太一及他的兩位正側妃子,就坐在他的右前方。

  光看父皇安排的位子,便可推斷眾人在他心中的重要性,但光這樣是滿足不了他的,唯有將所有妨礙都剷除,他才能真正地安心。

  「開戲了。」底下綵樓早已搭好,戲班成員已經上台,巳慎思一一說著,像是在為梁歌雅講解。

  梁歌雅看向綵樓的餘光不時偷盤著丈夫,發現他似乎不是很開心。

  秋賞宴請來民問有名的春風閣雜戲團,噴火穿圈踩高蹺,末了還演出一場戲,戲名「春秋太平」,是將當今皇上大大歌功頌德了一番。

  巳慎思看出興味,不住地笑著,還與坐在身旁的梁歌雅聊起戲曲。

  戲到底在演些什麼,幾個皇族人根本不知道,因為他們的目光一致鎖定在梁歌雅身上。

  巳九蓮知道那些人在想什麼,儘是一些污穢不堪的臆測,而他自然清楚父皇和歌雅之間再清白不過,這些假像是他刻意造成的,但此刻他卻為此煩躁不己,甚至生出一股衝動,想要帶著她離開。

  思慮正動,身旁響起掌聲,他隨意拍個兩下應和,慶幸終於結束了。

  巳慎思吩咐給賞,隨即又問:「朕今兒個心情極好,有誰要上綵樓表演才藝?朕重重有賞。」

  說得像是臨時決定,但誰都知道,秋賞宴本就是讓後宮嬪妃使出渾身解數,吸引皇上注意的場合,戲班不過是炒熱氣氛罷了。

  才說著,早有美人準備妥當而來。

  那美人只著抹胸和束膝寬褲,待樂師的絲竹聲落下,扭胺擺臀,妖燒絕艷。

  梁歌雅見狀,轉頭看向身旁的丈夫。

  「看著我幹嘛?」她那盯場似的目光,教他輕抹笑意。

  「你覺得好看嗎?」她問。

  「還不錯。」

  她抿了抿唇再問:「好看的是人還是舞?」

  「你說呢?」他壞心眼地反問。

  她瞇眼瞪他,低調地警告著。

  她的在意不需要言語,透過動作就能讓他感受,這一點對他很受用。

  美人舞畢,巳慎思派了扶貴賞銀,一會又有嬪妃上綵樓唱曲,那嗓音輕潤如玉,如黃鶯出谷般。巳慎思忍不住問她是誰。

  晏皇后淡聲回道:「皇上,那位是周采嬪,去年選秀挑的。」

  巳慎思微瞇起眼,細細聽著那唱嗓。

  梁歌雅立刻又看向丈夫。

  「又怎麼了?」他好笑問。

  「我也會唱歌。」她悶聲道。

  「喔?」

  「我可以唱得比她好。」

  「是嗎?那麼待會換你上去。」

  「不要。」她唱歌不是想要搶人風采,是想要唱給心上人聽的。

  巳九蓮不禁莞爾,故意裝出興味,欣賞著接下來的表演。

  就在大半的人都表演完畢,以為這場宮宴就要結束時,孔貴妃站起身,推薦道:「皇上,雲良從小習琴,想在秋賞宴上獻技,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有何不可?」

  孔貴妃使了記眼色,立即有宮人捧琴上來,擱在崔雲良面前的小几上,只見她淺淺一笑,撥弄琴弦,那琴音清澈動人,彷彿河浪拍岸匯流大海那般逐而磅礡,氣勢懾人。

  一曲方歇,巳慎思喜出望外,「來人,賞捻金絲妃冠一頂。」

  「遵旨!」扶貴趕忙差人去取。

  崔雲良笑逐顏開地謝過皇思後,揚著驕凌的笑看著表姊。

  「歌雅,我聽說姑姑琴藝可是一絕,就不知道你有沒有得到真傳。」

  沒想到她會把矛頭指向自己,微微一怔的梁歌雅正待開口,巳九蓮已經代替她下令,「來人,備琴。」

  早在後頭等候多時的蘇璘趕緊抱著皇上賞賜的琴擱在她面前。

  梁歌雅沒好氣的瞪了丈夫一眼,像是在惱他自作主張。

  琴都擱下了,她能不彈嗎?

  歎口氣,她裝上義甲,輕聲道:「獻醜了。」話落,才碰琴,卻鏘了聲,明顯走了音。

  四下立刻很不給面子地響起竊笑聲,她也不惱,反而嘿嘿乾笑著。

  「太久沒彈,有些生疏了。」事實上,是太多人盯著她,教她有些緊張啊。

  巳九蓮索性替她搬動坐席,讓她面對著他。

  「彈首曲子給我聽聽。」他笑道。

  她晚他一眼,抿著恬柔笑意,探吸口氣。雙手一放,蔥白十指在琴弦上輕捻慢點瞬轉快抹速撥,原本繚繞婉轉的琴聲變得脆亮如撕帛,高亢又纏綿,引得眾人喝采,更教巳慎思聽得忘我。

  「那是吟歌的十六琴技啊……」他啞聲喃著。

  一旁的晏皇后像是不以為然,無趣地別開眼。

  在琴音陡高又急落,好似飛爆落入泉底只剩塗徐水流時,她像是在思索什麼,直勾勾的看著丈夫,然後啟口輕唱道:「郎啊,我在佛前求……」

  清亮嗓音穿透雲霄,彷彿連大地都為之震動,如泣如訴,教在場的人不由得心神蕩漾,就連巳九蓮也怔怔地睇著她。

  她嬌羞地看著他,再唱道:「供佛藏花心,求佛借月光……求得一世共枕眠,再求來世共纏綿。走過奈何飲過揚,忘卻今生不忘郎。」

  對上她的眼,那情歌像是她最真切的告白,教他心頭顫著。

  「郎啊,你可要記得……當花香飄過,襲上心頭,那就是我。求你……踏著月光……尋找我……」

  那嗓音如泣如訴,絲絲入扣,唱得聞者側然,配著那餘音縹渺的琴聲,像會勾人心魂般。

  眾人如癡如醉,而就在琴音欲止的瞬間,一道沉醇的嗓音響起,「歌雅,我在佛前求……」

  梁歌雅一怔,難以置信地瞅著他,卻見他對她眨了眨眼,噙笑再唱。

  「供佛藏花心,求佛借月光……求得一世共枕眠,再求來世共纏綿。走過奈何飲過揚,忘卻今生不忘你。」

  她回神撥弄著琴弦,雙眼發燙的與他對視,彷彿這一瞬間已是永恆,她得到了最想要的。

  「歌雅,你可要記得……當微風輕揚,拂過髮梢,那就是我。求你……守著月光……等待我……」

  她掐抹彈點,琴音明顯走調,可她管不了,只因她得到這世間最動人的諾言,她心跳急速,震得她的胸口發痛,痛得她紅了眼眶,但這一剎那,她卻笑抿深情,與他忘我對視。

  那抹笑蕩進巳九蓮的心底,徐徐地蕩漾著。

  女人的笑有著不同的風情,然而她此刻的笑不艷不妖,只柔情似水地往他心間鑽,緊緊地束縛著他,教他怎麼也移不開眼,直到——父皇大聲地喊道:「好!」

  如雷掌聲響起的瞬間,他才回過神,驚覺方纔他簡直像是著了魔,什麼也無法多想,眼裡心裡只有她一人。

  他這是怎麼著?鬼迷心竅了不成?

  「來人,賞捻金絲團龍后冠。」巳慎思話一出口,眾人莫不看著他。

  后冠?皇上給了太子妃后冠,就是在表明,日後帝位非太子殿下莫屬,任誰都改變不了這決定了。

  孔貴妃當下沉了臉色,就連鮮少顯露情緒的巳太一也微微地瞇起眼。

  而崔雲良則惡毒地瞪著梁歌雅。本未是想害她出洋相的,豈料她琴技更高一籌就算了,竟連唱嗓都深獲好評,硬是把她給比了下去。

  「皇后,你要賞給太子妃什麼?」龍心大悅,皇上不禁笑問。

  前些日子九蓮查出工部和戶部掛鉤,戶部尚書晏清河被彈勃入獄,而晏情河是皇后的兄長,九蓮這動作明顯傷到母子間的和氣,他才想藉這機會稍稍修補兩人的關係。

  晏皇后橫晚一眼,神色情冷道:「來人,賞酒。」

  身後的宮人隨即上前,利落地拿起她几上的酒壺,斟上兩杯,送到太子面前。

  「多謝母后。」巳九蓮舉杯一飲而盡,就在宮人將另一杯酒移到梁歌雅面前時,他伸手將那杯酒也取來。

  「那是我的。」梁歌雅小聲抗議。

  初入宮時,她不想理睬宮中細節,可現在不同,她已經決定和他一起廝守,自然也希望能夠和皇后培養好關係。

  巳九蓮噙笑附在她耳邊,「說不准你肚裡已經有小娃娃,這酒我替你喝了。」話落,瀟灑地一飲而盡。

  梁歌雅小臉羞紅地瞪著他,心想她到底要怎樣才能把臉皮練得像他那麼厚,不會老羞紅著臉,讓他逗著玩。

  「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巳慎思打趣問著。

  「父皇,我在和歌雅商量,早點生個皇孫給父皇抱。」巳九連一臉認真道。

  「巳九蓮!」她恨不得搗住他的嘴。

  這事是能夠在外頭說的嗎?

  巳九蓮放聲笑著,突然臉色有異,大手往胸口一搗。

  「九蓮?」驚覺他蹚色瞬間翻黑,巳慎思剛站起身,見他已經嘔出一大口血。

  「九蓮!」梁歌雅嚇得趕緊撐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形。

  晏皇后也錯愕的站起身,伸手想扶住他,卻被巳慎思不經意地掃開,踉蹌了下,撞倒身前小几,酒壺和茶先後翻倒,砸落地上,發出令人心驚的碎裂聲。

  「來人,傳御醫!」巳慎思暴吼著。

  轉瞬之問,楓苑一陣兵荒馬亂,有人竊竊私語,也有人一臉看好戲的嘴臉。

  但梁歌雅卻是彷彿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一個勁緊緊地抱住他,像是要抱住他的魂魄,不讓他就此離開。

  秋賞宴亂成一團,持祿把御醫全都找來,禁衛軍立刻封鎖楓苑,旭拔趁機差人檢驗膳食,徹查所有宮人,而蘇璘則是差人備熱水,一桶桶的端進灼陽殿,隨即又端出一桶桶血水。

  透黑的血不斷從丈夫口中吐出,讓守在床側的梁歌雅看得膽戰心驚。

  「龐呈,到底如何,還不快說!」巳慎思沉聲低咆。

  龐呈是御醫長,此刻他正輕掐著太子脈象,不一會精標目光一瞇,起身答道:「啟稟皇上,待老臣開完藥方再說。」

  說著,取出幾支銀針,鉛著巳九蓮週身大穴一一插入,再提筆寫下藥方,派人回御醫院抓藥,趕緊熬煮。

  龐呈這才再抬眼道:「啟稟皇上,太子殿下是中了一種叫『界沙』的毒,此毒無色無味,要是食上一撮就回天乏術了。」

  「界沙?」巳慎思皺緊濃眉。

  「啟稟皇上,此毒兇猛,下毒之人分明是要置太子於死地不可。」龐呈臉色凝重。

  巳慎思臉色鐵青,朝外頭低喝,「未人,傳朕的命令下去,秋賞宴上的所有人在沒有洗脫嫌疑之前,誰都不准離開!」

  「遵旨!」禁衛軍統領隨即領命而去。

  「龐呈,這毒可有法子能解?」巳慎思問得極輕,就怕問得太急,一時承受不住御醫長給的惡耗。

  「皇上寬心,界沙雖是兇猛之毒,但在民間要是有百姓生有毒瘡,亦有人在藥材裡加上一點界沙以毒攻毒,此毒自有可克之物。」

  聽他這麼說,巳慎思總算安心了些,但卻又聽龐呈道:「眼前麻煩的是,無從得知太子殿下到底服用了多少界沙……只盼來得及阻止毒性攻心。」

  巳慎思高大的身形踉蹌了下,扶貴趕緊撐住他。

  「皇上寬心,殿下福星高照,不會出岔的。」

  巳慎思皺緊濃眉,看著已經掀在床上的兒子,再看向驅前在床畔坐下,緊握兒子手的梁歌雅。

  她的神情專注,眨也不眨地睇著九蓮,壓根不管他吐出的穢物與血拈了她一身。即使是這種時候,她也沒讓慌亂主宰心神,看到御醫急救完畢才挨近。

  「歌雅……」巳慎思啞聲輕喚。

  她顫了下,緩緩抬眼,眉頭隨即皺起。

  「父皇回去歇著吧,這兒有我便成。」他的氣色不佳,就怕大病初癒的身體撐不住,那就不好了。

  「歌雅,你別擔心,朕會要御醫用最好的藥醫治九蓮,他不會有事的。」他輕拍著她的肩,壓根分不情到底是誰在安撫誰。

  說起來,他是懲的自私。

  如果九蓮沒有迎娶歌雅為太子妃,對九蓮,他並沒有太擱在心上,然而如今,他必須讓九蓮無恙地活下去,因為九蓮必須代替他好好地照顧歌雅。

  梁歌雅聞言,輕抹笑意。

  「父皇,九蓮肯定不會有事的,所以你回去歇著,要是有好消息,我馬上差人告訴你。」

  聽著,巳慎思皺起眉,總覺得她太過於平靜,讓他不能理解。

  當年皇后之子死於腹中,饒是個性情冷的皇后也為此在夜裡低泣數回。

  在那之後性情變得更加淡漠,但歌雅一如往常,笑意淺淡,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

  他親眼瞧見他們小兩口新婚燕爾,思愛甜膩,甚至在秋賞宴上對唱情歌,她的反應……太不尋常。

  「父皇,沒事的。」她笑瞇眼道。

  巳慎思不解地注視她良久,耳邊響起龐呈的叮嚀,「皇上龍體初癒,還是先回宮歇著,否則就白費之前的調養。」

  正值多事之秋,巳慎思輕點頭,向梁歌雅吩咐了幾聲,便讓扶貴攙著回宮。

  龐呈留在灼陽殿,直到蘇璘將第一帖藥熬好,他親手一點一滴地灌入巳九蓮的嘴裡。

  然而,好不容易喂完一碗藥,哇的一聲,巳九蓮全數吐出,揚藥中裹著污黑的血,讓梁歌雅怔了下,趕忙取來提手巾,輕抹過他的臉和唇。

  「龐御醫,太子這狀祝是正常的嗎?」她啞聲問著。

  「太子妃莫急,這藥正是要逼出那界沙之毒,反覆幾回,當嘔吐物裡不再帶著污黑之血,就代表毒己去了大半,接下來得用另一帖藥克制體內的毒,那藥會讓太子渾身發燙,得用提冷手巾敷額,三天內只要燒退了,太子就無礙了。」龐呈說得詳實,梁歌雅謹記在心。

  「我知道了,我會照做。」

  龐呈看著她,不禁奇怪問:「太子妃難道不問,要是三日內太子的燒未退的話……」

  「會退的。」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說:「沒事的,他一定會沒事的。」

  他們才剛承諾廝守今生,所以老天不會在這當頭帶走他的……她不哭,她不難過,因為一切都會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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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2 00:41:0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借刀殺人計

  留下兩個御醫在灼陽殿裡看顧,龐呈才回返御醫院。

  梁歌雅衣不解帶地照料著,不管是餵藥還是抹蹚,全不假他人之手,那全神貫往的神情,令蘇璘為之動容。

  這在宮中是少見的,饒是皇上病重,嬪妃也鮮少在身邊照料,就算有,也不會像太子妃這般用心,彷彿眼裡除了太子殿下,再也瞧不見其他人。

  只是眼看都已是大半夜了。

  蘇璘忍不住道:「太子妃,讓奴婢接手吧,你先去用點夜宵。」

  如同晚膳時的回答,梁歌雅道:「我不餓,倒是你們得去用膳,知不?」

  蘇璘眼眶微微泛紅。這等主子,心思正亂之際,卻不忘她們這些奴婢,讓人如何不感動。

  「太子妃,要不你也先換下這身衣裳。」

  「不了,說不準他待會喝了藥又吐,待他不吐了再一併換。」梁歌雅淺淺笑著,撫過巳九蓮的額,那冰冷得教她小手微顫,卻沒讓任何人看穿她此刻的駭懼。

  沒事的。她閉了閉眼告訴自己,一切都會否極泰未。

  她不怕……不怕。

  蘇璘不再開口,隨侍在側。

  所幸在天亮時,喝了不知道第幾帖藥的巳九蓮不再嘔吐,但原本慘白的臉卻開始漲紅。

  梁歌雅發現了,連忙詢問一旁的兩名御醫。

  「接下來是不是要依照龐御醫所說的換另一帖藥了?」

  「正是。」

  她立刻將藥方交給蘇璘,要她去熬藥,順便取涼水來。

  蘇璘剛離去,旭拔就踏進寢殿內。

  「卑職見過太子妃。」他朝她單膝跪下。

  「起來吧。」她頭也不回道,冰冷的小手充當濕手巾敷著巳九蓮的額。

  「殿下眼下狀況如何?」旭拔沉聲問道。

  梁歌雅沒開口,兩位御醫倒是適時地給了回答。

  聽完,旭拔眉頭攢得死緊,「難道她真打算要了殿下的命?」

  那話彷彿他己知兇手是誰,梁歌雅回頭望去。

  「旭拔,查出兇手了?」

  「不。」

  「可你剛剛的說法,好像心裡有譜。」其實她並不想追查兇手是誰,畢竟眼前最重要的是,九蓮能安好,但如果己知兇手是誰,說不定能逼問出解藥,讓他少受一點苦。

  像是面有難色,旭拔嚎懦道:「沒有確切證據。」

  「是誰?」

  「皇上下令,要光祿大夫徹查六尚局的宮人,今晚的所有膳食都要經過銀針試毒,而今大半的嬪妃百官皆己遣回,只因沒有確切的證據,但是……有個人的膳食沒有檢查到。」

  「誰?」

  「皇后。」旭拔刻意壓低聲音。

  會是她嗎?梁歌雅皺緊了眉頭。

  「別妄做定論。」就算不是親生母子,但心再狠,也不可能在秋賞宴上下毒行兇。

  「可近來殿下和皇后槓上,兩人撕破臉,要說皇后這般做也不奇怪。」他不像是惡意造謠,說得言之鑿鑿,像這兩人在檯面下早就鬧得連半點情分都沒了。

  「別胡說,皇后之所以賞酒,那是因為我和太子唱和,這事沒排演過,皇后又怎會準備了毒酒。」

  正打盆水進殿的蘇璘,聞言低聲道:「太子妃,秋賞宴上嬪妃表演是慣例,而且太子妃初初進宮,本該準備才藝,所以之前奴婢不是跟太子妃提過,能在秋賞宴上表演琴藝?」

  可能嗎?梁歌雅微愕,瞧蘇璘擱下水盆,她立刻擰了濕手巾敷在巳九蓮的額上。

  「蘇璘,我記得你說過,太子和皇后母慈子孝,可你現在也附和旭拔的說法?」她不能理解,只因為太子揪出貪官就要置他於死地……還挑在秋賞宴上,能統領後宮,皇后不該是這麼衝動不理智的人。

  「回太子妃的話,太子確實是一心想要修補母子的感情,可皇后性子偏冷,本就難以親近,再加上戶部尚書一事……」她頓了頓,托實道:「之前太子妃不是常問奴婢,太子在忙些什麼,其實就是參了戶部之後,想跟皇后解釋,然而皇后卻始終避而不見。」

  梁歌雅垂斂長睫,不知道該不該信。

  「好了,既然有人查辦,就別私下妄論。眼前最重要的是,太子能夠好轉,其餘的就別想了。」

  旭拔和蘇璘對看一眼,沒再開口,靜默地陪侍在旁。

  但巳九蓮的高燒卻是降了又升,一連兩天不見好轉,向來紅潤的唇乾裂得可怕,梁歌雅不住用指拈著茶水輕觸他的唇,稍稍滋潤。

  她心疼不己,卻只能守在他身旁,盼著他清醒。

  「太子妃,貴妃娘娘和慶王側妃前來探視太子殿下。」耳邊傳來女官的聲音,她神色有些恍惚地抬眼,像是一時間不能理解她的話意,蘇璘只好再說一遍。

  她垂著眼,扯唇似笑非笑。

  「怎麼來的不是皇后而是貴妃?」

  「太子妃?」

  「好吧,請她們進來。」她輕點著頭。

  「奴婢知道了。」蘇璘退出寢殿,不一會領著孔貴妃和崔雲良進殿。

  一進寢殿,兩人飛步走到床邊,瞧著臉色異常緋紅的巳九蓮,娘倆不動聲色地對看一眼後,孔貴妃揚聲道:「太子妃,難道太子直到現在都還沒清醒?怎麼這兒沒有御醫候著?」

  「太子狀況己趨穩定,是我讓御醫先回去的。」她淡聲說。

  事實上,御醫才剛離開,正是要回御醫院商議,還有何藥方能讓巳九蓮早日清醒。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毒,怎會如此厲害?」崔雲良撅起嘴。

  梁歌雅長睫顫了下,徐緩問:「雲良你怎會知道太子是中毒?」

  崔雲良還未開口,孔貴妃已經搶白。

  「皇上說的,皇上也倒下兩天,龐御醫說是怒急攻心所致。」

  「是嗎?」她垂眼瞅著床上昏迷的人,從頭到尾都沒瞧她倆一眼。

  「不過皇上倒沒提是什麼毒,而光祿大夫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直到現在都還沒查出個譜,搞得大夥人心惶惶,好似在場每個人都有嫌疑。」孔貴妃說著,逕自往床右前方的錦椅坐下。

  「可不是?還一個個盤查,查得多像回事,結果根本沒查出什麼。」崔雲良咕哦道,跟著在一旁坐下。

  「哪有一個個盤查,皇后不是說身子不適,提前回長生宮了,也沒人敢攔她。」孔貴妃哼了聲。

  兩人一搭一唱,聽在梁歌雅心裡,像是餵養著蟄伏在心的猜疑,她忍不住脫口道:「貴妃娘娘可聽過一種毒,名喚界沙?」

  孔貴妃揚起漂亮的眉。

  「界沙也算是藥吧,我記得那可以治毒瘡的。」

  「貴妃娘娘怎會知道?」梁歌雅訝道。

  「本宮未出閣前,可是兵部尚書千金,雖說本宮的爹並非領軍作戰的將軍,但管的軍政極寬,有回川北的屯兵被調派到映春城支持,途中遇山崩,不少士兵傷了也無藥可醫,後來傷口惡化成毒瘡,就有個軍醫建議用界沙以毒攻毒,儘管難熬,還聽說效果不錯。」

  「原來如此。」

  孔貴妃微皺起眉。

  「我記得去年,晏清河也生了毒瘡,用了界沙毒抬好……」

  梁歌雅驀地轉過身。

  「真有此事?」

  「太子妃,你這是在質疑本宮了?要是不信,大可找朝堂上的人問。」孔貴妃哼了聲,正要起身時,卻像想到什麼,一雙杏眼蹚得圓圓的。

  「難道說,真是皇后所為?」

  梁歌雅緊抿著唇沒坑聲。當孔貴妃提起晏情河以界沙治毒瘡時,她便己聯想到晏清河被彈勃,必定心有不甘,而皇后又與太子撕破臉,要是皇后要替兄長出一口氣,用界沙想毒殺她和九蓮,那未免也太狠心。

  所有的證據都指向皇后,但一朝國母真會如此衝動,還是她己被仇恨蒙蔽了心?

  像是意外得到什麼天大的好捎息,孔貴妃笑意款款地起身。

  「太子妃,你儘管放心,這事本宮替你作主。」

  「娘娘……」

  「放心,本宮有把握可以將皇后打進冷宮裡。」說著,笑得從容得意。

  「定替你和太子討個公道。」

  梁歌雅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哪是要替她討公道?她根本是想趁此機會除去皇后吧……但此刻她也管不了這麼多了,如果皇后當真不念及母子之情,那麼她也不會對她有義。

  光看九蓮至今都無法清醒,她就很難原諒她。

  昏暗之間,巳九蓮意識揮沌,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突然聽到一道細微壓抑的低泣聲,他疑惑地回過頭,瞬間像是換了時空、換了場景,眼前不再昏暗,而是富麗堂皇的長生宮,站在面前的是——

  「走開!」

  「母后……」稚嫩的嗓音從自個兒嘴問逸出,他低頭看著雙手,驚覺自己似乎回到了幼時。

  「本宮說了……走開!」皇后面容冷瞟懾人,掃下桌面的燭台,正巧磕碰上他的額頭,喀的一聲,一道腥膩滑下。

  「娘娘!」蘇璘趕忙護著他,跪求皇后息怒。

  而乍見他額上的傷,皇后眼底似乎閃過一抹懊悔,但始終沒朝他伸出手,甚至是轉過身不見他。

  他怔愣地垂下眼,看著血一摘滴地落在白狐氈毯上,緩緩地形成一片紅。

  「母后……我十二歲了,你說當我十二歲時要幫我慶祝生辰……」他說著,淚水不爭氣地滑落。

  七哥每年生辰時,貴妃娘娘總是會央著父皇盛大地慶賀,而七哥總是被貴妃娘娘像寶貝般地擁在懷裡。

  而他,打他有記憶以來,母后不曾抱過他,一次都沒有……甚至她不願意替他慶祝生辰,但她曾說過待他十二歲時要幫他慶祝的……為了今天,他很努力地讀書,就連師傅都說,他是最聰穎的,所有皇子包括七哥也遠遠比不上他。

  他以為母后是以他為榮的,可是……他好像想錯了。

  「十二歲又如何?如果本宮的兒子尚在,他今日也該滿十二歲了!」

  「娘娘!」蘇璘急聲道。

  他不懂……「我不是母后的兒子嗎?」

  「你不是!你不配,給我走,走!」當皇后拿起花架上的琉璃盤要擲來時,蘇璘立刻拉著他飛快地回到寢殿裡。

  「蘇璘,我不是母后的兒子?」

  「九殿下,你是,你是……」蘇璘紅著眼眶回答。

  「可母后說……」

  「你是。」

  他記得蘇璘一遍又一遍地說著,但沒多久,這個謊言就被戳破了。

  「唁,這是打哪來的小雜種?」

  他常常躲在養生宮外,用無比羨慕的眼神看著貴妃娘娘和七哥之間的相處,但今兒個卻被發現了。

  不過,為什麼要叫他小雜種?

  「不知道本宮為何要叫你小雜種?」孔貴妃雙眼長得頭頂上,巧笑情兮道:「因為你就是小雜種呀。」

  「放肆,你一個後宮嬪妃膽敢稱本皇子為小雜種,信不信我到父皇面前參你!」他惱道,小小身子不住地顫著。

  孔貴妃微瞇起眼,彷彿沒想到他竟有這般膽量,隨即又低低笑得壞心。

  「九殿下,本宮就好心告訴你,皇后為什麼不要你,那是因為你不是她親生的,你的母妃早被皇后給杖責至死了。」

  「你胡說什麼?」

  「甚至於……本宮還懷疑你到底是不是皇子呢,要不你身上怎會沒有皇族胎記?」

  「你!」

  「九殿下?」蘇璘從西廊找來,一見他在養生宮前,小跑步接近,她朝孔貴妃欠了欠身。

  「奴婢見過貴妃娘娘。」

  孔貴妃輕哼了聲。

  「把你家小主子看管好。」話落,便扭著腰進了養生宮。

  「九殿下和貴妃娘娘說了什麼?」拉著他回長生宮的路上,蘇璘低問道。

  他本要開口,最後卻選擇把話嚥下。

  想要答案,他可以自己查。

  宮中流言何其多,他自個兒篩選,再找出當年的一些宮人,便知道了答案……他無力地坐在房內,看著擺滿書房的書冊,低低笑著。

  就算他文武雙全又如何?母后不會正眼看他一眼。

  因為他並非母后所出,不但如此,他的親生母妃還是被母后給害死的……為了鞏固自己的後位,母后才將他收於膝下教養。

  她不愛他,不會抱他,因為她把失去孩子的恨都算在他頭上……既是如此,為何還要他當她的兒子?

  他恨、他怒,他不再為皇后而活,他必須努力地往上爬,等到一日,他手中掌握實權時,一個個傷他的人,他都不會放過!

  從那日開始,他更潛心學習,他要在皇子問嶄露頭角,要讓父皇看到他,用更低的姿態討好皇后,藉以利用皇后一派培養自己的勢力,然後在六部裡都安插自己的眼線,早晚他們都會成為他最有力的臂膀。

  然而,就在今年五月,他進長生宮探視皇后時,聽到了——

  「在邊境瞧見有皇族胎記的年輕人?」那是皇后的嗓音,他隨即躲在偏殿外,不懂這話是何意思。

  「確實。」

  「那麼可有瞧見楚嬤嬤?」

  「那年輕人身邊確實有個老嬤嬤,但無法確定是否為楚嬤嬤。」

  「難道說爹當年的懷疑成真了?」

  「當年你生產時,爹特地派人在宮外鎮守,事後才能逮到那想趁隙逃跑的御醫,那時爹確實也瞧見楚嬤嬤,但因為她是皇上的奶娘,所以就算她提個大竹籃離開,爹也沒刁難她,只是覺得她的行徑古怪,後來想想才發現不對。」

  「所以說,也許當年柳淑妃為了保住自個兒的兒子,托楚嬤嬤把孩子帶出宮,那麼九蓮豈不是……」

  「真狸貓假皇子。」

  聽至此,他耳裡嗡嗡作響,就連自已是如何離開長生宮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如果他不是皇子,那麼他是什麼?為了在宮中存活下去,他曲意逢迎,最後卻讓他發現,他並不是皇子……他身上沒有金烏胎記,可父皇說過並非所有皇族皆有,結果真相,他真的不是皇子。

  忖著,他低低笑開,直說荒唐!荒唐!

  既不是皇子,為何讓他在這冰冷的宮中生長?他再怎麼發憤圖強都沒用,一旦他不是皇子,做再多他都不會成為太子,尤其當皇后已發現這個事實,依她的性子,肯定會無所不用其極地將真皇子找回,到時候他就成了無用的棋子,甚至還得背上欺君之罪!

  思及此,二十年來積在心間的恨與怒,瞬間爆開。

  不……憑什麼讓他受盡世間冷暖後,還要再以欺君治他?不,他是皇子,他即將成為太子,誰也攔不了他!

  他活到今天不是為了替別人鋪路,他要阻止皇后,除去所有知道真相的人,他要得到天下,不計後果。他不再希罕有人能夠愛他,更不揭望擁抱,唯有得到實權才是真的,其餘全都是假的!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他聽到天籟般的情嗓,低柔如泣地唱道:「郎啊……我在佛前求……」

  「歌雅……」他輕歎般地喚出口。

  歌雅,那個特別的丫頭,那個愛笑的丫頭……唯有她給的才是真的。

  「九蓮,我在這裡。」

  噙笑又沙啞的嗓音響起,喚回孤獨的魂魄,教他張開了雙眼,便見那張愛笑的臉就在面前。

  喜悅流轉在那雙琉璃似的眼眸裡,然而她看起來捎瘦了,氣色頹靡,但也掩不住讓小臉微微發亮的喜悅。

  而就在她笑彎唇的瞬間,豆大的淚水滑落,落在他的眸裡,那滴淚似盛著千萬情,透過她的眼,進入他的眼,流入他的心底,暖著他空虛的心,蕩出滿心的激動。

  他怔怔地移不開眼。這眼相真美,美在心繫著他,美在真心實意自她的喜悅笑臉流露,也加倍地震撼著他的心。

  歌雅……他的歌雅。

  一得知太子清醒的消息,巳慎思抱著病體而未,看他清醒,開心得闔不攏嘴,但也帶了一個惡耗。

  「母后被打進冷宮?」巳九蓮詫道。

  「晏清河日前被押進大理寺待審,昨兒個在他府上搜出界沙,由此可判斷,毒是皇后所下,所以朕便把她給打進冷宮。」巳慎思說著,心裡沉痛,讓那雙看盡人問繁華的眼顯得蒼茫。

  「父皇,這根本是孔貴妃想趁機扳倒母后。」巳九蓮急聲道。

  「朕自然知道貴妃的心思,再者,念著舊情,朕只是將皇后暫時打入冷宮,尚未廢了她的後位。」

  「父皇……」

  「好了,你好生歇息,御醫說過,你這毒要等上一段時日才能完全解除,這段時間,你手上的朝務就先暫停,朕會處理。」

  「兒臣遵旨。」輕歎口氣,他疲憊地閉上眼。

  巳慎思起身,對梁歌雅交代幾句,便在宮人的攙扶下離去。

  梁歌雅往床畔一坐,一雙小手覆上他的額,他驀地張眼。

  「手……怎麼這麼冰呢?」他拉下她的手,往他胸口喂暖。

  「等你暖著。」她笑道。

  「聽蘇璘說你沒怎麼睡,要不要上來一塊睡?」說著,他已經掀開被子。

  「不了,你待會還得再喝一帖藥。」

  「這幾日辛苦你了。」他啞聲說著,沒想到她真的守在他身旁,衣不解帶地照料著他。

  「這是我該做的。」瞧他似乎若有所思,她不禁問:「在想皇后的事?」

  「嗯。」

  斂下長睫,她想了下道:「我聽蘇璘說過你的身世。」

  他的眼神黯了下,隨即揚開自嘲的笑。

  「從小母后就與我不親,不管我表現得多好,她都不會正眼看我,我以為她是為了訓練我獨立,可是……我好羨慕七哥,總是能賴在孔貴妃的懷裡,而母后不願抱我……她恨我……」

  話未竟,驀地被人抱進懷裡。她很纖瘦,但卻張開雙臂擁住他,幾乎毫無保留地接納著他,毫不計較得失地擁抱他。

  無預警的,也不知道是身體未癒,還是她的擁抱太暖,他竟感到鼻問有股酸楚。

  「她從不幫我慶賀生辰,因為我的生辰是她孩兒的忌日……所以當知道我的身世時,我就明白,她永遠都不會愛我,可我沒想到她這麼恨我……」

  「她只是偏執了,那不是你的錯,也不能說是她的錯,只是在那時空下交錯了這場悲劇。」撫著他的髮,她噙著濃濃鼻音喃道。

  許多事可以雲淡風輕帶過,那是因為並非當事者,永遠不能完全休會當事者的傷痛,而她可以想像,當他還那麼小的時候,有多揭望父母的愛,可皇上在邊境,皇后又不愛他,在這冰冷又奢華的宮殿裡,他只有瓜獨的影子為伴。

  想著,心就為他而痛。

  巳九蓮撇唇笑得自嘲。

  「可不是?不是每個人都像你,至少被爹娘深愛著……光聽你的名字,就知道你爹娘是多麼的重視你。」

  歌雅,取自梁敘雅和崔吟歌各一字,光是一個名字就承載著父母的疼寵,教他好生嫉妒。

  「是啊,我運氣很好,雖然被疼寵的時間不算太長,但在我爹娘身上,我看到了至死不渝的愛情,那可是宮中少見的。」她笑道,旋即把臉給貼在他的胸蹚上。

  「九蓮,記不記得咱們初見時,我跟你說,我叫什麼名字?」

  「花借月。」他記得一情二楚。

  「秋賞宴上我唱的那首曲子,是我娘作的。」

  他微揚起眉,瞬間意會。

  「那是你娘親唱給你爹聽的。」

  「嗯。」

  「所以花借月……意謂著你娘親的愛?」供佛藏花心,求佛借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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